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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欣欣向榮 -【農門婦】《全文完》 [打印本頁]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8-24 12:28 PM     標題: 欣欣向榮 -【農門婦】《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紀伯崙 於 2015-8-24 11:27 PM 編輯

【書名】:農門婦

【作者】:欣欣向榮

【內容簡介】:

  穿越成望門小寡婦的日子

  穿越成給小叔子沖喜的農家媳婦兒,家裡窮的有上頓沒下頓,好容易小叔的病好了,傳說中死了的男人家來了,看著這個鐵塔一般的莊稼漢,碧青表示內心怕怕,壓力很大,既然不能改變,就只能調教,可把這個不懷好意的丈夫調教成聽話的妻奴,真是個技術活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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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8-24 12:28 PM


第1章

  眼看望見沈家村的村口了,碧青停住腳步,低頭看了看胳膊上挎著的籃子,籃子早已破的不成樣子,底兒都漏了,碧青找了些軟韌的蒿草,橫七豎八的繫住,才能勉強用來裝東西。

  其實也沒什麼東西可裝,這裡放眼望去,皆是光禿禿的一片,碧青也不知怎麼回事,只是一覺的功夫,就到了這裡,這是一個完全陌生的世界,彷彿是一個古代世界。

  她不相信平行空間的存在,更不信穿越,可這種事卻真實的發生在了她身上,即便如此,她大概是所有穿越者裡最倒霉的一個,倒霉到,讓她有生以來頭一次體會到了飢餓跟絕望的滋味。

  這裡具體是什麼朝代,碧青還沒弄清楚,事實上,她根本沒時間去關注這些,她關注的只是怎麼能填飽肚子,不,這種想法都太奢侈,她應該想的是,怎麼才能找到可以果腹的東西,支撐自己這個脆弱的生命體繼續活下去。

  這個跟自己同名同姓的小女生,她甚至都沒搞清楚,自己佔據的這個身體究竟多大,從她瘦成皮包骨的身體來看,碧青猜,十歲,或許更小。

  無論多大年紀,這時候都是長身體的時候,均衡的營養攝入是必須的,可她穿越過來的這一個月裡,沒吃過一頓飽飯,甚至,連一粒米都沒見過。

  連續兩年的災荒,讓這裡顆粒無收,能逃的早就逃出去了,逃不了的,也只能留下來等死,她家所在的沈家村裡一共幾十戶人,連著兩年的災荒,死的死,逃的逃,剩下的已經不足五戶,所有的人口都算上,也不到二十個,大都是老弱病殘,走不了的。

  她家之所以沒逃,是因為她爹病的起不來炕,弟妹又小,只能留下,或者,她娘期盼著奇跡,這幾天總在叨念著官府賑災的事。

  碧青覺著,她娘過去天真,這都連著兩年災荒了,周圍百里之內餓死了不知多少人,屍骨都堆成了山,就她今天走過的這一路上,都不知看見了多少曝露在外的森森白骨,讓人不寒而慄。

  而官府始終沒有拿出賑災的措施,只有兩個可能,一個,當皇上的就是個混賬王八蛋,根本不管老百姓的死活,以至於民不聊生。第二,若皇上是明君,那就是下頭有貪官,欺上瞞下,貪了賑災的糧款肥己。總之,不管哪種,這樣的災荒攤到她們這樣的老百姓頭上,就只有等死一條道兒。

  碧青的目光掃過空空如也的籃筐,眼前忽然劃過早上出來前,她娘的目光,哪種滿含希望的目光啊……碧青腳下不覺有些遲緩,抬頭望了望。

  早上出來的時候天才濛濛亮,而現在,餘暉已經渲染開來,記憶中,餘暉總是美麗的,像一幅幅生動的水墨畫,而這個世界的餘暉,卻只剩下絕望和蒼涼,籠在餘暉裡的沈家村,更像一座死氣沉沉的墓地,毫無生機。

  碧青忽覺眼前發黑,身子晃了,急忙扶著旁邊的歪脖子柳樹,不是她娘說,這是柳樹,碧青真沒看出來,樹葉樹皮早讓人剝著吃了,剩下光禿禿的樹幹,杵在這裡越發淒涼。

  碧青知道自己這是太餓了,以至於產生了低血糖的症狀,不止如此,她還渾身水腫,典型的營養不良。天天吃的那些樹皮菜根做的湯,能活到今天都是奇跡,還管什麼營養,可見生命之頑強,即使自己這樣從沒吃過苦的人,在這樣的環境下竟然也扛了一個月之久。

  只不過,再能抗也到了絕境,早上她出門前喝的菜湯是家裡最後可以果腹的東西,她娘指望她能找些吃的東西回去,可她腳都快走斷了,連個人影都沒看見,更不要說果腹的東西了。

  碧青歎了口氣,等這陣眩暈過去,開始往前走,無論如何,她都得回去,她娘對她還算不錯,早上最後的菜湯,平均分給了她和弟妹,即便自己什麼都沒找到,也該回去讓她娘放心。

  想到此,彷彿有了些氣力,抬腳緩慢的往家走去,剛走到門口,就聞到一股米粥的香味,碧青忍不住嚥了口唾沫,肚子咕嚕嚕的響了起來,哪裡來的米粥?難道餓極之後產生了幻覺?

  碧青進屋之後,終於發現這不是自己的幻覺,她娘正在灶台前熬粥,鍋裡的米並不多,大都是黃綠的菜根菜葉,即便如此,也足以讓碧青流口水了,米啊 !她以為這輩子都不會再吃到的東西,那一剎那,她竟然想哭……

  弟妹全都圍在鍋台邊兒上,眼巴巴望著鍋裡的米粥,恨不能立刻就吃到嘴,小弟眼尖,一眼看見自己,急忙嚷嚷起來:「大姐回來了,娘,可以吃粥了吧!」

  她娘這才抬頭看了碧青一眼,不知是不是碧青過於敏感,總覺得她娘的目光跟往常不大一樣,彷彿……帶著愧疚。

  碧青放了小桌,劉氏裝了三碗粥,放到桌上,弟妹都顧不得燙,西裡呼嚕吃了起來,碧青吃了一口,這一刻,她覺得碗裡混著菜根兒的米粥是世上最美味的東西,她娘的廚藝幾乎能媲美所有米其林三星餐廳的大廚。

  碧青抬頭看了她娘一眼:「娘怎麼不吃?」

  劉氏抿了抿乾裂的嘴唇,搖搖頭:「娘……吃過了,青兒吃吧。」

  碧青往裡屋望了望:「爹吃了嗎?」

  劉氏伸手摸了摸女兒的頭:「娘的青兒真長大了,懂事了,你爹也吃了,在外頭走了一天,早餓了吧,快吃吧。」

  碧青也實在餓狠了,這麼多天沒吃過一頓飽飯,也顧不上其他,狼吞虎嚥的就把一碗粥吃了,雖然沒吃飽,到底是頓正經飯,也算有了底兒。

  這肚子有了底兒,腦子就開始活起來,碧青就琢磨,不對啊,早上走的時候,家裡可是什麼都沒了,怎麼自己出去一天回來就有米粥吃了?難道是官府?

  「娘,今天官府施粥了?」

  劉氏搖搖頭,碧青愣了楞:「那咱家的米粥從哪兒來的?」

  劉氏目光閃了閃,看向一邊兒兩個小的:「蘭兒,帶你弟門口去玩?」

  碧蘭雖不大,倒也懂事,拽著弟弟出去了,碧青直覺此事跟自己有關,心裡咯登一下,莫非他娘把她賣了?賣給誰?賣到哪兒?自己以後會如何?碧青不覺有些慌亂。

  劉氏看著女兒歎了口氣:「青兒過了年就十三了,不是這兩年連著鬧災,也該許人家了。」

  碧青極力抑制住內心的慌亂 「你,把我賣了?」

  劉氏愣了一下,發現自己竟無法直視女兒的目光,有那麼一瞬,劉氏甚至覺得,自己面對的不是自己的女兒。想到此,劉氏自己不禁搖頭,真是餓昏頭了,胡思亂想些什麼,自己親生的丫頭還能認錯不成。

  雖說有些愧疚,劉氏倒不覺得自己做的有什麼不對,如果不是有這個機會上門,自己一家五口只能等死,有活路了自然就要奔著活路走,哪有等著死的理兒。

  碧青見她娘的表情,心都涼了,餓死雖然慘了點兒,可在這個古代的社會,一個女孩被賣掉恐怕比餓死還要慘。她定定望著劉氏喃喃的道:「你,真把我賣了?」即使已經猜到了結果,碧青還是寄望她娘能搖搖頭。

  劉氏沒有搖頭,卻也沒點頭,她只是又歎了口氣:「青兒別怨娘,娘也是沒法兒了,不過,娘問過了,王家是個老實人家,家裡地不少,又不比咱們這邊兒鬧災,這兩年那邊風調雨順的,地裡打的糧食足夠一家子吃的,你嫁過去至少不會挨餓。」

  碧青怔了一下,心裡不覺鬆了鬆,卻又想到什麼,一顆心又提了起來,暗道,自己傻了不成,什麼好人家娶媳婦兒會找上她們家,難道殘疾?或者瘋子?甚或更糟……

  想到此,碧青也不拐彎抹角,直接問她娘:「王家為什麼找上咱們家?」

  劉氏知道這事如何也瞞不住,乾脆就跟女兒直說了。

  聽完了她娘說的,碧青才算明白,簡單說,這王家就是個挺平常的農家,家裡有兩個兒子,王大郎,王二郎,五年前朝廷用兵,征了王大郎去當兵,這一去就沒影兒了,十有八九凶多吉少,不然也沒說連個信兒都不往家裡捎的。

  王二郎年紀小,到今年也才十歲,三年前,王大郎的爹死了,丟下孤兒寡母的,日子本來就不大好過,偏趕上今年二郎又病了,病的狠了,就有人說娶個新人進來沖沖喜。

  本來給王二郎沖喜應該給二郎娶,可大郎還沒媳婦呢,這麼著不和長幼之序,雖說大家心裡都知道,這麼多年沒信兒,人早沒了,可沒確切的死信兒,王大郎就是個活人。

  白等媒人給出了這麼個主意,給大郎娶一房媳婦進來,也算王家的喜事,這一衝,二郎的病沒準就好了,也不用再巴巴的給二郎娶媳婦兒,一舉兩得。

  明知道人沒了,誰家肯把閨女嫁給王家,王家又不是多有錢的主兒,這才拖人拐彎抹角的說到了沈家門上。

  碧青聽了倒是鬆了口氣,要是真讓她嫁給個什麼男人,還真難為她,這麼著倒也不錯,她娘說的是,再這麼下去,她們一家五口只有等死的份兒,自己嫁出去,一家子就算有了一條活路。

  而自己,到了一個完全陌生的家,也不用擔心露出馬腳,最近,她總覺得,劉氏看自己的目光有些疑心,畢竟是母女,女兒換了人,能瞞一時,恐不能瞞一輩子,若是揭破,估計會被當成妖怪燒死,尤其現在正值災荒,人們對這些事尤其敏感。

  故此,這時候走了也好,至於到了王家如何,碧青暗暗搖頭,如今這般境況也顧不上這些了,先活命再說,至於以後,走一步算一步吧……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8-24 12:28 PM


第2章

  「青兒別怨娘,娘也是沒法兒了,沒法兒子了……事到如今,也只能先保住命再說,娘也捨不得你,可家裡……」雖說這是唯一一條活路,到底是自己的親閨女,這一進門就守寡,往後的一輩子還有什麼指望,劉氏心裡難受,嘴裡便顛三倒四的絮叨著。

  碧青暗暗歎了口氣,這個家最不容易的就是她娘了,既是妻子又是母親,本該是這個家頂樑柱的爹,如今卻躺在裡屋,奄奄一息,一家的生計全部壓在她娘身上。

  她娘的年紀也才三十出頭吧,在現代正是最美的時候,有女孩的美麗,女人的風情,更有獨立的事業,三十是女人最綻放的年紀,可她娘卻被苦難飢餓折磨的憔悴蒼老,衣裳破舊,頭髮蓬亂,臉如菜色,因長期營養不良,臉都是腫的,唯一能看出昔日秀美的也只有五官。

  從五官上看,她娘應算頗有姿色的女人,只可惜,再有姿色的女人,這時候也沒用,碧青不怨她娘,她娘已經盡到了一個母親所能盡的最大努力,自己是這個家的長女,即使內裡不是,這個人也是,她就有義務支撐這個家。

  碧青站起來走到鍋台前,裝了一碗菜粥端過來,遞到劉氏手裡:「娘,吃碗粥吧,爹病了,您不能再病,這個家以後還靠著娘呢。」

  劉氏停住絮叨,抬頭看著女兒,眼淚唰就落了下來,忽的放下碗,伸手把女兒攬進懷裡:「青兒咱不嫁了,不嫁了,就這麼一家人守在一起,死活由命吧。」

  即使已經餓的沒什麼力氣,依舊抱的那樣緊,緊的碧青都覺著有些疼了,碧青心裡酸澀無比,人總是能記住最困苦時候的日子,她也不例外,在沈家這一個月,比她在現代過得二十多年都刻骨銘心。

  而且,人果然是感情動物,哪怕只有一個月,她就已經不捨,她真心覺得這個女人就是她娘,親娘。

  碧青緩緩推開劉氏,給她擦了擦眼淚,自己極力露出一個笑容來:「娘別哭,青兒長大了,知道娘是為了青兒,為了弟妹,娘說的是,有活路幹嘛還要尋死,活著才能吃飽,活著才有好日子。」

  劉氏抬頭看向女兒:「好日子?會有嗎?」

  碧青點點頭:「娘信青兒,一定會有好日子的。」

  劉氏有些愣怔,知道碧青這麼說是為了安慰自己,可看著目光堅定的女兒,劉氏竟不覺有些期待。或許人是該有些希望,有了希望才能有活下去的勇氣,才能絕處逢生。

  至少劉氏此時有了些許氣力,幾口把碗裡菜粥吞下去,就一頭扎進了裡屋開始翻箱倒櫃。等碧青收拾好了碗筷,她娘也從屋裡走了出來,手裡一塊半舊的紅綢布,拿到碧青跟前打開,是一隻細銀鐲,是銀的吧!看上去像,卻沒有銀子亮,有些烏黑髮黃的顏色,而劉氏……

  碧青看向她娘的時候,不禁有些驚艷,即使憔悴不堪,此時她娘神情卻明亮了起來,甚至嘴角都輕輕彎起一個弧度來,使得她看上去,年輕而美麗。

  劉氏低聲道:「咱家的境況,你也知道,這些年你爹病著,娘手裡也沒攢下什麼梯己,可你出門子,娘總不能讓你這麼走,想來想去才想起,娘當年嫁給你爹的時候,你外祖母給娘打了這麼個鐲子,娘一直收著,即使最難的時候,也沒捨得當了,成色不大好,當了估計也值不了幾個錢,你帶了去,權當個念想吧。」

  說著把鐲子套在碧青的手腕上,抬手捋了捋她的頭髮,輕聲囑咐:「出了門子就是人家的人了,要孝順婆婆,善待小叔,想娘的時候,就看看這個鐲子吧……」頓了頓才又道:「受了委屈的時候,也看看這個鐲子,心裡沒準能好過些……」說到此,已哽咽不成言語。

  碧青一頭扎進她娘家懷裡:「青兒記下了,娘放心吧,青兒記下了……」

  大約吃了難得的一頓飽飯,弟妹一沾枕頭就睡的死死,碧青卻睡不著,她畢竟不是跟弟妹一樣的小孩子,只要吃飽了就不想其他,她是個成人,對於以後未知吉凶的前路,忐忑才是正常反應。

  沈家的房子早已破舊不堪,四處撒氣漏風,好在如今天暖和了,不然,就算餓不死也能凍死,碧青都無法想像,自己穿過來之前的那個隆冬,這個家是怎麼熬過來的,飢寒交迫的日子,恐怕比什麼都難挨。

  不過,這樣的屋子也有好處,破舊的窗戶擋不住月光,點點銀輝斜斜的灑落在炕一頭,彷彿鋪上了一層銀色的錦緞,使得這個破舊的茅草屋頓時夢幻了起來。

  碧青從破被子裡伸出手去,月光下,手腕上的鐲子折射出點點銀光,彷彿綴在天空的星子,美麗非常。

  她看了一會兒,忽的想開了,何必再糾結於眼前的困苦,她是人,她有健全的身體,有兩隻手,有這裡所有人都不可能有的頭腦跟經歷,她還就不信,憑自己一個現代人的智慧,能在這個古代社會裡餓死,別的穿越人士能混的風生水起,自己為什麼不行,嫁就嫁,反正男人都死了,嫁了等於沒嫁,怕什麼 。想通了,碧青方覺著睏倦上來,打了個哈欠,縮進被窩,閉上眼,不一會兒睡了過去。

  次日一早,一睜開眼就聞見菜粥的香味,窗外日頭已經老高,大概吃飽了,這一覺竟睡到這般時候。

  碧青剛坐起來就聽外頭一個婦人說話,聽聲兒像隔鄰家的王大娘:「他嬸子,時候可不早了,還得趕路呢,從這兒到冀州城可好幾百多里地呢,雖說王家村離著冀州城不遠,出了冀州城也得走上半天的路,這前後沒幾天也到不了,我是能等,可就怕那王二郎等不了……」

  劉氏低聲央求道:「孩子難得吃飽了睡一覺,嫂子就寬容寬容,再讓孩子睡會兒,等到了那邊兒,不定還能不能睡整宿的覺了。」

  王大娘歎了口氣道:「他嬸子,你這又是何必呢,這可是老天爺睜眼,給你家送了條活路,不是咱兩家沾著親,我家又沒女孩兒,我都恨不能攤上這樣的好事呢,那冀州可不比咱們這兒 ,就算比不上京城,混個飽肚子卻不難,你家大妮子嫁過去,總比在家裡餓死強吧,」

  劉氏:「這些我明白,真得謝謝嫂子惦記著我們,嫂子可是我們一家的大恩人,我就是擔心青兒受委屈。」

  王大娘:「你就別瞎想了,受委屈也比餓死強,這丫頭一生出來就是人家的,好壞都是她自己的命,你怎麼就知道她受委屈呢,我瞧你家青丫頭是個有福的,不然,怎麼這種時候巴巴的就有了這麼檔子事,可見是福星,說不定以後就是大富大貴的命,那王大郎雖說如今沒音信兒,可也不一定就沒了,沒準在外頭當了將軍呢,到時候,你家青兒不就成了將軍夫人了 。」

  劉氏苦笑了一聲:「嫂子就別拿好話寬慰我了,這樣沒影兒的事想都不敢想呢,我就盼著青兒能過得好就成,什麼大富大貴,平安和樂的過下來一輩子,我這個當娘的,也不算害了她,縱死也能瞑目了。」

  碧青眼裡一熱,下炕出來,先給王大娘行了禮,出去院子裡舀了點兒水簡單的漱口洗臉,不敢有絲毫浪費。

  連著兩年的災荒,歸根究底就是旱災,這個時代的農民都是靠老天吃飯的,趕上風調雨順,老百姓的日子就能好過些,若是趕上旱澇,官府救濟又不到位,就只有等死。連著兩年的旱災,雖說不至於斷了喝的水,可灌溉就別想了,就是喝也得省著。

  好在沈家院子裡有一口老井,水雖不多,卻總是有一些,也才使得這一家五口堅持到了現在,碧青不是個有潔癖的人,可讓她這麼著過,也實在為難,所以,在不浪費水的前提下,盡量洗臉漱口,不過也做的相當隱蔽,就怕露出一點兒馬腳,讓她娘看出來跟過去的碧青不一樣 。

  粗略的收拾了,進屋菜粥已經擺在桌子上,明顯今天早上的粥要比昨天的稠很多,王大娘跟前也有一隻吃過的空碗,屋子角有個舊口袋,裡頭鼓鼓囊囊裝了半袋子,碧青估計不是米就是面,是王家用來換自己的。

  碧青不禁感歎,這時候女孩真的不值錢,半袋子米面就能換個媳婦回去,還得感恩戴德的,而且,統共就這點兒糧食,自己走了還有爹娘弟妹,自己省下一些,自己餓一頓沒什麼,或許就能增加她們活的希望。

  想到此,碧青道:「昨晚上吃的多了,這會兒還不餓呢。」說著站起來看向王大娘:「大娘,時候不早,這就走吧。」

  王大娘愣了愣,急忙站了起來,劉氏也沒勉強,而是把一早預備下的包袱遞給碧青:「你這出門子,娘連身而像樣的衣裳都沒給你做,這裡頭有娘兩件舊衣裳,補了補,縫了縫,雖破舊,你這一路上道遠,夜裡能擋擋風寒也是好的。」

  碧青接在手裡,王大娘也跟著抹了抹眼淚:「這出了門子就難得再見了,你爹病的起不來炕,就給你娘磕個頭吧,也不枉你娘生養了一場。」

  碧青眼角含淚,跪在地上:「娘珍重,女兒拜別。」一個頭磕了下去……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8-24 12:28 PM


第3章

  碧青後來想,是不是人倒霉到了極致,便開始有了些許好運,在沈家村的這一個月裡碧青無數次覺得自己會餓死,那種絕望是她上一輩子永遠不可能體會到的,卻也讓她明白了一個道理,人到了絕望的時候往往會迸發最大的求生意志,這或許是生命的本能。

  不管這是什麼世界,她都不想死,她想活,一定會活下去。這種信念支撐她一路熬到了王家,作為一個徹底的外來者,她對這個世界是完全陌生的,跟著王大娘走了足有半天,才看到一輛牛車,等著她們的是一個婦人,翹著腿坐在牛車上,瞧著有四十多的年紀,或許因為趕路,灰頭土臉的,衣裳只能說,比自己跟王大娘整齊一些,卻並不算體面。

  碧青猜婦人或許就是這時候的人牙子,專門做人口買賣的,已經等的不耐煩,老遠就嚷嚷了起來:「怎麼這時候才來?」說著,挑剔的目光在碧青身上轉了一遭,尤其在她的胸跟屁股上停了停。

  碧青的感覺在婦人眼裡自己根本不是人,是牲口,婦人兩道八字眉緊緊皺了起來,嘴巴一撇:「我說大妹子,我可是看在咱們同鄉的份上,這樣的好事才攤在你頭上,你先頭跟我說是個十三的妮子,這小丫頭才多大點兒?你莫不是挖著心眼子哄騙我呢吧。」

  王大娘忙道:「嫂子這話說的,這時候您還惦記著我這個同鄉,我這心裡恨不能把您當活菩薩供著,哪敢哄嫂子呢,嫂子別看這丫頭個頭小,年紀真真兒的十三了。」說著苦笑了一聲:「說到底還不是餓的,年景好的的時候,青丫頭可水靈著呢,這連著兩年的災荒,大人還好說,這些孩子可受了大罪,能活著沒餓死,就是祖宗積德了,這丫頭家裡尤其難過,弟妹都小,她爹又病的起不來炕,想逃也逃不出去,眼看著一家子就斷炊了,實在可憐,您就行行好,帶著這妮子走吧,能得一條活命,也是您的福報不是。」

  碧青頗有些意外,一開始,她以為王大娘做這件事是為了撈好處呢,如今看來真算個善心人,想也是,災荒年,糧食比什麼都金貴,人命更如草芥,若不是趕巧,這樣的好事恐真攤不到自己頭上。

  正想著,那婦人跳下車,伸手捏了捏碧青的胳膊,又摸了摸她的屁股,搖搖頭:「這麼瘦的丫頭,將來恐怕不好生養。」

  生養?碧青心裡咯登一下,心說那王大郎不是死了嗎……

  王大娘忙道:「嫂子若真是找好生養的,我也不敢把青丫頭帶過來,說白了,王家那境況,想也不靠著青丫頭生養,您就行行好,帶這丫頭走吧……」

  王大娘足足央告了一車好話,那婦人才勉強點點頭,嘟囔了一句:「不是事兒急,這丫頭可不值那口袋黍米,得了,就當積德行善吧。」

  王大娘聽了忙催著碧青上了牛車,碧青心裡有些話想說,卻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只能直勾勾看著王大娘。

  王大娘彷彿知道她要說什麼,歎口氣:「知道你是個孝順孩子,惦記著你爹娘弟妹,你放心去吧,那半口袋黍米能支撐好一陣了,你王大伯說朝廷換了個官兒,說不準就是個清官,咱這苦日子就算熬到頭了,你安心去吧,過好了你的日子,你娘也就安心了。」

  碧青含著淚兒點點頭,那婦人催著趕車的漢子:「快著點兒,天黑可就麻煩了。」趕車的漢子應一聲緊著抽了兩鞭子,牛車走了起來。

  婦人很是著急,估計怕那個什麼王二郎一命嗚呼,畢竟買了自己是去沖喜的,人要是死了,這買賣也就白瞎了,一路日夜不歇,車上吃,車上睡,碧青都記不清走了多遠。

  從上車到天黑,婦人才給了她一塊黑乎乎硬邦邦的餅子,餅子不大,只比手心大那麼點兒,卻是她穿越過來頭一次見到乾糧,一天沒吃飯的碧青,早餓的眼前發黑,卻也不敢狼吞虎嚥,胃口太空,餅子太硬,這時候狼吞虎嚥只會給自己找病,所以,碧青吃的很慢。

  吃完了才發現婦人用一種異常古怪的目光看著她,碧青也沒理會,在她眼裡,婦人只是買自己的中介,這樣的人即使良知未泯,也絕對不會是什麼好人,更遑論,王大娘說的活菩薩了,給自己吃的,也是怕自己餓死了,不好跟買主交代。

  碧青不在意婦人怎麼想,她在意的是自己怎麼才能在這個陌生的世界活下去,還有,這到底是個什麼世界?

  牛車沒有遮擋,也只有一床破被子,天黑了,婦人裹著唯一的被子靠在哪兒睡了,根本不管碧青。

  雖是春天,夜風刮在身上也有些刺骨,碧青打了個哆嗦,打開包袱,想拿出她娘給她的衣裳套上,卻摸到一塊軟乎乎的東西,碧青一愣,就著月光看了一眼,是黍米糕,藏在衣裳中間,因包袱始終在她懷裡抱著,這會兒摸上去還有些溫。

  碧青忍不住眼眶發熱,掰了一塊塞進嘴裡,黍米糕的溫熱從口腔直達心底,令碧青覺得這刺骨的夜風彷彿都不那麼冷了。

  碧青抱緊了包袱閉上眼,跟自己說,沈碧青你得活下去,活下去才能有好日子,你答應過你娘的,你要記著,牢牢的記著。

  碧青再醒過來已經天亮了,外頭的景色也漸漸不一樣起來,光禿禿的樹開始有了青翠的葉子,路邊也有了斑駁的青草,這種帶著希望的綠色越來越多。

  進入冀州地界的時候已經習以為常,碧青覺得這裡異常熟悉,不管這是個什麼世界,至少從地裡的農作物,以及兩邊的樹木來看,這裡應該就是古時候的燕趙之地,也就是現代的河北一帶,就連州的名字都是冀。

  碧青忽然想起,自己來了一個多月,竟然不知道沈家村是哪兒,從旱情來看,難道是陝北?碧青往遠處看,一望無盡的平原,綠油油的莊稼,一切都昭示著這裡的富庶。

  大概是到了地兒,婦人的心情好了不少,話也多了起來:「跟你們家不一樣吧,我們冀州可是個難得的好地兒,都說上有天堂下有蘇杭,那些酸秀才是沒來過我們冀州,不然啊,就是上游天堂下有冀州府嘍,要不是這幾年連著跟南蠻子打仗,咱冀州府的日子還好過呢。」不禁歎了口氣:「這仗都打了好幾年了,也不知什麼時候是個頭哦。」說著,看了碧青一眼:「要是仗打完了,王家的大郎得個什麼軍功回來,你的好日子就來了。」

  碧青目光閃了閃,心說,他還是死在外頭的好,自己可不想平白無故多出個丈夫來,她寧可當寡婦,也不想跟個完全不認識的男人過一輩子,而且,王大郎不是她娘,不是她弟妹,是個可以主宰她人生的男人,這樣的人她可不想要。

  碧青心裡默默祈禱,王大郎你千萬千萬要死在外頭,我的人生已經夠不幸了,但至少還有希望,若是你回來,那可就徹底玩完了。不過,這冀州的確不錯,等將來有機會,可以考慮把她爹娘弟妹都接到這兒來,但前提是自己得先站住腳,而自己會有什麼樣的遭遇,現在都是未知的。

  牛車沒進冀州城而是在城根兒繞了一圈,從官道下去晃晃悠悠走了半天進了一個村子,在一戶人家外頭停下,饒是碧青有一定心理準備,這會兒也不免有些緊張起來,瞧了院門一眼,暗道,這就是王家,卻聽婦人道:「這是我家,王家村還得往前走五里地呢,怎麼說也是新媳婦兒,你這麼著過去可不成,好歹得打扮打扮有個樣兒,不然叫人笑話,也沒個喜氣兒。」

  說著,催碧青進去,打了盆水,讓碧青洗臉,拿出一套衣裳給碧青換了,衣裳是粗布的,雖是大紅,顏色也不正,樣式就更不用說了,而且,非常大,套在碧青身上逛逛蕩蕩像小孩子穿了大人的衣裳,王家也就圖個喜氣的綵頭,有個意思就得了。

  換了衣裳,又坐上了牛車,趕在正午前到了王家,王家的院子在村頭上,不大的院子,一明兩暗三間屋,院子裡蓋著柴火棚,不見有豬圈雞鴨等家禽牲畜,房子有些破舊,日子明顯不如別家富裕。

  碧青稍微想了想就明白了,這個時候,農民的貧富完全取決於家庭勞力的多寡,也就是男丁,家裡的男丁多,幹活的多,糧食打的多,日子也就富裕。王家本來是挺好的日子,可惜男人沒了,留下孤兒寡婦的過日子,本來就難,兩個兒子一個征了兵,剩下一個還病了,便不病,十歲的孩子能指望他頂家不成,故此,即使在富庶的冀州,王家也應該算一級貧戶,不然,也不會大老遠的把自己買回來沖喜,若是手裡有銀子,哪不能弄個媳婦兒。

  沖喜自然不能大操大辦,就放了一掛鞭,貼個喜字,打點兒渾酒,擺一桌粗席,左鄰右舍意思意思的來道聲喜就成禮了。

  至於碧青,給婆婆磕過頭,就成了王家的媳婦兒,王沈氏,連她自己的名兒都沒了……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8-24 12:29 PM


第4章

  碧青清楚的知道,婆婆不喜歡自己,或許是因為自己看上去太過瘦弱,不好生養,不符合她心目中的兒媳婦兒標準。

  即使所有人都覺得王大郎死在了外頭 ,她婆婆依然堅定的認為,自己兒子活著,潛意識裡催眠自己,兒子不僅能回來,還會出人頭地榮歸故里。

  而自己雖是用來沖喜的,好歹也是大郎的媳婦兒,所謂不孝有三,無後為大,尤其在這裡,好生養是比姿色更重要的條件,自己這樣瘦成皮包骨,明明十三,看著還不如十歲女孩子發育的像樣兒,自然不招婆婆待見。

  而且,最讓她婆婆深惡痛絕的是,自己還不會針線,別說做鞋那樣高難度的活了,就是讓她縫個衣裳都縫不好。

  碧青覺得,如果能退貨的話,她婆婆早迫不及待的把她退回去了,其實碧青也很無辜,試問哪個現代人會做鞋,至於縫衣服,她正在努力學習中,短時間內,自然不可能達到她婆婆的滿意,但至少努力了。

  可她婆婆看她的目光,仍然讓碧青覺得,自己是個吃閒飯的廢物,在王家待了三天之後,碧青的挫敗感幾乎到了頂點,自己之前的想法太天真,還想著把她娘接過來,這麼下去,恐怕自己在王家都沒有立錐之地了。

  碧青想翻身,可想想她婆婆就在旁邊躺著,自己一翻身,肯定更會招她厭煩,只能忍著,卻實在睡不著,瞪著眼望著窗戶外頭,直到晨曦初透,碧青才小心的起來,套上衣裳。

  衣裳是她婆婆年輕時候的,雖然有些舊,卻沒打補丁,婆婆雖然不喜歡她,吃穿上倒也沒虐待她,至少到了這裡,碧青能吃飽穿暖了,不用再擔心餓死凍死,這也算運氣吧。

  王家沒有男勞力,碧青嫁過來,自然家裡的活都是她幹,就這樣她婆婆還看不上呢,她小叔子王二郎在炕上躺了半個多月了,一開始發燒,無力,腹瀉,現在更嚴重了,吃了不少藥,可就是不見好,聽說是傷寒,碧青看著不像。

  她不懂醫,但傷寒應該是不出汗的吧,可王二郎一到了夜裡就出汗,早上的杯子都是濕的,而且腹瀉嚴重,天天這麼拉,早晚拉死。

  想到死,碧青忽然意識到自己的處境不妙,如果王二郎一命嗚呼,自己這個沖喜的媳婦兒可就成了喪門星,即使她不是,這個黑鍋也背定了,她婆婆說不定會把她賣了,再賣?恐怕就沒有這次的好運了。

  想到此,碧青不禁打了個激靈,所以,她婆婆才用那種目光看她,估計是把她當成喪門星了,這麼下去,絕沒有自己的好果子吃。

  而能能改變當前現狀的只有王二郎,只有他的病好了,自己才能在王家待住,可自己又不是醫生,能怎麼辦?

  碧青把柴火抱進灶房裡,熬好了粥,就開始給王二郎泡藥,也不知哪個庸醫開的,老大一包,倒進藥鍋子裡足有半鍋 ,去水缸裡舀水泡上,提著桶出了院,去外頭提水。

  出了王家走不遠就是一個水坑,大概是各家蓋房挖土形成的,年頭長了積了半坑雨水,村子裡的水井有兩口,卻都離著遠,王家喝的都是這坑裡的水,水不算渾,但也絕對達不到引用的標準,碧青再不願意也只能入鄉隨俗。

  她能做的就是把水煮開,即便如此,也喝的心驚膽戰,碧青嚴重懷疑,王二郎的病就是喝這水喝出來的。

  碧青蹲下用手撥了撥水面的漂浮物,打了一桶水上來,剛把桶放在地上,不想腳下一滑,下意識伸手抓住旁邊的蒿草,這才穩住身形,勉強站起來想拍拍身上的泥,卻發現手裡抓了一把草,因她用力過大,草汁滲出來,把她的手都染成了綠的,而且,有一種味道。

  碧青把自己的手湊到鼻子聞了聞,側頭看過去,藉著水氣,坑邊兒上的野草瘋長起來,異常濃密,自己抓的就是這種最尋常可見的野草,前兩天沒注意過,今天仔細看才發現,有些熟,草的葉子呈羽毛狀,有古怪的氣味兒,有些像茴香。

  這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碧青記得這種草,她最好的閨蜜,家裡祖傳中醫,耳濡目染,哪丫頭自然也知道點兒草藥知識,時常跟自己臭顯擺,說什麼神農嘗百草等等,自己當時吐槽說:「快算了吧,四肢不勤五穀不分的,知道幾味藥,就算知道也不認識。」

  那丫頭氣不忿,隨手指著當時水邊的一叢野草說:「誰說我四肢不勤五穀不分的,這個就是藥,專門治瘧疾的,古時候這可是能救命的。」

  自己當時笑的前仰後合說她胡說八道,那丫頭氣哼哼的好幾天沒搭理自己,現在想起來,碧青不禁搖頭苦笑,也不知那丫頭怎麼樣了,要是那丫頭穿過來,估計不會像自己這麼沒用,至少知道這是藥,能治瘧疾,等等……瘧疾,瘧疾不就是拉肚子嗎,跟王二郎的症狀一樣。

  這麼說,難道王二郎得的是瘧疾,那麼自己手裡的這個野草,豈不正對症,不,不行,再沒有常識,也該知道拉肚子有很多種,自己也不是醫生,怎麼就能斷定王二郎就是瘧疾呢,再說了。

  即便是,這種草治瘧疾是自己聽說來的,也不一定靠譜,萬一弄錯了,這要是七步斷腸草呢,自己豈不成了殺人兇手。

  想到此,急忙丟了手裡的野草,提起水往回走,走了一半卻停又住了腳,王二郎的病再拖下去,除了死恐怕沒有第二種結果,那個庸醫開的藥不對症,再吃多少也好不了病。

  自己嫁過來之前,王二郎死了是他自己的事,跟自己沒干係,可現在,自己是沖喜的媳婦兒,王二郎要是死了,自己也甭想有好日子。

  說白了,自己現在跟王二郎就是一條繩上的兩隻螞蚱,誰也跑不了,所以自己想過順當日子,就只有治好王二郎。

  眼面前碧青前頭擺著兩條路,一條是不冒險,等著王二郎病死,自己背上個喪門星的名頭,被她婆婆賣出去,結果可想而知,估計比死都難過。另一條,就是冒險給王二郎下藥,他死了,自己仍是逃不過上一個下場,卻,一旦運氣好,王二郎的病好了,那麼自己就成了福星,在王家自然也就站住了腳。

  也就是說,不冒險是死路一條,冒險的話,還有一線生機,這麼看來,自己彷彿沒有別的選擇了。

  想明白了,碧青放下水桶,跑了回去,抓了一把蒿草,回來的時候,她婆婆還沒起,快速用刀剁碎了混在藥鍋裡,至於跟那些藥在一起會如何,也顧不得了。只不過,熬好了藥,端進屋的時候,手有些不自主的抖,心跳的她自己都能聽見。

  大概看出她有些異樣,何氏多看了她一眼才接過藥,碧青暗暗鬆了口氣,心說自己真果真不是下毒的料啊,這點兒事兒都差點兒嚇出心臟病來。

  王二郎已經病糊塗了,眼睛都睜不開,成天迷迷糊糊的,藥也得灌,碧青扶著王二郎,她婆婆何氏掰開兒子的嘴,一點點的灌了下去,基本上灌一半灑一半,也不知有沒有用。

  灌了藥,何氏就守在兒子床頭絮絮叨叨的自說自話,碧青去幹活,其實也沒什麼要緊的活兒,就是收拾院子,劈柴等零碎的活兒。

  要說現在正是農忙的時候,家家戶戶都忙著地裡的活,風調雨順的好年景,都盼著能多打點兒糧食能衣食無憂,也不知道王家地裡怎麼著了。

  碧青也沒心思問,能不能留下都是未知數,問這些不是多餘嗎, 碧青如今也只能聽天由命了,有時想想,碧青都覺得自己真沒用,堂堂一個現代人,受過那麼多年的教育,怎麼就混到聽天由命的地步了,還有比她更倒霉一點兒的穿越女嗎。

  也不知是不是加的那種草起了作用,亦或者自己命不該絕 ,轉過天兒,王二郎的病情緩了起來。昨兒還是暈暈沉沉的人事不知,今兒一早眼睛睜開了,人也清明了不少,還喊了一聲娘。

  何氏歡喜的不行,滿嘴絮叨著佛祖保佑,菩薩保佑……除了感謝神佛,她都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什麼。

  碧青把熬得糯糯的米粥端上來,一碗米粥王二郎吃下去了大半碗,碧青暗暗鬆了口氣,能吃下飯就算有了一半機會,不管是不是那野草的效用,碧青都加大了劑量,卻始終瞞著她婆婆,碧青可不傻,這樣自己都沒譜的事兒,讓她婆婆知道的話,肯定沒好兒。

  隨著二郎的病越來越好,何氏對待自己的態度也發生了變化,看她的目光再不是前幾天那種厭惡,怨恨,而是一種溫和,即使這溫和有些複雜,至少不是敵對的狀態了,這讓碧青長鬆了口氣。

  至少暫時安全了,至於跟她婆婆的關係,也只能徐徐圖之,婆媳本來就是天敵,更何況她跟何氏這種境況,想改變絕非一朝一夕能達成的,不過碧青相信以何氏善良的本性,搞好婆媳關係應該不是太難的事,只要王二郎的病徹底好了,王家的日子上了軌道,自己就有機會改變這一切。

  碧青拔了一大把蒿草攥在手裡,直起身,抬頭看了看,破雲而出的日頭分外璀璨,從今天起,彷彿可以期待了……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8-24 12:37 PM


第5章

  腹瀉止住了,眼瞅著二郎的病一天比著一天好,何氏的眉頭漸漸舒展開來,看碧青的目光也越來越和緩。尤其土郎中來瞧過之後,說二郎病好了大半,何氏更從心裡鬆了口氣。

  雖說心裡覺著大郎好好的活著,盼著大郎光宗耀祖,可也真怕有個萬一,若大郎真沒了,好歹跟前還有二郎,便大郎有個萬一,有二郎在,也不會斷了王家一門的香火,有個兒子在自己跟前,日子再苦再難也能熬過去,若是沒了,還有什麼盼頭呢。

  何氏心裡頭歡喜,也顧不上瞧那土郎中有些異樣的臉色,去裡屋箱子底兒的摸出一串錢來,遞在碧青手上:「虧了郎中的藥,才救了二郎的命,這些錢就當謝他的救命之恩吧。」

  碧青心說,什麼救命之恩,就算碧青不是醫生,也能瞧出外頭那土郎中是個二把刀,若他開的藥真有用,二郎的病哪會拖到現在,沒死在土郎中手裡,算命大,還給診金,依著碧青的脾氣,把他趕出去都是好的。不過,這些也只能在心裡想想,即便她清楚是坑邊的野草救了二郎,何氏卻不會信,所以,也只能便宜外頭那土郎中了。

  還有,自己真是頭一次見著這個世界的錢,碧青忍不住仔細瞧了兩眼,跟自己在文玩市場見過的銅錢大同小異,區別只是上頭的年號,是自己從沒見過的,背面是光背兒,正面刻著四個字,大齊通寶。

  大齊?碧青還來不及想這兩個字的含義,何氏見她拿著錢不動,催了她一聲:「還不去送郎中,只管發愣做什麼。」

  碧青這才回神兒拿著錢出去,到院子裡把錢遞給郎中,整整十枚銅錢,即使碧青不瞭解在這個世界一枚銅錢的價值,卻記著曾經看過一個古代的電視劇,一枚銅錢至少可以換一個饅頭,而在溫飽還沒有普及的古代社會,糧食大概是最金貴的東西。

  以此推論,何氏給的這十枚銅錢的診費應該很多了,尤其那郎中接過去,一臉藏都藏不住的笑,碧青更肯定這一點兒,這土郎中倒撿了大便宜。

  這麼想著,心裡不免有些氣,送郎中出了籬笆門遂開口道:「先生站一站,在下有事要問?」

  本來王家這一趟郎中不樂意來的,因他心裡明白,王二郎這個病好不了,前兩天來給他瞧了脈之後,就知道沒救了,再拖些日子,就只有一個死,自己大老遠跑一趟也是白跑,估計連診費都得不著,哪想到,短短幾天,王二郎的病竟然好了起來。

  剛瞧脈的時候,自己特意仔細瞧了又瞧,真是好了,雖然想不通各種緣由,土郎中心裡也高興,雖說王家窮,可這病從自己手裡好了,診金自然要給的,怪不得今兒出門前,瞅見喜鵲在枝頭叫個沒完呢,果然有好事。

  土郎中心裡正高興,聽見碧青喚他,以為要問藥的事,住了腳轉身道:「莫非是問你小叔的病,照著我今兒的藥方子再吃上幾天,想來就能好了。」

  碧青心裡冷哼了一聲,臉上卻不帶出來:「我是想問先生,小叔倒是什麼症候?怎麼前頭吃了先生的藥不見好,這兩日就好了。」

  那郎中一愣,怎麼也沒想到,王家這個買來沖喜的媳婦兒會問出這麼句話來,郎中差點兒都以為她是諷刺自己了。

  王家用一口袋黍米換來個沖喜的媳婦兒,十里八村沒有不知道的,土郎中自然也聽說了,這樣的事兒在冀州不新鮮,郎中也沒在意,到這會兒方才仔細瞧了碧青兩眼,一看就是長年挨餓的,身子板瘦成了皮包骨,個頭也不高,頭髮枯黃枯黃的,一臉菜色,聽說十三了,瞧模樣兒,還不如十歲的丫頭壯實呢。

  不過,這丫頭的一雙眼倒亮,亮的土郎中都有些不敢跟她對視,到底心裡有鬼,即便對著個無足輕重的小丫頭,土郎中還是有些心虛,目光閃了閃,做出一副深奧的嘴臉:「前次瞧二郎的病,我便已經胸有成竹,所謂不破不立,前番的藥下去,二郎的病瞧著雖重了些,卻是轉好的跡象,如今不是好了嗎,這岐黃之術深不可測,用藥之妙更不是你一個小丫頭能窺其門徑的,寬心養著就是。」說完,袖著錢跳上門口的驢子跑了。

  碧青不禁撇撇嘴,心說什麼不破不立,狗屁不通,簡直就是庸醫,忽聽裡頭何氏喚她,碧青忙掩上籬笆門進了屋。

  她婆婆何氏正在二郎的炕頭坐著,王二郎也坐了起來,病的日子長了,雖說好了不少,卻仍不能下地,背後墊著一床棉被,靠在他娘旁邊兒,精神已經好了很多。

  這幾天收拾屋子,灌藥,做飯的都是碧青,王二郎這屋也是碧青收拾的,碧青不懂醫,但她有常識,王二郎在屋子裡躺了一個月,又吐又瀉的,這屋子裡病菌不定有多少呢,碧青能做的就是盡量除菌。

  她每天都會把王二郎的被褥拿出去曬,曬一個晌午拿回來再給王二郎鋪上,有太陽的餘溫,還消了毒,對於王二郎的病應該有些作用。

  至於屋裡,這裡不可能有消毒水,碧青就用開水多擦幾遍,當消毒。王二郎穿的衣裳也都用開水煮過一遍,這麼折騰了幾天,碧青跟王二郎也算熟了不少。

  就算病了一個多月,也能瞧出來二郎是個壯實的小子,這場病,碧青還是覺得,跟那坑裡的水脫不了干係,如今剛一見好,就一天一個樣兒,估計再有兩天,這小子就能下地了。

  二郎是個典型的農家小子,靦腆,認生,之前病的迷迷糊糊,何氏也沒正式說碧青的身份,大概何氏心裡想著,二郎要是病死了,就把碧青這個喪門星給賣了,根本沒把碧青當成家裡人,如今二郎的病好了,碧青也從喪門星轉成了福星,地位自然不一樣了。

  碧青一進來,何氏就跟二郎說:「這兩天你病著,也沒來得及跟你說,這是你嫂子。」

  二郎雖說病著,心裡卻並不糊塗,他娘用一口袋黍米給大哥娶了個媳婦兒的事兒,自然也是知道,從清醒過來就是碧青伺候他,自然也明白這就是大嫂。之前昏昏沉沉,也沒說句話,今兒他娘一說,小聲兒的喊了句:「嫂子。」

  還是個孩子呢……碧青瞧見二郎,就彷彿瞧見了現代時,老家那些親戚家的孩子,過年跟奶奶回老家的時候,就跟二郎現在這個樣子一樣,躲在大人身後,好奇的望著自己,大人叫喊人,才喊人,樸實憨厚的農家孩子,沒那麼多心眼兒,讓人討厭不起來。

  而且,碧青此時心裡充滿愧疚,自己是運氣啊,就憑閨蜜那麼一句不靠譜的話,就拿這孩子當了一回小白鼠,虧得成功了,若不成,這孩子的命恐怕就要葬送在自己手裡了,她張碧青險些就成了殺人的兇手,即便為了自保,這樣的做法也太不厚道。這麼想著,心裡更有些愧疚起來,低聲道:「小叔想吃什麼,就跟我說一聲,我給你做去,多吃些飯,病才好得快。」

  二郎眼睛一亮,這個忽然蹦出來的嫂子雖然陌生,做的飯卻真好吃,二郎想著昨兒吃的那碗麵,香的連舌頭都差點吞進去呢。這麼一想,就忍不住咕咚嚥了下口水,小聲說:「我,我想吃昨天那個麵……」

  碧青卻有些為難的看向何氏,這王家的確比沈家強的多,但也並不富裕,頓頓吃白麵,絕對是妄想,碧青來的這些天,吃的都是一種類似雜麵的餅子,雜麵是現成的,就放在麵缸裡頭,拿出來加水活了,在鍋裡貼熟就能吃。

  不過,跟碧青現代時吃過的雜麵完全不一樣,又澀又苦,吃著都拉嗓子眼兒,不就著稀粥,根本嚥不下去,若不是在沈家那一個月,碧青真吃不下去,可現在碧青不禁吃了,還吃的格外香甜,甚至,有些感恩。

  挨過餓的人才知道珍惜糧食,到這會兒,碧青終於理解奶奶經常說的這句話了,除了雜麵,王家也是有白麵的。

  碧青記得來的一路看見地裡種的麥子,有麥子自然就有白麵,王家也有,被她婆婆當寶貝一樣鎖在糧食櫃裡,昨兒早上何氏舀出一碗來,叫碧青給二郎做些吃食,說二郎病著,總吃黍米粥雜麵餅也不是事兒,做點兒好的,病也能好的快。

  碧青盯著那碗白麵,足足半天才歎了口氣,從沒想過,有一天會覺得白麵如此金貴,就這麼一碗麵,她婆婆也眼巴巴的盯著她。

  何氏的心思,碧青知道,怕自己偷吃唄,即使接受了自己,恐怕在她婆婆心裡,自己也永遠是個外人,從古至今,婆媳關係就不可能和諧,尤其,剛才自己還盯了麵碗半天,估摸她婆婆心裡已經認定,自己會偷吃了。

  麵不多,也做不了什麼吃食,二郎的病剛好些,需吃些軟爛好消化的,於是碧青就?了一碗麵條。

  碧青的奶奶在農村生活過很長一段時間,後來跟著父親進城,每年也會帶著碧青回老家住一陣,碧青的老家是河北有名的貧困縣,所以,身兼照顧奶奶任務的自己,就學會了用農村的大鍋燒火做飯,當時自己還頗有些怨言,現在想來,真虧了會這些,才讓自己在何氏眼裡有了一些可取之處,至少不是吃閒飯的了。

  掙扎在溫暖線上的農民家,就別想有什麼調料了,碧青能做的就是把麵條盡量切細,出鍋的時候,沒有香油,就撒上了些碎碎的蔥花,二郎吃的一根兒面都沒剩,碧青得到的是一碗煮麵的湯,就是那碗麵湯,也讓碧青覺得香甜無比。白麵太少,所以吃麵還需她婆婆何氏點頭才行。

  何氏瞧了碧青一眼,對著個買來沖喜的媳婦兒,有了些許好感,除了二郎的病好了,何氏也看到了碧青的勤快,人雖瘦小,手腳卻勤快,自從她來了,家裡上下都不一樣了,收拾里外,提水,做飯,劈柴,這些活兒都拿了起來,雖說針線不行,自己教了她兩天,如今也好多了,不會做鞋縫個衣裳也算過得去。

  鄰居也都說這樣的媳婦兒難得,又是個福星,何氏越看碧青越順眼起來,這一順眼也就不把碧青當外人了,伸手把糧食櫃的鑰匙摘下來遞給碧青:「二郎想吃麵就給他做吧,也別就做一碗,多做些,今兒就吃這個。」

  碧青看著何氏手裡的鑰匙發愣,何氏塞在她手裡:「去吧,我也餓了呢。」

  手裡攥著鑰匙,碧青才有了些許真實感,糧食櫃的鑰匙,可是她婆婆當成寶貝一樣的東西,這會兒交給自己,雖說是為了給二郎做麵,也算間接承認了自己的身份,自己在王家就算站住了。

  碧青暗暗鬆了口氣,拿著鑰匙去裡屋打開糧食櫃兒,裡面就剩下小半口袋白麵了,怪不的她婆婆當寶貝一樣呢。碧青想了想,舀了兩碗麵出來。

  何氏吃了麵去灶房瞧了一眼,見碧青就著麵湯吃雜麵餅子,暗暗點了點頭,心說,是個會過日子的。

  等碧青收拾好了把她叫到跟前說:「這些日子二郎病著,也沒旁的心思,今兒得空咱娘倆說兩句心裡話兒,不管你是怎麼來的,進了我王家,就是我王家媳婦兒,你也別聽外頭那些人胡亂嚼舌頭根子,說大郎如何如何,娘不信,大郎出生那會兒,有個和尚就給大郎算過命,說大郎是個富貴命,將來有大出息,你安心守著,等大郎回來,就算他出息富貴,外頭有了人,你也是明媒正娶的大房夫人,有娘在,誰也壓不過你。」

  碧青嘴角忍不住抽了兩下,即便自己是王大郎沖喜的媳婦兒,那也是因為實在沒別的活路了,而且,自己之所以嫁進王家,除了能活命,還有一個原因就是認定王大郎死了,她想憑借自己的能力,改變自己的境遇,並不想把希望寄托在一個男人身上,哪怕像何氏說的這樣,王大郎沒死,衣錦榮歸了,自己也不稀罕當什麼大房。

  雖然混到這種地步,她好歹是個現代人,如果落到跟一個女人或者一群女人爭男人的地步,那還不如餓死來的痛快,所以,何氏的話,碧青只是聽著,反正王大郎死了,不可能回來,更不可能發生何氏說的這些,自己也不用想,她現在該想的是怎麼才能讓日子好過些。

  既然是農戶人家,就從種地開始吧,想到此,碧青開口:「多謝娘替碧青打算,碧青信娘的話,只是大郎不知什麼時候才能家來,咱家的日子還得過下去,這兩日去坑裡提水,見左鄰右舍的鄉親們早出晚歸,忙著去田里收拾莊稼,咱家……」說到這兒住了口,瞧著何氏。

  何氏歎了口氣:「難為你倒是個有心的孩子,冀州府如今風調雨順,正是好年景兒,咱種地的就指望著老天吃飯,老天爺風調雨順,地裡的糧食打的多,咱莊戶人家的日子就好過,咱家的地兒雖說不多,也有幾畝,大郎徵兵去了,咱家免了田稅,日子倒能過得去,可二郎這一病,娘的照顧二郎,哪有別的心思。」

  碧青一愣:「娘是說咱家地裡沒種?」

  何氏搖搖頭:「種上了。」

  碧青剛鬆口氣,就聽何氏道:「你公公沒了,大郎在外頭,二郎又小,家裡沒個頂用的男丁,娘一個婦道人家,著實沒那些力氣幹地裡的活計,隔鄰王青山家,四個小子都大了,就把咱家的地讓他家種了,打了糧食,給咱家一口袋白麵,兩口袋黍米,再加五十文錢,也夠我們娘倆吃穿的了,柴火棚裡的柴火,也都是他家小子送過來的。」

  碧青不可思議的看著何氏,雖說是她婆婆,可年紀也不過三十多,家裡明明有地,卻給別人種,怪不得王家這麼窮呢,這是個沒成算的人。

  婦道人家怎麼了,種地雖然辛苦,也不至於累死吧,把地給別人種,是省事了,可這麼下去,王家只會越來越窮,怪不得何氏嘴裡天天絮叨著大郎如何如何富貴命,大郎是何氏絕望日子裡唯一的希望,自然天天念叨著。

  自己不是何氏,她不要這麼過下去,以前在沈家是沒機會,現在不一樣了,她不要啃一輩子雜麵餅子,她要過好日子,不僅自己要過,還要讓她娘跟弟妹都過上好日子,可怎麼才能致富,真把碧青難住了。

  王家連地都讓別人種了,就算收回來也得明年,可今年呢,就這麼乾等嗎,碧青歎了口氣把自己昨天縫好的東西,套在水缸上,才把水桶裡的水緩緩倒了進去。

  這是碧青想了兩天才想出來的法子,雙層的舊麻布,用繩子繫在缸口,雖不見得有用,至少能起到些過濾作用,想真正達到飲用水的標準,還需要更繁複的程序,而目前的條件也不允許她折騰這些。

  前兩天,碧青說服何氏去跟王青山家說了明年把地要回來自己種的事兒,何氏一開始不同意覺得碧青異想天開,後來碧青說二郎的病好了,雖說年紀不大,可地裡的活兒也能幹一些,再說,一共也才五畝地,也就播種子收糧食的時候累些,家裡三個人呢,怎麼也能忙得過來,多打些糧食家裡的日子才能好過。

  何氏是個典型的農婦,以前靠著丈夫,丈夫死了就靠著兒子,大郎走了,二郎還小,何氏就沒了主心骨,日子過的一天不如一天。

  碧青這個兒媳婦兒有主意,又說的頭頭是道,何氏也就應了,畢竟誰不想過寬裕日子呢,雖說何氏聽了碧青的,可碧青也愁啊,愁怎麼弄點兒錢買種子,指望王青山家把好種子送過來,絕對是妄想。

  自打何氏去了王青山家說了明年還地的事兒,王青山家就再沒給王家送柴,現在燒的是以前剩下的,也只夠燒半個月的了,不過,碧青不著急。

  距離王家不遠的水坑邊兒上,有不少大楊樹,因沒人管理,橫七豎八的出來很多樹枝子,碧青每天回來都弄一些,也能支撐一陣了。

  碧青現在愁的是錢,有了錢才能買到好種子,碧青比誰都知道,種子對於收成的重要,種子好,收成就多,如果用了劣質的種子,就算累死,恐怕也是白忙活。

  而且,除了這裡人都種的麥子,碧青還想種別的,麥子的產量有限,王家的五畝地就算都種上麥子,也不會有太多收成,倒不如拿出一畝地來種別的試試,或許可以另闢蹊徑。

  至於種什麼?碧青也不知道,當前還是要先得弄點兒錢,何氏手裡應該有些存項,可碧青知道,讓何氏拿出那些存項,還不如自己想法子更快些。

  可自己怎麼弄錢呢,自己會什麼?水倒了進去,碧青剛要再去提,手上一輕,水桶被人拿了去。

  碧青抬頭一看是二郎,不禁道:「餓了嗎,等我再提一桶水回來就做飯。」說著去拿水桶,二郎卻不給她:「我的病好了,以後我幫著嫂子提水。」撂下話,提著桶一溜煙兒的跑了,腳步明顯比碧青快多了。

  碧青不禁莞爾,到底是小子,雖說才十歲,力氣可比自己大多了,有二郎提水,碧青也就不著急了,抱了柴火過來做飯。

  雜麵餅子實在的不好吃,又硬,碧青就摻了些白麵發起來蒸,像蒸發糕,雖然不如發糕好吃,至少比起雜麵餅子強多了,何氏跟二郎都喜歡,也就成了王家餐桌上必備的主食。

  火燒的差不多了,碧青抹了把汗,往外頭往去,抬頭看了看,發現鄰居家的牆邊兒上種了一棵桃樹開了花,從牆邊兒探到了這邊兒來,斜斜的一枝桃花,頗有幾分意境。碧青起了興致,隨手撿起一根細柴棍,在地上瞎畫了幾筆。

  王二郎把水缸提滿了,轉身正好看見碧青再地上的畫,憨憨的道:「嫂子畫的真好看,比我娘買的花樣子還好看呢。」

  花樣子?碧青眼前一亮,對啊,自己會素描啊,雖說水平不算高,畫個花樣子還能應付,如果能賣出去,自己還愁什麼。想到此,一把扯住二郎:「娘買的花樣子什麼樣兒?多少錢一張?」

  大概碧青的目光有些嚇人,王二郎嚇了一跳,半天才磕磕巴巴的說:「那個,那個,一文錢五張,我,我給嫂子拿去……」轉身跑屋裡去了。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8-24 12:38 PM


第6章

  最粗劣的草紙描上幾朵簡單的花兒,就是二郎說的花樣子了。本來碧青還有些顧慮,看到二郎拿來的花樣子,頓時信心倍增。只不過,一文錢五張,這也太便宜了,而且,怎麼賣出去是大問題。

  碧青拿著花樣子問二郎:「這些是從哪兒買來的?」

  碧青覺得不可能是冀州城,雖說這裡隸屬冀州,卻並不近便,碧青估摸著,怎麼也有二三十里地,在這個交通工具極為落後的古代,二三十里坐牛車也得走上大半天。

  而王家,別說牛車了,家裡連頭豬都沒有,聽二郎說,原先倒是養了幾隻母雞,後來二郎一病,為了給二郎瞧病抓藥都賣了,現在家裡連顆雞蛋都沒有,整個王家村裡,何氏娘倆真是實打實的一級貧戶。

  這人一窮就讓人瞧不起,挨的白眼多了,指望大郎揚眉吐氣就成了何氏唯一的想頭,說白了,就是畫餅充飢,與其指望大郎,還不如指望自己更靠譜些。

  二郎撓了撓頭:「鄰村有個小五哥,是個走街穿巷做小買賣的,隔三差五就會來咱們村一趟,這花樣子就是娘尋他買的,不止花樣子,還有他媳婦兒做的麥芽糖,一塊一塊的裝在罈子裡,一文錢買兩塊,去年過年娘給我買了兩塊,可甜了。」說著嚥了口唾沫,看了碧青一眼,見碧青笑瞇瞇的望著他,忽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頭。

  雖說窮人家的孩子早當家,一說起糖來就成了小孩子,碧青笑了一聲:「麥芽糖也不算多稀罕的東西,嫂子就會做,回頭等嫂子得了空,給你做一些吃著玩。」

  二郎眼睛一亮:「真的?嫂子會做麥芽糖?」

  碧青摸了摸他的髮頂點點頭:「會做。」又問他:「那貨郎什麼時候來?」

  二郎道:「過年的時候走的勤些,如今在家收拾地裡莊稼呢。」見碧青有些失望,忙又道:「鄰村小五哥的家我認識,幫娘去他家買過兩回東西,我跑的快,一頓飯的功夫就能打個來回,嫂子要是想買什麼,告訴二郎,二郎去跑一趟。」

  碧青想了想,還是搖搖頭:「這倒不用,你上心瞧著些,等他來了就來告訴嫂子就成了。」

  二郎點點頭,從這天起,天天一早起來幫碧青提滿了水,就去村頭上撿柴火,一邊兒撿一邊瞧著村口的黃土道,就怕小五哥從家門前過的時候,自己沒瞧見,耽誤了嫂子的事。

  二郎這孩子心眼實,也不知道什麼沖喜不沖喜的,就知道自從嫂子來了,家裡就變得不一樣了,自己的病好了,每天屋子裡外乾乾淨淨的,被褥也都拆洗了一遍,天天搭在外頭曬,晚上鑽進被窩裡,暖乎乎的舒服。吃的也好,就算家裡不能頓頓吃白麵,可就是那樣難吃的雜麵餅子,經了嫂子的手,也變得綿軟香甜起來。

  要說壞處也有一些,不許直接喝水缸裡的水,要喝嫂子灌在瓦罐裡的水,吃飯前還要洗手,睡覺前更要洗腳。

  一開始二郎不習慣,總想混過去,可睡覺前剛想上炕,嫂子就把洗腳水端到跟前,二郎就不好意思不洗了。二郎心裡覺得,嫂子哪兒都好,就是有些麻煩,可日子長了也漸漸習慣了。

  其實碧青也不想這樣天天盯著二郎,可一想到二郎的病,就覺得養成良好的衛生習慣是必須的。

  而且,成了一家人,以後就得在一起過日子,碧青也不可能忍一輩子,讓她隨著二郎母子的生活習慣,還不如殺了她更快點兒,所以,只能潛移默化的慢慢改變那娘倆。

  自己的策略已經取得了初步成效,何氏母子漸漸習慣了不喝生水,還有洗手洗腳,至於洗澡,目前條件還不允許,等以後有了富裕錢,慢慢再說。

  碧青現在倒是覺得,或許自己是幸運的,雖說挨了一個月餓,王家也窮的叮噹響,可這樣才給了她足夠空間,讓她去創造一個家,從無到有,從零開始,這讓碧青找到了消失已久的激情。

  她現代學的設計,畢業時,腦子裡充斥著各種各樣的靈感,想設計屬於自己的房子,但進了公司才知道,她自以為是的靈感,根本不會被採用,公司需要的只是程式化的設計,她不是知名的設計師,根本沒有把自己靈感付諸於現實的機會,這讓她異常失落,也喪失了所有的激情。

  可現在,她的激情重新被點燃了起來,王家是窮,可這樣,她才有機會去設計自己未來的家,也可以說,未來的生活。

  她在腦子裡開始慢慢繪製未來家的藍圖,一點一點的繪製,一點點的去實現,未來既然包括了何氏母子,就得慢慢改變她們,碧青不急,她還不到十三歲,有的是時間做這些。

  正想著,忽聽外頭隱約傳來撥楞鼓的聲音,碧青還在想哪來的,二郎已經氣喘吁吁的跑了進來,一邊跑一邊嚷嚷:「嫂子,嫂子,小五哥來了,來了。」

  碧青大喜,琢磨自己的事兒在外頭不好說,就在二郎耳朵邊兒嘀咕了幾句,二郎應一聲,莫轉頭跑了出去。

  一到外頭就見貨郎挑著挑子,手裡的撥楞鼓搖的正歡實,腳下卻不停,眼瞅就從家門口過去了,二郎一著急,幾步竄過去,胳膊一伸攔住了貨郎的路。

  那貨郎瞅清楚是王家的二郎,挑子都沒撂下,揮揮手道:「我當是誰,原來是二郎啊,攔著我的路做什麼,去別處玩去兒,再淘氣,回頭告訴你娘,打你一頓笤帚疙瘩。」

  王二郎雖年紀小,卻是個擰脾氣,知道貨郎是瞧著他家窮,買不起東西,這才趕他走,本來想使性子,卻一想到嫂子的囑咐,壓了壓脾氣道:「今兒天熱,小五哥的挑子挑了一路,想來口渴了,不如去家裡喝口水歇歇腳兒,我嫂子說想要幾張花樣子,比著繡花呢。」

  王家娶了沖喜的媳婦兒,貨郎本來只是聽了一耳朵,沒在意,後來他媳婦兒天天在自己耳邊叨咕,那王二郎的病眼瞅著都不成了,這嫂子一進門病就好了,都說這王家有造化娶了福星進門,年紀不大,手腳卻勤快,自打進了門,家裡的大小活計都拿了起來,她婆婆倒成了個有福的等等。

  貨郎這會兒想起媳婦兒的話,好奇心不覺竄了上來,加上又有買賣,便應一聲,跟著二郎進了王家。

  這一進院貨郎就楞了,王家他是來過的,家裡沒個頂家的男丁,窮的叮噹響,院子裡亂七八糟也不像過的,這才幾天就變了個樣兒,不是跟著二郎進來,確定就是王家,貨郎還以為自己走錯門了呢。

  要說也沒添置什麼新東西,可就是瞅著不一樣了,貨郎仔細瞧了半天,才算瞧明白,就是乾淨規整了,水缸雖說還是缺了口的,可擦的珵亮,上頭還蓋了蓋子,院裡還是黃土地,卻掃的異常乾淨,還潑了水。

  柴火棚子,做飯的灶房,都拾掇的整整齊齊,乾淨清爽,當院兒放著一張舊桌子,上頭放著一個珵亮的瓦罐,兩隻粗瓷碗,一個小丫頭坐在桌子邊兒上,正做針線。

  年紀不大,瞧身量兒跟大郎差不多的樣兒,有些稀疏的頭髮在腦後挽了婦人髻,用半截筷子當釵別住,身上穿的襖褲洗的都發白了,那張小臉卻乾淨非常,怎麼看怎麼就是一個小丫頭,可那雙眼……

  對上碧青的目光,貨郎不禁楞了,貨郎長年走街串巷的做買賣,冀州府一年也去好幾趟,自然比村子裡的老農民們見識多些,別瞧這丫頭一身的窮酸打扮,這雙眼卻真真不尋常,小貨郎一時也說不清怎麼個不尋常,反正就不像莊戶人家的孩子。

  貨郎哪兒正發愣呢,碧青已經放下手裡的活計,倒了一碗水遞過來:「家裡沒什麼好東西招待,喝口水解解渴吧。」

  貨郎也實在渴了,接過去喝了半碗,不知是什麼緣故,總覺著今兒喝的水比自家的甘甜,謝了才道:「聽二郎說大嫂子想挑幾張花樣子,可趕巧了,前兒得空剛跑了一趟冀州府,新進的貨,嫂子是頭一輪挑的。」

  說著從挑子裡翻出一沓子花樣子放到桌子上,讓碧青挑,小貨郎一聲大嫂子,叫的碧青愣了一會兒才回神兒,瞧了貨郎一眼,年紀不大,估摸也就十七八,竟然管自己叫大嫂子,難道王大郎比這貨郎的年紀還大不成,二郎可才十歲啊。

  卻又一想,王大郎五年前就徵兵走了,怎麼也得十四五,算算年紀該二十了,貨郎不叫自己嫂子能叫什麼。

  碧青以前做夢也想不到,有一天大嫂子這三個字會落到自己頭上,想想竟覺有些好笑,搖搖頭,拿起花樣子翻了翻:「這花樣子不和我的心思,還有沒有好些的?」

  貨郎愕然半晌,好的自然有,雖說都是莊戶人家,也有個貧富之分,窮的自然買便宜貨,家裡富裕的,要求高,偶爾也會買好的,更有那聘姑娘娶媳婦兒的人家,為了置辦嫁妝彩禮,繡活兒也不一樣,花樣子自然也不是這樣的便宜貨,鴛鴦戲水,龍鳳呈祥……五文,十文,甚至二十文一張的花樣子也有,只不過,王家這小寡婦能買的起嗎?

  彷彿知道他的心思,碧青說了聲:「稍等。」轉身去屋裡拿了自己這幾天畫的幾張,出來遞給貨郎:「可有我這樣的嗎?」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8-24 12:39 PM


第7章

  貨郎接過碧青手裡的花樣子,眼睛都亮了,雖說筆畫略有些粗細不一,可這樣兒真真的好,寓意更好,是喜鵲登枝,瞧那枝頭的喜鵲登在梅枝上,就跟活了似的,自己賣了幾年花樣子了,喜鵲登枝的花樣兒也見過不少,可畫的這麼好的,真是頭一回見,這樣兒的花樣子,就算自己在冀州府拿貨,少說也得五文錢啊,賣的話,沒有十文是絕不出手的。

  真想不到這窮的快吃不上飯的王家,竟然有這麼好的東西,倒是從哪兒買的,這十里八村的貨郎可就自己一個,莫非有人跟自己爭買賣?

  想到此,貨郎急忙問:「嫂子這花樣子從哪兒買的?」

  碧青目光閃了閃,為了畫這兩張花樣子,自己可沒少費勁,把家裡翻了一遍,也沒找到筆,後來想想,便覺自己十分可笑,何氏母子根本不識字,家裡哪會有筆。就算自己想出賺銀子的手段,沒有工具也無法施展。

  正著急呢,忽看見灶房裡的柴火棍兒,有些燒了一半的,跟素描筆有些像,便找了幾枝試了試,雖不順手,勉強可以充數。粗劣的草紙,不好著色,更何況碧青根本沒有墨,炭灰劃在上面,異常模糊,好在碧青找到了些糊窗戶紙,想來是往年剩下的,用菜刀裁了,紙筆才算有了。

  至於花樣兒,筆不順手,也不可能畫太複雜的,現代時奶奶繡的花兒,自己還記得,就畫了一張喜鵲登枝,一張五福捧壽吧,難度不算太大,寓意又吉祥,在這裡應該有市場。

  即便這麼想,畢竟是頭一筆買賣,成敗在此一舉,心裡仍有些忐忑,從貨郎接過花樣子開始,碧青的目光就沒離開貨郎的臉,度量這筆買賣到底成不成,一顆心都提到嗓子眼兒了,直到那貨郎問出這句話,碧青才算鬆了口氣。卻不打算應他,這小子一看就油滑,自己若直接說這花樣子是自己畫的,說不定被他哄了,怎麼也要打聽出行情再說,二郎那天給自己看的花樣子那些粗劣非常,才一文錢五張,自己這些若是也賣哪個價兒,可不值。想著,伸手從貨郎手裡拿回花樣子:「小五兄弟怎問起這些來了,只說有沒有這樣兒的就是了。」

  小貨郎一聽認了實,以為真有人跟自己爭買賣,更急起來,忙道:「嫂子行行好,告訴我,這花樣子到底從誰手裡買的?使了幾個錢?」

  碧青眨了眨眼:「你問這個做什麼?前兒有個去冀州城做小買賣的,從家門前過,渴的狠了,敲門兒要了碗水,我瞧他挑子裡的花樣子好看,就挑了兩張,因喝了我家的水,心裡過意不去,十文賣了我兩張,說這樣兒的在冀州府都是十文一張呢。」

  小貨郎咬了咬牙,心說,這是來砸自己買賣的啊,這樣的花樣子在冀州府拿貨也得五文,那廝倒好,直接進價兒賣了,這買賣以後自己還怎麼幹。

  碧青見他咬牙切齒的樣兒,不禁好笑,二郎卻撓撓頭:「嫂子,咱家啥時來做買賣的了,這十里八村就小五哥做這個營生。」

  碧青倒是忘了二郎的實誠勁兒,這會兒給二郎說破,不禁咳嗽了幾聲道:「那天趕巧你不在家,跑出去玩了。」說著瞪了二郎一眼。

  二郎再不會瞧眼色,這會兒也知道自己說錯了話,忙閉上嘴,說了句:「我去撿柴火。」一溜煙跑了。

  小貨郎本來就是個心眼兒活的,聽了二郎的話,又看看那花樣子,明明白白就是糊窗戶紙,還是舊的,這麼好的花樣子,怎會用這樣的紙,眼珠子轉了轉,心裡琢磨,剛給這小寡婦幾句話繞糊塗了,倒沒底細想,便真有跟自己爭買賣的,也該是從冀州城進貨來這邊兒賣,哪有從王家村過,反到去冀州城的理兒。

  再說,若到過王家村,必然要從自己家門前過,怎自己竟不知道,若說這花樣子是這丫頭畫的,倒說的通。

  這麼想著,忙又搖頭,王家這沖喜的媳婦兒,可是拿一口袋黍米換來的,哪會有這樣的本事,可若不是她畫的,實在想不出這花樣子的出處,哎!自己猜什麼,乾脆問不就得了,要真是她自己畫的,可是造化了。

  自己這挑子裡的貨,數著花樣子賣的最快,可貨卻不好進,這東西瞧著不起眼,可也是一張一張畫出來的,好的畫匠不屑幹這個,差的畫匠,畫出來的花樣子又不好賣,故此,自己只能弄些一文錢十張的充數,其實,那些好的更好賣,雖說貴,可樣兒好,繡出來的活兒也不一樣,便家裡不富裕的,繡出來拿出去賣了,也能貼補些家用,奈何就是進貨難,若是王家媳婦兒有這樣的本事,那自己以後可不愁了。想著,便道:「大嫂子就別哄兄弟玩了,您跟兄弟撂句實話,這花樣子不是嫂子自己畫的吧。」

  碧青沒應,卻也沒搖頭,只抿著嘴笑了一聲:「是我找你買花樣子,你倒問起我來了,這是什麼道理?」

  碧青這話一說,貨郎就知道,這花樣子真是她畫的,雖覺著稀奇,可事實擺在眼前,由不得自己不信,把今兒的事兒從前往後想了一遍,貨郎算徹底明白了,王家的日子不好過,這小寡婦是想著弄點兒梯己錢兒花呢,這才讓二郎把自己叫進來,擺了這麼大一個迷魂陣。想明白了,遂嘿嘿笑了兩聲:「大嫂子買花樣子是假,想弄倆梯己錢兒花才是真,嫂子是個靈透人,兄弟我也不糊塗,咱們倆明白人就別繞彎子了,嫂子有這樣的本事,以後還愁什麼,實話說,嫂子這樣的花樣子,便在冀州城裡也難得,進貨怎麼也要五文一張,只不過,嫂子用的這紙不妥,畫的也不大精細。」

  五文?碧青眼睛都亮了,若自己一張花樣子能買五文,十張就是五十文,雖說不算太多,到底是有了錢。想到此,看著貨郎:「家裡頭沒有趁手的紙筆,畫的便粗了些,大兄弟實在,我也不兜圈子了,這兒跟大兄弟打個商量,你在冀州城進貨不是五文一張嗎,你只給我四文就好,只一樣,我手裡沒閒錢置辦紙筆等物,這些需你幫我買來,錢也是你出,若你應了,咱這買賣就算成了,若不應,便當我的話是耳旁風,從這個門出去,接著做你的買賣去。」

  貨郎暗暗後悔,剛才自己實在不該說出五文一張的行情,這會兒她都知道底兒了,且開了四文的價兒,自己倒不好再說什麼了。又一想,紙筆才幾個錢啊,這小寡婦畫的花樣子,可比自己進的好多了,若是用了好紙畫出來,弄不好能賣出更好的價兒,就算給她一張五文也是撿了便宜柴火,錯過這個村兒,可就沒這個店。

  想到此,痛快的點點頭:「說起來咱兩家還是親戚呢,雖說有些遠,到底跟別人不一樣,大郎哥在外頭沒回來,嫂子這兒,做兄弟的也該照顧著些,得了,嫂子既然說四文,就四文,紙筆嫂子也不用操心,明兒後的我就給嫂子送過來,嫂子的花樣子畫好了,咱們一手錢一手貨,絕不賒欠。」

  兩人說好,小貨郎就走了,轉過天,小貨郎果然把東西送來了,勾線的小蟹爪兩支,大小羊毫各兩支,石硯一塊,墨一方,另加一沓子裁好的宣紙。

  碧青磨了墨,用小蟹爪勾勒了一支梅花,雖仍有些不習慣,卻比柴火棍兒好太多了,看著這些東西,碧青暗暗點頭,這小子倒真是個買賣人,說話做事清楚利落,若是講誠信,倒是個靠的住的,或許,自己可以考慮以後跟他合作點兒別的買賣,花樣子畢竟不是長久之計。

  王家窮,為了省燈油,夜裡是不點燈的,基本天一黑就睡了,好在二郎有把子力氣,人又勤快,雖說才十歲,也替碧青分擔了不少活兒。

  何氏是個沒什麼見識的農婦,人也有些糊塗,以前丈夫活著的時候,家裡大小事兒都是丈夫做主,她只要聽從丈夫的就好,自己沒什麼主見,也之所以丈夫死了,才把日子過成這樣兒,如今碧青把家裡的事兒都抄了起來,何氏索性就交給她,倒也省心,反正家裡的家底兒就這麼多,要是碧青能把日子過起來,也省的別人瞧不起,這麼想著,也就由著碧青折騰去了。

  雖是農忙時節,王家也沒莊稼收拾,倒也閒在,碧青收拾妥了手裡的活兒,就在院子裡的桌上擺了筆墨,開始畫花樣子。

  碧青專門找簡單的畫,什麼喜鵲登枝,喜上眉梢,喜報三元,福壽雙全,金玉滿堂等等,複雜的,碧青打算留到以後,如果這些賣的好,再畫複雜的,複雜的費工夫,自然就不能賣四文錢一張了。

  何氏今兒也沒出去,在家做針線,嫌屋裡頭黑,就把針線笸籮搬到院子裡來,做的是大郎的鞋,雖說大郎已經走了五年,可何氏還是每年給他做兩雙鞋放著,就當個想頭了。

  底兒已經納好,正給鞋幫兒裹邊兒,何氏一邊兒做,一邊兒瞧著碧青畫花樣子,小小的人兒,手也不大,可那隻小手捏著筆,不一會兒就能畫出一副好看的花樣子來。

  那些花樣子何氏見過,有錢人家的衣裳,鞋上頭繡的,都是這樣的花樣兒,記得去年鄰居家的大丫頭秀兒出門子,嫁的是鄰村周家的三小子,辦事兒的時候自己過去幫忙,瞧見新娘子腳下那雙鞋真真好看,大紅緞子面兒上頭繡著滿幫兒的花兒,那花樣子就是這樣的魚戲蓮花。

  自己瞧著眼饞,便想借花樣子瞧瞧,不想秀兒娘當成寶貝一樣藏著,跟自己說找不見了,那樣兒生怕叫自己看了去。這麼想著,手裡的活停了。

  碧青一抬頭見她婆婆眼睛發直的盯著自己畫的花樣子,便順手拿了遞給她:「娘喜歡這張,就拿了去,比著繡個枕頭套子枕著。」

  「枕頭套子?」何氏回過神兒來:「這樣好的樣兒,繡枕頭套子可不糟蹋東西嗎。」嘴裡說著卻接了過來:「倒是能繡個門簾子,回頭大郎回來,你們倆圓房的時候掛上,瞧著也喜興。」說著,站起來拿屋裡去了。

  大郎?碧青不禁搖搖頭,她婆婆這兒還抱著熱火罐兒呢,不定王大郎的屍骨都尋不見了,還圓房,見鬼去吧……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8-24 12:40 PM


第8章

  進了屋,何氏把手裡的花樣子朝著窗戶仔細瞧了瞧,這尾金魚畫的真好,在老大的蓮葉間穿梭,就像活了似的。

  何氏無論如何也沒想到,用一口袋黍米換了的媳婦兒竟是個寶貝疙瘩,何氏如今是越看碧青越高興,雖說身量瘦小,模樣兒還沒長開,卻是個有本事有心路的,手腳勤快還會畫花樣子,就算當家的沒死,大郎還在家,也不一定能娶這麼個能幹的媳婦兒。

  想著,不禁雙手合十默默念叨了好幾句:「祖宗保佑,祖宗保佑……」如今只大郎再回來,自己就什麼都不愁了,這麼想著,不禁往窗戶外頭望了望,娶了個媳婦兒家來,這日子終歸有了些盼頭。

  碧青可沒心思琢磨她婆婆的想法,她一心想著,等有了錢幹什麼,家裡的糧食不多了,那小半口袋白麵,就算攙著黑雜麵吃,也就能再吃幾個月,王青山家許諾的糧食,今年恐怕要打折扣了,瞧那天她婆婆從王青山家回來的臉色,碧青就知道,一定不會痛快的還地。

  這地雖是自家的,可王青山家種了幾年,估摸早當成自己的了,這便宜佔了容易,還回來卻難,都說莊戶人家老實,可一沾上利字,就算莊戶人也能成黃世仁。

  不過,當初把地讓王青山家種,可是里長在中間牽線做的保人,這事兒得從根兒上找,這會兒且不著急,回頭自己得了空,跟婆婆去里長家走一趟,有些事說道清楚了,也免得到時候王青山家耍賴。

  打定注意,碧青手下快了很多,毛筆也越用越順手,三天就畫了三十張,如果阮小五都買走,自己就有一百二十文的進賬了。

  一百二十文有多少?碧青沒有概念,有心問問何氏,卻一想何氏為人糊塗,二郎還是個孩子,哪會留意這些,估摸問了也是白問,倒是阮小五常在外頭跑,應該清楚這些。

  直到這會兒,碧青才知道那貨郎姓阮,因在家裡排行第五,就起了大名叫阮小五,阮小五那天說跟自己沾親,碧青還以為他胡說的,昨兒問了何氏才知道,真是親戚,具體什麼親戚,何氏說了一大串姑姑婆婆奶奶的,碧青弄不明白,總之是親戚。

  雖是親戚也不近,而且,王家村跟阮家莊是鄰村,通婚也不是什麼稀罕事,要是認真算起來,兩個村的人一大半都是親戚,阮小二那天說出來,也不過是為了套近乎罷了。

  親戚不親戚的,碧青不在乎,即使親兄弟做起買賣來,也得明算賬,更何況,這樣八竿子打不著的親戚呢。

  碧青在乎的是,怎麼多弄點兒錢,把今年順順當當的過去,雜麵餅子吃了快一個月了,她可不想吃一輩子,自己可是長身體的關鍵期,再這麼營養不良下去,別說個頭身量,想落個健康的身體都是奢求,所以,提高生活水準是當前最緊要的事。

  阮小五剛走到坑邊兒上,找了棵樹蔭下頭撂下挑子,望了望前頭不遠王家的籬笆門,尋思這就到了,不著急,歇歇腳再走。這一早上串了四個村可把他累得夠嗆。

  本來跟碧青定的是明兒來拿花樣子,不想今兒的買賣好,挑子裡剩下的花樣子都賣了,正好從王家村過,就想著順道過來瞧瞧,若是畫好了,也省的自己再往冀州城跑了。

  正琢磨呢,忽的卡嚓一聲,一根老大樹杈從頭上掉了下來,正落在眼前的道上,嚇了阮小五一跳,抬頭一瞧,不禁道:「二郎,你小子可都淘出圈兒了,在樹上做什麼,快下來,回頭摔下來可了不得。」

  二郎揮了揮手手裡的斧子,衝下頭喊了一聲:「小五哥,你把挑子往旁邊挪挪,省的這跟樹杈下去砸了你的挑子,我可賠不起。」

  阮小五這才看清楚,這小子手裡攥著一把斧子,正在砍自己頭上的楊樹叉,聽見卡嚓卡嚓的聲音,眼看那樹杈就下來了,阮小五忙把挑子往旁邊挪了挪。剛挪開,那樹杈就掉下來了,緊跟著哧溜一聲,二郎也從樹上滑了下來,動作別提多溜了,阮小五奇怪的道:「你砍這麼些樹枝子做什麼?」

  二郎:「當柴火燒,嫂子說,砍下來擱在院一頭曬著,曬乾了就能用了。」

  阮小五一聽就明白了,指定是那王青山家欺負二郎家孤兒寡母沒個頂家的男人,沒按時送柴火來,種著人家那五畝好地,一年到頭給那麼點兒糧食也還罷了,柴火也不供著,真他娘的不是東西。

  二郎掄起斧子把樹枝砍下來,打成捆抗在肩上,看著阮小五:「小五哥今兒來的正好,嫂子還說讓我明兒去叫你呢。」說著往家走了。

  阮小五也挑起了挑子,跟了上去:「你嫂子的花樣子畫好了?」

  二郎點點頭:「畫好了。」

  兩人說著進了王家,何氏今兒也在,阮小五撂下挑子,就忙道:「那天來趕上嬸子不在家,也沒給嬸子見個禮兒,家去跟我娘一說,給我娘好一頓數落。」

  何氏有些怔,雖說沾著親,可自從丈夫一死,以前那些走的近的親戚都冷落了,更何況阮家這八竿子打不著的。阮小五做的走街串巷的營生,往常也短不了打頭碰臉,可也沒見這麼客氣過,就算叫一聲嬸子,也是言不由衷,哪有這會兒親熱,不知道的,還真當他是自己的親外甥呢。

  碧青見婆婆發愣,心裡大約明白,常話說的好,窮在鬧市無人問,富在深山有遠親,王家窮的這樣兒,眼看就快吃不上飯了,自然誰都躲的遠遠兒,生怕沾上一點兒窮氣,自古以來都是窮嫌富愛,這是人性,也是世情。

  碧青抿了抿嘴:「娘,小五兄弟大老遠的跑來,想必口渴了。」

  何氏這才回過神兒來,忙道:「瞧我都忘了這茬兒了,屋裡有晾好的開水,我這就給你倒去。」說著進屋去倒了一碗水端出來遞給小五,等他喝了才道:「倒是好些年不見你娘了,從你叔去了,家裡的事兒多,親戚們也不怎麼走動了。」

  阮小五瞇著眼道:「我娘說這些日子拾掇莊稼忙,等收了地裡的麥子,過來找嬸子串門說話兒。」

  何氏給阮小五這幾句話說的,心裡別提多舒坦了,知道碧青有正事,說了兩句客氣話,就進屋去了,兒媳婦兒的事兒她不懂,可她心裡明白,兒媳婦兒都是為了這個家。

  等何氏一進屋,碧青就招呼阮小五坐下,打量他兩眼,心說,這小子這張嘴真能把死人說活了。

  阮小五拿著碧青的花樣子挨張的看,越看越高興,那兩隻本來就小的眼睛,都瞇成了一條線,心說,這可是財運來了,擋都擋不住,這麼好的花樣子估摸賣十五文一張也不難,小心的收起來,在挑子底下拿出一串錢來,放到桌子上。

  碧青數了數,抬頭看著他:「多了,照咱們之前說好的,三十張花樣子,一百二十文,你這足有半吊呢。」

  阮小五嘿嘿一笑:「嫂子就拿著吧,多出來的就算定錢,您得空,照著這樣兒的再多畫些給我就成了,咱這也不是一錘子買賣,往後日子長著呢。」

  碧青笑道:「這樣也好,回頭我畫好了,叫二郎給你送去,省的你再往這兒跑了。」說著,摸了摸那些錢道:「不瞞兄弟,我這兒成天閒著也不是事兒,正打算著養些雞鴨,小五兄弟常在外頭走動,想來知道行情。」

  阮小五:「如今雞崽子不值幾個錢,母雞崽子兩文一隻,公雞崽子三文兩隻,要說鴨崽子,就更便宜了,咱冀州府吃鴨子的人少,雖說能下蛋,可也沒什麼行情,十文錢能買一整整一籠鴨崽子,至少有二十隻呢。」

  碧青倒沒想到這麼便宜,算了算,數出五十文來遞給他:「這麼著,大兄弟就受趟累,幫我各買一籠,回頭到了年下,嫂子送你二斤鴨蛋當謝禮。」

  阮小五忙道:「又不是什麼大事,哪用什麼謝禮,過兩天我就給嫂子送過來。」

  碧青把阮小五送出去,回來見二郎正在收拾院子裡的柴火,便衝他招招手,二郎只當嫂子有活讓他幹,忙跑了過來。

  碧青手放在後頭,看著二郎:「張嘴。」

  二郎老實真的張開大嘴,碧青把手裡的麥芽糖塞進他嘴裡,看著二郎砸吧嘴的樣兒,忍不住問:「甜不甜?」

  二郎咧開嘴說了聲:「甜。」

  碧青忍不住笑了起來。

  什麼是家?或許有親人守在一起,有屋子遮蔽風雨,就是家了,即使日子再苦,仍然有著絲絲縷縷的甜。碧青忍不住想,如果爹娘弟妹也在就好了。想起爹娘,不禁暗暗歎了口氣,得先把自己的日子過好了,才有能力照顧爹娘,這麼想著,便彷彿生出使不完的力氣來,叫著二郎,先把雞窩收拾出來,等雞崽子買來,也就不愁地方安置了。

  鴨子更好辦,王家守著水坑,天天趕出去放,保證能養的肥肥,到了年下,除了雞蛋鴨蛋,還可以宰一隻公雞,也像個過年的樣兒。

  至於糧食,碧青琢摸著,自家院子旁邊兒那塊空地,是不是可以種點兒什麼……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8-24 12:41 PM


第9章

  碧青不止打院外那塊空地的主意,還相中了王家前頭不遠的大坑,雖只有半坑水,可這半坑水利用好了,也是寶貝。

  前兒下了一場雨,春雨催生萬物,坑邊兒上的一片蘆葦越發茂盛,看著那些蘆葦,碧青琢磨是不是可以種點兒別的,例如荷花……

  不是為了觀花,溫飽沒解決之前,她哪有這些閒心,她惦記的蓮蓬裡胖嘟嘟的蓮子,跟淤泥下的白蓮藕,挖出來洗淨了上頭泥,切成薄片冷水拔了,用糖醋汁一炒,酸甜爽口,是碧青最喜歡的素菜之一。

  藕眼兒裡塞上糯米在鍋上蒸熟,放在蜜汁裡頭醃著,吃的時候切上一盤,那香甜的味道,這輩子都忘不了。

  碧青想的好,可也知道這事兒不那麼容易,首先,雖說坑邊兒上就住著自己一家,那坑卻也不是她王家的,這會兒無主,是因為沒人看到水坑的價值,如果知道這是個聚寶盆,不定得打破頭,所以,開發的前提必須讓這個水坑屬於王家。

  只要里長點頭,把包含這個水坑的地都買過來,自己再怎麼折騰都不怕了,不過,這麼一大塊地方,也不知得需要多少錢。

  碧青是從現代穿過來的,對地皮高山仰止的價格,記憶猶新,就算便宜,自己手裡這點兒錢估摸也是空想,先把王家的地要回來是正經。

  這麼想著,挑了一天,晌午後跟何氏去了裡正王富貴家,碧青理解就是村長,雖說有些權利,到底是莊稼人,有著農民的樸實,心也善,見了何氏婆媳也沒怠慢,招呼他婆娘倒水。

  王富貴的婆娘卻有些勢力,何氏母子倆窮的日子都快過不下去了,這會兒上門來哪有好事,生怕是借糧食來了,一邊兒倒水,嘴裡一邊兒說著家裡多難多難。

  若聽她的話,還只當家裡都揭不開鍋了呢,碧青瞧了瞧這寬房大院,不說七八間正房,就是院牆都有三尺高,用青磚壘起來的,就算比不上那些大地主,方圓十里也算拔了尖兒,站在王家村的村頭上,一眼就能看見王富貴家的院牆。

  那邊牛棚裡的牛正吃草呢,當院散著十幾隻母雞,咯咯咯叫的異常歡實,旁邊的偌大的豬圈裡頭,母豬躺在太陽地兒裡,奶著七八頭小豬,小豬仔哼哼唧唧的聲音,老遠就能聽見,這樣若是還吃不上飯,自家三口早餓死八百年了。

  不過,碧青不跟這勢力的婆娘一般見識,反而從心裡高興,若這王富貴家沒個勢力的婆娘,自己那些事兒真不好辦了,就是勢力的才好,愛佔小便宜的人往往吃大虧,這一點兒是奶奶從小教給她的道理。

  想著,碧青從自己胳膊上的挎籃裡,拿出兩張花樣子來遞給王富貴的婆娘:「常聽婆婆說,村子裡數著嬸子手巧,繡的花兒最好看,碧青沒別的本事,倒是會描幾個花樣子,昨兒得了閒描了兩張,給嬸子繡著玩兒吧,若是不好,嬸子也別嫌棄。」說著把手裡的花樣子遞了過去。

  王富貴的婆娘一愣,怎麼也沒想到,這窮了吧唧的婆媳倆來就來了,還帶著禮兒,心想這麼個用糧食換來沖喜的媳婦兒,能畫出什麼好樣兒,雖如此,可俗話說伸手不打笑臉人,人家禮都遞過來,也不好不接著,便伸手接了過來。接過來一看,眼睛都亮了,自己長這麼大,就是出嫁那會兒,也沒得這麼好的花樣子啊,就這幅獅子滾繡球的樣兒,上個月帶著大丫頭去冀州城倒是瞧見過,畫的可沒這個好,張口就要二十文。更別提這幅鴛鴦戲水,要是繡在被面子上,自己家大丫頭嫁過去,在婆家可長大臉了,十里八村見過誰家聘閨女,陪送過這麼好的繡活兒啊。

  大丫頭去年過得定,等入冬就要過門子了,可就這被面子跟嫁衣上的花樣兒,選了這幾個月都沒有可心的,大丫頭隨了自己,一手的好繡活兒,自是挑揀些,昨兒正跟當家的商量,等忙過地裡的活,套上牛車再去冀州城走一趟,二十文就二十文吧,閨女一輩子的大事,使點兒錢也應該。

  卻不料,想什麼來什麼,自己正愁花樣子呢,就給送來了,不成想王大郎這個沖喜的媳婦兒,倒有這樣兒本事。

  拿著手裡的花樣子,衝著西屋招呼了一聲,王富貴的大閨女桃花從屋裡出來,接了花樣子一看,就歡喜上來,這樣的花樣兒繡在嫁衣上,出嫁的時候穿上不定多好看呢,謝了碧青,莫轉身回屋去了,得趕緊找撐子出來繡,要不可趕不及自己的好日子了。

  王富貴的婆娘見女兒歡喜的那樣兒,也跟著高興起來,拉著碧青跟何氏道:「你家大郎倒真好福氣,娶了這麼個媳婦兒家來。」說著又拉著碧青的手看了看:「別瞧這手小,真真的巧呢,快坐,坐,有什麼事兒就說,鄉里鄉親的別客氣才是……」

  何氏不覺看了王富貴家的好幾眼,自己前頭沒少來,可每回來,都沒這樣的好臉色,這裡長家的瞧見自己那目光就跟瞧街上要飯的沒兩樣兒,以至於若沒有實在要緊的事兒,何氏是絕不會來王富貴家的,今兒是碧青催著,才硬著頭皮跑了這一趟,卻不想兩張花樣子就讓王富貴家換了張臉。

  何氏忍不住瞧了碧青一眼,心說,到底是兒媳婦兒會做人啊!

  王富貴倒是個大善人,心裡也明白,這婆媳倆今兒來估摸是為著那五畝地,大郎家本來有十畝好田,前些年為了給大郎爹治病,不得已賣了五畝,病沒治好,地也沒了。

  好在還剩下五畝,雖只五畝,勤力些,也不至於過不下去,卻不想何氏耳根子軟,聽了王青山那婆娘的鼓搗,把地讓王青山家種了,兩家商量好了,找自己做保人,王青山那兩口子不地道,不是自己開口,那兩袋子黍米,跟柴火都不給,就是看大郎家孤兒寡母的好欺負呢。

  何氏是個沒主意的,竟然滿口答應,自己也不好說什麼,只得當了這個保人,心裡卻一直過不去,前幾日聽說何氏去王青山家要地之後,王青山家的柴火都不給大郎家送了,這不明擺著欺負人嗎,正說得空管管這事,這婆媳倆倒先來了。

  不等何氏開口就喊了他家三小子,「三兒,去村東頭把你青山叔兩口子叫過來,就說爹有事兒說。」豬圈邊兒上趴著的七八歲小子應一聲,一溜煙跑出了院子。

  何氏一聽王青山家兩口子要來,不免有些侷促不安,剛要張嘴說什麼,碧青瞧瞧拽了婆婆的衣角一下,何氏看了碧青一眼,忽的有了主心骨。

  王富貴道:「弟妹你就是耳根子軟沒主意,這事兒當初我就勸過你,你只是不聽,咱莊稼人地是根本,沒了地還算什麼莊稼人呢,你瞧你家這日子過得,越過越越回去了,這事兒你不用愁,地是誰的就是誰的,跑不了。」

  幾句話何氏的心才算落到旱地上,王青山兩口子很快就過來了,一進院門瞧見何氏婆媳倆就明白怎麼回事,王青山還好,他婆娘卻是個厲害婦人,眼角一吊嘴一歪開口道:「我說大郎娘,這件事當初可是說好立了字據的,你這跑里長家告狀是哪兒的理兒呢!」

  何氏嘴笨,給王青山的婆娘幾句話沖的,竟說不出一句話來。

  王富貴的臉色不大好看,王富貴的婆娘收了碧青的禮,自然向著碧青婆媳,見何氏不中用,便跟碧青道:「你沒見過呢吧,這是王青山家的。」

  碧青站起來雙手在前福了福叫了聲嬸子,饒是王青山家的厲害慣了,面對這樣的碧青,臉色也不覺緩了緩,打量她兩眼,「呦這是大郎媳婦兒啊,這孩子嫁過來可跟著受苦了吧!」一句話說的何氏臉色有些紅。

  碧青接過話頭道:「家裡頭鬧災,餓死的人不知多少,碧青造化嫁過來才得了一條活命,如今婆婆心善,小叔懂事,別人覺著苦的日子,碧青倒覺得甜呢,我娘跟我說過一句話,只要手腳勤快心眼兒好,早晚有好日子。」

  碧青這幾句話說出來,王青山家的臉色一陣紅一陣白的不好看,臉上掛不住也不客氣了,哼一聲道:「倒是嘴硬,等著挨餓就知道了。」

  碧青不跟她一般見識,凡是先禮後兵,禮見過了後頭就得說事了,何氏說不出口,自己說得出口,明明佔著理呢,做什麼畏畏縮縮的。想到此開口道:「碧青年紀小,說的話不中聽,嬸子也別往心裡頭去,早聽婆婆說嬸子是個積善的人兒,當初瞧我家實在難,才把我家地裡的活兒攬過去,碧青這兒謝嬸子了。」說著又是一福:「以前家裡實在沒人,二郎又病著,不得已才勞煩青山叔一家,如今碧青嫁過來,小叔的病也好了,斷沒有再麻煩的理兒。」

  碧青幾句話不緊不慢,卻有理有據,王青山不比他婆娘,是個老實漢子,臉一紅剛要開口說什麼,給他婆娘一腳踩了回去。

  王青山的婆娘是有名的刁婦,佔便宜沒夠的主兒,哪肯把地換回去,哼了一聲:「你一個剛進門的新媳婦手倒長,既要管,那咱就好好說道說道,這事兒當初可是立了字據的,白紙黑字,你婆婆按了手印,可不是你想要就要回去的……」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8-24 12:42 PM



第10章

  青山家的這是要耍賴了,碧青剛才之所以行禮就是不想撕破臉,一個是鄉里鄉親的,撕破臉不好看,再一個,不管怎麼說,這事當初是婆婆先答應人家的,雖說要回來是天經地義,可王青山家已經種了好幾年,忽沒了這份進項,不樂意也在情理之中。

  碧青原先想著,自己禮數周全好說好道的,跟兩口子講理,應該不難,不想王青山這婆娘就不是個講理的主兒,既如此,碧青也不跟她囉嗦,她不講理自然有講理的地兒。

  碧青並不著急,臉色都沒變,不急不緩的開口:「嬸子不提字據還罷,提起字據便更要說個清楚了,當初你我兩家立字據的時候,說的明白,地是借給你家種的,說好,兩袋黍米,一袋白麵,跟全年家裡使得柴火,一年一結,清楚明白,如今要回來也是理所當然,難道借給你家就成了你家的不成,立字據的時候,可不止你我兩家,還有里長做保人呢,嬸子若不還地,就不是嬸子說道說道的事兒了,嬸子便不把里長放在眼裡,上頭還有縣太爺呢,縣太爺不成,還有府衙,有的是講理的地兒。」

  碧青這幾句話說的青山兩口子臉都白了,自古民最怕官,青山家的婆娘雖然潑,到底是個沒見識的農婦,平常提一個官字就怕,更別提,跑到衙門裡頭過堂了,只一想為了這點兒事兒驚動衙門,就從心眼裡發楚。卻又不想給碧青這麼個小丫頭嚇唬住,極力壓了壓心裡的懼意:「我,我不信,你敢去告官,難道不怕。」

  碧青看著她冷笑了一聲:「怕是自然怕的,老百姓哪有不怕官的,可咱莊戶人家,沒地就等於沒了活路,嬸子,都沒活路了,碧青還怕什麼?」

  跟王青山家這種人,就不能讓她以為你怕了,一旦讓她拿住,這婦人只會更潑,碧青的經驗,跟潑婦講理沒用就只能硬碰硬,她厲害,你比她更厲害,她的厲害是虛的,你的是實的,捏住她的七寸,不信她不就範。

  里長這會兒回過神來,心說,這點兒小事要是鬧到衙門裡,自己這個里長還幹什麼,想著,臉色一沉:「青山家的,我這個保人可還在呢,便有字據也輪不到你上前。」陰著臉,瞪向王青山:「王青山,你說句話,地什麼時候還?」

  王青山瞥了他婆娘一眼,唯唯諾諾的不敢出聲兒,王富貴這個氣啊,真恨不能上去踹他兩腳,一個老爺們連個婆娘都管不住,反倒讓個婆娘騎在頭上耀武揚威,虧了是個七尺高的漢子,還不如找塊豆腐撞死呢。

  王富貴越看越氣,一拍桌子:「今兒你兩口子就給句痛快話兒,還是不還,如果不還,行,這事兒我也不管了,大郎媳婦兒,你這就去縣衙跟前敲鳴冤鼓吧,過堂的時候,我給你作證就是。」

  王青山兩口子聽了嚇的身子都軟了,眼見事兒不好,青山家的婆娘忙道:「哎,瞧這怎麼話兒說的,鄉里鄉親的,哪至於鬧到公堂上去呢。」說著去拉何氏的手:「大妹子,我就說句笑話罷了,不想大郎媳婦兒就當真兒了,地是你家的,自然要還,等過了大秋,地裡的莊稼收上來,那五畝地就好好的還給大妹子,其實,我也沒壞心,就是瞧著你們家這孤兒寡婦的,沒個幹活的人,怕那麼好的地荒了怪可惜的。」

  碧青見她鬆口還地,也就不再為難她,有些話卻還是要說在明處的,想到此,開口道:「我家那五畝地是良田,一年能收兩岔兒莊稼,年景好,光第一茬冬小麥,就能打兩三千斤糧食,第二茬黍米就更多了,我這麼算著,一年怎麼也多了七八千斤的糧食進項,婆婆念著嬸子家人口多,日子艱難,一年才要兩袋黍米,一袋白麵,統共加起來也才二百斤糧食,至於柴火,光是地裡的麥子桿兒就燒不清了,也用不著再費別的力氣,就這麼著,嬸子若還覺吃了大虧,碧青可不知道說什麼好了。」

  碧青一席話,說的王青山兩口子臉色訕訕,王青山家的婆娘之所以敢如此,就是覺著何氏是個糊塗人,又孤兒寡母的,這便宜不佔白不佔,卻沒想到,這剛進門沒多久的小媳婦,竟是個明白人,年紀不大,卻有見識,連地裡打多少糧食都知道的清清楚楚,還拿什麼糊弄人家,這便宜雖說佔了,可讓人家這麼明明白白的點出來,也著實不好看。

  碧青的話點到為止,並未往下說,趕上二郎跑來說阮小五送了雞鴨崽子過來,忙跟王富貴兩口子說了句客氣話兒,拉著婆婆家去了。

  王富貴家的送著婆媳倆出了院門,轉回頭見當家的沉著臉哼一聲,自顧自進屋去了,根本不搭理王青山兩口子,那兩口子坐下不是,走也不是,難堪非常。

  王富貴家的過來跟王青山的婆娘道:「不是我說你,你這個潑勁兒上來,也太不管不顧了,你瞧著人大郎家孤兒寡母的好欺負,就去佔人家的便宜,便宜也佔了,這會兒人家要地,痛快的還給人家不就得了,你倒想不給了,走到哪兒也沒你的理兒,今兒你也見了,大郎媳婦兒雖年輕,可是個有本事,有心路的,別瞧人家寡婦失業的,趕明兒日子過起來,還不知什麼樣兒呢,你要是聽我的,趕緊把柴火給人家送了去,這些年便宜占不少了,一點柴火算什麼,這人情可不能做絕了啊。」

  王青山家的這會兒想起剛才碧青的話,還有些後怕呢,就沒見過這麼樣兒的丫頭,生的瘦小枯乾,風吹吹就倒的樣兒,可說出的話兒就那麼有勁兒,砸在地上都是一個坑兒。

  為了這點兒小事敢去敲衙門的鳴冤鼓,簡直不要命,俗話說的好,這楞的怕橫的,橫的怕不要命的,那丫頭就不把小命當回事兒,這樣的丫頭自己以後還是少招惹的好。兩口子耷拉著腦袋從王富貴家灰溜溜的走了。

  等兩口子走了,王富貴才從屋裡出來,瞧了院門一眼道:「這兩口子真不厚道,趕明兒不定有什麼報應,倒是王家這個沖喜的媳婦兒,今兒還是頭一回見,倒真是個不尋常的丫頭,可惜嫁了大郎,這輩子……」說著歎了口氣。

  他媳婦兒道:「以往我還說大郎娘是個糊塗性子,這輩子甭想有好日子了,哪想人家有福,一袋子黍米就換了這麼個媳婦兒家來,要是咱家老大也能娶這麼個會過日子的本事媳婦兒,我也就不愁了。」

  兩口子這兒說閒話不提,且說碧青婆媳倆,跟著二郎匆匆忙忙家來,一進院就見阮小五的挑子兩邊,各挑著一個籠子,隱約有咕咕唧唧的聲音傳出來。

  碧青過去掀開,前頭一籠是雞崽子,八隻黃的小絨絨雞兒中間夾著兩隻黑的,擠在一起,嘰嘰咕咕的叫著,瞧著就叫人喜歡。另一籠是鴨崽子,搖搖擺擺的走著,張開嘴嘎嘎的叫兩聲,聲兒不大,可也聽的異常清楚。

  阮小五道:「這些是我一隻一隻挑的,嫂子放心養吧,一準能養成,家裡頭的活兒忙,就不待著了,嫂子要是還想買什麼,就叫二郎兄弟去知會我一聲,我總在外頭跑,給嫂子捎回來也不費功夫。」說著,彎腰去抗自己的扁擔,不成想褡褳裡頭咕嚕嚕滾出個泥疙瘩來,正好滾到二郎腳邊兒上。

  二郎拿起掂了掂:「小五哥,你倒是不嫌沉,褡褳裡怎麼還放這麼個泥疙瘩?」

  阮小五搖搖頭:「哪是我放的,定是那天去冀州城進貨,掌櫃家那倆皮小子使的壞,去年還往我這褡褳裡頭擱過兩條毛毛蟲呢,回頭告訴他們爹,結結實實的打他們一頓,看還使壞不。」說著,扛著扁擔走了。

  二郎見那泥疙瘩圓滾滾的,就在地上踢著玩了起來,碧青婆媳兩個忙著把雞鴨籠子安置在院子一頭,剛來不適應,等明兒再放開它們,在院子裡撒撒歡。

  碧青琢摸著,回頭讓二郎去捉些青草蟲來餵雞,這樣的雞下了蛋,才是真正無公害的散養雞蛋,營養價值絕對高,至於鴨子不用管,再大些,趕到水坑裡自己可以覓食。

  碧青看著這幾十隻雞鴨,一瞬間腦子裡劃過很多美食,炒雞蛋,雞蛋餅,燉雞,白斬雞,燒雞,叫花雞,還有鹹鴨蛋,烤鴨……

  有了這些雞鴨,這些美食就不是空想了,正想的流口水,忽的腳下滾過來個東西,是剛才阮小五褡褳裡的泥疙瘩,等等,這是什麼?

  碧青彎腰把腳下的泥疙瘩撿了起來,外頭裹著的泥,被二郎踢掉了不少,露出裡頭的本來面目,哪是什麼泥疙瘩,分明是紅薯。

  紅薯?碧青腦子裡靈光一閃,紅薯可是好東西,不禁好吃,營養價值還高,且渾身是寶,不止紅薯能吃,紅薯籐更是被譽為蔬菜皇后,而且,這東西產量奇高,記得老家那個縣就是靠種紅薯翻身的,前兒還琢磨不知種什麼呢,這不就有了。

  正琢磨呢,二郎湊了過來:「嫂子,這泥疙瘩是什麼東西啊?瞧著有點兒像蘿蔔。」

  碧青愕然,急忙過去在水盆裡把紅薯上的泥洗掉,拿過來問二郎:「你沒吃過這個?」

  二郎眨巴眨巴眼:「嫂子說這泥疙瘩能吃?」

  碧青又問了一句:「二郎見過這個沒有?」

  二郎的大腦袋搖的跟撥楞鼓似的:「沒見過,就見過蘿蔔,可蘿蔔跟這泥疙瘩長的不一樣。」

  也就是說,這個世界的紅薯還沒有普及,或者說,還沒有大面積種植,這簡直是老天爺給自己送來了一條捷徑啊……

  碧青嘴角的笑越來越大,看的二郎更迷糊了:「嫂子怎麼看著這個泥疙瘩笑?」

  碧青拍了他的腦袋一下,晃了晃手裡的紅薯:「二郎,有了這東西,咱以後可就不愁了……」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8-24 12:43 PM


第11章


  「明月別枝驚鵲,清風半夜鳴蟬。稻花香裡說豐年。聽取蛙聲一片。」麥秸稈紮成鬆軟的草垛,躺在上面舒服愜意,愜意的令碧青不由想起這幾句詩來。

  不過,現在不是半夜,更沒有明月可賞,有的只是頭頂大楊樹上不停叫喚的知了,伴著坑裡高一聲低一聲的蛙叫。

  日頭被頭上的樹蔭遮住了些許,絲絲縷縷的風從葉子間隙鑽進來,吹在身上,瞬間便驅走一身暑氣。

  麥秸稈是里長王富貴讓他家兩個大小子拉過來的,雖說王富貴家地多,麥子收上來,麥秸稈不是什麼稀罕東西,可碧青也領了這份情,東西不在多,在心意,尤其,這麥秸稈別家不稀罕,對於自己家,卻算雪中送炭的好東西,燒火做飯,短不了這個,雞窩鴨籠裡也都用得著。

  王富貴家的兩個小子實誠,拉來了好幾車,院子裡的柴火棚子堆得滿滿當當,還在外邊兒紮了這麼個草垛。

  王家的籬笆牆外不遠,守著坑邊兒平整了一塊地種菜,反正這附近也沒住戶。讓二郎砍了楊樹枝子圈在外頭當籬笆,就成了一塊天然的菜園子。

  地方不大,卻也夠用了,分出一半來種了蘿蔔,茄子,韭菜,大蔥,靠著籬笆種了扁豆,這會兒已經順著籬笆伸開籐蔓,開了一架紫色的扁豆花,頂著花的扁豆都長了有半指頭,瞧著煞是喜人,豆角旁邊是兩排土壟,是碧青單獨劈出來種紅薯的。

  不是二郎沒見過紅薯,碧青都快忘了紅薯是舶來品,記得自己在網上搜過,紅薯又稱蕃薯,是明朝萬曆年間傳進中原的,因不挑土壤水質,極易成活,又產量奇高,而得到普及。

  因為紅薯,碧青一度以為這裡是明朝,可惜不是,碧青從腰裡的荷包裡摸出一文錢,對著樹葉間隙的光看,上面明明白白刻著大齊通寶。

  大齊?「唐堯虞舜夏商周,春秋戰國亂悠悠。秦漢三國晉統一,南朝北朝是對頭。隋唐五代又十國,宋元明清帝王休。」

  捋著記憶,碧青念了一遍朝代歌,戰國倒是有個大齊,卻哪裡是這個樣兒,這裡的民俗莊稼,衣著打扮,倒有些像明清,卻不是明清,更不是戰國時期的齊國,這是歷史上沒有的朝代,或許是自己孤陋寡聞,總之從沒聽說過。

  碧青把手裡的銅錢放回荷包,不管是什麼朝代,她也得在這裡活下去,不禁活下去,她還要活的好,穿過來的那一天開始,她就再也不是孜然一身的沈碧青了,她有爹娘,有弟妹,現在還有婆婆跟小叔,這些是她的親人,她得讓她們過上好日子才行。

  碧青在草垛上側了側身,看了看那兩壟紅薯,因只得了一棵紅薯,不可能生太多苗,碧青把那顆紅薯切了三塊,泡在水裡,跟伺候祖宗似的伺候了好幾天,才生出苗來,撿著長勢旺的生根兒,種下,一共也才活了十顆,分成兩壟一開始疏疏落落的,後來瘋長起來的紅薯籐把兩排土壟蓋的嚴嚴實實。

  碧青高興的不行,看著這些青翠欲滴的紅薯籐,彷彿就看到了希望,忽聽嘎嘎的聲音,碧青從草垛上看過去,是二郎,這日頭剛退了熱就趕著來炕邊兒放鴨子了,手裡攥著一根長長的柳條鞭,趕著鴨子下了水後,就從背上的筐裡拿出鐮刀貓著腰割水邊的葦子,不一會兒就割了兩捆,放到一邊兒,擦了擦汗,從筐裡拿出個裝水葫蘆,拔開塞子灌了好幾口。

  碧青不禁點頭,幾個月過來,終於把這小子喝生水的毛病給扳過來了,如今家裡喝的還是這坑裡的水,碧青也想過走遠些打井水來,可那天在里長家喝了他家的水後就徹底打消了念頭,那井水雖說看著清亮,可到嘴裡卻又苦又澀,遠不如這坑裡的水好喝,而且,碧青也找到了可以過濾水的法子,用炭。

  讓二郎砍了些沒用的樹墩子樹根搬回家來,劈開燒成炭,砸碎水洗之後包在麻布裡做過濾層,過濾出來的水清亮了許多,而且,碧青非常懷疑這個水坑並不像何氏說的是積的雨水,碧青仔細觀察過並做了記號,按說連著數天不下雨,坑裡的水位就應該有所下降,可從碧青做的記號來看,水位絲毫沒有變化,甚至有時還會漲一些。

  碧青還在水邊兒的蘆葦裡發現了細小的水泡,而坑裡的水也遠比井水甘甜,這讓碧青懷疑坑下頭有泉眼,如果自己猜的對,這個水坑就真是寶坑了,所以,必須買下來,水坑附近包括水坑都是里長王富貴家的,卻不知為什麼一直荒著。

  見二郎挑著兩捆葦子趕著鴨子回家了,碧青才從草垛上滑下來,提起腳邊的背簍,去菜地轉了一圈,割了一把韭菜,看了看那蕃薯籐,也割了一些,到水邊兒洗乾淨了,正要回去,卻一眼看見水裡的人影,不禁仔細照了照。

  即使同名同姓,也不得不說,這丫頭比自己好看多了,這幾個月在王家吃飽了飯,立馬就變樣兒了,記憶中蠟黃的小臉變得紅撲撲的,枯黃的頭髮也開始變黑,有了光澤,雖仍有些稚嫩,但眉清目秀,將來一定不難看,而且皮膚白,就算沒有保養防曬,依然比同村那些小姑娘白的多。碧青忍不住摸了摸自己臉頰,或者在有限的條件下,適當保養一下,至少可以做個帽子防曬,不為了取悅男人,美美的有什麼不好。

  正想著,就聽身後二郎的聲兒:「嫂子,小五哥兩口子來了,娘叫我來找嫂子家去。」

  碧青答應一聲,站起來往回走,見二郎提著桶,知道他要去提水澆菜,忙道:「那兩畦……」

  話沒說完,二郎就道:「嫂子放心,我記著呢,那兩畦蕃薯兩天一澆。」說著撓撓頭:「那蕃薯真像嫂子說的甜嗎?比小五哥的麥芽糖還甜?」

  碧青忍不住笑了,點點頭:「甜著呢,到時候你就知道了。」說著往家去了。

  院外頭看見正拴驢子的小五,一會兒摸摸那頭驢的皮毛,一會兒摸摸耳朵,臉上笑的見牙不見眼的,碧青看著好笑,招呼了一聲:「怎麼不進去,在外頭打什麼轉?」說著,瞧了那頭驢一眼道:「這頭驢倒是養的好,誰家借的?」

  小五一停胸:「嫂子這話說的,怎就只需別家有,這是昨兒我剛去縣城買回來的,往後我媳婦兒再來找嫂子說話,就不用走道了,騎上驢子,一頓飯的功夫就能打個來回。」

  兩人說著話兒走了進去,剛進院就看見阮小五的媳婦兒正跟何氏坐在陰涼裡頭說話兒,阮小五年紀不大倒是早早娶了媳婦,他媳婦兒年紀更小,才十六,孩子卻都兩歲了,聽婆婆說,那年生她家小子的時候差點丟了命,好容易才生下來,身子一直不大好,累一點兒的活兒都幹不得,虧的阮小五有本事,不然,日子不知怎麼過呢。

  碧青大約知道原因,女孩的身子本來就嬌弱,這古代的醫療設施又差,便是身子長成了,生孩子也是鬼門關,更何況,才十四的孩子,能撿回一條命真算運氣了,從小五媳婦兒想到自己,碧青真是萬分慶幸王大郎沒在,不然,自己這條小命真懸了。

  小五媳婦兒身子雖弱,模樣兒卻不差,細眉細眼兒的,說話的聲兒也細,溫溫柔柔的小婦人,跟小五的八面玲瓏不一樣,說起話來羞羞答答的,像個剛進門的新媳婦。收了麥子,得了空,小五帶著她來串了幾次門就熟了,跟自己倒是投緣,便常來走動說話兒。見碧青進來,站起來道:「嫂子哪兒去了,可讓我好等。」

  碧青把背簍放下,見她額頭有些汗,順手把旁邊的蒲扇遞給她:「不知道你們這會兒來,剛去坑邊兒上摘了些菜。」

  小五媳婦兒扒頭看了看碧青的背簍,伸手撥了撥蕃薯籐道:「這就是嫂子說的那個蕃薯籐?可從沒見過,瞧著倒像架子上的豆角秧子。」

  碧青笑道:「這可是好東西,正巧你們兩口子來了,吃了飯家去也不遲。」

  小五嘿嘿一笑道:「到底是嫂子知道兄弟的心思,嫂子的手藝可比冀州府館子裡的大廚還好呢,一想嫂子做的飯,我這兒拉哈子都三尺長呢。」說著瞧了他媳婦兒一眼:「你也別竟想著吃,跟嫂子學著些,不說全學會,學了嫂子一半手藝,在咱村子的女人中間就拔尖了,年下做兩個菜端到爹跟前,也省的娘天天說你的不是。」幾句話說的小媳婦低下了頭。

  這一家有一家的事兒,阮小五家也不拎青,兄弟多,妯娌間自然就會攀比,小五是油滑的,他媳婦兒卻是個老實人,嘴也不如他幾個嫂子會說,身子又弱,自然不得公婆待見,若不是頭胎生了個小子,公婆的臉色更不好看呢,好在小五知道心疼媳婦兒,日子才算過得下去。

  碧青怕小五媳婦兒走心思,笑道:「做飯是最簡單的,學什麼,做兩回就會了。」說著拉著她進了灶房。

  大熱的天兒吃麵最好,碧青決定就做麵條,麵是王青山家送過來的,新麥子磨的,擀出來的麵條又勁道又好吃,把麵條從鍋裡撈出來放到涼水裡過一下,裝在大碗裡,利落的刷了鍋,打個韭菜雞蛋鹵澆在面上,蕃薯籐剝了外皮清炒,配在上頭,青白兩色,瞧著就讓人流口水。

  小五媳婦兒忍不住嚥了口唾沫:「娶了嫂子這樣的媳婦兒,大郎哥真真好福氣,聽小五說,南邊的仗打完了,皇上令大軍班師回朝呢,想來大郎哥也該回來。」

  碧青聽了,手一抖,小五媳婦兒忙接著她手裡的麵碗:「嫂子怎了,敢是知道大郎哥要家來,歡喜的碗都端不住了……」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8-24 12:44 PM



第12章

  人在絕境中會變得殘忍,以前碧青不信這句話,自從穿到這個世界卻信了,當初在沈家村,她以為自己會餓死。後來有了生的希望,她下意識展現了人性中惡的一面,為了生存變得自私殘忍,潛意識裡她怕王大郎,怕好容易有了希望的日子會葬送在王大郎手裡,所以,她曾不希望他回來,甚至希望他死在外面。

  卻忽略了殷殷盼子的何氏,總跟自己提起兄長的二郎,王大郎走的時候,二郎不過是個五歲的孩子,卻從心裡崇拜哥哥,他嘴裡的兄長高大威猛無所不能,可以輕而易舉舉起巨石,兩隻手各提著一隻裝滿水的水桶,依然能健步如飛,村子裡所有的小子都是他哥哥的手下敗將……巴拉巴拉,碧青不阻止的話,二郎能說上一天不停歇。

  通過二郎的話,碧青腦子裡浮現的不是村漢,是身懷武功的少林寺武僧,總之,這個家除了自己,婆婆跟二郎心心唸唸盼著王大郎能回來。

  碧青現在的心思糾結複雜,一方面,覺得自己的想法太殘忍,另一個,又實在怕有可能歸來的王大郎,他不是陌生人,他是自己的丈夫,頂著這個名頭,他可以名正言順天經地義的把自己壓子身下為所欲為。

  兵營裡回來的男人,碧青想想都怕,何氏總嘀咕大郎說不定在外頭當了官,回來就能光宗耀祖,這樣的念頭一開始是絕望裡的幻想,可想著想著就認真了,就好像謊言說一百遍就成了真的一般,隨著年頭越長,越覺著是真的。

  可碧青並不糊塗,她不是一輩子沒走出冀州府的何氏,即使這個世界,這個朝代,不是她知道的任何一個,但規則應該差不多。

  這樣的古代社會有著最鮮明的階級之分,士農工商,把人劃分的異常鮮明,官是官,民是民,貴賤,貧富,嫡庶,這些無處不在。

  王家祖祖輩輩都是地裡刨食兒的莊稼人,祖上倒八輩兒也沒個當官兒的,這樣的人家難道真能出什麼將軍,這樣沒譜的事兒,也只有戲文裡才有。

  再說,王大郎當初之所以征了兵,就是因為家裡窮,沒銀子賄賂掌管徵兵的署官兒,才不得不去,如果去了就能當將軍,哪輪的上王大郎。

  戰場是何等殘酷,又是在南邊打仗,就算沒死在戰場,南方叢林裡也是危機四伏,疾病,蚊蟲,瘴癘,隨便一樣都可能丟了性命,人都說戰場上九死一生,碧青覺得,恐怕連百分之一的生還幾率也沒有。

  古代社會賤民如草,朝廷怎會費心思統計這些,高高在上的皇帝,只會看到凱旋的戰旗在風中烈烈飄揚,沾沾自喜自己統馭下的江山,終於安穩無憂,哪會管勝利下的森森白骨,血流成河。

  當然,如果大郎不死或者運氣再好點兒,在戰場立下什麼不世奇功,婆婆的奢望有可能成為現實,可這種概率簡直比萬分之一還要小。

  如果王大郎沒死在戰場上,碧青倒是衷心希望他是這萬分之一里的一個,碧青希望他軍功赫赫,榮歸故里,那樣的大郎想必是各家爭搶的東床快婿,自己這個沖喜進門的村姑絕對是礙眼的存在。如果真如此,或許自己可以談談條件,自請下堂,要些補償也是應該的吧。

  自從聽了小五媳婦兒的話之後,碧青這幾天沒斷了胡思亂想,甚至,也快相信了她婆婆天天念叨的那些話,開始琢磨,如果王大郎真的錦衣還鄉,自己怎麼辦,沒影兒的事兒呢,自己就開始琢磨後路了,實在可笑。

  碧青搖了搖頭,如果大郎真發達了,早該家來了,聽小五說,班師回朝的大軍,七月就進了京城,這可都快中秋了。

  碧青下意識看了眼籃子裡的紅薯,前天叫上小五,跟自家三口,把那兩壟紅薯挖了出來,每顆紅薯籐下頭都挖出了七八個之多,最小的拳頭大,大的快跟小孩兒的腦袋瓜差不多了。

  小五掂著說:「怎麼也有三斤多,這麼算著,一顆苗至少二十斤,十顆共挖出二百斤紅薯。」

  何氏當時就傻了,一屁股就坐在了地上,話都說不出來一句,哪想這不起眼的東西竟有這麼多收成,如果一畝地都種這個,那到了秋後……何氏都不敢想,尤其吃過碧青蒸熟的紅薯之後,何氏就更覺這從土裡刨出來的泥疙瘩是寶貝,有了這個寶貝,以後再也不愁糧食不夠吃了。

  望著碧青發了半天呆,想不明白,自己用糧食換來沖喜的媳婦兒,怎會有這麼大的本事,後來想起福星之說,又覺著這是她老王家的造化。

  想通了,才站起來呼喝著二郎裝在背簍裡往家運,地窖可都空著呢,王家的地窖就在院子角,碧青下去看過,雖然不夠深,不夠大,好在今年沒多少需要儲存的東西,自己種的這點兒蘿蔔跟紅薯都可以放進去,等明年一開春,再挖深挖大些就是了。

  碧青給小五裝了一筐紅薯讓他帶回去,囑咐他留下生苗的再吃,別一股腦都進了嘴,明年可還指望著這個賺錢呢。

  小五多靈,一見這東西能產這麼多,哪捨得吃啊,琢磨弄家去趕緊藏起來,明年單僻出一畝地來種這個,回頭有了收成馱到縣城,不,馱到冀州府去賣,不定就能賣個好價錢,這東西稀罕啊,想著成串的銅錢把自己荷包裝的滿滿,睡覺都能笑出聲兒,忙著家去跟媳婦兒商量去了。

  碧青把日頭下曬著的紅薯,挑了幾塊蒸熟,放在挎籃裡就奔著王富貴家來了。

  進了八月就是秋收,莊稼人最高興的日子,面朝黃土背朝天的辛苦了一年,就為了這幾天,頭茬兒的麥子雖說收了,可有一半得上交給朝廷充田稅,這第二茬的黍米才是老百姓真正落在自己手裡的糧食,指望著大秋的收成,過一個好年呢。

  每年這時候都是最忙碌的,故此,碧青吃了晚上飯才過來,在院外正撞上從裡頭衝出來的王小三,這小子看見碧青扯著喉嚨沖院裡喊了嗓子:「爹,娘,大郎嫂子來了。」喊完了眼巴巴望著碧青胳膊上的挎籃,一個勁兒的嚥口水。

  碧青笑了一聲,從挎籃裡抓出兩塊麥芽糖來塞在他手裡,小子一股腦塞進嘴裡,甜的眼睛都瞇成了一條縫,正砸吧嘴呢,腦後就挨了一巴掌:「我說你這混小子有事沒事就往你大郎哥家跑呢,原來是饞蟲勾的。」

  王小三兒嘴裡的糖險些掉出來,回頭一看是她娘,咧開嘴嘿嘿笑了兩聲,哧溜一下跑沒影兒了。

  王富貴家的跺著腳罵了兩句,這才讓著碧青進了院,王富貴跟王家的兩個大小子,正趁著天沒全黑下來,收拾今天拉回來黍米,父子仨一人手裡拿著一個類似雙節棍的東西,用力往黍米堆上敲打。

  也是過了一個麥收,碧青才知道,這種類似雙節棍的農具叫連枷,是專門用於脫穗的農具,現代麥收的時候,只要聯合收割機在地裡走幾趟,就把麥粒跟麥穗分開了,哪需要這麼麻煩,所以碧青還是頭一次見這東西。即便古代,碧青也記得有個叫扇車的東西,遠比這樣拍打省力的多,怎麼這裡沒有呢,想不明白。

  王富貴的婆娘招呼了一聲,王富貴把灶房裡刷碗的大女兒叫過去,手裡的連枷交給她,這才走過來。

  王富貴如今越來越覺得,大郎這個媳婦兒是個過日子的人,別的都是虛的,就瞧這媳婦兒嫁來之後,王家越來越好的日子,就知道。

  之前王家什麼樣兒,村裡人誰不知道,雖不至於吃不上飯,也差不多少,別人家裡黑雜麵都是餵牲口,她家還當糧食吃呢,吃頓白麵就算過年了。

  如今再瞧,一院子的雞崽子都長成了,隔不幾天就能攢下半籃子雞蛋,也不知道餵的什麼,就數她家的雞能下蛋,雞蛋還比別家的香,不是王富貴吃過都不信這個邪。

  那二十隻鴨子,天天嘎嘎叫的歡實,拳頭大的鴨蛋,一簍子一簍子的下,弄的自己的婆娘都瞧著眼熱,說等明年開春,也在房後的空地上圈個水池子,養群鴨子。不止會過日子,手還巧,針線活兒平常,卻會畫花樣兒,聽人說,從她手裡畫的花樣子如今能賣二十文呢。

  手裡有了錢,日子過得就寬裕,不說別的,就瞧二郎那小子蹭蹭竄的個頭,就知道王家日子過得好不好了。

  王富貴讓著碧青坐下,叫婆娘倒了水過來道:「柴火若是不夠燒了,讓二郎來說一聲兒,我叫老大給你拉一車過去,哪用你自己還跑一趟。」

  碧青知道王富貴人好,不然,自己今兒也不會跑著一趟了,笑著說:「上次大拴兄弟拉過去的兩車,能燒好幾個月,虧得富貴叔跟嬸子照應著,不然家裡做飯的柴火都得發愁呢。」

  王富貴家的笑道:「這話說的,那點兒子麥稈兒值什麼,就你給我畫的那幾張花樣子,隨便一張都不知能換多少車了,行了,你也別跟嬸子客氣了。」

  碧青笑了一聲,把胳膊上的挎籃放到桌上:「叔跟嬸子幫了這麼多忙,我婆婆心裡過不去,家裡也沒什麼好東西,菜園子裡收了這個,婆婆吃了說好,就讓我給叔嬸子送兩塊來,嘗嘗鮮兒。」說著,從挎籃裡把蒸熟的紅薯拿出來,用布蓋著,這會兒還熱乎著呢,見王富貴兩口子盯著發愣,碧青笑了笑,伸手掰開,頓時一股香甜的味道撲鼻而來。

  剛沒影兒的王小三,不知從哪兒鑽了回來,直接拿了半個就往嘴裡塞,一邊兒塞一邊兒嘟囔:「這個蕃薯昨天二郎給了我半塊,可甜了。」大嘴吧嗒幾下,半塊紅薯就進了肚,還要伸手抓另一半,讓他娘一巴掌打了回去:「就知道吃,你爹還沒嘗呢。」說著忙捏了一塊放在嘴裡,急忙塞給丈夫一塊:「當家的你嘗嘗,我都不知道世上還有這麼好吃的東西。」

  王富貴吃了一口,半天沒出聲,旁邊兒打穀脫穗的仨人也跑了過來,一人一塊,不一會兒碧青帶來的紅薯就沒了。

  王富貴嚥下最後一塊紅薯,頗有些意猶未盡的意思,閉著眼砸吧了砸吧滋味兒,看向碧青:「這就是你在菜園子裡種的那兩壟叫蕃薯的東西。」

  碧青點點頭,王富貴又問:「你那兩壟得了多少收成?」

  碧青道:「沒過稱,估摸著不少於二百斤。」

  二百斤?王富貴倒吸了一口氣,因碧青叫二郎送來幾次清炒蕃薯籐,王富貴還特意去看過碧青鼓搗的那兩壟蕃薯,沒看出的什麼特別的來,就是覺得,比別的莊稼長得旺,雖只栽了兩壟,那生出的蕃薯籐蔓了半個菜園子,卻不想那些蕃薯籐下面竟結著這麼多果子。

  在王富貴心裡,只有果子才能如此香甜,而且,收成這麼多,如果地裡都種上這個叫蕃薯的東西,得有多少收成啊,王富貴都算不清了,也不敢算了。

  如果別人家有這樣的東西一定不捨得拿出來,得當寶貝藏著,可這丫頭怎麼就給自己送來了呢。

  王富貴這人雖然善良,到底當了多年里長,跟那些只知道種地的村漢不一樣,揮揮手把兒女都趕到一邊兒,看著碧青道:「大郎媳婦兒,叔知道你是個有成算的,既然來了,想必是有事要跟我商量,咱莊稼人沒那麼多彎彎繞,有什麼事兒說就是了。」

  碧青笑了,就知道這王富貴是個聰明人,跟聰明人打交道就是省心,碧青如今萬分慶幸自己接連遇上了倆聰明人,小五的聰明勁兒,外頭的事交給他一準兒幹的穩穩妥妥,王富貴看似穩重實誠卻大智若愚,是個靠得住的人。

  而且還是里長,里長的官不大,可碧青相當清楚,自己家裡孤兒寡母的,如果沒有王富貴這個大靠山,手裡攥著的寶貝也得讓人奪了去,王青山兩口子就是例子,無論什麼年月都短不了弱肉強食,一個利字當前,老實的莊稼人,也會變得狡猾無賴。想在王家村站住腳,就得拉著王富貴一起幹,任何時候只有利益共同體才是最牢靠的。

  更何況,蕃薯是自己無意間發現的,或許在這一兩年裡奇貨可居的能賺一筆,卻不可能長久,種蕃薯沒什麼技術含量,種地方面,村裡隨便一個人都比自己內行,可以想見,一兩年之內蕃薯就會遍地都是,到時候就算不得好東西了,所以,碧青未來的籌劃還是落在了那片水坑上。

  而無論她想幹什麼,拉上王富貴絕對沒錯,想到此,開口:「富貴叔想種蕃薯嗎?」

  王富貴道:「大郎媳婦兒咱莊稼人靠的就是收成,你這蕃薯的收成,哪個種地的能不動心,雖說有私心,我也不是全為了自己,你是剛嫁過來的,不知道咱們村裡的底細,這兩年日子好過,是老天開眼,趕上了好年景,這樣的好年景可不是年年都有,趕上大旱,雨水跟不上,地裡的糧食收不上來,一樣吃不飯,若是有了蕃薯,家家戶戶都有餘糧,就算再鬧災,也不至於餓死人了。」

  碧青不禁有些慚愧,倒是自己狹隘了,總想著發財,遠沒有王富貴大氣,不過,這也不能怪自己,在沈家村實在餓怕了,那種絕境,碧青這輩子都不想陷入第二次,所以,未雨綢繆也是為了自保。

  正想著,怎麼張嘴說水坑的事兒,王富貴卻忽然站了起來,頗嚴肅的道:「干係到收成,就不是小事,大郎媳婦兒,你家收的蕃薯還有吧,給我幾塊,明兒一早我就去縣衙。」

  碧青愕然看著他:「富貴叔去縣衙做什麼……」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8-24 12:45 PM


第13章

  種個紅薯而已,碧青做夢也沒想到會驚動官府。到這會兒,碧青才搞清楚,自己所在的王家村是屬於冀州府間河縣治下,虧自己上回跟王青山兩口子爭執的時候,還口口聲聲說去敲什麼鳴冤鼓,若不是王富貴說了這些,恐怕自己連縣衙的大門都找不著。

  王富貴是個覺悟賊高的村長,弄清楚蕃薯種植簡單,產量奇高之後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縣衙稟告了管這事兒的人。

  然後,在碧青還沒弄明白怎麼回事的時候,已經層層上報給了知縣大人,再然後,王家的小院裡就迎來了兩個人。

  碧青是給王小三從地裡叫回來的,小三來找她的時候,碧青一家三口正在翻地,上個月碧青給王青山的婆娘送了兩張花樣子,那婆娘才一萬個不樂意的把地還了回來。

  地是還了,卻連地裡的肥土都掘走了一層,氣的婆婆要去找王青山家理論,被碧青攔下了,那兩口子既然連這樣沒品的事兒都做得出來,找去也沒用,一慣就是不吃虧的主兒,這兩年施肥養地,哪會給王家留下一絲便宜。

  碧青早就知道那兩口子不地道,防著這一招兒呢,一早在坑邊兒挖了個老大蓄肥池,現代時,在老家看親戚家這麼幹的,老家蓄的是河泥,自己把坑裡的泥弄出來,估摸也差不多。

  平常的雞糞鴨屎都收起來倒在裡頭,漚了好幾個月,應該能用了,攙著土平在地裡,下個月挑了麥種撒下去,就算播種了。

  碧青從沒幹過農活,但是看別人幹過,本來還覺得不難,自己一上手才知道,真是重體力活兒,三人沒歇氣兒的幹好幾天才平出一畝地,把碧青累得險些撂挑子,可看看何氏跟二郎,何氏比自己年紀大,二郎還是個孩子,都沒叫一聲苦,自己也只能接著幹了。

  終於把一畝地平完了,剛坐在地頭的樹蔭裡喝口水,王小三就來了,說家裡有客,他爹叫他來找自己回去。

  碧青看了何氏一眼,琢磨是不是家裡的親戚,何氏剛要問,王小三就跑過來小聲說:「是衙門裡的人,來瞧蕃薯的。」三人只能跟著王小三家來了。

  老遠就看見籬笆門前站著的人,王富貴在後頭立著,瞧著有些戰戰兢兢的,前頭一老一少,老的看著有五十多了,微微躬身站在年輕的後頭,年輕的背對著自己,看不清臉,可從挺拔的身姿來看,應該不是猥瑣之人,這份從容的氣韻,就不是那些縣衙裡小吏能有的,卻又沒穿官服,一時間,碧青倒猜不准這兩人的身份。

  大概怕怠慢了貴客,一看見碧青,王富貴就忙道:「來了來了,她就是大郎媳婦兒,就是她種的蕃薯。」

  一句話那個背對自己的年輕人轉過頭來,碧青不禁愣了愣,腦子裡不由閃過四個字,儒雅清貴,這男子是自己穿過來至今,見過最體面俊美的男子。

  年紀瞧著二十四五的樣子,雖身穿便服,隱隱的官威還是不知不覺透了出來,從他深沉的目光來看,應該是個頗內斂之人,大概沒想到嫁了人的媳婦兒,竟是自己這樣兒,臉上也流露出意外的神色。

  雖說頂著婦女的名頭,碧青也不過才十三罷了,而且,因為之前在沈家村險些餓死,發育嚴重遲緩,看上去就是個沒長大的小孩子。

  年輕男子臉上的意外一閃而逝,卻側身問身邊的王富貴:「她真是你說王大郎的媳婦兒?」

  王富貴忙道:「正是正是。」

  碧青不理會他們怎麼看自己,既然來了,也只能接著,上前推開籬笆門,把三人讓了進去,從院子裡的水缸裡舀了水在陶盆裡,拽下頭上的布巾。

  秋天的日頭太毒,碧青不想自己白皙的皮膚曬出黑斑,就找了舊麻布當頭巾,下地的時候裹在臉上,省的太陽直曬,洗了手臉,五灶房捧了水罐子大碗出來,倒了三碗水放在桌子上,卻不見那個年輕男子,側頭看去才發現年輕男子正站在院裡水缸邊兒上往缸裡頭看呢。

  日子好過了些,碧青自然也要為自己著想,吃飽穿暖了就開始考慮生活品質,這是人的本能,有限的條件,也不可能大折騰,至少得洗澡吧。

  碧青就叫小五又弄了口大缸,擱在院子裡,挑滿了水,太陽好的時候,敞著蓋子曬上一天,水就成了溫的,晚上洗澡正好,灶房也麻煩小五裝了門,關上門就可以洗澡,雖說仍有些不方便,比起之前已經好太多了。

  水缸裡同樣裝了過濾層,這樣一來,缸裡的水還可以用來做飯,一舉兩得。

  年輕男子走過來,看了看桌上的水碗,端起來喝了一口水,指了指院子裡的水缸:「那裡頭的麻布是做什麼用的?」

  碧青目光閃了閃,琢磨這事兒解釋不清,還是不說的好,想到此,便含糊的道:「你說那個啊,院子裡的缸裡是洗衣裳用的水,想是出門前婆婆丟在裡頭打算家來洗的頭巾。」

  男子看了碧青一會兒,搖搖頭:「莫要說笑,我知道那缸裡的麻布是用來過濾水的,若沒有那兩塊麻布,你這水怎會如此清亮。」

  碧青愣了愣,沒想到他看出來了,只得眨了眨眼,故作不知的道:「哦,原來是做這個用的,我都不知道呢。」

  男子倒也沒再說什麼,抬手指了指窗台上曬著的紅薯:「那就是里長說的蕃薯?」

  王富貴點點頭,走過去拿了兩塊過來,舀水洗乾淨了,一掰兩半,露出裡頭淡紅的瓤兒,遞了過來,彷彿怕男子不信似的,極力推銷:「別瞧這東西像個土坷垃似的,蒸熟了香甜無比,生著吃也好吃,不信您嘗一口。」

  年輕男子接過去一半紅薯看了看,剛要吃,旁邊的老者急忙攔住他:「公子,不可。」

  公子?不是大人,碧青暗暗琢磨,若稱呼大人就是上下級的關係,這公子嗎就有些耐人尋味了。

  記得王富貴家的跟自己提過,這間河縣的縣太爺是今年開春新上任的,去年京城會試,金榜得中的進士老爺,一聽是老爺,碧青還以為是老頭子了,卻忘了,也可能是年輕的。

  碧青猜這位估摸就是新任的縣太爺,而這位老者大概家僕,也許是管家,也許是別的,總之不是衙門裡的人。

  男子還是咬了一口紅薯,眼裡流露出些許訝異,又咬了一口……他的吃相相當優雅,即使手裡抓著的是半塊紅薯,依然能維持著優雅,這不是短時間內能裝的出來的,是長期教育的結果,碧青猜這個男子的家世應該不差。

  男子把半塊紅薯幾乎快吃完了,才開口:「的確豐美甘甜。」看向碧青:「這東西你是從何處得來的?」

  碧青覺得這種事不是編瞎話能混過去的,於是就半真半假的說,是阮小五褡褳裡掉出來的,本以為是個泥疙瘩,洗淨了才發現是這個,丟在牆根兒沒理會,不想過幾天生出芽來,正趕上收拾菜園子,就把這個種到了園子裡。

  「既如此,你怎知道這東西叫蕃薯?」

  碧青眨著眼,噗嗤一聲笑了起來:「這東西叫什麼?小婦人可不知道,只是隨口起了這麼個名字,公子若是聽著不順耳,起個別的名兒就是了。」

  王富貴忙道:「大郎媳婦兒,怎麼跟大人說話呢,這可是咱們間河縣的縣太爺杜大人。」

  大概怕碧青說出什麼不中聽的話,王富貴急急忙忙把身份揭破,碧青暗暗點頭,果然自己猜的沒錯。

  正想著,一邊兒站了半天不出聲兒的何氏,忽然撲通一聲跪在地上,連著磕頭,渾身哆嗦成了一個,臉都白了,彷彿眼前的男子是吃人的怪獸,一邊磕頭,一邊兒還拽著二郎也跪下,二郎也嚇的不敢抬頭。

  依著碧青是不想跪的,可婆婆跟小叔都跪下了,碧青也只能跪下,心裡想著這就是官跟民的差別。

  杜子峰瞧著眼前的小丫頭,說不清自己心裡的感覺,來的路上里長已經跟他說了這個大郎媳婦兒的身世,是王大郎的娘為了給二兒子沖喜,用一口袋黍米換回來的,年紀幼小,命運坎坷,照理說,應該是一個淒苦的女子,可她給自己的感覺,卻並非如此。

  杜子峰也說不出來哪兒不一樣,就是覺得她不怎麼像一個鄉下丫頭,看著跪在地上的人,又不禁暗暗搖頭,或許是自己多想了,這丫頭只是膽子大些,運氣好些罷了。

  而發現蕃薯並且種植成功,的確是大功一件,從大齊開國,聖明的太祖就制定了詳細鼓勵農桑的條例,並頒布各州府縣,其中明文規定了,對於發現新的莊稼品種並種植成功者的獎賞。

  想到此,杜子峰親自攙起跪在地上的何氏,溫聲道:「你家並無人犯王法,本官前來只是想親眼看看這個蕃薯是不是真的,並無他意。」

  除了王富貴這個里長,何氏這輩子見過最大的官,就是當年來徵兵的那些人,哪見過縣太爺啊,在她眼裡,縣太爺就是雲彩尖兒上的人,雖然心心唸唸的想著大郎當官回來,可要讓她說清楚希望大郎當個什麼官,她自己也不知道,只不過作為最底層的老百姓一聽官兒,下意識就怕。

  即使杜子峰溫聲安慰了兩句,何氏依舊怕的腿軟,碧青見她站都站不住,就叫二郎把何氏攙進屋裡去。

  即使心裡害怕,走到門邊的何氏依舊回頭看了碧青一眼,眼裡的擔憂令碧青心裡不由一暖,短短的幾個月,自己跟何氏二郎已經成了真正的一家人。

  碧青深吸了一口氣,記得古代都頗重視農桑,自己發現蕃薯的事兒,怎麼也不該是罪過吧,想到此,看向杜子峰:「蕃薯是我無意發現的,隨手栽在菜園子裡,不想就活了,還結出了這麼多蕃薯來,大人若是尋根究底的非要問來處,小婦人也是不知的,如此,大人還有旁的話問嗎?」

  杜子峰愣了一下,半晌兒方低聲道:「你念過書?」

  旁邊的王富貴眼睛都瞪的老大,直愣愣盯著碧青,那種目光,彷彿碧青念過書是多不可思議的事情一樣。

  碧青腦子裡迅速轉了不下十個念頭,這裡不是現代,即便是男人,識字的也不多,能念起書的大都是富家子弟,哪怕是所謂寒門出身的士子,也不可能是自己這樣的鄉下丫頭。

  從小五嘴裡碧青知道,這十里八鄉都算上,識字的一共也數不出五個來,其中還包括給二郎看病的那個庸醫,自己這樣的是完全不可能有唸書機會的,又怎會識字。

  可碧青也知道,自己露出了太多馬腳,讓一個受過多年教育的人,裝成不識字的鄉下丫頭,比什麼都難,說話用字不自覺就會帶出來。

  自己是個外來人,村子裡人心思簡單,性格樸實,又都是沒什麼見識的農戶,自然不會留意這些,而這個男人是當官的,在官場上混的人,心思縝密觀人於微是基本條件,所以這件事自己不可能瞞過去。

  哪怕他剛才這句話是試探,自己的遲疑也說明了一切,好在自己並不是王家村土生土長的,這就給了她閃轉騰挪的機會。

  想到此碧青搖搖頭:「並不曾正經念過什麼書,在家時,鄰居住了個落第的秀才,跟我家走動的勤便,閒來無事就教我認了些字。」

  王富貴的眼睛瞪的更大,心裡就琢磨,這王大郎是走了什麼狗屎運啊,一口袋黍米就能換來個識文斷字的媳婦兒,這可真是,大郎爹的墳頭上都冒青煙了。

  大概覺得碧青的理由說的通,男子並未再問下去,而是說了發現新的莊稼品種有獎勵的事。

  碧青愣了半天,以為自己聽差了:「大人是說,官府會獎給我銀錢?多少?」這麼說著,眼睛直勾勾盯著男人。

  大概被碧青市儈的嘴臉驚住,男子有些不自在的咳嗽了一聲,點點頭:「朝廷規定,發現新的莊稼品種,並栽種成功者,獎銀十兩。」

  十兩?碧青都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好運,一瞬間有種中了大獎的感覺,本來王富貴把這事兒捅到官府,還以為賺錢大計黃了呢,不想,竟然官府有獎賞,還是十兩銀子。

  碧青現在初步弄清楚了,這個世界的物價水準,十三文錢可以買一斗黍米,一斗黍米等於十二斤,這麼算下來,一斤黍米也就一文錢多一點兒,而一千文銅錢可以換一兩銀子。也就是說,十兩銀子就是一萬文,可以買一萬斤黍米。

  碧青眼前彷彿堆滿了黃澄澄的黍米,有了這些黍米,爹娘弟妹再也不會挨餓了,這麼想著眼睛竟忍不住有些酸澀,一眨眼兩串眼淚就落了下來。

  碧青趕緊抹了去,現在可不是感傷的時候,看向用奇怪目光盯著自己的男子,碧青也顧不上他怎麼想了,衝著他一伸手:「既如此,銀子拿來。」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8-24 12:45 PM

本帖最後由 紀伯崙 於 2015-8-24 12:46 PM 編輯

第14章

  「公子,剛那丫頭的話您真信了不成?」馬車出了王家村,管家杜忠才開口。

  他是杜家的老人兒,在相府當了大半輩子管家,什麼人沒見過,莫說一個鄉下丫頭,就是朝堂上那些心有七竅的官兒,往自己跟前一站,不用開口,也知道打算著什麼心思,不是少爺出來歷練,老相爺不放心,自己這會兒還是杜相府高高在上的管家呢。

  說著,看向公子,二公子並非相府嫡子,是相爺在外頭生的庶子,一直養在外頭,七歲才接進相府認祖歸宗。

  也是因大少爺實在荒唐,不喜讀書不說,成天糾集一幫紈褲子弟吃喝玩樂,今兒西山打獵,明兒章台走馬,就是不干正經兒事。

  先頭相爺也下狠心管教過幾次,奈何夫人上吊抹脖子的護著,相爺有心管也管不了,眼瞅著是個不成器的,只怕杜家後繼無人,這才從外頭接了二少爺回來,。

  二少爺打小聰明過人,先生教的詩書,只一遍便能倒背如流,相爺每次考校二少爺功課,緊皺著的眉頭都會舒緩些許。

  去年正是大比之年,二公子背著老爺報名科考,雖未得頭名,卻也是進士及第,喜報的官兒敲著鑼到相府報喜,方知二公子高中,老相爺嘴裡說著:「小子胡鬧。」心裡卻歡喜非常,二公子出息,杜家就有了希望。

  二少爺外放到這冀州府間河縣,也是老相爺親自上的折子,這一點自己有些想不通的,進翰林院才是一條通天的捷徑啊,不知為什麼,老爺倒讓少爺來了這麼個小縣當七品縣令,委實有些大材小用。

  卻也知道,相爺讓自己跟著公子出來就是怕公子歷練不夠,自己得時時提醒,而剛才那個鄉下丫頭,杜忠總覺著有些怪異,一個用一口袋糧食換來沖喜的媳婦兒,膽子太大了些。

  鄉下丫頭見了生人,連一句整話都說不出來才正常,自己家那些鄉下窮親戚家的女孩兒,都如此,怎麼這小小的王家村就出了個各色的。杜忠隱隱有種感覺,跟那丫頭接近對少爺沒好處,更何況,他還看到了公子的變化。

  從公子七歲進府,就是個冷性子,就算親眼看見大少爺把珍兒打死,都沒生出絲毫憐惜之意,那還是伺候了二公子好幾年的丫頭,這樣一個冷心冷清的少爺,剛才對那個鄉下丫頭卻頗不一樣,即使沒露出什麼神色,杜忠也看得出來,公子對那丫頭不一樣,一個嫁了人的鄉下丫頭罷了,不管是憐惜還是好奇,都不值得公子為之駐足,哪怕片刻。

  杜子峰的目光根本都沒離開手裡的書卷,臉上的表情也沒絲毫變化,只是淡淡開口:「蕃薯種植簡單,產量奇高,更易於儲存,若在我大齊得以普及,數年內當無饑餒之憂,這是惠及萬民之策,王沈氏發現蕃薯的確是大功,朝廷賞銀也是該得的。」

  忠叔看了公子一會兒,這麼多年了,自己始終猜不透二公子的心思,更不知道公子想的什麼,想起碧青,忠叔也覺著或許自己多慮了,一個鄉下丫頭,即便認識幾個字,能翻起多大的風浪。

  再說,公子是朝廷命官,跟個鄉下丫頭有甚交集,想著,看向一邊兒的蕃薯,暗道,這次是例外,他就不信那丫頭還能再發現一次蕃薯。

  一陣風拂進來,帶著一股稻穀的香氣,杜子峰忍不住撥開窗簾往外頭看去,莊稼地彷彿沒有盡頭,卻並不荒涼,田里都是收黍米的農民,一家子一家子的忙活著,汗水從他們黝黑的臉龐淌下落在地裡,瞬間就沒了影兒。幹著這樣累得活兒,臉上卻掛著滿足的笑容。

  杜子峰並非不食人間煙火的貴公子,很早的時候,他就領略了世間的冷漠殘酷,即使留著一樣血的父子也一樣,想要什麼,就得自己去爭取,除了自己,誰也靠不住,親爹也一樣。

  父親侵淫官場數年,一肚子權謀心機,卻偏要做出一副雲淡風輕的樣子,皇上重農,父親就開始喜歡田園之樂,為此在府裡還單獨僻出一塊地來種菜,興致來時親自動手,平常都是家裡的僕人照管,收穫的時候親自呈送御前,得皇上讚一句:「杜相心繫天下,身在高位,仍不忘農為國之本,實乃群臣表率。」引眾大臣紛紛效仿,一時間京城勳貴家家種田,戶戶農耕,引為美談,卻有幾人真正領會了田園之樂。

  杜子峰不由想起王沈氏,看上去十歲左右的小丫頭,卻給了他不一樣的感覺,也不過一盞茶的功夫,他就從那丫頭身上看到了真正的田園之樂。

  看得出,她在努力過著自己的生活,她的處境本應該困苦淒慘,可在她身上,自己卻看到了希望。

  來的一路王富貴都在說王沈氏的事,絮絮叨叨的說著她如何會過日子,如何在短短半年的時間,就讓王家的日子變得紅火起來。

  忠叔提醒自己的意圖,他知道,他的確動了憐惜之心,十兩銀子,雖是朝廷獎銀,卻不會如此輕易交給她,需要去衙門的司農署畫押才能領出來,這十兩銀子若是從衙門裡的三班六房裡過一遭,剩下的恐怕連一半都不到。

  而自己看的出來,她急需這十兩銀子,雖然她掩飾的極好,那一瞬自己仍然看到了她落下的淚,自己猜,大概想起了她娘。

  馬車顛了幾下,杜子峰回過神來,放下窗簾,看向車廂裡的蕃薯,心裡默默措辭著需要呈送的奏折,七品知縣沒有越級上奏的權利,不過杜子峰一點兒都不擔心,只要杜相在朝,自己的奏折應該能迅速遞到御前。

  他異常清楚,父親之所以如此扶植自己,並不是因為父子之情,而是為了杜家,如果自己那位同父異母的大哥爭氣,想來也沒人知道自己這個相府的二公子了。

  想著,不禁牽起嘴角冷笑,他眼裡的冷意令杜忠忍不住打了個寒戰,暗裡猜度是什麼惹的二公子不高興了,難道是剛才那個鄉下丫頭……

  碧青哪有空理會杜子峰主僕想什麼天降的橫財都快把她砸暈了,五兩一個的大銀錠子,一邊一個攥在手裡,忽然覺得自己成了富翁。

  何氏也是直勾勾盯著碧青手裡的銀錠子,活了這麼多年,就沒見過這麼大的銀錠子,記得自己出嫁的時候,娘從箱底兒拿出一隻銀鐲子,給自己當陪嫁,過了門兒婆婆見了都眼熱,自己那銀鐲子可遠遠沒這麼好的成色。

  何氏的目光依依不捨的從銀錠子上移開,落在碧青身上,福星,這個用一口袋黍米換回來的媳婦兒,真是她王家的福星,有她就有好日子,有她王家就能興旺,有她,自己的大郎就能回來,所以,自己更該對媳婦兒好。

  碧青正做發財夢呢,腦子裡忽然劃過爹娘弟妹的影子,瞬間清醒過來,自己是活過來了,爹娘呢,弟妹呢,這一晃半年過去了,四張嘴,那半口袋黍米能吃多久,如果朝廷沒有賑災,或者讓貪官貪沒了,就只有死路一條。

  想到此,碧青忍不住雙眼含淚,對著何氏跪了下去,張張嘴,卻實在說不出口,這個世界,女子的地位極其低下,三從四德層層禮法,彷彿一層一層的枷鎖,壓的人喘不過氣來,在家從父,出嫁從夫,自己嫁到王家就是王家人,甚至連姓氏都要冠上夫家的姓,更不要提把婆家的錢往娘家送了。

  小五媳婦兒上回跟自己說,他們家鄰居的媳婦兒看著娘家過不去,背著婆家給了半口袋糧食,就讓男人打了個半死,自己怎麼張口,即使這銀子是自己賺來的,卻也是王家的。

  可讓自己眼睜睜看著爹娘弟妹餓死,實在做不到,尤其她現在有救他們的能力,只不過,何氏會答應嗎,二郎能答應嗎,雖然小,也是王家的兒子。

  這麼想著,只能望著何氏,除了望著何氏,她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什麼,卻聽何氏低聲道:「大郎有你這樣的媳婦兒,就算這會兒娘死了,也對得住大郎他爹了,娘雖然糊塗,可也知道好歹兒,咱家如今的好日子都是你掙來的,這個家交在你手裡,娘比什麼都放心,怎麼過日子,怎麼使銀錢,娘都聽你的,娘信你。地上涼,身子要緊,快著起來,娘還指望著大郎回來,好抱孫子呢。」說著把她攙起來。

  雖說大郎是沒影兒的事,可碧青還是忍不住有些臉紅,也鬆了口氣,婆婆這般說,就等於應了自己接濟娘家。碧青心裡感激,哽咽的道:「娘放心,我答應娘,咱家的日子只會越來越好。」說著扶了婆婆進屋歇著,出來喊二郎去鄰村找小五過來,這事兒交給別人自己不放心,小五機靈妥帖,也只能勞煩他跑一趟……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8-24 12:47 PM


第15章

  對於沈家來說,糧食比錢更有用,其實,就算自己送多少糧食過去,也不如自己種出來有用,所謂救急救不了窮,靠著接濟終歸不是長事。

  碧青把收在地窖裡的蕃薯撿著好的裝了幾塊,不為了吃,想讓她娘育了苗試著種種,家裡那邊兒連著鬧了兩年旱災,今年或許能好些,便仍旱,地裡種不了,院子裡僻塊地兒種幾顆,井裡的水澆些也能活,等蕃薯籐長出來,也就不怕了,好歹有口吃的能活命。

  另外,拿出五兩銀子叫小五瞧著置辦,別的也還罷了,就囑咐他多買幾袋子糧食捎過去,碧青是餓怕了。

  過了九九重陽節,地裡的麥子播了種,就到了一年裡最閒的時候,尋里長王富貴家借了牛車,小五就啟程了,兩袋黍米,兩袋麥子,裝了足有半車。

  碧青站在村頭望著牛車晃晃悠悠的瞧不見了才回來,坐在灶房坐著發呆,都不敢想爹娘弟妹,一想起來就怕,怕那半口袋黍米堅持不到現在,怕不等著小五去,家裡就傷了人口,心裡想著,不知不覺就坐到了天黑。

  忽的二郎跑了進來,碧青才回過神來,見大冷天二郎竟出了滿頭汗,怕他著了風寒,忙拿了布巾給他擦汗:「天冷了,還只管往外瞎跑,出了汗也不知道擦,回頭又該病了」

  二郎咧著嘴嘿嘿笑了兩聲,碧青擦了汗,又給他撣了撣身上的土,剛碰到他的手,就聽見吸氣的聲兒,碧青皺了皺眉,就要拿他的手看:「手怎麼了?」

  二郎嗖一下把手藏到了身後,一迭聲道:「沒事兒,就蹭破了點兒皮兒,明兒就好了。」

  二郎雖小,可也不是個嬌氣的小姑娘,平常幹活破個口子,也沒見他吭過一聲兒,這都忍不住吸氣了,哪會是蹭破點兒皮。

  碧青不信,強把他的手拿過一看,不禁倒吸了口涼氣,兩隻手都是血泡,有的血泡破了,在破了的血泡上又磨出了新的,這血泡摞著血泡,瞧著就疼,虧他忍得住:「這是怎麼弄的?」

  二郎閉著嘴不說,碧青想起這些日子,他天天跟著王富貴家的二小子往外跑,不到天黑不回來,若是跑出去玩兒,怎會弄得滿手都是血泡,記著他總往柴火棚子裡頭跑,碧青轉身就出去了。

  到柴火棚子一看靠著牆根兒多了不少碗口粗的木頭,平常用麥秸稈蓋著,自己沒在意,這會兒多了,自然露了出來。

  碧青轉頭問二郎:「這些木頭是哪兒來的?」

  二郎像個做錯事的孩子,頭都不敢抬了,半天才道:「那天在小三家聽嫂子說他家那樣的柴火經燒,暖和,就央求拴子哥帶著我去砍了些,道兒不遠,從咱們村頭往西,走上兩頓飯的功夫有個小山坡,林子裡都是樹,砍了當柴火剛好。」

  碧青愣了愣:「這裡有山?」

  二郎點點頭:「就在西邊兒,聽娘叫蓮花山,咱家的院子窪,嫂子站在坑邊兒的麥秸垛上往西邊一望,就能望見。」

  說起來,自從來了王家村,淨琢磨怎麼賺錢過日子了,連周圍的地貌都沒注意,沒想到這裡還有山,既然有山,碧青就更肯定坑裡有泉眼,泉水的形成無非是地勢高低形成的,有山就有水源,形成泉眼也不新鮮。

  二郎見嫂子不說話,以為嫂子生氣了,耷拉著腦袋不敢言語,碧青見他一副認錯的樣兒,不禁有些酸澀,十歲的孩子正是貪玩的時候,王富貴家的老三跟他差不多大,成天就知道在外頭跑著玩兒,二郎卻已經幫著自己撐起了一個家。人說窮人的孩子早當家,果真如此,只這孩子卻受苦了。

  去屋裡拿了針線笸籮來,把二郎拽進灶房,撥開灶膛裡埋著的火,塞了兩把柴火,等柴火著起來,就著亮兒,拿針把血泡挑了,用粗鹽水消過毒,尋了兩條麻布給他裹上,交代他這兩天別碰水,也別幹活。

  見大郎眉眼閃爍,碧青道:「那些木柴配上麥秸稈就夠咱家一冬燒的了,等明年麥子收上來,還愁沒柴火嗎。」說著,想起什麼:「我前兩天教給你的字可還記得?」

  二郎急忙點點頭,顧不得手上裹著麻布呢,撿了一根兒柴火棍就在地上寫了一起來,一筆一劃寫的異常認真,一邊兒寫一邊兒說:「這個念人,人從中間加一橫念大,大字上面蓋個頂兒念天,這一撇把天捅破了就念夫。」說完抬起頭看著碧青,目光比灶膛裡的火還亮。

  碧青伸手摸了摸他的頭:「二郎真聰明,這幾個字別忘了,明兒嫂子再教給你幾個。」

  二郎歡喜的點點頭,他做夢也沒想到自己還有識字的一天,村子裡日子最好的王小三家,都請不起先生,自己竟然能識字。

  記得爹還活著的時候,領著自己去縣城趕大集,路過縣城裡的學堂,趁著爹不注意,溜進去爬在窗戶口瞧那先生教寫字,跟自己一般大的小子,一個個坐在板凳上,低著頭,劃了幾道,就成了字,自己心裡頭羨慕的不行,正想再看,卻被先生瞧見,大聲喝罵了一聲,嚇的自己從窗戶上跌了下來,屁股生疼,給他爹扭著耳朵出了學堂說:「唸書做學問就不是咱莊稼人能想的事兒。」

  可現在他也能識字了,他想識字,他想跟嫂子一樣,二郎不懂太多道理,可他就知道嫂子是自己見過的人裡最厲害的,能用兩塊破麻布就把坑裡的渾水變成甘甜的清水,能種出好吃的蕃薯,讓城裡的大官坐著馬車來家裡,還會畫花樣子,畫的跟真的一樣,好看的不得了,做的飯更好吃,每次自己都恨不得把舌頭都吞下去,還會做香甜的麥芽糖。

  二郎問過嫂子,怎麼知道這麼多,嫂子說書裡都有,二郎希望自己有一天能跟嫂子一樣,所以,學的異常認真,他要記住這些字,嫂子說字記得多了,就能看書。

  這麼想著,又一筆一劃的寫了起來,碧青見他認真寫字的樣子,點點頭,她深信知識改變命運這句話,哪怕不科考做官,認識字總是有用的,尤其,二郎這樣好學的孩子,更應該唸書,沒有機會,不能上學,自己可以教嗎,即便自己程度不堪為人師表,教二郎識字也能勝任,反正閒著也是閒著,就當消遣了,免得日子長了,自己都不知道怎麼寫字了。而且,生怕二郎記不住,用了便於記憶的法子教他,這樣應該比死記硬背要強的多。

  不管二郎,鍋裡添了水,一邊兒做飯,一邊兒琢磨怎麼從王富貴手裡買下坑邊兒那幾畝地,以前是手裡沒錢,不好張口,如今衙門獎的十兩銀子,除了給小五的,自己手裡還剩五兩,不知道夠不夠,或者明兒去他家掃聽掃聽。

  想著就幹,轉過天兒,吃了早上飯,碧青就奔著里長家來了,這個時候唸書的人少,這樣的鄉屯裡,能認識幾個字就了不得了,誰不高看一眼,自從知道碧青識字,兩家走的越發親近起來,自家五畝地裡的麥子種就是王富貴家兩個大小子幫著播下的。碧青也常做些吃食給里長家送過來,這人情沒有總一頭的,有來有往才能長久。

  因為跟里長家交好,村子裡的人也不敢再欺負,就算青山家的潑婦見了何氏,也頗熱情的打招呼,可見無論什麼時候,人都不能窮,人窮了就讓人瞧不起,就得挨欺負,只有富裕了,才有舒坦日子。

  碧青來的時候,王富貴不在,只王富貴家的帶著大閨女做針線活兒呢,下個月初八是她家大丫頭桃花的好日子,這會兒正是忙活的時候。

  見碧青來了,桃花忙讓著碧青在炕頭坐了,扭身出去把灶裡溫著的水舀了一碗端過來:「大郎嫂子喝水。」

  碧青接過來喝了一口,瞧了眼炕一頭新納好的鞋底兒,拿過來瞧了瞧:「怪不得婆婆總誇桃花的針線,倒真是手巧,瞧這鞋底子衲的多密實。」

  桃花臉有些紅:「大郎嫂子的花樣子畫的才好呢。」

  她娘笑道:「這話可是,你大郎嫂子是個識文斷字的女先生呢。」

  碧青客氣了兩句:「下個月就娶了,預備的可都齊全了?」

  一說這個,桃花咬了咬唇,小臉有些不歡喜,她娘道:「全倒是全了,只是當天上轎穿的鞋還沒著落,挑了幾個鞋面兒都不合大丫頭的心思,嫌花樣兒俗氣,也不知要個什麼樣兒的,要我說啊,就是瞎折騰。」

  碧青笑道:「一輩子的大事,挑揀些也應該,我這兒倒是有兩個樣兒,妹妹瞧瞧可過得去眼兒。」說著從挎籃裡拿出兩張花樣子來。

  桃花接過去一瞧,眼睛都彎了起來:「倒是大郎嫂子畫的樣兒好,前次跟我娘去冀州府都沒見過這樣新鮮的呢。」

  桃花娘瞧了瞧,也高興的道:「可真是,瞧這上頭的草蟲兒跟活了似的。」

  碧青道:「這是蟈蟈,這個樣兒,還有說法兒,喚喜叫哥哥,嬸子別瞧這樣兒簡單,寓意多男呢。」

  一句話說的桃花滿臉通紅,說了聲:「嫂子坐著。」拿著樣兒跑出去了。

  碧青不禁好笑,這臉皮兒也太薄了,一句多男就害臊成這樣,要是擱現代還活不活了。想的過於出神兒,連桃花娘道謝的話都沒聽見,直到聽見桃花娘說水坑邊兒上的地,碧青才醒過神兒來:「嬸子說什麼?」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8-24 12:48 PM



第16章

  桃花娘道:「你富貴叔早看出來,你惦記坑邊兒那兩畝地呢,你今兒來可是為了這個?」

  讓人家一下道破自己的心思,碧青倒有些不好意思起來,吶吶半天沒說出話來,倒是桃花娘笑了一聲:「你也不用如此,雖說你公公沒了,大郎也沒家來,可咱娘倆投緣,自打你嫁過來,兩家就親近了,在我眼裡,大郎就是侄兒,你就是我侄兒媳婦兒,你一天就去坑邊兒的地上好幾趟,我跟你富貴叔怎會瞧不出來。」

  尷尬過去碧青也大方起來,本來也不是偷偷摸摸的事,笑著說:「我還不知道呢,原來早落在嬸子眼裡,倒叫嬸子笑話了。」頓了頓又道:「以前家裡頭窮,飯都吃不上,也想不到這麼多,如今手裡有了兩個閒錢兒就擱不住了,當初為了給公公治病,賣了家裡的地,我婆婆一直放在心裡,我想著多少買一畝兩畝的回來,婆婆心裡也能好過些。」

  桃花娘歎口氣:「倒真是個孝順媳婦兒,不是我不應你,實在是不敢害了你,要說這事也不算什麼新鮮事兒,那兩畝地是種不出莊稼的鹽鹼地,先頭家裡的老宅塌了,要蓋新房,本打算在哪兒蓋,你富貴叔就請了個風水先生來瞧風水,不想風水先生一來就說那塊地不好,尋常人壓不住,若是蓋了房子,恐要見哭聲,你富貴叔不信,叫了人起地基,地基剛起來,桃花的爺爺奶奶就沒了,後來才從那邊兒挖土燒磚,在這邊兒起了新房,坑邊兒上的住戶也都搬走了,到後來就剩你一家沒挪動,那兩畝地不值什麼,只怕會害了你。」

  其實,這些事兒碧青早就知道,小五一早就跟自己說過了,聽了小五的話,碧青才明白,為什麼村子裡白擱著這麼個水坑,卻沒人來,就算坑裡的水不能吃,洗洗涮涮的總方便吧,可一個人都沒有,甚至,有時看到村民從村頭過的時候,還刻意繞個遠,也不想靠近水坑。

  碧青是不信這些的,世上哪有什麼鬼神之說,所謂的吉凶也是自己嚇自己,那個風水先生估計就是個騙錢的,王富貴的爹娘死了,也是湊巧,不過這樣才好,沒人跟自己搶,而且,價格也不會太高。

  至於桃花娘說的鹽鹼地,可以改造,最簡單的法子就是種樹,可以種最容易成活又可以成材的,例如楊樹。

  想到此,忙道:「我出生的時候,娘給我算過命,說我是上上大吉的命數,萬邪不近,我不怕什麼凶地,嬸子就跟富貴叔商量商量個價兒吧。」

  送走了碧青,等王富貴一回來,桃花娘就忙道:「今兒大郎媳婦兒說她小時候批過命,是個上上大吉的命數,萬邪不近,不怕凶地,這話別人我再不信的,若是她,倒信了七八分,咱們可是眼瞅著過來的,她嫁過來之前,大郎的爹沒了,那麼個結實的人,說病就病,說沒就沒,再說二郎,那場病鬧得多嚇人,郎中都說不成了,可大郎媳婦兒一嫁進來,二郎的病就好了,村裡可都說她是福星呢。」

  說著,偷眼打量丈夫的神色,見他猶豫不定,話音一轉,又說起了家常:「等大丫頭出了門子,大虎就該定親了,拴子也大了,拖不了幾年,這房子還得蓋一處才成,這哪兒不得要錢,坑邊兒上那兩畝地,閒著也是閒著,既然大郎媳婦兒非要,索性賣給她算了,大郎媳婦兒有福,想來壓得住。」

  王富貴還是有些猶豫,可一想老婆的話,又覺有理,大郎媳婦是福星這件事,他可也是深信不疑,想著便點了頭。

  桃花娘見丈夫應了,忙乘熱打鐵:「既然應了,總的有個價兒吧。」

  王富貴搖搖頭:「十里八鄉誰不知那是凶地,那兩畝地白給都沒人要,你跟大郎媳婦兒說,叫她瞧著給吧,多少都成。」

  轉過天兒,桃花娘就去了碧青家,人家厚道,碧青也不想太佔人便宜,把剩下的五兩銀子一股腦塞給了王富貴家的。

  她問過小五,這年頭最肥沃的良田,也不過五六兩銀子一畝,就算沒有凶地之說,王富貴家的兩畝鹽鹼地,也值不了幾個錢。

  莊稼人靠的就是地裡的收成,什麼都種不活的地,一文不值,五兩絕對不會讓王富貴吃虧,桃花娘心裡也知道值不了這麼多,卻瞧著銀子實在眼熱,虛虛的推辭了兩句就收了。尋了中人來,過了地契,水坑包括水坑邊兒上的地就歸了碧青。

  碧青買地的事,事先跟婆婆打過招呼了,不然,碧青也不敢如此大包大攬的做主,碧青覺得,自己的運氣實在不錯,這個時代人們對吉凶神鬼相當在意,本著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的觀念,對於風水看的極重。

  自己的婆婆何氏也不例外,經常嘴裡念著祖宗保佑菩薩保佑的人,哪會是個無神論者,之所以沒攔著,是對自己的信心戰勝了對凶地的恐懼。

  想想也是,即便知道水坑是凶地,娘倆不一樣喝水坑裡的水嗎,說句最白的話兒,兩隻腳已經踩在泥地裡拔不出去的人,還有什麼可怕的。

  地攥在手裡,碧青心就踏實了一大塊,三口人一起,趕著上凍之前把地翻了一遍,施了基肥,平好,就等著來年開春,種下楊樹苗就成了,接著就該收拾著過冬了。

  莊稼人的冬天不好過,地裡頭沒了青兒,就靠著囤下的蘿蔔鹹菜下飯,這還是好的,之前碧青沒嫁過來之前,何氏母子的冬天更難過,能吃飽飯就不錯了,哪還敢奢求別的。

  碧青卻不想一冬天都吃蘿蔔鹹菜,故此,一早就曬了菜乾,製作菜乾最簡單,豆角,茄子,白菜,絲瓜,南瓜,就連蕃薯籐都成,切好,洗淨,院子裡拴繩子吊著也成,地上鋪了葦蓆子曬也成,總之就是脫水,水份沒了,再放到乾燥的地方掛起來,吃的時候洗乾淨,往鍋裡一扔就可以了。

  收菜乾的活兒交給婆婆何氏,碧青帶著二郎在坑邊兒上找了塊空地,壘土窯,磚用不起,只能挖坑,用黃土活泥摻上麥草,蓋了一個。

  二郎跟碧青幹了一天才算弄好,二郎圍著土窯轉了兩圈,終於忍不住問:「嫂子,這是做什麼用的?」

  碧青笑了:「燒炭啊,你砍來那麼多木頭不燒炭不是可惜了嗎。」

  「什麼是炭?」

  碧青愣了一下:「你不知道炭?」

  大郎大腦袋連著搖了好幾下,這還真把碧青難住了,她以為炭是最尋常的東西,卻忘了二郎還小,又是鄉下長大的孩子,鄉下人取暖都是直接燒麥稈或柴火,這個時候的炭是金貴物件,是城裡有錢人才消費起的奢侈品。

  其實,碧青也不知道自己這個燒炭的法子對不對,當年去雲南旅遊的時候,去過侗族的寨子,那裡的人有燒炭的土窯,大概覺得她們這些城市人都是沒見識的土老帽,那個導遊炫耀般的把燒炭的土窯介紹的鉅細靡遺,致使碧青現在都還記得,並且用上了。如果這個炭窯能成功,自己真的該感謝那個話多的導遊。

  回過神,見二郎一臉問號,想了想,決定還是用自己那個萬能借口,順便鼓勵二郎努力學習,於是碧青跟二郎說:「書裡頭說木頭燒成黑的時候就成了炭,炭比木頭更好燒。」

  二郎立馬就信了,指了指上頭,碧青叫他留的口:「我明白了,上頭這個大口是放木頭的。」

  碧青愣了一下,心想,別瞧著小子憨憨的倒真聰明,點點頭:「等土乾了,就能燒了。」抬頭見日頭落下去了,催著二郎去坑裡洗了手,叔嫂兩人準備回家吃飯。

  剛走到半截,就聽二郎道:「嫂子,您瞧那邊兒道上過來的牛車,是不是小五哥?」

  碧青急忙看過去,夕陽的餘暉中,一輛牛車吱吱呀呀的正往這邊兒走,不緊不慢的,近了些瞧見車轅上坐著的小五,碧青扔下手裡的鐵掀就跑了過去。

  心裡太急,沒留意腳下的石頭,一下摔在地上,二郎嚇了一跳,急忙過來扶起她,碧青這會兒哪還顧得上,甩開二郎就衝了過去。

  到了跟前,小五也跳下了車,看著小五,碧青張了張嘴,半天竟一個字都說不出來,她的手下意識攥著,攥的那麼緊,指甲都扎進了肉裡都沒知覺。

  她知道自己是怕,怕從小五嘴裡聽到最不好的結果,碧青發現,自己是個不折不扣的膽小鬼,都到了這會兒了,仍然不敢去面對。

  好在小五機靈,一見碧青的樣子就明白了,忙道:「嫂子別擔心,家裡人都好著呢。」

  這一句進耳,碧青只覺支撐自己全身的力氣,嗤一下就散了,腿一軟就栽了下去。

  小五跟二郎急忙扶住她,二郎嚇的臉都白了:「嫂子,嫂子……」見碧青不應,忙看向小五。想起沈家的境況,小五忍不住歎氣,怪不得大郎嫂子一個勁兒囑咐自己多帶糧食呢,自己若是再晚去幾天,說不準那一家四口都得餓死。

  雖說嫁出來了,到底是爹娘,弟妹,哪有不惦記的理兒,這是鬆氣了,不打緊,放下心跟二郎一邊兒一個扶著碧青家去了……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8-24 12:49 PM


第17章

  碧青遣二郎去街當劉寡婦家打了兩角渾酒,溫在灶台後,利落的刷鍋,炒了幾個菜,菜出鍋,酒也差不多熱了,裡屋放了炕桌,何氏招呼著小五在炕頭坐了。

  碧青倒了兩碗渾酒,推過去:「這一趟辛苦小五兄弟,外頭天冷,且吃一杯酒暖暖身子,等身子暖和了,一會兒嫂子給你下麵條。」

  小五也沒客氣,端起碗一仰脖干了,撂下碗道:「也不是外人,嫂子就別忙乎了,聽我跟嫂子說說家裡的事兒,也能放心。」

  小五如今還記得那一路上的荒涼,一進了雍州的地界,越往前走越荒涼,越走人越少,到後來,牛車走半天也瞧不見一個人影兒,從牛車上望過去,只能瞧見光禿禿的黃土地,連點兒綠顏色都沒有,莫說樹葉野草,樹皮都啃沒了。

  估摸朝廷派人清理過了,倒是沒瞧見多少死人,偶爾發現一兩根骨頭,曝在荒野裡,看的人打心眼兒裡發冷。

  到沈家村的時候,一村子就剩下兩戶,其他的不是逃荒跑了,就是餓死了,村口那個努力挖著樹根的婦人,看見小五的牛車,呆楞了半天才搖搖晃晃的過來,一看就是餓的,腳下都沒準頭了,人瘦的比荒野上的骨頭強不多少,眼睛直勾勾盯著小五牛車上的糧食袋子,一動不動。

  小五見她實在可憐,把昨兒剩下的半塊餅遞了她,明明餓成那樣了,卻只吃了一口,就小心的揣在了懷裡,彷彿那半塊餅是什麼寶貝。

  小五看著心裡難受的不行,莊稼人誰沒經過荒年,老天爺彷彿見不得莊稼人過好日子,風調雨順的好年景兒不多,大多時候不是旱就是澇,要不然就鬧蝗災。

  自己剛記事兒的時候,冀州府鬧過一次蝗災,平常莊稼地裡捉著玩的蝗蟲,不知從哪兒飛過來的,遮天蔽日,大白天黑漆漆的不見日頭,嗡嗡的聲音震的人耳朵生疼,一家子急忙躲進屋裡,小五更是給他娘摟在懷裡,捂著耳朵都能聽見蝗蟲撞在窗戶上,辟里啪啦的聲音,等聲兒沒了出去,再也見不著一點兒綠,樹葉都給蝗蟲啃沒了,更別提莊稼了。沒了收成,就得挨餓,那年餓急了的自己吃土坷垃充飢,想想都怕。

  婦人吃了一口餅,彷彿有了些力氣,這才問小五來做什麼,說村子裡就剩下兩戶人家了,若是找人恐找不見了。

  直到小五說自己是從冀州間河縣來的,那婦人楞了楞,忽的一把拽住小五:「你,你,可是碧青丫頭……」

  小五點點頭,指了指車上的糧食:「俺是大郎嫂子的兄弟,大郎嫂子惦記家裡,讓我過來瞧瞧親家二老跟弟弟妹妹們,順便送些糧食來。」

  小五一說完,那婦人放開他踉踉蹌蹌就往回跑,一邊兒跑一邊兒嚷嚷:「碧青娘,碧青娘,快出來,快出來,你家碧青送糧食來了……」

  餓的早沒了力氣,喊了幾嗓子就坐在地上直喘氣,小五忙過去扶起她:「嬸子別著急,我既來了就不會走,嬸子幫我指個門,我自己去就成了。」說著,扶婦人上了牛車。

  到了碧青家門前,就見院門口坐著兩個孩子,兩張小臉上除了骨頭就剩下眼睛了,說話都沒力氣,可小五還是一眼就看出來,那個小丫頭的臉龐模樣兒跟大郎嫂子活脫了一個影兒,想來是大郎嫂子的親妹子,只不過,餓的都沒人樣兒了,眼巴巴望著小五,望的小五一陣陣心酸。

  劉氏出來,小五說明白了來意,劉氏那眼淚啪嗒啪嗒的往下掉,小五忙道:「嬸子就別難過了,糧食咱家有的是。」說著就把牛車上的糧食扛了進去。

  劉氏做夢也沒想到,碧青會叫人送糧食來,瞧著那黃澄澄的黍米,磨的細細的白麵,真彷彿做夢一般,一時竟傻在當場,一動也不敢動,就怕一動這夢就醒了。

  還是剛那婦人道:「碧青娘可是歡喜傻了,瞧孩子們餓的這樣兒,還愣著做什麼,做飯要緊。」說著忙著舀水刷鍋,灶裡塞了兩把柴火,水滾了,抓幾把黍米進去,不大會兒就熬熟了,不等著涼,兩個孩子就吃了兩碗,嘴燙紅了都捨不得放下。

  劉氏這會兒也回過神來,跟小五說:「這是鄰居王大娘,虧了她常周濟著,我們一家四口才沒餓死,不知青兒提過沒?」

  小五道:「提過,提過,說王大娘最是個心眼好的。」尋口袋裝了半口袋黍米,半口袋白麵:「這些算大郎嫂子的一點兒心意,您可別推辭,我給您背家裡去。」說著大步走了出去。

  王大娘愣了一會兒,那可是半口袋黍米半口袋白麵啊,自己一家子的命也值不了這些糧食,剛要推辭,卻被劉氏抓住手:「當日若不是嫂子給大丫頭找了條活路,今兒我們一家子都得餓死,嫂子快給孩子們做飯去吧,就別跟我客氣了,能活命比什麼都強。」王大娘含著淚兒點點頭,這才去了。

  小五在沈家住了三天才走,駕著牛車去幾十里外找了個郎中來給沈家爹瞧病,又抓了藥,把種蕃薯的法子說給了劉氏,才往回走,故此晚了幾天。

  碧青在炕沿兒邊兒上坐了,聽小五說家裡的境況,一時聽,一時忍不住落淚,也不知是喜還是悲,應該喜多些,畢竟爹娘弟妹都好好的活著,沒餓死,只要活著就有希望,只要活著就能過上好日子。

  交代清楚了,小五就要告辭,碧青知道小五惦記著家裡的媳婦兒孩子,就沒攔著,送他出了院門,小五走了幾步卻又回來了。

  碧青愣了愣:「敢是還有什麼事兒?」

  小五點點頭:「嫂子,我瞧著雍州那邊兒不成了,連著好幾年不下雨,這麼下去哪有咱莊稼人的活路,嫂子那個村如今就剩下兩戶,其他人都逃荒走了,再說,即便風調雨順,親家叔病的那樣兒,一時半會也下不得地,弟妹又小,終不是個法兒,倒不如接到咱們冀州府來,好歹有個照顧,嫂子也不用天天惦記著。」說著,往後瞧了一眼:「嬸子哪兒,嫂子不用擔心,只咱的日子越過越好,嬸子哪會計較這些。」撂下話去了,一會兒就沒了影兒。

  碧青有些出神,自己當初就這麼想過,可現在卻還不是時候,不說她婆婆答不答應,便是答應了,也沒法安置,統共就這麼三間屋,怎麼住兩家子,所以,還得賺錢,有了錢就能蓋房,蓋了房爹娘弟妹來了才能住下。

  而怎麼賺錢,除了種地的收成之外,那個水坑就是現成的聚寶盆,等一開春先把楊樹苗栽上,蓮藕要四月種,蓮子不算什麼稀罕東西,買些來種在坑裡試試,如果成功,明年年底就有收成。

  碧青問過小五,蓮藕這個東西在冀州還算稀罕東西,有錢人都喜歡嘗鮮兒,這東西時令短,冀州又少,故此價格不菲,冀州府的各大飯館子最喜歡,若是能種出來可是條發財的門路。

  碧青早先就跟小五說了自己的想法,碧青雖然滿腦子想法,到底不是這個朝代的人,對這裡很多東西都不熟悉,尤其市場,好在有小五這個聰明人,碧青才敢放開手去幹,把自己的想法變成現實。

  想著這些,碧青便不在難過了,因為難過一點兒用都沒有,倒不如多想想怎麼賺錢更實際。

  晾了十天土窯終於乾了,不用碧青管,二郎天天盯著土窯,時不時的按一按,就盼著土窯乾了好燒炭,他對嫂子說的炭異常好奇,想不出明明是柴火,怎麼燒成炭就比柴火好了。

  頗有興奮的照著嫂子說的,把十幾根一捆的圓木添進去,土窯不大,只能放三捆,用麥草泥重新封口,留下出煙口,開始往下頭的燒火口添麥草,等出煙口冒出煙,碧青讓二郎接著搬麥草,等出了的煙漸漸成了青色,才叫二郎把出煙口跟燒火的口全部封死。

  悶了三天,碧青估摸著差不多了,跟二郎掘開出煙口,二郎看著焦黑的木頭發愣,碧青用斧子砸開一塊兒,點點頭,雖不精細,燒火取暖應該足夠了,至少比柴火強,叫二郎給小五兩口子送去一捆,剩下的都搬到了屋裡。

  天冷了就在外間屋燒火做飯,外間屋的灶跟屋裡的炕連著,往年到了冬天是娘來最難熬的日子。

  雖有灶炕,可為了省著柴火,哪捨得死命燒,就做飯的那點兒熱乎氣,哪燒的熱土炕,晚上鑽被窩的時候冰刺瓦涼,能凍死人,加上被子又薄,一層窗戶紙哪抵擋得住外頭刺骨的寒風,哪天晚上都得冬醒幾回。

  以往何氏最怕過冬,一入冬就開始愁,愁糧食,愁柴火,愁過年,愁明年的日子,總之千愁萬愁的愁不完,住在冷呵呵的屋裡,凍得唧唧索索,心裡比外頭的大雪天還涼,唯一的指望就是大郎能出息了家來。

  今年卻不一樣,今年娶了兒媳婦兒,兒媳婦兒有本事,跟二郎搗鼓了足有半個月,弄了兩捆黑漆漆的焦木頭,不想竟比柴火好,好著還禁燒,夜裡埋上灰,能燒一晚上,把灶炕燒的滾燙,烘的屋子裡都是暖的,坐在炕頭上做針線一點兒都不覺著冷。

  何氏活了四十多年,還是頭一遭過上這樣的舒坦日子,這都是托了兒媳婦兒的福,想著,抬頭瞧了瞧對面納鞋底子的碧青,看她有些笨拙的動作,何氏不禁搖搖頭,這麼巧的一雙手,會寫字,會畫畫,會做飯,會種地,樣樣兒都成,可就這女人家都會的針線活,怎麼也做不好。

  伸手把她手裡的鞋底子拿過來道:「大郎個子大,鞋底不納厚些穿不住,今年的鞋還是娘做吧。」

  碧青巴不得給她婆婆呢,她是真不大理解婆婆的固執,這人死活都不知道呢,年年的鞋倒是不落下。

  把油燈撥的亮些,側頭聽了聽窗外,呼呼的北風一陣緊著一陣,這還沒進臘月呢就這麼冷,比碧青記憶中所有冬天都冷。

  想起院子裡的雞鴨,擔心有黃鼠狼子來偷嘴,套上棉襖,下地穿鞋出去了,點了外間屋的燈,準備去院子看看。

  剛一開外屋的門,呼啦啦一陣寒風吹進來,凍得碧青打了個寒戰,裹了裹身上的棉襖,才邁了出去。

  藉著月光先瞧了雞窩裡的雞一隻沒少,就去灶房瞧鴨子,沒來得及蓋鴨舍,好在院裡的灶房冬天不用,便暫時當了鴨舍。

  碧青剛關上灶房的門,還沒來得數鴨子,就聽院外頭有響動,碧青暗道莫非有賊,前兒小五來還說讓她小心門戶,說快過年了,沒準就有賊摸進來。

  這麼想著,手往門後頭一摸,把扁擔抓在手裡,側著身子扒著灶房的門縫往外頭看,雖說冷,可月亮大,也能瞧見,影綽綽見一個影子在院門口晃了兩下就進了院子。碧青咬了咬牙,心說,好大膽的狗賊,偷到你姑奶奶家來了,今兒不給你幾扁擔,你記不住教訓。

  碧青知道,村子裡的賊也沒什麼江洋大盜,大都是嘴饞的懶漢,不好好種地,竟幹這樣偷雞摸狗的營生,估計來自己家也是衝著雞鴨來的,一嚇唬就跑,所以碧青才敢抄扁擔。

  手裡攥著扁擔,琢磨自己就躲門後頭,只他一進來偷鴨子,兜頭就給他幾下子,不過這懶賊的個子怎麼這麼高,就算瞧不底細,可就瞧月亮地裡的影子,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廟裡的大力金剛呢,身背後背著什麼東西鼓鼓囊囊的。

  碧青想仔細瞅瞅,就往外探了探身子,不想腳下不小心踢到了鴨食盆子,匡一聲響,院子裡的賊,腳步頓了頓,就往這邊兒走了過來。

  碧青抓著扁擔,手心都出汗了,等門一推開,舉起扁擔,使出吃奶的力氣打了下去,人是打著了,可震的碧青胳膊都快廢了,跟打在石頭上一樣,這是什麼怪胎。

  碧青還沒回過神兒,脖子就被一隻鐵鉗般的大手掐住,抵在後頭的麥草堆上,男人力氣大的,碧青直翻白眼,心說這死的也太怨了,正想著,忽然脖子上的力道鬆了下來。

  碧青剛喘了口氣,男人卻又抓住她的手臂一扭,把她按在了麥草堆上,聲音跟悶雷似的響起:「你是誰?」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8-24 12:50 PM


第18章

  碧青發現這男人力氣奇大,她能感覺的出來,男人手下留情了,沒用多少力氣,可自己仍然動不了,以一個極其難看的姿勢被人按在麥草堆裡,旁邊還有二十隻嘎嘎嘎叫的鴨子,要多難看有多難看。

  看來自己估計錯了,這不是個摸進來偷鴨子的懶賊,是江洋大盜,想起小五說過江洋大盜都是殺人不眨眼的,心裡怕起來,想也沒想大聲嚷了一句:「抓賊啊,快抓賊……」

  嚷完了才察覺自己有多蠢,家裡算上自己一共就三個人,婆婆還不如自己呢,二郎還是個半大孩子,她們過來豈不更麻煩。

  而且,她家這邊兒早沒什麼住戶了,最近的鄰居也有一段距離,這會兒深更半夜,北風呼呼的,自己就是嚷破了喉嚨,也沒人聽得著,若是激怒了這廝,只他那隻鐵鉗般的大手掐住自己的脖子一扭,這條命就搭進去了。

  心裡正後悔呢,不想胳膊的大手卻鬆開了,碧青一咕嚕爬起來,還沒來得及往外跑呢,就聽偷鴨賊喊了一聲:「娘,俺是大郎啊,俺回來了。」碧青傻在當場。

  裡外屋的油燈都點了起來,暈黃的燈光下,何氏的眼淚就沒斷過,拉著大郎的手左看右看,上看下看,半天才哽咽的說:「是我家大郎,是我家大郎……」一句話竟說了好幾遍,彷彿除了這句,就沒別的可說了。

  一向堅強懂事的二郎,一進屋就撲進了他哥懷裡,號啕大哭,彷彿要把這五年的難過委屈都哭出來。

  碧青心裡酸澀無比,這個看起來憨厚早熟的孩子,其實心裡什麼都明白,只不過用憨厚樣子遮掩著心裡的委屈害怕。

  兄長不再,爹病死了,孤兒寡母的日子差點兒過不下去,還受人欺負,一個不到十歲的孩子,經歷了人情冷暖世態炎涼,怎會不委屈。

  碧青猜,沒人的時候,不定這小子哭多少回,卻仍然是個懂事的小男子漢,不管心裡多委屈難過,在婆婆跟自己眼前,始終裝出一副孩子樣兒,這不是討歡喜,這是不想讓婆婆跟自己擔心,這會兒兄長家來了,終於撐不住了。

  碧青悄悄的抹了抹眼淚,看了娘仨一眼,這會兒娘仨眼裡沒別人,就是彼此,目光落在中間那個抱著兄弟的漢子,碧青也說不清自己心裡是個什麼滋味兒。

  大半年的日子,自己已經徹底跟王家兒媳婦兒的角色融為了一體,自己就是這家的媳婦兒,何氏是婆婆,二郎是兄弟,可王大郎這個丈夫,卻異常陌生。

  嫁過來的之前,碧青以為王大郎不會回來了,後來覺著,自己這樣的想法對不住婆婆,又希望他能活著回來。

  可如今他真回來了,碧青又有些害怕,碧青看著他那身板兒就忍不住害怕,目測這漢子得有一米八五以上,五年的軍旅生活,把一個鄉下漢子鍛煉成了渾身肌肉的猛男,不用脫了衣裳秀,就從剛那扁擔打在他身上反彈回來的力道,碧青就異常肯定,那硬皮罩甲下,一定是糾成疙瘩的肌肉。

  碧青略打量了一下他的穿著,皮布罩甲,斜紋布護腰,灰蘭色制式兵服,腳下一雙布鞋,即使燈光昏暗也能看出鞋的簇新程度,走了這麼遠的路,腳下那雙鞋新的有點兒詭異。

  鞋底比一般鞋厚上很多,看著就結實,碧青異常熟悉,自己剛才還費勁的納這樣的鞋底子呢,這是她婆婆何氏做的鞋,想來是大郎走的時候帶去沒捨得穿,怪不得剛在籬笆門外頭晃了半天呢,想來是換鞋呢。

  從這樣的小細節就能看出,王大郎是個不折不扣的孝子,只不過這五年前做的鞋,早不合腳了,前頭是穿進去了,沒見那腳後跟還露在外頭呢嗎,想他踩著這麼雙鞋進來,碧青又覺好笑。

  至於她這位剛見面丈夫的長相,很符合碧青的想想,黑黢黢的臉膛上濃眉大眼的,二郎挺像他哥的,兩人站一塊兒一看就是親兄弟。

  碧青見娘仨又哭又說的,自己在這兒多餘,悄悄出去,撥開灶膛埋著的炭火,舀水燒著,和面擀面,等水開了把面下去,想著王大郎那個身板,碧青沒切細面,切成一指頭寬的大條子,尋出個陶盆來,連湯帶面,裝了滿滿一陶盆。

  匆忙間也來不及打鹵,就放了些切得細細的蔥花,點了兩滴答麻油,麻油是小五從冀州府買回來的,一百文才買了一點兒,這邊兒人不種芝麻,麻油都是外頭來的,貴的離譜,碧青正琢磨明年種點兒,不是為了賺錢,主要自家吃著方便。

  調料少,飯菜都沒滋味,日子好了,自然要適當提高生活品質,光吃飽了不行,還得吃好。碧青承認自己是饞了,要不怎麼說,人的慾望無止境呢,當初在沈家村的時候,覺得能吃頓飽飯就行,如今吃飽了就開始惦記口腹之慾了。

  端著麵進屋,放到炕桌上,見娘倆還拉著手說話兒,就說了一聲:「趕著夜路家來,想必早餓了,先吃碗麵墊墊饑。」

  碧青一句話提醒了何氏,忙抹了抹眼淚道:「瞧我這兒歡喜的都忘了。」說著伸手把碧青拽過去:「這是你媳婦兒,今年開春娶進來的,你爹一去,家裡的日子都快過不下去了,二郎病的時候,娘死的心都有,咱家能有如今的日子,多虧了你媳婦兒,你可得好好待她,不然,娘頭一個不答應。」說著眼淚又落了下來。

  大郎的目光看了過來,從自己臉上掃過,直接落在胸跟屁股上,那赤裸裸的目光不用猜,也知道心裡惦記著什麼,哪怕再老實的男人,一聽媳婦兒,先想到的也是那事兒,尤其,還是兵營裡待了五年的男人。大郎走的時候十五,回來二十,在鄉下,二十的漢子孩子都一群了。

  碧青頗有些不自在,把桌上的麵往大郎跟前推了推:「吃麵吧,一會兒就涼了。」

  大約覺得自己這樣的身材實在沒看頭,大郎收回目光,注意力被桌上的麵勾住,一指頭寬的麵條雪白雪白的,細細的蔥花,還有股子撲鼻的香味兒,竟比自己在冀州城門口吃的大碗麵都香,勾的他嚥了好幾下口水。

  二郎已經把筷子遞了過來:「哥快吃吧,嫂子做的麵可好吃了。」

  大郎是真餓了,從冀州府出來的時候天都擦黑了,校尉大人讓他在冀州城住一晚再回家,說大冷的天夜路不好走,可大郎想家啊,五年了,連個信兒都沒往家捎,不知道家裡的爹娘兄弟怎麼著了。

  不是他不想捎信兒,是捎不了,他們這樣從鄉下征上去的兵,跟人家正規的不一樣,說是兵,其實就是打雜的,剛去的時候連火頭兵的差事都輪不上,誰都不拿他們當人看。

  兵營裡有專門幫著兵給家裡寫信兒的,可十萬大軍呢,從上到下當官的還打點不過來呢,誰理會他們這樣的鄉下兵,自己又不識字,只能想著念著,盼著早打完仗家去。

  不想,這一晃就是五年,這好容易到了冀州府,離家就兩步了,哪還有耽擱的理兒,辭了校尉大人的好意趁夜就家來了,到門口忽想起娘給他做的鞋,娘若瞧見自己還穿著,一定歡喜,就從包袱裡翻出來換上,不想被當成了賊。

  想起那一扁擔,大郎不禁又看了眼,溜邊兒站的小丫頭,娘說是給自己娶的媳婦兒,這媳婦兒是不是太小了點兒。

  軍營裡頭苦,尤其南邊兒的林子裡頭,蛇鼠蟲蟻,不知有多少,那螞蟻大的都跟蝗蟲似的,毒蛇隨處可見,不知那會兒就鑽出來,只要給它咬上,大羅金仙都救不了,跟自己一起去的七個老鄉都死了,就剩下自己一個人,就算自己,也沒想到能活著回來。

  軍營裡的日子不好熬,想著家裡的親人越想越淒惶,也就說起娶媳婦兒是個樂子,軍營裡的漢子沒那麼多講究,說起媳婦兒來,就是炕上那點兒事。

  大郎走的時候,還是個不懂這些的傻小子,軍營待了五年,聽多了,心裡也不由開始想媳婦兒了,常老六說他婆娘白,上炕脫了衣裳跟月亮地兒似的,白花花的一片,胸前鼓,屁股大,幹起事兒來,能美上天,說只要讓他天天抱著婆娘睡,給個神仙都不換。

  李大牛說他媳婦兒長得俊,十里八鄉一枝花,娶過來那天,一掀蓋頭,以為見著仙女了,晚上的時候,仙女媳婦兒眼淚汪汪,把他給心疼壞了,哥幾個忙問:「心疼就不幹了?」

  李大牛哈哈一笑:「娶媳婦兒又不是為了擺設供著的,就為了給俺生小子好傳宗接代,不幹哪成,按在炕上幹的俺媳婦兒哭的跟死了親爹似的,轉過年就給俺添了個大胖小子。」

  這些大郎記得真真兒呢,每當聽的時候,總想自己媳婦兒是個什麼樣兒啊,是個常老六的婆娘一樣,白的跟月亮地兒似的,還是跟李大牛的媳婦兒似的模樣俊,可萬萬沒想到會是這麼個小丫頭。

  大郎心裡萬分失望,就算生了一雙巧手,把麵做的他差點把舌頭都吞下去,也擋不住心裡的失望,模樣兒就算過得去,可這麼個沒長成的小丫頭,能幹什麼,想起剛抓著的那兩隻小胳膊,不是自己收著勁兒,早斷了,倒是這臉瞧著真白。

  說著,忍不住盯著碧青的臉看,碧青實在扛不住這種赤裸裸滿含色欲的目光,尋個借口一轉身出去了,坐在灶台邊兒上琢磨,要是王大郎不放過自己,非要那啥怎麼辦,一刀閹了他,就自己這點兒力氣,刀還沒舉起來呢,胳膊就斷了,那就是一頭蠻牛,還是頭發情的蠻牛。

  碧青想起剛大郎瞅自己那目光就忍不住害怕,低頭看了看自己,虧得太多,養了大半年也沒養起來,不過,最近覺得前胸有些隱隱發疼,想來是開始發育了,或者說要初潮。

  初潮?對啊,自己可還沒大姨媽呢,即便在古代也算沒長成,就算是王大郎名正言順的媳婦兒,只要他不想自己死,就不能幹那事,而且,就算王大郎不在乎自己的死活,覺得媳婦兒就得用,可碧青相信她婆婆不會不管不顧。這大半年過來,她婆婆基本跟親娘差不多了,哪有眼睜睜看著親閨女被弄死的道理。

  想到此,略往裡屋門前挪了挪,正好聽見她婆婆說:「二郎,把你哥的被子搬你屋裡去。」

  一聽這話,碧青徹底放心了,婆婆到底是護著自己的,就算大郎再想幹壞事,也不可能鑽到他娘屋子裡來吧,打定主意,順手接過二郎懷裡的被子,到西屋裡頭鋪好,這才回來收拾碗筷。

  剛把碗收出來就聽王大郎的聲兒:「娘,不是我媳婦兒嗎,怎麼讓我在二郎屋裡睡?」碧青心說,禽獸啊禽獸,自己這樣的也能下嘴,還真是生冷不忌。

  何氏瞧著兒子不滿的樣兒,不禁嗤一聲笑了,點了點他小聲說:「媳婦兒是你的,還能跑了不成,急什麼?你媳婦兒年紀小,身子還沒長成呢,哪擱得住你折騰,等等饞不死,等你媳婦兒的身子養壯實了,一胎給娘生個大胖孫子,比什麼不強。」大郎彷彿還不死心,急急的問她娘要等到什麼時候。碧青直咬牙,這就是個精,蟲上腦的,以後能躲多遠躲多遠。

  好在婆婆對自己好,三言兩語把話岔了開去,開始問兒子:「這次家來是不是不走了?」

  大郎往門簾子哪兒瞟了一眼,小丫頭以後藏的好,卻不知影兒都透了過來,娘的話不能不聽,可自己的媳婦兒為什麼不能碰,一想起常老六李大牛說的那些,渾身燥的恨不能跑當院去吹冷風去,連他娘的話都沒心思理會。

  何氏見他那樣兒,哼一聲,戳了他額頭一下:「娘問你話呢?」

  大郎這才回神兒,一挺胸膛:「娘,兒子在戰場上立了功,校尉大人提拔兒子進了驍騎營,兒子現在是咱大齊的正經兵了,遵從大元帥令,跟著校尉大人最後一撥回來,正好路過冀州,校尉大人知道兒子是冀州府人,特意在冀州府停三天,三天後,兒子就得跟著校尉大人進京,以後需留在京郊的兵營裡當兵。」

  碧青一聽,差點沒手舞足蹈,老天還是很幫自己的啊,這頭蠻牛只在家裡待三天,而且,以後還長年駐守京城,只要他不在家,自己還怕什麼。

  越想越高興,也不那麼怕大郎了,撩簾子進去:「夜深了,三天呢,有多少話明兒再說也一樣,就著炕熱早些睡吧。」

  何氏點點頭跟大郎道:「你媳婦兒說的是,趕了好幾個時辰的夜路,快去睡吧,明兒咱娘倆再說話。」

  大郎點點頭,站起來出去了,只不過,從碧青身邊兒過得時候,看了她一眼,那一眼,碧青覺得這頭蠻牛絕對沒安好心……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8-24 12:51 PM

第19章

  呼呼的北風刮了一宿,天放亮的時候,飄起了雪花兒,雪不大卻是今年頭一場雪,捲著雪粒子的北風打在臉上,跟小刀子割似的。

  現代的時候,讓碧青起早還不如殺了她痛快,如今起早已經成了習慣,有時碧青想想,真覺人就沒有吃不了的苦,多苦多難的事兒,習慣了也不是事兒了。

  昨兒夜裡碧青沒睡好,一閉上眼,大郎那兩隻狼一樣的眼珠子就在跟前晃,弄的她怎麼睡也睡不著。

  閉了會兒眼天就亮了,聽見外頭有動靜,忙爬起來,一出去就見大郎從外頭回來,肩上挑著兩大捆木頭,根根都有碗口粗,挑著這麼重的兩捆木頭,臉不紅氣不喘的,也不知從哪兒砍來的。

  正想著就見二郎從後頭進來,也挑著兩小捆柴火,碧青這才明白,估計兄弟倆去了蓮花山,見二郎額頭有汗,怕拍了涼風,忙去屋裡拿了手巾給他擦汗,嘴裡不禁埋怨:「一大早的又是雪地裡,跑那麼大老遠去做什麼?家裡的炭夠燒呢。」

  二郎瞅了他哥一眼:「昨兒夜裡跟大哥說的燒炭的事兒,天不亮大哥就拽著我起來了,說是趁著他在家多砍些木頭回來,這天眼瞅越來越冷,多存些,免得不夠燒,凍著娘跟嫂子。」

  碧青看了大郎一眼,估計二郎最後那個嫂子是他自己加上去的,她才不信,這頭蠻牛有這麼好心呢。

  這會兒天大亮,看的分外清楚,濃眉大眼的黑臉漢子,壯的跟牛似的,怪不得能挑這麼重的東西。

  不過,看著自己的目光跟昨天不大一樣了,昨天晚上就是一頭發情的公牛,今兒看著正常的多。

  碧青不免有些疑惑,莫非一宿的功夫這禽獸就變成人了,或者說,覺得自己這樣的媳婦兒使不了,就收了淫心。

  正想著,蠻牛開口了,粗聲粗氣的:「愣著作什麼,沒瞧見你男人餓了,還不做飯去。」

  倒一點兒也不客氣,碧青轉身往屋裡走,琢磨今兒早上做什麼,剛走到門口,就聽那男人又說了一句:「還做昨兒那個面,多做些,那麼點兒夠誰吃的。」

  碧青一個踉蹌險些栽倒,我的老天爺,昨晚上那個陶盆都快趕上臉盆了,自己親手舀的面,心裡最有數,那一盆面沒有二斤也差不多,這位楞沒吃飽,這還是人嗎。

  二郎跑過來扶著她:「剛下了雪,地上滑,嫂子小心些。」

  碧青看了眼二郎,心裡舒服了些,還是這個兄弟懂事啊,這頭蠻牛就是一混蛋,使喚自己的那口氣,聽著都讓人生氣,可蠻牛是她丈夫,名正言順的丈夫,這個家的頂樑柱,自己能怎麼著,暗歎了口氣,進屋做飯。

  大郎轉過身問二郎:「夜裡說的那個燒炭的土窯在哪兒?真能燒出炭來?」

  大郎真不大信,軍營裡待了五年的大郎自然見過炭,尤其後來調到校尉大人跟前,對炭更不陌生,南邊濕熱可也有冬天,到了冬底下,又濕又冷的軍帳裡取暖,就靠這東西,尋常兵連見都沒見過,好燒,煙小,放在火盆裡能著一晚上。

  當時自己說:」這東西真好,可比家裡的柴火好使。」引的校尉大人一陣大笑,告訴他這是炭,城裡有錢人冬天點著取暖的,可大郎做夢也沒想到,自己家竟也有這東西。

  昨兒晚上在熱炕上睡了一宿,舒坦的都不想起來,問二郎才知道,自己那個看不上眼的小媳婦兒竟是個有本事的丫頭,能自己鼓搗出炭來。

  不止炭,昨兒晚上二郎嘀嘀咕咕跟他說了半宿,都是他媳婦兒的能耐,燒炭不算什麼,還種了個叫蕃薯的東西,得了官府十兩獎銀,養雞,養鴨,還把坑邊兒上的兩畝地買了下來,嫁過來也不過大半年,就把日子過得紅紅火火。二郎說,爹去了之後,家裡的日子越發艱難,若沒有嫂子,哪有如今的日子。

  雖說長了些見識,到底還是個有情有義的實誠漢子,雖說不讓自己碰有點兒不爽快,可論別的,自己這個小媳婦兒,可一點兒挑不出毛病來,應該說,比誰家的媳婦兒都強,有心路,有能耐,一把過日子的好手,自己還挑什麼啊。

  他娘說的是,早晚是自己的人,急什麼?這會兒那個瘦巴巴的身子,就是要了有什麼意思,等等就等等,不過,他媳婦兒那樣兒,防自己跟防狼似的,這可不行,得讓她知道自己是她男人,這會兒不碰她,以後她也是自己的,尋機會非得收拾一頓不可,哪有媳婦兒怕自己男人的。

  跟著二郎往土窯走,一路上二郎的嘴就沒閒著,指著坑對面叨叨:「嫂子說那邊兒種樹,種楊樹,等過了年一開春就讓我挑楊樹枝子栽上,過不幾年就能長成大樹,嫂子說能擋風沙,還能蓋房,嫂子還說,這坑裡放小魚苗養著,坑底下栽蓮花,到明年秋天,就有蓮藕吃了。」說著眨了眨眼,望著他哥:「我還沒吃過藕呢,嫂子說可好吃了,哥吃過嗎?」

  大郎楞了楞,自己吃過嗎,想起昨兒晌午,冀州知府招待校尉大人在酒樓裡吃的席,桌上有盤帶眼兒的菜,瞧著新鮮,旁邊的二狗子小聲在自己耳邊兒說那是蓮藕,沒想到自己的小媳婦兒竟然知道,還要種。

  不禁搖頭跟二郎說:「你嫂子做夢呢,別聽她胡說八道,婦人家嘴裡就是沒準兒。」

  誰知二郎一聽就不幹了,義正言辭的道:「嫂子才不會胡說呢,嫂子說能種出蓮藕就能種出來,嫂子是我見過的人裡最有本事的,什麼都懂,什麼都會。」

  大郎見自己兄弟急了,不禁好笑,小媳婦兒就算有點兒能耐,真不信她能種出蓮藕來,再說,坑邊兒上那兩畝地自己是知道,種什麼都活不了,種樹?虧她想得出來。

  卻不好跟自己兄弟吵嘴架,指著前頭黑乎乎的土坑問:「這就是你說的土窯?」

  二郎點點。大郎走過去圍著土窯轉了好幾圈,說土窯是好聽的,就是一個用麥草活泥堆出來的坑,上了覆了一層白白的雪花,實在看不出什麼特別的來。

  二郎卻異常認真的給他指:「這個口燒火的,那個口是放煙的等等,嫂子說這個窯是臨時搭的不牢靠,跟小五哥商量著,明年蓋個大的,燒出來的好炭可以賣給城裡的有錢人,賺了錢,好蓋新房。」

  一句一個嫂子說,嫂子說,大郎忍不住想起娘昨兒夜裡說的話,心裡頗有些不是滋味,這才半年,自己的親娘親兄弟都被他媳婦哄了去,就瞧二郎兩眼放光的樣兒,就知道心裡多喜歡這個嫂子。

  兄弟倆家來的時候,飯也做好了。碧青來了之後,何氏就不管做飯的事了,一天三頓都是碧青瞧著做,碧青做什麼吃什麼。碧青的手藝好,最平常的飯到她手裡都分外香甜。

  一般早上碧青都熬粥,配小菜,清淡有營養。一邊兒的大鍋裡加水,抓兩把黍米,燒開了埋上火慢慢熬著,昨兒蒸的發糕還有好些,切幾塊放到粥鍋裡,等一會兒粥好了,發糕也就熱了。

  這邊兒開始擀面下麵條,既然那蠻牛點了,自己只能給他做,好在也不費事,把麵條下到鍋裡,就開始切蘿蔔絲兒,掂量著蠻牛的飯量,切了半盆蘿蔔絲,放了鹽,點一滴麻油就是一道最清爽的小菜。

  想了想,又炒了幾個雞蛋,早飯就算得了,等大郎兩兄弟洗了手進屋,飯菜已經擺在了桌子上。

  大郎西裡呼嚕吃了一盆麵條後,又吃了一大塊發糕,半盆蘿蔔絲,幾乎都進了他的嘴,倒是炒雞蛋沒吃,婆婆跟二郎碗裡撥了不少,抬眼看了碧青一眼,大概覺得過不去,也給碧青碗裡夾了一筷子。碧青還真有點兒受寵若驚,這男人貌似也沒那麼壞。

  一家子正吃飯,就聽外頭桃花娘的聲兒:「大郎他娘,聽當家的說你家大郎家來了。」

  碧青忙撂下碗迎了出去,見桃花娘帶著他家小三兒,碧青讓著娘倆進屋,見小三盯著桌子上的發糕,拿了一大塊塞到他手裡,王小三脆生生說了聲:「謝謝大郎嫂子。」拽著二郎跑出去看鴨子去了。

  桃花娘好氣又好笑的道:「我說來你家串門兒,小三非扒著我,還以為想跟二郎玩呢,原來是惦記大郎媳婦兒的發糕了。」

  何氏笑道:「如今不比前些時候,糧食有的是,一塊發糕值什麼,孩子愛吃就好,十來歲正是長個的時候,多吃才好呢,吃得多,才能長得壯。」

  桃花娘笑道:「跟著二郎,這小子便宜佔大了。」說著看向大郎:「哎呦!可真是回來了,昨兒夜裡聽見你富貴叔說,我還不信呢,匆忙吃了早上飯就跑過來了,可是出息了,瞧這大個子,比走的時候足足高了一個頭還多呢。」

  大郎略有些楞,自然認識這是里長王富貴家的婆娘,自己走的時候,兩家可沒什麼來往,王富貴家地多糧多,還養著大牲口,是村子裡有名兒的富戶,雖是個一個村的鄉親,也不過見面打個招呼的交情,什麼時候走動的如此近了,聽話音兒,彷彿還帶著幾分巴結的意思,這可是里長的婆娘,平常眼高著呢。瞧她拉著小媳婦兒親熱的樣兒,不知道的還真以為是什麼親戚呢。

  人家來了就是長輩,大郎叫了聲嬸子:「我不在家的時候,多虧叔跟嬸子照顧著,大郎這兒給嬸子道聲謝。」

  桃花娘忙道:「謝什麼,你媳婦兒跟我投緣,咱兩家又走的近,我瞧著跟我親閨女也差不多,你就別跟我客氣了,身上有了官差,鄉親們臉上都跟著有光呢,你娘沒白惦記你,你媳婦兒也沒白守著,這日子終歸有了盼頭。」

  說著抹了抹眼角:「倒是嬸子的不是了,這大郎回來是高興的事,該著歡喜才是,掉什麼淚啊。」

  碧青讓著桃花娘坐在炕上,出去倒了一碗熱水遞給她,桃花娘喝了一口,拍了拍她的手,跟大郎道:「雖說你如今出息了,可也不能欺負你媳婦兒,能娶這麼個媳婦兒,可是你上輩子修來的福氣呢。」大郎目光閃了閃,心裡雖覺奇怪,嘴裡卻連聲應著。

  大郎回來是大事,村子裡一共去了八個人,回來的只有大郎一個,雖說沒像她婆婆希望的那樣,當個什麼將軍,可成了大齊正式的兵也算出息了。

  村子裡的消息傳的最快,大郎昨兒半夜家來的,一早村裡就傳遍了,桃花娘就是個打前站的,大早上來王家串門,就是為了叫大郎去她家吃晌午飯。

  說是晌午飯,其實是擺了席,村子裡各家的當家男人幾乎都跑來了,堂屋裡熱熱鬧鬧擺了兩大桌。

  大郎到的時候,人都齊了,正席空著,大郎一進院,王富貴就率先迎了出去:「昨晚上才接著官府的信兒,說大郎侄兒立下軍功家來了,高興的叔一宿沒睡好,有心去你家去瞧瞧,你嬸子說,你好容易家裡,該讓你跟你娘你媳婦兒好好說說話兒,叔才沒過去,一早讓你嬸子過去叫你,沒什麼好東西,就吃頓家常飯,也算給你接風了。」一邊兒說著,一邊兒把大郎讓到屋裡正席上坐。

  跟在校尉大人跟前也半年多了,再也不是當年那個什麼也不懂的傻小子,應付這樣的場面,游刃有餘,王大郎並沒有坐首席,而是把王富貴讓到了首席,自己坐到了下首。

  碧青早上就讓桃花娘拽了過來,雖說鄉下不講究,可這整治席面也不是件容易事兒,本說去縣城請個廚子家裡,還是當家的說:「大郎不算外人,過來也就吃頓家常飯,請什麼廚子啊,再說,就算請廚子有大郎媳婦兒的好手藝嗎。」兩口子就商量著叫碧青過來幫忙,這麼一來,又不丟臉,又顯得兩家親厚。

  桃花娘只怕人手不夠,村子裡手腳麻利兒的婦人,又叫了四個過來打下手,宰了頭豬,兩隻雞,大鍋燉肉,一桌一大盆,配上燉的酥爛的雞,再粗粗炒幾個家常菜就齊活了。

  鄉下的家常席沒那麼多講究,加上人手又多,碧青只炒了菜,就閒下來了,被桃花的妹子杏果兒拽到她屋裡,躲在簾子後頭瞧外頭的熱鬧。

  所以,大郎的一舉一動都落在碧青眼裡,碧青還真有些吃驚,這小子不簡單,合著前頭跟自己裝傻呢,可不能給這蠻牛憨厚的外表騙了,就看他把王富貴讓到正席,就知道這頭蠻牛有的心眼子。

  最怕的就是這種貌似忠厚實則奸詐之輩,簡直讓人防不勝防,也不知道是誰把這頭蠻牛調教出來的,好本事,自己以後還真的小心些,別回頭給這頭蠻牛賣了,還當他是傻子呢,這就是一頭披著牛皮的狐狸,不,狼,色狼……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8-24 12:52 PM


第20章

  村裡難得有個在戰場立了功回來的,大郎這個最平常的大頭兵也成了稀罕人物,一圈的漢子圍著大郎問東問西:「什麼南蠻子長得什麼樣兒?在軍營裡吃什麼?長官威武不威武?那個什麼校尉大人是多大的官兒?有沒有縣太爺的官大等等。」有些可笑,卻也無可厚非,百姓的眼中,縣太爺就是頂大的官兒了。

  說到這個,碧青不禁想起上次那位杜知縣,一看就是世家子弟,外放到間河縣這樣的地方,估計就鍍金,做出點兒政績也好陞遷。

  雖說心思縝密,可為人卻不壞,碧青其實知道,想拿那十兩獎銀並不容易,若照著程序走,到自己手裡,恐怕連一半都剩不下,雁過拔毛是官場默認的規矩,就算當官的抬了手,還有下頭的酷吏呢,不盤剝老百姓指著那點兒俸祿,稀粥都喝不上。

  碧青領這份情,卻並不覺得佔了多大的便宜,皇上重農桑,才設立了這個獎銀製度,自己不過得了十兩銀子,而對於杜知縣卻是最亮眼的政績,可以想見,吏部今年的考評冊上,間河縣縣令會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

  這更是陞遷的本錢,當官的嘴裡口口聲聲為民做主,有幾個是真的,即便喊得再響,若不為著頭上的烏紗帽,恐怕天下人也不會如此趨之若鶩了。

  就連王大郎這麼個目不識丁的村漢,不也想著有一天能封侯拜相嗎,瞧他在鄉親們羨慕的目光中一碗酒一碗酒的往下灌就知道,心裡一定爽死了。

  作為男人,無論世家公子還是鄉野村漢,沒機會還罷了,若有機會,沒有不想出人頭地的,碧青能理解王大郎的心態,但不敢苟同,就算王大郎得了高人調教指點,摸到了當官的門,可出身在這兒擺著也難如登天。

  更何況,這還不是最大的硬傷,最大的硬傷是他目不識丁,沒聽說哪個當官不認識字的,哪怕最底層的那些小吏,至少也識幾個字,大郎這樣的文盲要是當了官,豈不成了大笑話,這就是命,誰也沒轍。

  想起這男人對自己呼來喝去的態度,碧青忽然失去了偷看的興趣,這男人是自己名義上的丈夫,卻距離她心目中的丈夫相距太遠,可以說是天與地的差別。

  碧青並不希望自己的丈夫多有出息,但也絕不是王大郎這樣把媳婦兒看成物件兒的男人,即使在這個男權社會,她也希望自己能跟丈夫擁有對等的地位,這才是夫妻。

  可在王大郎眼裡,女人除了那事兒就是生孩子,從他的目光裡,碧青能清楚感覺到這種對自己的輕視。

  碧青不知道怎麼改變這種境況,王大郎回來是目前為止最大的變數,也是最大的危機,她喜歡何氏跟二郎,把她們看成了家人,可讓她接受這頭蠻牛當自己的丈夫,實在不樂意。

  桃花娘見碧青有些怏怏不樂,以為累著了,忙道:「男人家都貪酒,不定要喝到多會兒呢,你先家去歇著吧,剩下的事兒就甭管了。」碧青巴不得呢,客氣幾句走了。

  瞧著她出了院子,一邊兒的王根兒婆娘嘖嘖兩聲道:「不服氣不行啊,這人就是命,大郎這媳婦兒剛嫁過來的時候,還說這輩子就是守寡的命呢,誰想人大郎家來了,還立了軍功,謀了個正經的兵差,這往後說不定就能當官,這個一口袋黍米換回來沖喜的媳婦兒,若是當了官夫人,祖上得燒了多少高香啊,早知道大郎能出息,當年他家找媒人說我家三丫頭,我就應了。」

  桃花娘不愛聽了,哼一聲道:「早幹什麼去了,這會兒後悔晚了,再說,就你那家那三丫頭,跟人大郎媳婦兒能比嗎,別一口一個沖喜的,你們誰家媳婦兒有大郎媳婦兒的本事,王家之前可都快揭不開鍋了,再瞧瞧現在,人家那日子過得,比你們哪家差了。」

  王根兒家的被桃花娘幾句話嗆回來,嘟囔道:「咱不就是說閒話嗎。」

  桃花娘道:「有背後說閒話的功夫,把自己的日子過紅火了,比什麼都強。」

  王根兒家的不言聲了,旁邊二柱子娘低聲道:「咱們也就眼紅些,可真有睡不著覺的呢,你們剛沒瞧見王青山兩口子,在院外邊的牆根兒站著,凍得唧唧索索的也不敢進來,趁著人家沒頂家的男人,可沒少欺負人家孤兒寡母的,如今大郎家來了,估摸覺都睡不著了。」

  桃花娘道:「鄉里鄉親的,瞧著孤兒寡母正該拉一把,他兩口子倒變著法兒的欺負人,這才是活該呢。」

  碧青一出了王富貴家的院門,就瞅見牆邊兒的王青山兩口子,兩口子見她出來,互相推了一把,最後還是王青山的婆娘走了過來,勉強露出個比哭還難看的笑臉:「那個,大郎媳婦兒,以往都是嬸子的不是,你可千萬別往心裡頭去。」一邊說著一邊兒瞧碧青的臉色,戰戰兢兢,怕的臉都白了。

  碧青卻笑了:「過去的事都過去了,嬸子就別提了,再提可就遠了,我婆婆前兒還念叨嬸子,說嬸子鞋上的好,大郎的好幾雙鞋都是嬸子幫著上的,最是牢靠,讓我得閒兒跟嬸子好好學學呢。」

  王青山的婆娘一愣,再也沒想到,會是這麼個結果,從知道王大郎回來,兩口子就怕的不行,越想之前的事兒越怕,生怕王大郎打上門來,要給他娘兄弟出氣。

  兩口子來王富貴家,也是想尋個機會認錯,不敢進去找王大郎,就在院外頭等著碧青,計量著婦道人家總好說話些,卻沒想到人家根本不計較,還客客氣氣的拉著她說家常,就算王青山的婆娘是村裡有名的潑婦,望著碧青笑吟吟的臉,也羞愧難當。

  拉了兩句家常,碧青搓了搓手道:「今兒可是冷,叔跟嬸子快進去吧,別凍著了,家裡的雞鴨還沒喂呢,我得回去瞧瞧。」撂下話走了。

  王青山的婆娘直愣愣瞧著碧青的身影越來越遠,半天方低聲道:「當家的,大郎媳婦兒這是啥意思?」

  王青山老臉通紅,甕聲甕氣的道:「當初我就說,人家孤兒寡母的不易,鄉里鄉親的,別落得不好,你偏不聽,明明不佔理兒還弄到里長跟前來,小肚雞腸的讓人笑話,你瞧瞧人大郎媳婦兒多大度,要我說,趕緊給大郎娘賠禮去,我瞧大郎媳婦兒是個厚道人,不會難為咱家的,往後可得厚道著些,老人的話對,這一分厚道一份福啊。」

  當初王青山兩口子耍刁欺負人的時候,碧青也生氣,恨不能把王青山的婆娘揍一頓解氣,心裡卻也知道,打一頓不是解決問題的法子,一個村裡頭住著,抬頭不見低頭見,真鬧的太僵,往後可怎麼處,傳揚出去,自己家沒準還落個仗勢欺人倚強凌弱的惡名,本來佔理的事也弄成不佔理了,欺負人的王青山家反而成了苦主。

  傻子才幹這樣的事兒呢,倒不如大度些揭過去,莊稼人實誠,心裡都有把秤,誰好誰壞,比誰都清楚,比起被王青山兩口子占的那點兒小便宜,得一個好名聲,可比什麼都強。

  果然,進了院沒一會兒,王青山的婆娘就來了,不由分說拽著她婆婆就走了,碧青忍不住點點頭,這王青山家的潑婦倒也不算太傻。

  二郎也不在家,估摸跟著王小三跑出去玩了,兩個半大小子正淘氣,到了一塊兒就沒個閒著的時候。

  碧青進了灶房,從甕裡舀了小半瓢麥糠,兌上切得碎碎的蕃薯籐,倒在鴨食盆子裡,這二十隻鴨子可是給家裡立下了汗馬功勞,牆根兒那滿滿一大罈子鴨蛋,過幾天就能吃了。

  碧青還特意留了些種蛋,想過了年多孵些小鴨子,雞蛋也留了,明年的雞窩還得重新蓋大些,鴨捨也得蓋一個,或者,可以壘個豬圈,耕牛那樣的大牲口,碧青就不想了,守著王富貴家呢,若是用牲口,借來使就是了,牛可貴著呢。

  倒是小豬仔能養幾頭,桃花娘前幾個月就跟自己說了,要買小豬仔就去她家挑,她家的種豬壯,小豬仔也結實,養上一年,到年底一宰,過年就不愁肉吃了。

  碧青正想著在哪兒壘豬圈呢,忽的身後門一響,一股子酒氣衝過來,碧青還沒回過神來,就被大郎按在了麥草裡,男人粗重的呼吸裹著酒氣,熏的碧青有些蒙。

  等她回過神來的時候,發現蠻牛一手按著自己,另一隻手竟伸到自己腰上,要解她的褲子,明明白白要霸王硬上弓。

  碧青這個後悔就別提了,早知道剛才不跟王青山家的裝大度了,也省的那潑婦把她婆婆拉走,這會兒自己想叫都沒人,剛看蠻牛不醉死不罷休的樣兒,誰想到他這麼快就跑回來了。

  要是讓這禽獸解了褲子,碧青相信,他不會管自己死活,沒準還更興奮,現代時,不就有很多男人有戀童癖嗎,自己這個德行沒準正符合了男人的惡趣味。

  更何況,人都說,兵營三年母豬賽貂蟬,自己好歹比母豬強吧,真落到那種結果,自己也太悲慘了。

  開始激烈掙扎,對著蠻牛又踢又咬,可碧青很快發現,自己所有的掙扎對付這個渾身都是力氣的蠻牛根本沒用,好比蚍蜉撼樹,都不是一個級別上的。

  踢腿被他抓住,打他,撓他,這廝皮糙肉厚,跟撓癢癢差不多,張嘴咬吧,自己牙根兒都咬酸了,蠻牛連點兒反應都沒有,從他越發粗重的呼吸來看,反而更興奮起來。

  碧青忽然明白了一個道理,這頭蠻牛根本就沒想放過自己,而且,只要他想,自己根本就反抗不了。

  碧青頹然放棄掙扎,眼淚決堤而出,從沒有一刻,讓她覺得如此絕望,哪怕在沈家村快餓死的時候,她都沒這麼絕望過,她閉上眼,等著最不堪的結果,感覺腰帶鬆了,一雙粗劣的大手從腰上探了進去,碧青渾身抖的如同寒風中的樹葉,緊緊咬著唇,都快咬出血來了。碧青還沒真正恨過什麼人,可這一刻她恨這個男人,非常恨。

  就在碧青絕望的時候,男人的手忽然抽了出來,耳邊傳來男人不滿的聲音:「哭什麼,你是我媳婦兒,我是你男人。」

  這男人直白的讓碧青恨不能踹死他,碧青猛地睜開眼,抖著聲音道:「王大郎,我是你媳婦兒,可我也是人,而且,我還不到十三呢。」說著恨恨瞪著他。

  王大郎卻理直氣壯的說:「我也沒想幹那事兒,我就想摸摸,在軍營待了五年,好不容易家來,摸摸媳婦兒怎麼了。」

  碧青氣的險些暈過去,這什麼邏輯啊,尼瑪,摸摸,她不信他摸完了之後就能老老實實的,這就是一頭發情的禽獸。

  面對這樣的禽獸,也得講一下策略,碧青吸了兩口氣,略冷靜了一些,腦子轉了轉,終於想到一個解決方法,極力忍著怒氣,盡量用商量的語氣道:「王大郎,你要是實在憋不住,就去找別人,你不是立功了嗎,肯定有賞錢,拿著賞錢去城裡的花樓,想找多少女人都成,我保證不吭聲兒,也不跟娘說。」

  碧青以為自己的提議,算是一個兩全其美的主意,既彰顯了自己的賢良大度,又解決了蠻牛的根本問題,不想蠻牛聽了之後,甕聲甕氣的道:「有媳婦兒做什麼花那冤枉錢。」

  一句話碧青一口血險些噴出來,跟這頭牛講理根本是白費口舌,忽瞥見牆上掛著的鐮刀,抬手摘下來,抵在自己的脖子上:「不想我死,就離我遠點兒。」

  碧青話音沒落,胳膊一疼,鐮刀就掉在了地上,男人捏著她是手腕子低吼:「不就摸了一下,至於尋死嗎。」

  見碧青狠狠瞪著他,大郎也有些撓頭,本來還想收拾這丫頭一頓,讓她別總防賊似的防著自家,可沒想到這丫頭瞧著弱巴巴,卻是這麼個硬性子,只得退一步:「我不摸還不成嗎。」嘴裡說著,一低頭眼睛卻直了。

  碧青剛要鬆口氣,見他直勾勾盯著自己,順著目光一看,恨不能一鐮刀閹了他,簡直是個色胚,剛一陣掙扎,自己棉襖的前襟扯開了些許,急忙掩上,防賊似的放著他。

  大郎心裡琢磨,他媳婦兒的脖子都這麼白,那身子……一想早晚是自己的,心裡就癢癢,可看見小媳婦兒那副寧死不屈的表情,只能把口水吞進肚子裡,也放開了碧青。

  手腕子的力道一送,碧青急忙跑了出去,剛跑出去,迎面正好撞見她婆婆何氏,碧青委屈的不行,終於看見親人了,一頭紮在何氏懷裡嗚嗚的哭了起來……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8-24 12:53 PM

第21章

  王興兒進了家,剛把背上的一麻袋麥子墩在地上,手裡的簍子還沒放下呢,他娘就從屋裡出來了:「不是讓你給大郎家送去嗎,怎麼又背回來了?」

  王興兒道:「我去的時候,大郎哥家裡正亂呢。」

  他娘倒越發不明白了:「大郎娘剛家去,亂什麼?」想起剛才的情景,王興直冒汗:「我還沒進院兒呢,就見嬸子舉著燒火棍,追著大郎哥滿院子跑,一邊兒追還一邊兒罵,好容易追上,按著大郎哥,燒火棍啪啪的打下去,打的大郎哥直哎呦,我剛說要進去把麥子放下,大郎嫂子就出來了,見我背著糧食,沒等我說呢,就一臉的不歡喜,說家裡不缺糧食吃,反倒給我裝了半簍子醃好的鴨蛋,說給爹下酒,催著我家來了。」

  王青山從屋裡出來道:「這大郎好容易回來,立了軍功,長了大出息,他娘高興還來不及呢,怎倒動起手來了,這可是不該。」

  王青山家的心眼子活動,一琢磨就明白過來了,剛大郎娘還跟自己這兒說呢,大郎下死裡的盯著他媳婦兒,那眼珠子都恨不能粘碧青身上,可碧青丫頭雖說嫁了過來,年紀卻還小,過了年才十三,月水沒見,身子就沒長成,哪擱得住男人折騰。

  更何況,大郎那個鐵塔似的身板兒,兵營裡待了五年,若是沾了媳婦兒的身子,還能剎得住啊,不定就傷了碧青的身子,怎麼也得等幾年,說了兩句話就忙著走了,生怕大郎趁她不再惦記他媳婦兒的賬。

  兒子回來一說,王青山家的哪還不有不明白的,本來眼看著吃不著,心裡就抓撓的慌,又在里長家吃了酒,哪能消停。

  這男人家一吃了酒,可就更不管不顧了,莫說王大郎,就是自己男人這把子年紀,兩角渾酒灌下去,還死按著自己折騰呢。

  想到碧青的大度仁義,不禁道:「能娶那麼個媳婦兒,他老王家墳頭都冒青煙了,若不好好的待承人家就該打。」瞪了她男人一眼道:「還傻站著幹什麼,把麥子倒回去,鴨蛋放起來,我去大郎家瞧瞧去。」說著邁步往外走。走了兩步又折了回來,叫王興把自家晾的瓜菜乾裝半簍子提在手裡。

  王青山忙道:「大郎媳婦兒的手藝,村裡可都有名兒了,瓜菜乾她家可不缺,你巴巴的拿這個去做什麼,沒的叫人笑話。」

  王青山家的白了他一眼:「你呀就是個木頭疙瘩腦袋,她家有歸她家有,這卻是咱家的一點兒心意,大郎媳婦兒不收麥子,這瓜菜乾兒一定會收,你就少操閒心吧,把石磨掃乾淨,磨些麥子,記著磨的精細些,回頭我回來蒸一籠白麵饃饃,給左鄰右舍的送幾個過去,如今想想,以往那些事倒是我的不是呢。」撂下話走了。

  王青山撓了撓頭,看著兒子:「你娘這是換了個人不成,爹都快認不得了。」

  王興兒也有些發愣,家裡地少人口多,雖不至於挨餓,可想過好日子卻不易,地裡忙活一年,也就能填飽肚子,別的想都不敢想,自己是家裡的老小,今年都十六了,村裡這個年紀的,孩子都有了,自己的媳婦兒可還沒影兒呢。

  那天夜裡聽見爹娘商量著給大哥說鄰村死了男人的周寡婦,說不要多少彩禮就能娶進來,王興兒可是見過那寡婦,黑黢黢的一張臉,眼睛小的都看不見,嘴卻出奇的大,一笑咧開嘴跟大牲口似的,嚇死個人,自己可不想要那樣的媳婦兒。

  忽想起阮小五來,跟自己年紀一邊兒大,長得賊眉鼠眼,可那小媳婦兒真好看,上頭有四個哥,比自己還多倆呢,瞧人家那小日子過得,以前還不大顯眼,如今跟大郎哥家走的近,日子過得越發紅火。

  如今村裡沒人不知道大郎哥的媳婦兒是一把過日子的好手,不僅會過日子,做事說話兒樣樣挑不出理去,就連里長家都跟她家親近,王小三兒隔三差五就能撈塊麥芽糖吃,自己長這麼大都沒吃過呢。

  王興是個鄉下小子,想事兒也簡單,這些事兒想了幾遍之後終於發現,只要跟大郎家走的近,就沒虧吃,鄰村的阮小五,里長家的王小三都是例子,自己為什麼不行,聽娘說大郎哥身上得了兵差,還得去京城,在家待不了幾天,二郎又小,家裡正缺幹活的人,自己別的沒有,力氣有的是,幫著幹點兒活兒,哪有自己的虧吃,打定了主意,以後只王家幹活自己就過去幫一把。

  不提王興兒的打算,就說王大郎,給他娘一頓燒火棍打的圍著院子轉了七八圈,直到他娘打的手疼了,給那丫頭攔下,自己才算解脫出來,不敢進屋,怕他娘看見了還要打,只能蹲在院裡的柴火棚子裡,心裡就想不明白,不就摸了自己媳婦兒兩下嗎,怎麼就成混賬了,給他娘追著打。

  越想越想不通,而且,想起剛麥草垛裡他媳婦兒那樣兒,大郎心裡又有些說不上來的滋味兒,大郎不是沒見過女人哭,以前王興兒他娘有事沒事就哭,一哭起來捶胸頓足,眼淚不見多少,那聲兒能傳出幾里地去。

  可自己的小媳婦兒不是那樣兒,哭起來無聲無息的,嘴唇都快咬爛了,就是不出聲,眼淚大顆大顆的從眼裡滾下來,落在自己胳膊上滾燙滾燙的,燙的自己心裡都忍不住一抽一抽的難受,那樣的小媳婦兒,讓自己想收拾她都下不去手。

  大郎揪著自己頭髮怎麼也想不明白,這到嘴邊兒上的肉,怎麼就放過去了,肉渣子都沒吃著不說,還挨了娘一頓燒火棍,他娘可是沒惜力氣,這會兒身上還疼呢。大郎鬱悶的歎了口氣,不就想抱自己媳婦兒親熱親熱嗎,犯了哪家的王法。正憋屈呢,就見王興兒娘一腳邁了進來。

  王青山家的走了幾步,一眼瞧見柴火棚子裡頭的王大郎,頭髮都亂了,腦門子上還有一塊紅,狼狽非常的蹲在柴火棚子裡,那眼睛一個勁兒的往屋裡瞅,就是不敢進屋,不禁好笑,走過來道:「這大冷的天,不再屋裡暖和,在柴火棚子裡蹲著做什麼?」

  大郎有些不好意思,怕丟人,忙道:「嬸子來了啊,快進屋吧,我這兒翻翻柴火,怕回頭著了潮不好燒。」嘴裡說著還假模假式的把堆著的麥草翻了翻。

  王青山家的忍不住笑了一聲:「大雪的天就別瞎折騰了,等日頭出來翻出去曬也不晚,快跟嬸子進屋吧,雪大了,這柴火棚子裡可待不住人。」

  正說著,就見碧青從屋裡出來,大約聽見了說話兒聲,往這邊兒走了兩步,就站下了,跟王青山家的打招呼:「我說聽見嬸子說話的聲兒呢,果真是嬸子來了,院裡冷,快跟我進屋吧,灶上熬了薑湯,嬸子喝一碗驅驅寒氣。」嘴裡說著,卻一步也不往這邊兒走,眼睛還防備的瞅著大郎,跟防狼似的。

  王大郎更鬱悶了,自己這小媳婦兒簡直就是欠管教,可娘護著,自己還真沒招兒,王青山家的看著也覺好笑,伸手扯了王大郎一下:「沒聽見你媳婦兒熬了薑湯嗎,快進屋吧,你身上可有兵差呢,若是著了涼病在家裡,可耽擱大事了。」

  大郎正缺這麼個台階呢,哪還不就坡下驢,嘿嘿笑了兩聲,身子一側出了柴火棚,哧溜一下鑽屋裡去了,老大的個子卻跑得賊快,那個樣兒要多好笑有多好笑。

  碧青都忍不住想笑,可想想剛那經歷,又實在的笑不出來,扯了扯嘴角,讓著王青山家的進屋。

  王青山家的倒是沒動,而是小聲道:「大郎媳婦兒也別嫌嬸子多事,大郎能活著回來,就是你的造化,軍營裡滾了五年,好容易家來,哪有不惦記媳婦兒的,若他不往你跟前兒湊,才是壞事呢,如今出息了,外頭不定多少人盯著呢,這常年在外的,有個相好的,也不算什麼事兒,城裡可不比咱們鄉下,有的是不正經的女人,大郎年輕,哪架得住勾搭,一來二去說不定就勾上了手,這男人家一沾了女人的身子,就跟吃了蜜蜂屎似的,哪有個夠,回頭連家都不回了,你可找誰哭去,你婆婆這會兒護著你,你就不想想,若是外頭的女人給大郎生個小子,你婆婆還能護著你嗎,到那時,你在這個家還怎麼待,咱們女人到什麼時候都得留個心眼子,有些事兒早作打算,比事到臨頭抓瞎強。」

  說著,又壓低了聲兒道:「男人家都一個樣兒,架不住兩句好話兒,給點兒甜頭都能上天,你心兒靈,這個不用嬸子教你,就記著嬸子一句話,咱女人再能幹,家裡也得有個男人頂著,有男人了才算一個家,咱女人才能安生的過日子。」

  兩人正說著,就聽屋裡何氏的聲兒:「怪冷的,怎麼在院子裡說起話來了,快著進屋吧。」王青山家的應一聲,邁腳進屋去了。

  碧青愣愣站在原地,王青山家的這些話,真如醍醐灌頂一般,自己雖極力想融入這裡,骨子裡卻仍是現代人,總是下意識忽略這是古代,這是男權社會,現代人的那一套思想,用在這裡,大概只有死路一條。

  不管自己願不願意,這輩子都得靠著王大郎生活,自己再能幹,再能折騰,王大郎才是撐天的樹,如果沒有王大郎這個棵樹,什麼都是虛的,是空的,就如沙中建屋,一陣潮水過來,還能留下什麼……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8-24 12:54 PM


第22章

  碧青發現,真不能小看農婦的智慧,雖說不識幾個字,可她們有一套自己的生存法則,這是從苦日子裡摸索出來的,也或許,是見的多了,總結出來屬於自己的生存哲學。

  以前一直以為王青山家的就是個潑婦,可現在想想,在這個男尊女卑的社會裡,能轄制住自己的丈夫,是多大的本事啊。

  而自己的處境來看,想在這個社會生存下去,或者說,想過上舒坦日子,就只能靠著王大郎,可那頭蠻牛現在惦記得都是那種事兒,自己還不到十三呢,就這豆芽菜似的身材,本來就發育不良,要是再給那蠻牛啃兩口,骨頭渣子都剩不下,要是小命都沒了,還過個屁舒坦日子啊。

  忽想起剛的事兒,剛真把她嚇壞了,可這會兒想想,那頭蠻牛或許沒有自己想的那麼不堪,至少,他沒繼續下去,自己一哭,那頭蠻牛就停下了。雖然說話不好聽,可那動作卻明顯溫柔了很多,望著自己的目光也不是那麼色慾熏心了,這說明那男人心還是善良了,也或者,是男人憐惜弱者的本能在作祟。

  不管是什麼原因,總的來說,那男人並不是不可救藥,就像王青山家說的,自己是不是可以換個法子,或許懷柔比這樣防賊似的防著更好一些。

  自己已經嫁給他了,改嫁在這個社會比登天還難,既然最終都得接受,彼此是不是也得培養培養感情,這麼著總歸不是長久之計,不為別人,就為自己也得好好謀劃謀劃,有道是人無遠慮必有近憂啊。

  想起王青山兩口子,碧青忽然有了些信心,就算在這裡,男人也不是不調教來的,王青山家這樣的潑婦都能做到的事兒,自己為什麼做不到,硬的不行來軟的,軟的不行再來硬的,打一巴掌給個甜棗,再打一巴掌,再給個甜棗,這樣兒下去,不信調教不出來個男人,哪怕蠻牛是頭猛獸,老娘當個馴獸師不就好了,怕什麼。

  想通了,碧青也不再跟剛才似的,見了大郎就草木皆兵,彷彿剛的事兒沒發生一般,進了屋先給王青山家的盛了一碗薑湯端過去。

  王青山家的見她那臉色,就知道想通了,喝了一口道:「這可是好東西,喝一口全身都暖和了。」說著,往外屋瞟了一眼道:「大郎剛在外頭翻了半天柴火,想必凍的不善,也該喝上一碗才是,免得寒氣出不來,要生病。」

  何氏剛要開口攔下,卻聽碧青笑道:「嬸子說的是,我這就給他盛去。」說著轉身出去了。

  何氏忙低聲道:「他嬸子,你可是不知道,大郎這混賬,心心唸唸想著他媳婦兒呢,眼瞅不見就恨不能叼一口,剛我去你家那麼會兒功夫,這混賬把他媳婦兒按在灶房的麥草垛裡,差點兒就成事,我這會兒還氣的心突突跳呢。」

  王青山家的笑了:「惦記自己的媳婦兒算什麼混賬事兒啊,就算這會兒碧青還小,圓不了房,早晚還不得在一塊兒,難道還能永遠這麼著不成,那成什麼了,終歸是自己男人,也不能躲一輩子不是,嫂子放心吧,碧青是個靈透丫頭,這個理兒想的明白,再說,你家大郎又不傻,碧青這樣兒的媳婦兒往哪兒找去,疼還疼不過來呢,哪捨得害她,要是真捨得下黑手,這會兒早成事兒了,哪還會等著挨嫂子的燒火棍,小兩口的事兒,你這當婆婆的就在旁邊瞅著吧,過不幾年給你生個大胖孫子,就剩下樂了。」

  何氏本來還有些不信,豎著耳朵聽了聽,只碧青一叫娘,就衝過去揍兒子,聽了一會兒沒動靜,才算放了心,心裡也不禁納悶,難道兒子轉性了。

  王大郎沒轉性,是有些傻了,本來媳婦兒沒摸兩下,挨了一頓打,小媳婦兒更把自己當成了狼防著了,一想起小媳婦兒那眼色,心裡就憋屈的不行,這三天假可不易,下次不知什麼時候才能家來了,難道就這麼走,好歹是有媳婦兒的人,回頭營裡的弟兄們問起來怎麼說,說媳婦兒防自己跟防狼似的,這張臉皮還要不要了。

  正瞎琢磨呢,忽的門簾子一掀,小媳婦兒進來了,臉上還有些笑不唧兒的,手裡端著一碗薑湯,到跟前把薑湯塞到他手裡,說了句:「喝碗薑湯驅驅寒。」

  王大郎當時就傻了,傻傻的接過一仰脖就灌了下去,碧青嚇了一跳,急忙道:「燙呢,張嘴我瞧瞧可燙壞了?」說著,小手伸過來要掰他的嘴。

  小媳婦兒沒什麼力氣,兩隻小手貼在自己臉上,舒服的大郎都想閉上眼,而且,小媳婦兒好容易主動靠過來,這樣千載難逢的機會哪能放過,拼著再挨娘一頓燒火棍,也得抱一抱,想著,胳膊一伸就把碧青攬在懷裡。

  說實話,即使做了充足的心理建設,碧青還是有些怕,剛才的經歷實在太恐怖,真怕這頭蠻牛精蟲上腦,把自己那啥了,所以,這會兒給大郎抱在懷裡,還是忍不住打了一下哆嗦,身子僵的跟什麼似的。

  不過,想想怕是沒用的,躲著更沒用,除了硬著頭皮上,就沒有第二條路,這麼想著也就克服了心裡的恐懼,身子一軟,靠在大郎懷裡,嘴湊到他耳邊小聲道:「你可不能想壞事,娘說我還沒長大呢,你就是想壞事,也得等兩年再說。」

  碧青說這些話的時候,都忍不住臉紅,雖說蠻牛二十了,可論起心理年齡,自己可比蠻牛大多了,這些類似撒嬌的話,跟個二十歲的小子說出來,真不是件容易事兒。

  大郎再也沒想到,會有這樣的好事兒,小媳婦兒軟乎乎的身子貼在自己懷裡,小嘴兒在耳邊嘟嘟囔囔,嘴裡暖乎乎的氣息噴在自己的耳朵根兒上,彷彿癢到了心裡去,說不出有多舒坦,這才是男人該過的日子啊。

  這麼想著,就燥了上來,手便有些不老實,下意識往碧青褲腰上摸,卻不想給碧青在手背上狠狠掐了一下:「你老實些,我就在這兒陪你說說話兒,再亂摸,我可就喊娘進來了。」一邊兒說著,一邊兒又在他手背上掐了好幾下。

  按說,自己皮糙肉厚的,小媳婦兒才多大的力氣,掐幾下也不當事兒,可這小媳婦兒偏偏捏著一點兒肉皮兒,下死裡的掐,疼的王大郎直吸氣,還不能喊疼,堂堂的大老爺們,讓媳婦兒掐兩下就喊疼,傳出去可丟人。

  所以,只能忍著,手也從碧青腰上縮了回來,不能摸就只能看了,從昨晚上回來,還沒底細瞧過自己小媳婦兒呢,遂低頭瞧,這越看心裡越發歡喜。

  別看人小又瘦,長得真不難看,兩道彎彎的眉,跟秋天水邊的柳葉似的,大眼睛忽閃忽閃,鼻子不大,嘴更小,紅潤潤的跟花瓣似的,一說話露出兩排小白牙,大郎想起了軍營旁河沿兒上的貝殼,散在河沙間,像熬得白白的麥芽糖,讓人想含在嘴裡嘗一嘗。

  這麼想著忍不住吞了下口水,腦袋往下探,大嘴一張就要親,碧青早防著他呢,沒等他的大嘴湊過來,就道:「你再不老實,我真喊娘了。」

  說著,張開小嘴做了個樣兒,這媳婦兒還沒抱夠呢,他娘進來哪還有媳婦兒抱啊,也知道小媳婦兒太小,自己就算再饞,也只能幹看著,好容易小媳婦兒不躲著自己了,可不能再倒回去,生怕他娘進來,壞了自己的好事,忙摀住她的小嘴,低聲道:「別嚷,我不親了還不成嗎。」

  也不知是真怕婆婆過來,還是這屋裡熱,竟出了一頭汗,急的那樣兒,異常可笑,還真像頭蠻牛,把他的手從自己嘴上拽下來,忽想起剛在灶房裡的事兒,又不禁恨上來,張嘴一口咬在他的手背上,就咬兩層頭皮,半天才鬆開嘴。

  大郎疼的直吸氣,可也忍著不吭聲,等碧青松開他,才小聲說:「媳婦兒,以後咱咬別的地兒成不,真疼呢。」

  碧青終於忍不住笑了一聲:「誰讓你不老實的,活該。」

  見小媳婦兒笑了,大郎也跟著笑了起來,東屋聽見了笑聲,王青山家的跟何氏道:「我說什麼來著,這小兩口的事兒啊,不用別人管,打打鬧鬧的才親呢。」

  何氏這才放了心,想想不禁好笑,跟王青山家的對看一眼,也笑了起來,這兒正笑著,忽聽外頭有人。

  碧青也怕跟王大郎待時候長了,這廝又想幹壞事,一聽有人來了,忙推開王大郎跑了出去。

  手裡的小手還沒攥夠呢,就沒了,王大郎頗有些失落,卻想還有兩天呢,總會有機會,就算幹不了那事兒,摸摸媳婦兒的小手,也能解解饞。

  越想越美,忍不住咧開嘴傻笑了起來,沒笑幾聲,就聽他媳婦兒在外頭招呼,忙走了出去,見這麼一會兒功夫,竟站了滿滿半院子的人,仔細一瞧,大郎才認出來,都是當初一起徵兵走的那幾家。

  當前王鐵柱的媳婦兒一見大郎就哭上了,她懷裡抱著的丫頭才五歲,不懂什麼事兒,一見娘哭了,也哭起來。

  這娘倆一哭,院子裡其他人也跟著哭,十幾口子人呢,一起哭起來,大郎不免有些手足無措。瞧了他媳婦兒一眼,雖然大郎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瞅小媳婦兒,卻下意識覺著他小媳婦兒有法子。

  青不禁歎了口氣,就算讓人調教出了些心眼子,到底還是頭蠻牛,一遇上事還是不知道怎麼辦……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8-24 12:54 PM


第23章


  偉大的先賢孔子說過:「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貧而患不安。」不得不說,大多數老百姓都有這個心理,一個村去了八個,卻只有大郎一個人全須全影兒的回來,那七個都死在了前線,連屍首都沒地兒找去,擱誰都不平衡。

  大軍早就班師回朝了,八月裡官府就把死了的府兵名冊發了下來,村裡其他七個人都在名冊上,只不見大郎,當時婆婆得了信兒,都不知道該歡喜還是該難過,名冊上有的,朝廷都人頭下發了撫恤金,很微薄,也就相當於一頭驢的錢,最大的好處就是從此免了兵役田稅。

  死的都是家裡的壯丁,家裡有老有小,人死了就給這點兒錢,養妻活兒也不容易,所以,但能家裡有點兒轍兒的都不想讓兒子去當兵,這一去百死一生,家裡的日子也就沒法過了。

  碧青安撫了婆婆,私下跟王富貴打聽過,王富貴說他也納悶呢,又說問了官府的人,死了的都在名冊上,不在名冊上的就不知道了。

  王富貴當時沒說太多,可從他的目光裡,碧青覺得,十有八九大郎回不來了,戰爭本來就是個殘酷的,尤其南邊兒,深山叢林,處處都是死地,不打仗還好,一打起仗來,誰還管得了誰啊,掉到山溝子裡頭,讓野狼吃了,連骨頭都找不見。

  王富貴還幫著去各村尋了回來的問了,都說沒見著大郎,這些事兒碧青一直瞞著婆婆,婆婆念著盼著,盼了五年,如果最後是這麼個結果,碧青怕她撐不住,這人活的就是盼頭,盼頭沒了,還活個什麼勁兒啊。

  碧青是真沒想到大郎會回來,她已經做好的最壞的準備,大郎卻在這時候回來了,大郎沒回來之前,七家沒一個人上門來問一聲的,這一聽說大郎家裡了,牽老掛小的都跑了來,在雪地裡哭天抹淚的。

  碧青明白她們的心思,說白了,就是心理不平衡,自己兒子或者丈夫的死屍首都沒有,大郎卻好端端的回來,還立了軍功,謀了個正經的兵差,擱誰也不舒坦,這堵著門來哭,不為別的,就為了能添點兒堵。

  碧青看了大郎一眼,把王鐵柱家懷裡的丫頭抱過來道:「雪地裡頭哭,回頭裡皴了臉可不好看了,咱不哭,嬸子有麥芽糖給你。」說著從懷裡掏出兩塊麥芽糖來,一塊放嘴裡,一塊塞小丫頭手心裡。

  甜甜的麥芽糖比什麼靈丹妙藥都管用,小丫頭立馬不哭了,瞇著眼,緊緊閉著嘴唇,彷彿一張嘴麥芽糖就會掉出來一般,手心裡也捏的緊緊,好像捏著個天大的寶貝。

  其他孩子一見哪還顧得上哭,眼巴巴看著碧青,碧青見二郎回來了,就叫他去屋裡拿麥芽糖,這些麥芽糖是剛入冬的時做的,得了閒,做的比前幾次都用心,加上是當年的新麥子,發酵的好,做出來的麥芽糖比前頭幾次都好,天又冷,搓成麻花,切成一個個的小糖瓜,能放好久。

  二郎喜歡,小五家的小子喜歡,里長家的王小三更是天天往這兒跑,小五也喜歡,說年根底下數著這東西最好賣,只他搖著鼓一進村,那些孩子就把他的挑子圍了起來,這樣好的麥芽糖,一文錢一塊,不一會兒就能搶沒了。

  有了這個銷路,碧青的麥芽糖也越做越多,越做越勤,剛開始還有點兒手生,如今真不叫事了,把法子教了小五媳婦兒,自己才算輕鬆些,不然,照著小五賣的量,還真夠忙活的。

  碧青不是不樂意賺這份錢,只是覺得小五兩口子不易,總幫著自己,小五媳婦兒,那個弱巴巴的身子,幹不了累活,總不得她婆婆待見,教會了這個,好歹也是樣本事,也省的小五娘天天看著兒媳婦兒不順眼。

  鄉屯裡的婆婆挑兒媳婦兒,無非就兩樣,一個能不能生養,二一個,就是會不會過日子,小五媳婦兒有手藝能換來錢,自然,她婆婆就不會再說什麼了。

  話遠了,且說這會兒,二郎進屋拿了麥芽糖分給孩子們,小孩子沒有怕冷的,有糖吃,人又多,幾個半大小子一哄,跑到外頭打雪仗去了。

  碧青叫二郎跟小三瞧著幾個小的,別讓他們跑坑邊兒上去,剛進九,冰面子不知道結不結實,回頭真要掉進去,小命可就沒了。

  交代了二郎,把剩下的幾個人讓到屋裡,王家本來就不大的屋子,擠得滿滿當當,灶膛添了兩塊炭重新熬了薑湯,一人盛了一碗。

  手裡捧著薑湯,坐在燒的暖熱的炕上,王鐵柱媳婦兒的臉色,不免有些訕訕,當初嫁過來之前就知道男人要徵兵,之所以娶自己,也是為了給王家留後,這誰都知道,男人當兵去了,就甭想再見,雖說沒了男人,拿了朝廷的撫恤金,又免了田稅徭役,手腳勤快些,日子也能過,等孩子大了,就算熬過去了,誰家不是這麼過來的,也就不覺得什麼了。

  可王大郎卻回來了,還成了正經兵,這讓王鐵柱家的心裡就不平衡了,找了其他幾家人來大郎家,就是為了添堵的,心裡打算著,自家的日子不好過,你家也別想過舒坦了。

  可給碧青這麼一弄,就卸了勁兒,回頭一想,覺著自己不佔理兒,人家王大郎活著回來,是運氣,本事,自己男人死了,干人家什麼事兒啊,自己找這麼多人來給人家添堵,實在不該,有心說兩句什麼,可話到嘴邊兒,又實在張不開嘴。

  碧青一見王鐵柱家的臉色,大約就猜到了心思,開口道:「家裡難得來這麼多人,倒真是熱鬧,以後盼著嬸子嫂子們,多來我家串串門,冬底下閒的慌,跟我婆婆說說話兒,也能解解悶。」

  說著,拉著王鐵柱家的手道:「嫂子家的人口少,你家大有還小,家裡有個搬搬抬抬的活兒,別客氣,雖說大郎不常在家,可有二郎呢,別看二郎小,有把子力氣,再不成,還有左鄰右舍的鄉親們,招呼一聲,算個啥。」

  王青山家的接過去道:「大郎媳婦兒這話是,鄉里鄉親的,幫一把也是應當應份的,我家三個小子巴巴閒著呢,有活兒就去俺家外頭,門都不用進,就喊一嗓子,就讓俺家三個小子去,一准把活兒干的妥妥帖帖。」

  話說到這個份上,幾家子哪還能說什麼,本來也不是占理的事兒,忙客氣幾句,拖家帶口的走了。

  碧青一直送到院外瞧著幾家人沒影兒了,才回來,剛一轉身,就見大郎直勾勾盯著自己,碧青嚇了一跳,下意識看了看自己前襟,見領口的盤口系的好好的,才放心,不禁白了他一眼:「這麼看著我做什麼?」

  大郎忽然咧開嘴嘿嘿笑了,笑的碧青越發莫名其妙:「你笑什麼?」

  半天,大郎才道:「我笑我媳婦兒雖說年紀小,心眼子可一點兒也不少,媳婦兒,你說你這心眼子要是長身上該多好。」這麼說著,還特不規矩的往碧青胸前瞄了幾眼。

  還沒瞄夠呢,被碧青一腳踩在鞋上,不光踩上,還用力碾了碾,才跑進屋。

  大郎低頭看了看自己鞋上那只鮮明的腳印,就他媳婦兒這點兒力氣,真跟撓癢癢差不多,想起小媳婦兒瞪自己的樣兒,忍不住笑了。

  碧青蒸了整整兩鍋發糕,多抓了兩把糖霜,黍米面摻著麥子面,蒸出來顏色嫩黃,香甜可口,切成一塊一塊,裝在籃子裡,打算給那七家送去,大小是個心意。

  雖說王鐵柱家的帶著頭給自己添堵,可看在她死了的男人份上,碧青也不想計較,說到底,都是鄉親,沒必要鬧僵了。

  通過王青山家的事,碧青明白了一個道理,這人啊,不怕你對她壞,就怕你對她好,尤其,這些村民都不是什麼大奸大惡之徒,心地都算善良之人,好壞心裡都明白,一次好,兩次好,三次好,就算再不懂事的人,也懂事了,王青山的婆娘就是例子。

  這點兒小恩小惠,對於自己不過是舉手之勞,可對於別人,或許就是記在心裡的好處,這才是做人之道。

  把發糕打點好,叫二郎跟小三送去,回過身見大郎的手伸向晾著的發糕,想也不想,走過去啪一聲打在他手背上。

  大郎抖了抖手,瞧著她不滿的道:「給別人吃都行,你男人吃一塊怎麼就不行了。」說著又要伸手。

  這時候的大郎倒像個淘氣的小子,還有逆反心理,你越不讓他幹什麼,他就非得幹不可,碧青瞥了他一眼,決定不再理他,拿燒火棍在灶膛裡扒拉出一顆燒的透透的紅薯,拍乾淨上頭的炭灰,一掰開,還沒吃呢就給大郎搶了過去:「這是什麼,聞著可真香。」

  也不管燙不燙,就往大嘴裡塞,燙的的直吸氣,就是不捨得吐出來,那個樣兒滑稽非常,碧青忍不住笑了起來。

  見他吃完了,一副意猶未盡的樣兒,又從灶膛裡扒拉出一個遞給他,琢磨之前自己是不是高看這頭蠻牛了,這就是個不折不扣的吃貨……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8-24 12:55 PM

本帖最後由 domotoika 於 2015-9-2 09:25 AM 編輯

第24章

  大郎狼吞虎嚥的吃了兩個燒紅薯,又摸了一大塊發糕塞進嘴裡,灌了半碗水,才滿足的抹了抹嘴說:「這東西真好吃,等走的時候,給我裝一口袋,帶去給校尉大人嘗嘗。」

  一口袋?好大的口氣,碧青忍不住白了他一眼:「統共就得了十顆蕃薯的收成,杜知縣還拿走了大半,朝廷給了獎銀,人家拿走也應該,剩下的這些,還得做種署,給你拿走一口袋,家裡怎麼辦。」

  說著,瞥眼看了他一眼,道:「本以為你是個老實當兵的,原來也想走上司的門路,莫非你也想當官?」

  大郎眉頭皺了皺:「什麼話到你嘴裡都不中聽了,在兵營裡多虧校尉大人提拔,你男人才保住一條命,不然這,會兒你早當了寡婦,我們是最後一撥從南邊撤回來的,本該一路不停,直接回京復明,校尉大人知道我是冀州府間河縣的人,才特意在冀州府休整三日,我才得三天假回來,這份恩情怎麼不值你這一口袋蕃薯。」

  碧青見他眉頭豎起來要惱,笑道:「你急什麼,我說不給了嗎,地窖裡剩下的不多,回頭給你裝十幾塊帶回去,若你們那個校尉大人愛吃,明年秋天新蕃薯下來,叫小五給你送一車去,你樂意自己吃也好,送人也罷,都由著你,這會兒可不能多給,咱家指望著明年的收成呢。」

  災荒年大郎可沒少經過,打小就知道,寧可餓死也不能吃種糧,餓死一口子不算什麼,若是把種糧填了肚子,明年一家子都得餓死,種糧是莊稼人的全部指望,比命都金貴。

  這麼想著,就覺小媳婦說的在理兒,帶去十幾塊也夠了,自己家種的東西,讓校尉大人吃個新鮮,也是自己的一點兒心意。

  正想著,聽小媳婦兒說:「炭窯東的水坑邊兒上,有塊水面沒上凍,咱家吃的水都是從哪兒挑的。」說了這麼一句沒頭沒腦的話後就不言聲了。

  大郎眨眨眼嘟囔了一句:「讓你男人挑水就直說,用得著繞這麼大彎子嗎。」說著,把剩下的半碗水喝了,撂下碗拿著扁擔水桶就要去。

  碧青忙道:「雪可大了,坑邊兒上滑,仔細出溜下去。」

  大郎心裡一陣暖,心想這有媳婦兒的人就是不一樣,哈哈笑了兩聲:「女人就是愛操閒心,挑幾桶水算什麼難事。」說著大步出去了。

  碧青莞爾,王青山家的說的是,男人都是順毛驢,架不住幾句好話,你跟他硬頂著沒好兒,蠻勁兒上來,根本就不講理,用好話兒哄著順著,萬事都好商量。大郎既然有的是力氣跟精力,與其耗費在別的事兒上,不如利用起來,幹點兒正經活兒。

  這麼想著,站起來把缸裡的水舀到兩個大鍋裡,舀滿了,灶膛撥開炭火開始燒炕,等兩屋的炕燒熱了,鍋裡的水也差不多滾了,把炭火蓋上悶著,整整兩大鍋水,足夠大郎洗澡的了吧。

  二郎在自己的督促下衛生習慣基本養成了,即使入了冬,半個月也能洗一回,條件都是自己創造的,碧青從來不認為,冷可以成為不洗澡的借口。

  入秋的時候,就叫小五去城裡的木匠鋪子打了兩個老大的木盆,特意找里長家借了牛車拉回來的,碧青跟二郎娘倆的個頭,坐在裡頭完全不是問題,悶上一鍋熱水,洗澡問題就解決了。

  大郎剛回來,之前碧青就沒把他當成家人,對這個名義上的丈夫,從心裡不認同,自然也不會管他洗不洗澡的,如今不一樣了,知道自己得跟這男人過一輩,就得從現在開始調,教,首先就是個人衛生。

  他把自己按在麥草垛裡的時候,因為太害怕,沒注意別的,剛才在西屋給他抱著,那一股一股子的臭味,碧青想忽略都難。

  蠻牛塊頭大,愛出汗,若是再不洗澡,還不臭死,這會兒大冬天都有臭味,到了三伏天還不得熏死人啊,所以,必須洗澡。

  碧青都懷疑就大郎這個髒勁兒,洗兩遍能不能乾淨的了,所以多燒了一鍋水,以備不時之需。其實自己也該洗了。

  碧青摸了摸頭髮,已經有一禮拜沒洗澡了,她都是在院子裡的灶房裡洗,角落放個破陶盆子,點著炭火熏暖和了,洗澡也不覺得太冷,就是有鴨子嘎嘎的叫,有些彆扭。

  這幾天還是忍著吧,畢竟家裡有一頭時時發情的禽獸,自己還是小心些,好容易把禽獸的心火壓住了,回頭再撩撥起來,可不好滅,倒是可以洗洗頭髮,有些癢了。

  大郎很快回來了,把擔子裡的水倒進水缸才問:「這都進九了,坑裡的水都凍了,怎麼就那塊沒凍,水也比別處清亮。」

  碧青自然不會跟他說,碧青仔細想過,泉眼的事還是自己知道好,雖說一村裡的鄉親,她也相信,人性本善,可泉眼不是鬧著玩的,村子兩口井的水都不大好喝,如果知道坑裡有泉眼,會如何,碧青不敢想,即使這個水坑已經是自家的也一樣。

  碧青不是怕村裡人喝,是怕這事傳出去,可就成了大麻煩,再多的泉水也經不住人多,再說,那個泉眼還是水坑之源,而那個水坑可是碧青用來致富的關鍵,還指望著明年的蓮藕收成好,蓋新房呢。

  自己這兒日子是不愁了,沈家村可還一家子人呢,那幾袋子糧食早晚有吃完的時候,就算種活了蕃薯,沈家村周圍百里都是旱地,也甭想有好收成。

  更何況,解決了溫飽也不等於過上好日子,爹病著,娘身子也不好,弟妹那麼小,這一家子病的病,弱的弱,小的小,在沈家村能有什麼指望,還是遷出來好,爹可以治病,娘可以好好養養身子,等將來手裡閒錢多了,還可以請個先生叫弟妹認字,不求學富五車金榜題名,不當睜眼瞎就行。

  碧青始終認為,知識是改變命運的關鍵,而識字才能看書,書是取得知識的唯一捷徑,這是自己對未來的規劃,什麼時候能實現,取決於自己的經濟實力。

  碧青發現,無論什麼朝代,經濟實力都是第一位的,有了錢才有一切,碧青不是拜金主義者,卻真切意識到了金錢的重要性。

  碧青記得,現代時聽人說過一個笑話,生活優越的人在馬路上看到一隻腿瘸了的流浪狗,大多數都會覺得可憐,有的會把流浪狗送到狗狗收容所,愛心再大的,或許會抱去寵物醫院,治好了帶回家自己養。

  而一個三餐不繼,餓的眼睛都綠了的流浪漢,看見這隻狗,只會有一個想法,就是燉一鍋狗肉,既可以吃飽肚子,又可以解饞。

  後來碧青想想,這個笑話其實很殘酷,卻又非常現實,碧青不是惡人,相反,她覺得自己比一般人的道德標準都要高一些,畢竟,她來自一個文明的社會,受過那麼多年的教育,但她也不會盲目的善良。

  等自己有足夠能力的時候,她會給村子裡打幾眼甜水井,既然有清泉湧出,地下自然不會都是又苦又澀的水,但不是現在。

  想到此,碧青道:「大概守著咱家的炭窯近,得了炭窯的熱氣,別管這些了,快去挑,天黑之前把裡外的水缸都挑滿了才行。」催著大郎出去,才鬆了口氣。

  蠻牛的力氣彷彿使不完,來來回回挑了十幾趟,臉不紅氣不喘的,大冷的天,還出了一身熱汗,進了屋把外頭的皮罩甲一脫,那股子酸臭味隨著汗揮發出來,碧青忙捏著鼻子,催著他把柴火棚裡的大盆拿到西屋去洗澡。

  大郎一見小媳婦兒捏著鼻子嫌棄的樣兒,不樂意了:「大冬天的洗什麼澡,等天暖和了,下河去洗洗就成了。」

  碧青不可思議看著他,洗澡這樣的事,給這蠻牛一竿子就支到了明年,瞥眼見蠻牛一臉不爽的嘟囔:「誰家媳婦兒敢嫌自己男人臭,這種媳婦兒就該一頓好打,教教她男人才是天。」

  這蠻牛的脾氣又上來了,這麼下去,自己的懷柔政策可就要前功盡棄,得想個招兒才成,眼珠轉了轉,把手放下,強忍著那股味兒湊過去道:「就是當你是天,才讓你洗澡的,你瞅瞅外頭的天都下雪了,這就是老天爺在洗澡呢,洗澡水落下來就成了雪。」

  見蠻牛一臉不信,碧青只能使出殺手鑭,又往他耳邊湊了湊,小聲道:「你要是洗乾淨了,我就讓你香一下,不告訴娘。」

  蠻牛的眼蹭一下就亮了,那目光亮的都有些嚇人,死死盯著碧青,彷彿恨不能一張嘴把她吞下去。

  碧青嚇了一跳,急忙往後退了兩步:「那個,我可就說讓你香一下,沒說別的,你要是不老實,我可喊娘了。」碧青真怕蠻牛衝過來,說話的聲兒都有些抖。

  大郎卻道:「你當我真傻啊,娘剛跟著王興他娘去里長家了,這會兒回不來呢。」見碧青臉色都變了,不禁笑了一聲,目光在碧青胸前溜了一遭道:「你放心,你男人知道輕重,既應了你,自然不會動你的身子,反正你是我媳婦兒,跑不了,等等就等等,不過,你應的可要作數。「撂下話,就竄出去了。

  正好二郎進門,碧青叫二郎給他哥提熱水,整整兩大鍋水,用了大半,二郎把他哥換下來的衣裳抱出來,交給碧青的時候,那股子味兒,碧青足洗了三遍才洗出點兒模樣兒來,這男人真是髒鬼。

  把衣裳搭在屋裡,叫二郎端了個陶盆子進來,灶膛裡的炭夾出來幾塊,放到下頭烘衣裳,外頭下著雪呢,再說,大冬天的晾到外頭一會兒就凍上了。

  見二郎提著一桶黑水出來,不禁搖頭,都髒成這樣了還不洗,跟二郎說:「把水倒外頭的菜園子裡去。」有蠻牛這一大盆洗澡水,估摸明年的瓜菜能長得更好。

  二郎應著提水出去,碧青趁著這功夫洗頭髮,鍋裡兌了兩瓢涼水溫度正好,下頭接個水桶,一手拿瓢,一手搓洗頭髮,一瓢水沖完剛要去鍋裡再舀,忽的手的瓢給人拿走了,接著就是大郎的聲兒:「我給你舀水。」

  碧青沒阻止,她覺得,這是好現象應該鼓勵,軍營待了五年,王大郎的大男人主義已經植入骨子裡,想改變不是一朝一夕可成的,唯一的方法就是潛移默化慢慢改變,不是說水滴石穿嗎,自己現在還不到十三,距離跟他圓房,至少還有幾年,這幾年的時間,碧青不信調,教不出個好男人。

  這男人不常回家,所以,在家的時候就得抓住一切機會,蠻牛的手指頭跟棒槌似的,干力氣活不在話下,可這樣的精細活兒就不成了。

  舀了水直接就澆了下去,把碧青剛抹好的皂莢給沖沒了,也知道自己做錯了,急忙說:「那個,我再舀一瓢。」

  碧青沒說什麼,只是說了句:「慢點兒倒,一點兒一點的。」蠻牛的第二瓢果然慢了很多,不過也慢的有些過了。

  碧青等半天不見水下來,索性從他手裡接過瓢,給他做了個示範,仍塞回他手裡,讓他照著自己剛的樣兒來。

  大男子主義空前膨脹的蠻牛沒生氣,非常乖的聽著碧青的指揮,把頭髮洗完了,還拿著瓢不放,那表情彷彿有些意猶未盡的意思。

  碧青想笑,卻忍住了,雖說讓丈夫幫著自己洗頭不叫什麼事兒,若是讓婆婆看見也不大好,擦乾了頭髮,估摸著婆婆快家來了,把大郎手裡的瓢拿過來扔到水缸上,添炭火準備做飯,對大郎期待的目光視而不見。

  大郎用最大的耐心站在原地,盯著小媳婦兒等了一會兒,發現小媳婦兒沒搭理自己的意思,不禁有些惱,剛明明答應香自己一下的,那軟軟紅紅的小嘴兒,若是香一下,不知是什麼滋味兒。

  這麼想著心裡越發癢癢的難過,下死力的盯著碧青,琢磨小媳婦兒再不過來,自己就過去,抱著她啃一口,應了自己的就不能食言。這麼想著,大腦袋就湊了過去。

  何氏從里長家回來,一進院就見二郎不再屋裡,卻在柴火棚子裡頭翻麥草,何氏楞了一下,心說,哥倆這都什麼毛病,大雪的天兒翻哪門子麥草,過去問了一句,二郎支支吾吾的說完,何氏才明白,是大郎叫自己兄弟先別進屋,甭想啊,一定又惦記他媳婦兒的賬呢。

  雖說瞧著小兩口好了,可碧青的身子還沒長成呢,哪能讓這混小子霍霍了,急忙往屋裡走,剛推開門,正巧看見大郎往碧青跟前湊,想都沒想,一彎腰脫了鞋拿在手裡,照著兒子就打了下來,一邊兒打,一邊兒罵:「你個混賬小子,合著把娘跟你說的話兒都當了耳旁風,你媳婦兒才多大點兒,身子還沒長成呢,你就惦記她的賬,我今兒打死你個混小子,讓你起壞心……」

  「娘,娘,我沒有,沒有……我就是想跟我媳婦兒說句話兒……」

  「放屁……」何氏一聽更氣了,這都讓她逮著了還不承認,手裡的鞋不解氣,左右瞧瞧,一眼看見碧青手裡的燒火棍,一把奪了過來,那燒火棍剛撥完炭火,上頭還帶著火星子呢。

  大郎也不傻,一見他娘燒火棍都掄過來,忙竄了出去,何氏也跟著追了出去,娘倆圍著院子你追我跑打的熱鬧。

  二郎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嫂子,特淡定的拿起另一根兒燒火棍,接著做飯,唇角那笑貌似有些奸詐,二郎急忙搖搖頭,自己一定看錯了,他嫂子是世上最聰明,心眼最好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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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對於親們提的畝產問題,欣欣向榮沒在農村待過,或許有些誇張,但也查了些資料,文裡是兩岔莊稼的收成,五畝地等於就是十畝,畝產不過千斤,雖有些誇張,還是可以接受的吧。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8-24 12:56 PM


第25章

  碧青自認不是個心胸寬大的人,對於欺負過自己的人,不會輕易放過,尤其大郎這種,依仗男人先天優勢,意圖調教自己媳婦兒的男人,更不會放過,可憑自己的實力,武鬥絕對找死,,文鬥倒是可以試試。

  自己對他施行機會教育,加上婆婆的棍棒教育,應該可以起到事半功倍的效果,即便沒有效果,也能解氣。

  大郎莫名其妙挨了一頓燒火棍,躺在炕上都沒想明白,明明小媳婦兒答應的,怎麼媳婦兒沒親上,倒挨了一頓打呢,雖說娘的力氣小,可給那帶著火星子的燒火棍打幾下,也疼的緊。

  正鬱悶呢,忽旁邊二郎說話了:「哥,你對嫂子好點兒成不?」

  大郎一愣,側頭看著他兄弟,雪光透過窗戶上新糊的窗紙落進來,隱約能看見二郎睜著眼,大郎早發現二郎很喜歡自己的小媳婦兒了。

  忽想到什麼,眉頭皺了皺:「哥身上有了兵差,以後年年朝廷都給俸祿,等哥攢幾年,蓋了新房,給你說個比你嫂子強的媳婦兒。」

  二郎知道哥理解錯了,歎了口氣:「哥想錯了,我不是想娶媳婦兒,哥一去五年,死活不知,音信全無,哥不知道之前咱家過的什麼日子,爹病了,娘不得不賣地給爹治病,爹的病沒治好,地也沒了,剩下的地,也給了王青山家種,不給咱家也種不了,哥知道嫂子來之前,我跟娘吃什麼嗎,一年到頭雜麵餅子黍米粥,就這樣,也不知還能過幾年。」

  說著,長長歎了口氣:「哥,之前我最怕過冬天,冬天冷啊,外頭北風攪雪,屋裡也不比外頭暖和多少,柴火不敢燒,怕燒了就沒了,只能挨著,一晚上凍醒好幾回,有時我就想,沒準自己會凍死,可現在我最喜歡的就是過冬天,睡著暖融融的炕,吃著嫂子做的飯,地窖裡滿滿的瓜菜,缸裡的糧食吃都吃不完,再也不用擔心挨餓受凍,心裡還會想著,明年的日子會是什麼樣兒,哥,這都是嫂子來了之後,才有的日子,咱娘為什麼對嫂子好,是因為一點點看著嫂子把咱家的日子過起來的,如果沒有嫂子,我跟娘不知活不活的到你回來呢,那天跟著王小三去鄰村看戲,聽那戲文裡的先生說,受人點水之恩當湧泉報,哥,嫂子對咱家的恩情何止一點兒啊。」

  大郎竟說不出話來了,從自己回來就知道二郎長大了,再不是自己走的時候,那個追在自己後頭什麼都不懂的皮小子了,比村裡別的孩子都懂事,現在才知道,二郎的懂事是因為什麼,也終於明白,自己的親娘為什麼這麼護著小媳婦兒。

  小媳婦兒人小,心眼子卻不少,不止會過日子,還會跟人處,人不大說的話卻句句扣著別人的心思,心地也算好,本來自己還對娘給他娶這麼個不能使的媳婦兒,有些怨言,可仔細想想,能娶這麼個媳婦兒真是自家的造化。

  更何況,小媳婦兒長得也不難看,想起那雙活靈活現的眼睛,大郎忽覺挨他娘兩下燒火棍,也不算什麼事兒了,或許,自己真該對小媳婦兒好些,不看別的,就看在他娘跟兄弟的份上,也得對小媳婦兒好點兒。

  雪足足下了一宿,天亮的時候才停了,碧青把飯做好,就探頭出去招呼掃雪的哥倆兒吃飯,目光對上大郎,不免有些心虛。

  昨兒夜裡仔細想想,昨天做的有些過分,蠻牛雖說是頭色慾熏心的蠻牛,說明白之後,對自己還算不差,也不知是不是贖罪心裡作祟,一向熬粥的早上飯改成了吃麵。

  碧青一早起來和的面,足足擀了五斤麵條,面和的硬了些,手腕子都生疼,打了個簡單的雞蛋鹵澆上去,就是一碗香噴噴的打滷麵,面勁道,鹵也香,大郎足足吃了兩大盆才撂了筷子,跟碧青說:「明兒就得走了,校尉大人還在冀州府等著呢,軍隊裡的事耽擱了,可是要掉腦袋,趁著這會兒我在家,有什麼活要干就說。」

  碧青想了想,這會兒大冬天的,也不能翻地,能有什麼力氣活兒?壘豬圈蓋鴨捨都得等開春,忽想起坑邊兒上的地:「倒是有個活兒……」

  碧青給鴨子添了食出來,往坑邊兒上望了望,大郎哥倆正挑著擔子,一擔子一擔子的往那邊兒挑雪,這是碧青目前能想到的,唯一可行的法子。

  碧青模糊記得,現代改造鹽鹼地的法子,除了種樹還有沖洗,引了河水一遍一遍的沖,能大大降低土地的鹽鹼腐蝕程度。

  在這裡不可能引河水,坑裡的水雖然可用,但那是碧青的寶貝,明年指望著那坑水呢,怎麼能用來沖地。

  碧青一開始想到的是雨,可冀州的雨水,最早也要等到開春才能有,一開春就得把樹苗栽上,到時就來不及了,剛才腦子裡靈光一閃,想到了雪,雨跟雪從根本上說都是水,溫度低的冬天水氣凝結就成了雪花。

  如果把雪都堆到那片地上,等開春的時候,雪一融不就成了水嗎,不用引什麼河水也能起到沖地的效果,楊樹雖然耐活,不挑地,可好一些的土壤,還是能促進樹苗生長。

  這些道理碧青不會跟大郎說,也說不通,這裡雖祖祖輩輩種地,對於這些法子卻聽都沒聽過,農民大都樸實保守,這是優點,有時候也是缺點,保守就不會輕易接受新事物,樸實容易不思進取。

  碧青只是跟大郎說,那兩畝地的地勢略高,不易澆水,把雪堆在上面,等開春融了,就不用澆地了,直接翻了土就能栽苗。

  大郎聽了二話沒說就領著二郎去了,兄弟倆干的熱火朝天,這會兒看過去,那塊地上的雪已經明顯厚了一層。

  忽見又去了一個人,瞧著像王青山家的三小子王興兒,也挑著擔子開始運雪,碧青不禁愣了愣,心裡琢磨王興怎麼來了?

  正想著,就聽見院外驢叫,莫非小五來了,昨兒忙亂也沒來得及,還說過會兒讓二郎給去鄰村給小五送信兒呢,兩家走的親近,碧青就沒拿小五兩口子當外人。

  都說一個好漢三個幫,自己女人的身份在現代無所謂,在這裡是最大的限制,無論做什麼買賣,都不可能親自出頭,只能在後頭出主意,小五心眼活泛,性子機變,還誠信,最適宜做買賣。

  碧青很清楚,種地只能填飽肚子,想要致富就得搞副業,現代那些聞名遐邇的億元村,都是搞副業,要不養殖,要不畜牧,要不憑借獨有的材料做手工,總之,沒有一個是靠種地發的財,所以,碧青做什麼都拽上小五。

  不想,信兒沒送去這小子就自己來了,阮小五把他媳婦從驢背上扶下來,碧青拉著秀娘的手,看了看她的臉色,跟小五說:「不說病了嗎,這大冷的天,不在家養著,出來做什麼,回頭著了涼,可不更壞了。」

  小五道:「這不大郎哥家來了嗎,兄弟媳婦兒怎麼也得見見,不是昨兒夜裡雪大,我昨兒就跑來了。」

  秀娘拉著碧青的手道:「嫂子別擔心,這幾天好多了,天天在屋裡沒人說話兒,也悶得慌,一聽說小五要來,惦記跟嫂子說話兒就來了,這聞了一路雪氣,倒覺著心裡舒坦了些。」

  碧青見她臉色是比上回見好了些,想著雪後空氣好,病人出來走走也對,就沒再說什麼,拉著秀娘的手進屋了。

  剛要招呼小五,哪還有影兒,何氏看了雞窩後進來道:「別找了,剛問我怎不見大郎,我才說了一句,就去灶房摘著扁擔跑了,說開了春就得栽樹,要是不用澆水,可省大事了。」去屋裡摸了幾個錢出來「你青山嬸子家的王興也出了大力氣,小五兩口子又來了,我去劉寡婦哪兒打酒,晌午多收拾幾個菜,明兒大郎就走了,也當給大郎送送行。」說著扭身出去了。

  秀娘看著碧青小聲道:「大郎哥這剛回來又要走?」

  碧青點點頭,怕她冷,給她挪了板凳過來,讓她坐在灶火邊兒上,去外頭柴火棚子裡摘昨兒王富貴家送過來的豬後腿。

  為了招待大郎,里長家宰了一頭豬,左鄰右舍的都跟著沾光,給碧青家送來的是隻豬後腿,昨兒匆忙沒來得及收拾,今兒正好燉了。

  鍋裡舀水,把肘子洗淨,放在裡頭,冒出血沫子,撈出來再洗一遍,尋了鐵筷子把上頭的豬毛燒乾淨,再放到鍋裡。

  大半年的時間,能找到的調料基本都找著了,香葉大料等是小五從冀州府的藥鋪裡買來的,沒有醬油,就用農家自製的毛醬。

  她婆婆何氏做這些東西一絕,以前家裡糧食餬口都不夠呢,也沒心思做這些亂七八糟的,是聽碧青說要醃鹹鴨蛋,才動起了做毛醬的心思。

  碧青全程參與了,其實不難,就是把面和好上籠屜蒸熟,發酵之後曬乾,磨碎,加大鹽粒子悶在醬缸裡,就算成了。

  不過,她婆婆做的醬明年才能吃,現在用的是小五娘做的,小五家日子好過,年年都做毛醬,醃鹹菜,聽說碧青要,就給碧青送了半罈子過來,調些水,就能當成純天然的醬油用,效果不錯,至少從顏色上有了突破。

  碧青還打算回頭抽出空來試試做酒呢,在家的時候奶奶喜歡鼓搗這些,葡萄下來的時候做葡萄酒,興致來了,也會做糯米酒,碧青跟著學了不少手藝,不過倒是沒想到,會在這裡用上。

  街當劉寡婦家的酒是自己釀的,不捨的用好糧食,就是些剩下的黍米摻著麥糠,釀出來的酒,便宜是便宜了,卻賊難喝。

  碧青平常只讓二郎打一些擱在家裡,是為了當料酒使,聊勝於無,把渾酒倒進去,蓋上鍋蓋就剩下等了。

  秀娘倒了碗水遞給碧青:「嫂子這手藝真不知從哪兒學來的,聽小五說,就是城裡最好的館子,也做不出嫂子這味兒呢,要是嫂子能在城裡開個飯館子,買賣一定紅火。」

  碧青心裡一動,倒不是不可以……不過想想,自己去當廚子有些不妥,笑著搖搖頭:「你嫂子我就是嘴饞,才折騰這些東西,你可別笑話嫂子了。」

  忽想起阮家的事兒,不禁問:「分家的事兒怎麼著了?你跟小五得了什麼?」

  一說起分家,秀娘臉色暗了暗,半天才道:「嫂子是知道的,小五上頭有四個哥哥,沒一個省油的燈,我家小五排行最小,哪輪的上他挑,家裡六十畝地,我公公說了,五個兄弟平均分,一人十畝,剩下的十畝,因為公婆跟著大哥,也給大哥。」

  碧青點點頭:「你公公還不算糊塗。」見秀娘要哭的樣兒,急忙道:「怎麼了哭了,莫非嫂子說錯了。」

  秀娘道:「公公是這麼說,可地卻是大哥做主分,小五最小,幾個哥哥誰也不拿我們當事兒,六十畝地,有十畝是靠著蓮花山那邊兒的,都分給了我們,嫂子來的日子短,不知底細,那蓮花山也不知怎麼回事,山上的樹倒是長得好,可周圍的地卻不成,種別的都不好,只那山裡山桃能活,荒著也是荒著,附近就都種的山桃,山桃那東西又酸又澀,沒什麼吃頭,就算熟了也賣不出去,也就家裡的孩子當個零嘴吃著玩,嫂子說,有這麼欺負人的嗎,雖說我身子不好,沒幾個嫂子能幹,可小五這些年東奔西跑的容易嗎,公婆現如今住的院子,不是小五哪蓋得起來,咱莊稼人地是根兒,沒了地,我們一家三口以後喝西北風去不成。」

  說著,眼淚又掉了下來,碧青把自己的手絹塞給她,氣道:「你家那幾個大伯子真不是個東西,早晚有他們的報應,別哭了,病才好,回頭又哭出毛病來,對了,你說蓮花山附近都是這樣的地,怎麼不賣給別人?」

  秀娘擦了擦眼淚道:「嫂子,那地裡什麼都種不成,誰要啊,買到手裡干看著不成。」

  碧青想了想:「你可知道那附近有多少這樣的地?」

  秀娘疑惑的道:「多少倒知道的不切實,可我年年跟著小五去摘山桃,記得一眼望去都是山桃樹,估摸著都算上,至少有一百畝吧,嫂子問這個做什麼?」

  碧青搖搖頭:「就是問問,你也別發愁,俗話說的好,車到山前必有路,既然分給你兩口子,就要著,雖說莊稼人地是根本,有本事咱也不差那點兒糧食。」

  「嫂子這話可是,我跟她說了多少遍,就是不聽,整日哭天抹淚的,像天要掉下來似的,叫人瞅著心煩。」

  大郎進來,後頭跟著小五,小五烤了烤火道:「婦人家沒見識,就惦記著種地,也不想想,種地能得幾個錢,還不如我多賣嫂子幾張花樣子呢,之前沒分家,跑買賣賺的錢,都得給爹娘,如今分了家,以後賺多少都是咱們自己的,比什麼不強,別提這些烏糟事了,哎呦!好香,嫂子這是燉肉呢,今兒我們兩口子可算來著了,得好好解解饞。」

  碧青笑了:「趕緊洗了手屋裡坐吧,炕正熱呢,鍋裡的肉還得一會兒呢,我先給你們收拾幾個小菜,婆婆打酒去了,今兒你們哥幾個好好喝幾杯,一個驅寒,另一個也給你大郎哥送送行。」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8-24 12:57 PM

第26章

  吃了晚上飯,外頭又開始落雪,雪不大,風卻不小,呼呼的北風捲著雪星子,打在臉上忍不住一激靈。

  碧青餵了鴨子,就進了西屋,給大郎收拾行裝,東屋裡婆婆正囑咐大郎:「京城不比咱們鄉下,沾著龍氣兒呢,聽人說,京城裡的貴人比天上的星星都多,個個都不好惹,你自己小心著些,別蠻勁兒上來,得罪了貴人,在兵營裡要聽上司長官的令,讓你幹什麼就幹什麼,別跟長官擰著來,家裡你也見了,有你媳婦兒在,娘跟你兄弟都不用你惦記,當好你的差最要緊。」

  說著,想起什麼道:「別跟這回似的,一去就沒音兒了,記著常捎信兒家來,娘不求別的,就求你能平平安安的,月俸錢攢著些,放假家來的時候,給你媳婦兒買個物件,也是你的心,別瞎花了,酒也少吃,男人家吃了酒容易惹禍,京城裡可惹不得禍……」絮絮叨叨卻也殷殷切切,生怕漏了哪句沒囑咐到。

  老話兒說的好幾,兒行千里母擔憂,世上所有的母親大概都跟婆婆一樣,碧青打開大郎背回來的包袱,一打開差點兒給熏個跟頭。

  裡頭還有一套兵裝,昨兒洗了澡,大郎就穿了婆婆給他新做的襖褲,烘乾的兵服碧青剛折起來,這會兒就放在炕一頭呢,碧青還以為就那一套,不成想包袱裡還藏著呢,也不知多少日子沒洗了,這股子酸臭味兒,熏的人腦仁疼。

  認命的拿出來,想趁著這會兒洗了,炭火烘一宿,明兒差不多也干了,捏著一抖落,咕嚕嚕滾出兩顆東西落在當屋。

  碧青忙低頭看,黃澄澄,金燦燦,竟是兩隻金元寶,碧青不禁愣了,大郎正巧撩簾進來,搖頭道:「果真是敗家娘們,金元寶也往地上扔。」說著,彎腰撿起來遞在她手裡,瞧了她兩眼,不禁笑道:「怎麼?傻了,連金元寶也不認識了,這可是我得的賞金,你要是不稀罕……」

  大郎話沒說完,手裡的金元寶就給碧青奪了過去,金元寶誰不愛啊,碧青頗現實的在手裡掂了掂。

  大郎道:「不用掂,一錠十兩,這兩錠足足二十兩,一錢不差,十足十的赤金。」

  碧青整個人都有些發傻,二十兩啊,一兩金可換十兩銀,這二十兩金子就是二百兩銀子啊,自己前頭得了朝廷十兩銀子,都覺是筆巨款,這二百兩砸下來,碧青還真有些蒙。

  半天才緩過勁兒來,懷疑的看著他:「你哪來的這麼多金子?」

  大郎道:「還能怎麼來的,這就是你男人的軍功。」

  碧青有些不信:「軍功用金子衡量?」

  大郎道:「金子最值錢,自然用金子,斬敵兵一人得銀一錠,斬將一人得金一錠,你男人的金子就是這麼來的。」

  碧青手裡的金元寶啪嗒一聲掉到了地上,臉色都變了:「你,你殺了人?」

  大郎彎腰把金元寶撿了起來,見小媳婦兒小臉兒都白了,也不想嚇壞她,含蓄的道:「沒殺幾個兵,但你男人的刀快,斬了敵軍兩名百夫長,論功行賞,就得了兩錠金元寶,你收著吧,蓋房子,置地都成,你瞧著使就是。」說著把金元寶又塞到碧青手裡。

  碧青的手有些不自禁的抖,捏在手裡的哪是金元寶,明明是兩條人命啊,大郎見小媳婦兒仍是怕,不禁道:「打仗哪有不死人的,你男人如果不殺人,就得給人殺,你該念佛,死的不是你男人。」

  碧青呢喃道:「可,可……」可了半天說不出話來,捏著兩隻金元寶跟捏兩塊燙手山芋似的,大郎心一軟,還是個小丫頭呢,論年紀,比大郎也打不了幾歲,膽子小也應該,伸手把她抱在懷裡:「怕什麼,若真有惡鬼索命,找的也是你男人,礙不著你個婦道人家。」

  嘴裡頭說的粗聲粗氣,彷彿不耐煩,手裡的力道卻不大,甚至可以稱得上溫柔,抱著碧青還搖了兩下,把她當成孩子哄了。

  碧青這會兒也終於緩過來了,大郎說的對,戰場是最殘酷的,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容不得半點善心,那不是佛祖揚善的法會,那是閻王屠戮的修羅場,手裡這兩錠金子不是人命,是她丈夫的軍功。

  想通了,也不那麼害怕了,捏著金子,抬頭看了看大郎,能立這樣的軍功,這男人的身手絕不會差,想起他回來那天在灶房的情形,碧青不禁暗暗點頭,他的動作沒有絲毫花俏成分,一招制敵,想來不是他手下留情,估摸自己還沒看清他的臉,脖子就斷了。

  這樣的本事跟什麼師傅都學不會,只有在戰場上才練得出來,碧青相信,如果在現代,王大郎絕對是一個特種兵的材料。有本事還要有伯樂,想必那位校尉大人就是大郎的伯樂了。

  王大郎見小媳婦兒不怕了,發白的小臉在油燈的映照下,漸漸紅潤起來,眼睛卻有些發直,不知道想什麼呢,小嘴嘟著……

  王大郎盯著那張小嘴,忍不住嚥了兩口唾沫,緩緩低頭湊了過去,還沒親到嘴呢,就給碧青發現了,兩條腿一踢蹬,就從他懷裡跳了下去,拿起一邊兒的髒衣服就跑出去了。

  大郎不禁苦笑,怎麼親一口就這麼難呢,小媳婦兒是不是忘了答應自己的話。

  碧青把大郎的衣服泡上,就拿著金子進了東屋,見只有何氏不禁問:「二郎呢,怎麼不見?」

  何氏道:「半大小子性子最野,家裡圈不住,說去找王家小三,不等我應呢,就跑出去了。」

  碧青道:「二郎比別的孩子懂事,婆婆不用擔心。」說著把兩錠金元寶放到炕桌上:「這是大郎拿軍功換來的,娘收著吧。」

  從西屋出來的大郎在外間聽了,不禁咧開嘴笑了,他小媳婦兒就是會做人啊。

  何氏心裡也高興,其實這金子大郎昨兒就拿給自己了,是自己說讓他給碧青收著,經過這麼多事,何氏也不糊塗了,明白一家人過日子,就得有一個主心骨,雖說自己是婆婆,可日子上的事兒,還是得兒媳婦兒拿主意妥當。

  如今,何氏算徹底明白了,這兩錠金子就算在自己手裡擱上十年,還是兩錠金子,若是在碧青手裡,沒準不到一年就能變出四錠來。

  就拿種蕃薯朝廷獎的十兩銀子來說,兒媳婦兒救濟娘家,是自己應了的,可少了五兩銀子,家裡的日子也沒見差多少,反而更好了,糧食是買回來的,挑著最好的買,瓜菜乾兒地窖裡有的是,院裡捋著牆根兒一溜罈子,蘿蔔條,韭菜花,鹹鴨蛋,還有一小甕自己親手做的毛醬,鍋台邊兒上滿滿一小罐兒豬油,比外頭的雪還白,抹在面皮上烙油餅,拿著咬一口,香的恨不能把手指頭都吞下去。

  今兒還燉了一隻豬後腿,自己活了這麼些年,統共吃的葷腥都沒這一年多,更別提,還置了地,雖都說是壞地,可何氏相信,壞地到了兒媳婦兒手裡,也能變成好地,家裡的日子只會越來越好。

  如今兒子也回來了,自己還有什麼愁得,享福的日子在後頭呢,拿著兩錠金子也不能下小的,有什麼用,所以才讓大郎給碧青。

  說是這麼說的,若兒媳婦兒蔫不出溜的就收起來,何氏嘴裡不說什麼,心裡也總會有些疙瘩,如今碧青一這麼著,何氏心裡要多舒坦有多舒坦,拉著她道:「好孩子,這金子娘不要,你瞧著使吧,怎麼使都成。」

  婆媳正說話兒,王青山家的就來了,給大郎送了一雙鞋,千層底兒,青布幫兒,上了兩遍縫線。

  王青山家的拿出鞋道:「咱們鄉下人的鞋,就圖個結實,大郎得了兵差,練兵騎馬的更費鞋,別瞧嬸子做的鞋不好看,可就一樣好,結實,一年也穿不爛。」遞給碧青:「這是嬸子的一點兒心意,可別推辭,要是推辭,可是嫌棄嬸子的活兒糙呢。」

  碧青知道她是為之前的事心裡過不去,也沒客氣,接過來道:「嬸子可成了及時雨,我跟婆婆剛還說,以前做的鞋大郎穿著都小,腳趾頭進去了,腳後跟還外頭呢,想現做也趕不及,正發愁呢,不想嬸子就送了來。」

  說著,拿著鞋去了西屋,不一會兒大郎跟著進來,碧青道:「嬸子瞧,正恰好。」

  王青山家的歡喜的不行,心裡明白,兩家的過節從今兒就算徹底揭過去了,坐了會兒,說起三小子王興兒,何氏道:「還沒謝你呢,今兒你家興兒幫著挑了半天雪,可是累著孩子了。」

  王興娘忙道:「嫂子這話可就遠了,興兒這個年紀,正是長力氣的時候,使多少長多少,那麼點兒活算什麼,能累著他怎麼著,以後有什麼活兒,嫂子儘管言語,我家的地少,三個小子閒著也是閒著,幹點兒活也省的待懶了。」

  碧青想了想道:「倒是有個活兒想請興兒兄弟幫忙。」

  王興娘忙問:「什麼活兒?」

  碧青道:「也不瞞嬸子,如今坑邊兒上那塊地在我手上呢。」

  王興娘點點頭:「你是為著要種樹的活兒,興兒今兒家去跟我說了,雖說不知道你種楊樹作什麼,可只你幹的事兒就有道理,嬸子信你,不就插個樹苗嗎,不叫個活兒,回頭開春讓興兒過來,一天就把樹給你栽上了。」

  碧青道:「那可得謝謝嬸子跟王興兄弟了,不過,我說的不是這個,是那個水坑,我想在坑裡頭放些魚苗,再種些荷花,還要多養些鴨子,這些我們娘仨可忙不過來,若是興兒兄弟有空,就過來幫幫忙,至於工錢,這會兒不知道收成如何,也不好說,這麼著,咱們先按月算,興兄弟在這邊兒,跟著我們吃飯,飯不好也別挑剔,另外在給興兒兄弟一百文的工錢,嬸子看可公道?」

  王青山家的眼睛都亮了,哪找這樣的好事兒去啊,管著吃,還給錢,一百文啊,一個月一百文,一年那是多少啊,自己一家子辛辛苦苦種一年地,也就勉強能填飽肚子,如今在碧青家幹一年活兒就能落下一千二百文錢。

  還說什麼飯不好,如今王家村誰不知道,大郎媳婦兒的手藝,那飯做的比城裡館子的都不差,三小子這是一腦袋扎蜜罐裡來了啊。

  王青山家的張了張嘴,激動的都不知道說啥好了,這兒還沒說出什麼呢,興兒一腳邁進來道:「大郎嫂子,我不要工錢,管飯就成,嫂子讓俺幹什麼就幹什麼,俺保證不叫一聲苦。」興兒本是怕道不好走,來接他娘回去的,不想正聽見這話兒,興奮的臉都紅了。

  碧青道:「不要工錢可不成,這是我應了給你的,就一定得給,若是幹得好,賺的錢多了,年底還有你的紅利,有道是親兄弟明算賬,這是你該得了,不用不好意思。」

  送著激動萬分的娘倆走了,何氏才有些擔心的道:「一個月一百文啊,咱家給的出不?」

  碧青扶著何氏進屋坐下:「娘別光盯著這一百文瞧,娘想想若是坑裡的魚苗都長起來,送到城裡的飯館子裡,一條得多少錢,照十文一條算,一百文也不過是十條魚的價兒罷了。」

  何氏道:「娘不懂這些,你瞧著折騰吧,咱家人少,雇王興兒過來也好,只不過,地主家才雇佃戶長工呢,咱家這小門小戶的,娘怕別人說閒話。」

  碧青道:「娘,小門小戶怎麼了,那些地主難道是一生下來就是地主不成,不都是從小門小戶過來的,別人說閒話讓別人說去,咱一家子過好日子就成。」

  大郎點點頭:「娘,我媳婦兒這話在理兒,怕蝲蝲蛄叫還不種莊稼了不成,別人樂意說什麼說什麼,您就聽我媳婦兒的沒錯。」

  這句我媳婦兒說的極其順嘴,倒讓何氏忍不住抬頭瞅了兒子一眼,大概給他娘瞅的有些不好意思,大郎的黑臉有些紅:「那個,娘您歇著,我先去睡了。」莫頭跑了。

  何氏不禁搖搖頭,前兒回來的時候還嫌媳婦兒不好,這會兒一口一個我媳婦兒,叫的別提多親熱了,可見兒子心裡頭對這個媳婦兒也開始滿意了,。

  想想碧青的話,也覺著對,誰一生下來就是富戶,不都說從窮裡頭過來的嗎,兒媳婦兒有本事賺錢,自己還攔著不成。

  想到此,開口道:「雖說王興是雇來幹活的,也別歪帶了人家。」

  碧青知道婆婆想開了,忙道:「娘放心,一天三頓,咱家吃什麼,王興兒兄弟就吃什麼。」

  何氏點點頭,拿起做了半截的衣裳接著縫起來,趁著今兒晚上把手上這件的袖子上了,明兒給兒子帶走,也好有個替換。

  碧青把油燈挑亮了些,就去外屋洗衣裳了,搓上皂角揉了一遍,剛要把髒水倒出去,大郎先一步接了盆,衝她嘿嘿一樂,快步出去倒了回來,舀了水又兌上一瓢鍋裡的熱水,伸手摸了摸不冰手了,才端過來。

  碧青把衣服放在水裡,一邊兒揉一邊兒瞥了他一眼:「你不說去睡覺嗎,又在這兒做什麼?」

  大郎目光閃了閃,往東屋瞅了一眼,小聲道:「媳婦兒,昨兒你應我的那事兒,打算什麼時候兌現啊?」

  碧青眨了眨眼裝糊塗:「我應你什麼事兒了,我怎麼不記得?」

  碧青一句話王大郎就蔫了,半天道:「你真的不記得了?明兒我可就走了,這一走不知道啥時候才能回來,你就不想你男人?」

  碧青搖搖頭:「富貴叔說你當兵是為了皇上,為了咱大齊,是好事,是為咱家爭臉的光彩事兒,我想你做什麼?」

  王大郎眼裡的賊光嗖一下沒了,垂頭耷拉腦的就要往屋裡走,碧青忽叫住他:「幫我把衣裳搭繩子上。」

  大郎心裡一百個不樂意,可一見他媳婦兒努力夠繩子的樣兒,心裡又不落忍,只得過來去接她手裡的衣裳,衣裳剛接在手裡,忽的小媳婦兒湊過來,在他臉上輕碰了一下,大郎手裡的衣裳啪嘰掉在了水裡……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8-24 12:58 PM


第27章

  何氏在屋裡聽見響動,生怕兒子又幹壞事,忙喊了一聲:「是大郎嗎,這麼晚了不睡覺,在外間屋蘑菇什麼?」

  大郎見小媳婦兒親了自己一下就想跑,一呲牙,胳臂一伸就把小媳婦兒摟在懷裡,蠻牛的力氣大,稍微用點兒勁兒,碧青就動不了,剛要喊,給大郎眼疾手快的摀住了嘴,心說,勾起了你男人的癢癢來,就想跑,門兒都沒有啊。

  生怕他娘出來,大郎揚聲道:「沒幹什麼,幫碧青晾衣裳呢。」說著用腳踢了盆一下,聽他娘不說話了,大郎才單手把衣裳抓起來,手一揚就把衣裳搭在繩子上。

  碧青怕他亂來,用力踩他的腳,可這頭蠻牛跟喪失了知覺一般,吭都不吭,手自然也沒放開她。

  衣裳搭好,一彎腰把她抱起來就進了西屋,放到炕上山塔一般的身提就壓了下來,碧青嚇壞了,果然男人的火撩撥不得,自己就碰了蠻牛的臉一下,這廝就要把自己拆吃入腹不成。

  碧青剛要掙扎呼叫,就聽蠻牛在她耳邊道:「媳婦兒,乖乖讓你男人親幾口,今兒就放過你,不然……」後頭話不用蠻牛說,碧青也能猜得出來。

  這個世界碧青的年紀才十三,可她本身的年紀可比蠻牛大,身體不成熟,可思想成熟,給一個男人壓在炕上,身體貼著身體,碧青發現自己竟不自覺有了些反應,不禁臉紅,生怕蠻牛幹別的,忙點頭。

  大郎笑了一聲:「媳婦兒要是早乖點兒聽話,也省的我收拾你。」說著,放開碧青嘴上的大手,沒等碧青求救呢,大嘴一張就堵住了小嘴。

  碧青都不記得給這頭蠻牛親了多久,總之蠻牛放開她的時候,她覺著自己的嘴唇生疼,懷疑給這廝咬破了,蠻牛這哪是親啊,簡直就是啃,會不會接吻啊,再這麼來幾回,碧青懷疑自己的嘴唇都得爛了。

  不過,從蠻牛粗魯的動作來看,一定沒找過女人,本來碧青還以為蠻牛至少應該嫖過,大軍一路進京,過州府縣郡的時候,那些州府的低等妓院最是高興,一窩蜂出來,就在營房邊兒上扎一個花帳,也不是那些高等青樓裡的清吟小班,就是賺的皮肉錢,遠征回來的大兵在她們眼裡都是肥羊。

  這些碧青是聽小五媳婦兒跟自己說的,小五常跟他媳婦兒說這些有的沒的,自己多少就知道了些,大頭兵都免不了開葷,更何況,蠻牛是立了軍功的人,又跟在校尉身邊,精蟲上腦,看見頭母豬都得撲過去,沒想到竟是個沒幹過的。

  碧青都不知道,自己該高興還是該難過,高興蠻牛至今還是個處男,算了吧,處男更可怕好不好,就看她的嘴就知道了,如果能選,碧青寧願選一個花叢老手,至少不會受太多罪,就蠻牛這樣兒的,將來圓房的時候,有自己的好兒嗎。

  不過,圓房還早呢,蠻牛也不常回來,自己現在想這個沒必要,總之,轉過天一早大郎就走了,走的依依不捨,一步三回頭,一想起小媳婦那張紅潤潤的小嘴,大郎真想往回走,可軍令如山,輕忽不得,這個道理大郎還是懂的。

  想起懷裡小媳婦兒那瘦弱的身子,大郎歎了口氣,他娘說的是,小丫頭現在經不住自己折騰,想吃還有的等,好在早晚是自己碗裡的肉,有盼頭。

  出了王家村走上大道,望不見家了,大郎摸摸背後的包袱,心裡暖暖的,包袱有些沉,裡頭裝的有給校尉跟兄弟們背的蕃薯,還有小媳婦兒蒸的發糕,東西尋常,卻是自己媳婦兒的一番心意,也給校尉大人跟兄弟們嘗嘗自家種出來的東西,還有小媳婦兒的手藝。

  別看小媳婦兒這會兒抱不成,可瞅瞅營裡那些兄弟們的媳婦兒,哪個比的上,常老六說他婆娘白,自己小媳婦兒也不黑,大牛說他媳婦兒俊,有自己媳婦兒好看嗎,等過幾年,小媳婦兒長成了,拉出去讓他們見識見識,啥叫白,啥叫俊,啥叫能幹,啥叫會過日子……大郎越想越美,巴不得趕緊回去好顯擺顯擺自己媳婦兒,腳下生風,奔著冀州府去了。

  不提大郎,且說碧青,大郎走了也算鬆了口氣,不用再跟蠻牛動心眼子,消停了許多。今年雪多,還沒進臘月呢,就下了兩場,進了臘月更是一場挨著一場:「倒也不下個痛快的,這麼一點點兒零碎著下,叫人看著都不爽利。」碧青從外頭進來,撣了撣鞋上雪,一邊兒叨咕,一邊兒把手裡剪好的喜字遞了過去。

  桃花娘借在手裡瞧了瞧道:「倒是你這喜字剪的周正。」說著朝窗戶外看了一眼道:「你呀到底年輕,有些事兒還不大懂,這樣的雪才好呢,太大了怕鬧災,不下雪,明年的莊稼可就不成了,這麼著才好,潤著地裡的麥苗,等開春雪一融就能躥個高,瞧著外頭的雪,就能望見明年又是一個好年景兒。」

  說話兒讓著碧青坐到炕上,叫桃花給碧青倒水,叫了兩聲才羞羞答答的進來,見了碧青臉紅的都不敢抬頭,快出門子的新娘子,總是有些害臊,給碧青倒了水就忙跑出去了。

  桃花娘道:「我家大丫頭是個老實頭,手裡的活兒倒是拿得起來,可就是性子軟,她婆家是書香門第,祖上中過舉,家裡的日子雖尋常,小子卻多,姑爺還是個行三的,上頭兩個嫂子,下頭還有倆兄弟,一個大姑姐,一個小姑子,都沒出門子呢,也沒分家,咱家小門小戶的,我這心裡就怕大丫頭嫁過去吃虧。」

  說著歎了口氣:「當初若不是她堂嬸子親自開口保媒,我跟你叔也不會攀這高枝兒去,嫁個平常人家,吃穿上差些,日子好歹過得去,不用這麼提著心,就怕你妹子受氣。」

  碧青這才知道,為什麼王富貴兩口子這麼捨得給桃花置辦嫁妝,這是嫁了高門,怕閨女過去受氣,指望著嫁妝單子體面些,能給閨女做點兒臉呢。

  這個時候,女人的命運跟買彩票差不多,自己不也一樣,一口袋黍米就從沈家村嫁到了王家,這是趕上婆婆心地好,小叔子懂事,丈夫雖說是頭蠻牛,到底不是什麼奸惡之輩,才有如今的小日子,要是趕上個壞心的婆婆,不拿女人當人看的丈夫,自己哭都找不著地兒,就算滿腦子想頭也白搭。

  所以桃花的事兒,自己也不好說什麼,只能安慰桃花娘:「桃花妹子厚道,自然就有福,就算大姑姐小姑子都在,咱又不缺禮兒,還能平白的欺負人不成,嬸子放心吧,只要妹夫對桃花妹子好,等分了家就算熬出頭了。」

  桃花娘點點頭:「我也是這麼說,咱們女人誰不是這麼過來的,忍忍就過去了,俗話說,多年的媳婦兒熬成婆,總有熬出頭的一天。」說著,想起什麼道:「我這兒正有事兒要勞煩你呢,你妹子出門子那天,得有個人送,杏果兒年紀太小,去了也沒用,桃花倒是有個親姨,可咱們這邊兒的規矩是姑不接姨不送,這親姨送不得,你富貴叔就想到了你,說你是個福氣人兒,讓我跟你說說,送你妹子過去。」

  碧青忙擺手:「這可不成,雖說不懂,可也知道送親得全和人,我爹娘婆婆雖在,公公卻沒了,哪能算全和人呢,送不得,送不得。」

  桃花娘道:「這話兒說的就差了,你嫁過來之前,你公公就沒了,礙著你什麼事兒,村子裡誰不知道你福氣大,真忍心瞅著你妹子孤零零的嫁過去不成……」

  桃花娘足說了一車好話,目的就是為了讓碧青答應送親,碧青實在推辭不過,只得應了。心裡納悶,桃花那個堂叔是縣衙裡的主事,保媒的又是堂嬸子,從哪兒找不出個送親的人呢,非得讓自己去幹什麼。

  還有,記得桃花娘先頭說訂的剛入冬的日子,怎麼這都臘月了才娶,家來問了她婆婆,何氏歎了口氣道:「這高門哪是這麼好嫁的,這事兒倒是聽說了,桃花那個女婿家了不得,聽說祖上曾經當過舉人老爺,她那公公也是個秀才,雖說如今家道落了些,到底是書香門第,跟咱莊戶人家的閨女不般配啊,親事雖應了,日子卻一拖再拖,不是你富貴叔找上門,還不知今年過不過得了門呢。」

  「狗屁的書香門第。」王興兒娘呸了一聲:「我娘家跟周家一個村的,一家子懶得屁眼兒生蛆的主兒,家裡好幾十畝好地,有一大半都賃出去給別人種著,剩下那幾畝還不上心管,堂堂的男人家都不下地,在家吃閒飯,閨女更不幹,成天在家裡不知道幹啥,全家那麼多人,就兩個娶進門的媳婦兒,干地裡的農活兒,這還瞧不上呢,嫌是莊戶人家的閨女,這麼一家子混賬,就算識幾個字管什麼用,也沒聽說哪個中了狀元回來,就那個爹考了個秀才,成天之乎者也的,不知道還以為多大的學問呢,就我瞧,還沒大郎媳婦兒有學問呢。」

  碧青這才明白桃花娘的苦心,大約知道自己識字,送親過去,讓那家子高看一眼,要是真跟王興兒娘說的一樣,桃花這一嫁就算跳進火坑了,怪不得桃花娘那麼個臉色呢。

  想到桃花雖害臊,可那眼裡明明白白就是對未來生活的嚮往,那樣熱切的希望一旦破滅,不知道她抗不扛得住。

  不管願不願意,桃花還是嫁了,趕在小年前,訂了臘月二十的好日子,沒下雪,卻從一早起來就陰沉沉的,從天一亮,都不知道桃花娘跑出去看了多少回,一次比著一次臉色不好看。

  冀州府成親,就早不就晚,花轎來的早才說明婆家上心,故此,大多數男家天不亮就遣著轎子出門,趕早到女家,省的時候晚了親家臉上不好看,道兒遠的就更得早些了。

  桃花的婆家在十里外的蓮花山下,按說不算太遠,一早起來,轎夫腳下快些,怎麼也趕得及,可這兒再過一個時辰就晌午了,還沒見著花轎的影兒呢,桃花娘哪能不著急。

  村子裡賀喜的人,把王富貴家的敞亮院子坐的滿滿當當,正等著吃喜面呢,可花轎不來,喜面也沒法下鍋,王富貴急的在院子裡直轉磨。

  碧青在桃花屋裡陪著新娘子,眼看著桃花眼裡的喜色一點點兒落下去,最後終於一絲不剩,心裡實在替她難過,等屋裡沒人了,忽的開口道:「大郎嫂子,我怕,要是周家的花轎不來,我該怎麼辦?」說著,豆大的淚珠從眼裡湧了出來,啪嗒啪嗒的往下掉。

  碧青忙拿帕子給她擦:「今兒這樣的日子可不能哭,哭了不吉利,別瞎想了,這三媒六聘訂下的親,哪能不來呢,這些日子總下雪,不定是道上不好走耽擱了。」說話兒就聽外頭鑼鼓響了起來,隔著窗戶聽見外頭王興娘喊:「來了,來了,花轎臨門大吉大利。」

  碧青給桃花整了整嫁衣:「瞧不是來了嗎,快別哭了,叫人瞧了不好。」說著把紅蓋頭給她蒙上。

  鄉下接親沒那麼多繁瑣的禮節,碧青抽個空出去尋了桃花娘低聲道:「抓把喜錢兒給那幾個轎夫,他們出些力氣,晌午前就能到。」桃花娘含著淚兒去了,碧青歎了口氣,這樣的婚事,不用想也知道以後的結果。

  轎夫在前,碧青跟王喜娘作為送親的娘家人,坐在後頭的牛車上,牛車上還有桃花最小的兄弟王小三,跟過去掛門簾子的。

  這都快小年了,正是最冷的時候,牛車上沒遮沒攔的,西北風抽過來,跟刀子似的,碧青頭上的頭巾根本不頂用,不一會兒就凍透了。

  桃花娘在牛車上放了兩床舊被子,搭在腿上,勉強還能擋些寒氣,見王小三凍的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碧青把他拽過來,拿被子裹在他身上,小三唧唧索索的問:「大郎嫂子,快到了沒?」碧青看向王興娘,自己可沒來過,哪知道到沒到。

  王興娘道:「到了,到了,瞧見前頭的蓮花山了不?瞧見山就到了,我們這個村就是因為守著蓮花山,才叫臨山屯的,前兒你不不還問我這些地呢嗎,你瞧這就是,方圓幾里種的都是山桃樹,要說也稀奇,這些地種別的莊稼都不活,可把山桃樹挪過來,卻長得格外好,瞧瞧這些桃樹顆顆都有碗口粗,日子最短的也有七八年了,這要是好桃,光這一棵樹上結的果子,就頂的上半畝地的收成了,可如今呢?」

  說著,歎了口氣:「這就是命啊,要不,俺們臨山屯也不會這麼窮了。」

  碧青側著身子往外瞅,道兩邊兒一眼望不到邊的桃樹林,就像王興娘說的,顆顆桃樹都有碗口粗,如今臘月裡,百葉凋零,但從那粗壯的枝幹,仍然可以想想,春日裡滿樹桃花的爛漫,秋陽中果實的豐美。

  這絕對是一塊寶地,臨山屯的人簡直是守著金礦要飯,只要簡單的嫁接一下,粗壯的山桃樹上就會結出最甜的蜜桃,不止桃,還有甜杏,李子……總之,只要把甜桃或甜杏的樹枝砍下來,嫁接到這些山桃上,轉過年就能結出果子。

  如果真像王興兒娘說的,一棵桃樹頂半畝地的收成,這些一眼望不到邊的山桃樹,就是不折不扣的搖錢樹,自己是不是可以考慮買下來,用大郎留下的那兩錠金子……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8-24 12:58 PM


第28章

  剛進臨山屯就聽見鑼鼓聲傳來,碧青愣了一下,王興娘支起身子,探出牛車往前望了望,不禁道:「這倒新鮮,剛迎親的時候,鑼鼓敲的有一下沒一下,咱們這位新姑爺更是代答不理兒,那下巴恨不能抬天上去,明明就是瞧不上咱莊戶人,這陣勢倒有些奇怪。」

  對桃花這個丈夫的態度,碧青也覺得實在過分,不過想想王興娘說周家的情景,出這麼個極品也不新鮮。

  碧青死瞧不上這種人,自覺比別個高一等,其實狗屁不是,就算念了書,也改變不了混賬的本質,真不知那些書是不是都念到狗肚子裡去了,。

  這時候的讀書人不是最講究,仁,義,禮,智,信嗎,以她看,這周家一樣兒都不佔,說白了,就是沒認清自己是誰,一味覺得念過書,認識幾個字就了不得了,其實就是一家子混蛋。

  娶媳婦兒也是為了要免費勞力,或者還有嫁妝,就這兒還瞧不上呢,覺得娶莊戶人家的閨女辱沒了他家的書香門第。

  碧青掃了眼後頭的嫁妝挑子,八抬嫁妝在四里八鄉真算風光的了,更別提,後頭還拉著滿滿一車糧食,碧青就想不明白,王富貴兩口子這是圖什麼,就算是桃花那個什麼堂嬸子保媒,當爹娘的不應,親事也成不了。

  說到底,還是王富貴兩口子想攀這門親,想起王富貴知道自己念過書時的表情,碧青彷彿理解了一些。

  士農工商不是白說的,讀書人再窮,社會地位也別人高的多,商人最富,卻是社會最底層,重農輕商古代社會歷來如此,農民再怎麼折騰還是農民,讀書人一旦有機會出仕,就一步登天了。

  誰都盼著光宗耀祖改換門庭,出不了當官的兒子,有個當官太太的閨女也成,王興娘說過,明年周家三個兒子都會參加縣試,這或許是王富貴兩口子下的賭注。

  縣試就是通常說的童子試,碧青理解就是小學畢業考,縣試合格才能參加府試,府試合格再參加院試,最後院試通過才是秀才,可以進官學。

  進了官學才算拿到了入仕的敲門磚,也只是敲門磚,大齊這麼多州府縣,一年入官學的學生數都不數不清,最後能當官的真沒幾個。

  但這是底層老百姓唯一的希望,也是所有人都對讀書人高看一眼的根本原因,碧青真心覺得,周家這樣的兒子要是當了官,還真是老天不開眼。

  不過,是有些古怪,剛還沒精打采的新姑爺,這會兒不知抽什麼風,跟打了雞血似的,喊了一聲鑼鼓就敲了起來。

  王興娘跟碧青對看了一眼,鬧不清怎麼回事,卻也鬆了口氣,到底熱熱鬧鬧得把人送到了,回去跟桃花娘也好交代。

  周家的宅子年頭有些長,家道中落沒錢修繕維護,已經破舊不堪,側面的圍牆已經壞了好幾處,大門還算完整,上頭掛著紅綢,從有些歪斜的紅綢看,碧青懷疑是剛掛上去的,旁邊的梯子還沒來得及拿走呢,明顯就是臨時抱佛腳。

  周家勉強結的這麼親,自然不會大操大辦,估摸就是想把人迎過門算了,這臨時又熱鬧起來,還真讓人想不透,抬頭間瞧見一個人,才大約猜到原因。

  那位杜知縣在幾個人的簇擁下正站在周家的門洞裡頭,臉上的笑容溫和可親,一副禮賢下士的模樣兒。

  碧青點點頭,怪不得周家忽然折騰起來,原來是給人看的,略一想就明白了,周家再不濟出過舉人,還有個老秀才,底下幾個兒子,雖沒功名在身,也都是讀書人,這樣的人家在京城狗屁也算不上,可在這小小的間河縣,絕對算的上書香門第了。

  周家也是一直這麼自我標榜的,杜知縣作為新上任縣令,尋機會走訪一下這樣的書香門第,也顯得自己禮賢下士,說白了求得就是名聲,而這個機會,最好是喜事,喪事登門晦氣,喜事登門錦上添花順理成章。

  碧青估摸,這裡少不了桃花那位在縣衙當主事的堂叔,這種鑽營手段在官場上太尋常,只不過,杜知縣這個錦上添花沒什麼,可周家一激動難為起新娘子就真讓人無語了。

  碧青看著出來的兩個婦人,以為自己聽差了,剛喜娘介紹過了,這兩位一個捧著筆墨,一個捧著白宣紙的婦人,正是桃花的兩位嫂子。

  兩個婦人的臉色古怪,先是慶幸再就是幸災樂禍,見送親的人都傻了,互相看了一眼,幸災樂禍之色更明顯了些,大聲道:「公公發了話,我周家是書香門第,進門的媳婦兒沒學問還罷了,親家總有個識文斷字的才說得過去,叫親家尋出一位來,把我們周家祖上傳下來的對子對上,才能迎新媳婦兒進門。」

  王興娘一聽就急了:「這是什麼話,沒聽說過娶媳婦兒還得對對子的,對不上來怎麼著,難道讓我們原路抬回去不成。」

  那兩個婦人一抬下巴,掃了王興兒娘一眼:「公公說了,結親不求門當戶對,也不能都是些粗俗的人,丟了祖宗的臉是大事。」說著假模假式的低聲道:「嬸子就別嚷嚷了,回頭轎子裡的弟妹聽見,一想不開抹了脖子,這喜事可就成喪事了。」

  杜子峰見外頭的新娘子不下轎,不禁問了一聲,周家的老爺周學仁,根本沒想到縣太爺會來自己家道喜,要是知道,哪會這麼冷冷清清的。

  周家如今的日子不好過了,想跟高門大戶的結親純屬妄想,娶莊戶人家的閨女就是為了有人幹活,不然,一家子都蹲在家裡吃閒飯,早晚得喝西北風,這麼多張嘴呢,那些賃出去的地哪夠挑費的,怎麼也得自己種些糧食,這才應了娶桃花進門。

  應了卻也不爽快,一拖再拖,就是想多要些陪嫁,實在沒法拖了才成禮,勉強娶的媳婦兒,一家子都沒當回事兒,可就沒想到縣太爺竟然來道喜。

  一接著賀喜的禮帖,周學仁激動的渾身哆嗦,縣太爺親來賀喜,這是周家多大的榮耀,祖宗臉上都有光啊,忙顛顛的迎了出去,吩咐家裡人趕緊收拾,怎麼熱鬧怎麼來,臨了,為了標榜自家是書香門第,一激動,還把家裡八百年不用的老禮兒拿出來為難新媳婦兒,就不想想莊戶人家丫頭,有幾個識字的,還對對子,虧著老酸儒想的出來。

  杜子峰聽了周學仁的話,也不禁皺了皺眉,真有些後悔今天來這一趟,這周家的老頭子簡直就是胡來,哪有這麼難為人的,有心說句話,卻聽忠叔小聲嘀咕了一句:「咦,那不是種蕃薯的小寡婦嗎?」

  杜子峰看過去,果然瞧見了碧青,應該不是小寡婦了,王大郎回來了,王大郎立下軍功進了驍騎營,杜子峰前幾天就得了信兒,信息不通達就別想在官場上混,這個道理,杜子峰相當清楚,更何況,王大郎還是自己治下劍河縣人士,自然要弄清楚的。

  驍騎營可不是平常人能進的,裡頭都是各營裡選出的精兵強將,還有就是勳貴子弟,就算各營選出來的,也極少有大郎這樣目不識丁的莊稼漢,王大郎真是特例。

  王大郎之所以能進去,全仰賴趙勇的推薦提拔,趙勇這個人跟王大郎的經歷有些相似,估摸也正因為如此,才提拔王大郎。

  趙勇原是大將軍赫連起帳下的小兵,因機緣巧合救了大將軍一命,而得賞識,最終也不過熬了個校尉之職,不過,這次聽說他帶著人趁夜偷了南兵的營寨,把南兵的精銳前鋒共三百人,斬殺殆盡,有這份軍功,就算混不上正統領,驍騎營副統領應該不難,真不知,把王大郎這麼個莽漢弄進驍騎營,對他來說是福是禍。

  不過,有王家的媳婦兒送親,周家這親事的應該能過去,想著不禁往前走了兩步,對王家這個識字的小媳婦兒,實在有些好奇。

  碧青的好脾氣真給磨光了,這都是些什麼人啊,鄉下娶個媳婦兒,還非得對對子,往哪兒說理去啊,隱約聽見身後花轎裡的抽泣聲,不禁暗歎了口氣,如果說之前還對這門親事存著一點兒希望,現在就是完全的絕望,狗屁的書香門第,就是一群自以為是的混賬,虧了好意思拿書香門第說事兒。

  還有桃花這兩個嫂子,估摸在這樣的家裡沒少受氣,同病相憐的人,為什麼不同情,反而這麼一副幸災樂禍的樣兒,實在可惡,難道進了這個書香門第,把本來樸實善良的性子都磨沒了。

  這會兒開口催著:「這吉時可不等人,親家若對不出對子,錯過了吉時,可就得把弟妹抬回去了,這是俺周家祖上訂下的規矩。」心說老三媳婦兒今兒這臉丟定了,就算以後再進了門,一輩子頭也抬不起來,想這四里八鄉一共找不出幾個識字的人來,這王家村就更沒有了。

  正想著,卻聽碧青道:「大門上可是你們周家祖宗出的上聯?」

  兩個婦人點點頭,見碧青盯著門上的上聯看,不約而同的撇了撇嘴,小聲嘀咕:」裝的倒挺像。」正嘀咕著,就聽碧青道:「這有何難。」說著去看了托盤的筆墨一眼道:「天冷,墨都凍上了,這是故意難為娘家人不成,若果真不想結親,當初何必下婚書,婚書既下,又這樣百般刁難,如此作為,恐怕跟你家門上這塊匾有些不符吧,若是書香門第,當知禮義仁智信,至誠至信方為君子,不守誠信可就是小人行徑了。」

  碧青幾句話過來,周學從周學仁到下頭幾個兒子,都明白王家這個送親的小媳婦兒,別看年紀不大,真念過書。

  周家大嫂剛要說什麼,周家老大先一步出來道:「並非有意為難,實乃祖宗規矩,不得不守,卻忽略了如今正在臘月裡,筆墨片刻既凍,還望親家莫要怪罪,堂屋備有筆墨紙硯,親家屋裡請。」

  大約不知道該喊碧青什麼,照著鄉下的規矩,送親的都是媳婦兒,可以喊嬸子,大娘,嫂子都成,可碧青這個年紀,周家老大猶豫半天也叫出口,最後含糊著請碧青入內。

  王興兒娘鬆了口氣,用崇拜的目光看著碧青,心說,就說大郎媳婦兒是個有學問的,瞅瞅,連對對子都會。

  碧青卻沒動勁兒,看了周家老大一眼道:「小婦人沒念過書,只些許認識幾個字,不算睜眼瞎罷了,文章詩詞,小婦人是一竅不通的,倒是能對幾個粗淺的對子,你家這個小婦人可以一試。」

  這句話說得周老大臉色有些變,碧青這句話的潛台詞等於說:「我沒文化,就認識幾個字,但你家這樣粗淺白癡的對聯,還不在話下。」這明明白白的輕視,令門裡的周仁守的老臉都有些難看。

  杜子峰目光閃了閃,有些想笑,這丫頭話裡藏刀,把周家奚落的夠嗆,周老大讀書人的風度有些維持不住,開口道:「對對子可不是玩笑,要對的工整方算。」

  碧青道:「工整不工整不知道,卻剛一見你家這幅上聯,我這兒就想起了一副下聯,你家這上聯是書中飄香澤後世。」念完了看了周老大一眼:「小婦人念的可對?」

  周圍瞧熱鬧的鄉親們開始竊竊私語:「瞧見沒,人家王家村的媳婦兒有認字的,不知誰家這麼大造化,娶了個識文斷字的媳婦兒家去,可給祖宗長大臉了。」「這媳婦兒我認得,是王家村村頭王大郎的媳婦兒,聽說是用一口袋黍米換回來沖喜的,沒想到,竟撿了個寶貝疙瘩,你們是不知道,王家小媳婦兒,可不光識字,那小日子過得,你們誰見了都得眼饞,劉柱家的,前兒你繡的那個五福捧壽的花樣兒子,就是這媳婦兒畫的。」

  「哎呦……」旁邊一個老婆子低聲道:「這心靈手巧,還識字的媳婦兒,我家要是能娶一個回來,我做夢都能笑醒了。」「快得了吧,就你家那傻小子,哪有這個命啊,這樣摸不著的福氣就甭想了,人王大郎如今可得了兵差,出息大了,要不,能配得上這麼個識文斷字的媳婦嗎……」

  雖說聲音小,可也聽的見,那些跟著送親來的娘家人聽見之後,心說,咱不比誰低一等,做什麼耷拉著腦袋,立馬挺胸抬頭,底氣十足,就連轎子裡的桃花都不哭了,心裡明白,今兒只要自己過了這關,以後在周家的妯娌中間,就能抬起頭來說話,想著,忙豎起耳朵聽著外頭的動靜。

  周老大見碧青不慌不忙的念出了上聯,就道:「請教下聯。」

  碧青緩緩的道:「小婦人的下聯是門裡及第福今生,親家大哥,這下聯對的可算工整?」

  周老大愣愣瞅著碧青,半天沒言語,這副祖上傳下來的對聯,他們幾個兄弟自小就對,可這麼多年過來,就沒一個能對的如此好的,這豈是工整,簡直妙極,就想不明白,這麼個莊戶人家的媳婦兒,怎麼就有這樣的本事,那自己苦讀這些年詩書又算什麼。

  王興娘興奮的不行,心說,周家今兒這臉可打的啪啪的,這一長氣都不覺著冷了,渾身熱烘烘的,更烤著火似的。

  周老大還在那兒愣著,周仁守卻看不過去了,咳嗽一聲道:「還不迎新媳婦兒進門。」

  一句話周老大回過神,剛要讓鑼鼓手吹打起來,卻聽碧青道:「且慢。」

  周老大幾兄弟包括門裡的周仁守,甚至杜子峰都盯著碧青,不明白她還要幹什麼,碧青掃了眾人一眼笑道:「小婦人並無別的話說,只是覺著,親家祖上這幅對子,或許可以再添兩個字。」

  周仁守臉上不大好看,祖上傳下來的對子也能隨意增減的不成,可逼到這份兒上,也只能道:「還請賜教。」

  碧青指了指對聯道:「上聯添一個望字,下聯添一個盼字。」

  杜子峰忍不住笑了起來,側頭跟周仁守道:「望書中飄香澤後世,盼門裡及第福今生,可稱得上金玉良言啊,當自省之。」

  周仁守忙道:「是是,學生受教了。」

  不管年紀多大,只要是秀才在縣太爺跟前也得自稱學生,後來,碧青每次聽見周仁守在杜子峰跟前恭恭敬敬的自稱學生,都忍不住想笑。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8-24 01:00 PM

第29章

  一早上起來又開始落雪,一開始雪粒子還是星星點點,不一會兒就大了起來,連成片的雪花,遠遠望去彷彿三月裡漫天飛舞的柳絮,不一會兒功夫,地上就是厚厚的一層。

  碧青餵了鴨子進來,跺了跺腳上的雪,就去了一趟灶房,腳下的棉鞋就濕了半截,回頭非得研究雙皮的出來,換下來放到炭火邊兒上烤著,一邊兒拿了針線笸籮出來做針線。

  有時想想,碧青真覺逼到一定份上,人就沒有不會幹的,自己就是例子,以前哪幹過這個啊,縫個扣子都不會,現在都會縫衣裳了。

  只要看看手裡快完工的棉襖,碧青就特有成就感,縫了一會兒往西屋看了看,二郎正在屋裡寫字,不捨得用筆墨,就在陶盆裡裝了沙子,用柴棍在上頭練字。

  碧青也是後來才知道,小五第一給自己拿來畫花樣子的紙筆硯台,竟使了足足一兩銀子,唸書在古代就不是窮人能幹的事兒,即便那樣最平常的硯台筆墨,也價格不菲。

  問小五怎麼捨得使那麼多銀子,就不怕回不了本嗎,小五撓著腦袋嘿嘿直樂:「嫂子,兄弟在外頭跑了這幾年,明白了一個道理,就是看準就不要錯主意,給嫂子的筆墨紙硯,雖使了一兩銀子,可嫂子畫出的花樣子,卻比別人的都好,每張都能多賣幾個錢,沒多少日子,這一兩銀子就回來了,認真算算還有賺。」

  碧青當時就覺小五真是生不逢時,這樣的人就是商業奇才,要是在現代,一定會締造自己的商業王國,成為商場上絕對的成功人士,現在卻只能當個走街串巷的貨郎,不過,相信以後會不一樣,等坑裡的蓮藕種上,魚苗長大,蓮花山山腳下那一百多畝山桃林買在自己手裡,相信小五的商業才能會得到充分表現,到那時,好日子就來了。

  忽的一陣風把門抽開,竄進來不少雪片子,碧青急忙站起來關門,茅草蓋的屋頂,沒有簷子,沒法兒遮擋風雨,風大點兒,門都關不住。

  碧青剛想插上門栓,忽見外頭有個人跑了過來,進了院才看清是王家的小三兒,碧青開了門,讓他進來,拿著門後的撣子給他撣了撣身上的雪:「你姐不是今兒回門嗎,你不在家幫忙,怎麼跑出來了?」

  王小三道:「娘讓我過來跟大郎嫂子要點兒蕃薯籐,說大冬天的沒什麼好東西,倒是嫂子家的蕃薯籐是個稀罕菜,想必大姐夫沒吃過。」

  碧青點點頭:「成,你等著,我去地窖給你拿去。」剛說著,二郎一掀簾子出來了:「嫂子我去吧。」撂下話就跑了出去,小三兒說了聲我也去,隨後跟著去了。碧青搖搖頭,這倆小子就樂意往地窖裡頭鑽。

  王小三跟著二郎到地窖邊兒上,拿牆根兒的掃帚把上頭的雪掃了,掀開蓋著的麥草墊子,一前一後鑽了進去。

  二郎拿了兩把蕃薯籐,磚頭見王小三刨地窖裡的沙土,就知道這小子又饞了,想找蕃薯吃呢,忙攔著他:「今年的蕃薯可不能吃了,剩下的這些要做種呢。」

  見小三那個饞樣兒,湊到他耳邊小聲道:「我屋裡藏著麥芽糖呢,一會兒多給你幾塊,嫂子說,明年咱們兩家都種蕃薯,這東西收成多,一顆下頭少說也能結七八顆蕃薯,到明年可勁兒吃也沒人管你,今年就忍著吧。」說著把蕃薯籐塞給他。

  王小三道:「二郎,這幾天怎不見你找我玩兒去,躲在家裡有什麼意思,今兒雪大,等我姐夫走了,咱們叫上二嘎子,去炕邊兒打雪仗去?」

  二郎搖搖頭:「你們去吧,嫂子給我留了作業,讓我把學過的字再寫幾遍,說這樣才能記住,嫂子說這叫溫故而知新,是孔聖人說的。」

  小三看著王二郎的目光充滿羨慕,半天才說:「二郎,我要是也有你這樣的嫂子就好了,那天我姐出嫁,我跟去送親,不是大郎嫂子,我姐就得抬回來了,我姐在轎子裡嗚嗚的哭,去送親的人也都怕了,我娘說要是轎子抬回來,我大姐可就活不成了。」

  二郎道:「為什麼要抬回來?」

  小三臉色有些暗:「我大姐夫家是讀書人,說是什麼書香門第,姐的轎子到了他家大門口,不讓進,說他家祖上的規矩,對上對子才讓進門,不然就抬回來。」

  二郎道:「哪有這樣的?」

  小三道:「青山嬸子說,那家一家子都不是好東西,就喜歡欺負老實人,不過遇上你嫂子,那家子也只能吃啞巴虧,大郎嫂子可厲害了,不僅對上了對子,還給周家的對子上添了倆字,就連縣太爺都說添的好,周家那老頭子點頭哈腰的應著,一句話不敢說,青山嬸子說,大郎嫂子這一回,不光給我們家長了氣,給咱們村都爭了臉,往後一提咱王家村,誰也不敢小瞧了,咱村也出了個識文斷字的女秀才。」

  二郎搖搖頭:「我嫂子不是秀才,嫂子說,秀才得考三回才成,而且,考上了也沒什麼用。」

  王小三搖搖頭道:「才不是呢,我爹說,考上秀才的都是天上的文曲星下凡。」兩人正說著,忽聽碧青喊他們,忙爬了上去。

  碧青撈了幾顆鹹鴨蛋上來,裝在籃子裡,跟蕃薯籐一起遞給小三囑咐:「跟你娘說,這蕃薯籐晾乾了放的,炒菜是不成了,倒是可以做餡兒,剁碎了多摻點兒肥肉,包餃子最好,鴨蛋煮了,一切兩半就成,想來你姐這會兒該家來了,快著去吧,別耽擱了正事。」

  王小三撅撅嘴道:「就餓著他才好,那天他家為難我姐,也不見他吭一聲。」

  碧青摸了摸他的頭:「咱不為他,就為了你姐,你姐得在他家過日子呢,咱對他好也是指望你姐的日子好過,乖,別耍脾氣,好好回去看看你姐,這嫁了人,以後可就不常見了。」

  王小三點著頭回去了,碧青望著他沒了影兒才關上門,暗歎一聲,也不知自己的爹娘弟妹怎麼樣了,那些糧食應該夠吃吧,就算不夠,小五留下的錢,也能把這一冬熬過去。這會兒道兒不好走,又臨近過年,不好再讓小五跑,明年開春吧。

  開了春抽空再讓小五去瞧瞧,要是實在不能過,就把人接過來,小五說他哪兒還空著兩間屋,若是沒地兒住,就先安置在他哪兒,如今分了家,他爹娘哥嫂也說不出啥來,再不成,王富貴家的老宅還空著呢,雖說房子有些破,收拾收拾也能住人,回頭得空跟婆婆說說,她婆婆這個人心眼好,估摸能答應。

  想著撥了撥炭火,朝西屋看了一眼,見二郎還在陶盆裡寫字,遂站起來,去東屋把筆墨硯台拿了過去,又把前些日子換下來的舊窗戶紙,尋出來裁好,放到炕桌上:「別總在陶盆裡練了,在紙上寫寫。」

  二郎搖頭:「筆墨太貴,我在陶盆裡寫就成。」

  碧青眼睛一瞪:「難道一輩子在陶盆裡寫不成,就聽嫂子的,在紙上寫,這是正經事兒,使點兒錢也應該,而且,筆跟你手裡的柴火棍可不一樣,握筆,運筆,都是有講究的,姿勢也很重要,你瞧著,嫂子給你寫個樣兒,你比著寫。」

  說著,提筆沾了墨,想了想,在紙上寫了一個永字,一個永字寫完,碧青忍不住想起爺爺,爺爺雖不是書法名家,卻寫的一手好字,自己的字就是爺爺手把手教出來的,學的第一個子就是永。

  爺爺總說永字八法,把永字寫好了,別的就都能寫好,在爺爺的督促下,自己足練了八年的書法,上學的時候還得過市裡的書法獎,後來爺爺去了,自己也上大學學了設計,書法就撂下了。

  想著,不禁又寫了一個,眼眶有些酸,忽想起二郎在一邊兒,忙抹了抹眼角,側身把筆遞給他,見他握筆的姿勢不對,把他的手指調正:「這樣握筆才對,寫吧,今天就寫著一個字,寫好了才能吃飯,寫不好今兒晌午就餓一頓。」

  二郎點點頭,低著頭開始寫,碧青看了一會兒,大概不習慣毛筆,一開始寫的亂七八糟,寫了幾個之後,就好多了,一篇過來,再寫出來,已經頗有樣兒。

  說真的,二郎是自己見過最聰明的孩子,基本上,自己教過一遍的字都能記住,現在已經能認不少字了,碧青琢磨,自己是不是該找本書來教他,這麼西一鎯頭,東一棒槌的,終歸不是法子,學習還是要系統一些的好。

  有時碧青覺得,二郎就像一塊海綿,自己教多少吸收多少,是個不折不扣的天才,這樣的天才如果有幸得到明師的指導,將來的成就真難說有多高,或許以後有機會,如今自己先充當一下吧,啟蒙應該還可以應付。

  正想著,忽外頭桃花娘的聲兒:「大郎媳婦兒在家不?」

  碧青忙開門讓她進來:「今兒桃花回門,新姑爺可是座上客,嬸子怎麼有空過來?」

  桃花娘搓了搓手在炭火上烤了烤,就瞧她的臉色碧青也能猜到,桃花在周家的日子應該過得去。

  桃花娘笑道:「送親那天多虧了你,沒讓那對子難住,如今咱桃花在周家可長臉了,從公婆哥嫂兄弟到大姑子小姑子,誰不高看一眼,這剛進門,屁股還坐穩呢,就讓我來請她大郎嫂子。」

  碧青忙道:「桃花回門,你們娘倆正好說說梯己話兒,我去做什麼?」

  桃花娘拉著她的手道:「咱們不是外人,什麼梯己話兒你都聽得,快著跟我去,桃花還等著謝她大郎嫂子呢。」說著,生拽著碧青就往外走。

  婆婆一早去了王青山家串門,這會兒家裡就自己跟二郎,見推辭不過,也只得囑咐二郎看家,跟著桃花娘去了。

  鄉下女人不上席,堂屋一桌,陪著新姑爺坐的除了王富貴這個老丈人,就是桃花的兩個兄弟,小三兒還小,嫌在外頭拘的慌,點個卯,一腦袋扎小屋來了。

  小屋是桃花姐倆住的屋子,這會兒就剩下杏果兒一個人住了,杏果今年才八歲,年紀雖不大,卻是個天生的利落孩子,屋子給她收拾的極乾淨,炕上放了炕桌,擺上幾個菜,就是一個桌小席。

  碧青自然不能進堂屋,給桃花娘拽到了院西的小屋,剛一進來就給桃花讓到了炕裡頭坐,碧青忙道:「可不成,嬸子在呢,哪有我這個小輩兒坐炕頭的理兒。」說著把桃花娘推了上去,自己坐在炕沿兒邊兒上。

  還沒等說話呢,桃花就出去了,不大會兒功夫,就見兩口子一塊兒進來,新姑爺見了碧青恭恭敬敬的行了個禮,叫了聲大郎嫂子。

  碧青忙站了起來:「可當不得姑爺的禮兒。」說著側著身子回了禮。

  周叔文這回可再不敢托大,也不再覺著娶了桃花這樣的媳婦兒丟臉,反而因為桃花這個媳婦兒,自己在家裡也長了臉,以往有大哥二哥在,誰拿他這個老三當回事兒啊,那天難為桃花的時候,他可看見兩個嫂子的表情了,雖說也不樂意娶桃花這樣莊戶人家的閨女,可到底是娶到家的媳婦兒,兩個嫂子那樣兒,自己心裡也不舒坦。

  本說要丟臉的事,誰知媳婦兒家送親的嫂子,竟有個真人不露相的,把自己祖上留下的對子對的精妙絕倫,連縣太爺都連著說好,親自題寫了,爹叫人刻在木頭上,現如今就掛在自家的大門上,誰見了不眼熱。這次陪著媳婦兒回門,他爹還特意交代,給送親的嫂子行個禮兒,故此心甘情願給碧青行了禮。

  等周叔文出去,碧青不禁暗暗點頭,還說周家一家子都是混賬王八蛋呢,瞧這小子倒還有點兒救,拉著桃花問:「在婆家可還好?」

  桃花臉點點頭:「多虧了嫂子,現如今,婆家的人都高看我一眼,公婆也沒難為,他,對我也好……」說著忍不住臉紅,。

  碧青松了口氣,只桃花的日子能過去,自己那天就沒白顯擺,冀州的風俗,新人得就早回去,不能等日頭落下,今兒雖沒日頭,也不能太晚,雪這麼大,道上不好走呢,吃了飯,就忙打點著小兩口回去了。

  望著牛車沒了影兒,碧青才家來,明兒可是小年,過了這一天,就數著日子過年了。小年也是祭灶節,得給灶王爺上供,得掃房子,預備年貨,剪春花,貼春聯……數這一天最忙活。

  民間的規矩,男不拜月,女不祭灶,按理兒說,該大郎上供,可大郎不在家,就落到了二郎頭上。

  天剛亮,三口就起來了,婆婆何氏拿著把掃除把屋角的蛛網掃下來,碧青收拾給灶王爺上供的貢品,收拾好了,叫二郎擺在灶王爺跟前拜了拜,就開始寫春聯。

  紅紙是王富貴家的,桃花成親,家裡買了一刀紅紙,今兒一早就讓小三兒送了過來,碧青說要不收,小三不幹,碧青說給錢,小三嘿嘿一樂:「俺娘說,讓嫂子幫俺家把春聯寫了就成。」

  碧青笑了,這不叫事兒,讓二郎把紅紙裁成條,研好墨開始寫,先給王富貴家寫,寫完了晾在一邊兒,才給自家寫。

  正寫著,小五三口子就來了,手裡提著一快肥膘子肉,說分了家三口子過小年冷清,索性跑了來,兩家在一起包頓肉餃子,好好過個小年,也熱鬧些……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8-24 01:01 PM


第30章

  四指頭寬的肥膘子肉連著皮五花三層,足有三四斤,瞧著就叫人喜歡,切了一半讓大郎剁成肉餡,剩下的碧青打算做扣肉。

  切成一厘米厚的肉片,開水裡滾兩個開兒,洗了浮沫,放了毛醬汁兒點些渾酒,擱在大鍋裡蒸著,這邊兒小五媳婦兒已經和好了面。

  小五家的小子才兩歲,說話有些晚,這會兒還不大會說,在婆婆懷裡手舞足蹈,盯著婆婆手裡那雙虎頭鞋咿咿呀呀著急的嚷著,白等婆婆給他套在腳上,才咯咯的笑了起來。

  小五撂下老婆孩子,就把二郎拽走了,兩人拿著扁擔水桶,往坑邊兒的地上挑雪,兩人這一干,不大會兒功夫,王興也跑了來,王富貴家的三個小子也拿著自家的扁擔水桶,跟著一起幹。

  這邊兒碧青跟秀娘兩人包餃子,見幹活的人多,又從地窖裡拿了幾把蕃薯籐剁碎了,摻在肉餡兒裡,重新活了面,包了足足五蓋板餃子。

  碧青招呼幹活的幾個人回來吃餃子,王興兒給自己家幹活,不算外人,也就跟著過來了,王富貴家三個小子就小三被二郎扯了來,他兩個哥哥,客氣了兩句,就回去了。

  碧青把先煮的一鍋,撈在陶盆裡,讓二郎給王家端過去,這才煮剩下的,小五跟王興兒是大小伙子,二郎跟小三兒也正是能吃的時候,幾盆肉餃子,剛端上來就沒了,饅頭夾著剛熟的扣肉,一人又吃了倆,才算飽了。

  秀娘笑道:「到底是嫂子的手藝好,小五在家可吃不了這麼多。」收拾好碗筷,王興兒家去了,小五領著二郎去外頭貼對子,秀娘在炕上剪春花。

  秀娘身子弱,手卻巧,一張紅紙,一把剪子,在她手裡一轉,一個漂亮的窗花就成了,貼在窗戶上,映著外頭的雪光,格外好看。

  何氏讚了兩句,秀娘臉都紅了低聲道:「這叫什麼本事,跟嫂子比可差遠了。」

  碧青道:「除了有點兒歪主意,別的我可不如你。」

  何氏點頭:「就是說,你嫂子是瞧著靈,手腳卻笨,做口吃食還過得去,針線活計可是拿不出手的,一件襖做了一個月,還剩兩個袖兒沒上呢,這麼下去,也不知過年穿不穿的上。」

  秀娘笑了一聲,伸手從炕上的笸籮裡,把碧青做了一半的襖拿過來,瞧了瞧道:「這個邊兒得包上才好看,這會兒橫豎沒事兒,我給嫂子上了袖子就是。」說著認了針線,不一會兒就把兩個袖子上齊全了。

  碧青拿過來對著窗外的亮兒仔細瞧了瞧,包了一層邊兒,密實又好看,倒是比自己做的強多了,笑道:「以後再有這樣的活兒我也不做了,都讓秀娘替我做了才好。」

  何氏呸一聲:「虧了你是當嫂子的,這樣沒臉沒皮的話,也說得出口,讓兄弟媳婦替你做針線,我都替你害臊。」

  秀娘卻道:「這樣的活兒多少我都不怕,嫂子只管給我就是,倒是有一件糟心事兒,要問問嫂子,狗娃子說話兒就兩歲了,卻連句整話兒都說不出,村裡跟他一樣大的孩子,早會說了,我這急的什麼似的,我婆婆前兒也不知聽誰說的,說是我身子弱,孩子在我肚子裡沒長齊全,所以生出來才不會說話,趕明兒要是成了啞巴,誰也怨不得,只怨我這個娘。」說著,眼淚啪嚓啪嚓的往下掉,可憐的不行。

  外頭小五聽見喝了一聲:「大過年的,說這些做什麼,沒得讓嬸子嫂子跟著糟心。」一句話說的秀娘不敢言聲了。

  碧青道:「這有什麼,一家人在一處兒,連句家常話兒都不能說了不成。」說著,拍了拍秀娘的手:「你婆婆的話不可信,要真是啞巴,連點兒聲兒都發不出的,你聽狗子這大嗓門,哇啦哇啦的多脆聲,怎會是啞巴,說話遲些罷了,不是什麼大事,不是說貴人語話遲嗎,你平常沒事兒的時候,多跟孩子說說話兒,小五不在家,就你一個人,孩子這是聽得少,所以不會說,你別以為狗娃子還小聽不懂,其實孩子什麼都懂,你跟他說什麼,他都能記住。」

  秀娘道:「那,那我跟狗子說啥?」

  碧青笑了:「啥都成。」說著,把狗子接過來,指著進來的小五說:「這是爹,狗娃子這是你爹,這是二郎叔,這是娘,這是阿奶……」

  狗娃子異常興奮,張著嘴啊啊的嚷了半天,碧青不厭其煩的指給他認,幾遍過來,別的不會,爹這個字模糊能聽出來了。

  小五歡喜的不行,把孩子抱過去,急急的道:「狗娃子,再喊一聲,再喊一聲。」誰知狗娃子就是不給面子,大概被他爹的表情嚇住,小嘴一瞥哇的哭了。

  何氏忙把孩子抱回來,一邊兒哄一邊兒道:「這當爹的沒正形,看嚇著孩子。」

  小五蔫了,碧青看著好笑:「這事兒可急不來,得慢慢的教。」

  小五想起什麼道:「我竟不知嫂子還寫的一手好字,今年分了家,我家的院子還沒貼對子呢,嫂子也給我寫一副吧,回去貼在大門口,也像個過年的樣兒。」

  碧青點點頭,不光寫了對子,還寫了不少福字,叫小五拿回去,貼在門上也好,放在蓋板兒上也成,討個好綵頭,把剩下的扣肉用油紙包了些,又給狗娃子拿了塊甜發糕,這才送著三口子走了。

  眼看著小五牽著驢遠了,何氏才歎了口氣道:「秀娘婆婆那個人也是,不知咋想的,死活瞧不上秀娘,嫌秀娘身子弱幹不得活兒,就不想想,秀娘剛嫁過時,可不是這樣的身子骨,還不是生狗娃子時落下的病,小兩口過日子,本來就不易了,這當婆婆的也不知道體諒著些,我瞧秀娘這個身子,有一半是因為心氣不順鬧得,常話說心病難治,要是真有個好歹,丟下狗娃子爺倆,這日子怎麼過啊。」說著搖搖頭進去了。

  碧青有些發愣,秀娘的身子好一陣歹一陣的,這次來雖說精神瞧著還好,卻越發的瘦,說話都有些沒氣力,如今聽了婆婆的話,碧青心頭忽有些不詳的感覺。

  想著急忙搖搖頭,自己這是怎麼了,莫非在這個世界待的日子長了,也開始信這些沒影兒的事兒了。

  過了小年就算年了,家裡人口少,也不用備什麼年貨,臘月二十六是間河縣大集,桃花娘,叫她家大小子套了牛車,呼喝了村裡幾個婦人去間河縣趕集。

  碧青本說讓她婆婆去,何氏卻說,這一路得走一個時辰怕冷,就讓碧青去了,臨走,杏果兒還竄了上來,給她娘擰了兩下子,就是不下去,白等跟著去了。

  不大的牛車坐了七八個人,滿滿噹噹的,杏果兒挨著碧青坐著,碧青旁邊兒是王興娘,兩人一左一右把碧青夾在中間,兩人都是話簍子,這一道兒嘴就沒閒著,牛車進了間河縣停下,兩人才住了嘴,眼睛又開始不夠使喚了。

  王家老大在原地看著牛車,碧青尋了人問賣書的鋪子在哪兒,想去給二郎找本啟蒙的書,王興兒娘跟桃花娘幾個都想去逛布鋪子,只有杏果兒非要跟著碧青,約定好回來的時間後,就分開了。

  碧青領著杏果兒,一路奔著書鋪子去了,書鋪子在市集街角兒,比起別家很是冷清,就碧青跟杏果兩個顧客。

  那掌櫃一見有客上門,忙堆起笑臉打算迎客,一見碧青跟杏果兩個,臉上的笑容僵住了,半晌才道:「隔壁鋪子賣糊窗戶紙。」

  杏果兒一叉腰:「我們不買糊窗戶紙,我嫂子要買書。」

  那掌櫃的愣了一下,打量碧青兩眼,忽重新堆起個笑道:「哎呦,瞧我這眼拙的。」說著,目光在碧青的頭上掃過,略意外了一下,才道:「這位小娘子,要買什麼書?我這鋪子裡別的沒有,書可是有的是,四書五經都有。」

  碧青問:「有沒有蒙學書?」

  掌櫃的臉都笑成了花,一疊聲道:「有,有,三字經,百家姓,小店都有。」

  碧青皺了皺眉,這些上頭的字,二郎已經認的差不多了,買回去也沒多大用:「還有沒有別的?」

  掌櫃的還說話,就聽身後一個熟悉的聲道:「若三字經上的字都認全了,可念幼學瓊林。」

  碧青回頭見杜子峰一身書生打扮走了進來,不好揭破他的身份,便蹲身行禮稱呼了一聲:「杜先生。」

  杜子峰略愣了一下,稱呼他公子的有,少爺的也有,先生倒是頭一回,卻也極順耳,記得,曾經自己也想過做一個教書先生,跟他娘兩人,安居一隅,即便日子清貧,母子相守在一起也別無所求,好過現在這般,在官場裡蠅營狗苟,算計來算計去的。

  每次見這丫頭都讓他意外,這次依然如此,杜子峰沒想到會在這裡看見她,她是來買蒙學書的,教誰嗎?她丈夫王大郎如今在京城,想起她有個不大的小叔,莫非是他?腦子裡劃過那個憨笑的黑小子,就是個最平常的鄉下娃兒,難道三字經跟百家姓的字都認全了?

  杜子峰回禮,掌櫃的急忙從靠牆的大書架子上拿下幼學瓊林來,大約有些急,把旁邊一摞新書碰倒在地上,碧青看到一本熟悉的書名,彎腰撿了起來,翻著看了看,跟掌櫃的道:「這本多少錢?」

  掌櫃目光閃了閃:「這本書可是寶貝,需得一百文。」

  碧青不免有些猶豫,一百文可不是個小數目,正想講講價兒,旁邊兒杜子峰卻開口了:「這本齊民要術,上回我問你,你說五十文,這會兒怎又變成一百文了,做生意誠信第一,你這掌櫃的好不厚道。」

  被人當面識破,掌櫃的臉色有些尷尬:「那個,小的說個笑話兒,五十文,五十文賣給這位小娘子。」

  杜子峰卻道:「三十文,不然,我就叫我家管家,四處說你是奸商,顧客臨門,坐地起價。」

  碧青有些楞了楞,怎麼也沒想到杜子峰這樣的人,會說出這些話幫自己,以她看,杜子峰這人極清高,即便那天在周家做出禮賢下士的姿態,骨子那種驕傲,依然不知不覺透了出來,現在卻這般,碧青都懷疑之前是不是自己看錯了。

  手裡拿著齊民要術跟幼學瓊林從書鋪子出來,還有種做夢的感覺呢,兩本書最後只花了五十文,就算碧青都覺得便宜,要知道,這個時候的書是最貴的。

  不過,杜子峰怎麼也跟著自己出來了,碧青剛想告辭,卻給杜子峰叫住:「姑娘,且慢走一步。」

  姑娘碧青愣了一下,沒想到嫁了人的自己,還有人叫自己姑娘,大概也覺得自己的稱呼不大妥當,杜子峰的臉色有些不自然,也不過一瞬就恢復了自然,繼續道:「番薯之事在下已上奏,皇上發下諭旨,叫在間河縣先種,若果真收成好,再逐步推廣,在下找了幾個村子的里長,他們嘴裡應著,卻說,地裡早種了麥苗,沒有閒地種蕃薯,倒叫在下不知怎麼辦好,姑娘可有法子嗎?」

  碧青眨了眨眼:「我一個婦人種出蕃薯,純屬僥倖,至於旁的卻不懂,先生問我,可是問差了人,剛多謝先生幫忙還價,小婦人告辭了。」撂下話牽著杏果兒走了。

  走了幾步,聽見杏果道:「大郎嫂子,那個人還在書鋪子門口站著呢。」

  碧青停住往後看了一眼,在杏果兒耳邊嘀咕了幾句,杏果點點頭跑了回去,到杜子峰跟前道:「我大郎嫂子說了,只朝廷說種蕃薯可免田稅,就種了,還有,蕃薯可以晚些種,割了麥子以後種也不晚。」說完就跑了。

  杜子峰愣了愣,忽的眼睛一亮,是啊,大齊的農稅規定五穀,可沒說種蕃薯交稅的,冀州府的老百姓一年兩岔兒莊稼,大都是一茬麥子,一茬黍米,有些地富裕的人家種不過來,才中些豆子芝麻的,豆子芝麻收成少,易招蟲害,老百姓多不喜歡種,寧可一年交兩回田稅,也種黍米,若是蕃薯收成好,又可免甜稅,何樂而不為,況且,皇上的諭旨裡說了,如果蕃薯種成了,這頭一年的收成,官中可收上來做種署,分給各地府衙縣鄉,才能在大齊推廣。

  自己原先以為收成如此好的東西,老百姓知道之後,一定巴不得種,卻忘了,蕃薯是新鮮物種,老百姓光聽自己說收成高,不曾親眼見過,哪會冒險在自家的地種,一旦收成不好,或者不能當糧食,可連哭都找不著地兒,倒是該說清楚才是,想著快步往縣衙走。

  進了縣衙差人把縣丞,主薄,司農司的主事都叫來,研究在間河縣種植蕃薯,這過年可就開春了,此事耽擱不得。

  碧青不止買了書,還買了兩塊棉布,婆婆交代的,說大郎在兵營裡頭費衣裳,眼看天熱了,得做兩身裡衣叫人捎去,也好有個替換的。

  碧青記得,當兵的衣裳從裡到外都是國家管的,可自己這麼說,婆婆只是不信,碧青也只能買回來,大郎穿不穿的,也是婆婆的一番心意。

  回來的一道杏果兒都在問自己:「大郎嫂子的書是不是給二郎哥買的?二郎哥也認字嗎?這麼多字,二郎哥都認識?」嘰嘰喳喳沒個完。

  到了家,她娘戳了她腦袋一下道:「這麼個話簍子丫頭,看趕明兒誰家娶你這樣的。」杏果卻不跟她姐似的害臊,脖子一梗道:「沒人娶才好呢。」一溜煙跑了,惹的幾個婦人大笑起來……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8-24 01:03 PM

本帖最後由 紀伯崙 於 2015-8-24 01:04 PM 編輯

第31章

  大年二十八,大郎的信到了,是個大郎的戰友叫姜山的捎回來的,姜山是豫州人氏,為了捎信兒特意從冀州拐了個彎,三十上下的年紀,是個挺壯實的黑臉漢子,一身風塵,眼角一道斜斜的刀疤,添了幾分令人懼怕的凶相。

  致使他一進院,二郎就下意識上前一步,把碧青跟何氏護在身後,身子雖有些顫抖,可嘴裡依然極力鎮定的道:「你找誰?」說著伸腿踹了王小三一腳。

  小三會意,不等大漢反應過來,嗖一下就跳過旁邊的矮籬笆跑了,一邊兒跑還一邊兒嚷嚷:「來人啊,快來人啊,強盜來了大郎嫂子家了……」

  碧青一愣不禁好笑,這兩個小子日日在一塊兒,倒真是配合默契,不用說話,一個眼色過來,就知道對方想幹什麼,就不想想哪有強盜大半天跑出來的。

  目光落在二郎身上,心裡不由一熱,看得出來,小傢伙也怕,可再怕也沒有縮到後頭去,知道護著家裡的婦孺,十歲的孩子,很是難得了。

  碧青剛要問漢子來意,那漢子卻哈哈笑了兩聲,一把把二郎抄在手裡:「你是二郎吧,你哥膽兒大,親兄弟也不是孬種,小子,好樣兒的,是條漢子。」說著放下二郎,對碧青跟何氏躬身:「在下姜山南邊打仗的時候,跟大郎都是先鋒營的,受了大郎所托,給家裡捎信兒來了。」說著從懷裡摸出一份信來。

  何氏接過遞給碧青,招呼漢子進屋。有客人在,碧青不好立刻看信,再說,雖說大郎臨走,婆婆囑咐他要捎信家來,可蠻牛不識字,怎麼寫信,即便捎信兒也是煩勞別人代寫的,況且,心粗的蠻牛,碧青真想不出他會寫什麼,前頭在軍營五年也沒給家捎隻字片語,弄得別人都以為他死了,忽然回來還把自己嚇了一跳。

  上回婆婆問他怎麼不知道給家裡捎個信兒,蠻牛說:「剛去的時候沒人給他寫,後來又不知道寫什麼,心裡想反正大軍回朝,自己就家來了,捎信怪麻煩的就算了。」

  聽得何氏攥拳狠狠砸了他幾下子,蠻牛嘿嘿撓著頭說:「娘打我不打緊,兒子皮糙肉厚只當撓癢癢了,就怕娘打的手疼。」一句話何氏抱著大郎哭了一場,說起來蠻牛倒真是個大孝子。

  所以,這信還是等客人走了念給婆婆聽才好,自從大郎走了,婆婆可是念叨好幾回了,這會兒得先招待客人。眼看晌午了,預備飯食要緊。

  剛說叫二郎去打渾酒待客,忽聽外頭一陣喧鬧,碧青抬頭一瞧,不禁嚇了一跳,里長王富貴帶頭,手裡舉著個刨地的鐵鎬,後頭跟著他家三個小子,王小三夾在後頭,跟個地出溜似的鑽來鑽去,再往後王青山家的,王大寶家的,王鎖子家的……嗚嗚泱泱來了半村子人,都拿著傢伙,什麼鐵掀,鋤頭,鐮刀,連枷……還有倆舉著糞叉子,一個個義憤填膺,那架勢彷彿要把強盜碎屍萬段。

  到了跟前,王富貴左右看看道:「強盜呢,在哪兒?」

  碧青差點兒沒笑出來,知道笑出來不妥,忙正了正臉色道:「富貴叔,不是強盜,是大郎軍中的同袍戰友,回鄉路過咱冀州給家裡捎了大郎的信來。」

  王富貴一聽鬆了口氣,抬手照著小三的後脖頸子就是一巴掌:「叫你小子胡說八道,差點兒就出大事。」

  王小三委屈急了,捂著自己的脖子嘟囔:「明明就像強盜。」

  碧青退後一步行了禮:「雖是誤會,也謝謝鄉親們,這會兒家裡有客,等明兒一定登門拜謝。」

  鄉親們忙擺手:「大郎媳婦兒這話可遠了,鄉里鄉親的這不叫什麼事兒,大郎不在家,難免有個難處,你也別客氣,言語一聲,咱村裡別的沒有,人有的是,莫說一個強盜,就是來他七八個咱也能打跑了。」雖是大話,可聽著舒坦,這就是最樸實的鄉親。

  碧青又謝了幾遍,一群人才散了,王小三卻不走,眼睛眨巴眨巴的瞅著碧青,那樣兒十分委屈,碧青好笑,摸了摸他的髮頂道:「小三是好孩子,一會兒嫂子給你做烙餅卷醬肉。」

  小三眼睛一亮,口水差點兒滴答下來,他家算是村裡富戶,雖說不能天天吃肉,可比起其他人家可強多了,隔三差五的總能撈到點兒葷腥兒,前兒家裡又宰了一頭豬,預備著過年的,雖說大部分豬肉都要送禮,他娘還是燉了一大鍋給孩子們解饞。

  要是擱以前,小三一個人就能吃三碗肉,可自打跟著二郎吃了一頓大郎嫂子燉的肉,就覺得他娘燉的肉一點兒滋味都沒有,還有股子沒褪盡的豬騷味,哪像大郎嫂子燉的,五花三層的肉片子,燉的紅亮亮,肉香二里外都能聞見,切的窗戶紙一樣薄兒,拿剛出鍋的白麵饃一夾,自己能吃七八個,還有醬肉……

  昨兒聽二郎小五哥送來一個老大的豬頭,他嫂子昨兒收拾乾淨,用毛醬小火燉的酥爛,晾涼了切成片,用新烙的麥餅一卷,那個香就別提了。

  今兒早上二郎說的時候,小三那哈喇子都流了三尺長,這會兒一聽自己能吃著,自然心滿意足,聽說碧青要打酒,直接進去抓了牆上掛的葫蘆就跑,連碧青給他錢都沒聽見,一溜煙跑沒了影兒。

  碧青搖頭失笑,反正是劉寡婦家,先賒著吧,等回頭再讓二郎給她送酒錢去,進屋忙著收拾酒菜,昨兒醬豬頭肉切了冒尖的一大碗,又把灶台邊兒上新出的青蒜苗掐了,打幾個雞蛋炒上一碗,切幾個鹹鴨蛋,再拌一碗蘿蔔絲,端上桌有葷有素。

  小三的打的酒來了,就讓何氏陪著漢子吃飯,自己和面烙餅,這烙餅就得捨得放油,瓦罐裡舀了一大勺雪白的豬油抹在麵餅上,揉在一起,再?開,出鍋切開,每張餅都有七八層,乾吃餅都好吃。

  碧青手快,沒一會兒功夫就烙了十幾張餅,看了眼身後嚥口水的兩個饞貓,笑了一聲,把一張大餅切兩開,剛切剩下的醬頭肉,往餅裡一卷,塞給兩個小子,兩人狼吞虎嚥的吃了起來。

  碧青端了兩張餅進去,掃了眼炕桌,四碗菜吃的剩了一半,瞧那漢子的目光就知道,收著勁兒呢,大概頭一次來,不好撒開性子吃,別人她不知道,蠻牛的飯量她可見識過,就些菜都不夠塞牙縫的,軍伍出身的漢子,力氣大,吃的自然也多。

  碧青直接把醬肉夾在大餅裡遞了過去:「鄉野裡沒什麼好吃食招待,姜大哥不要嫌棄,好歹吃些,不然,大郎回來知道我慢待他的同袍戰友,不定要發多大的脾氣呢。」

  碧青這話說的姜山黑臉直泛紅,在南邊打仗的時候,姜山跟大郎都是校尉大人的手下,雖說年紀比大郎大了不少,卻是實實在在生死裡頭趟過來的兄弟,先鋒營一百人,有命回來的不到二十人,像他跟大郎這樣全須全影兒的,就更少了。

  校尉大人最護自己的兵,他們幾個沒白品名,如今個個身上背了軍功,便進不了驍騎營,也能混個正經的兵差,就算自己年齡有些大,有校尉大人的推薦也在順天府當了捕快,拿著軍功掙來的金子,在城門邊兒上買了個小院,這才回鄉,就是想接老娘媳婦兒跟孩子們進京的,從此一家人親親熱熱的在一塊,比什麼都強。

  校尉大人為了讓大郎回家瞅瞅,特意在冀州停了三天,那小子回家之前,沒聽說有媳婦兒,不想就三天的功夫,就蹦出個媳婦兒出來,哥幾個本來還說大郎吹牛,可瞅著大郎那一身洗的乾淨清爽的衣裳,就真有些信。

  更何況包袱裡還有那個叫蕃薯的東西,用火燒熟了,幾個人一開始不敢吃,等有一個膽大的吃了一口,剩下的一哄就搶沒了,搶著的,後悔沒多搶一口,沒吃上的,更是悔的腸子都青了,恨自己怎麼就沒撲上去,讓這幫饞鬼搶了先。

  還有大郎媳婦兒蒸的那個叫啥發糕的東西,甜絲絲,軟綿綿,比他娘冀州府的點心都香甜,大郎嘴裡更是一口一個俺媳婦兒,俺媳婦兒的。

  什麼俺媳婦兒長得大眼小嘴兒,怎麼瞧怎麼俊,俺媳婦兒的肉皮兒白,比剛出鍋的白麵饃還白,俺媳婦兒手還巧,做的飯別提多香了……

  總之,從大郎回去成天就沒別的,到最後校尉大人都好奇的問他:「你媳婦兒多大了?」

  大郎說十三,眾人哄一聲笑了,十三的小丫頭再俊再白,有啥用,這媳婦兒娶回家不就是為了傳宗接代嗎,好生養比什麼都強。

  姜山想起自己媳婦兒,相看的時候,自己一見就中意,兩個綿軟鼓的老高,屁股跟磨盤一樣大,一看就是個好生養的婆娘,果不其然,過門三年就給自己生了倆小子,黑怎麼了,身子骨壯實,一邊兒奶著孩子,地裡的活兒也沒耽誤,這才是女人,大郎娶個十三的小媳婦兒,能幹啥,手巧能巧到哪兒去,飯做得再好吃,不就是那麼個滋味兒,還能做出花兒來不成。

  剛一進院,只瞧了一眼就覺著王大郎那小子是吹牛不上說,這麼個沒長成的丫頭,娶家來純屬浪費糧食,這瘦弱的小身板兒,穿著厚厚的棉襖棉褲,都能看出細胳膊細腿兒,可見身上沒有幾兩肉,趕明兒能不能生養都是問題,虧大郎還當成了寶貝顯擺。

  可這些都是個剛頭的想法,這會兒卻變了,別看這王家的房子有些破舊,可收拾的乾淨舒坦,一瞧就是過日子的,暖暖的炕頭上一坐,沒一會兒小媳婦兒就端進來四碗菜。

  莊稼人一年到頭就冬天最難過,外頭冰天雪地,屋裡也暖和不到哪兒去,吃的就更別提了,趕上風調雨順能吃一年飽飯,若是趕上災荒,不餓死就得念佛了,能吃上肉就除非過年,平常日子做夢去吧,有點兒葷腥就了不得了。

  可瞧人家大郎媳婦兒,收拾的這幾個菜,手腳麻利不說這滋味兒比京城館子裡的都香,怪不得大郎一吃飯就念叨他媳婦兒呢,這樣的菜別說自己,就是京裡那些貴人們見了,估摸也得多吃半張餅。

  尤其這個醬豬頭肉,怎麼就這麼好吃呢,弄的自己吃了兩張餅之後還有些意猶未盡的,琢磨等大郎在驍騎營混出點兒樣兒來,非攛掇他把小媳婦兒接過去不可,要是大郎在京裡安了家,以後哥幾個打牙祭吃酒就算有地兒了。

  不過,頭一次見,也不好太沒出息,強忍著把筷子放下,眼睛卻仍若有若無的盯著桌子上剩下的幾片醬肉。碧青沒笑話他,這才是軍營出來的實誠漢子,真要是藏著掖著反而虛假。

  姜山沒待太長時候,何氏留了,他說,今兒都二十九了,惦記著家裡,得早些趕路,何氏便不好再留,碧青叫二郎把褡褳給他掛上,三口送著他走了。

  姜山著急趕路沒在意,等覺得肚子餓了的時候,伸手向去褡褳裡摸在冀州府買的饃饃,一摸到摸出兩卷餅夾肉來,拿出來咬了一口,吃完了抹抹嘴,心說,大郎這小媳婦兒手巧,心靈,娶的實在不賴。

  送著漢子走了,何氏忙拉著碧青問信裡寫了什麼,碧青扶著婆婆進屋坐下,才拆開信上的火封,抽出信紙倒是先是愣了一下,暗讚了一聲好字,人都說顏筋柳骨,這信上的字竟雜糅了顏體跟柳體的精髓,自成一格,真是很難得。

  不過,碧青看到上頭的內容,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一邊兒探著腦袋看的二郎,也撓著腦袋呵呵的笑。

  何氏卻著急的不行:「你們倆還笑,想急死娘不成,快著念給娘聽聽,到底寫的什麼?」

  碧青遞給二郎:「二郎給娘念吧。」

  二郎點點頭,接過信大聲道:「娘,媳婦兒,我在京城很好,二郎不許淘氣,聽你嫂子的話,不然,等哥回去揍你,大郎。」

  何氏愣了愣,也不禁笑了起來,把信遞給碧青道:「你別嫌大郎的話粗,他雖不識字,這卻是他的一片心意呢,惦記著家呢。」

  碧青點點頭,晚上做飯的時候,從懷裡拿出來又看了一遍,看一遍,笑一遍,這才是蠻牛啊,要是真之乎者也的寫一封信,才沒意思。

  只不過,驍騎營裡都是當兵的,行伍出身還能寫這麼一筆好字的,莫非是那些世家子弟,若是世家子弟,自然眼睛長在頭頂上,又怎會跟大郎這樣一個草根出身的大頭兵來往,能代寫家書,說明頗有些交情,這寫信的人跟大郎,怎麼想怎麼不是一路人。

  碧青實在好奇究竟是誰替他寫的,等他回來問問他好了,不過蠻牛寫信也太簡單了些,就一句很好就完了。

  姜山說驍騎營是有假期的,一年三個假,春耕,麥收,秋後,一次十天,過年反倒不放假,可見皇上多重視農桑。

  一想到開春大郎就會回來,碧青說不上自己心裡是高興還是害怕,說高興吧,有那麼一點兒,蠻牛人還不錯,在的時候沒感覺,這走了,心裡還真有點兒惦記,可也有些害怕,那是頭隨時都會發情的蠻牛,若自己防備不及,可就出大事了。

  算了,想這個做什麼,還是想想開春怎麼收拾水坑吧,小五說跟冀州府賣種子的掌櫃講好了,過了年就能弄來蓮子,一開始掌櫃的不樂意,說那東西冀州府沒人種,得從南邊兒進貨,小五足出了一貫錢,掌櫃的才勉強答應。

  還有魚苗也解決了,小五說:「過了蓮花山走不遠就是白河,河沿子邊兒的淺水裡,有的是小魚兒,做個紗網,一紗網抄下去就能抄上來十幾條,等過年一開河,我跟二郎走一趟,半天就能撈回來一桶,就是不知道都是些什麼魚?」

  碧青現在還管什麼魚,只要能放到坑裡養活就成,哪怕不能賣,自己吃也好。碧青這些日子沒少琢磨,最後還是覺得,把蓮藕種在坑東的淺水區好一些,哪邊兒的淤泥深,水面淺,正適宜種藕,水太深了,一個是不好扎根,再一個,采收的時候也麻煩,這可是明年全部的指望,得好好想想。

  對於蓮花山周圍那些山桃林,碧青想緩緩,硬生生買一百畝地,不說自己手裡有沒有這些錢,就是周圍的鄉民也容易眼熱,這發財也不能一蹴而就,需慢慢的來才穩妥。

  見灶膛的火落下去,忙又添了兩塊炭,看著灶膛裡的炭,又不禁往外頭望了望,地窖旁的牆根兒碼著整齊的圓木,是大郎砍了挑回來的,生怕家裡的炭不夠,還把柴火棚裡曬乾的木頭劈了許多。臨走還說了一句,等他家來整治雞窩鴨舍,想壘豬圈也等他回來。

  一想到這些,碧青又覺自己嫁給這頭蠻牛也不錯,至少這是頭顧家的蠻牛,至於骨子裡的大男人主義,自己可以慢慢來,早晚讓這頭蠻牛變成聽話的小羊羔兒。

  一想到蠻牛變成小羊羔,衝著自己賣萌的樣兒,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8-24 01:05 PM

第32章

  「嫂子,怎麼不寫信叫姜山大哥捎回去。」

  碧青正出神,忽聽二郎的聲音,把信收起來看了他一眼:「你姜山大哥走的急,嫂子沒騰出空來,好在你哥開春就家來,也不過不幾個月,有什麼話等你大哥家來再說也一樣。」

  二郎點點頭,拿著鴨食盆子出去餵鴨子了,入了冬坑裡上了凍,放不了鴨子,沒有水裡活食兒,鴨子有些沒精打采,吃的也少多了,只能一天餵兩次剁碎的蕃薯籐,盼著冬天早點兒過去就好了。

  等二郎出去,碧青不禁有些臉紅,糊弄一個十歲的孩子,實在不是什麼光彩的事兒,什麼沒騰出空來,說白了,就是不知道寫什麼,自己跟大郎滿打滿算就待了三天,雖有夫妻之名,若認真說起來,只能算剛認識,自己寫不出他那樣奇葩的內容,所以還是裝糊塗算了,反正過了年他就回來了。

  卻不知,自從姜山走了,大郎就眼巴巴等著,這個年都沒過好,驍騎營的職能是護衛京畿,屬於禁衛軍管轄。

  平南大軍一回朝,主帥赫連大將軍把手裡的虎符印綬一交,就卸了軍職,即便這會兒大將軍還帶兵,也不干大郎的事兒,進了驍騎營,也只是個無名小卒,而且,是個沒背景的無名小卒。

  驍騎營的兵分成兩大類,一類是朝廷勳貴之子,家裡頭送到兵營來,一是為了約束,二一個也是為了鍍金,哪怕裡頭瓤子不成器,可刷上一層金粉拉出去也好看些,再一個,誰都知道驍騎營都是些什麼人,結交些同輩兒為友,以後在官場上也有個幫襯的。

  這類人多是紈褲子弟,指望他們守兵營的規矩,純屬做夢,吳大可這個新上任的副統領,也只能睜隻眼閉隻眼,雖說吳大可是個耿直中正之人,可只要不是傻子,就不會輕易去得罪這些人,實在是得罪不起,這些說是自己手下的大頭兵,可背後一家比著一家顯赫,除非自己不想混了,否則得罪勳貴只有死路一條。好在這些人得了家裡的嚴令,也不敢太放肆,吳大可這個副統領才能順當的幹下去。

  另一類就是大郎這種人,草根兒出身,家裡既沒權也沒勢,能進驍騎營,憑的就是本事跟軍功,這才是吳大可手下的兵。

  從南邊回來的時候,他手下的先鋒營就剩下五個全須全影兒的,除了姜山年紀過大,謀了個捕快的差事,其他四人都進了驍騎營,何進,常六,安大牛,還有就是大郎,四個人同生共死混過來,現在同在驍騎營,情份自然更是深厚。

  四人裡常六最大,大郎最小,天天在一起,跟親兄弟也差不多,彼此更不見外,自從大郎回了一趟家,沒事兒就把小媳婦兒掛嘴邊兒上,幾個人沒少逗他。

  那封家書卻是崔九幫著寫的,崔九也是半截兒來的驍騎營,不是他們這樣的草根,家裡彷彿有些勢力,可具體的也沒人知道。

  驍騎營有個規矩,雖不是明面兒上的,可誰都得遵守,就是不許互相打聽營裡人的家世背景,不然,立刻就會除名,這條規矩實際上是給大郎他們這樣的兵制定的,那些勳貴之子,即便不相熟,彼此也都認識,而且,幾乎一進營就形成兩撥,壁壘分明的派系。

  草根兒在一塊是一派,勳貴之子在一塊兒,是一派,也有個別的就是崔九,勳貴那撥人對崔九很客氣,崔九本人卻不喜歡跟那些人在一起,而是一進營就扎到了大郎他們這邊兒,天天練兵都在一塊兒,一個月下來就熟了。

  姜山知道大郎有了媳婦兒,回家前特意過來問他,是不是給家裡捎封信回去,大郎撓了半天頭,說實話,別看就在家待了三天,可真挺想小媳婦兒的。

  說起來也怪,之前沒娶媳婦兒的時候,在南邊想的都是他娘和兄弟,如今腦子裡全是小媳婦兒的影兒,小媳婦兒做的飯,小媳婦兒說的話,小媳婦兒那雙水汪汪的大眼,還有那張甜絲絲的小嘴,甚至小媳婦兒白白的脖子,都無數次出現在大郎的夢裡,想不想都不成。

  所以,姜山一說捎信兒,就忙點頭,點頭過後才發現自己根本不識字,怎麼寫,常六就把崔九給拽了來。

  一說代寫家書,崔九倒是痛快的很,拿了紙筆問大郎:「寫什麼?」

  大郎吭哧半天,才說了一句:「娘,媳婦兒,我在京城很好,二郎不許淘氣,聽你嫂子的話,不然等哥回去揍你。」一句話把幾個逗的前仰後合。

  崔九都快笑岔氣了,大郎一張黑臉通紅:「你們笑什麼?這就是俺的心裡話,俺沒那些花花腸子,有什麼說什麼。」

  最終信寫好讓姜山捎走了,從姜山走的那天開始,大郎嘴裡念叨小媳婦兒的頻率明顯更頻繁,有事兒沒事就小媳婦兒長小媳婦兒短的。

  其他幾個人給他叨叨的煩不勝煩,也堵不住他的嘴,心裡倒越發好奇大郎的小媳婦兒,究竟什麼樣兒,真要是聽他說,就是個天仙兒,可幾個人都是鄉下出來的漢子,誰沒見過鄉下閨女,模樣兒再俊,也就那樣兒,以前是沒見識過好的,覺著家裡的女人還能看,如今在京城裡當兵,京城的女人模樣兒在其次,那肉皮兒卻不是鄉下丫頭能比的,就不信大郎那個才十三的小媳婦兒能好看到哪兒去。

  直到過了年姜山回來,滿嘴誇大郎媳婦兒如何如何能幹,如何如何心靈手巧,幾個人才算信了五成,剩下的五成,自己沒親眼見做不得準。

  大郎忙問姜山要回信兒,姜山搖搖頭說沒有,大郎那張臉立刻就黑了,常六拍了他一拳道:「做這樣兒給誰看,要打人不成,就不想想,你那信是崔九幫你寫的信,你不說你家那個村兒找不出一個識文斷字的秀才嗎,你媳婦兒就算想回信,沒人幫她寫,怎麼給你捎,反正開春就回去了,就算再想你媳婦兒,也不在這一兩天兒。」

  其他人都跟著點頭,誰知大郎聽了臉更黑了,半天吐出了一句:「我媳婦兒會寫字。」

  說起這個,大郎也是臨走那天才發現的,見二郎在陶盆的沙土上瞎劃拉,一開始以為淘氣,可看著看著,發現不是淘氣,是寫字呢。

  大郎當時就愣了,村子裡沒有認字的秀才,里長王富貴也是個睜眼瞎,二郎怎麼會寫字,想著就問了,誰知二郎竟然說自己小媳婦兒教的,大郎才知道自己小媳婦兒不僅會過日子,會做飯,會畫畫樣子,還識文斷字。

  所以,大郎才心心唸唸的盼著小媳婦兒給他回信兒,可到頭來卻盼了個空,能不惱嗎,心裡一惱,邪火就上來了,一把抓住大牛:「大牛,咱倆出去練練。」

  大牛一聽,腦袋搖的跟撥楞鼓似的,他們幾個雖說都是憑真本事進的驍騎營,可要論拳頭誰大,那絕對是大郎,這傢伙就不是人,那拳頭攥起來跟鐵疙瘩似的,挨一拳都不好受,更何況,這傢伙這會兒心裡正憋屈,那拳頭還能留情啊,自己才不找揍呢。

  可大郎的蠻牛脾氣上來,哪管他幹不幹,抓著大牛就出去了,何進幾個你看我,我看你,面面相覷半天。

  何進問姜山:「那個,姜大哥,大郎的媳婦兒真識文斷字啊?」

  姜山搖搖頭道:「這個我哪兒知道啊,也沒見她唸書寫字,不過,進門的時候瞧見她家門前寫了簇新的對子,莫非是大郎媳婦兒寫的?」

  常六道:「要俺說,鄉下婆娘能生養才是本事,又不考狀元,識字有個屁用啊。」

  何進幾個都跟著點頭,深以為然,莊戶人家的婆娘,會過日子會生孩子就夠了,識字幹啥。

  崔九雖心裡卻有些意外,琢磨回頭有機會,非得見見大郎媳婦兒不可。

  碧青可不知道大郎黑著臉要收拾自己呢,她這會兒正忙著,一過了年就開春了,冀州府不是江南,二月剛開春,也甭想著什麼鶯飛草長,春光明媚,這春寒比冬天也不差,絲絲縷縷的涼意順著小風兒,直往骨頭縫裡頭鑽。

  不過,雪卻化了,坑邊兒那塊地上堆的厚厚的積雪融了,雪水順著提前留出的放水口,直接流到水坑東邊的淺水裡。

  前幾天剛開凍,碧青就把水坑東邊略高的一塊地截了起來,本來這個水坑就是東高西低,雨水多,水位高的時候,東邊兒才會有水,水位低的時候,東邊那塊就是濕地,長了不少野蘆葦。

  入冬前,就讓大郎給割沒了,婆婆手巧,葦子桿兒在他手裡能編出很多東西,如今家裡用的籃子,蓋板,籠屜,小筐,以及自己背後背的這個小簍,都出自婆婆的手。

  碧青走到坑東邊兒,看了看,中間足有三尺高的土壩,用麥草摻著石頭裝在麻袋裡壘起來,外頭再糊上一層蘆葦混著黃土的泥巴,就成了最簡易的截水堤。

  自己想種樹的地方正在坑東邊,上頭的雪水融化之後,正好從放水口流進這裡,不過幾天的功夫就積了腳面深的水。

  碧青彎腰檢查了檢查隔水堤,見水沒漏下去才放了心,碧青可是想了一個多月,才想出這個法子,淺水藕的水面不能太深,所以種在東邊兒這塊略高的濕地最合適,上頭融化的雪水流下來正好落進這裡。

  不這麼著就得等下雨,或者,從下頭的坑裡提水往這兒灌,那樣就太麻煩,王興跟二郎壘截水堤的時候,碧青特意讓他們留了口,因為種蓮藕不同階段需要的水深不一樣。

  一開始出芽的時候,需要腳面深的淺水,等長出荷葉,水就要深一些,到夏天開花出蓮蓬的時候,水更要深些,採蓮藕的時候,最好把水放掉,只剩下泥,挖藕才容易些。

  所以,碧青才想到這個法子,可以蓄水,也可以防水,自由調節水的深淺,對於施肥也大有好處。

  大學的時候,舍友家裡有個種藕的,放假的時候,邀請他們去玩,說是讓他們近距離體會一下,接天蓮葉無窮碧,映日荷花別樣紅的意境,所以,碧青跟著同學去玩了十幾天,自己這些種藕的經驗就是聽舍友的老爹說的,就是不知道,自己這頭一回種能不能成功。

  基肥前幾天就施下去了,就是坑邊兒上漚的那些腐熟肥,這會兒給雪水一澆,成了臭烘烘的黑湯子。

  二郎正在坑邊兒上放鴨子,水一開了化,鴨子也都活泛了,嘎嘎的在水裡直撲騰,絲毫不懼水裡的寒意,後頭跟著二十幾隻鴨崽子,是上個月剛孵出來,不敢下水,就在坑邊兒上的嘎嘎的叫喚著,熱鬧非常。

  一共三十個鴨蛋,孵出了二十二隻小鴨子,八個沒動靜,桃花娘說剩下的孵不出來了,碧青聽人說過,孵不出來的毛蛋含有大量細菌或許還有寄生蟲,所以乾脆扔了,浪費幾顆鴨蛋沒什麼,回頭人吃了招上病可得不償失。

  因為這個,讓她婆婆數落了好幾天,說她這是敗家,有了好日子就忘了根本,挨餓的時候有顆毛蛋都能救命。

  這話雖不假,可碧青覺得,到什麼時候說什麼話,現在不挨餓了,就得把健康放在第一位,而且,如果跟婆婆解釋什麼細菌寄生蟲的,婆婆肯定聽不懂,索性扛著罵,把毛蛋挖個坑埋了,沒孵出來的雞蛋,也這樣處理。

  小雞孵出了十八隻,一過年,王興跟王富貴家兩個小子,就過來幫著把家裡的雞窩鴨舍蓋得了,院子的籬笆牆也闊出去了很多,知道碧青想養豬,還留了壘豬圈的地兒,這麼一收拾,王家的院子立馬寬敞齊整了許多。記得蠻牛走的時候,可說等他回來壘豬圈,也不知是不是隨便說的。

  二郎把鴨子趕回家,又跑了回來,在碧青身邊兒,對著坑裡黑湯子發了會兒呆才道:「嫂子,這水這麼臭,真能種出荷花來嗎?嫂子畫的荷花,那麼好看,怎麼會長在這樣的泥坑裡?」

  碧青側頭看了他一眼道:「出淤泥不染,濯清漣不妖,才配得上花中君子的美譽啊。」

  二郎嘴裡跟著嘀咕了兩句:「嫂子,這兩句二郎沒學過。」說著眼巴巴看著碧青。

  碧青忍不住笑了一聲:「幼學瓊林都背下來了?」

  二郎點點頭,偷瞄了碧青一眼,小聲道:「嫂子看的書能不能給二郎看?幼學瓊林二郎都默寫十幾遍了。」

  碧青一愣:「你說齊民要術?」

  二郎點頭,說真的,碧青沒看完,本來買那本書是看裡頭有農桑之術,以為用得著,可買回來翻了一晚上,總的感覺,文字太晦澀,就憑自己那點兒古文造詣,讀這樣原汁原味的古代書籍,真有些費勁,有的時候,看了半天都不知道啥意思,弄的自己異常鬱悶。

  如今越發體會到二郎的聰明,什麼東西教一遍就會,給他講的意思也記得住,甚至有時候,自己說錯了,他還會試著糾正,有這麼個天才學生,也是一個大麻煩。

  而且,二郎的求知慾越來越旺盛,有時候,自己說句什麼他都會刨根問底兒,弄的自己現在一見他都些怕,生怕他問自己什麼,答不出來就糗了。

  不過,他一要齊民要術,碧青倒想出了個省事的招兒,或者,給他多買幾本書是個不錯的選擇,一會兒先把齊民要術給他,自己雖然看不出個子丑寅卯,沒準二郎能,畢竟天才跟自己這樣的庸才還是有差別的。

  想到此,點頭應了,二郎高興的走了,不知是不是念了書的關係,二郎越發沉穩起來,才長了一歲而已,可看上去成熟多了,走起路來也不再跑跑跳跳,舉手投足都帶著骨子文氣兒。

  有時候,碧青不由自主就會想,這還是自己剛來時候,那個奄奄一息的鄉下小子嗎,搖搖頭,想這些做什麼,二郎有出息總是好的,或許,自己應該給他找個先生了,畢竟自己這點兒學問,若是再教下去,恐怕就誤人子弟了。

  算了不想了,先把樹苗栽上再說,還有地裡埋了一冬的麥苗,一返青就得收拾,鬆土,施肥,除草,家裡人口少,碧青恨不能自己長出八隻手來,這自然是妄想,可那頭蠻牛明明說過開春就回來,卻到現在都不見影兒。

  碧青自己都沒發現,她開始下意識惦記大郎了,正往家走呢,忽聽一陣馬蹄聲傳來,靜謐的村莊裡異常清晰。

  碧青忙往道上看過去,只見兩騎高頭大馬,從田間小道上疾馳過來,踏的小道上塵土飛揚,近了方看清楚,是大郎跟一個陌生的漢子。碧青不禁嘀咕,還真是不禁念叨,說著就回來了。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8-24 01:06 PM

本帖最後由 紀伯崙 於 2015-8-24 01:07 PM 編輯

第33章

  厚厚的積雪一點點消融,坑邊兒這塊地在雪裡泡了一冬,如今正好翻地,大郎,二郎,王興兒還有跟著大郎回來的那個叫何進的漢子,一人拿著一把鐵掀,幹的熱火朝天。

  本來碧青也要去的,雖說力氣不大,幹的慢,好歹是個勞力,可自己剛拿起鐵掀就讓大郎奪了過去,粗聲粗氣的道:「你男人家來了,用不著你個婦道人家下地,在家做飯,晌午做點兒墊饑的吃食,別小家子氣,讓何大哥笑話。」

  碧青當時恨不能一腳踹死他算了,好話兒到他嘴裡也變得不中聽了,什麼叫小家子氣,昨兒晚上自己足足?了七八斤麵條,自己跟婆婆一人就吃了一小碗,二郎也才一碗,剩下的都讓這倆人吃了,更別提,那些鴨蛋,雞蛋了,這還不墊饑,打算吃多少,這是吃飯還是餵牛啊。

  正想著,她婆婆趕著鴨子回來道:「男人家比不得咱們,力氣大,吃的就多,光吃麵也不成,得見葷腥兒,村東老根兒家前兒娶媳婦兒,宰了一頭豬,這會兒估摸還有剩下的,你去他家秤幾斤肉回來,大郎的話在理兒,咱們一家人都好說,這不還有大郎的營裡的兄弟嗎,幫著咱家幹活,出大力氣,可不能讓人家說咱小氣了。」

  碧青點點頭,把手裡的黍米灑在地上,叫著雞吃食,拍拍手去屋裡摸了一串錢,塞在腰裡出去了。

  何氏低頭看了看地上的黍米粒子,搖搖頭,牆上摘了篩子,從牆根兒的麻袋裡,舀出黍米,用篩子篩。

  黍米是小五送來的,說他家分家得的,好幾麻袋呢,看著挺多,打開才知道裡頭摻了不少土坷垃,黍米也都是沉了好幾年的,不能做種,吃的話還要把裡面的土篩出來,太麻煩,反正家裡就分給他們十畝山桃林,就算能種也沒地,就給這裡馱了一麻袋,說是叫餵雞。

  何氏搖搖頭,這才吃了幾頓飽飯啊,就這麼糟蹋糧食,好好的黍米餵雞,篩出來磨成面,蒸發糕,一家子能吃好幾個月呢,想著就篩了起來。

  正篩著,就聽見外頭驢子叫,知道小五兩口子來了,忙放下手裡的篩子,迎了出去,還沒出去呢,小狗子一腦袋撞了過來:「阿奶,阿奶……」雖說還有些說不利落,到底是會說了。

  眼看就要撞上何氏,給小五一把抓住呵斥:「撞倒了你阿奶,看爹揍不死你。」

  狗子最怕他爹,嚇的立馬老實了。

  何氏瞪了小五一眼:「才兩歲多的孩子,能有多大力氣,嬸子也不是紙糊的人兒,一撞就散架了,不許嚇孩子。」說著抱起狗子:「別怕你爹,有阿奶在呢,他不敢打你,阿奶給你拿糖吃。」說著抱著孩子進屋了。

  小五媳婦兒卻不進去,挪了個小板凳兒過來,坐在太陽地兒裡,接著篩黍米,小五找了把鐵掀也跑出去翻地了。

  碧青提著肉回來的時候,小五媳婦兒已經曬了半袋子黍米,碧青接過她手裡的篩子,掛起來道:「說起來,咱也不差這點兒黍米吃,可我婆婆就是不聽,非要篩出來叫我蒸發糕,如今當年的新糧食還吃不清呢,蒸這個做什麼。」

  小五媳婦兒抿著嘴笑了一聲:「嫂子這話說的是,這兩年冀州府的收成好,糧食就便宜了,當年的新糧食,一斗也用不幾個錢,倒是雞鴨的貴了些,下的雞蛋鴨蛋拿城裡頭賣,換的錢,能買不少糧食呢,小五跟我說,大伯分給我們十畝山桃林正好,今年俺家就不種地了,不用下地,也省的我婆婆總說我幹不得地裡的活,小五跑跑買賣,給嫂子幫幫忙,俺在家看著孩子就成,啥都不用幹。」

  碧青點點頭:「有小五在,你就不用操心了,好好養著你的身子要緊,回頭尋個好郎中給你瞧瞧病,到底是個什麼症候,早些除了根兒才踏實。」

  秀娘輕輕搖了搖頭:「小五帶著我去冀州府瞧過,那個老郎中說,是生狗子的時候落下的病,老話說,月子病最難治,我如今就盼著能活到狗子長大,就足了。」

  碧青皺皺眉:「好好的怎麼說這個,我不愛聽,為著狗子,你也得好好養著病,孩子才兩歲,多大叫大,大了還得娶媳婦兒,娶了媳婦兒還得給你生孫子呢,好日子都在後頭,以後不許說這些喪氣話。」

  秀娘眼裡含著淚,點點頭:「婆婆巴不得俺死了,再給小五娶一個呢,也只有嫂實心對我好,成,我聽嫂子的,好好的養著,等著狗子給我生大孫子。」說著把碧青手裡的肉接過來:「瞧這肉肥的,燉了不定多香呢,。」

  碧青沖坑邊兒努努嘴:「這幾斤肉若是燉了,還不夠那些男人塞牙縫的呢,本說多買些,可老根兒叔家就剩這麼多了,橫豎今兒先混過去,明兒桃花娘跟他家大小子去間河縣趕集,叫她給我捎半片豬回來就是。」

  秀娘道:「半片子豬?嫂子買這些做什麼,如今天暖了,豬肉可擱不住,醃了又不好吃。」

  碧青道:「你大郎哥帶著客來了,得住十天呢,婆婆交代做點兒好的,省的叫人說咱小家子氣,你大郎哥臉兒上不好看。」

  秀娘撲哧一聲樂了:「想來是大郎哥饞了吧,不瞞嫂子,自打吃了嫂子做的飯,小五就說我做的是豬湯狗食,隔三差五就拽著我來嫂子這兒蹭飯,我說他,你也好意思,天天去嫂子哪兒蹭飯吃,小五卻說,一家子怕什麼,嫂子聽聽,他倒是不見外。」

  碧青笑道:「小五說的是,咱就是一家子,不用見外,有難一起擔著,好日子也一塊過。」說著把菜墩子搬出來,就在院子裡剁肉餡兒,一邊兒剁一邊兒懷念現代的絞肉機,平常都是大郎幹這個,今兒自己一幹,才發現還真是個力氣活兒,就剁了一小會兒,兩條胳膊就發酸。

  好在沒剁一會兒,二郎就回來了,洗了手接了碧青手裡的菜刀,掄著胳膊剁了起來,不一會兒就剁成了。

  碧青遞給他一碗水,二郎喝了,又跑去坑邊兒翻地去了,碧青愣了愣,秀娘卻笑道:「剛遠遠望著大郎哥跟二郎說話兒來著,想是看見嫂子剁肉,才叫二郎回來的,嫂子總說小五疼我,我瞧著大郎哥更疼嫂子呢,剁個肉餡都怕嫂子累著。」說著捂著嘴笑了起來,。

  碧青倒沒覺得不好意思,抬頭望了那邊兒一眼,心說,這走了幾個月,倒是知道心疼媳婦兒了,看來自己調教的還算成功。

  忽想起早上蠻牛說話的態度,不禁皺了皺眉,還得再接再厲,這傢伙是個頑固的大男人主義者,得下大力氣才有用。

  何進家裡沒人了,一場瘟疫過去,家裡的人都死了,就活了他一個,這才去當兵,一聽大郎家來,琢磨自己在京裡帶著沒意思,也有些好奇大郎的小媳婦兒,就跟著來了。

  說實話,何進有些失望,雖說做的飯好吃,長得也不差,可太小太瘦,就這麼一副弱巴巴的小身子板兒,能給大郎生養孩子嗎。

  還有,現在翻的這塊地,聽說要種楊樹,何進家裡也是祖祖輩輩的莊稼人,就沒聽過哪家不種糧食種樹的,大郎媳婦兒這是瞎折騰啊。

  趁著喝水的功夫跟大郎說:「大郎你媳婦兒說在這兒種樹,種樹可沒收成,還長得慢,想當蓋房的檁條,也等不及,應該種糧食才是,種不得麥子,就種黍米,要不種些豆子也是好的,那才是正經糧食呢。」

  大郎道:「我媳婦兒說這裡最要緊,要是等樹一發芽再種就晚了,地裡的麥子還沒返青呢,耽擱兩天不妨事,至於種樹幹啥,我也不知道,想這些做啥,我媳婦兒讓幹就幹唄。」

  何進有些傻眼,誰家男人跟大郎似的這麼聽媳婦兒話,正要說什麼,小五插進來道:「何大哥不知道,這塊地是不長莊稼的壞地,嫂子說,種幾年樹就能緩過來,樹種的稀疏些,以後在樹底下還能種別的,什麼都不耽誤,這兒還守著水坑,不愁澆地的水,過不幾年,這塊就是最好的水源地,等樹長起來還能擋風沙,咱這坑裡要種蓮藕,養魚,風沙大了可不成,家裡有五畝地種麥子足夠一家子吃的了,養魚種藕才能換錢,手裡的錢多了,可不就是咱的好日子嗎。」

  何進真想說,這小子胡說八道,沒聽說有養魚的,種藕南邊倒是見過,冀州府能種這東西的話,飯館子的一盤炒藕片,就不會那麼貴了。可頭一次來大郎家,不好再說什麼,琢磨等人家都收糧食的時候,大郎一家子瞅著楊樹苗哭吧,這莊稼人不種糧食種樹,不是瘋了嗎。

  小五知道何進心裡怎麼想,這是家裡的客,自己說一遍人家聽就聽,不聽也沒必要較真兒,這話不是何進一個人這麼說,不說王家村,就是他娘,也說大郎嫂子瘋魔了,養魚,種藕,虧她想得出來。

  可不管別人說什麼,小五對碧青深信不疑,小五跑了這幾年買賣,最後明白了一個道理,他們莊稼人為什麼祖祖輩輩過窮日子,就是因為笨,不知道動腦子,就知道守著自家那幾畝地,巴巴指望著老天風調雨順,得個好收成。

  卻不明白,地裡收成再好,也換不來多少錢,吃飽穿暖容易,想過上好日子,純屬做夢,所以,他才去當走街串巷的貨郎,現在家裡爹娘住的新房,還是自己跑買賣蓋起來的呢,所以,這買賣才是過好日子的道兒。

  至於怎麼做買賣,小五打定主意聽碧青的,自己是眼看著王家的日子過起來的,而且,小五總覺得大郎嫂子什麼都懂,那些話兒並不是隨便說說,或者,像娘說的瘋魔了。

  從大郎嫂子拾掇水坑,就能看出來,不是去過沈家村,小五甚至懷疑,碧青種過蓮藕,總之,自己堅決跟大郎嫂子站在一起,他有個直覺,只要跟著大郎嫂子,好日子就不遠了。

  剛開春,地裡的麥苗還沒返青呢,也就別指望有什麼青菜,若是大郎晚些日子回來,還能去挖些野菜,摻上肥肥的肉餡,包餃子蒸包子都是最好吃的,現在這時候,什麼青兒都沒有,好在還有不少乾菜乾兒,用水發了,磨碎,摻在用毛醬攪好的肉餡兒裡,蒸乾菜肉包也不錯。

  這邊兒碧青的餡兒攪好了,那邊兒秀娘的面也和得了,滿滿的一大盆面,放到鍋台上,等發起來,大鍋裡舀水,放上籠屜,足足蒸了七八鍋肉包子,放在筐裡用布蓋好,就著鍋裡的水丟了幾把黍米,捏了一捏鹼面,不一會一大鍋黍米粥就熬得了。

  何氏領著狗子,沖那邊兒招呼一聲,二郎最機靈,撂下鐵掀就往家裡跑,還沒進院呢,就聞見肉包子的香味,饞的吞了好幾下口水,去牆邊兒的接雨甕裡洗了手,一手捏著倆包子,舀了一大碗黍米粥,坐在院子板凳上吃了起來。

  小五跟王興倆人,如今也知道碧青的規矩,老老實實的在接雨甕裡洗了手,才吃飯,何進見小五跟王興都這樣,也入鄉隨俗的洗了手。

  就王大郎,張著兩隻黑手衝著蓋板上雪白的大肉包子就去了,這肉包子光看這就好吃,自己得多吃幾個。

  可惜手還沒碰著包子呢,手背就挨了一下子,這一下打的不輕,饒是他皮糙肉厚都覺著疼了,大郎惱怒的抬頭,那眼神彷彿誰擋著他吃肉包子,就能把誰吃了一般,卻看見自己的小媳婦兒。

  碧青手裡捏著?面杖,瞪著他,早料到這廝就得來這一出,上回在家就待了三天,碧青沒時間扳他的衛生習慣,想不洗手就吃飯,門兒都沒有,所以早早在這兒等著他呢,見他瞪著眼要惱,碧青眼珠轉了轉,撲哧一聲笑了,小聲道:「怎麼著,你還要打回去不成。」

  說著,不知是不是有意,抿了抿小嘴,大郎腦袋嗡一下,不是他沒出息,他小媳婦兒這張小嘴,他從走的時候就想,天天做夢都是他媳婦兒的小嘴。

  大郎雖憨可不傻,上回在家待了三天,也差不多摸清小媳婦兒什麼性子了,那就是來硬的絕對不行,聽話才有糖吃。

  想到此,嘿嘿一樂,碧青白了他一眼:「樂什麼呢,那邊兒洗手去,看你那手都是黑泥,你是吃包子還是吃泥呢。」

  大郎老老實實的去接雨甕洗了手,回來跟何進坐到桌子邊兒上,見何進跟小五看著他想笑不好意思笑的樣兒,不免有些下不來台,哼了一聲道:「沒眼色,還不給你男人端過來。」

  碧青也知道男人最好面子,剛才雖然服了軟,面子還是得要,碧青把粥跟包子端到他跟前,又給他剝了一頭蒜,王大郎自覺裡子跟面子都有了,這才舒坦。

  秀娘在一邊兒瞧著,肚子都快笑破了,想跟嫂子鬥心眼子,十個大郎哥也不是個兒啊。

  何進不覺瞧了碧青一眼,大郎這個小媳婦兒還真不能小看,大郎可是頭蠻牛,性子倔起來,不撞南牆不回頭,這會兒小媳婦兒剝了一頭蒜,就成了聽話的綿羊,怎麼看怎麼古怪,這還沒圓房呢,等以後圓了房,還不媳婦兒說什麼是什麼。

  不行,回頭尋機會得跟大郎說道說道,咱七尺高的漢子,要是讓媳婦兒制住了,像什麼話。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8-24 01:07 PM

第34章

  「何大哥說,俺們男人就不能讓媳婦兒降住,那樣兒沒出息。」大郎蹲在鴨舍旁邊,一邊兒看著碧青餵鴨子,一邊兒叨咕。

  碧青知道這話是何進說的,何進比大郎大,而且是個頗古板的漢子,事實上,這裡的男人大多跟何進的想法一樣,覺得聽媳婦兒話就是丟男人的臉,覺得男人就得說一是一,說二是二。

  碧青撇撇嘴,這是男權社會的弊病,讓這些男人覺得自己天生就是主宰,媳婦兒的功能除了上炕就是生孩子,自己這麼想,也見不得別人不一樣,這就是何進的心理,簡直是狗拿耗子多管閒事。

  吃了晚上飯,王興就家去了,坑邊兒的地,明兒還得翻一遍兒,麥子地也得鬆土,雖說大郎回來了,小五兩口子也沒走,秀娘說家裡沒活兒,干待著婆婆要說閒話,索性就這兒住些日子再回去,來的時候連換洗的衣裳都帶來了。

  碧青心裡知道,兩口子就是想幫著自己幹活,碧青也不說客氣話,兩家走到今兒這樣,再說客氣話,反倒不實誠,今兒跟秀娘說的那些話不是玩笑,碧青是真這麼想,有難一起擔著,有好日子也一起過。

  王家本來人口就少,大郎還不怎麼在家,有小五兩口子,也能彼此照應著,就是房子有些小,自己跟婆婆秀娘帶著狗子住東屋,西屋裡大郎哥倆兒,何進加上小五,雖說住下了,卻也滿滿噹噹的。

  這會兒婆婆跟秀娘還在做針線,西屋也亮著燈,窗戶上映出二郎看書的影兒,小五跟何進累了一天,這會兒早躺下了,只有大郎跑了出來,說這些有的沒的廢話。

  碧青懶得搭理大郎,把麥糠兌的鴨食倒進去,就想進屋,大郎哪能讓她走,從昨兒回來就盼著能跟小媳婦兒單獨待會兒,一直沒得機會,今兒又幹了一天活兒,明兒還好些活兒呢,若自己不找機會,這十天一晃就過去了,白想小媳婦兒了,不成。

  想著,一下子竄了起來,抓著小媳婦兒就往柴火棚子裡頭拽,碧青沒防備他忽然襲擊,手上的鴨食盆子掉在地上,匡噹一聲,摔成兩半。

  何氏在屋裡聽見聲兒,忙問了一聲,碧青剛要說話,嘴就給大郎的手捂上了,沖屋裡喊了一聲:「娘,是鴨食盆子掉了,我正幫著碧青餵鴨子呢。」

  何氏一聽,臉色一變,放下手裡的活計,就下了地,左右找了找,抄起炕笤帚:「這個混賬,剛回來就惦記禍害他媳婦兒,看我不打死他。」說著就要往外走。

  秀娘一愣,急忙拉住何氏:「嬸子您可別去,大郎哥跟嫂子鬧著玩呢,您去了像什麼話,您放心,大郎哥知道疼嫂子,今兒大郎嫂子剁肉餡,都捨不得,讓二郎回來幫忙,這疼都疼不過來,哪捨得禍害嫂子,這一晃三個月不見,兩口子說兩句小話,您這當娘的還非得聽不成。」

  何氏覺著秀娘的話在理兒,側著耳朵聽了聽,沒聽見碧青叫娘,才放下笤帚疙瘩道:「我是怕你大郎哥不知道輕重,你嫂子年紀小,身子弱,禁不住他纏。」

  秀娘捂著嘴笑了幾聲道:「攤上嬸子這樣的婆婆,嫂子真是個有福的人。」說著臉色有些暗。

  何氏知道她又想起了小五娘,拍了拍她的手:「你婆婆糊塗,耳朵根兒子軟,你那幾個嫂子心又不好,見小五疼你,你兩口子的日子好過,心裡就嫉恨,一個一個在你婆婆跟前說小話兒,你婆婆的心不壞,就是嘴碎愛叨咕,你只給她個耳朵聽著就是了,別跟她一樣,更別往心裡去,把你們的日子過好了,比什麼都強,有道是一分厚道一分福,你跟小五是厚道人,福氣也比那幾個都大,讓他們算計去,看最後把自己算計進去拉倒。」

  秀娘這才點點頭,不說何氏跟秀娘說什麼,且說大郎,一句嚷完了,見碧青還跟他擰著勁兒,一彎腰把碧青抱起來鑽柴火棚裡去了。

  碧青剛要捶他,就給他按在了麥草裡,前幾天為了墊雞窩鴨舍,新翻的麥草,曬的細細軟軟,給蠻牛按在上頭,半點兒力氣都使不出來。

  女孩兒的發育,很奇妙,大郎上次回來的時候,自己也就剛開始發育,因為胸前那種疼痛,她上一輩子經歷過一次,所以,分外熟悉。

  這短短的三個月的時間,胸前已經有了兩個小鼓包,不大但少女的特徵已經顯了出來,畢竟已經十三歲了,如果不是在沈家村挨餓,影響了發育,十三歲的自己,應該已經是亭亭玉立的少女了。

  正想著,忽然嘴上一痛,碧青回過神來,蠻牛正趴在自己身上,激動萬分的啃自己的嘴,碧青一點兒都不誇張,就是啃。

  柴火棚子裡黑,看不清蠻牛的臉,可聽得見聲兒,這廝氣息粗的呼哧呼哧的,跟幹了多大的力氣活兒一般,大手也開始不老實,在自己身上亂摸。

  碧青掙出一隻手,從他衣裳裡頭伸進去,找到他腰上那條肉,捏住用力一扭,大郎悶哼了一聲終於放開了她,不過也只一瞬,又要親過來,碧青眼疾手快的用胳膊擋住他道:「你再亂來,我就喊娘出來。」

  大郎下意識就來捂她的嘴,碧青張口就咬了他一下,碧青這口毫不留情,大郎咬著牙道:「你是我媳婦兒,讓我親一口能少塊肉啊。」黑暗中都能聽出蠻牛的不滿。

  碧青忍不住笑了一聲,低聲問他:「你真想親我?」

  大郎忙點頭,納悶小媳婦兒問這個做什麼,忽聽小媳婦兒說了句:「真想親就得聽我的,我讓你怎麼親,才能怎麼親,你應不應?要是不應,我就喊娘出來,若是應了,我就不出聲兒,怎麼樣?」

  大郎哪想會有這樣的好事兒,只要讓自己親上小媳婦兒的小嘴,怎麼著都成,忙點頭如搗蒜:「成,我聽媳婦兒的,你讓我怎麼親就怎麼親。」說著還小心的問了一句:「媳婦兒你不是哄我的吧。」

  碧青白了他一眼:「不信拉倒,你放開我,我回去睡覺。」說著就推大郎,大郎哪肯放她走,忙一疊聲道:「信,信,怎麼不信,媳婦兒說怎麼親就怎麼親,我聽媳婦兒的。」口氣急慌慌,生怕碧青走了。

  碧青忍不住輕笑了一聲,伸手拍了拍他的臉,低聲道:「剛你不說聽媳婦兒話沒出息嗎,這會兒可不是我逼著你聽我的吧。」

  大郎伸手抓住碧青的手,啪嘰親了一口:「不是媳婦兒逼我的,是我自己想聽媳婦兒的,媳婦兒你就別饞你男人了,快說怎麼親?」

  碧青呵呵笑了兩聲:「你先鬆開我。」大郎依依不捨的放開她,碧青站起來,一轉身,把大郎推到麥草垛上,湊近他小聲道:「把眼睛閉上。」

  大郎就覺著自己胸膛裡那顆心,撲騰撲騰跳的別提多快了,彷彿只要自己一張嘴,就能從嘴裡跳出來一般,但還是閉上了眼。

  今晚的月亮大,月光從外頭照進來,碧青能清楚看見大郎緊緊閉著的眼,可那氣息仍然粗重非常,而且有越來越粗重的趨勢。

  這對碧青也是個考驗,活了兩輩子,還是頭一次主動親一個男的,真有點兒不適應,可如果自己不主動,由著蠻牛折騰,自己這張嘴明天就沒法兒見人了,這麼大的男人,還讓自己教接吻,實在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碧青努力做了一下心理建設,輕輕靠近大郎,直到嘴唇貼在那張大嘴上,大郎的反應是立刻張開嘴要啃,碧青立刻縮回來一些,警告他:「不許動。」

  大郎忙閉上嘴,碧青這才又親上去,在蠻牛的唇上,停了一會兒,猶豫是不是繼續下去,再繼續可就成舌吻了,蠻牛的自制力基本是負數,如果勾起這廝的邪火,自己可危險了。想到此,忙縮了回來,低聲道:「以後就這麼親我,記住了。」見大郎點頭,碧青扔下句:「不早了,快睡吧。」一溜煙跑了。

  大郎摸著自己的嘴唇呵呵傻笑,雖說有些意味未盡,可那軟軟香香停留在嘴上的感覺,真他娘的爽透了。而且,剛才小媳婦兒貼在自己身上的時候,大郎能清楚感覺到她胸前兩個小小的鼓包,大郎還記得三個月前,自己摸的時候還是平的,現在就鼓起來了,這麼下去,等自己麥收回來,說不准又會大些。

  想著小媳婦兒一天比一天鼓起來的胸,大郎就忍不住熱血沸騰,恨不能一晃眼兒,小媳婦兒就長成才好。

  碧青在外間屋洗了把臉,就著油燈的亮兒,在水裡照了照,還好,除了臉有些詭異的紅,其他還算正常,拿手巾抹乾了水,才進屋。

  何氏見她好端端的,才算放了心,秀娘瞧著碧青笑,把碧青笑的心裡毛毛,把炕桌挪下來道:「燈下做活兒傷眼,早些睡吧,明兒再做也一樣。」說著爬上炕鋪褥子。

  秀娘趁著何氏去茅房的功夫,小聲道:「嫂子,我倒不知咱們院裡還有蜜蜂?」

  碧青一愣:「胡說,這才開春,哪來的什麼蜜蜂?」

  秀娘笑道:「沒蜜蜂,嫂子的嘴是什麼東西蟄的?」

  碧青還沒說話呢,忽聽西屋裡二郎的聲音傳來:「大哥,你的嘴怎麼了?」

  「唔……那個,蜜蜂蟄的。」

  噗嗤……秀娘再也忍不住笑出聲來,湊到碧青耳邊兒道:「原來今兒有兩隻蜜蜂。」

  饒是碧青也不禁老臉一紅,打了她一下子:「就你明白,回頭讓大蜜蜂蟄死你,睡吧,看吵醒了狗子。」

  等何氏回來吹燈睡下不提。

  轉過天,又翻了半天地,施了一遍肥,平上,就該栽樹了,道邊兒就有不少楊樹,王興兒跟小五今兒要把坑裡的泥挖出來,倒進坑邊兒的肥池子裡漚著,省的追肥的時候沒有使喚的,碧青叫二郎領著大郎跟何進去砍楊樹枝兒。

  何進道:「不就砍點兒楊樹枝子嗎,二郎不用去了,我跟你哥倆個人,一會兒就能砍幾捆回來。」

  二郎道:「不成的,你們不知道要砍哪顆樹?」

  何進不在乎的道:「哪棵樹不一樣,反正是楊樹枝子就行唄。」

  誰知二郎腦袋搖的撥浪鼓一樣:「不行,不行,要砍嫂子做了記號的。」說著提著斧子先頭帶路去了。

  何進見大郎一副聽媳婦兒話的老實樣,也只能咕噥一句,跟著去了,到了地兒,一邊兒砍楊樹枝一邊兒道:「這不都一樣,有啥區差別啊,難道這顆楊樹種出來能結果子不成。」

  二郎道:「何大哥您看這顆我嫂子做了記號的楊樹,長得比旁邊兒的那顆直順許多,而且,上頭也沒有蟲子掏的洞,這樣的楊樹枝子栽上,雖然不能結果子,但能成材,長得直順,就能做檁條,多長幾年還能做房梁,將來要是俺家蓋大房子,就不用愁木料了。」

  何進哈哈笑了起來:「你倒是想的遠,你嫂子種了那麼多楊樹,打算蓋多大的房子啊,再說,你家滿打滿算才幾口人,蓋這麼大房子住的過來嗎?」

  何進本是一句玩笑話,不想二郎卻認真的道:「俺家人口不多,可還有咱嫂子家呢,俺娘說了,忙過這陣兒讓小五哥把嫂子家的人都接過來,省的俺嫂子天天惦記著,兩家人守在一起過日子,人多更熱鬧。」

  何進眉頭皺了皺眉,拉著大郎到一邊兒,小聲問:「你兄弟說的是真的?」

  大郎點點頭,這話兒前兒夜裡,娘就跟自己說了,大郎也覺得應該,小媳婦兒嫁到自己家,那邊兒的爹娘就是自己的丈人丈母娘,小媳婦兒的兄弟妹子就是自己的小舅子小姨子,都是一家人,沒說自己家吃飽了,瞅著丈人丈母娘挨餓的理兒。

  她娘說的是,管別人說什麼呢,一家子過好日子最要緊,所以,大郎打算不讓小五去接,等麥收自己回來的時候,拐個彎兒把丈人一家子接過來。說起來,媳婦兒娶了,自己可還沒給丈人丈母娘磕頭呢。

  何進忙道:「大郎你傻了,真打算養你媳婦兒一家子不成,又不是招贅上門的女婿,犯得著嗎,是不是你媳婦兒說的?」

  大郎搖搖頭:「俺媳婦兒沒說,是俺娘說的,深州那邊兒連著鬧了幾年災荒了,顆粒無收,俺能眼睜睜瞅著丈人一家子餓死不成,俺雖是當女婿的,也該盡這個孝,再說,家裡如今也不缺糧食,添幾個雙筷子的事兒,也吃不窮俺家。」

  何進實在理解不了大郎,女婿做到這份兒上,天底下有幾個,家裡統共就五畝地,即便免了田稅,一年到頭能收多少糧食,他這小媳婦兒瞧著也不像勤儉過日子的人,哪個莊戶人家頓頓有葷腥兒,瞧大郎家的飯,從早到晚,哪頓不見肉,這麼過下去,一年能剩幾個錢。

  何進是不信什麼種藕養魚的,這些錢還不是大郎拿軍功換的那些金子,如今還要接娘家人來,那可是好幾張嘴呢,一年得吃多少糧食啊。

  更何況,外鄉人分不了地,這麼多口人就五畝地的收成,又吃又住的,不指著大郎的月俸銀子,靠什麼活著,小舅子娶媳婦兒,小姨子嫁人,這以後可都成大郎的事兒了,。

  依何進想,大郎就是犯傻,讓他那小媳婦兒哄迷了心,可看他那樣兒,自己再說什麼也沒用了,索性閉嘴不言語了,省的討嫌。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8-24 01:08 PM


第35章

  不過一夜春天就來了,和煦的春風拂過小小的村落,彷彿變魔術一般,催生了萬物,枝頭開始抽出淡黃色的嫩芽,坑塘邊兒上的鴨子嘎嘎叫的越發歡實,黃黃的小腦袋一會兒往水裡扎一猛子,尋覓水裡的活食解饞。

  地裡的麥苗也開始返青,地壟子邊兒上的野菜長了出來,青凌凌的招人喜歡,一簇簇的苜蓿,貼著地皮兒的蒲公英,苣苣菜,馬齒菜,野蒜,小雞草豐富的數都數不清。

  鄉下人沒有不認識野菜的,這是祖祖輩輩傳下來的本事,荒年裡指著這東西救命呢,如今好年景兒,不缺糧食,家家戶戶也會出去挖野菜,剛出來的野菜正是最嫩的時候,錯過了還得等上一年。

  碧青一家子起了個大絕早,開了春,可就沒有睡懶覺的日子了,吃了一頓紮實的早飯,男人們拿鋤頭出門了。

  小五家裡養著十幾隻雞呢,總交給鄰居照顧不好,見這邊兒的活幹的差不多了,兩口子昨兒收拾著家去了。

  碧青家的五畝地裡種的都是麥子,這一開春麥苗長了地裡的野草也跟著長了起來,趁著今兒把地裡的草除一遍兒,大郎跟何進明兒就該走了,所以今兒得多收拾幾個菜,不為大郎,還有個何進呢。

  雖說碧青知道,何進對自己頗有成見,可來了就是客,不能慢待,更何況,人家還替家裡幹了這麼多活兒。

  碧青把嫩嫩的苜蓿芽兒掐了丟在筐子裡,不一會兒就掐了小半筐,別的野菜總有股子說不出的苦味兒,碧青不大喜歡,苜蓿芽好的多,稱二斤肥肥的肉剁餡兒,摻上苜蓿芽兒包一頓餃子就是最頂級的美味。至於其他的野菜,碧青也挖了一些,打算用開水焯了涼拌,多放些蒜末麻油,也別有滋味。

  日頭大了起來,碧青從筐裡拿出頭巾打算裹住頭臉,春天的太陽不熱卻毒,曬上半天,可沒好處,碧青對自己最滿意的地方就是皮膚,淨白淨白的,一點兒瑕疵都沒有,要是長几塊日曬斑,可就完了。

  頭巾還沒裹好就給大郎抓了去:「日頭這麼大,媳婦兒還冷不成,裹什麼頭巾啊。」大郎頗有些不滿,雖說在地裡幹活,可一抬頭就能看見小媳婦兒,那張嫩白的小臉多好啊,這裹起來了自己還看什麼。

  碧青白了他一眼,小聲道:「這可是在地裡,你要是敢胡來,看娘不打死你。」這廝就是個不折不扣的色鬼,自從那天在柴火棚子裡親了之後,尋機會就按著自己親嘴,一開始還知道避諱,如今越發瘋了,這在地頭上就敢過來跟自己拉扯。

  誰說這混蛋老實來著,那眼裡的賊光從自己身上溜幾下,碧青就知道他腦子裡惦記的什麼,把他手裡的頭巾拽回來,裹在頭上:「我就是冷,尤其這頭最怕風,你管我,幹你的活兒去。」

  大郎卻咧開嘴呵呵笑了:「媳婦兒真當你男人傻啊,我知道你是怕曬黑了臉,所以才裹著頭巾的對不對?」

  碧青瞪著他,直咬牙。

  大郎道:「我瞧京裡的女人都戴著那個掛著布簾子的帽子,比你這個輕巧好看,等麥收的時候,我給你捎一頂回來好不……哎呦,娘,您小點兒勁兒,小點兒勁兒,疼啊……」話還沒說完就給何氏扭著耳朵拽了起來:「不幹活兒往你媳婦兒跟前湊什麼?」

  大郎忙道:「喝水,娘,我渴了,正喝水呢。」

  「放屁,從早上出來到這會兒還沒半天呢,你都喝七次水了,娘給你數著呢,哪就這麼渴了,滾回去幹活,再纏你媳婦兒,看我不打死你。」大郎只能搓著耳朵不情不願的幹活去了。

  周圍地裡的鄉親哈哈哈笑了起來,對這一幕並不陌生,這幾天天天都能見著,鄉親們一笑碧青反而不好意思再待著了,提著野菜籃子跑了。

  王興兒娘過來跟何氏道:「嫂子也真是,明兒你家大郎就走了,小兩口說說話兒,你裝沒瞧見算了,做什麼戳破了,瞧大郎媳婦兒那小臉紅的,都快趕上紅布了。」

  何氏道:「你不知道,這幾天大郎沒事兒就往碧青跟前湊,兩隻眼珠子嗖嗖的冒賊光,我是怕他一個忍不住,禍害了他媳婦兒,雖說今年十三了,身子可還沒成呢。」

  王興娘小聲道:「怎麼著?碧青還沒來事兒?」

  何氏點點頭:「這孩子在娘家時挨餓虧狠了身子,這一年哪養得起來,我估摸著怎麼也得兩三年才成。」

  王興娘道:「再過兩三年你家大郎可都二十二三了。」

  何氏道:「這也是沒法兒的事,好在他不常在家裡,兩三年一晃眼就過去了,能娶碧青這麼個媳婦兒,就算等上幾年也是他的造化。」

  王興娘點點頭:「這倒是,你家碧青識文斷字不說,還會過日子,手腳又勤快,上哪兒找這樣兒的媳婦兒去,到底還是嫂子有福氣,一口袋糧食就換了個寶貝疙瘩回來,弄不好就是大郎爹在天上保著你們娘幾個呢,不然,這怎麼就得了這個好媳婦兒。」

  這話兒何氏愛聽,臉上的歡喜不由主就透了出來:「我也是這麼想,今年清明大郎回不來,怎麼也得讓二郎給他爹多磕幾個頭。」

  說話兒就晌午了,日頭越發大起來,地裡剛返青的麥苗都曬得有些蔫頭耷拉腦的,二郎跑來叫回去吃飯,何氏這才收拾了地頭裝水的瓦罐,提著招呼著大郎何進往家走。

  還沒進院呢,就見王興兒正在碧青開出的菜園子邊兒上,鋸那顆酸棗樹,院子外這顆酸棗樹有些年頭了,酸棗結的不多,也不怎麼甜,甚至還有一點兒苦絲絲的味兒,故此,就算村子裡最淘氣的孩子也不惦記這顆樹上的棗子吃。

  倒是王富貴家老宅子裡頭那顆,每年結的棗兒又大又甜,沒等熟透就給村子裡的孩子偷摘了大半,也就樹稍還能剩下些,曬成紫紅的棗乾兒,過年的時候送來一些叫碧青蒸棗糕。

  碧青吃了王富貴家的甜棗之後,就開始動自家院外這顆酸棗樹的主意了,跟桃花娘說了一聲,到他家老宅兒裡,砍了一棵棗樹枝子回來,打算嫁接在自家的酸棗樹上。

  王興一早上沒幹別的,就折騰這顆棗樹了,對於嫁接,碧青也只能算模糊知道個大概,具體怎麼操作卻不清楚,畢竟沒真幹過,碧青也是打算用這顆酸棗做做實驗,如果這顆酸棗能嫁接成功,那麼蓮花山附近的山桃也就十拿九穩了。

  碧青本來還發愁怎麼折騰,不想二郎已經從王小三家借了鋸回來,叫了大郎家來,就忙著跟王興一邊兒一個開始鋸酸棗樹。

  酸棗樹長了好些年,樹幹粗大,鋸起來頗有些費力,大郎見了,過來替下二郎,跟王興不一會兒就把棗樹鋸斷了,撂下鋸剛要問,做什麼鋸棗樹,就見王興拿起一邊兒的菜刀,在樹中間劈了條縫,二郎把地上需要嫁接的棗樹枝子削好插在劈開的縫隙裡,用繩子捆好,外頭又用破布纏了幾圈,搖了搖覺得結實了,把肥埋上,澆透了水,拍拍手道:「好了。」

  大郎納悶的道:「這是做什麼?」

  二郎道:「嫂子說咱家原先這顆樹結的棗子不好吃,就去找小三家要了他家的棗樹枝子,接在咱家的樹上,到秋後就有甜甜的大棗吃了。」

  何進忍不住笑道:「你嫂子是想棗子吃想瘋了,把人家棗樹的枝子接上就能結人家的甜棗,這棗樹都據斷了能不能活都難說,哪還會結棗子。」

  二郎道:「能結的,書上也是這麼說的,不止棗樹,別的樹也成。」

  何進搖搖頭:「那都是讀書人瞎編呢,那些讀書人有誰種過地,成天就是之乎者也的做學問,想一出是一出,這什麼樹就是什麼樹,沒聽說能接著長的,不信你瞧著吧,你家這顆棗樹再也活不成了。」說著搖搖頭進院了。

  王興有些無措的看著二郎,其實他也覺得這樣接樹不能活,二郎抬頭看了看接上去的棗樹枝子,已經冒出小小的棗樹芽兒,鑲在乾枯的枝幹上,給人無限希望,二郎覺得這些小小的嫩芽一定會長出來,然後開花結棗,不管別人說什麼,二郎都充滿信心,嫂子這麼說,書上也這麼寫,就一定不會錯。

  地裡有了青兒,飯桌上自然就豐富多了,野草洗淨用蒜泥醋麻油拌了一盆子,青青翠翠的野菜讓人一看就食慾大增,雞蛋沒炒,而是煮熟剝開放在肉湯裡鹵了一晚上,中午一熱拿出來,侵了肉湯的雞蛋香的人直流口水。

  肉湯是燉的豬蹄子,豬蹄子比豬肉便宜的多,用毛醬燉出來,黏糊糊香噴噴,比肉還好吃,撿一盆子讓二郎端屋裡去,見二郎盯著鹵蛋流口水,碧青從鍋裡拿了一顆鹵蛋塞進他嘴裡,二郎鼓著腮幫子端了進去。

  碧青搖頭失笑,穩重了到底還是個孩子,從地上的瓦罐裡撈出一塊醬水泡著的豬肝,是昨兒晚上煮的,煮的時候放了毛醬大鹽大料,晾涼了倒在瓦罐裡,泡一晚上拿出來就是醬豬肝,切成薄片,放在碗裡,是最好的下酒菜。

  豬肝比豬蹄還要便宜,事實上,豬腸子更便宜,只不過碧青實在不想處理豬大腸,才選了豬肝,三葷一素四個菜,應該夠吃了,鍋裡舀了水燒上,等水開了把包好的餃子下去就成了。

  忙活完了,碧青卻支起耳朵聽裡頭的說話兒聲,她估摸何進一定會忍不住說話,這麼多天過來,碧青也摸清了何進的性子,這就是個愛管閒事兼嘴碎的漢子,也許是苦日子過得多了,一看見別人吃好的,就有點兒受不了,即便他自己跟著吃,心裡也不舒坦,每次只要見桌上有肉菜,就會不由自主的皺眉。

  碧青心裡深深替他未來的老婆擔心,嫁這麼個小氣的男人,這輩子就只能啃窩窩頭了,碧青不否認,自己今天是故意的,他越是見不得葷,碧青越往葷裡做,今兒這四個菜更是,三個都是葷的,再搭上豬肉苜蓿餡兒的餃子,估摸這漢子非得崩潰不可。

  果然,聽見屋裡何進開口了:「那個,嬸子咱家這麼吃可怎麼得了啊,頓頓都是肉,今兒更是三個葷菜,這麼下去咱家的日子還怎麼過。」說著用筷子點了點,豬蹄,豬肝跟鹵蛋,一臉擔憂,心裡實在忍不住了,虧的姜大哥還說大郎這小媳婦兒會過日子,這哪是過日子,這是有了今兒沒明兒啊,就算地主家也沒說頓頓都吃肉的,大郎家倒比地主家過得還好,像話嗎,就算大郎拿軍功掙了金子家來,也沒這麼揮霍的,攢著蓋房多好,這麼填了嘴,可就什麼都沒了。

  何氏還當他是客氣呢,忙道:「這不算什麼,豬蹄子跟豬肝都是最便宜的,使不了幾個錢,多吃些,多吃些,餃子一會兒就熟了,豬肉苜蓿餡兒的,不說多好吃,嘗個新鮮吧,估摸你們在京裡吃不著。」說著夾了一筷子豬肝到何進碗裡。

  大郎提著酒罈子給他滿了一碗酒:「何大哥喝酒喝酒,這次多虧何大哥幫忙了,家裡沒別的招待,多喝兩碗酒吧。」

  何進給酒肉堵住了嘴,在心裡歎了口氣,算了,人家自己不在意,自己幹嘛當壞人,想著把醬豬肝填進嘴裡,嚼了兩口,不禁暗道,不會過歸不會過,大郎媳婦兒這手藝真真不差,這滋味兒比京城城門口老李家的醬肉強多了。

  碧青抿著嘴笑了一聲,去煮餃子。

  吃了晌午飯,二郎鑽到西屋裡寫大字,何進跟著二郎去了西屋,躺在炕上想睡一覺。本來地就不多,幹了這些天,也都差不多了,下午就不用再往地裡跑了。

  王興兒娘拿著鞋底子過來,跟何氏在東屋裡一邊兒納鞋底子,一邊兒說閒話兒,碧青在灶房裡收拾碗筷,用鹼水洗一遍,剛要去舀清水,一瓢水就澆了下來。

  碧青抬頭看了大郎一眼:「西屋有地兒,累了一上午,還不去睡一覺,在這兒做什麼?」

  大郎卻直勾勾盯著小媳婦兒,脫了厚重的棉襖,換上輕薄的裌襖,雖說瘦弱,可也顯出了一些腰身,剛碧青彎腰刷碗的時候,他一直打量小媳婦兒,不知是不是自己的心裡作用,總感覺小媳婦兒的胸脯又鼓了些,還有那細白的脖子,雖說遮的嚴實,可露出那一小截,也勾的大郎直嚥口水,明兒一走再想見小媳婦兒,又得好幾個月,哪裡捨得睡覺啊。

  碧青見他的目光越來越不對勁兒,就知道這廝沒按好心,急忙把手裡的碗筷涮了放好,手都來不及擦就往外頭跑,可惜人還沒跑出去呢,灶房的門光當就關上了。

  大郎倚靠著門看著她嘿嘿樂:「媳婦兒你男人明兒可就走了,你就不想我。」

  碧青忍不住白了他一眼:「想什麼?不說麥收的時候還回來嗎。」

  大郎道:「麥收可還好幾個月呢,媳婦兒你讓我好好親親,等我親夠了,就放你出去。」

  親夠了?碧青撇了撇嘴:「當她傻啊,他有夠才怪,每次逮著機會就往自己跟前湊,一開始還算老實,後來越來越不規矩,無論多傻多憨的男人,在這方面也是天才,前兒給這廝拽進柴火棚子裡,差點兒就把自己的衣裳扒了,蠻牛發起情來,哪還會顧及別的,信他的話才是傻子呢。

  見他堵著門,碧青張嘴要叫婆婆,聲兒還沒出去,就給大郎一把拽了過去,嘴就給堵上了,不是蠻牛的手,而是他的大嘴……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8-24 01:15 PM


第36章

  轉過天兒一早,大郎終於走了,望著兩匹高頭大馬消失在小道上,碧青忍不住鬆了口氣,蠻牛越來越難對付了,這廝力氣賊大,只要他想按著自己,自己就絕對動不了,唯一能做的就是配合,配合好了,蠻牛也不會太過份,如果不配合,蠻牛真可能把自己扒光了。

  就算他不做到最後一步,前頭也夠碧青受的,蠻牛早不滿足於親親嘴兒了,粗咧咧的大手,幾乎摸遍了她身上所有地方,碧青沒反抗,因為沒有當初那種即將被強奸的絕望,她甚至有些臉紅,身體在那雙粗咧的大掌下,漸漸熱燙起來,萌芽了屬於青春期的衝動。

  碧青現在都懷疑,如果昨天晚上不是蠻牛先放開她,會不會在灶房裡,自己就完成了女孩跟女人的轉變。

  也不知是不是昨天晌午折騰的過了,夜裡就來了月事,她沒有聲張,這種事她早有預備的,這裡的女人用草木灰裝在布袋裡當衛生巾使,她見婆婆這麼用的,可讓碧青一個現代社會用慣了衛生巾的人,用這種真有點兒難,畢竟草木灰裡有多少細菌無法估量,雖然草紙也不一定多乾淨,但至少比草木灰強的多。

  而且,碧青事先在太陽下曬過,就當消毒了,她可不想好容易留下小命,卻染上婦科疾病,她在網上看過一個帖子說,古代的女人百分之三十都是死在婦科病上,她可不想自己成為這百分之三十裡的一個。

  而這些事兒她也不打算讓婆婆知道,婆婆很好,可畢竟是個古代女人,在婆婆的觀念裡,女孩只要來了大姨媽就算成人了,成人就可以圓房。

  碧青卻知道,雖然自己來了大姨媽,這副身子也遠遠沒有達到成熟的標準,尤其蠻牛那麼壯,一旦圓房,估計自己會很快就有孩子,年紀這麼小就生孩子,下場絕對淒慘無比,秀娘就是活生生的例子。所以,碧青要瞞著婆婆。

  瞞著婆婆一點兒都不難,難的是怎麼瞞著大郎,現在是二月,距離麥收還有三個多月,但願蠻牛回來的那幾天不是自己大姨媽的日子,蠻牛雖然色,卻也知道不能太過分,只要蠻牛不知道自己來月事的事兒,自己就相對安全,拖到二十歲不可能,至少也要拖到十六,或者更晚些,她不想因為這個把自己的身體弄壞了。

  如今碧青已經適應了這裡,甚至覺得比現代的生活還有滋有味兒,彷彿從天而降一塊巨大的畫布,可以恣意揮灑筆墨,去繪製屬於自己的未來生活,哪裡深一些,哪裡淺一些,哪裡用什麼顏色,都隨著自己的心意來。

  她對這樣的生活非常滿意,哪怕有大郎這個蠻牛丈夫,也不覺得難以接受,甚至,有時候還覺得能嫁這麼個男人是自己的運氣,如果換成是何進,碧青完全可以想像到自己有多悲慘,某種程度上說,蠻牛算是一個相當不錯的丈夫人選。

  生活不會因為大郎走就停滯不前,二月轉瞬就過去了,陽春三月,小村落就更加充滿生機,大郎在家的時候就把豬圈壘好了,還在豬圈裡搭了一個遮陽的棚子,下頭墊上軟軟的麥草,從桃花娘手裡買了兩隻小豬仔,正在裡頭哼哼唧唧的吃食。

  王小三兒趴在豬圈邊兒上,一邊兒看小豬吃食一邊兒說:「這兩頭豬仔兒到年就能宰了,到時候不用請豬倌,我來幫著嫂子宰豬,不要別的,嫂子只要給我多做幾次紅燒肉就成。」

  他娘一巴掌拍在他頭上:「饞不死你個死小子,成天在你大郎嫂子這兒又吃又喝的蹭飯,宰個豬還敢要紅燒肉,真好意思張嘴,我都替你害臊。」

  過了年,小三兒就去鄰村學宰豬去了,他娘說這是一門手藝,學會了不會大富大貴,可一輩子也不愁肉吃,小三嘴饞兒,幹這個正好。

  雖說沒學多少日子,卻聽二郎說剔肉劈骨已經很是利落,跟著鄰村的豬倌去間河縣趕大集,師傅不在的時候,就是他盯著肉攤子,可見這小子學的快。

  給他娘打了一巴掌,小三嘿嘿笑了兩聲,看見小五跟二郎提著桶從外頭回來沒進院,倒是往坑邊兒上走,就知道又去捉魚了,哪還有心思看小豬仔,一溜煙跑了。

  桃花娘歎了口氣道:「都十一了,還跟長不大似的,老大老二這麼大的時候,可都能頂事兒了,瞅瞅我家小三,還是個皮小子樣兒呢。」

  碧青道:「嬸子著什麼急啊,我瞧小三懂事多了,聽說大虎的親事定了日子,有什麼要幫忙的活兒,嬸子只管張嘴,我的針線是拿不出手的,做個吃食,畫個樣兒還成。」

  桃花娘今兒過來等的就是這句,忙道:「那嬸子可就真不見外了,桃花出門子,你給她畫的那幾個花樣子,可給咱家做了臉,上回家來說,就她腳上穿的鞋,兩個嫂子見一次眼熱一次,這回兒咱不是聘閨女是娶媳婦兒,針線活兒自有她娘家備著,照著規矩咱們這邊兒得預備兩床新婚的被子。」

  她一說碧青就明白了笑道:「這叫什麼事兒,回頭我得空給嬸子畫幾幅吉祥如意的繡樣兒,嬸子瞧著繡就是。」人家賣給自己的小豬仔比外頭便宜的多,這點兒人情還是要還的。

  送著桃花娘家去,碧青也往坑邊兒上走,剛到坑邊兒上,就見小五二郎加上王小三,正在坑邊兒的泥裡挖什麼東西呢,弄得兩手都是泥。

  小五更是連鞋襪子都脫了,踩到水裡,兩隻手都探進水裡摸著,碧青還不納悶呢,忽聽他道:「摸著條大的。」說著,直起腰把手裡一團泥一樣的東西,丟進坑邊兒的木桶裡。碧青好奇的看過去,見桶裡都是泥鰍,有大有小,已經有小半桶了。

  何氏正在菜園子裡頭收拾那架子爬籐的豆角,把那些剛爬出來的豆角籐捋順了,省的長得亂七八糟,地裡的麥子收起來,都種蕃薯,也就不用再在菜園子裡折騰了,因碧青說等入了冬要積酸菜,故此騰出來的地兒,多種了兩溜白菜,闊出去的幾溜種了幾棵南瓜,南瓜好活,耐放,放在地窖裡能吃一冬呢。

  何氏以前從來不想這些,因為日子沒指望,總覺著能過一天是一天,明天之後的事兒,想了也白想,可她現在天天都想,想往後的日子,想大郎跟碧青圓房之後,給自己生個大胖孫子,想二郎出息了,給祖宗爭光。

  越想往後的日子,越有盼頭,恨不能這樣的日子一直過下去才好,想著,臉上不禁揚起一個笑,昨兒小五娘來家裡串門子,說起碧青養魚種藕栽樹的事兒,那張嘴差點兒撇到天上去,說自己瘋了,當婆婆的由著兒媳婦兒瞎折騰,栽樹還罷了,好歹成了材能賣幾個錢,種藕,養魚,真虧想得出來,想吃魚,做個網子去河裡網幾條解解饞就得了,沒聽說誰家還養魚的,種藕,天老爺這是想風?轆屁吃呢,聽說那是城裡人才吃得起的稀罕吃食,要是個人就能種出來,還了得。

  何氏知道小五娘的心思,是瞅著小五兩口子天天往自己這兒跑,心裡不得勁兒了,跑來說閒話的,自己可不是糊塗的小五娘,連好壞人都分不清,要是自己跟小五娘一樣,說不得,等不到大郎家來,她們娘幾個就餓死了,哪有如今的熨帖日子。

  所以,碧青說什麼自己都信,瞅見小五在水裡站著,忙喊了嗓子:「這才剛開春,水裡的寒氣大,快著上來,回頭著了病可了不得。」

  小五這才上來穿了鞋,從自己的背簍裡拿出鐮刀,把水邊兒上長得一叢野菠菜,割了一大把丟進去道:「上回嫂子貼的那個野菠菜糰子,秀娘喜歡,足吃了兩個,今兒勞煩嫂子再做些,我捎回去,給她解解饞,難得能吃這麼多,我瞧著心裡都歡喜。」

  碧青點點頭:「這也不是什麼大事,累不著我,說這些客氣話做什麼。」說著,瞅了眼那半桶泥鰍:「你們抓的多,一頓吃不完,留下一半你帶回去,也不用放什麼,就跟豆腐燉了,讓秀娘吃一碗,比什麼藥都有用,說到底還是身子虛,慢慢補早晚能補上來。」

  小五點點頭,從懷裡拿出一包蓮子來:「昨兒去冀州府,那劉記的掌櫃倒是個辦事兒的人,把蓮子弄來了,嫂子瞧瞧可能使,若不成,咱們再往別處尋也一樣,嫂子不說四月裡種上就行嗎,還有兩個月呢,不著急。」

  碧青打開看了看:「回頭我先試試,若是能出芽應該就能種。」

  還不到吃飯的時候,小五就去瞧那些上個月種好的楊樹苗,都活了,短短的一個月就竄了一截子高兒,小五挨顆看了一遍,才算放心,把長高的雜草拔了,也到了吃飯的時候。

  扛著鋤頭往回走,沒進院呢就瞧見二郎跟小三圍著菜園子邊兒上那顆嫁接的酸棗樹轉圈,手裡還拿著鐮刀,砍什麼,忙過去道:「好端端的禍害這顆棗樹做什麼?」

  小三嘿嘿笑了兩聲道:「小五哥這話可是冤枉我們了,是大郎嫂子說,除了上頭這顆枝子,下頭只要生出樹芽子來就得砍了,不然,可結不出甜棗兒。」

  小五撓撓頭,看了看那顆棗樹,上頭接上的那顆樹枝上已經長滿葉子,從那顆枝子上橫橫的又抽出了不少新枝條,雖不算密實,可長勢好,估摸等麥收的時候,就能開花了,大郎嫂子跟自己說過,這個接樹的法子如果能成,就把蓮花山下的山桃林都買下來,山桃不值錢,若是能結出大蜜桃就不一樣了,那可比種莊稼強百倍呢,自己手裡那十畝山桃林,也就不愁了。

  一想到滿樹都是大蜜桃,小五恨不能現在就看看自己那四個哥哥的臉色,自己給家裡賣了幾年力氣,那四個哥哥嫂子,有一個算一個,都恨不能自己三口去死才好,爹娘也都聽大哥大嫂的,明明知道分給自己的十畝地種不得莊稼,仍然裝聾作啞,這讓小五心裡的心徹底涼了。

  大郎嫂子說的是,越是這樣越不能讓他們看了笑話去,讓他們站在一邊兒瞅著,自己怎麼把日子過好了,過得比他們誰都好。

  小五打的野菠菜多,足有一簍子,貼菜糰子哪用的了這麼些,之所以秀娘喜歡吃這個,是因為自己往餡兒放了豬油。

  野菠菜用水焯一下切碎了,豬油在鍋裡化開倒在野菠菜上,放上鹽,攪勻實了,晾涼就能包了。棒子麵不如白麵精細好吃,還有些拉嗓子眼兒,又不能抵農稅,還愛招蟲子,故此,雖然冀州府也有人種,卻並不多。

  碧青覺得,究其原因是不會吃,王富貴家種了一畝玉米,收成下來磨成渣子,摻著麥糠餵牲口餵豬,說貼餅子蒸窩頭太硬,孩子們都不樂意吃,又不是那些年鬧饑荒的時候,家裡的白麵還吃不清呢,誰還巴巴的吃這東西。

  見碧青提了一句,轉過天就讓他家老二給碧青扛了一口袋棒子粒來,上石磨碾碎了磨成面,摻上黍米麵,再摻些豆子麵發起來,包上豬油攪的野菠菜餡兒,往大鍋裡一貼,熟了鏟下來,一層金黃的鍋巴黏在糰子上,咬上一口,滿嘴香脆,不說秀娘,就是飯量一向不大的何氏都能吃好幾個,就著熬得糯糯的棒茬子粥,比什麼山珍海味都強。

  小五走的時候碧青給他的褡褳裡裝了十幾個,告訴他家去別用籠屜蒸,往鍋裡一貼就好,那層香脆的鍋巴要是軟了,就不好吃了。

  小五剛走,王富貴就來了,碧青倒是頗有些意外,雖說兩家走的近,可都是桃花娘來的多,王富貴一個男人,又是村子裡的里長,天天串門子不合適,所以,這會兒來了就有正事兒。

  王富貴不進屋,就在院裡坐了,何氏端了水過來,一看王富貴的臉色就知道找兒媳婦兒有事,尋個托詞進屋了。

  等何氏進了屋,王富貴才道:「大郎媳婦兒今兒叔過來是有件事兒想跟你商量,咱村子裡雖說有幾十戶人,可就沒一個識文斷字有見識的,也就你是個能商量事的人。」說著,搓了搓手:「今兒一早,我跑了一趟間河縣縣衙,是杜大人叫我去的,說今年想在咱們村種蕃薯,大郎媳婦兒,叔不瞞你,這蕃薯雖說見過,也吃過,還是叔報上去的新莊稼,可這心裡就是沒底,雖說你種了出來,可不知道在別的地裡咋樣,再有,這東西好吃是好吃,到底不是糧食,比不得黍米,哪怕是種棒子,好歹是墊饑的糧食,這蕃薯再好也不能頂糧食啊,大郎媳婦兒說叔說的可在理兒不?」

  碧青點點頭,心裡知道杜子峰推廣蕃薯,這是又碰壁了,最後只能把王富貴叫去,想著在王家村先推行試試,如果成功了,有了收成,別人的一看有好處,不用官府推,就都搶著種了。

  杜子峰挺聰明,王富貴也不傻,嘴裡這麼說,心裡其實知道這是個機會,要是成了,王家村就是間河縣種植蕃薯的模範村,甚至,冀州府全國都要來跟王家村學種番薯,到時候,王富貴這個里長的地位不用說也知道。卻一旦失敗,就的擔負起責任,王富貴是拿不準,所以才跑過來跟自己商量。

  碧青想了想道:「富貴叔,我知道您的意思,是怕鄉親們沒收成,到時候要落埋怨,其實您不必如此,蕃薯本來就不多,即便都做種兒出芽,至多也就能種十畝地左右,我家的五畝收了麥子之後都種蕃薯,您家可有幾十畝地呢,拿出幾畝地來種蕃薯也不是什麼難事,如今咱也不缺糧食吃,就算收成不好,損失的不過幾畝地罷了,杜大人既開口讓您種了,即便收成不好,想來官府也會有補償措施,若是收成好,富貴叔,您這臉上可就有光了。」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8-24 01:16 PM


第37章

  王富貴這個人其實相當聰明,一個大字不識的人能當上里長,自然有他獨到的本事,憑著這份本事,才從一個窮的叮噹響的人家,過成了村裡的富戶。

  王興娘說過,當初王富貴家窮的比她家還不如呢,再瞧人家如今,王興娘說這話的時候並不嫉妒只是羨慕。

  從根本上說,王興娘是個本性善良的婦人,只不過因為太窮了,以前才會欺負婆婆跟二郎,如今她家三小子王興不在家吃,少了一張嘴,一個月還能得一百文錢的進項,這大大緩解了王青山家的窘境,也就收斂了刻薄的性子。

  一開始母子倆還怕拿不到工錢,直到碧青按月結算了工錢之後,娘倆才真正鬆了口氣,王興兒也更賣力氣。王青山兩口子嘴裡不說什麼,可碧青家那五畝地,自從大郎走了之後,就沒除過一回草,兩家的地挨著,王青山兩口子除自己麥子地雜草的時候,總是順便就把碧青家的也除了,知道碧青喜歡給豬仔餵青草,王興兒的兩個哥哥,還會每天給家裡送來一筐嫩嫩的青草。

  作為回報,碧青隔三差五就讓王興捎回去些吃食,有時是醬頭肉,有時是一碗扣肉,有時是幾個鹹鴨蛋,總之,只要家裡做葷腥兒的菜,就會記得讓王興捎回去一份,碧青堅信,不管是鄰居還是鄉親,有來有往的才能長久,不必計較一時得失,她婆婆說的好,一份厚道一份福。

  進了四月,更是一天比著一天熱,地裡的麥穗已經長得沉甸甸,擼一把搓了外皮放在嘴裡,有股子青甜的麥香,碧青很喜歡,而從麥粒的飽滿程度看,今年她家這五畝的收成,應該不會差。

  因為大郎立了軍功,家裡的農稅徭役都免了,種多少收多少,都是自己的,這些糧食足夠一家子吃一年的了。

  如今碧青跟村子裡的人一樣,就盼著老天爺別下雨,等把地裡的麥子收上來再下,碧青有時候覺得,人真是會被環境潛移默化,自己這樣一個現代人,在這個朝代待了一年多,也漸漸融入其中,成了一個最普通的農婦。

  不過,也只有她自己這麼認為,在別人眼裡,王大郎的小媳婦兒不僅是福星,還有大本事,坑邊兒上那片種什麼死什麼的地,到了她手裡就成了一片楊樹林兒,天越熱,楊樹苗長得越快,短短兩個多月已經長了一人高,翠綠的楊樹葉從枝椏間伸展開,一陣風過來嘩啦嘩啦的響。

  蓮藕還沒栽下,王興每天的活計就是伺候這些楊樹,照著碧青說的,修剪雜枝,避免它們長的亂七八糟,然後,隔一天給坑裡的小魚苗撒些魚食。

  魚食是碧青做的,現代時,爺爺是個釣魚愛好者,隔三差五就會全套裝備的去野釣,至於那些養魚池,爺爺是絕不去的,說那樣就喪失了釣魚的樂趣,與其去養魚池,不如乾脆去市場秤幾斤得了,因此,鼓搗魚食就成了碧青的活兒。

  做魚食在現代很簡單,市場裡各種原材料都是現成的,只要買回家,照著爺爺告訴她的法子做出來就成了,可這裡不是現代,別的還好,鈣粉就是個問題。

  碧青的解決法子是把家裡啃過的骨頭收起來,用水煮幾遍,曬乾,用石磨磨成粉,加上麥糠,棒子麵,再加點兒碾碎的酵母粉,就是碧青新研究出的魚食秘方,蒸熟了搓成小粒兒曬乾就成了,說是養魚,其實也談不上,就小五跟二郎抓回來的那兩桶小魚,還遠遠達不到養魚的標準,只能說,把它們放到了自家的水坑裡,時不時投餵些食,然後,任他們自生自滅。

  碧青最關心的不是坑裡的魚,而是蓮藕,一進四月,碧青就把小五拿來的蓮子剪開硬殼泡上了,整整兩個大陶盆,應該夠了。

  碧青之前實驗泡的那顆也出芽了,說明這些蓮子可以做種子,二郎負責看著這兩個陶盆裡的蓮子,每天太陽一出來,搬到院子曬一會兒,要特別注意防範院子裡的鴨子,以免被它們當成零食吃了。

  二郎喜歡做這些事,並且,會記錄經過,不知什麼時候起,二郎從看書變成了記錄,他記錄的都是很平常的事兒,他會記錄坑邊兒上楊樹的長勢,什麼時候抽新枝,什麼時候葉子更綠,什麼時候修枝,一個月長多高,家裡的雞鴨也一樣,下蛋的規律,每個月的長多重,碧青經常看見他抱著雞鴨用秤稱,圈裡的小豬仔也一樣,這些看起來最平常的事兒,他幹的樂此不疲。

  現在又開始記錄蓮子,對於二郎這種認真鑽研的精神,碧青持鼓勵態度,她從來不覺得中科舉才算有大出息,反而覺得,封建王朝的科舉制度是,最沒用的存在,讓天下士子都入了歧途,四書五經,翻來覆去的被解釋誦讀,為的不是謀生而是顯貴。

  一旦進了官場又開始勾心鬥角,士子們的目的不是富民強國,而是為了自己的榮華富貴,高官厚祿,唸書念到這份上,誰能說是正途。

  碧青倒是覺得,唸書應該念些實際的東西,例如種地,養魚,或者經商,這些被天下讀書人擯棄的本事,才是真正的本事,同樣是種地,盲目的種跟科學的種差距很大,最直接的區別就是收成。

  今年碧青家的麥子是村子里長得最好的,別人家的麥苗還有些青黃不接的時候,碧青家的麥子已經一片欣欣向榮,比起旁邊地裡的麥苗硬是高出一截子,麥穗打的也比別家早,沉甸甸的穗子,幾乎顆顆飽滿。

  王富貴上個月看了各家的麥子就說,今年收成最好的就屬碧青家的五畝地,做到這一點兒並不需要太多技術含量,只要在挑選種子的時候多挑了幾遍,選那些顆粒飽滿的種子,別人家把地裡去年剩下的麥根兒燒成草木灰,平在地裡就當基肥了,碧青家卻把麥根清了出來,施了兩便漚好的基肥。

  因為碧青知道,草木灰雖然可做肥料,卻也要看種什麼,草木灰的化學成分是鹼性,更適合像紅薯這樣的農作物,麥子就不大好了,至少,碧青是這麼認為的,而且也在試驗中得到了證實,自家麥子比別人家長得好,就是最好的例子。

  不過,草木灰也有用,不是用來施肥,是用來消毒,家裡養了雞鴨,又養了豬仔,必須小心防疫,無論是豬瘟還是禽流感,說到底都是因為衛生條件不佳造成的,沒有消毒水就自己做,草木灰加水煮一個小時,就是最原始的消毒劑,豬圈,雞窩,鴨舍每天都撒一遍,應該可以起到防疫作用。

  蓮子出芽了,長到兩個葉子的時候,就可以種了,種藕的坑裡,放到最淺的水面,把發芽的蓮子埋在泥裡,隨著葉子的漲勢漸漸加水,這樣雖然麻煩卻最穩妥。

  天越來越熱,坑裡的蓮葉也長得快了起來,短短的一個月,碧綠的蓮葉便越水而出,亭亭如蓋,翠綠的蓮葉令村子裡那些說閒話的都閉了嘴,開始眼熱起來。

  桃花娘嘴上不說,心裡卻有些不得勁兒,這天夜吃飯的時候跟丈夫叨叨:「當初就不該聽那個風水先生的話,什麼凶地,你瞧大郎媳婦兒的蓮花都種出來了,我可聽人說這荷花渾身都是寶,不說底下的蓮藕,是有錢人桌上的吃食,就是蓮葉都是好東西,熬了粥能當藥呢,再瞧大郎媳婦兒種的那些楊樹,昨兒我從那邊兒過,刻意瞧了瞧,跟道邊兒的那些可不一樣,雖說不高,卻顆顆直順,這麼下去,沒幾年就能成材,咱家蓋這房子的時候,從鄰村買的房梁檁條,可使了不少錢,將來就那一片楊樹,大郎家就發財了。」

  王富貴有些不耐,皺眉道:「你咋這麼不厚道,大郎媳婦兒平常對你可不差,桃花跟老大成親人家沒少幫忙,那塊地在咱家手裡擱了多少年都沒用,風水先生說那是凶地,村子裡的人都繞著走,周圍的人家也都搬走了,白給都沒人要,這會兒瞧見人大郎媳婦兒種活了樹,又種成了蓮藕,你又瞧著眼熱了,早幹什麼去了,就不想想,若不是大郎媳婦兒有福氣有本事,那塊地在咱家手裡,能幹啥。」

  桃花娘見丈夫生氣了忙道:「我就是說閒話,沒別的意思。」

  王富貴道:「這樣的閒話以後少說幾句的好,咱跟大郎家走的近便,這話要是傳到大郎媳婦兒耳朵裡,傷情份,不看別的,就看人家當初送桃花出嫁那一檔子事,就算把坑邊兒那塊地送給人家都不虧,你倒算計這些。」說著撂下筷子,蹲在一邊兒裝了一袋子煙葉子,啪嗒啪嗒的抽了起來。

  桃花娘再也不敢吱聲了,忙收拾了碗筷,躲到二丫頭屋裡做活兒,雖說這些年孩子們大了,丈夫不打自己了,卻也怕惹惱了男人,沒頭沒臉的抽自己一頓,當著孩子們,自己這張老臉可保不住,心裡萬分後悔聽了劉寡婦的閒話,那騷娘們就不是個好東西。

  王富貴沒心思理會他婆娘的小心思,他想的也是大郎媳婦兒,卻不是為了坑邊兒那兩畝地,這會兒從頭想想,大郎媳婦來了王家,這才一年的光景兒,瞧王家的日子,除了沒蓋新房,平常吃的比自己家都強,更難得還會做人,王青山家過去多刁的婆娘,如今跟換了瓤子似的,緊扒著大郎他娘,不然,他家王興兒能得這麼個好事由,就算在冀州府的飯館子裡當夥計,一個月也給不了一百文啊。

  說種樹,現在那一片小樹苗兒眼瞅就成了林子,說種蓮藕,如今坑塘裡長滿了荷葉,這說明啥,說明大郎媳婦兒是個有真本事的人,念過書的人見識就是不一樣,自己聽她的準沒錯。

  本來王富貴還有些猶豫,畢竟五畝地都種上蕃薯若是沒收成,可是個不小的損失,如今這麼一想就得種,跟著大郎媳婦兒一準兒沒錯。

  碧青沒心思管王富貴兩口子怎麼想,她現在正琢摸著怎麼防備王大郎這頭蠻牛呢,低頭瞅瞅自己,女孩兒的身體長得真快,之前一副發育不良的平板身材,一來大姨媽,幾個月的功夫,就變得不一樣了,彷彿平常吃的飯都補在了兩個地方,一個胸一個屁股,尤其脫了裌襖,換上單衣,就更顯了,碧青看著自己越發鼓囊的胸,開始發愁,那頭蠻牛會放過自己嘴邊的肉嗎,碧青越想越愁的慌。

  除了這個,還有沈家村爹娘哪兒,也實在讓人惦記,秀娘上個月又病了,這時候不好讓小五再往深州跑,這種事又不能托付別人,不通音信兒,心裡就沒底,雖說年前送了糧食跟錢過去,心裡也著實放不下。

  她爹病怎麼樣了?娘呢?弟妹可還好?模糊聽見人說,從今年開春,深州那邊兒一滴雨都沒下,碧青懷疑家裡那眼井也該枯了,想起沈家村周圍赤地千里的樣子,碧青就從心裡發冷,那就是個死地,在哪兒除了等死沒有第二條路可走。

  大概日有所思,這天夜裡,碧青做夢了,夢裡回到了沈家村,她手裡提著那個露底的籃子,有氣無力的往家走,在村口的歪脖子樹下,站了好大一會兒,望著不遠處死寂的村落,心裡除了絕望還是絕望。

  忽然看見了她娘,因為消瘦,兩隻眼睛尤其大,可娘的眼睛裡卻沒有絲毫生機,娘那麼絕望的望著她有氣無力的說:「青兒別怨娘,別怨娘,娘也是沒法兒了,你出去沒準能活命,在家只有死路一條……」

  娘……

  「碧青,碧青,醒醒,醒醒……」何氏讓碧青一聲娘給叫醒了,忙坐起來點了燈,見碧青滿頭大汗,嘴裡喃喃的喊著娘,心裡一陣難過,這孩子是想她娘了啊,說到底才十三的丫頭。

  何氏推醒了碧青,碧青睜開眼,半天才緩過神兒來,見婆婆慈愛的望著自己,眼裡滿滿都是心疼,伸手抱著她溫聲道:「想你娘了啊,本來娘還說先瞞著你,如今你這般,娘就不瞞了,大郎走的時候,我囑咐他了,讓他這次回來,拐個彎去深州把你爹娘弟妹都接過來,深州那邊兒不是活人的地兒,咱冀州還成,咱家的地雖說不多,一年兩季的糧食也夠吃的,一家人守在一起過日子,彼此也有個照應。」

  碧青愣了,雖說知道婆婆心善,自己要接娘家人來,不見得會反對,但也沒想到會主動叫大郎去,這份開明,令碧青百感交集,從炕上下地,撲通跪在地上:「碧青替爹娘弟妹謝婆婆的活命之恩。」說著就要磕頭。

  何氏忙扶起她道:「一家人這麼著就外道了,快別哭了,娘算著,這一兩日你爹娘就來了,咱們旁邊兒那個舊院子是王富貴家的老宅兒,他爹娘沒了之後就一直空著,我跟桃花娘說好了,等你爹娘來了,先住那院裡,離得近得照應,明兒咱們婆媳倆先過去收拾收拾,好歹的先住下,等以後蓋了新房子再挪也不晚。」

  碧青抹著眼淚點頭,吸了吸鼻子道:「娘,等今年坑塘裡的藕買了,明年咱家就蓋新房子,比著富貴叔家的院子蓋,不用土坯,都用青磚,頂上也不蓋蓬草,用結實的瓦,省的漏雨,一溜蓋五間,院子兩邊兒也蓋上,多少人都住的開。」

  何氏點頭:「娘都聽你的,你說怎麼蓋就怎麼蓋。」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8-24 01:16 PM

第38章

  劉氏從來沒想過這輩子還能見到姑爺,事實上,碧青能叫人送糧食跟錢回來,都是她沒想過的事兒。說是嫁,其實就是賣了,一口袋黍米就把自己的親閨女賣了,劉氏雖是個沒什麼見識的婦道人家,可也知道碧青出去,即便能得一條命,也不會太好過,用一口袋黍米跑到鬧了兩年災荒的深州來換媳婦兒,能是什麼好人家。

  即便上回那個叫小五的,一個勁兒說大丫頭過得好,劉氏也不信,而且,自從小五走了,劉氏就開始擔心。

  閨女嫁了就是人家的,娘家就算餓死,也只能眼看著,私自周濟娘家讓婆家打死都活該,更何況這麼多糧食,還有銀子,銀子啊,劉氏活到如今都沒見過這麼多銀子,天老爺,這要是讓碧青婆家知道,還得了啊。

  心裡害怕,除了那些糧食,銀子一點兒都沒敢動,預備著碧青婆婆家要是找來,就還回去,只求他們別怪大丫頭才好,為此,劉氏不知念了多少句佛。

  可惜念再多也沒用,滿天神佛從來也不會眷顧她們這樣的窮人,看到王大娘領著個黑臉大漢進來,說這是碧青的女婿,劉氏就覺眼前一黑,身子晃了幾晃,險些栽地上。

  大郎嚇了一跳,忙伸手去扶,這可是自己的丈母娘,自己這剛來頭還沒磕呢,要是把丈母娘嚇暈了,回去讓小媳婦兒知道,哪有自己的好果子吃。小媳婦兒那張香噴噴的小嘴,自己可想了好幾個月了。

  大郎如今算是明白了,別看小媳婦兒年紀小,脾氣可一點兒都不小,真要是得罪了她,沒自己什麼好兒。

  小媳婦兒不能得罪,丈母娘更不能了,可他的手還沒碰到劉氏呢,劉氏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姑爺,姑爺,不是大丫頭的錯,不是她的錯,她是怕我跟小蘭,小海餓死,才大著膽子周濟娘家,這可不是大丫頭的錯啊,銀子,對銀子……」說著爬起來跑進屋,不一會兒把小五撂下的那些銀子拿出來,哆哆嗦嗦的遞了過去:「糧食都吃了,銀子還有,姑爺拿回去,求姑爺別難為大丫,她都是受了我們的牽累。」

  大郎這會兒才明白過來,見旁邊帶自己進來的婦人臉色也變了,忙道:「俺是您老的姑爺大郎,您跟俺親娘一樣,娘跪兒子,俺要折壽的。」攙著已經傻了的劉氏起來。

  劉氏仍是有些呆呆的望著眼前的漢子,大郎這些話聽是聽見了,可就是不信,世上哪有這麼好的事兒呢。

  還是旁邊的王大娘,率先清醒過來,忙道:「瞧碧青娘這是歡喜傻了,都不知道招呼姑爺進屋,姑爺是座上客,可不能怠慢。」

  一句話,劉氏回過神來,忙搓了搓手,有些無措的道:「那,快,快屋裡坐,屋裡坐,小海給你姐夫倒水,這時候來指定沒吃飯呢,小蘭快去燒火,娘給你姐夫做飯。」

  說話兒把大郎讓到了屋裡,怕丈夫的病姑爺嫌棄,沒敢讓到裡屋,就在外間屋,拽了條破爛的板凳,大郎卻沒坐:「來的時候俺娘特意囑咐了,叫俺先給丈人丈母娘磕頭。」

  劉氏還要說什麼,一邊兒的王大娘道:「姑爺說的是,你跟大兄弟是長輩兒,該受這個禮。」這才進了裡屋。

  自從家裡有了糧食,沈四平的病算是好了些,卻因不捨得花錢吃藥,仍不見大好,大多時候還是得在炕上躺著,心裡知道自己婆娘擔心大丫,他自己也擔心,這一聽外頭來了人,也是心驚肉跳,怕是大丫的婆家找了來,畢竟這麼周濟娘家,讓婆家打死都不屈。

  剛要掙扎著下地,大郎已經進來了,一進來就先喊了聲爹,把沈四平也喊傻了。

  王大娘道:「瞧你們公母倆可真是的,姑爺都上門了,一個比著一個犯傻,得了,快受姑爺的頭吧。」說著把劉氏按在炕上坐了。

  大郎正兒八經的跪下,磕了個頭:「大郎來的晚,爹娘受苦了。」一句話劉氏的眼淚唰就下來了,知道這不是哭的時候,讓著大郎在炕頭坐下,出去做飯。

  家裡實在沒什麼吃食,連著兩年災荒,不是碧青叫人送了糧食來,不止自己一家四口,連王大娘一家子也活不成,如今兩家就指著碧青送的那些糧食餬口呢。

  碧青送來的那個蕃薯,沒敢種,一個是井裡的水越發少,人吃都快不夠了,哪有澆地的,再一個,也怕真種出來要招禍,雖說村子裡就剩下他們兩戶,也難保沒有別的災民過來。

  能來這兒,都是餓急了眼的,要是看見院子裡有青兒,不定起什麼歹心呢,這人餓極了什麼事兒幹不出來,就碧青送來的糧食都是藏在地窖裡,吃一點兒拿一點兒,不敢大鳴大放的擺在屋裡。

  兩家人是餓慣了的,有口吃的就成,誰還挑揀,可如今姑爺來了,橫是不能拿黍米粥招待,正為難呢,王大娘提了籃子過來道:「這是昨兒老大跑了幾十里,找來的野菜,剁了蒸包子吧,好歹像頓正經飯。」

  劉氏點點頭,也只能如此了,本來劉氏還有些窘迫,怕大郎吃不慣這樣的包子,連點兒油水沒有,就抓了把鹽,能有什麼滋味兒,誰知大郎卻吃得異常香甜,一鍋蒸了二十個大包子,大郎給了眼巴巴盯著包子的小姨子小舅子一人倆包子,剩下的自己吃了十個。

  其實,大郎如今的嘴也給小媳婦兒養刁了,吃慣了小媳婦兒做的飯,軍營裡的大鍋飯都快嚥不下去了,可這是丈母娘親手蒸的包子,自己要是不吃,丈母娘指定以為自己嫌棄呢。

  不過,他媳婦家是真窮啊,怪不得他娘讓自己來接丈人一家去冀州呢,深州就不是活人的地兒,赤地千里都是黃土,連著三年一滴雨都不下,雖說深州本來就雨水少,可像這麼連著不下雨,叫老百姓怎麼活啊。

  小媳婦兒這家裡什麼都沒了,丈母爹病的坐著都費勁,丈母娘瘦的都沒了人形,再瞧自己的小姨子小舅子,街上要飯的小花子都比他們穿的齊整,這樣兒的日子還過什麼啊。

  想著,把碗一放道:「娘收拾東西跟俺回冀州吧。」

  劉氏以為自己聽差了,忙道:「姑爺說啥?」

  大郎撓撓頭:「俺特意趕了牛車來,就是要接著丈人一家子跟俺回冀州的,這是俺娘囑咐的,說一家人以後就在一起過日子,彼此也有個照應,也省的俺媳婦兒總惦記著家裡不放心。」

  劉氏覺得自己像做夢,夢裡遇上了好心人,不僅救了大丫,還要救他們一家子,村子裡能走的都走了,自己一家子不走,是因為不知道往哪兒逃,再一個,丈夫病著,兩個孩子小,出去了也沒法兒活兒。

  如今不一樣了,大丫的姑爺來了,不僅沒追究大丫周濟娘家的事兒,還來接他們一家去冀州過日子,劉氏能不歡喜嗎。可歡喜過後又不禁猶豫起來,一家子這麼多張嘴呢,就算大丫婆家的日子好過,白養著四個人,日子長了,婆婆姑爺能幹?聽那個小五說王家還有個小叔子呢,大丫這是拿著婆家的家產填娘家的無底洞啊,不行,自己不能害了大丫。想到此,努力堆起個笑道:「姑爺的好意我們心領了,有碧青送過來的糧食,日子還能過得去。」

  旁邊的王大娘一聽,忙道:「過得去什麼啊,碧青娘,這會兒可不是要強的時候,也不瞞你,我也打算著去冀州投奔娘家去了,這深州活不了命啊,雖說投奔娘家的名聲兒不好聽,可到了這會兒也顧不得了,不為我自己,也得為我家三個小子打算,不能讓他們活活餓死,去年還盼著今年能下點雨,可這老天爺生生的一點兒活路都不給咱們留,正巧藉著姑爺的東風捎我們一程吧,老婦人這給您磕頭了,若得活命,來生做牛做馬報答姑爺的活命之恩。」說著就要磕頭。

  大郎忙扶起她:「您也是長輩,又是大郎的鄉親,這可使不得。」

  碧蘭拽了拽娘的衣角小聲道:「娘,咱們去吧,地窖裡的糧食快吃沒了。」說著有些怯怯的看著大郎:「姐,姐夫,真是來接我們嗎?」

  大郎點點頭:「咱們是一家子,以後就在一起過日子。」

  劉氏看向當家的,沈四平看了地下的兒女一眼,歎了口氣:「收拾東西跟姑爺走。」

  為了接人,大郎沒騎馬,雇了輛牛車過來,可沒想到是兩家,就坐不開了,好在王大娘家的三個兒子都老大了,她家男人身體也算健朗,吃了頓飽飯,走幾十里路還能撐得住,等一進深州城,再雇一輛牛車就是了。

  兩家這麼多張嘴,吃了半年,小五送來的糧食也差不多吃光了,就剩下那幾塊蕃薯跟幾斤白麵,烙成餅當乾糧帶著,行李沒什麼可帶的,被褥衣裳早都破爛的沒法要了,大郎就拿了床破被子墊在牛車上,讓病歪歪的老丈人坐上去。

  碧蘭碧海劉氏王大娘也都上了車,都餓的皮包骨,沒什麼份量,人多也不顯,王大娘的男人跟兒子都在下頭跟著走,走了半天,到天擦黑的時候才進深州府,在深州府找了個客棧湊合了一宿,轉天一早又雇了輛牛車,兩家人往冀州趕。

  沈四平兩口子一路都沒怎麼說話,生怕哪句話說差了,惹姑爺生氣,大郎有時都納悶,丈人丈母娘這麼老實巴交的人,怎麼就生出小媳婦兒那麼刁鑽的丫頭來。

  倒是兩個小的,時候一長就熟了,不跟剛見時一樣,害怕這個黑鐵塔似的姐夫了,碧海是男孩子話還少些,大多時候都縮在劉氏懷裡睡覺,倒是碧蘭有了精神兒,嘰嘰喳喳的問大郎問題,什麼姐夫家在哪兒啊?村子裡的人多不多?有沒有跟她一樣大的,有的話比她高還是比她矮……

  小丫頭實在太寂寞了,沈家村都沒人了,以前跟她一起玩耍的小夥伴走的走,沒走的也都餓死了,這一聽說去姐夫家住,心裡自然對未來生活充滿嚮往。

  劉氏呵斥了她一句,才算閉上嘴,大郎指了指前頭不遠的城門:「前頭就是冀州城,從冀州城過去,再走三十里就到家了。」

  自從進了冀州府地界,劉氏就知道自己一家子不會餓死了,五月正是麥子熟的時候,兩邊金黃的麥穗沉甸甸的把麥稈兒都壓彎了,忙著收麥子的農人,歡喜的把地裡的麥子割下來,打成捆,在牛車上碼的老高,人人臉上都掛著豐收的笑容。

  早聽人說冀州富庶,不親眼看見,劉氏都不信,他們一家賴以活命的野菜,遍地都是跟蒿草長在一起,沒人理會。劉氏也不禁開始想,王家村是什麼樣兒呢。

  過了冀州城走了一會兒,到岔路上,王大娘一家就跟大郎告辭了,說她娘家就在前頭的村子,到這兒就認識了。車錢一早就給了的,大郎只是囑咐車把式把人送到家,這才往王家村走。

  知道親家一家子要來,二郎這兩天幹完了活就在道邊兒等著,遠遠瞧見大郎的牛車過來,看清了趕車的是大哥,莫轉頭就往家跑,進了院就忙道:「娘,嫂子,來了,來了,大哥接著人來了,我瞅見牛車了。」

  碧青一聽,哪還待得住,丟開手裡的活兒就往外跑,何氏也忙跟著出去了,大郎的牛車到了跟前,大郎剛扶著丈母娘下了車,碧青叫了聲娘,再說不出一個字來,只一頭紮在劉氏懷裡嗚嗚的哭了起來。

  劉氏那眼淚也啪嗒啪嗒的往下掉,還說這輩子娘倆見不著面兒了呢,這會兒抱著閨女真跟做夢差不多,劉氏忍不住偷著掐了自己一下,感覺絲剌剌的疼才確定這不是做夢,真見著自己的大丫了。

  大郎撓著頭有些手足無措,小媳婦兒使壞的時候,他不怕,用心眼子的時候,他也不怕,唯獨就怕小媳婦兒哭,小媳婦兒一哭他就覺得心裡頭一揪一揪的難受,想勸吧,又不知道說什麼,任由娘倆這麼哭下去,又實在心疼。

  正不知怎麼好呢,忽聽她娘道:「碧青,你爹娘一路辛苦,還是先家去吧,你爹還病著,可吹不得風,往後日子長了,娘倆有多少話說不過來呢。」

  劉氏這才推開懷裡的閨女,就算之前還有些惴惴不安,可這一見碧青的婆婆,劉氏懸了一道的心就算放下了,一瞧就是個善心人,想想也是,若真招不得,也不會大老遠讓大郎去接了。上前一步道:「姐姐這份大恩,我們一家子都不知道怎麼報答了。」

  何氏挽著她的手道:「一家人說這個就遠了,走吧,家去再說。」拽著劉氏進院了。

  碧青給她爹見了禮,沈四平也是兩眼含淚兒,想說又不知道該說什麼,張張嘴終究沒說出來,大郎二郎一邊兒一個扶著進去了。

  碧青抹了抹眼淚,看著從剛才就瞧著自己的弟妹,笑道:「怎麼,不認識姐了?」

  是有些不認識了,在兩個小的眼裡,記憶中的大姐不是眼前這個樣兒,沒有眼前的漂亮,也沒有眼前的高,可仔細瞧瞧,又覺得就是大姐,兩個小的這才喊了聲:「姐。」

  碧青笑了,摸摸她們的頭:「走,姐今兒給你們燉肉了。」

  碧海睜著懵懂的大眼望著碧青:「姐,肉比娘蒸的饃還好吃嗎?」

  一句話說的碧青眼淚又掉了下來,擦了擦點點頭:「好吃。」一手拉著一個往裡走,心裡暗暗發誓,只要有自己在,就不會讓弟妹再挨餓,苦日子她們一家子過夠了,往後都是好日子。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8-24 01:17 PM


第39章

  劉氏一早就起來了,事實上,昨兒晚上就沒怎麼睡,生怕這樣的日子是自己發夢,怕一閉上眼,夢就醒了,這樣的夢她想多做一會兒。

  直到天快亮了,才閉了會兒眼,聽見窗戶外頭嘹亮的雞叫,忙坐了起來,側頭看看,丈夫正睡得香甜,就著窗戶外頭的亮兒,能瞧見丈夫臉上未退盡的歡喜,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丈夫蠟黃的臉色彷彿都好看了許多,小海縮在他爹身邊兒,睡著覺還吧嗒嘴,不知做什麼夢呢,臉上的笑很滿足。

  劉氏不捨得吵醒丈夫兒子,輕手輕腳下了地,碧蘭昨兒死活不回來,跟著碧青在旁邊院睡了,昨兒到這院的時候,天已經黑了,沒來得及打量,這會兒劉氏裡外看了一遍。

  雖是舊房收拾的極乾淨,比沈家村那個破破爛爛的家,不知道強多少,外間屋拴著繩子,簇新的手巾就搭在繩子上,旁邊兒有個陶盆也是新的,屋子角有個大水甕,蓋子上放著水瓢,掀開蓋子瞧了一眼,滿滿一甕水,清的能照見人影兒。

  這是吃的水,可不能用來洗臉,劉氏記得昨兒二郎說旁邊有個水坑,便拿了毛巾出去了,想去坑邊兒上洗把臉。

  兩家的院子本來就挨著,王富貴家的老宅荒了好些年,中間的牆都塌的差不多了,好在屋子還算過的去,收拾收拾能住人。

  桃花娘讓她家兩個大小子,前兒特意過來,就來把剩下的牆也拆了,說一家人這麼住著才敞亮,所以,如今兩個院子合成了一大院,家裡養的雞可得撒歡了,一早上起來,那隻花尾巴的大公雞,就跳到劉氏住的這邊兒來,仰著脖子叫的歡實,見劉氏出來,抖了抖自己的花尾巴,繞著院子溜躂了一圈,才威風凜凜的回去。劉氏稀罕的不行,拿著手巾沒去坑裡,先去了雞窩。

  碧青出來的時候,就看見她娘扒著雞窩看呢,看看這個,看看那個,一會兒又去瞧鴨舍,最後趴在豬圈邊兒上,看著兩隻豬仔嘴裡嘟囔著:「養了這麼多雞鴨,還養了豬,得多少東西餵啊……」

  碧青心裡一酸,見她娘肩膀上搭著手巾,便道:「娘這是去做什麼?」

  劉氏聽見碧青的聲兒,回頭愣愣的看著閨女,一張小臉在晨光中有紅似白的好看,個頭也竄高了,記憶中那個頭髮黃黃,骨瘦如柴的丫頭,一晃眼就長成了婷婷少女,乍一看彷彿瞧見了自己年輕那會兒。

  三個孩子最像自己的就是大丫頭,雖說碧蘭也隨,比起她姐卻差一些,忽想起昨兒晚上的飯,忙上去把碧青拉扯到一邊兒小聲道:「你婆婆是個良善人,姑爺也厚道,你小叔更是沒話說,可越是這麼著,咱越的好好過日子,要不是沈家村實在活不了人了,我跟你爹也不會厚著老臉來牽累你,如今來了已是知了你婆婆的大恩,不能太過,有口吃的能活命就行,昨兒你實在不該預備那麼些吃食,還燉了肉,天老爺,地主家一年到頭才燉幾次肉,這不年不節的,你就燉了那麼一大鍋肉,你婆婆嘴上不說,心裡不定怎麼想呢,哪有這樣過日子的。」

  碧青知道她娘是窮日子過的太多,看不慣這樣,自己辯駁也沒用,究根結底是因為窮,等這樣的日子過長了,自然不會想這些有的沒的了,自己聽著就是,若是說什麼,不定她娘更有一車話要教育她,自己聽還是不聽,索性裝糊塗的好。

  支吾兩句岔開,知道她娘要去坑裡洗臉,不禁搖搖頭:「娘,那坑裡的水可不乾淨,您瞧這個接雨甕裡的水是專門洗臉用的,以後您就舀這裡的水就行。」說著拿陶盆子過去舀了一盆水,劉氏洗了把臉,就見一個不認識的漢子,挑著水從外頭進來。

  劉氏一愣,碧青道:「王興兄弟不說今兒不用你挑水了嗎,你大郎哥家來了,一會兒讓他挑就成了。」

  王興把水倒進甕裡道:「俺天天挑習慣了,一天不讓俺挑,這心裡總跟有什麼事兒似的,嫂子就別跟俺客氣了。」看見劉氏,忙撂下手裡的桶道:「這是親家嬸子吧,昨兒俺娘聽說嬸子來了,就要跑過來跟嬸子說話兒,叫俺爹硬攔下了,說嬸子好容易跟大郎嫂子見面,不定有多少話要說呢,俺娘這才沒過來,咱家地頭的苜蓿還算嫩,今兒一早就去地裡挑苜蓿去了,說叫嫂子給嬸子包頓豬肉苜蓿餡兒的餃子嘗嘗。」

  王興兒心眼活兒,嘴又甜,手腳還勤快,在王家幹活兒從來不惜力氣,碧青覺得,自己這一百文花的太值了,有了王興,基本上家裡的力氣活兒都讓他包了,自己跟婆婆二郎也就餵餵雞,放放鴨子,養養豬,地裡的活兒,王興兩個哥哥捎帶手也幫著幹。碧青不會虧人家,王興的大哥秋後娶媳婦兒,自己送份厚禮過去就什麼都有了。

  等王興走了,劉氏才低聲問:「這是誰?怎給家裡挑水?」

  碧青道:「是咱家雇的人,家裡頭人口少,有些活兒忙不過來,。」

  劉氏愣愣望著走遠的王興發呆,僱人?地主家才僱人使呢,莊戶人種地過日子,哪有僱人的,正想說閨女幾句,忽見姑爺走了出來,也只能先不說了。

  昨兒鬧哄哄,小媳婦兒跟丈母娘見了面,又是哭又是笑的折騰了半宿,自己在旁邊兒抓耳撓腮的使眼色,小媳婦兒一點兒沒搭理,想親小媳婦兒一口,根本是妄想,大郎就琢磨著今兒早點兒起來,逮著小媳婦兒先親一口解解饞再說。

  不想一出來就看見丈母娘站在院裡,大郎哪好意思往前湊,叫了聲娘,見小媳婦兒瞪他,不大情願的去接雨甕舀水。

  他小媳婦兒事兒實在的多,自從上回親了嘴之後,小媳婦兒就給他立了規矩,天天早晚得漱口,只要一天沒漱口就再也不想親她,弄得大郎很是惱火,又不是娘們誰天天這麼折騰,可不漱口小媳婦兒不讓親,想想那張香甜的小嘴,大郎最終屈服了,天天漱口,幾天過來也差不多成了習慣,至少在家的時候必須如此。

  碧青盯著他漱了口,就去做早飯,人多了,就分成了兩桌,男人們一桌,女人孩子一桌,今兒得把地裡的麥子都收上來,趁著這幾天日頭大,脫了麥穗曬乾收起來,還得種蕃薯呢,這可是力氣活兒得吃紮實了。

  故此,早上飯是烙餅卷肉,昨兒燉的肉還有呢,撈出來切成片,用新出鍋的大餅一卷,就著黍米粥,大郎一個人就吃了五張餅。

  女人多,做飯就容易,尤其碧蘭幫了不少忙,說起碧蘭,碧青記得自己從沈家村走的時候,妹子還是個不懂事的小丫頭,這才一年就長大了,幫著自己燒火做飯,利落非常。

  爹娘弟妹的衣裳都不能穿了,昨天來的時候,破破爛爛的跟街上的叫花子差不多,叫人看著都醃心。

  爹穿的是大郎的舊衣裳,娘穿的婆婆的,小海穿二郎小時候的,碧蘭身上是自己穿小了的衣裳,套在她身上有些過大,逛逛蕩蕩的,瞧著就可憐。碧青琢磨晚上先改小些,等忙過這陣兒再做新的。

  人一多,地裡的活兒也不叫事兒了,五畝地的麥子半天就割沒了,打成捆,趁著晌午吃飯的時候找王富貴家借了牛車拉回來,院子大了,正好可以曬麥子。

  拉回來的麥子一捆一捆堆了半院子,男人們幹力氣活,女人掛著籃子把地裡落下的麥穗撿了回來,人人都是一頭汗。碧青見她娘漸漸露出笑容,才算放了心。

  一家人忙活到天擦黑,終於把麥穗變成了金黃的麥子粒兒,天黑就的收起來,放到屋裡,明兒日頭出來再接著曬,麥子怕潮,夜裡的露水,天上雨,沾上一點兒出了芽子,就全毀了。

  小五兩口子是過了晌午來的,一來就幹起了活兒,秀娘的病剛好些,碧青不叫她往地裡跑,就讓她在家帶著狗子一邊兒餵餵雞鴨,這麼多人呢用不著她一個病歪歪的幹活。

  等碧青騰出手來,就叫秀娘幫她改衣裳,碧蘭的衣裳得改,小海也一樣,爹穿著大郎的衣裳也是鬆鬆垮垮的,只有娘跟婆婆高矮胖瘦差不多,穿著合適。

  秀娘的針線好,王興娘也過來幫忙,加上婆婆何氏,到吃飯的時候,就改好了,秀娘拉著碧蘭叫她換了,上下打量一遭道:「倒是親姐倆,這活脫脫就是嫂子的樣兒,碧蘭妹子生了好模樣兒,將來不知哪個有福的娶了家去呢。」

  碧蘭雖懵懂也知道娶是怎麼回事了,一聽這話小臉通紅,哧溜跑了,引得屋裡人都笑了起來,劉氏這會兒終於踏實了,一天的時間足以讓她知道這不是夢,大丫嫁了好人家,日子過得紅紅火火,連帶的,自己一家四口也跟著享福。

  就瞧兩個孩子就知道,在沈家村的時候,兩個孩子天天就在門口坐著,眼裡死氣沉沉沒半點生氣兒,再看現在,才一天一宿的功夫,就活了,小蘭知道害臊了,小海圍著二郎問東問西的,這才是日子呢。想起什麼,忙跟何氏道:「親家母,碧青這丫頭不會過日子,您可得多擔待著。」

  何氏卻笑了,沒開口呢,秀娘接過去道:「嬸子這話可是差了,我總跟小五念叨,天下間哪還有比大郎嫂子更會過日子的人呢,自從大郎嫂子嫁過來,俺嬸子家的日子可是一天一個樣兒,不信您問嬸子。」

  何氏點點頭:「小五媳婦兒這話是,不瞞妹子,當初之所以給大郎去深州娶媳婦兒,是為了給二郎沖喜,他們爹沒了,家裡的存項也都使得差不多了,大郎沒音沒信兒,也不知是死是活,二郎那時候病的起不來炕,郎中說不成了,王興娘才給我出了個沖喜的主意,碧青剛進門那會兒,家裡窮的都快揭不開鍋了,別說吃肉,糧食都不夠吃,一年裡半年都得靠著雜麵餅子餬口。」說著,歎了口氣:「碧青來了,家裡的日子才好起來,她是我王家的福星,雖說是大郎媳婦兒,在我心裡,比親閨女還親呢,更何況,她還是個識文斷字念過書的女秀才,我王家門能娶這麼個媳婦兒,真正是祖宗保佑啊。」

  碧青還沒進屋就聽見這一句,頓時嚇得魂兒都快沒了,是啊,怎麼忘了這茬兒,碧青在沈家村都快餓死了,怎麼會認識字?哪有機會唸書?可自己現在卻名聲在外,她娘肯定會懷疑,說不定以為自己是妖怪佔了她閨女的身子,嚷嚷出來,自己這條小命保不保得住都兩說。想到此,頓時出了一身冷汗,只覺渾身僵硬下頭兩條腿彷彿灌了鉛兒,怎麼也動不了,耳朵裡直嗡嗡,忽的被一雙溫暖的家小手抓住,低聲道:「姐,那個老爺爺教咱們念的書,姐還記著呢,我都忘的一點兒不剩了。」

  碧青彷彿忽然活了過來,就聽裡頭劉氏道:「什麼女秀才,咱莊戶人家,哪有機會念什麼書,更何況,碧青一個丫頭,是前些年有個過路的老人,是個秀才,說是大考落了第,沒臉回鄉,又趕上病,見他實在可憐,就把我家的柴火棚子收拾出來讓他住了,平常沒事就教大丫頭幾個在地上瞎劃拉,還當是玩呢,卻不知大丫頭記下了,後來過了一年,老秀才就走了,也不知去了哪兒。」

  何氏唏噓道:「雖說碧青心靈兒,可也多虧了那位老先生,回頭若是能見著,可得叫碧青磕幾個頭。」

  碧青嗓子眼那顆心緩緩落了下去,真不知是老天幫自己,還是怎麼著,竟有這種巧合,不然,這唸書識字的事兒還真不知道該怎麼解釋。

  王興娘道:「這大郎媳婦兒一瞧就是個有大福氣的。」說著拉著劉氏的手道:「有這麼個福氣閨女,您也跟著沾光,妹子的好日子在後頭呢……」後頭的話碧青沒聽,只要過去這關,往後就不怕了。

  五月正熱,大日頭烤了一天,到晚上,屋裡仍有些悶熱,收拾好了,趁著大郎洗澡的功夫,碧青跑了出來,爬到坑邊的麥草垛上乘涼,夜風徐徐,蛙聲一片,偶爾幾隻螢火蟲從坑邊兒的蒿草裡鑽出來,亮晶晶的彷彿一盞盞小燈。

  這樣的夜色美得像夢,沉浸在這樣的夢裡,她永遠都不想醒過來,可惜,總有個專門煞風景的蠻牛,滿心色膽的爬了上來,破壞了這樣難得的好景色。

  碧青覺得,自己給大郎起的外號實在太貼切了,這傢伙就是一頭蠻牛,上來二話不說就把自己壓在身下,大嘴落下來,彷彿要吃了自己一般。

  蠻牛永遠學不會清風細雨,他只會橫衝直撞,可這樣不溫柔的吻,卻親的碧青渾身發軟,使不出絲毫力氣,只能任蠻牛吃盡豆腐。

  等蠻牛滿意了放開她,碧青的衣裳已經凌亂不堪,大郎喘著氣躺在一邊兒,半天才道:「媳婦兒要不咱圓房吧。」

  碧青一驚,蹭的坐起來瞪著他:「王大郎,你是盼著我早死是不是?」

  王大郎忙道:「你是俺媳婦兒,俺咋會有這樣的心思。」

  碧青道:「小五媳婦兒你是知道的,冀州的郎中都瞧了脈,跟小五說,養好了,也就七八年的事兒,要是養不好,三四年都不一定過得去,那郎中說了,就是因為成親太早,生孩子太早,小五媳婦兒的身子才壞了,我知道我是你家沖喜的媳婦兒,不當人看,你就想著自己痛快,哪管我的死活,成啊,我應你,誰叫我是你媳婦兒呢,你來吧,這會兒就來,不用等圓房了,事到如今,我也想好了,與其這麼防著,不如我早死早投生的好,來生我也投生成男的,專門找沒長大的小姑娘禍害,嗚嗚嗚……」

  碧青沒說完就給大郎堵住嘴,黑暗中碧青都能看出來,大郎的表情有些猙獰,眼睛瞪的老大,不知是氣的還是心虛,一個勁兒喘粗氣,咬著牙道:「我不碰你,我等著,等過幾年再圓房,以後不許你死呀活的胡說八道,你是我媳婦兒,一輩子都是我媳婦兒,我王大郎的媳婦兒不是個短命鬼。」

  碧青愣了,這男人讓自己說的怕了,他怕自己死,很怕,想起他對自己的種種,碧青忽覺,自己有些不厚道,探著身子在他嘴上親了一下,小聲道:「咱們躺在這兒看星星好不好?你看,今天的星星真多,還有月亮又圓又亮……」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8-24 01:18 PM


第40章

  繁星鑲嵌在漆黑的天幕上,像一顆顆璀璨的鑽石,正是十五,月滿如輪,高懸在繁星之中,那些靠近的星星便有些黯淡起來,銀白色的月華灑落下來,像一匹純淨的銀緞,美得如夢似幻。

  多久沒見過這樣純粹的夜空了,上一世,想看到這樣一片繁星閃爍的夜空,已經成了奢求,也只有在這個世界裡,才能一抬頭就看見如此美麗的夜空,沒有電腦,沒有空調,沒有現代的種種便利,但只要有這一片夜空就夠了,這算不算有得有失。

  忽聽旁邊的蠻牛道:「媳婦兒,你說月亮上的嫦娥好看不?」

  碧青忍不住翻了個白眼,就說這頭蠻牛是個色鬼,腦子裡就沒有別的,哼一聲道:「就算月亮上有嫦娥,除非你是能射下日頭的后羿,不然,也沒你什麼事兒。」

  蠻牛嘿嘿傻笑了兩聲:「媳婦兒你吃味兒了是不是?我就這麼一說,嫦娥再好看也沒我媳婦兒好看。」

  碧青懶得搭理他,長著一副老實像,內裡卻一點兒都不老實,碧青把手臂枕在腦後,對著月亮望了一會兒,心說,如果自己告訴蠻牛,月亮上根本就沒有嫦娥,沒有吳剛,更沒有玉兔,甚至沒有活的生物,那個地方坑坑窪窪,白天的溫度能把人烤化了,晚上又能凍死人,蠻牛肯定不信,神話構築的虛無世界,早就植入了所有人的大腦,誰會相信科學。

  大郎忽然覺得,即使不幹啥,就這麼跟小媳婦兒躺在麥草垛上看星星,也挺美的,大郎忍不住側頭看過去,竟有些看迷了,小媳婦兒真好看,尤其這會兒,眉眼侵在月光中,更好看了。忽然想起一件事,伸手抓住小媳婦兒,皺著眉問:「為什麼沒回信?」

  碧青愣了一下,才想起來他問的是過年前姜山捎信來的事兒,二月裡他回來都沒問,真不知這會兒抽什麼風。碧青想掙開他,卻給他抓的更緊,碧青沒轍的道:「那時都快過年了,知道你二月就家來,什麼事家來再說就是,巴巴的寫信做什麼。」

  大郎卻不滿意:「我知道你就是不想給我回信,你覺得,我不認識字。」說到後來有點兒賭氣的成分了。

  碧青愣了愣,沒想到蠻牛也有如此孩子氣的一面,琢磨男人都是吃軟不吃硬的,就哄著他道:「兩口子間的信,讓外人看了不好,對了,倒是忘了問,那信是誰幫你寫的?」

  碧青一句兩口子,大郎滿腹怨氣都消了,聽見碧青問,答道:「崔九寫的。」

  崔九?碧青重複了一句:「也是你們驍騎營的兵?」

  碧青側頭看著他:「他也是憑著軍功進去的?」

  大郎搖搖頭:「十五的小子,毛兒還退乾淨呢,哪來的什麼軍功,就他那個身板兒,真去了南邊,早沒命了,打仗可不是鬧著玩的,依我說,那小子就不該進驍騎營,手裡捏著筆桿子還成,抓著刀就是個四不像,不過,人不錯,雖說也是憑他老子進來的,比那些眼睛長在頭頂的強,何進幾個正變著法兒的打聽他老子是誰呢?」

  碧青看著他:「你就不好奇?」

  大郎搖搖頭:「我當我的大頭兵,知道這些做什麼,就算他是皇上的龍子,只要在驍騎營一天,也是大頭兵一個,上場跟我比試,我一樣揍得他吱哇亂叫。」

  碧青忍不住笑了起來,蠻牛是個純粹的軍人,在他眼裡,再有地位的權貴也不如一起在戰場混下來的兄弟親近,碧青懷疑,在蠻牛心裡,那位提拔他的校尉大人,沒準比金鑾殿上的皇帝更值得尊敬。雖然覺得好笑,又覺十分危險,斂了笑意,皺起眉頭道:「問你句話,你去南邊打仗為的什麼?」

  大郎愣了愣:「還能為什麼?南蠻子不老實唄,欺負到咱的頭上來了,不打服了怎麼成。」

  碧青道:「南蠻子欺負你了嗎,是佔了你家的地,還是搶了你家東西?」

  大郎撓撓頭:「他們佔了大齊的地方,欺辱了大齊的百姓,俺是大齊的男人,自然要幹死他。」說完,想起不該在小媳婦兒跟前說粗話,忙偷看了碧青一眼,見小媳婦兒沒惱的意思,才放下心。

  碧青琢磨了會兒,該怎麼教育這頭蠻牛,最後開口道:「你是大齊的男人,外族侵佔大齊的土地,欺辱大齊的老百姓,你就應該拋頭顱灑熱血的去弄死他們,這麼說,你是為了大齊打仗?」

  大郎點點頭,碧青又問:「那咱大齊誰做主?」

  大郎道:「大齊自然是皇上做主。」

  碧青點點頭:「這就是了,你為了大齊打仗,就等於為皇上打仗,作為軍人效忠的只有一個人,不是你的將帥,是金鑾殿上統馭大齊的皇上,我說的對不對?」

  大郎給小媳婦兒繞的有些暈乎,不過仔細想想,又覺小媳婦兒說的實在有理,遂點點頭。

  碧青見他老實的聽自己說教,月光下一張憨厚的大黑臉,竟覺有幾分可愛,忍不住湊過去在他臉上親了一下:「記住我的話了?」

  憨厚的漢子立馬就化身為狼,一翻身把碧青壓在身下,大嘴就親了下來,既然小媳婦兒主動了,就親一下可不成。

  碧青之所以跟大郎說這些,是怕他稀里糊塗就讓人拉到不該待的隊伍裡去,無論哪個朝代,京城都是風起雲湧步步驚心的地方,尤其大郎待的驍騎營,那是護衛京畿的精銳部隊,萬一哪個不安分的鳳子龍孫想圖謀幹掉皇上,驍騎營肯定是第一個拉攏的對象,估摸大郎這種二傻被人拉到斷頭台的時候,都不知道自己怎麼上去的。

  說到底,碧青還是為了自己,她對現在的生活異常滿意,她想在這個世界安安穩穩的過一輩子,哪怕活不到一百,也得活個七老八十的才夠本,要是哪天因為大郎稀里糊塗成了刀下鬼,豈不冤死。

  再說,還有一大家子人呢,地裡的蕃薯苗支稜起來的時候,大郎走了,這一走日子就長了,得明年開春才能家來。

  大郎走了,家裡卻還忙著,蓮藕田里的荷花開了,一朵朵碗口大的粉荷,婷婷立在碧綠的荷葉間,煞是好看,不過要想種出好藕還得追一次肥。

  碧青看著坑裡的荷花,念叨了一句,琢磨一會兒就跟王興兒說,這時候的肥就該用草木灰了,既可以殺毒,又不會燒根。

  正想著,忽見杏果兒跟碧蘭拉著手過來了,王富貴家的二丫頭杏果兒跟碧蘭年紀相仿,很快就成了無話不談的朋友,就跟二郎和王小三似的。

  自從碧蘭來了,杏果沒事兒就往家裡跑,兩個小丫頭在一起嘰嘰喳喳,彷彿有說不完的話,碧青很高興,過去幾年的日子太苦,以至於碧蘭跟小海的膽子都有些小,小海還好,畢竟年紀小,過幾年舒坦日子就好了,碧蘭卻有些難,十歲的孩子什麼都懂了,記得事兒也不容易忘,碧青就怕沈家村那幾年給碧蘭留下陰影,現在有性子活潑愛說愛笑的的杏果兒,碧青終於放心了不少。

  兩個小丫頭到了碧蘭跟前,有些扭捏,兩人的眼睛一個勁兒往藕塘裡頭瞄,就是不敢開口,碧青哪會不知道小女孩兒的心思,想是稀罕坑塘裡開的正好的荷花。

  碧青家的藕塘可是稀罕東西,不止王家村,附近幾個村子裡的人,只要從王家村過沒有不過來瞧的,王興也不可能時時刻刻看著,邊兒上近一些的荷花荷葉都給撅的差不多了。

  一開始的可把王興氣的夠嗆,還是碧青說摘就摘,摘幾個荷葉不叫什麼大事,鄉親們也就是覺得稀罕罷了,王興嘴裡應著,卻仍是看的很緊,不許人輕易摘。

  杏果終於忍不住用手捏了碧蘭一下,示意她說話,碧蘭怯生生的看了她姐一眼,鼓起勇氣道:「姐,我們想要一朵荷花。」說完,忙低下頭不敢看碧青,娘可是說過很多次了,不許自己禍害坑裡的荷花,說秋後指望著塘裡的藕賣錢呢,可自己實在想要,太好看了。

  碧青笑了一聲,脫了鞋捲起褲腿,下去給她們揪了兩朵荷花,又摘了兩個碩大的荷葉,扣在她們腦袋上,兩個丫頭歡呼一聲,一人一朵拿著跑了。

  劉氏趕著鴨子過來,正好瞧見,剛要追過去,碧青忙抓住她娘:「是我給她們摘的,小姑娘家哪有不愛花的,別人摘一朵兩朵的還讓呢,更何況是咱自己家的人。」

  劉氏瞪了她一眼:「越是咱自己家的人,越不能禍害東西,指望著這個過日子呢。」

  碧青接過她娘手裡的柳條鞭子,把鴨子趕進水裡,跟她娘坐在炕邊兒的大石頭上:「幾朵荷花礙不著咱的收成,娘放心吧,我心裡有數呢。」

  劉氏搖搖頭:「你呀就慣著你妹子吧,回頭更不懂事兒了。」

  碧青笑了:「我就這麼一個親妹子,慣著也應該,其實,您不用擔心,碧蘭懂事兒呢,我倒是想把她的性子慣的硬些,省的將來嫁了人受欺負。」

  劉氏白了她一眼,小聲道:「少教壞你妹子,當天下男人都跟大郎一樣好脾性呢,也就是你的命好,攤上個心眼兒好的婆婆,又攤上個好脾氣的姑爺,不然,你這個樣兒的媳婦兒,不定早讓婆家打死了。」

  碧青撲哧一聲笑了:「我倒是才聽出來,娘是替您姑爺打抱不平來了。」

  劉氏戳了她腦門子一下:「別以為大郎老實,你就糊弄他,他如今在京裡當兵,京城是什麼地兒,那是天子腳下,咱大齊第一熱鬧的城兒,聽小五媳婦兒說,哪兒街上的花娘跟地裡的莊稼似的,一茬一茬割都割不完,回頭姑爺也找一個,看你跟誰哭去,你們本來就夫妻,有些事兒由著他也應該,雖說你年紀還小,可月信來了就是大姑娘了,回頭我跟你婆婆商量商量,等明年大郎回來,就叫你們圓房,遇上這麼個好人家不容易,你可不能使性子。」

  碧青一聽就急了,抓住她娘:「娘怎麼知道的?」

  劉氏道:「你自以為有心眼子,就不想想,我跟你婆婆都是過來人,怎會連這個都瞧不出來,你婆婆不言聲是厚道,娘可不能由著你。」

  碧青忙道:「明年太早,娘看秀娘的身子,就是因為太早生孩子,所以落了這麼個病身子,您瞧她那樣兒,若不是為了狗娃子,估摸早躺炕上了。」

  劉氏有些楞,雖說盼著碧青跟大郎早點兒圓房,可也不能害了自己閨女,小聲問了句:「秀娘的身子是生孩子生的?」

  碧青點點頭:「冀州府的郎中親口說的,還能有錯不成。」

  劉氏愁上了:「那得等到什麼時候啊?大郎可都二十一了,總這麼拖著也不是個事兒啊。」

  碧青道:「娘就別愁了,這事兒我跟大郎說好了,等兩年再說,更何況,家裡如今的事兒多,開春就得蓋新房,顧不上呢。」

  劉氏想了想:「回頭我跟你婆婆再商量商量,這樣的事兒還是說在明處好,你婆婆心好,又疼你,不定就應了。」

  剛說完,忽見一隻坑邊的鴨子一撇腿,下了個蛋,忙過去把泥裡的鴨蛋撿了起來,伸手摸了摸那隻鴨子的腦袋,鴨子也仰著脖子嘎嘎的叫了好幾聲。

  碧青搖頭失笑,現在家裡的雞鴨跟那兩頭豬,可是她娘的寶貝,自從娘來了,餵食,餵水,放雞放鴨,餵豬,都成了她娘的活兒。

  大郎沒走的時候,找富貴叔家借了牛車,拉著她爹去冀州府瞧了一趟病,吃了那老郎中幾服藥,很是見好,或許也是舒心了,如今不怎麼在炕上躺著,總出來走動,雖說走不遠,就在院子裡溜躂,也好過天天在屋裡躺著,估摸再養上一兩年,就算不能徹底痊癒,也差不太多。

  二郎得空就教小海認字,小海年紀雖小,倒也頗好學,是個好孩子,碧青琢摸著等蓋了房,就給他們尋個先生,就算將來是個種地的莊稼漢,識字總沒壞處。

  碧青最喜歡想這些,每次一想這些,就覺得日子特別有盼頭,幫著娘把鴨子趕了回去,趁著日頭不大,背著簍筐往地裡去了,想看看地裡的蕃薯苗,順便打些青草回來餵豬。

  沒走到低頭呢,就是一愣,村子裡的鄉親們不在地裡幹活,一個個都站在地頭幹什麼,碧青往前走了兩步,見大家看的都是王富貴家的地。

  碧青知道王富貴一家這幾天正種蕃薯,以為鄉親們看的是這個,剛要往前走,卻一眼瞧見地頭遮陽棚子裡的老頭,彷彿是那個杜子峰的家僕,他怎麼在這兒?

  碧青往地裡看去,不禁失笑,杜子峰還真是天生當官兒的料,能親自下地種蕃薯,這個名聲傳出去,想不陞官都難,只不過,穿著這麼一身厚重的官服種地,真不嫌熱,一會兒中暑暈過去,可就弄巧成拙了。看見小三正在地頭,衝他招招手,在他耳邊囑咐了幾句,小三點點頭一溜煙跑了。

  雖說幼年吃了些苦,杜子峰到底也是相府少爺,相府裡跟著他爹種地不過是做做樣子,像這樣在日頭底下揮汗如雨的種莊稼,還真是頭一次,尤其穿著厚重的官服,汗水都把官服侵透了,抹了把額頭的汗,看了看前頭,一壟才栽了一半,他就覺得頭有些沉,要是暈在地裡,可就前功盡棄了,怎麼也得把這壟栽完才算有始有終。

  咬咬牙,把手裡的蕃薯苗栽到起好的地壟裡,剛直起腰,就見王富貴遞過來一碗水:「大人先喝口水吧,今兒天熱不能缺了水。」

  杜子峰正渴呢,也顧不上形象了,接過去拔開上頭的塞子,咕咚咕咚喝了好幾口,卻不是涼水,甜絲絲的有股子清淡的荷葉香,很是爽口,不禁大為意外。

  王富貴呵呵笑了兩聲:「這是大郎媳婦兒教的法子,荷葉撕碎了煮開,抓上一把糖霜,晾涼了喝最是解暑,不是她提醒,小的都忘了招呼大人喝水。」

  大郎媳婦兒?是她,杜子峰抬頭看過去,只見旁邊不遠的地頭上蹲著個丫頭,頭上戴著斗笠,斗笠兩邊兒耷拉下兩塊布,把臉遮的嚴嚴實實,正在那兒打草,手上彷彿也裹著布,卻仍靈活無比,三兩下就打了一背簍青草,把鐮刀往簍裡一扔,背著跑了。

  杜子峰忽然想起什麼,看著王富貴:「哪兒來的荷葉?」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8-24 01:19 PM


第41章

  碧青在地頭打草的時候,忽然想起了一道絕頂美味的時令菜,藕梢子,這個時候正嫩,斜斜切成段,蔥薑紅椒爆香,炒幾分鐘出鍋,脆嫩清香,比什麼都好吃,自己一個人就能吃一盤子。

  越想越饞,進了院把簍裡的青草倒在豬圈旁邊的大筐裡,就往坑邊兒去了,王興正在坑邊兒,捉泥鰍,坑裡的放的魚苗長大了不少,偶爾能看見躍出水面的鯽瓜子,銀色的魚鱗在日頭一下一閃,重新沒入水中,大的有一掌長了。

  可碧青還是覺得太小,打算養到明年再說,大魚跟小魚的價格可大不一樣,不過,坑塘裡的泥鰍倒是很肥,王興尤其喜歡,所以,沒事就會捉一些,碧青要是不要,就拿回家去給他娘添菜,好歹能見著葷腥兒。

  王青山家的日子不好過,又趕上王興大哥要娶媳婦兒,就更加拮據了,從牙縫裡頭硬往外省錢,飯桌上天天都是清湯寡水的,額碧青有時看不過去,燉了肉常讓王興捎回去一碗,好歹有點兒葷腥兒。

  前兩天王興兒娘拐彎抹角的跟自己打聽,還用不用人,這是瞅著王興賺錢了,想把王興的兩個哥哥也弄過來。

  碧青沒應這個茬兒,現在家裡的活兒少,用不著這麼些人,等把蓮花山那片山桃林買下來,王興的兩個哥哥倒是可以考慮,那可是一百畝山桃林,需要的勞力可不是一個兩個能解決的,碧青想賺錢,但絕不想把自己累死,誰規定種田非得自己上手不可。

  碧青仔細想過,就算冀州府的人家家富裕,可也有窮的,更何況,這邊兒離著深州不遠,逃荒過來的難民有的是,朝廷都發愁怎麼安置呢。

  深州連著三年大旱,寸草不生,那些災民回鄉無望,若是有個長久能餬口的事由,就算安了家,誰不樂意幹,只不過,想拿到那片山桃林,自己貿然出手不妥,還得等機會。

  碧青沒想到,自己想機會,機會就來了,碧青跟王興交代了明兒追肥的事,就要下水去採藕梢子,王興忙道:「嫂子要摘荷葉還是荷花,俺來就成。」

  碧青見他一雙泥腳已經踩在了水裡,點點頭道:「不要荷花荷葉,你找那些剛出水的綠樁子,順著往下摸,掐中間嫩嫩的那截兒連著荷葉尖尖兒的一段給我。」

  王興很能幹,照著碧青說的,不一會兒就摸出來一根,在水裡涮了涮遞給碧青:「是不是這個?」

  碧青見那尖頭黃黃嫩嫩的忙點頭,王興得了准信,手腳異常麻利,沒一會兒就挖了一大把,碧青剛要拿著家去,王興支支吾吾的道:「俺家隔壁劉鐵柱的娘聽說荷葉煮水能解暑,想要點兒荷葉回去熬水,說他家的孫子熱著了,自己不好意思跟嫂子說,昨兒晚上去了俺家,叫俺問問嫂子成不成?」

  碧青想了想道:「這麼著,明兒你多採些荷葉荷花的,每家都送過去一些。」

  王興忙道:「每家都送,可不少呢?」

  碧青望了眼密密麻麻的荷葉道:「你注意些,別在一顆上採就是,多採些荷花無妨,花開多了,影響藕的收成,荷葉也不能太密,這頭一年種沒有經驗,種的有些密實,明年再分出一塊藕田就好了。」

  交代完,剛要拿著藕梢子回家,就見王富貴跟杜子峰走了過來,杜子峰望著坑塘頗意外,上次來的時候見過這裡,就是一個積蓄雨水的坑,這短短一年怎麼就變樣兒,坑邊兒上一片楊樹林,雖說小樹都不高,可也是規規整整的,直順非常,微風拂樹葉過嘩啦啦的響的別提多脆生了,從那邊兒鑽過來的風,竟也別樣涼爽。

  更別提這一片荷塘了,蓮乃花中君子,讀書人大都愛之,杜子峰也不能免俗,相府的花園裡也有個荷塘,他爹當成寶貝,每年六月都要設宴請朝中同僚,或京城有名的博學鴻儒進府飲宴賞荷,相府有專門的花奴伺候那一池子荷花,可也不如眼前這些蓮花長得好。

  杜子峰一直以為荷塘該是南邊兒有的東西,接天蓮葉無窮碧說的也是江南,卻不想冀州府也能種出這麼一片欣欣向榮的蓮花來。

  碧青也沒想到他會來,愣了愣,只能見禮,杜子峰這才回過神來,見她手裡捏著一把白白細細的東西,就問:「這是什麼?」

  碧青忍住沒翻白眼,這位杜大人好奇心夠大的,連這個都問,再說難道他家沒吃過這個?只能道:「這是藕梢子,炒著吃的。」

  碧青沒想到自己一句話就惹了禍,這位好奇心奇大,臉皮也不薄的知縣大人,理所當然的跟著王富貴來家蹭飯了。

  碧青不喜歡招待杜子峰這樣的人,她是不怕,可家裡人怕,杜子峰往院子裡一坐,無論是婆婆還是自己爹娘,都一副大難臨頭的樣兒,彷彿杜子峰是個吃人的惡煞,一張嘴就能把吞進去,這是老百姓對當官的一種本能的懼怕,哪怕王富貴這個里長,也有些戰戰兢兢。

  倒是二郎還算淡定,坐在院子一邊兒,手裡拿著一根柴火棍在地上畫東西,在每天勤奮的練習下,二郎的字已經寫得相當有樣兒,至少能拿得出手,而且,碧青也發現了二郎另一樣潛能繪畫,隨便幾筆就能畫出一個東西來,但他不喜歡畫花樣子,他喜歡畫亂七八糟的,家裡的院子,桌子,板凳……總之都是家裡常見的物件,最近不知道畫什麼呢。

  碧青不大管二郎,字認得差不多,就不用自己教了,就是每次去間河縣趕集的時候,都會記得給二郎捎幾本書回來,為此婆婆還說過自己,嫌書太貴。是不便宜,不過,如果二郎能把書裡的知識都學會了,碧青就覺得值,比什麼都值。

  今兒家裡難得如此清靜,杜子峰一來,能躲的都躲了,王興兒把挖的泥鰍提過來,說了一句今兒晌午回家吃飯,就跑的沒影兒了,婆婆跟爹娘更不用說,叫桃花娘喊去她家了,碧蘭小海也都去了,這會兒家裡就剩下自己跟二郎,還有王富貴跟杜子峰這兩來蹭飯的不速之客。

  王富貴偷著跑過來,低聲囑咐碧青:「大郎媳婦兒,難得知縣大人在家裡吃飯,多做幾個拿手菜。」

  碧青卻不以為然,杜子峰來王家村栽蕃薯,就是為了圖個好名聲,如果在自己家吃拿卡要,不是白費功夫了嗎,這種時候要是自己做一桌子山珍海味,才是沒眼色,再說家裡也沒有啊,更何況,碧青忽然想到,或許趁著今兒這個機會,自己跟這位縣太爺可以試著談談合作,關於蓮花山那一百畝山桃林的合作。

  晌午飯很簡單,炒了一大碗藕梢子,涼拌了個豌豆角,幾個切成兩半的鹹鴨蛋,加上韭菜炒雞蛋,再烙幾張餅就著荷葉茶就得了。

  除了藕梢子是今兒自己心血來潮做的,其他都是家裡平常吃的菜,叫二郎拿了碗筷過來,碧青還是客氣了一句:「鄉屯了的家常飯,比不得大人府上精緻,大人勉強吃些吧。」

  王富貴見桌上連個肉菜都沒有,不免有些發急,剛要跟碧青說再添幾個菜,不想杜子峰卻開口說了句:「如此叨擾了。」然後讓著王富貴坐下,又喊了二郎過來,這才拿起筷子吃了起來。

  杜子峰吃飯的速度不慢,但絕對優雅,碧青記得,聽誰說過,看一個人的家世好壞,飯桌上最容易分辨,世族大家裡最講究這個,非是一朝一夕能成的,像大郎,吃飯從來都是狼吞虎嚥,大盆的麵,西裡呼嚕一會兒就是一盆,哪會跟眼前這位一樣。

  不過,飯量真不小,一碗藕梢子他吃了大半,捲著韭菜炒雞蛋又吃了半張餅,撂下筷子還喝了一大碗荷花茶,才算飽了,不止王富貴,旁邊站著的杜子峰的家僕都有些發怔。

  他家二少爺可是有了明兒嘴刁,吃食上尤其講究,從京裡出來,除了自己,還把府裡的廚娘也帶來了一個,就是怕外頭的飯吃不下,今兒倒好,不止下地種了蕃薯,在這個農家丫頭家裡,還吃了這麼多,而且,瞧少爺臉上的表情,彷彿還有那麼點兒意猶未盡的意思,難道真這麼好吃?

  碧青剛才沒讓杜子峰的家僕,是因為世家大族裡的規矩大,主僕一桌子吃飯是萬萬不行的,所以,自己沒必要多此一舉。至於自己,剛才在廚房就吃了,才不會為了杜子峰餓著自己。

  吃完了二郎搶著收拾了碗筷,碧青也由著他,這會兒她得跟杜子峰商量正事兒,可王富貴在旁邊有些不大好開口。

  杜子峰目光閃了閃,跟王富貴道:「來了兩趟,連你們村多少戶都不清楚。」

  王富貴一聽忙道:「小的這就去拿村子裡的戶籍登記冊來給大人過目。」

  杜子峰點點頭:「忠叔跟里長走一趟吧。」

  等王富貴跟杜忠出了院子,碧青還在斟酌怎麼啟口,杜子峰卻先一步道:「現在該說了吧。」

  碧青忍不住笑了,果然當官兒的都有一顆七竅玲瓏心,既如此,索性開門見山吧,想到此,開口道:「小婦人有一事不明,敢問大人,蓮花山附近的山桃林,可是大人治下?」

  碧青不提還好,一提那山桃林,杜子峰不禁暗暗歎氣,冀州府算大齊有名的富庶之地,可這富裕的冀州府也有窮縣,自己治下的間河縣就是一個,究其原因,就是因為蓮花山附近那一片山桃林。

  一百多畝地什麼莊稼都種不了,老百姓只能把山上的山桃移下來,山桃的收成再好,也賣不出去,酸澀的山桃,誰都不愛吃,賣給藥鋪倒是能賺幾個錢,卻也極為有限。

  藥鋪還不要新鮮的山桃,光要桃仁,還必須曬乾的,收的價錢也不高,收桃子,剝桃仁,老百姓費半天勁兒,得不著幾個錢,誰還樂意幹,除非是在閒的沒事兒幹了,才會料理那些山桃,不然,就讓那些山桃爛在地裡。

  本來地就不多,還荒著一百多畝,能不窮嗎,臨山屯那個村尤其的窮,自己上次去周家賀喜,一個是為了做個禮賢下士的樣兒,一個也是想去臨山屯看看,那一看,心都涼了半截,只要臨山屯這一百多畝山桃林種不出莊稼,不止臨山屯,整個間河縣都別想富裕起來。

  這個縣是自己的政績,只有這個政績亮眼,自己才能名正言順的陞遷,那一百多畝山桃林是自己最大的阻礙,這會兒碧青提起來,杜子峰習慣性皺了皺眉:「姑娘問這個作甚?」

  姑娘?碧青還真有些不習慣,他如此稱呼自己,不過,這個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己的發財大計,碧青道:「大人在間河縣已經當了一年知縣,據在下所知,大齊的官兒一任三年,吏部考評優的才可陞遷,而吏部考評冊上這個優,卻並不容易,要看大人治下的功績,也就是,大人任上老百姓的富庶程度,間河縣人多地少,是冀州府有名兒的窮縣,老百姓自給自足都不容易,更何況,還要收容深州的災民,州府的災民名額如果硬派下來,大人打算如何應對?」

  杜子峰深深看著她,她今兒說這些話是為了什麼?杜子峰早就知道這丫頭不凡,一個沖喜的鄉下丫頭,怎麼可能隨口就對出那麼精妙的對子,怎麼可能知道齊民要術,怎麼會種出那一片興旺的蓮荷。

  更何況,她對朝廷吏治如此清楚,幾乎每一句都說到點子上,即便確定了她的出身,杜子峰還是有些,不過,她忽然對自己如此坦誠的目的是什麼,自己倒是頗為好奇。

  碧青大概知道他想什麼,擺擺手道:「大人可別多想,我沒別的意思,我就是想跟大人合作,大人想要亮眼的政績,我想一家老小過的衣食無憂,說白點兒,大人要名小婦人要利,就這麼簡單。」

  杜子峰目光閃了數下道:「倒要請教,怎麼合作?」

  杜子峰走了,碧青覺得,他走的步子肯定比來的時候輕快的多,而自己也異常滿意,其實,碧青知道自己今天有些冒險,以自己的身份,說出這些話很是駭人聽聞,也不合常理,但碧青不想隱瞞自己的目的,她覺得,既然想要合作就必須做到坦誠相待。

  碧青覺得杜子峰是老天送給自己的合作夥伴,最好的合作就是通過一個案子,能同時達到兩人的目的,利益分割能得到兩人的認可,這樣的合作案就絕對能成功。

  杜子峰出身世家大族,按說,不該如此著急外放,像他這樣的人,即便進入官場,也可以先掛個閒職,主要的任務就是吃喝玩樂,京城那些提籠架鳥章台走馬的紈褲,不就是這麼來的嗎,但杜子峰偏偏外放到冀州府最窮的縣來當個七品芝麻官。

  如此只能有兩個原因,一個是在家極受重視,家裡迫不及待的想讓他獨當一面,這才外放,另一個是極不受重視,姥姥不疼,舅舅不愛,家裡誰瞅著都礙眼,這才發到外頭來,圖個眼不見為淨。

  而,無論是哪一種,杜子峰都必須做出亮眼的政績,而且,當官的沒有不愛錢的,杜子峰何能例外,他表現出來的野心,讓碧青覺得,跟這樣的人合作萬無一失。

  碧青不怕杜子峰這樣有野心的官,她怕的是跟包青天那樣湯水不進的清官,這裡是個等級森嚴的古代社會,作為最底層的老百姓,想發財,想過好日子,如果不靠上一個當官的,就算僥倖發了財也留不住,這個道理碧青比誰都清楚。

  至於,為什麼不靠大郎,碧青是覺得那頭蠻牛根本靠不住,即便那傢伙將來真的鴻運當頭,進了官場,也仍然改變不了蠻牛的本質,再說,大郎如果真能當官,也是武職小官,像姜山那樣當個捕頭,或者城門官,了不得當一個巡大街的到頭了。

  不是有句話說,不想當將軍的小兵不是合格的兵,沒有野心的人,一輩子都沒有大出息,像杜子峰這樣的人,將來一定會成為牛人,沒準能位極人臣,到那時,可不是自己一個小老百姓能巴結上的了。

  呂不韋知道奇貨可居,自己或許也可以學習一下,畢竟雙贏的事兒,對誰都沒壞處,即便杜子峰覺得,自己古怪,也不會如何,因為自己是女人。

  這個世界的男人天生都有一種妄自尊大的毛病,看不起女人是所有男人的通病,大郎如此,杜子峰也如此,區別只在於,大郎看不起女人,直接表現在口頭和行動上,杜子峰不會表現出來,可他心裡一定會這麼想。

  碧青頭一次覺得,當個女人其實不賴,談合作的時候有先天的優勢,杜子峰這樣驕傲的男人,都會不由自主的讓著自己。

  碧青才不管他是不是憐憫自己,如果這樣就更好了,示弱怕什麼,又不會少塊肉,只要在大郎跟前,自己能強的起來就成,別人樂意怎麼想怎麼想,她管不著。

  有了那一百畝山桃林,家裡就算有了個生財的聚寶盆,嫁接好之後,每年的收成,都是一筆大進項,鮮桃賣不完就曬成桃干,桃仁,還可以考慮在那片桃林邊兒上蓋房子。

  臨山屯的位置其實不錯,依著蓮花山,距離白河也不遠,有山有水有樹,多好的地方啊,這要是在現代,那些房地產開發商,還不得爭搶著蓋別墅,越高檔越好,就那一百畝桃林,到了春天就能美不勝收,更何況,地下還有山泉。碧青越想越興奮,恍惚彷彿看到了從天上掉下個金元寶,正好砸到自己的腦袋上。

  牛車走在鄉間的黃土道上晃晃悠悠的,遠沒有馬車快,卻有一種別樣的悠閒,可以慢慢欣賞兩邊兒的景色。

  鄉野裡的景色自然不能跟京城相比,沒有滿目斑斕的瓊花異草,也沒有遠遠望去飛簷吊角的人間宮闕,但這裡的景色卻更加真實鮮活。

  麥收一過,就再也見不到一層層金色的麥浪了,除了地頭上還有些來不及處理的麥稈兒,地裡已經是一片嫩綠,黍米,棒子,毛豆,老百姓收了麥子以後第二茬莊稼,大多種這幾樣,以黍米為多,倒是果樹沒見有大片種的。

  鮮桃,甜杏,大棗,水梨,這些果子在城裡供不應求,到了鄉下地頭上卻是最沒用的,因為這些果子吃不飽,且有鮮明的時令,又不易存放,不如種莊稼靠譜。

  之所以有那一百多畝山桃林,也是因為那片地種不出別的莊稼來,而那樣誰家都嫌棄的山桃林,卻是那丫頭迫不及待想買在手裡的聚寶盆。

  是聚寶盆啊,如果那丫沒跟自己說清楚,自己只會以為她瘋了,可她說了之後,自己就有了豁然開朗的感覺。

  杜子峰知道,那丫頭想找靠山,所以才會用那些災民當條件,跟自己談合作,深州三年大旱,皇上接連下了兩道罪己詔,卻仍然無法阻止旱情蔓延,深州之外赤地千里,餓死的不知凡幾,災民更是成千上萬。

  朝廷雖有賑災糧款下撥,層層剋扣到了深州,也是杯水車薪,皇上下旨讓臨近州府安置災民,以免災民到處流竄,引發事故。

  聖旨一下,冀州府自然首當其衝,知府大人的安置方法就是派發到各縣,自己的間河縣派發了五十人,這五十人擱在別的縣都是麻煩,更何況,間河縣這樣的窮縣,老百姓吃飽就不錯了,往哪兒安置這些人,可不安置,這些災民若是跑到京城,皇上問下罪來,誰也擔待不起。

  為這件事,杜子峰這幾天都沒睡好覺,不想,今天給那丫頭輕飄飄一句話就解決了,她所說合作也相當簡單,由自己牽線把那些山桃林賣給她,她在那些山桃樹上嫁接蜜桃,只需一年就有收成,除了該交給官府的稅賦之外,還可以安置那些災民。

  至於怎麼在山桃上嫁接蜜桃,杜子峰親眼看見那開了一樹棗花的酸棗樹,就覺那丫頭不是異想天開,她說是在齊民要術上看的,自己也看了,怎麼就不知道能讓山桃樹結出蜜桃的果子的法子。

  一百多畝山桃林,自然需要勞力,所以知府大人派給自己的那五十名災民就有了安置的渠道,杜子峰現在終於能鬆口氣了,只要碧青能幫著自己安置那五十名災民,並保證交上山桃林的農稅,王富貴跟她家的蕃薯能豐收,就是一份最亮眼的政績。

  至於桃子的銷路,她說不用發愁,她有法子,杜子峰搖搖頭,她能有什麼法子,杜子峰琢磨,到時候給自己幾個年兄寫封信吧,每家多買點兒也就是了。

  想到此,跟杜忠道:「你一會兒拿著我的帖子去請臨山屯的周守仁,他是周家一族的族長,蓮花山附近的地大都是周氏一族的,想買那些山桃林,他出面最為妥當。」

  剛少爺把自己支出去,跟那丫頭難道說的是山桃林的事兒,杜忠有心問,可想起二少爺的脾氣,沒敢張嘴。

  今兒家裡尤其熱鬧,小五兩口子來了,王富貴也請了過來,碧青打算商量山桃林的事兒,小五兩口子不是外人,這樣的發財機會,不能不拉著他們,至於找王富貴,也是碧青想了一下午決定的,雖說桃花娘有點兒小心思,但也無傷大雅,是人都自私,自己只花五兩銀子就把坑邊兒上的地買在手裡,雖說你情我願,可從碧青心裡,還是覺得有些虧人家,想彌補彌補,這才拉王富貴入伙。

  東屋裡只有碧青二郎王富貴跟小五四個人,其他人都在碧青爹娘屋裡呢,讓二郎在跟前,碧青就是想讓他跟著學學,這是自己給家裡置下的第一份產業,也不可能總是自己管著,大郎這輩子不能指望,就只能指望二郎了。

  叫二郎倒了水過來,小五先等不及了:「二郎一說是山桃林的事兒,我就忙著跑來了,嫂子就說吧,怎麼個章程,嫂子說怎麼幹就怎麼幹。」

  王富貴一愣:「什麼山桃林?莫非是說蓮花山下頭那些?」

  碧青點點頭:「不瞞富貴叔,我打算把那些山桃林全買下來,找富貴叔過來是想問問,富貴叔可願入股?」

  王富貴一進家,桃花娘就忙迎了上來,把煙袋遞給他問:「大郎媳婦兒找你去幹啥?不是想借錢吧!」

  桃花娘現在就怕借錢,雖說碧青家如今日子過得不差,可就瞧那個折騰勁兒,有座金山也得折騰窮了,桃花娘如今可不覺得碧青會過日子了,荷花是開了,可到底有沒有藕,誰知道,剛王興又每家送了一把子荷葉,這麼下去,能結不能結藕都兩說。更何況,就算結了藕賣給誰啊,難道推車去冀州府賣,那才能賣多少,王家那麼多張嘴,還雇著一個王興兒,就靠那半坑藕,自己真就不信了。

  生怕碧青找自己男人去為了借錢,忙道:「我可跟你說,咱家的錢不能動,老大媳婦兒眼瞅就進門了,老二也快了,還有小三兒跟杏果兒呢,就咱攢的那點兒存項,夠不夠都兩說,哪有閒錢借給大郎媳婦。」見丈夫不說話,更認了實:「真是借錢?」

  王富貴皺眉看著她:「大郎媳婦兒沒借錢,是想讓咱家入股,她打算把蓮花山下那些山桃林買下來,說能嫁接成蜜桃,到時候收成可比種什麼糧食都強。」

  桃花娘一聽就急了:「大郎媳婦兒這是瘋魔了,當自己是神仙不成,能讓山桃樹結出蜜桃來,做夢也沒這麼做的,真以為自己種了半坑荷花就什麼都會了啊,這遠近誰不知道,蓮花山那一片除了山桃什麼都種不活,合著別人都是傻子就她一個心靈兒,她自己想把錢扔水裡,咱管不著,別拉著咱就成,你可別犯糊塗,這樣的傻事兒咱不幹。」

  王富貴道:「杜大人應了牽頭幫忙,難道也不成。」

  「不成,不成……」桃花娘腦袋搖的跟撥楞鼓似的:「就算玉皇大帝牽線也不成,反正,咱家一文也沒有,她自己想折騰讓她折騰去,只要她婆婆不言語,她把王大郎拿軍功掙的那點兒家底都折騰光了,也沒咱的事,將來她要是真發了財,咱也不眼熱。」

  王富貴瞧了他婆娘一眼道:「可說好了,不眼熱,別到時候看見人家賺了錢,你又後悔。」

  「不後悔,不後悔,我就不信好好的山桃能結出大蜜桃來。」

  王富貴走了,小五才道:「嫂子,我瞧著他家不會入股,就小三他娘就不會答應。」

  碧青道:「水坑這塊地我五兩銀子從他家買來的,總覺得佔了他家便宜,想找補找補,他要是不樂意就算了,沒的牛不喝水強按頭的理兒。」

  小五把身後的包袱拿到炕桌上打開:「嫂子,這些年我東跑西顛的做買賣,雖說給俺爹娘蓋了個新院子,私底下也攢了一些梯己,本打算把我家的房子翻蓋翻蓋,如今既要買山桃林,房子的事兒就先放放,這些算我跟秀娘入得股,您瞅夠不夠。」

  包袱裡有五顆大元寶,都是十兩一個的足銀,還有些散碎的銀子跟銅錢,碧青撥了撥,從裡頭拿出一對銀鐲子來道:「這是秀娘手腕子上戴著那對吧!你倒是光棍,連媳婦兒的首飾都拿出來做買賣了。」

  小五嘿嘿一笑:「是秀娘非要拿的,說嫂子有本事,讓我們兩口子跟著發財,一對鐲子又算什麼,我也說,回頭賺了大錢,俺給她打一對赤金的,戴在手上才風光呢。」

  碧青笑了,把鐲子拿出來,又把那些散碎銀錢挑出來,叫小五裝起來:「秀娘的身子不好,怎麼也得留點兒錢備著,這鐲子是秀娘的陪嫁,就算以後你打一對赤金的,也跟這對不一樣,這是她娘給閨女的念想,千金難求,我估摸著,那些地也用不多少銀子,你大郎哥拿回來的錢我還沒動呢,加上你這五十兩怎麼都夠了,僱人收拾也得明年開春再說,這會兒就先把那些山桃林買下來,年底藕田里就見收成,也就不愁錢使了。」

  小五點點頭:「這倒是,我跟冀州府的飯館子說好了,只要咱家的藕能收上來,他們都要,那些有錢人就喜歡嘗個鮮兒,他們想要買藕,最近也得一百里以外,還都是野藕,長得亂七八糟不周正,哪有咱家的藕好,就那樣的藕還得二三十文一斤呢,這東西又放不住,一離開水放不了兩天,就用不得了,那些采野藕的,採了藕從一百里地以外趕到冀州,有一大半不能吃,日子長了就沒什麼人折騰這個買賣了,那些飯館子的掌櫃想賣這道菜,就得專門派人去收,這一來一回的挑費,二三十文可下不來,咱那坑塘裡只要能產五百斤藕,嫂子,今年咱就能過一個好年。」

  五百斤?碧青可記得她同學說她家一畝藕田都是幾千甚至上萬斤的收成,還套養著黃鱔泥鰍什麼的,明年自己也可以試試,碧青估計,自己家藕田最差也能有一千斤的收成,如果一斤可以賣三十文,一千斤藕就能賺三十兩銀子,那可是三十兩銀子啊,要是種地,累死也賺不來。

  再說,還有地裡的蕃薯,家裡的雞鴨,豬圈裡兩頭養的肥肥的豬仔,今年怎麼也能過一個肥年了,畢竟藕田小,想發家致富,還得指望那些山桃林。

  周守仁做夢也沒想到,知縣大人會給自己下帖子,拿著帖子激動的手直哆嗦,哪敢耽擱,忙騎上驢子跟著杜忠去了縣城。

  這一路都在琢磨杜大人找自己做什麼,想破腦袋也沒想到是為了山桃林,杜子峰也沒藏著掖著,直接開門見山的問:「蓮花山下的那些山桃林,你周家打算賣多少錢?」

  周守仁愣了楞才道:「恩師大人動問,學生自然知無不言,蓮花山的地,種不了旁的莊稼,才栽了山桃,山桃沒人要,那些地就不值錢,這些年連問都沒人問,就算如今,還有好些啥都沒種,嫌棄種山桃麻煩,索性就荒著,學生舔為周氏一族的族長,族裡好多家窮的都吃不上飯了,早想著賣那些地,可根本沒人要,賣給誰去啊。」

  杜子峰扣了扣桌面道:「如果有人一兩銀子一畝買那些地,你們賣是不賣?」

  周守仁一聽有人一兩銀子一畝,要買沒用的山桃林,頓時大喜過望,自己一直謹守的學生之禮都忘了,一迭聲道:「賣,賣。」出口之後忙又躬身道:「學生無狀了,敢問恩師,是何人買那些山桃林?學生現在就敢保證,一兩銀子一畝沒有不賣的。」

  杜子峰點點頭:「那這件事就交給先生了,先生是周家的族長,想來可以做這個主,再有,買主說了,地裡的山桃樹一顆都不許動,如果動了,人家就不要了,切記切記。」

  雖說不知買那些山桃林作啥,可知縣大人都說了,這事兒肯定錯不了,光自己一家就有五十畝山桃林呢,這一下子換了五十兩銀子,家裡可算寬裕了,自己前兒在縣裡瞧中的那方硯台,也能買回來了。

  越想,周守仁越興奮,恨不能立刻就拿到那五十兩銀子才好,催著屁股下的驢子,緊趕慢趕的家去了。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8-24 01:20 PM


第42章


  春播夏種秋收冬藏,這八個字道盡了莊稼人的一年。辛苦了一年,莊稼人最盼著,也是最欣喜的就是秋收,收了糧食,心裡有了底才能安生的過冬,再暗暗寄望明年也是這樣的好年景。

  本來秋收大郎也應該有假的,卻趕上太后的壽辰,今年太后六十大壽,在現代還遠遠算不上老的年紀,在這裡卻已經成了老壽星。

  皇上很早就下了聖旨,今年要大辦太后壽誕,舉凡四品以上的官兒都需回京祝壽,四品以下的地方官也要送上壽禮,一個也不能少,這是普天同慶的節奏啊。

  而大郎作為京畿護衛部隊驍騎營的一員,也就理所當然犧牲了秋收的假期,執行安保工作,在碧青看來,大郎的工作就是保安,有時想想大郎穿上現代的保安制服,碧青就覺格外好笑。

  不管大郎回不回來,家裡一樣忙碌,別人家正收地裡的黍米,只有碧青跟王富貴家,忙著刨地裡的山藥蛋。

  今年的雨水足,日曬長,肥水又跟的上,遠不是菜園子能比的,一棵蕃薯籐底下掛著一串十幾顆,個個都跟小孩腦袋一樣大,小的也比拳頭大,洗剝乾淨,一撅兩開,中間嫩紅的瓤子,光瞧著就叫人流口水。

  碧青家地裡的蕃薯比王富貴家要大的多,一家子大大小小老老老少少,齊上陣挖蕃薯,就連碧青的爹都來了。

  養了大半年,身體好了很多,除了仍有些消瘦,也能幹些活了,碧青本來不讓她爹過來,怕地裡的秋陽大,著了熱,她爹卻不依,說莊稼人哪有怕日頭大的,日頭越大收成越好。

  碧青沒轍只得找來個大些的斗笠,給她爹戴上,囑咐碧蘭盯著些,又在她爹腰上掛了裝水的葫蘆,裡頭是一早熬得荷葉茶。

  大郎沒回來,卻來了個不速之客,杜子峰又來了,王富貴最終沒聽碧青的勸,怕耽誤了收成,蕃薯只種了一畝,不一會兒就挖完了。

  杜子峰就來了碧青家的地裡幫忙,碧青家的地不多,人倒是不少,小五三口子都來了,狗娃子說話晚,腿腳卻硬,快三歲了,跑的飛快,在田里來回竄,一會兒摔個嘴啃泥,爬起來的時候,咬了一嘴綠油油的蕃薯籐,引得大家哈哈笑了起來。

  見大家都笑他,小傢伙不幹了,眨巴眨巴眼,撇撇小嘴眼看要大哭,何氏急忙過去,把他嘴裡的蕃薯籐拿下來,掏出一塊麥芽糖塞進狗娃子的小嘴裡,小傢伙眼裡還噙著淚花呢,小嘴已經咧開呵呵笑了,這就是孩子最容易滿足。

  王青山家的地少,五畝黍米昨兒就收完了,今兒聽說碧青家挖蕃薯,一大早就來幫忙,王興的大哥王福上個月娶了鄰村的小寡婦,一個五大三粗的女人。

  碧青送了一份厚禮,還去幫忙了,迎著新媳婦兒進門的時候,就想起了大郎,琢磨這女人塊頭跟蠻牛倒是絕配,自己這小身板兒,每次蠻牛抓她手腕的時候,碧青都怕他把自己的腕子撅折了。

  雖說是寡婦,王青山兩口子對這個大兒媳婦兒卻很滿意,因為能幹,自打進了門,裡裡外外的活兒,都能拿的起來,塊頭大,力氣也大,自己費了半天勁都拔不出來的蕃薯,她輕輕一提,連著地裡的蕃薯都出來了。

  不服不行啊,就憑這份力氣,自己拍馬也趕不上,沒見周圍地裡好幾個婆婆都羨慕的望著王興娘嗎。用王興娘的話說,丑怕什麼?能幹就成,關了燈還不都一樣,話糙兒理不糙,就看自打娶了媳婦兒,常咧開嘴傻笑的王富就知道,對這個醜媳婦兒非常滿意。

  碧青有時總想,要是大郎也娶這麼個媳婦兒,是不是比自己強,至少能碰,以蠻牛的禽獸樣兒,管什麼好看不好看,能使喚比什麼都強。

  碧青正自己在這兒瞎想呢,忽聽旁邊杜子峰喃喃的道:「果真收成好,果真好收成,這麼算著,一畝怎麼也有幾千斤了。」

  碧青看了看地頭挖出來的蕃薯道:「我估摸著四五千斤總是有的。」

  杜子峰抬頭看著她,那張一貫冷靜的臉上有些激動的神色透出來:「這個可能在旱地裡種?」

  碧青大概知道他想問什麼,想了想道:「據我所知,這東西不挑地,我家菜園子裡的地並不好,收成也不差,只不過,再不挑也得有水,旱地也不能一點兒水沒有,不過,比起麥子要好種的多,更大的好處是耐儲存,家裡挖個地窖存在裡頭,擱一年也不會壞。」

  現在的碧青完全把杜子峰看成了自家的大靠山了,頗有種知不無言言無不盡的意思,如果這傢伙能早一天飛黃騰達,自己的發財大計,沒準兒也能早一天實現,這是相輔相成的關係,也可以說是一根繩子上拴著的兩隻螞蚱,至少她自己這麼覺得。

  杜子峰點點頭,表示知道了,然後接著埋頭挖蕃薯,那個認真勁兒,不知道的誰也不會把他跟間河縣的知縣大人連在一起。

  自己的婆婆跟爹娘,在一開始的恐慌之後,逐漸接受了縣太爺出現在自家地頭幫忙的現實,只不過還是盡量遠著他,彷彿他是吃人的怪獸。

  五畝地的蕃薯足足挖了一天,才算都挖出來,找王富貴家借了牛車拉了足足十幾車才把地裡的蕃薯都拉回去,滿滿當當堆了一院子。

  家裡的地窖還是麥收大郎回來重新挖的,闊出去很多,也深了不少,如今裝的賊慢,除了蕃薯還有蘿蔔,南瓜,白菜,都是為了過冬儲備的。

  很快縣衙司農部的人來了,照著一文錢兩斤的價兒先收了王富貴家的蕃薯,再收碧青家的,王富貴就是為了應付杜子峰,種了一畝蕃薯也沒怎麼上心打理,就這樣還收了兩千斤,得了一兩銀子。

  捏著剛到手的一兩銀子,兩口子悔的腸子都青了,當初王富貴是想聽碧青的話種五畝蕃薯,可桃花娘不答應,怕到時候沒收成,五畝地都打了水漂,可不得心疼死,勉強答應種了一畝蕃薯,哪知道官府真金白眼的往外掏啊,再說也沒想到,真有這麼多收成。

  碧青家精心種的蕃薯,收成翻了兩倍還多,五畝地共得了三萬多斤蕃薯,十五兩銀子的進項讓整個王家村都沸騰了,誰能想到,大郎家種的這個蕃薯能值這麼多錢,這哪兒是種蕃薯啊,簡直就是種錢呢,更何況,還有蕃薯籐。

  去年碧青剛來王家,來不及儲備太多東西過冬,蕃薯籐就成了好的,今年不一樣了,菜園子裡種的菜都收了,蕃薯籐更是多的拉都拉不回來。

  碧青叫王興小五就拉了兩車回來,預備著餵豬餵雞鴨,至於人,今年就不吃了,蕃薯籐這東西雖好,鮮嫩著吃還成,當乾菜吃,便有些硬了,今年碧青曬了許多野菜,到冬底下摻著肥肉包餃子最香,地裡剩下的蕃薯籐,就由著村裡的人隨便拉。

  不止王家村的,附近的村裡都來了人,背筐的,挑擔子的,沒有半天兒,地裡的蕃薯籐就一點兒不剩了,那些鄉親也仁義,拿走了蕃薯籐,順道把碧青家的地給平整了一遍。

  碧青覺得好笑,杜子峰挨村讓他們種的時候,誰也不種,這一見著東西,連蕃薯籐都成了好的,估計明年不用杜子峰挨村做工作,間河縣的地裡再也瞧不見別的莊稼了,自己可以考慮種點兒黍米,畢竟,如果大家都種蕃薯,黍米的價說不定就高了,自己家種點兒夠吃的就成。

  至於蕃薯,明年秋天大豐收的時候,官府也不會一文兩斤的收了,這是必然趨勢,誰也改變不了。

  不過,如果明年赤地千里的深州下一場雨,即便不下雨,官府領頭打幾眼深水井,種蕃薯倒是最合適,深州的地面大,間河縣這點兒蕃薯,官府都收上去做種薯也不一定夠,所以,一兩年內應該還算緊俏東西,再往後就會臭遍街,到那時,估計比什麼都便宜。

  自己是不是跟小五商量著開個作坊,紅薯的用處可並不只局限於蒸煮烤燉,還可以做澱粉,做紅薯粉,做乾粉條,紅薯糕,紅薯餅,紅薯球甚至炸薯片。現代的時候,自己最愛吃的那個一圈一圈串在木簽子上的,就是紅薯做的,總之,大家都不種的時候,自己種,大家都種了,自己就可以搞衍生產品了,只有處處領先一步,才能賺到錢,跟風永遠趕不上好行情,這是賺錢的鐵律。

  豐收是農家的大事,累了一天,自然也要吃點兒好的,尤其今天還有客,雖說不是自己請來的,好歹是合作夥伴,又是父母官,招待頓飯也應該。

  王家今天異常熱鬧,人太多,桌子就擺到了院子裡也不夠,四張小方桌拼在一起成了一張大桌子,小板凳不夠就坐磚頭,莊稼人沒那麼多講究,再不成就蹲著,只要看見滿院子的收成就比什麼都滿足。

  碧青下午就宰了一隻肥肥的母雞,用小火燉了一個時辰,酥爛非常,早上還叫二郎跑了一趟鄰村,去小三師傅哪兒買豬肉,跟二郎交代好要前膀子,順道叫二郎給豬倌背了半筐蕃薯過去。

  豬倌是厚道人,給二郎搭了好幾根大棒骨,用斧子劈開,開水冒了,放在大鍋裡熬湯,開了就把灶膛的火燜住,小火熬了一天,這會兒就是一鍋最濃稠的大骨湯,奶白奶白的。

  前膀子肉剁成餡兒汆丸子,丸子汆好,把切好的白菜倒進去,見個開兒就成了,有湯有菜還有肉,更有營養,對於辛苦了一天的家人,是最好的飯,就著軟軟的發糕,一人一碗吃的西裡呼嚕,別提多香了。碧青越來越喜歡做飯,看著家人滿足的吃著,就覺的特別幸福。

  杜子峰吃了兩碗,他家那位一臉深沉的家僕吃了四碗,那些衙門司農部的人,碧青也都留了下來,他們吃的更多,等碧青忙活完的時候,一大鍋丸子湯連一滴都沒剩下。

  碧青搖頭失笑,拿著燉雞的湯給自己下了一碗麵條,不用放什麼,只撒上一些切碎的蔥花,臥一個雞蛋,就是一碗最地道的陽春麵。

  碧青吃的時候,小海湊了過來,盯著自己碗裡的麵條吞口水,一個勁兒的問:「姐你的麵好不好吃?香不香?」白等碧青又給他?了一碗麵,這小子才閉上嘴。

  杜子峰吃完了,沒急著走,而是坐在院子裡四下看,臉上雖然仍沒什麼表情,心裡卻不然,記憶中的家,不是雕樑畫棟的相府,而是跟母親相依為命的小院,小小的院落,清清靜靜的,除了一個老僕就是他們母子。

  他娘不會做飯,灶上的事都是老僕幹,老僕手藝很好,後來自己才知道,老僕是京城最有名的狀元樓的廚子,最拿手的是一道清蒸獅子頭,自己百吃不厭,自己的嘴也是從那時候開始養刁的。

  後來進了相府,相府的飯菜都有些難以下嚥,所以,在父親眼裡自己成了挑嘴的,外放來冀州,除了忠叔還叫相府的廚子跟了來,丞相大人一片拳拳愛子之心感天動地,可惜就算感動了天地,也不會觸動自己分毫,因為他很清楚,父親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杜家,或者說,為了他自己。

  朝堂上都知道相爺精於算計,是個走一步看三步的主兒,這樣的權臣,一輩子都在謀劃鋪路,自己不過是他手中的一顆棋子罷了,因為大哥是個混賬,所以自己這個棄子,有了出頭之日,當年的冷酷,如今的懷柔,都只有一個目的,這就是自己的父親,高門大戶的相府從來就是家。

  杜子峰原先以為自己跟母親相依為命的小院就是家,可現在才明白,自己記憶中那個家差了很多很多,這裡才是一個家,有個聰明而能幹的主婦,她能友愛四鄰,能計劃未來的日子,還有一手神奇的廚藝,能把最平常的吃食,做成世間極品美味,她把自己的日子過得紅火溫暖,即使自己這個看客,都有些留戀這樣的溫暖,不想走。

  不想走也得離開,這裡畢竟不是自己的家,能得她招待一頓飯,估摸還是看在那片山桃林的份上,這丫頭除了對待家人,對別人都算的清清楚楚,尤其自己,王大郎倒是有些運氣。

  杜子峰的馬車離開王家村很遠了,還忍不住撩開車簾往後看,王家的小院在昏黃的暮色中漸漸消失,直到什麼都看不見了,杜子峰才放下車簾閉上眼,腦子裡卻仍然迴盪著剛才的情景,只要一想就覺分外溫暖,尤其這樣的深秋裡,驅趕了不少蕭冷。

  碧青沒功夫理會杜子峰想什麼,她正想著是不是給蠻牛送些蕃薯過去,軍營裡的吃食很是貧瘠,蕃薯還算個新鮮東西,正巧小五相熟的商家,有去京城拉貨的車馬,碧青答謝了人家半袋子蕃薯,把整整一麻袋蕃薯送去了京城。

  還有,蠻牛臨走說了無數遍的家書,碧青想了很久,都不知道怎麼給大郎寫信,大郎不識字,自己寫什麼他都看不懂,都得讓那個叫崔九的念給他聽,他想讓自己給他寫什麼,提筆很久終於落筆。

  「大郎親鑒,猶記歸家之時正是四月中,月滿如盤,皎潔美好,恍惚一過便是匆匆數月,七月流火,九月授衣,抬頭又是月色將滿,才想起已至重陽佳節,記起你臨行之言,特寫一封家書保平安,家中一切安好,勿念,隨信送上一袋蕃薯,是家裡今秋的收成,可蒸,可煮,可燒,可烤,只新收的蕃薯恐不甜,至於秋陽下,曬兩日方得其味,盼在外康安,敬申寸悃,勿勞賜覆,妻碧青。」

  崔九拿著手裡的書信念完了,不禁道:「大郎,本來我還以為你吹牛呢,可是看見這封信,不得不信,你媳婦兒的確念過書,而且相當有文采,就憑這封信,在京裡的閨秀裡,也算得上出挑了,你這麼個大字不識的莊稼漢,倒是好運氣,竟娶了這麼個媳婦兒。」

  驍騎營的人都知道崔九是有名兒的傲氣,眼珠子都恨不能長在腦袋頂上,他這一句話等於給大郎媳婦兒背書了,原先那些不信的也都信了,有些羨慕的看著大郎。

  大郎得意的不行,享受了兄弟們羨慕的目光之後,忽的開口問崔九:「那個,我媳婦兒信裡到底寫的啥意思,你倒是給我說道說道,聽了半天,我也沒聽明白,就聽見一句家中一切安好,其他亂七八糟的不知道說的啥?」

  哄,……屋裡人一起笑了起來,崔九搖頭道:「這可真是對牛彈琴了,你媳婦兒明知道你不識字,做什麼還給你寫信?」

  大郎撓撓頭:「我從家走的時候,跟我媳婦兒說了,要是敢不給我寫信,回去就揍她。」

  崔九笑起來,指著他道:「我才明白,你媳婦兒為什麼寫成這樣,原來是你逼著寫的,人家不樂意,自然要難為難為你,我說,你這麼個睜眼瞎能娶這樣的媳婦兒,還不偷著樂去,反到難為人家做什麼,人家信寫了,你卻不知道寫的啥,這可是自作孽不可活了。」

  大郎一瞪眼:「就你廢話多,你就給我解釋解釋不就得了。」

  崔九隻能道:「你媳婦兒這封信是說,你上次回家是四月中,月亮正圓的時候,七月的熱氣退了下去,九月就該涼了,不知不覺幾個月過去,抬頭看見月亮又要圓了,才發現到了重陽節,記的你威脅的話,所以寫了封信報平安,家中所有人都好,讓你別惦記著,隨信送來一麻袋蕃薯,蒸煮燒烤都行,只不過新收的怕不甜,讓你放在日頭下曬兩天再吃。」

  「就這樣?」大郎眨了眨眼:「我咋記得後頭還有兩句呢?」

  崔九白了他一眼道:「後頭兩句的意思是不用你回信了,這可是為你著想,就你上回讓我寫的那信,你媳婦兒看了,不笑死算我白說,你媳婦兒不定以為驍騎營都是你這樣兒的,倒掛累了我的好名聲,不過,這蕃薯到底是什麼東西,怎麼我從來沒見過?」

  崔九的話還沒落地兒呢,屋裡其他幾個一擁而上,衝著地上的麻袋就來了,跟一群蒼蠅似的,嗡一下,等崔九明白過來,整整一麻袋蕃薯已經沒了一半。

  兵營裡伙食就那麼回事,不能提滋味兒,就是管飽,所以看見好吃的,誰還有功夫聽崔九問東問西,何進幾個是吃過的蕃薯的,所以知道這東西有多好吃,上回就搶了一點兒,這次能不先下手嗎。沒吃過的,一見這幾個人搶就知道是好東西,先搶上再說,不是給崔九面子,剩下的半袋子也沒了。

  一個鍋裡掄了大半年馬勺,崔九太瞭解這幫人了,見著吃的命都能不要的主兒,急忙把剩下的蕃薯抗在肩上就跑了,生怕慢點兒就沒了,這東西自己得先嘗嘗,真好吃,今年太后過壽,自己就不用發愁了。

  大郎不管這些,即使崔九說小媳婦兒信上說不讓他回信,依舊沒影響他的好心情,拿著信看不明白也看,一邊兒看,一邊嘿嘿傻樂。

  何進生吃了一個蕃薯之後,覺得這東西還真沒上回甜,記的剛崔九念信的時候,大郎媳婦兒提了一句,這東西得曬了才甜,何進偷著把東西丟到房頂上了,想過幾天拿下來再嘗嘗。

  放好了回來,就見大郎還在哪兒拿著信傻笑,不禁搖搖頭道:「瞧把你樂得,你那媳婦兒就不是個過日子人,這麼一大麻袋蕃薯白白送了過來,這東西好吃,要是在集上擺個小攤子賣,怎麼不能弄幾個錢,這倒好,全打水漂了,大郎,哥哥比你大幾歲,有些話知道你聽不進去,也得說,你那小媳婦兒真的好好管管,你就是太由著她的性兒,這婆娘不管能上天,就跟咱的戰馬似的,時不時就得抽兩鞭子才老實。」

  抽兩鞭子?大郎想起小媳婦兒那一身細皮嫩肉,別說兩鞭子,自己用的力氣大些,都能抓一個青印子,哪捨得用鞭子抽啊,再說,自己可不傻,他才不聽何進的呢,聽何進的沒半點好處,要是聽小媳婦兒的,小媳婦兒一高興,那張小嘴就能讓自己親個夠,還有,那身子又白又細又滑溜,怎麼也摸不夠,雖說不能幹啥,可光摸著也能解饞。

  這麼想著,大嘴又咧大了些,何進見他那傻樣,就知道自己的話沒聽進去,搖搖頭走了,姜山的小姨子來了,十八了,姜山的婆娘自己是見過的,身板壯實,重要的是能生養,給姜山生了倆小子一個丫頭,還會過日子。

  如今來了京城,還穿著過去的舊衣裳,料理家裡的事之外,還不忘織布貼補家用,好的都給男人孩子吃了,自己頓頓吃鹹菜,這才是男人該娶的婆娘呢,像大郎媳婦兒那個敗家的,誰娶誰倒霉,認字管屁用啊,日子過好了才成,敗家的娘們不能娶啊,姜山的小姨子要是跟她姐似的,自己不如尋個媒人上門,如今來了京城,可再不想回家種地了,有上頓沒下頓的窮日子,自己早過夠了。

  不說大郎這兒拿著信想媳婦兒,再說碧青。蕃薯收上來,就得挖藕了,入了秋天就冷了,尤其水裡,光著腳下去,一會兒就把腳凍麻了。

  碧青使喚了不少錢,叫小五跑了一趟冀州府買了兩匹厚油布,比著現代見過的,畫了樣子,做了幾條連體背帶褲,特意交代用雙層的油布,省的一下去就漏了。

  油佈防水到底比不得皮革,這裡沒有人造革,但有牛皮,只不過牛皮的造價實在太高,用不起,所以,只能用油布湊合,好在碧青一開始就料到這個了,所以種的是淺水藕。

  不過,藕田里的水放掉之後剩下的泥也足有三尺深,順著枯荷往下挖,一整棵藕就出來了,多的有七八節,少的也有四五節,用水沖乾淨,雪白透亮的大白藕,叫人見了就喜歡。

  挖藕是辛苦活兒,雖說有油布連體褲,依然擋不住水裡的寒意,劉氏跟何氏死命拽著碧青,不許她下去挖藕,說女人的身子弱,最怕著寒氣,這時候下去就別想要命了。

  秀娘也說:「這麼多人呢,哪用得著嫂子下去。」

  碧青只得作罷,人是不少,王興的兩個哥哥也都來幫忙了,哥仨加上二郎小五,五個大小伙子,幹的飛快,不一會兒坑邊就堆滿了大白藕,碧青估摸著有一車了,就道:「今兒就先挖這麼多吧,藕離了水擱不住,等小五把這些藕送到冀州府去,再要再挖。」

  五個人這才上來,碧蘭早把熬好的薑湯拿了過來,一人一大碗先喝下去發發汗,省的寒氣入體生病。

  王興的兩個哥哥,碧青一人給了五十文,王興娘死命的推辭:「平常可沒少偏你們家的吃食,幫這點兒忙還要工錢,忒沒人心了,不成不成。」

  碧青卻硬塞給她道:「嬸子要是不要,以後我可不好意思再叫福祿兄弟幫忙了,嬸子也見了,咱們這藕田里,還有不少藕呢,回頭還得挖,到時候,還得福祿兄弟幫忙。」

  王興娘這才接了,把其中五十文直接給了老大媳婦兒:「拿著吧,你男人掙的錢,娘就不拿著了,回頭大集的時候,買塊布做件兒襖穿,記得念著你大郎嫂子的好兒。」

  王福的媳婦兒眼都亮了,忙接了過去,謝了碧青,臉上的喜色遮都遮不住,心裡算著五十文能買多少肉……

  王福媳婦兒塊頭大,吃的也多,王興娘常跟何氏背地裡埋怨:「新媳婦兒吃的太多,一頓好幾個雜麵餅子都不撂筷兒,都頂上老大的飯量了。」

  何氏聽了搖搖頭道:「你這當婆婆的,總盯著兒媳婦兒吃飯做什麼?你光看見福子媳婦兒能吃了,怎麼不說還能幹呢,你家收黍米的時候,我可是親眼見的,背上那些黍米怎麼也得有一百多斤吧,換個人試試,打死也背不起來啊,福子媳婦兒一會兒就是一趟,一上午怎麼也跑了十來趟吧,沒這麼個能幹的媳婦兒,你家那五畝黍米能一天就收家去嗎,能吃點兒算什麼,我倒是盼著碧青能多吃點兒呢,你瞧她那小身板兒,就怕以後圓了房不好生養,秀娘當初生狗娃子的時候,命都差點兒沒了,末了,還落下一個病身子,三天兩頭的吃藥,風吹吹都要病。」說著歎了口氣。

  王興娘道:「嫂子這話說的,就福子媳婦兒那個憨貨,怎麼跟碧青比,差著一天一地呢,碧青哪用得著使力氣,稍微動動心眼子錢兒就來了,就拿今年的收成來說,你家雖然就五畝地,論收成,十里八鄉也沒有趕得上你家的,五畝蕃薯就得了十五兩銀子,那可是白花花的銀子啊,我的嫂子,你家碧青就是財神爺,娶了這麼個財神媳婦兒,大郎他爹在墳裡躺著都能美死了。」

  何氏笑道:「你就別誇她了,她娘說的好,這丫頭是鑽錢眼兒裡去了,跟小五兩個一會兒一個主意,我可沒力氣管,由著他們折騰吧,只要有我老婆子一口吃的,趕明兒能抱上孫子就成了。」

  王興娘點點頭:「嫂子就放心吧,大郎媳婦兒是個福星,孫子早晚得有。」說著低聲道:「嫂子,昨兒青山跟我商量了,說明年俺家那五畝地也種蕃薯,嫂子說成不成?」

  何氏知道她是見自己家得了十五兩銀子,眼熱了,原先青山家的喊自己大妹子,如今可是一口一個嫂子,上趕著奉承。

  不止王青山家,誰瞧了不眼熱,桃花娘這會悔的,恨不能倒回去重新來過,自家就種了一畝蕃薯,沒怎麼收拾,還得了一兩銀子,大郎家五畝地收了三萬多斤蕃薯,整整十五兩銀子,要是早知道,家裡五十畝地都種上蕃薯,下心思照管照管,得多少收成啊,還不用自家拉著往外賣,官府就地就收了,白花花的銀子立馬就攥在了手裡,少說也得一百多兩銀子。

  自己兩口子辛辛苦苦攢了半輩子,也沒見過這麼多銀子啊,現在都打了水漂,瞅著西屋裡堆的滿滿的黍米棒子就來氣,這要是蕃薯該多好。

  一眼瞅見小三家來,手裡還捏著一隻大白藕,進了院就嚷嚷:「二郎家的藕挖出來了,白花花的撂在坑邊兒上,這會兒正裝車往冀州府拉呢,來了好幾輛牛車,說飯館子三十文一斤都要了。」

  桃花娘聽了,倒吸了一口涼氣,快步出來,一把奪過兒子手裡的藕道:「胡說,這東西再好,也不過是個菜,能值這麼些錢,是二郎哄著你玩呢吧。」

  王富貴從外頭進來,瞥了他婆娘一眼道:「三兒可不是胡說,三十文都搶呢,今兒是大郎家挖的第二次藕了,昨兒挖出來的那些,一到冀州府就搶沒了,昨兒還是小五跟王興借了咱家的牛車送到冀州府去的,今兒送都不用送,人家自己套車拉來了,那藕一挖出來就地就換成了錢,大郎家這個媳婦兒算是娶著了,瞅著吧,他家興旺發達還在後頭呢。」說著敲了敲手上的旱煙袋進屋去了。

  碧青覺得,小五真是太能幹了,就往冀州府拉了一趟藕,就把那些飯館子的掌櫃勾了來,生怕晚一步,藕就讓別人買了去,爭搶著要,碧青雖然高興,也不能讓這些人胡來,藕在冀州的價格太高,拉回去用不了就賠了。

  這些人之所以如此,是怕被別人都買了,自己撈不著,碧青就跟這些人說:「各位以後隨時來買藕都行,在藕田里能放到明年開春,也不會壞,可離了水就不成了,只不過隨著天越來越冷,挖藕就成了苦差事,越往後藕的價就會高一些,但也絕不會離譜,不為了別的,就為了給在冰冷的泥水裡挖藕的小子們一點兒補償。」

  飯館的掌櫃都是老油條,哪有不明白的,這一入秋青菜就少了,飯館子裡的買賣也是一落千丈,蓮藕本來就是稀罕吃食,冬底下就更稀罕,價也賣的更高,就這麼著,有錢的主顧依然喜歡點這道菜。

  往年為了儲存,飯館的後頭都有個泥池子,派夥計從外地弄了藕回來,埋在泥裡頭,為著冬底下能賺一筆,只不過這藕離了根兒,埋在泥了也容易爛,把損失算在裡頭,可就成了天價,王大郎家種的藕不僅比野生的藕好,價也不高,還能隨挖隨有,貴點兒算什麼,進價高,菜價兒也高,這東西本來也不是給平民老百姓吃的,所以沒人有異議。

  藕裝上車讓夥計拉走了,掌櫃的卻都留了下來,因為碧青說了:「買賣成了就是主顧,往後的日子長著呢,還得各位多照顧,鄉屯裡頭沒別的,吃頓農家飯也算是自己的一點兒心意。」

  掌櫃的一開始還推辭,直到小五說是全藕席,掌櫃的們才不言聲了,都想嘗嘗這個全藕席究竟有什麼,真要是好,回去叫廚子做出來,也能多添幾個菜品。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8-24 01:21 PM

第43章

  全藕宴是碧青去揚州旅遊時吃的,揚州是個好地方,西湖東蕩,百里荷香,揚州的藕素有鵝毛雪片之美譽,也就衍生出了全藕宴,因為好吃,所以記憶深刻,閨蜜常說自己是個不折不扣的吃貨,到了這個世界,碧青才知道吃貨也是挺有用的。

  全藕宴的菜品比較複雜,以碧青的廚藝水平做不出來,很多配料沒有,再說,王家村是鄉屯,自己做的全偶宴主打的不是高大上,是接地氣兒,所以得做家常菜。

  斟酌良久,碧青做了八個菜,熗拌涼藕,糖醋藕片,酥炸藕盒,素炒藕條,回鍋肉燒藕片,乾煸藕絲,酸辣藕丁,大碗蓮藕,都是比較簡單的,最後端上來一盆燉的清香撲鼻的豬骨蓮藕湯,就算齊了。

  碧蘭還在烙餅,碧蘭手巧,人也聰明,跟在碧青跟前學了幾個月,別的不說,做飯的手藝倒是盡得真傳,尤其麵食做的最好,烙出來的大餅比碧青做的都好,張張都有七八層。

  這些掌櫃的都是吃貨裡的行家,開的館子冀州府數得著,嘴也刁,之所以留下來,完全是因為碧青丟出來的噱頭,畢竟誰也沒見過全藕宴,他們知道的做法,無非就是,清炒,炒肉,涼拌,倒是聽說南邊有些不一樣的做法,也只是聽說,誰也沒吃過,所以,碧青的菜一端出來,大家就忙不迭的伸筷子嘗,沒有不好意思的。

  這第一口到嘴,筷子就停不住了,沒一會兒桌子上的菜就一掃而空,喝上一碗清香的豬骨蓮藕湯,回味一下剛才吃的大餅卷藕盒,說不出的舒坦。

  全藕宴吃了,肚子吃的溜圓兒的掌櫃們,一邊兒剔著牙,一邊兒琢磨回去跟自家的廚子好好研究幾個菜,賺一筆好錢兒,一個個心滿意足一搖三晃的走了。

  碧蘭跟秀娘正收拾桌子,發現還有一個沒走,碧蘭瞧了他幾眼,是個花白鬍子的老頭,碧蘭還記得彷彿是什麼飄香居的掌櫃,姓錢。錢掌櫃看了碧蘭一眼道:「能不能跟你姐姐說兩句話?」

  碧蘭一聽,忙喊了一聲:「姐。」

  碧青早看見了,別人都走了,就剩下飄香居這位掌櫃,不緊不慢的坐著喝水,就知道這位一定有事兒,碧青也有些好奇,莫非這位想獨攬了自家的藕,不能吧,藕田雖不算大,出的藕卻不少,飯館子再大,也不能就賣一種菜,藕的價兒又高,不過是有錢人嘗個鮮兒的東西,多了根本賣不出去,如果不是為了這個,還能為什麼?

  碧青摘了圍裙,洗手出來,先見了禮才問:「錢掌櫃可是有事兒?」

  錢掌櫃看了碧青半晌兒道:「老夫特意留下來是想跟大娘子談談合作。」

  碧青目光閃了閃:「合作?」

  飄香居的錢老頭搖著頭走了,一臉的不高興,小五送他上車回來,在院子裡轉了兩圈,才進西屋去尋碧青,碧青正算賬呢,算盤是小五從冀州府買回來的,小五不會用這個,每次瞅見店舖的賬房先生辟里啪啦撥著算盤珠子,都異常羨慕。

  碧青也是有些年沒打這個了,以前上過珠算班,還記得一些,稍微熟悉一下還成,主要這個時代沒有計算機,還牽扯銅錢跟金銀的換算,有些麻煩,碧青用了幾天才把賬本立好。

  碧青一直認為,長久合作的先決條件就是賬面清楚,稀里糊塗的買賣長不了,親兄弟還得明算賬呢,更何況,自己跟小五是兩家,雖說親近,買賣上也得掰扯清楚了,從找蓮子到種,到最後的銷路小五都出了大力,收益自然也不能少了人家。

  碧青記下最後一筆,把算盤珠子撥平,把桌上分出來錢推過去道:「兩天一共挖了四百斤藕,三十文一斤,四百斤共得了十二兩銀子,刨了了王興哥仨的工錢,一千四百文,剩下的咱兩家對半分,這是錢,這是賬,等下回再挖藕再算。」

  小五忙道:「嫂子這是幹啥,俺又沒出啥力,就幫了點兒忙,哪好意思分錢,忒不厚道了。」

  碧青笑道:「拿著吧,這是你該得的,先頭就說好了,買賣是咱兩家的,不止那一百多畝山桃林,藕田也一樣,沒有你,咱的藕都不知賣給誰去呢,這裡頭你的功勞最大,聽嫂子的,拿著,你瞅瞅賬,看對不對?」

  小五撓撓頭嘿嘿笑了兩聲:「俺哪會看賬啊,俺就是個睜眼瞎。」

  碧青搖搖頭:「這可不成,以後咱的買賣做大了,不識字不能看賬哪行,就算雇了賬房,咱自己也得明白,別回頭忙活一年,讓賬房的糊弄了去,可不虧死了,這麼著,明兒你兩口子搬過來住些日子,秀娘也能脫開你娘,你跟著二郎學學認字,不用學成秀才,能看懂賬本子就成,我讓碧蘭小海跟著你一塊兒,明年桃子下來,光我跟二郎可忙不過來了,我婆婆跟爹娘年紀大了,不能指望,你們幾個都得學,一個也不能少。」

  小五道:「只要二郎兄弟別嫌俺笨就成。」

  碧青笑了:「不是什麼難事,比你跑街串巷的做買賣簡單,要我說,你那個買賣也甭幹了,成天在外頭跑得不著家,丟下秀娘在家受你娘的氣,她那個病,我瞅著就是不鬆心憋屈出來的,長輩的錯處咱也不能挑,躲著總成吧,咱那一百畝桃林拾掇起來可短不了人,嫁接,修枝,整地,除草,施肥,我答應了杜大人安置五十個災民,說是五十個,拖家帶口的,怎麼也不止這個數,估摸著十幾戶總是有的,人家既然給咱幹活,就不能讓人沒地兒住,前兒咱倆去瞧了,山桃林北邊那十畝荒地正好沒用,我跟杜大人說了,趁著還沒入冬,在哪兒蓋幾間房,把那些災民都先安置進去,眼瞅天就涼了,要是等到落雪,那些睡在大街上的鄉親,不知要凍死多少呢,明兒那些人就去臨山屯了,人咱不缺,挖土和泥摻上麥草脫坯,先把房蓋起來再說,糧食鍋灶先買,吃飽了才有力氣幹活,連著三年大旱,能得一條活命就不容易,別吝惜糧食,這些也不是外人都是鄉親。」

  小五點點頭:「嫂子放心,家裡也沒什麼活兒了,明兒我跟二郎王興兒就一早就過去,到了先埋鍋做飯,讓那些鄉親們飽飽的吃一頓再商量幹活的事。」

  碧青點點頭,說完了正事兒,見小五沒有走的意思,碧青看了他一眼,小五吱吱嗚嗚的道:「那個,嫂子剛飄香居的錢掌櫃說要跟嫂子合夥開館子,嫂子怎麼不應?」

  碧青放下手裡的筆:「知道你想做大買賣,可這會兒還不到時候,再說,我記得聽你說過飄香居的買賣快幹不下去了,你可知為什麼?」

  小五道:「這個倒是聽說了,是讓如意樓給擠兌的,如意樓就開在飄香居正對過,兩家打著對台呢。」

  碧青扣了扣桌子:「飄香居是老字號,如意樓是新開張的,這飯館子的主顧就認個老字號,如意樓為什麼能擠兌飄香居,這不太奇怪了嗎?」

  小五道:「聽說如意樓是冀州府台大人的小舅子開的,飄香居的字號再老也不成。」

  碧青點點頭:「正是這個理而,飄香居幹不下去根本就不是菜的問題,而是沒有後台,咱家小門小戶的鄉屯人家,摻和進去能有好兒嗎?」

  小五頓時明白過來:「是這個理,我怎麼就糊塗了呢。」

  碧青笑道:「你也別著急,我其實也想開個館子呢,不過眼下不行,等以後有機會咱開個大的,比飄香居如意樓的買賣都大。」

  小五激動地臉都紅了,搓了搓手:「那俺去收拾糧食去了。」撂下話就跑了,碧青笑著搖頭。

  小五剛出去,碧青娘就進來了,一進來就道:「娘知道你心眼兒好,念著咱那些挨餓的鄉親,可青兒啊,你也不是活菩薩,那可是一百多張嘴呢,剛我在外頭聽著都著急,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兒,咱家有多少糧食,夠餵這麼多張嘴的,你莫不是瘋了。」

  碧青扶著她娘坐下:「您就別操心了,這兩天不過應急罷了,杜大人說了,官府會貼補災民的口糧,滿打滿算就一冬的事兒,熬過去,明年一開春就好了,那些鄉親只要幹了活就有工錢,手裡有了錢還會餓肚子不成。」

  劉氏一聽更著急了:「給工錢?你有多少錢堵得住這個瞎窟窿,手裡剛攢了幾個錢就燒的慌了,你婆婆不管你,你就變著法兒的胡來,不成。」

  碧青見她娘急了,沖跟進來的碧蘭打了眼色,碧蘭忙出去倒了碗水進來,遞到劉氏手裡:「娘,您別生氣,聽姐慢慢說,這些日子過來,您還不不信姐啊,姐幹的事兒一準錯不了。」

  劉氏歎了口氣:「大郎拿軍功換的錢不是容易得的,打了五年仗,小命沒丟是老天開眼,那可是用命換的錢,你做買賣還罷了,若是拿著添那些災民的肚子,大郎回來你可怎麼交代哦!」

  碧青道:「娘放心吧,二百兩銀子到明年中秋就能翻幾番,錢下來,咱家就蓋新房,爹娘住的那個院子也買下來,旁邊兒隔鄰鐵蛋家空的宅子也買下來,後頭是荒地沒主,闊出去,合在一起蓋個大院子,以後曬麥子就不用愁了,雞鴨也能再多養些,我估摸著,使不了一百兩銀子。」

  一百兩?劉氏倒吸了口涼氣:「聽小五說,縣城裡好地段的鋪面也不過十兩銀子,就能買下來,還是上下兩層的,閨女,你這是打算蓋多大的房啊?」

  碧青道:「娘就別管了,我心裡有數,咱家人口多,以後說不定更多,房子不能小,要不然,過幾年還得重蓋,更費錢。」

  碧蘭拽著她娘道:「您不懂這些,就聽姐的吧,剛我數著,好像咱家的鴨子少了一隻。」

  劉氏一聽,蹭一下站起來就往外跑,碧蘭沖姐姐眨眨眼,也跟著跑出去了。

  碧青不禁好笑,那些雞鴨如今可是她娘的命根子,少一隻都不行,不過要是沒有大郎拿軍功掙來的金子,自己也真不敢打那一百畝山桃林的主意。

  說起大郎,碧青腦子裡忽然劃過蠻牛那張臉,咧開嘴笑的憨傻憨傻的,一口一個媳婦兒叫的也不害臊,力氣賊大,把自己壓在麥草垛上,彷彿一座大山,自己差點兒給這混蛋壓死。

  這麼想著,竟覺臉上有些火辣辣的,忙把她娘沒喝完的水拿過來,咕咚咕咚灌了下去,方覺好些,摸了摸自己的臉,暗道,想那個憨貨做什麼,他不回來正好,回來不定又要纏著自己,忽想起秀娘說京城裡不正道的女人多,好些專門勾搭當兵的。

  其實碧青對這些看的很淡,不淡也不行,這個世界就是如此,男人擁有的地位權利決定了,他們可以為所欲為,跟這裡的男人談忠誠,純屬扯淡,就算大郎知道疼媳婦兒,可要是眼前站著一個脫的清潔溜溜的女人,碧青相信,他一定會毫不猶豫的撲過去,男人不好色只有兩種情況,一個是性無能,一個是同性戀,大郎跟這兩種情況都不沾邊兒,所以,一旦有誘因,絕對禁不起誘惑。

  男人就這麼點兒出息,誰都一樣,只是不讓自己知道,就這麼過,一旦大郎有外心,自己抽身走也不難,給王家置下這麼大的家業,也算對得住當初的救命之恩了,自己帶著爹娘弟妹,去城裡開個小買賣,一樣過日子,怎麼都比在沈家村的時候強,再說,憑著自己混下來名聲,就算賣菜譜也能養活一家子,她有這個自信。眼瞅著就是太后的大壽了,想來大郎在的驍騎營也該忙了,就是不知道大郎的工作是站城門還是巡大街,估摸好差事輪不上他。

  碧青猜的沒錯,大郎真就成了守城門的,不過守的可不是內城門而是西華門,西華門正對著西苑,皇上游幸西苑就是從西華門出去。

  太后稀罕熱鬧,西華門經西直門外的綵棚一直搭到了海子邊兒上,太后壽誕之日,這些綵棚子裡的樂戲會唱上一整天,到時候皇上太后也會駕臨游幸,故此,西華門的戒備尤其森嚴,特意從驍騎營抽了人手過來,以保萬無一失。

  這樣的差事按說輪不上大郎,那些勳貴二代們都恨不能打破了腦袋往前衝,都知道這是露臉兒的機會,穿著驍騎營的鎧甲往西華門一站,就算皇上太后瞅不見,自己老子總能看見吧,看見了就是露臉,所以,一個個跑到副統領趙勇跟前,軟硬兼施威逼利誘的想謀個西華門站大綱的差事。

  趙勇也不得罪這幫人,直接把分配崗位的花名冊丟過來,說了句是太子欽點的人,幾個人忙趴上去一看,看見崔九的名字誰也沒說啥,看見王大郎,幾個人你看我,我看你,心裡話兒,怎麼有他?有心難為趙勇,可一想趙勇剛說是太子點的名兒,也只能一窩蜂散了。

  王大郎就跟著崔九跑到西華門外站大崗來了,站著無聊,崔九就跟王大郎說話兒:「大郎,你家種的那個蕃薯還有多少?」

  大郎道:「走的時候俺幫著栽的苗,俺家今年種了五畝蕃薯呢。」

  崔九又問:「這個蕃薯一畝地能有多少收成,你可知道?」

  大郎撓撓頭:「這個俺不知道,不過,聽俺媳婦兒說過,怎麼也有四五千斤的收成,照管的好,還能多。」

  崔九傻了,嘴張開半天才合上:「大郎,你哄著我玩呢吧,什麼莊稼能有這麼多收成?」

  「俺哄你幹啥?俺媳婦兒說了,這個跟蘿蔔差不多,不挑地,收成高,還好吃,所以,俺家才種那麼多。」

  崔九一把抓住他:「大郎你說的是真的?」

  大郎點點頭:「你沒見俺媳婦兒一送就是一麻袋嗎,指定是家裡多的是,不信,明年開春你跟俺家去瞅瞅,俺家的地窖是我挖的,估摸裡頭的蕃薯都滿了。」

  崔九點點頭:「成,明年開春我跟你回家。」

  大郎瞥了他一眼:「跟俺回家成,不過,咱醜話可得說在前頭,俺回家是去幹活的,你要是跟著俺回去,也得幹活才行,俺家沒有白吃飯的人。」

  崔九反倒笑了,這就是自己喜歡大郎的原因,這傢伙是一根腸子通到底的性子,從來不會藏著掖著,對誰都一視同仁,自己在他眼裡,跟何進幾個沒有任何差別。其實不止蕃薯,他對大郎那個小媳婦兒也異常好奇,反正在京裡待著沒事兒,去大郎家溜躂溜躂也能解解悶,如今自己年紀還小,往外頭跑沒人管,等以後想出去就難了,想起這些,崔九臉色有些暗。

  大郎哪會管崔九想什麼,他滿腦子都是小媳婦兒,吃了蕃薯更想小媳婦兒了,想著,不禁從懷裡掏出個紅綢子包,寶貝似的打開瞅了一眼,忙又裹起來塞進懷裡,拍了拍,確定不會掉了還不放心,又伸進去摸了摸。

  崔九不禁翻了個白眼道:「我那天就說不讓你買,你非買,那貨郎明明白白就是糊弄你,什麼藍田玉,也就糊弄你這樣不懂行的,藍田玉可是寶貝,你手裡那個鐲子要真是藍田玉的,就算成色一般,也得值上千銀子,把那貨郎的家當都賣了,也買不起一塊藍田玉,你二兩銀子買的,能是什麼好東西,跟你說過多少回了,你要是真想買,等下了差,我帶你去藏玉閣,哪有的是好東西,你要是錢不夠,我可以借給你啊,你以後慢慢還就成,我不催你。」

  誰知大郎大腦袋一搖,看著崔九異常認真的道:「俺媳婦兒囑咐俺了,不叫借別人錢,俺媳婦兒白,這個鐲子戴上肯定好看。」

  崔九沒轍了,這就是塊榆木疙瘩,說什麼都沒用,榆木疙瘩認死理兒,大郎就認準他媳婦兒了,他媳婦兒說炭是白的,大郎也肯定覺得對。都說大郎的媳婦兒是個才十三的小丫頭,這麼大點兒的丫頭,怎麼就把大郎管的服服貼貼了呢,自己真是越發好奇了,還有蕃薯的事兒,自己也得親眼去看看才作準。

  碧青可沒他們這樣的瞎想的功夫,她正忙著打棗呢,菜園子邊兒上那顆酸棗樹,從開春嫁接之後,二郎可是天天圍著樹轉,澆水,施肥,照顧的別提多經心了,入夏的時候,開了滿枝的棗花,花落了就是一樹青棗。

  棗樹愛招蟲,綠油油帶著毛刺的巴拉子,掉在身上,蟄的生疼,都是二郎一個個用手拿的蟲,每天都能拿幾條,院裡的雞倒是解了饞,不知是不是因為吃的蟲子多,下的雞蛋也比去年多了不少,新長起來的小雞仔兒加上去年的母雞,下的雞蛋吃都吃不清。

  柳泉居的掌櫃吃了一回,就非要買回去,碧青沒賣,拿著跟他們換了東西,各種調料只有飯館裡最全和,倒省的自己到處找了。

  掌櫃的也覺得這買賣值,兩人一拍即合,買賣就算做成了,還送了碧青兩大罈子酒,這可不是街當劉寡婦釀的渾酒能比的,小五說過,柳泉居的買賣之所以能在冀州府叫響,就是因為人家後院有口甜水井,用那井裡的水加上祖傳秘方,釀出的酒正是人家的招牌,因為井旁邊有顆一抱粗的大柳樹,所以才有了柳泉居的字號,因酒得名,可想而知這酒自然不差,碧青琢磨等回頭把家裡的泉眼通開,也釀酒試試,弄不好也能釀出好酒來。

  有了好酒,再瞅瞅枝頭的大紅棗,碧青就想起了做酒棗,因是頭一年嫁接,碧青家的棗樹比別家的晚熟了一個月,人家八月十五就把棗摘了,碧青家的棗現在還掛在樹上,不過,很甜,比王富貴家的棗還甜。

  村子裡的孩子淘氣,看也看不住,以前結的棗酸苦,小孩子都不吃,今年可不成了,能夠著的早沒了,不是二郎跟爹娘看的緊,估摸不等熟就讓村子裡孩子們揪沒了。

  碧青想著,明年在楊樹林子旁邊多種上幾顆,蓮花山那邊兒有不少酸棗樹呢,移過來嫁接好了,多說兩年就能結滿樹的棗子,嘴饞的孩子再多也吃不清。

  做醉棗是比較講究的,不能有壞棗,也不能有硬傷,所以,不能用竹竿子往下打,得用手一顆一顆的摘,嫁接的棗樹不高,小海人小,份量輕,三兩下爬了上去,一邊兒摘一邊兒吃,等把簍子摘滿了,也差不多吃飽了。

  劉氏氣的拍了兒子一下:「瞧你饞的這樣兒,不知道的,還以為家裡餓著你了呢。」

  小海嘿嘿一笑,手裡一顆大紅棗塞進了劉氏嘴裡:「娘您嘗,咱家的棗子可甜了。」

  劉氏給棗子堵住嘴,只能又抽了兒子一巴掌作罷。

  棗子摘下來再撿一遍,挑最好最囫圇的,洗淨,晾乾,柳泉居的酒開了一罈子,舀出來涮棗,涮了酒的棗子放在大罈子裡用油紙密密匝匝的封住,要保證不進空氣就得多封幾層,封好了墩在牆根兒底下,醃上半個月就是一罈子味濃醇香的醉棗。

  先裝了兩小罐,一罐叫二郎跟著小五跑了趟間河縣給杜子峰送過去,安置災民是自己一早答應的,可山桃林邊兒上那些房子杜子峰也幫了大忙,蓋房用的木料麥草乃至過冬的糧食,大都是杜子峰捨了臉,讓間河縣的大戶捐的,不然,以自己的能力,真蓋不了那樣的房子,雖是土坯房,卻砸的夯實,房梁跟檁條都是好的,等以後有了錢,再翻蓋也不用再買木料了。

  說是五十個災民,最後卻來的有二百多,大概杜子峰也覺得對不住碧青,所以安置上出了大力氣,碧青倒是不嫌多,只要熬過最初這一年,明年桃子一下來,多少人都使的上,弄不好這些還不夠呢。更何況,二百人是連老帶小都算上了,只算勞力,也就七八十號,還得把那些漢子的婆娘都算進去。

  災民多了,還有個大好處,杜子峰心裡過意不去,自己掏錢把山桃林往北的三十畝荒地買下來,送給了碧青當補償,那三十畝地有一半是山坡地,種不了莊稼,連山桃都長得不是很好,故此,不值什麼錢。

  碧青也沒客氣,因那三十畝雖是荒地,卻直接連到了蓮花山的山坡上,碧青琢磨,趕明兒就在哪兒蓋一個院子,桃花開的時候,一家子搬過來度度假該是如何愜意。

  現代的經驗告訴碧青,地皮這個東西,就得在最便宜的時候買進來,才能賺大錢,現在還沒人覺得臨山屯這塊地有什麼好,所以才便宜,要是別人都知道值錢,也就無利可圖了。碧青直接把杜子峰買的三十畝地算進了山桃林的投資裡,自己跟小五加上杜子峰,正好三一三十一,以後的賬也好算。

  之所以,讓二郎跟著小五去送醉棗,碧青還有些別的心思,就送一罈子醉棗有些寒酸,碧青把自己前些日子做的松花蛋挑出來一些,一起送了過去。

  小五還嘟囔說禮太輕,碧青笑著搖頭,小五不懂官場,像杜子峰這種世家子弟,跑到窮了吧唧的間河縣當知縣,根本就不是為了貪好處,人家有大志向,就算把自家的錢都變成禮送過去,人家也不稀罕,反倒連累了人家要當清官的名聲。一個堂堂的世家子弟,都下地種田了,這犧牲不可謂不大。

  杜子峰升的越快,對自己越有好處,所以千萬不能擋他的道兒,適當的時候,能推一把就推一把,小五這麼個土不嗆嗆的莊稼漢,帶著一臉憨厚相的二郎,抱著幾個舊不拉幾的瓦罐往衙門前一站,那就是活廣告。

  碧青特意交代小五了,只要門上的人問,就大聲說:「俺給青天大老爺送吃食來了,老爺幫著俺家收了好幾天莊稼,莊稼人沒啥好東西,就是樹上打下了點兒棗,泡在酒裡,給大人嘗嘗。」再問那個包裡是什麼,就說:「是自家醃的鹹鴨蛋。」縣衙當差的都是滑頭,心眼子比誰都多,眼珠子一轉就明白了,越發大聲問了好幾遍,估摸都傳出去了,才領著兩人往裡走。

  杜子峰正在書房看書呢,眼裡看著書,腦子裡卻想別的事兒,自己呈上去的蕃薯應該到了吧,有父親在,不擔心呈送不上去,太后壽誕,送什麼樣兒的奇珍異寶都只是錦上添花,而自己呈送上去的那兩筐蕃薯,加上措辭嚴謹的折子,應該算是雪中送炭吧。

  深州赤地千里的旱災,已經讓皇上難以安枕,臨近州府再安置,也安置不了整個深州的災民,解一時之渴,並非良策,把蕃薯種在深州,讓災民回鄉安居樂業,才是根本的解決之道。

  杜子峰很清楚,別人都能幹的事兒,沒什麼稀罕,別人都不能幹的,自己幹了,還得幹好,才能顯出本事來。在大齊當官,靠阿諛奉承不行,縱觀皇上寵信的臣子,就沒有一個酒囊飯袋,能人所不能才能脫穎而出,杜家家主的位置才是自己的,他娘才能入主杜家祠堂,這是娘臨死之前的心願,自己必須幫她完成,妾如何?外室如何?只要自己成了家主,杜家宗祠裡就有自己母親的牌位。

  抬頭掃了眼杜忠,杜忠躬身道:「二公子,阮小五跟王二郎來了,說是來給二公子送吃食。」

  吃食?杜子峰愣了愣,想起碧青,心頭一暖:「叫他們進來吧。」

  老百姓進衙門沒有不怕的,小五腿肚子都快轉筋了,雖然不是過堂,是後衙,可還是忍不住怕,走路都不穩當。二郎怕他把懷裡的醉棗罐子摔了,拿過來自己抱著,跟著杜忠進了書房。

  小五緊張的話都說不利落了,幾句話說的磕磕巴巴不清楚,最後只得推了把二郎,二郎只得道:「我家的棗子打的晚,嫂子得了冀州府柳泉居的好酒,就做了醉棗,叫我跟小五哥給大人送來嘗個鮮兒,旁邊的包裡,是嫂子前些日子做的灰包蛋,沾著醬醋汁吃最好,也叫大人嘗嘗,鄉野間沒什麼好東西,大人莫嫌棄。」

  二郎幾句話說出來,旁邊的小五都有些發傻,偷著瞄了二郎好幾眼,心說,這還是那個見了人就憨笑的黑小子嗎,莫非這就是念過書的好處?

  杜子峰道:「鄉野人家做的吃食,若都跟你家一般,本官也想去種地了。」說著把醉棗的罐子打開,見滿滿一罐子紅彤彤的醉棗,酒香撲鼻,不覺食指大動,叫杜忠拿了竹筷過來,夾了一顆放進嘴裡,酒香棗香相溶的味道,說不出的好,甘甜酥脆,清醇芬芳,令人回味無窮。

  半晌兒方道:「的確是好東西,多謝了。」

  杜忠打開旁邊的布包不禁一愣,幾個摻了麥草的泥疙瘩,不禁皺了皺眉:「這東西能吃?」

  阮小五忙道:「這,這是灰包蛋,生,生石灰摻著草木灰麥草和成泥巴把鴨蛋裹起來,放一個月才成,吃,吃的時候把外頭的硬殼剝了,沾著薑醋汁,比,比什麼都好吃……」磕磕巴巴好容易才把話說完了。

  杜子峰點點頭:「晚上倒要嘗嘗。」見二郎的目光停留在旁邊的書架子上,忽然就明白碧青叫他來的目的,這罐子醉棗和灰包蛋,想來不是白送的,擺擺手道:「想看哪本拿走看就是,只要記著還回來就好。」

  二郎眼睛都亮了:「大人的話當真?」

  杜子峰道:「你倒真是個好學的,自然當真。」

  二郎忙把手在衣服上搓了搓,走過去挑書,杜子峰注意到他很小心,把書拿下來,就放到懷裡抱著,生怕弄髒了,不禁道:「明年二月童子試開科,你的年紀正好,本官與你作保如何?」

  阮小五興奮的臉都紅了,這要是考中了就是秀才啊,可著他們間河縣也沒幾個秀才,臨山屯的周家老頭多大年紀了,兩隻眼恨不能長在頭頂上,誰都看不上,張口就是之乎者也,到處宣揚周家是書香門第,狗屁啊,就他家那副祖上傳下的對子,還是大郎嫂子給對上的呢,書香門第的牌子該掛著大郎嫂子家才是,如果二郎十二就能考上秀才,那可掙大臉了,尤其縣太爺親自作保,往哪兒找這樣兒的好事去。

  正想呢,忽聽二郎道:「多謝大人好意,嫂子之前也問過我,想不想考童試,說若我想考,就得給我正兒八經找個先生,因為童生試考的是試貼詩、經論、律賦、策論,這些嫂子說沒意思,她不會,也教不了我,我自己也覺得這些沒意思,我喜歡看一些亂七八糟的書,不喜歡那些正經學問。」

  杜子峰愣了愣,還是頭一次聽人說那些沒意思,不過想想,四書取經的確沒什麼意思,但像二郎這樣唸書也不對,想到此,搖頭道:「先賢們傳道授業,解惑的道理,莫不出自四書五經,你嫂子不喜是因為她是女子,其中治國齊家平天下的道理,你嫂子念來無用,可我們是男子,身為男兒立於天地間,若沒有治國齊家平天下的志向,豈不白白荒廢了光陰,要說先生,我倒是識的一位堪稱大儒,就在間河縣,你若有心向學,我可與你引薦,至於老先生收不收你這個弟子,就要看你的造化了……」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8-24 01:22 PM

第44章

  碧青倒是沒想到,杜子峰會如此掏心掏肺的幫忙,自己讓二郎去這一趟,的確是存了讓杜子峰幫二郎找先生的心思,二郎太聰明,早不是自己這麼一個半吊子,能教的了,不想耽誤他就得盡快尋個老師。

  杜子峰雖然滿腦子都是陞遷,骨子裡卻仍然保留著讀書人的品質,又是間河縣的父母官,秉著愛才之心,也不會對二郎這樣的天才不聞不問。

  碧青打的是縣學那些老夫子們的主意,只要杜子峰肯幫忙,給二郎找個先生,應該不算什麼難事。

  碧青承認二郎讓自己教歪了,得有個人撥亂反正才行,二郎不是自己,他是王家的男丁,又如此聰明,碧青也怕自己耽誤了他,不好當面說,這才拐個彎打主意,不過大儒?是不是有些過了。

  其實碧青對那些所謂的博學鴻儒,沒什麼好印象,總覺得那是一些咬文嚼字,酸氣沖天的老傢伙,成天沒別的事兒,就是矯情,被窩裡摟著足以當自己孫女的美妾,到了外頭,卻滿嘴的仁義道德,假正經的厲害。

  當然,這只是自己的想法,碧青相當清楚,能稱得上大儒的老頭能給二郎當先生,絕對是二郎這輩子最大的造化。不說能學到啥,就頂著大儒親傳弟子的名頭,二郎這一輩子的前程,也不用愁了。

  碧青終於服了,為什麼都說,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大郎在南邊兒打了五年仗,腦袋別在褲腰帶上,也才掙來了一個大頭兵,二郎在家跟著自己念了幾天書,就有機會拜大儒為師,只要這事兒成了,哥倆就是一天一地。

  碧青本來沒想過,家裡會出個當官的,可小叔子真有出息,自己也不能攔著,所以,這事兒得盡力去促成。

  為此,碧青叫小五特意又跑了一趟間河縣,打聽了那位大儒的喜好,可惜什麼都沒打聽來,只知道,老頭今年七十高壽,活的依然健朗,在京的時候,皇上多次親訪,想請先生進弘文閣,老頭兒理都沒理,嫌皇上總來打擾,索性搬回了老家冀州府,體面的府邸也不住,在間河縣城外的桃花村搭了兩間茅草屋落了戶,自號武陵先生。

  碧青一聽這名號就懷疑這老頭是個老色鬼,要不就是愛桃花成癡了,好好地宅子不住,跑到桃花村去落戶,不是裝蒜就是有病。

  不過,碧青倒是冒出一個想法,這老頭要是真是稀罕桃花,臨山屯可是有一百多畝呢,現在不成,等以後那邊兒的房子蓋起來,如果能說服老頭搬過去,臨山屯的房價還不打著滾兒往上翻啊,這老頭就是最大的噱頭,最牛逼的活廣告。

  打著這個主意,二郎拜訪老頭這天,碧青也跟來了,叔嫂兩人一早起來先到了間河縣跟杜子峰會面之後,再一塊兒去桃花村。

  桃花村是間河縣最富裕的村子,這個碧青早就聽說過,因村子裡的兩顆百年的野桃樹而得名,老頭的草廬就蓋在兩顆百年桃樹邊兒上。

  碧青給二郎預備了拜師禮,二郎有些不好意思的說:「嫂子,老先生是大儒,不一定能收俺呢。」

  二郎就是個老實孩子,不明白這裡頭的事兒,碧青一邊兒收拾禮物,一邊兒道:「不收也得讓他收,俗話說的好,吃人嘴短,拿人手短,只要他吃了咱家的東西,就得收你這個弟子。」

  二郎臉都紅了,大概覺得嫂子這樣不太厚道,吭哧半天都沒說出話來。

  碧青見他那樣兒,笑了一笑:「拜先生哪有不給束脩的,這是理兒,不能讓人家說咱不懂理兒,也不是什麼好東西,就是家常的吃食,都是嫂子我親手做的,是咱的一點兒心意。」

  二郎看了眼車上的大罈子小罐,還是覺得有點不好意思,這哪是去拜師,簡直是去送禮的,一小罐醉棗,半口袋蕃薯,雞蛋鴨蛋各一簍子,早上叫王興新挖了大白藕,還帶著泥呢,裝了半框,挑了幾個還算囫圇的荷葉蓋住,拎了一隻雞一隻鴨,都挑最肥的,還有一小罐子糯米藕,是嫂子昨兒忙活了半宿做的,特意叫小五哥去冀州府買的槐花蜜跟糯米。

  為了自己拜師,全家都跟著忙活了好幾天,二郎頗有些過意不去,不怕別的,就怕那位老先生不收自己,讓家裡人失望,這麼想著,越發有些緊張。

  相比二郎的緊張,碧青倒是頗輕鬆,因為她這一去就要志在必得,人老了,一般都饞,大多數老人都愛吃甜食,糯米藕香甜軟糯,絕對是最佳選擇,這東西冀州府沒有,老頭只要吃了一回就得有下回,還有自己做的醉棗,松花蛋,看著雖然平常,可在這冀州府裡,絕對是新鮮東西,最重要的是,這些東西不是買的,藕跟蕃薯是自家種的,雞鴨是自家養的,醉棗跟糯米藕也是自己這個嫂子親手做的,每一樣兒都是心意,老頭只要有點兒人心,就絕不會拒絕,只要吃了,收了,二郎這個師傅就算拜成了。

  碧青坐在牛車上,都沒心思看兩邊兒的景兒了,一門心思想著這些。地裡的莊稼收上來,麥子種下去,就到了莊稼人一年最閒的時候,出了間河縣,兩邊都是光禿禿的莊稼地,連個人都不見,也實在沒什麼景兒。

  倒是道上總會有進城趕大集的人,一輛牛車上坐七八個婦人,討論著該買多少肉給家裡的小子解饞,給丫頭買什麼樣兒的花布做襖,嘰嘰喳喳分外熱鬧,花花綠綠的頭巾晃過去,給這樣蕭瑟深秋添了一抹別樣的亮麗。

  牛車過去後頭是挑擔子的漢子,這樣的天兒,汗水把衣裳都浸透了,可見走了多長的路,挑子上的蓋子一偏,露出裡頭滿滿的黍米,黃澄澄的顆顆飽滿,一瞅就是特意揀出來的,估摸是打算去城裡買了換些錢使。

  再往後是小兩口子,看得出來是剛成親的,新媳婦兒騎在驢子上頭,頭巾蒙的緊緊,臉都遮了大半,還有些害臊,牽著驢子的傻小子一會兒就回頭瞅一眼,咧開嘴呵呵傻笑個不停。

  碧青不由有些出神,有那麼一晃神的功夫,覺著驢子上坐的是自己,而前頭牽驢子的傻小子,變成了大郎。

  忽聽杜子峰道:「何處秋風至,蕭蕭送雁群,朝來入庭樹,孤客最先聞。」

  碧青回過神來,側頭看了眼杜子峰,本以為能搭杜子峰的順風馬車呢,比牛車快也舒服,不想到了衙門口,這位直接一身青衫出來,跳上了牛車就讓二郎走,連他家那位形影不離的家僕都沒帶,跟自己在王家村第一次見他時一個模樣兒。

  碧青心裡覺得,比起官服,這身青衫其實更適合他,有股子飄然出塵的氣質,而且,碧青覺得,他們三個坐在牛車上,別人一定以為自己跟二郎是杜子峰的下人。認真說起來,自己跟二郎這樣兒的,當杜家的下人都有些高攀。

  碧青倒不覺得自卑,只要自己活得自在,自卑幹啥,自己這身兒衣裳可是今兒新上身的,是她娘親手做的,碎青花的粗棉布,蓄了薄薄一層棉花,跟自己頭上的頭巾,正好搭成一套,別人覺得這是土,可碧青覺得,自己挺美的,這樣原生態的民族風服飾,在現代可是頗受人追捧。

  現代的那些所謂民族服飾早就失了根本,哪像自己,臂彎跨個碎花包袱,就盡得真髓,就自己這身打扮,如果自拍一張傳到網上,粉絲絕對爆棚,所以,碧青的心情也異常的好,卻不想給杜子峰兩句酸詩給攪了。

  杜子峰見她看自己,指了指上頭,碧青抬頭看了一眼,見一行大雁正排著隊往南飛,真想翻白眼,這就是讀書人的通病,明明有著一顆汲汲名利的功利心,卻非得傷春悲秋,有事沒事兒就吟一句,他自己傷懷還罷了,壞了自己的好心情,實在不該。

  碧青琢磨怎麼消遣杜子峰一下,忽的想出一個主意,咳嗽一聲道:「詩詞我念得不多,不過倒是想起個對子來。」

  杜子峰想起她給周家對的對子,不禁低笑了一聲:「倒要請教。」

  碧青也指了指天:「一行征雁向南飛,大人可有妙對?」

  杜子峰想了想道:「幾處鄉愁同北望如何?」

  碧青不禁暗暗點頭,這位雖說功利心重,可真算得上才思敏捷,隨便一對就異常工整,可惜錯解了這個對子的意思,眨眨眼道:「大人恐怕聽差了,我這裡的蒸非是征戰的征,而是蒸煮的蒸。」

  噗……二郎實在忍不住笑了出來,卻怕杜子峰怪罪,忙憋住,一張黑臉憋得通紅。

  杜子峰愣了楞道:「如此,倒要請教了。」

  碧青指了指車上那只鴨子:「兩隻烤鴨往北走。」

  杜子峰忍不住笑了起來,笑過之後,忽覺如此荒唐的對子,竟比之自己剛才念的那首秋風引更有意思。

  碧青暗道,這才對嘛,好好的日子不過,愁眉苦臉的做什麼,又不是林黛玉,能吃飽穿暖還有什麼不滿足的,為賦新詞強說愁的傢伙都是欠餓,丟進深州過一個月,保證一個個都改過來。

  不過,人家桃花村真是有錢啊,就光這道兒就不一樣,黃土砸的夯實平整,能並排跑兩輛牛車都沒問題,道兩邊兒的楊樹遮住日頭,一陣秋風過來,嘩啦啦掉了一地楊樹葉子,隔一段就有個農人,拿著大掃帚掃樹葉子,堆成一堆燒了,鏟進地頭的坑裡預備著當肥料使喚。

  想冀州府這幾年風調雨順,桃花村又是有名的富裕村子,應該不差這點兒樹葉子施肥吧!大概知道她想什麼,杜子峰道:「武陵先生稀罕桃花村那兩顆百年桃樹,故在此隱居,因老先生在桃花村,便短不了前來拜訪之人,這條道村裡修了幾次,怕樹葉積在道上不好走,桃花村的里長就安置了村民輪流清掃。」

  碧青心說,這桃花村的里長倒是有個腦子的,估摸也是吃著了甜頭,沒有這位武陵先生,桃花村就算有一百顆百年老桃樹也沒用,有這麼一位大儒背書,桃花村想不富都難。

  皇上都親自訪了的大儒,冀州府的官兒敢托大嗎,不管是誰,上任第一件事就得上桃花村報道,這就是尊供在桃花村的佛爺,誰來的都得拜。

  碧青估摸這條道直接就通向老頭的草廬,果然,路到了頭,就看見那兩顆傳說中的百年桃樹,跟兩個門神似的站在村口,樹幹上纏著紅綢子,估摸村民把這兩顆桃樹當成祥瑞了,不遠處有條小河,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引過來的,水很淺,卻異常清澈,能瞧見水下青瀝瀝的鵝卵石,水流過石頭叮叮咚咚的,頗有意境。

  再往遠看,就看見了那三間草廬,外頭一圈籬笆圍著,說是草廬也是夯土蓋的,頂子上蓋了厚厚的茅草,茅草都是新的,估摸是今年新蓋上去的。

  牛車停在籬笆門外,碧青就好奇的扒著頭望裡看,院子裡有個老婦人,看年紀怎麼也有五六十了,正在一趟一趟的往外搬書,當院鋪了老大一張蓆子,老婦人把書小心的放到蓆子上曬,旁邊兒有個滿頭銀髮的老頭子坐在小板凳上,手裡拿著一根柴火棍正在地上畫著什麼。

  碧青心裡琢磨,這老頭還真算厚道,弄這麼個老婦人,還以為怎麼也得有倆美貌佳人呢,這些所謂的大儒們,不是最喜歡紅袖添香嗎。

  碧青始終認為,紅袖添香這個四個字,簡直把老頭子們猥褻的心理表現的淋漓盡致,紅袖添香之後大概就是一樹梨花壓海棠了,除非有心無力,不然,半夜三更對著鮮嫩的小佳人,不幹點啥誰信啊。

  不過,很快碧青就不這麼想了,因為從後頭又來了個老頭,頭髮花白,滿滿兩桶水,肩膀上扁擔都壓彎了,沒等碧青暗示,二郎已經過去了,從老人手裡接過挑子挑了進去。

  碧青抿著嘴笑了笑,這實在有實在的好處,這不順理成章的就進門了嗎,碧青跟著杜子峰也進了院。

  進去之前,杜子峰特意整了整衣裳,碧青覺得,他比二郎還緊張,可見這老頭真的不一般,而且,杜子峰進去之後也只是靠邊兒立著,恭敬非常。

  根本就沒人招呼他們,碧青左右看了看,二郎已經把水倒進甕裡,接著劈柴去了,這麼站著也不是個事兒啊,碧青索性幫著老婦人曬書,一開始,她一碰老婦人還皺眉,見碧青動作小心,並無冒失的舉動,才沒說話,弄到最後,杜子峰也跟著幫忙曬起了書。

  老頭的書實在不少,曬了半院子,經史子集,野史傳記,應有盡有,看來,還真是個有大學問的,就沖這些書,人家這大儒之名也不像虛的。

  曬了書,見老頭還沒動靜,仍低著頭在地上畫,碧青抬頭看了看天,可都快晌午了,這得等到什麼時候啊,指望杜子峰主動說話,根本沒戲,杜子峰緊張的跟見著祖宗差不多,指望二郎更不可能,二郎簡直就成了長工,不停的找活幹,劈完了柴火,這會兒又去修籬笆了。

  碧青走到老頭旁邊,想看看老頭到底畫什麼呢,這麼入神,把他們仨晾在這兒理都不理,看了一會兒,碧青忍不住撲哧一聲樂了。

  碧青一笑,可給老頭笑惱了,老頭抬頭惡狠狠的看著她:「笑什麼?」

  碧青見老頭真生氣了,琢磨不能得罪他,忙道:「我是笑您這麼算,什麼時候才能算出來。」

  老頭明顯一愣,瞇著眼打量碧青幾眼:「小丫頭知道老夫幹什麼?」

  碧青點點頭:「您做算術題呢。」

  老頭臉色緩了緩:「你這丫頭倒有些見識,既然知道老夫幹什麼,就在一邊兒看著,等老夫算出這道題再說,這是老夫跟東籬老匹夫打的賭,要是算不出來,那老匹夫不定怎麼笑話老夫呢,老夫可是算了整整兩天了。」說著,又拿著柴火棍開始算。

  碧青見旁邊的婦人直跟自己使眼色,做出一個吃飯的手勢,就明白,這老頭為了一道算術題連飯都不吃了,本來年紀就大,那禁得住這麼折騰,再說,讓老頭這麼算下去,估摸天黑也拜不了師。想到此,開口道:「這道題瞧著極簡單。」

  老頭一聽就不幹了,皺眉看著她:「丫頭,年紀不大,話倒是挺大,你還不知道是什麼題,就敢說簡單。」

  碧青道:「雖不知道什麼題,但瞧您算的路子,大約知道不會太難。」

  老頭兒道:「那你算給老夫看,只要今兒你能算出來,修籬笆的那個傻小子老夫收了。」

  碧青眼睛一亮:「當真?」

  老人哼一聲:「整個大齊,也沒人敢質詢老夫說的話。」

  碧青嘿嘿一笑:「我這不是高興的嗎。」

  老人不搭理碧青的嬉皮笑臉,直接把手裡的算術題丟給碧青,碧青一看就樂了,好歹自己也是大學畢業,要是連小學生的算術題都不會,乾脆找塊豆腐撞死算了,紙上的題目是:「今有共買物,人出八,盈三;人出七,不足四。問問人數,物價各幾何?」

  碧青想都沒想,拿柴火棍在地上列了兩個方程式,飛快就得出了結果,跟老頭說:「人數七個,物價五十三。」老頭兒拿著棍算了算,喃喃的道:「果真如此,果真如此,竟然如此簡單,如此簡單……」

  碧青小心的道:「那個,您剛答應我的還作數吧。」

  老頭丟開柴火棍站了起來,大概坐的時間太長,站起來身體晃了晃,碧青忙伸手扶住他:「您年紀大了,不易久坐,還有,您老多久沒吃飯了?」

  老頭也沒推開碧青,挑水的老漢已經從屋裡搬出來把椅子,碧青扶著老頭坐在椅子上,老頭沒看碧青,往院外頭望了一眼道:「聽杜家小子說,你做的吃食甚好,今兒既來拜師,可帶了束脩?」

  碧青大喜,忙喊了聲二郎快過來磕頭,二郎竄過來,撲通就跪在地上咚咚咚的磕了三個頭,旁邊的婦人遞過一盞茶,二郎恭恭敬敬呈上,老爺子抿了一口,斜眼瞥了碧青一眼:「你真是這傻小子的嫂子?才多大就嫁人了?」

  碧青笑道:「您老又不是月老,這天下的因緣啊,可不歸您老管,吃食帶了不少,都在外頭的牛車上呢,二郎快著搬進來。」

  二郎答應一聲跑出去了,剛那個挑水的老漢和老婦也跟出去搬東西,老頭哼了一聲,瞪著碧青道:「還不去做飯,在這兒戳著做什麼。」

  碧青笑一聲,接過二郎手裡的雞,去灶房了,老婦也跟了進來道:「先生就是這個脾氣,大娘子莫怪,我來吧。」說著要接碧青手裡的雞,碧青搖搖頭:「先生既讓我做飯,若不是我做的,恐要發脾氣。」說著拖過個板凳過來:「您老在這兒坐著就成,一會兒就得。」

  碧青看著老頭子的灶房,眼睛都發亮,就說這老頭的日子不差,這灶房外頭瞧著不起眼,裡頭可是夠全和的,什麼都有。

  碧青略看了看,旁邊兒一盆清水裡泡著豆腐,估摸是早上新磨出來的,底下一個木桶裡有小半桶泥鰍,泥鰍不大卻夠歡實,桶裡的水已經發清,估摸吐一晚上泥了,碧青忽然想到一個菜,正適合老人。

  日頭正好,老先生就讓把桌子放到了院子裡來,碧青知道老人從昨兒就沒怎麼吃飯,就先給老人?了碗麵條,麵和的軟些,麵條切的細細,用雞湯煮了撒上些蔥花,叫二郎先端了出去。

  等碧青出去的時候,一小碗麵條連湯都沒剩下,老頭還不滿的看著她道:「丫頭,你不會就想用一碗麵條打發老夫吧。」

  碧青笑了,把剛炒好的的一碗藕片放到桌子上,指了指一桌子的菜道:「這些您老還不夠吃的啊。」

  老頭夾了了一筷子炒藕片塞進嘴裡道:「這道糖醋藕片,吃的就是個脆生勁兒,你這丫頭怎麼給炒麵了。」

  老婦人道:「先生,大娘子是怕您的牙口不好,嚼不動,這才多炒了一回兒。」

  老頭卻不領情:「老夫還剩下一個對頭牙呢,脆點兒怕什麼,下次記得給老夫炒脆的。」

  下次?碧青心話兒,真當我是你家的廚娘了啊,老人夾了一筷子松花蛋問:「這個也是你做出來的?」

  碧青點點頭,見老頭吃了一個之後還要吃,忙攔著道:「這個給您送了一包袱,留著以後慢慢吃,這東西雖好,一頓可不能多吃,對您老的身子不利,您吃這個。」說著把中間的小砂鍋蓋揭開。

  老人看了一眼道:「這叫個什麼菜,老夫從沒見過。」

  碧青笑嘻嘻的道:「這道菜叫貂蟬豆腐,也叫美人計。」

  老頭聽了哈哈笑了起來,指著碧青道:「你這丫頭倒是個促狹鬼,不過,這名兒起的真真貼切,饒是董卓一代梟雄,遇上貂蟬豆腐也免不了被烹煮的下場,這道美人計做的好,待老夫吃了它。」

  杜子峰不禁有些出神,世人誰不知武陵先生眼高於頂,即便九五之尊,登門拜訪依舊沒什麼好臉色,可這樣一個大儒,卻給這小丫頭哄得如此高興。

  自己剛來冀州時就來拜望過老先生,也不過在院子裡坐了一會兒,這還是看在自己父親的面子上,不然,估摸院兒都進不來,冀州府知府閆子明來了,一樣得在外頭恭立著。

  之所以答應給二郎引薦,也沒想著老先生能真收了二郎,而是搭個橋,只要二郎來了,再尋別的先生就容易多了,畢竟二郎是個莊稼漢子,又沒正經進過學,有些名望的先生都不大樂意收這樣的學生,現在看來,自己多慮了,二郎進了武陵先生的門,往後無論做學問還是走仕途,都會一帆風順。

  碧青在武陵先生的草廬裡待了半天,給武陵先生講了自己會的幾種解法,還被老頭逼著出了一道比剛才那個難的題目,老頭兒才放他們走。

  碧青問:「二郎什麼時候過來進學?」

  老頭頗不耐煩的道:「還什麼時候?沒看見家裡缺幹活的嗎,明兒就過來。」二郎忙應了,老頭看向碧青說了句:「丫頭,想不想拜老夫為師?」

  碧青笑了:「丫頭就是塊朽木,再雕琢也沒用,就不敢勞動您老了。」

  老頭頗不高興的道:「你可知天下想拜老夫當師傅的有多少?」

  碧青點點頭:「丫頭知道自己不識抬舉了,但丫頭嫁了人,是人家的媳婦兒,上頭有爹娘婆婆奉養,下頭有弟妹需養活,一大家子十來口子人呢,要是丫頭跟著您老做學問,家裡人還不餓死了,丫頭就是大俗人,您老就別費事了。」

  老頭子哼了一聲道:「你男人難道死了不成,要你一個女人家養家餬口。」

  碧青道:「我男人在外保家衛國,作為妻子養家餬口也應該,更何況,丫頭樂在其中呢。」

  老頭兒這才沒說話了,一揮袖子不搭理碧青了。碧青算是知道什麼是老小孩兒了,這人老了說變臉就變臉,連點兒徵兆都沒有。

  回去的路上杜子峰終於忍不住道:「你可知能拜武陵先生為師意味著什麼?」

  碧青笑了:「能是什麼?高官厚祿?聲名鵲起?你們男人要這些有用,我一個女人要這些做什麼,我倒是覺著,高官厚祿不如粗茶淡飯,聲名鵲起不如安於平淡,家人都守在一起平平安安的過上一輩子,比什麼都強,我是女人,女人的心很小,能裝下家裡人就成了。」

  杜子峰回到縣衙,坐在自己的書房裡還在想碧青的話,她說這些話的時候,臉上那淡淡而滿足的笑容,在他腦子裡飄來蕩去,竟如此動人。杜子峰急忙搖搖頭,自己想什麼呢,她嫁了人,她是王大郎的妻子,而自己是杜子峰。

  二郎成功的拜了師傅,叔嫂倆一回家,家裡就亂了營,婆婆說要預備香燭紙馬,去給碧青的公公上墳,爹娘也跟著高興,娘幫著二郎預備明兒帶去的行李,嘴裡嘟囔著:「雖說不遠,可也是離家求學,衣裳行李要預備齊全了才成。」

  碧蘭見娘忙著,就接了娘的手去餵雞鴨,碧青的爹也跟著碧蘭幫忙,王興照著碧青的吩咐,把炭窯裡悶好的炭打成捆,堆到一邊兒,等著明兒早上送二郎去的時候,裝上車一塊帶過去。

  碧青聽老婦人說,老先生冬天不使炭火盆子,怕火星子崩到書上,寧願凍著,到冬天炕也只讓燒一遍,半夜就冷了,把自家燒的炭送過去,填到炕下的灶膛裡,睡覺前悶上,一晚上都是熱的,也不用擔心火會蔓出來。之所以,送這麼多也是怕二郎跟著遭罪,家裡雖說房子舊,可炕燒的熱,再往冷屋子裡住,怕二郎不習慣。

  村子裡沒什麼秘密,二郎被武陵先生收了當弟子的事兒,一宿就傳遍了王家村,第二天,天一亮,王富貴兩口子就來了,王富貴親自趕著自家的牛車,送二郎去桃花村,說二郎能拜武陵先生這樣的大學問人當老師,給王家村都掙了臉,無論如何得他親自送去才成。碧青也沒推辭,王富貴跑一趟,也省的自己去了,招那老頭子生氣,那老頭子的脾氣忒古怪。

  望著牛車沒影兒了,一家子才回轉,桃花娘在碧青家坐著,東拉西扯的說了大半天閒話兒,眼瞅快晌午了才家去。

  她一走王興娘就道:「這可是一趟趕不上,趟趟都趕不上,嫂子還不知道呢吧,前兒鐵柱娘去她家串門子說閒話,說起她家杏果兒的年紀,配你家二郎正好,不如尋個媒人訂下,本村的知根知底兒,也省的往外村裡找婆家,嫂子猜她怎麼說的?」

  何氏搖搖頭。

  王興娘道:「她說桃花女婿明年要考秀才,等她家姑爺中了秀才,再給杏果兒尋個唸書的人家,哪想話兒都沒涼呢,咱二郎就拜了武陵先生當老師,俺可是聽人過,這位老先生有大學問,臨山屯的周老頭,上趕著巴結呢,前年過年巴巴的跑了一趟桃花村,村口都沒進去,就讓人趕了出來。」

  何氏道:「就算先生架子大,怎會連村口都沒進去。」

  王興娘道:「嫂子是不知道,村口站著冀州府的差人呢,說他們知府大人在武陵先生的院子外頭站大半天了,都沒叫進去呢,哪輪的上他一個快進棺材的周老頭啊,您說可笑不可笑,這會兒見咱二郎拜了這麼個厲害的先生,又眼饞了,剛在這兒坐半天,估摸就是想說這事兒呢。」

  何氏道:「杏果兒這孩子我倒是喜歡,性子爽利,嘴也甜,要是……」

  何氏話沒說完,就被碧青攔住道:「娘,這事兒以後可不能再提了,之前您給二郎定什麼樣兒的親事兒,都使得,如今卻不成了,有道是一日為師終生為父,二郎既拜在武陵先生門下,親事就不是咱們能做主的了,將來定誰家,都得聽先生的。」

  何氏一愣忙道:「難道咱家還能娶個高門大戶的小姐不成,娘可不敢想,再說,真娶個那樣的媳婦兒家來,能看的起娘這個鄉下的老婆子嗎?」

  碧青道:「娘您這話可不對,二郎是您老的兒子,就算將來娶了皇上的公主,也是您兒媳婦兒,見了您也得磕頭敬茶,這是孝。」

  何氏忙道:「你可別嚇唬娘。」

  碧青笑著搖搖頭出去了,她婆婆是不知道,二郎拜在武陵先生門下,就再不是以前的鄉下小子了,頂著武陵先生關門弟子的名頭,什麼高門大戶的小姐都娶得進來,這個社會的階層壁壘分明,可有時候運氣來了,魚躍龍門,嗖一下就蹦到了最上頭,二郎就是那條成功跳過龍門的小鯉魚。

  晚上,碧青熬了藥給他爹端過去,爹的身子雖然好多了,可天一冷也禁不住,這幾日有些咳嗽,看著她爹喝了藥才放心,一抬頭見她娘瞅著小海發怔,就知道她娘想什麼呢,拉著她娘的手道:「娘放心,咱家如今日子好,不愁錢使,等明年第一撥桃子收上來,就給小海請個先生,回頭,我騰出空來先教小海識字。」

  劉氏道:「娘知道二郎是唸書的材料,你才幫著他拜了先生,娘也不盼著你兄弟有多大出息,就是想著,能認字不當個睜眼瞎,將來也能幫幫你,二郎這算有了前程,大郎也在京裡謀了差事,你要是老老實實的種地過日子還罷了,偏偏折騰出這麼多買賣,小五再好,終究是個外人,有你兄弟幫著,怎麼也比別人強。」

  碧青點點頭:「娘說的是,不止小海,碧蘭也得跟著學,這些我有安排,您老就別操心了。」

  見她要走,劉氏忙提醒一句:「二郎拜師是大事,別忘了給大郎去封信,讓他這個當哥哥也跟著歡喜歡喜。」

  碧青點頭應了,回屋寫了封信,轉過天就小五送出去了,跟著信一起捎過去是一罐子醉棗和一罈子鹹鴨蛋……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8-24 02:44 PM

第45章

  「我說崔九,你怎麼不念了,趕緊念信,俺媳婦兒到底說了啥?」大郎搓著手急的不行,眼睛瞪著,一張黑臉都成了暗紅色,巴巴的望著崔九,這可是小媳婦兒頭一次主動給自己寫信兒,可見小媳婦兒心裡想自己了,一想到小媳婦兒眼巴巴盼著自己家去,大郎恨不能這會兒騎著快馬往回走,見了小媳婦兒摟在懷裡狠狠親個夠,省的還跟崔九著急。

  崔九愣了半天,才道:「大郎,你媳婦兒信裡說你兄弟拜了先生。」

  大郎道:「拜就拜唄,上次家去的時候,俺媳婦兒就說要給二郎請先生,說二郎聰明,是個唸書的材料,不能耽誤他。」

  崔九道:「可是,你兄弟拜的是武陵先生?」

  大郎疑惑的道:「武陵先生咋了,難道不是教唸書的嗎?」

  不是打不過大郎,崔九真想捶他一頓,眼睛都紅了:「你知不知道武陵先生是誰?那是咱大齊最有學問的大儒,跟東籬先生並稱為大齊的活寶貝,父……那個,皇上想請武陵先生進弘文館,堂堂天子九五之尊,親訪數次,皆無功而返,這樣的大儒竟收了你兄弟當關門弟子,你兄弟才多大,連學都沒進過的小子,這叫天下士子怎麼想,捶胸頓足自掛東南枝,也不足以表達心中的憤懣之情啊。」

  大郎揮揮手:「你別跟俺這兒掉書袋子,俺聽不懂,武陵先生再厲害,也是個教書的先生,教俺家二郎咋了,就算俺家八輩兒都是種地的,難道就不能出個唸書的了,俺兄弟聰明,趕明兒中了狀元,正好給俺家光宗耀祖,回頭家去就跟俺媳婦兒商量,把俺爹的墳塋地好生修整修整,說不定是俺爹顯靈了,保著俺兄弟呢。」

  崔九翻了個白眼,大郎的爹就是個大字不識的莊稼漢,就算顯靈有個屁用,倒是大郎那個小媳婦兒,這本事真不小,雖信裡沒底細說,可崔九認定,王二郎能拜武陵先生為師,肯定有大郎媳婦兒的事兒。

  一家子就這麼一個有點兒見識的,不是她還能是誰,不過,就算大郎媳婦兒有點兒水準,可武陵先生是一般人能忽悠的嗎。

  見大郎眼巴巴盯著自己,擺擺手:「沒了,信裡就說的這事兒。」說著把信塞給大郎,從大郎懷裡搶過那個小罐子打開,撲鼻的酒香勾起了崔九的饞蟲,低頭一看,發現不是酒,是一罈子酒棗,捏了一顆塞進嘴巴裡,眼睛都瞇起來了,酒棗他吃過,可沒吃過這麼香的,酒好棗香,這可是好東西。

  見別人都看過來,生怕這些饞鬼過來搶,把蓋子蓋上,油紙一封,摟在懷裡就跑了,還有外頭那一大罈子,不知道是啥,叫人一起搬走,省的便宜了驍騎營這幫饞鬼們,不管是什麼給這些饞鬼都是糟蹋,這些人就愛吃肉,回頭讓旺兒買十斤醬肉來,就當換了。

  一邊兒想著,一邊兒顛顛的跑了,太后過壽那天,雖說自己站崗沒露面,可自己呈上去的蕃薯卻露了大臉,怕御膳房的那幫蠢貨不知道怎麼收拾,直接叫人蒸熟了呈上去,太后吃了大半個呢,不是太子哥勸著,估摸能把一個都吃了下去。

  想起太子哥,推開車門吩咐了一聲:「回東宮。」

  前頭的旺兒應一聲,本來也沒打算往別的地兒去,他們家爺過了年才十六,宮裡的規矩,沒指婚之前不能開衙建府,故此,爺一直在宮裡住著,爺是皇子裡的老小,又是皇后娘娘嫡出,跟太子爺是一奶同胞的親兄弟,皇后娘娘心疼爺,先頭一直在娘娘的坤寧宮裡頭住著,後來大些,不得不分出去,仍不放心,索性把爺挪到了太子的東宮。

  東宮地方大,又是親哥哥,自然不會有差錯,不是爺撒潑打滾的堅持要去驍騎營,估摸太子爺跟皇后娘娘都不會答應,就是怕爺受苦。

  可旺兒卻覺得,自打爺進了驍騎營,高興多了,以前成天無所事事,不是在宮裡頭淘氣,就是跟那些勳貴子弟打架,他們家九爺這身功夫,就是打架打出來的,先頭勳貴子弟們不知道爺是誰,還能下死力氣的還手,後來知道是九皇子,誰還敢,爺一拳還沒打過去呢,對面的人早趴下哭爹喊娘了,爺嫌沒意思,這才非要進驍騎營,還改了姓兒,給自己起了個崔九的名兒。

  勳貴子弟的堆兒不扎,成天跟王大郎那幾個莊稼漢子混在一塊兒,越混越熟,到如今,別人不說,那個王大郎,爺真心交的,不然,也不會如此不見外,念人家媳婦兒寫來的信,還把人媳婦兒送過來的東西一掃而空。

  不過,王大郎那個小媳婦兒送來的東西的確不一樣,就算宮裡也沒有,那個蕃薯蒸著好吃,丟進灶膛眼裡,燒熟更香。

  旺兒琢磨著,明年九爺跟王大郎家去,自己是不是也能跟著去,王大郎家的蕃薯肯定有的是,不像宮裡,自己就吃了幾次就沒了。

  主意沒打明白就進了東宮,崔九叫他抱著罐子跟著自己,就往書房跑,伺候的宮女太監跪下行禮,直接無視,到了書房外卻給蘇全攔下了。

  蘇全是東宮的內侍總管,也是從小伺候太子哥的人,自己得給點兒面子,往裡頭瞅了一眼道:「誰在裡頭呢?」

  蘇全道:「回九爺話,是杜相。」

  崔九愣了一下:「杜相可是有了名兒的清高,以往太子哥請他過府飲宴,都尋借口推辭,今兒日頭從西邊出來了不成。」

  蘇全道:「杜相清高難請是真,卻今日不同以往,太后娘娘過壽,各州府縣呈送上來的壽禮,冀州府間河縣拔了頭籌,太后老佛爺先嘗了九爺呈上去的蒸蕃薯,又瞅見間河縣那兩筐帶著泥的蕃薯,自然歡喜,滿目的奇珍異寶都落了下乘,唯有這兩筐蕃薯寶貝似的收進了慈寧宮。」

  崔九撓撓頭:「間河縣送蕃薯拔了頭籌跟杜相什麼干係?」

  身後的旺兒忙道:「爺,奴才聽說,相府二公子杜子峰外放的地兒正是冀州府間河縣。」

  崔九恍然大悟,原來如此,為了兒子的前程,清高的杜相這才來了東宮。

  正想著,忽聽裡頭太子哥的聲音傳來:「老九進來吧,不妨事。」

  崔九這才進去,先給大哥見了禮,看了眼旁邊的老頭道:「恭喜杜相,令郎有出息,想必杜相老懷大慰了。」

  杜丞相忙躬身:「臣給九皇子請安。」

  崔九擺擺手坐到一邊兒:「我說杜相,令公子呈上的那個蕃薯可好吃的緊,不止皇祖母愛吃,爺也稀罕,只可惜太少,不知您府裡還有沒有,要是有,回頭我叫旺兒跑一趟,您老也知道,我這人嘴饞,眼看著有好吃的吃不到嘴,心裡就難受。」

  太子咳嗽一聲:「老九,蕃薯乃是新種出來的,就算間河縣也沒多少,杜知縣在皇祖母過壽的時候,呈送上來兩筐可是別有苦心,這東西或能救深州百姓於水火。」

  崔九摸了摸鼻子:「我怎麼聽說,這東西畝產奇高,一畝地得個五六千斤收成平平常常,種好了,七八千斤也不算什麼新鮮事,就王大郎一家就種了五畝,收成怎麼也兩萬多斤,區區兩筐蕃薯怎就成了稀罕物件了,大郎媳婦兒可沒當是好東西,隨著家書一捎就是一麻袋。」

  王大郎?杜丞相想起杜忠的信裡提過,說起來,這蕃薯也是王大郎的媳婦兒先發現種出來的,為此,還得了官府十兩銀子的獎賞,也提過王大郎正在驍騎營,卻沒想到跟九皇子竟然相熟,聽九皇子的口氣,對王大郎家裡的境況異常熟悉,一個大字不識的莊稼漢子,一個身份貴重的皇子,這兩人之間有甚契機不成。

  太子看了他一眼道:「杜知縣上了折子,詳細解說了蕃薯的種植經過,從種下到收成,杜知縣皆親自參與,證實蕃薯的確不挑地,肥水跟得上收成就多,便是旱地也可活,希望父皇下旨能在深州試試,若能種活可解深州大旱,不過,蕃薯是新物種,百姓沒見過自然不敢嘗試,就算間河縣,今年今年也只種了六畝,你說的王大郎家種了五畝,另外一畝是王家村的里長王富貴家種的,六畝地共得了三萬兩千斤蕃薯,杜知縣讓官府一文錢兩斤收了上來,囤於間河縣糧庫是為了做種薯,深州赤地千裡,這些蕃薯有大用。」

  崔九道:「得了,得了,太子哥您就別教訓我了,是我錯了還不成嗎,弟弟嘴再饞也先忍著,等深州的百姓都吃上蕃薯,我再吃。」心說,也就宮裡把蕃薯當寶貝,大郎家地窖裡可有的是,等明年開春,自己跟著大郎回家,想怎麼吃就怎麼吃。

  太子見他那樣兒,搖搖頭。說完正事就讓蘇全送著杜相出去,見小九手裡摟著個粗陶罐子,不禁道:「這是什麼?」

  崔九嘿嘿一笑:「醉棗,太子哥嘗嘗,可跟咱們以前吃的不一樣,酒香濃郁,紅棗清甜,是大郎媳婦兒自己做的。」

  大郎媳婦兒?太子好笑的看著他:「怎麼著,還沒玩夠呢,打算在驍騎營待到什麼時候?前兒皇祖母可說了,那天在西華門外模糊瞧著站崗的侍衛,有個像小九,問了父皇幾次,到底把你派哪兒去了,她老人家過壽都看不見孫子,再這麼下去,父皇可擋不住。」

  崔九忙起來躬身作揖:「弟弟我如今才自在了,明年開春還想著跟大郎去他家玩些日子呢,太子哥,您千萬別把我弄出來,皇祖母再問,太子哥就說知道皇祖母喜歡吃蕃薯,我給皇祖母種蕃薯去了。」

  「胡說。」太子呵斥了一聲:「就算皇祖母喜歡,大齊這麼多莊稼人,哪用得著你一個堂堂皇子去種蕃薯。」

  崔九嘿嘿笑了兩聲:「太子哥這話可就不對了,父皇還在宮裡還弄了塊地種呢,我種蕃薯也是子承父業。」說著瞅了眼外頭道:「太子哥,我瞅著東宮的花園子不小,要是都種上蕃薯,估摸明年秋天宮裡的蕃薯就不是稀罕東西了。」

  太子心裡一動,點點頭:「這倒是個好主意,雖說蕃薯收成高,到底咱們沒親眼見著,要是在宮裡能種出來,見了收成就不一樣了。」

  崔九道:「不過太子妃可是把花園那些牡丹,看的跟命根子一樣,太子哥要是拔了牡丹種上蕃薯,嘿嘿,估摸太子妃不樂意。」

  太子眉頭皺了皺眉:「這是干係黎民百姓的大事,豈容她一個婦人說話。」說著看向崔九:「你跟王大郎回家一趟也好,順便替哥哥看看,間河縣到是個什麼樣兒,聖人云,兼聽則明,偏信則暗,杜子峰的折子是真是假,還需仔細驗證方可,干係深州數萬災民,不可輕忽,若果真杜子峰有本事,明年任期一滿,我保舉他去深州當知府。」

  崔九道:「七品知縣直接升到五品知府,杜子峰這官兒升的可有點兒快啊。」

  太子道:「只要他能解了深州旱情,救深州百姓於水火,越級陞遷又算什麼,我大齊的官兒向來就該能者居之,戶部的銀子不是養酒囊飯袋的。」

  崔九道:「咱大齊酒囊飯袋也養了不少。」見太子哥臉色不好看,忙閉上嘴。

  太子皺眉想了一會兒,見他懷裡還摟著醉棗,叫蘇全把東西接過去道:「瞧你這個樣兒,過年就十六了,聽父皇的意思,瞧中了赫連家的丫頭,你們自小就認識,成了親好好過日子,別叫人看笑話。」

  「什麼?」崔九蹭一下站了起來:「赫連家那個瘋丫頭?不成,我不要她,那丫頭長得五大三粗不說,下手忒黑,娶這麼個悍婆娘進門,哪還有好日子過,不成,我不娶,死也不娶。」

  太子忍不住笑了一聲:「這是哪輩子的老黃歷了,小時候跟著她祖父在兵營裡頭待了幾年,曬得黑些也尋常,這些年在府裡頭早養白了,至於五大三粗,你幾年不見人家了,怎麼就知道人家五大三粗,前兒赫連老婦人帶著個小丫頭去給太后請安,正好跟我照了面,問了人方知道那是赫連家的嫡出孫女,瞅著舉止甚端方,模樣兒也不差,幾年不見倒認不出來了。」

  崔九懷疑的看著他哥:「太子哥,您不是糊弄弟弟呢吧,就那個野丫頭能端方的了?那雙大腳踹的我生疼,如今我還記著呢,那就是個瘋婆子,再說,就看赫連起那個長相,他孫女能好看到哪兒去,不娶,死也不娶,我這就去找父皇。」

  哥倆這正說的熱鬧,忽聽外頭皇后的聲兒道:「哥倆這鬧什麼呢?莫非拌嘴了?」

  哥倆互相看了一眼,忙迎了出去,給母后請安,崔皇后看了哥倆一眼,一手拉著一個走了進來,坐下才問:「剛說什麼呢這麼難熱鬧?」

  崔九忙接過宮女手裡的茶遞到他娘手裡,還狗腿的給他娘捏肩膀,見皇后瞇著眼舒服了,才道:「母后,我不娶赫連家的瘋丫頭,我打不過她,你忍心看兒子挨那瘋婆子的欺負不成。」

  皇后撲哧一聲樂了:「兩口子過日子,又不是上陣打仗,還分誰打的過誰做什麼,赫連家的丫頭母后瞧著好,跟小時候大不一樣,溫柔端莊,說話做事很是穩妥,你性子跳脫,有這麼個人在跟前,母后才能放心。」

  崔九不幹了,一梗脖子:「兒臣就是不娶。」

  崔皇后一皺眉:「你父皇已經叫擬了旨,這會兒聖旨恐怕已經到了平南將軍府,赫連起為國征戰,百死不悔,赫連家功勳卓著,咱們娶他家一個孫女,才能彰顯皇家恩寵,不會寒了將士們的心,你大了,也該懂事了,我瞧著赫連家的丫頭性子不差,娶了她一個當正妃,其餘只管挑你自己喜歡的娶,母后不管。」

  崔九腦袋耷拉下來了,送著皇后出了東宮,直接就回了驍騎營,鑽進營房找著王大郎,拽起大郎道:「走跟我打一架。」

  大郎嘴巴張的老大,半天才道:「你這是挨揍上癮了啊,今兒不成,俺得看俺媳婦兒的信,沒工夫陪你玩。」

  崔九卻不管三七二十一,一拳就打了過來,大郎沒想這小子忽然出手,給他打了個烏眼青,這小子連吃奶的力氣都使出來了,最重要的,這小子一拳打過來,自己手裡小媳婦兒的寫的信扯了兩半,這可是大郎的寶貝能幹嘛,咬牙切齒的道:「你小子找揍,就別怪俺下黑手。」揪著崔九出了營房。

  其他人就聽見辟里啪啦一頓拳腳的響動,何進杵了旁邊的常六一下道:「我說大郎這麼下黑手,真把崔九打個好歹可咋辦?」

  常六白了他一眼:「那小子就是找揍,大郎媳婦兒寫來的信可是大郎的寶貝,平常誰摸一下都不行,如今扯成兩半,還不跟摘了大郎的心似的,打一頓都便宜崔九了。」

  何進皺了皺眉,見別人都不動,只能自己出去,見兩人打的熱火朝天,大郎那黑拳頭揍在崔九身上一點兒都沒留情,何進上去拉扯,卻給崔九一腳踹飛了:「滾遠點兒,今兒爺非打個痛快不成。」何進挨了一腳,悻悻然的回去了。

  崔九跟大郎又纏在一起,直到精疲力盡,仰躺在地上,大郎拽起皮青臉腫的崔九問:「服不服?」

  崔九卻不應,半天才道:「大郎,我說真的,明年開春俺真跟你家去。」

  大郎放開他,一伸腿躺在崔九旁邊兒:「俺也說了,你去成,得幹活,俺家不養白吃飯的。」

  崔九忽然笑了起來:「成,我不白吃飯,就是你媳婦兒讓我挑豬糞,我都幹。」

  崔九捏著鼻子把豬糞鏟在糞桶裡,後悔的腸子都青了,早知道當初就不說大話了,哪想到大郎媳婦兒真讓自己挑豬糞啊,有心撂挑子不幹,可一抬眼,瞧見不遠那個笑瞇瞇的小丫頭,就歇了心思。

  大郎媳婦兒年紀真不大,比自己還小兩歲呢,何進說太瘦,一看就不是好生養的婆娘,崔九倒是覺得,大郎這小媳婦兒挺漂亮,青碎花的半舊襖褲,頭上包一塊頭巾,越發顯得那張小臉白白嫩嫩的好看。

  眉眼兒生的極好,就算大郎跟自己是一個營的兄弟,崔九也得說句公道話,這小媳婦兒配給大郎可惜了,大郎那個粗拉拉的漢子,那一身蠻牛般的力氣,配個五大三粗的媳婦兒正好,這麼個細胳膊細腿的小媳婦兒,禁得住大郎揉搓嗎。

  不過,這是第一天來時的想法,剛過了兩天,崔九就變了,這小媳婦兒別看笑模笑樣的,指使起人來,可是一點兒都不手軟,自己堂堂一個皇子被她指使來鏟豬糞,崔九深深懷疑這丫頭有意整自己,都怪何進沒事幫自己提什麼包袱,多事。

  碧青看著崔九臉色猙獰的,把一挑子豬糞跳到坑邊兒的糞池子裡,真想大笑,什麼崔九?當自己鄉下人不知道京裡的事兒呢,好歹穿到了這兒,最基本的得弄明白吧。

  現今皇上慕容盛還是晉王的時候,就娶了崔氏一族的貴女,晉王登基,當年的晉王妃就成了母儀天下的皇后,也是太后的親侄女,皇家歷來如此,最喜歡親上加親,碧青都懷疑,如此親近的血緣,怎麼也沒生出個白癡來。

  這麼想著,有些惡毒的看向挑著挑子回來的崔九,崔家是大族,就是桃花村的刁老頭兒都是崔家人,這是二郎偷偷跟自己說的,說他師傅跟皇上的老丈人是一輩兒的,崔家就沒崔九這麼個人,敢借崔家名頭的,除了閒的蛋疼的龍子鳳孫,碧青還真想不出別人來,綜上所述,碧青覺得,這個崔九十有八九是跟太子一奶同胞的九皇子。

  想檢驗是不是也簡單,明兒臨山屯的山桃就該嫁接了,家裡人都得過去幫忙,蠻牛跟蠻牛帶回來這幾個吃閒飯的也得去,一個也甭想跑。

  正琢磨挑了豬糞,是不是讓這廝掏茅廁呢,碧蘭顛顛的跑了過去,把一塊趕緊的手巾遞給崔九:「崔九大哥,擦把汗吧,出了這麼多汗,著了冷風可是要病的。」

  崔九滿心的憤懣,一瞧見碧蘭漂亮乖巧的小臉,頓時消去了不少,雖說是親姐倆,可這性子真正的天差地遠。剛想伸手接,見自己手上烏漆墨黑的,放下挑子道:「我去洗洗手。」說著,去院裡的接雨甕裡打了半盆水。

  二月裡天還冷的緊呢,尤其甕裡的水,冰刺哇涼的,手一伸進去,凍得難受,碧蘭從灶房的大鍋裡舀了一盆熱水兌進來,崔九感謝的衝她笑了笑,開始洗手。

  碧蘭好奇的看了他一會兒道:「姐說,你這輩子都沒幹過這樣的活兒,既然你來了,就讓你體驗體驗莊稼人是怎麼過活的。」

  崔九哼了一聲:「你姐心眼子倒不少。」

  碧蘭咯咯笑了起來:「我姐可聰明了,不過,我偷偷跟你說,我姐雖然聰明,心地卻是最好的,村子裡那些跟姐夫一起去南邊打仗的人家,逢年過節,姐姐都要送東西過去,年前那場大雪下了足足三天,鐵柱嫂子家的柴火燒沒了,讓小五哥跟王興哥踩著大雪給鐵柱嫂子家送了兩捆炭過去,聽小五哥說,他們過去的時候,娘幾個抱在一起縮成團,凍得都說不出話來了,大雪把門都封了,不是小五哥跟王興哥兩人刨開門,等雪化了,那一家子說不准就凍死了,雪化了,一家子來給我姐磕頭,我姐說當不得,都是鄉親,鐵柱大哥又跟姐夫是同袍戰友,應該幫著些,叫娘把我們穿小了衣裳,打了一包袱塞給了鐵柱嫂子,還叫小五哥送了一口袋黍米過去,你說我姐姐的心地好不好?」

  崔九不由點點頭,碧蘭笑了:「那崔九大哥你以後當了大官,可要記得幫著我們莊稼人,姐說了,只有當官的瞭解老百姓的疾苦,才能當好官兒。」

  崔九一愣:「你也念過書?」

  碧蘭有些不好意思:「姐姐閒的時候就教我跟弟弟認字,還有二郎哥,回來的時候,也會教我們,只不過,我跟弟弟比不得二郎哥聰明,學了大半年,才把千字文裡的字認全了,不過,姐說我算盤打得好,等我練熟了,就把家裡的賬本子交給我管。」

  小丫頭說的眼睛直放光,小丫頭正說得熱鬧,忽聽她姐喊了一聲:「碧蘭,別攪合你崔九大哥幹活兒。」

  崔九忙道:「豬圈裡的豬糞我都鏟了,還有什麼活兒?」

  碧青笑瞇瞇的看著他:「明兒嫁接山桃,家裡有一個算一個都得去,故此,今兒得把家裡的活兒都幹了才成,想來你挑豬糞累了,坐這兒歇會兒,我把院子裡的雞屎掃了,省的一會兒大郎幾個家來,踩一腳雞屎。」說著也不搭理崔九,把那邊兒靠牆的大掃帚舉起來,就要掃院子,小小的丫頭舉著把掃帚異常費勁。

  崔九沒好氣的接了過去道:「想讓我掃就直說,用不著這麼拐彎抹角的使心眼子,大郎上你的當,我可不上,我可跟你說,有我這個朋友在,絕不許人欺負大郎,你是他媳婦兒也一樣。」

  碧青呵呵笑了起來:「倒是沒想到,大郎還有你這麼個仗腰子拔份兒的朋友,不過,我一直認為,坦誠相見才是朋友,大郎把你們帶家來了,可見把你們當成朋友,你呢?」撂下話轉頭走了。

  崔九愣了一會兒,自己沒跟大郎說實話,是怕大郎知道自己的身份之後不自在,可這丫頭的話貌似也有道理,既然真心交大郎這個朋友,就應該坦誠,誰規定皇子跟莊稼漢就不能當朋友了,自己就交一個。

  其實崔九知道,大郎媳婦兒已經優待自己了,怕自己幹不了地裡的活兒,這才留自己在家挑豬糞,聽大郎說過挑豬糞掃院子,都是農家最輕鬆的活兒,這麼想著,心裡又覺有些慚愧,挑個豬糞罷了,有什麼啊,不說還得掏茅廁嗎,這就去,反正這一身衣裳已經臭的沒法兒要了,再臭點兒也沒什麼。想著丟開掃帚,拿著糞叉子進茅廁了。

  碧蘭小嘴張的老大,小聲道:「姐,崔九大哥真去掏茅房了。」

  碧青忍了半天,才忍住沒笑出來,點點頭:「估摸他愛上這個味兒了。」說完扭臉進灶房燒水,別人不管,崔九今兒必須得洗澡,這一身都能熏死人。

  碧青也沒想到家裡會來這麼多人,上回來的何進,跟掏糞的崔九,還有大郎提過的,安大牛,常六,都來了,說是幫著幹活來的,好在二郎如今不在家裡頭住,旁邊爹娘住的院子也買了下來,不然真住不開。吃飯的嘴多了,每次做飯都是一項大工程。

  說起旁邊的院子,大概桃花娘心裡不平衡,明明閒了好些年沒用的空院子,他家的新房也不打算在這兒蓋,就是有心賣的,可碧青家一說要買,桃花娘就開始推三阻四,說什麼老宅是祖宗留下來,賣了對不住祖宗,末了,碧青出了十兩銀子,桃花娘才算吐口。

  她娘一個勁兒說桃花娘不厚道,兩間房已經破成這樣,也就買她家個地兒,竟然要買十兩銀子,碧青勸了她娘好幾天方才過去,從此後,見了桃花娘也不怎麼愛搭話,桃花娘也不大往家裡串門子了,比起前些年,兩家生疏了許多。

  碧青不以為意,桃花娘本來就是個心眼小的婦人,最見不得別人比她家強,以前村子裡數著她家的日子最好,她男人又是里長,兒子娶的媳婦兒,也是殷實人家,桃花嫁的更是書香門第。

  桃花娘自我感覺高人一等,兩隻眼長在頭頂上,誰也瞧不上,就算以前跟碧青家走的近,也是面兒上的事兒。

  鐵柱娘一說要把杏果兒跟二郎湊成對,心裡老大不樂意,卻沒想到,她瞧不上的二郎拜了武陵先生當老師,就想著重新提這檔子親事,給她男人好一頓呵斥,說武陵先生的學問在大齊數第二,沒人敢數第一,皇上都親自請了幾次,二郎拜了這個老師,就再不是杏果兒這樣的鄉下丫頭能高攀的了,飛黃騰達是板上釘釘的事兒,出了這麼個有出息的兒子,大郎家想不興旺發達都難。

  桃花娘雖嘴上不敢說什麼,心裡卻著實不服氣,大郎家當年窮的都揭不開鍋了,這才幾年,倒成精了,她還就不信,能折騰到天上去,再牛氣,不還住著那兩間土坯房呢嗎,故此,碧青要買自家院子的時候,瞞著丈夫要了十兩銀子,桃花娘不覺自己有什麼不對,大郎家願買,自己願賣,就是公平買賣。

  房子買在手裡,也沒用外人,王興兄弟仨加上小五,四個人就把房子修了,院牆也壘好了,省的雞鴨往外跑,兩邊院子打通,墊了黃土夯平整,等到麥收的時候,直接就能曬麥子,灶房闊出兩個大,架子上琳琅滿目,都是從柳泉居踅摸來的調料,盤了大小兩個灶,炒菜熬湯都不耽誤。

  幹了一天活兒,晚上得吃點好的,尤其崔九,怎麼說也是龍子鳳孫,這一天又是挑豬糞,又是掏茅廁的,力氣下大了,要是晚上沒有點兒好吃的堵嘴,不定在心裡怎麼罵自己呢。

  別人都好說,那幾個跟大郎一樣,只要燉上一鍋肉就能打發,倒是崔九,得做點兒不一樣的,想起一樣吃食,叫碧蘭去雞窩抓雞,要去年才長起來的,多抓幾隻,那幾個都是能吃的主兒,但願他們別吃饞了,不然,家裡的雞可遭殃了,自己去地窖裡翻去年放起來的荷葉,應該還有幾個能用吧。

  天擦黑,大郎幾個都回來了,在藕田里翻塘的王興跟小五也來了,一進院就見崔九蹲在灶房外頭,手裡舉著一個雞大腿,狼吞虎嚥的往嘴裡塞,那股子香味兒,饞的哥幾個直嚥唾沫。

  常六叫了一聲衝過來就要搶,誰知崔九倒快,不等常六到跟前,三兩口就把雞大腿塞進嘴裡,等常六伸過手來時候,就剩下一根雞骨頭了,丟在他手上,常六氣的差點兒沒掐死他,還是何進勸開才算完。

  碧蘭在一邊兒看著咯咯笑,指了指灶膛裡:「還有好幾隻呢。」說著從灶膛裡扒拉出來好幾個泥疙瘩。

  常六撓撓頭:「妹子這是泥疙瘩,哪是雞啊?」

  碧蘭笑了,不言聲,拿起旁邊一根木頭棒子敲了兩下,外頭的泥敲開,再把裡頭的荷葉打開,就是一隻烤的鮮香撲鼻的叫花雞。

  幾個漢子明白過來,一人扒拉過來一個泥疙瘩敲開,大口大口的嚼了起來,吃的滿嘴流油,整整六隻叫花雞,被一搶而空,大郎連個雞屁股都沒撈著,怨念非常。

  也不光因為這個,自從回家連跟小媳婦兒獨處的機會都沒有,更別提親嘴了,眼巴巴看著小媳婦兒在眼前,不能抱,不能親,大郎急出了一嘴燎泡,吃了晚上飯不睡覺,在灶房外頭貓著,等他媳婦兒一出來,捂著嘴往肩上一抗就竄出了院去……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8-24 03:15 PM

本帖最後由 紀伯崙 於 2015-8-24 03:16 PM 編輯

第46章

  剛開春,仍冷的緊,夜風一溜凍得人直哆嗦,更何況還給一頭蠻牛扛著瘋跑,一開始,碧青還極力攥著拳頭捶打,後來發現根本沒用,蠻牛皮糙肉厚,挨幾下子根本不是事兒,徒累了自己,就不白費力氣了。

  從蠻牛回來,那兩隻牛眼就沒少往自己身上盯,碧青又不是木頭,當然感覺的到,可感覺到也沒法兒,這麼多人,這麼多雙眼,難道湊上去讓他胡來不成。

  可碧青也沒想到,這廝找不到機會竟然直接把自己了扛出來,這不傻嗎,大冷的天能去哪兒,碧青忘了,坑邊兒上她家的麥草垛了。

  去年家裡五畝地的麥子豐收,收上來的麥草多的使不完,尤其家裡盤了灶之後,碧青更喜歡用炭,禁燒,煙還少,所以,家裡的柴火棚子裡堆得都是燒好的粗炭,麥草只用做引火,或者墊雞窩鴨捨豬圈等,用量極少,又不捨得丟掉,就在房後的炭窯邊兒上,堆了一個老大的麥草垛,上頭蓋了一層油布,油布上再覆一層麥草泥就成了,既結實又能防雨雪,抽出來填到炭窯底下就能燒炭,方便非常。

  抽了小一年,中間抽出個窟窿,不知蠻牛怎麼發現的,亦或是早就踩好了點兒,碧青睜開眼的時候,發現自己整個人陷在柔軟的麥草裡,蠻牛急不可待的壓了上來,喘著粗氣抱著自己就啃,手也利落非常,從自己裌襖的下擺探了進去……

  蠻牛的力氣極大,長年當兵,手上生出厚厚的繭子,粗拉拉的跟小挫似的,摩著碧青嫩嫩皮膚,一陣陣戰慄,也說不清是疼還是別的,就是覺得,腦袋有些蒙……

  感覺蠻牛開始脫自己的襖,碧青剛想踹他,忽想起娘昨兒囑咐自己的話:「過了年就十五了,這個年紀,生娃的都能生娃了,就算你說的有理,怕把身子弄壞了,也得替大郎想想不是,大郎比你大七歲,今年可都二十多了,你瞅瞅誰家二十多的漢子,還沒娶媳婦兒的,不說別人,就是小五比大郎還小兩歲呢,狗娃子多大了,二十多的漢子,哪有不想那事兒的,大郎又在京裡當兵,你不讓他碰,有的是人,回頭真在外頭找一個,看你找誰哭去,就算先不圓房,也不能總躲著他,眼巴巴回來看媳婦兒,碰都不上碰,你就不怕冷了男人的心。」

  以她娘的保守程度,能苦口婆心的說這些話,著實不易,娘的意思碧青也明白,就是給蠻牛點甜頭吃,別總讓他看得見摸不著。

  這麼想著,渾身軟下來,由著他把自己的襖脫了,裌襖裡頭就是肚兜,肚兜是她娘繡的,大紅肚兜上繡了一朵鮮亮的荷花,簡單好看,碧青很喜歡,不過,這麼好看的肚兜到了蠻牛手裡就成了障礙,直接扯到一邊兒。

  鄉下的孩子沒什麼玩具,捉迷藏是孩子們最喜歡的遊戲,尤其冬天,地裡光禿禿的,什麼都沒有,麥草垛就成了孩子們的堡壘,躲在麥草窟窿裡頭,掏個洞往外觀察小夥伴,進可攻,退可守,尤其碧青家的麥草垛,又大又結實,裡頭的麥草掏空了,鑽進來像個小屋子,村裡的孩子們沒少往這裡鑽。

  旁邊掏出個窟窿,本來用麥草遮著,給兩人一通折騰,落了下來,晴天月亮大,月光從窟窿裡鑽進來,碧青正好看見蠻牛趴在自己身上,大嘴含著某一處,臉上的表情異常迷醉,氣息粗的彷彿捶破了的鼓呼哧呼哧的……

  碧青身子越發軟起來,想推開他,卻發現使不出丁點兒的力氣,這樣的天兒,又是如此光著上身,竟不覺著冷,蠻牛的大嘴,作亂的手彷彿帶著火種,頃刻間就把她點著了,碧青閉上眼,都能聽見自己細細而急促的氣息,夾在在蠻牛的呼哧聲中,竟出奇的協調。

  只不過,男人一沾上這事兒永遠都不會滿足,哪怕最老實的漢子都會得隴望蜀,蠻牛也一樣,小媳婦兒難得一見的柔順,催生了更大的野心,尤其,睜開眼看見小媳婦兒這一身細皮嫩肉,更激動了。

  雖說月光只鑽進來一縷,卻足以讓他癲狂,蠻牛瞬間就變成了餓狼,哪還記得跟小媳婦兒的約法三章,腦子早就糊了,身體叫囂著本能的欲望,恨不能把小媳婦兒嚼碎了吞下去……

  感覺褲子被拽下去的時候,碧青猛然清醒過來,這麼下去,今晚上在麥草垛裡圓房了,不行,碧青開始掙扎,可蠻牛的力氣她哪敵得過,眼看著就成事了,碧青張開嘴狠狠咬在蠻牛的肩膀上。

  大郎吃痛看向她,見小媳婦兒惡狠狠的看著自己,眼裡含著淚花兒,那樣兒招人疼的厲害,大郎忽悠一下就清醒過來,差點兒在這兒就把小媳婦兒辦了,雖說他很想這麼幹,可也知道小媳婦兒不點頭的前提下,自己真幹了,後果絕對不堪設想。

  小媳婦兒最是愛記仇,真得罪了她,沒自己什麼好兒,不過,他真想啊,小媳婦兒滑不留手的身子就在眼前,讓他忍著不吃,這不是要饞死他嗎,更何況,自己這會兒簡直就是弓在弦上不得不發。

  經過激烈的思想鬥爭,想到以後嚴重的後果,大郎還是覺著,得聽小媳婦兒的,光這一會兒痛快不成,後頭還有一輩子呢,小媳婦兒要是真鬧起脾氣來,不讓親不讓碰,還不憋死他。

  大郎喘了好幾口大氣,勉強壓住咆哮的欲火,激動過頭,手都沒了准,哆嗦半天的才把褲子給小媳婦兒套上,襖兒怎麼也套不進去了,只能粗手粗腳的往小媳婦兒身上一裹,抱著小媳婦兒仰躺在麥草上,閉著眼喘大氣,半天方道:「媳婦兒,咱啥時候圓房,你男人可頂不住了。」

  碧青好氣又好笑,扒拉開他的胳膊坐了起來:「我還不到十五呢,怎麼也得十八再說。」

  大郎蹭的坐起來,瞪著她:「你說真的?」

  碧青點點頭:「當然真的。」碧青話音剛落就給大郎一翻身壓在下頭,咬牙切齒的道:「再等三年,你男人就憋死了,你想守寡啊,不行,你要是敢讓俺等三年,今兒俺就收拾了你……」說著就來扯碧青的褲子,這意思真打算霸王硬上弓。

  碧青見這男人急了,忙抓住他的手:「我說著玩的,十六,十六成了吧。」

  大郎搖搖頭:「十六也不行,明年,明年就圓房,你應不應都得聽我的,我是一家之主,你是我媳婦兒就得聽我的。」

  十六已經是碧青的極限,再早還不如殺了她呢,按說十六都有點兒早,可碧青想好了,只要不太早懷孕應該還成,至於避孕,碧青打算到時候再跟蠻牛商量,反正不答應,就別想碰自己,答應了萬事好商量。

  見蠻牛皺著眉氣哼哼的樣兒,碧青反倒忍不住笑了起來,手指伸出去戳了他的腦袋一下:「我是說十六圓房,之前又沒說不叫你碰我,你著的哪門子急啊。」說著,小手在他胸膛上摸了幾把,幾乎立刻,蠻牛的氣息就粗了起來。

  尤其他媳婦兒那隻小手越來越往下,大郎就覺那隻小手像一條作亂的小蛇,在他身上亂鑽,他想拿出去,偏偏又捨不得,直到那隻小手握住自己的兄弟,大郎就覺腦袋嗡一下……

  崔九很納悶,昨兒晚上睡覺的時候,找不見大郎,崔九就猜這傢伙是找他媳婦兒幹壞事去了,別看崔九今年才十六,可不是什麼好鳥,不說宮裡頭皇子成年都有專門教導這事兒的嬤嬤,就是京城有名兒的青樓,也逛過無數回了。

  崔九最愛去的是城東的含波樓,裡頭的頭牌含波娘子就是自己梳攏的,別看那年自己才十四,梳攏個丫頭也不叫什麼事兒,如今含波娘子還是自己的相好呢,這方面崔九覺著大郎太慣著他媳婦兒了,到現在還沒圓房,年紀小?狗屁,多大算大,依自己看,那丫頭都成精了,還是屁股上長著九條尾巴的狐狸精,勾的大郎眼都綠了,可就是不讓幹正事兒,大郎好歹是個二十多的漢子,倒現在還是個沒開葷的雛兒,像話嗎,像大郎媳婦兒這種丫頭,就是欠收拾,按著扒光了先收拾了再說,不老實接著收拾,收拾到她老實為止,就不信治不服帖。

  哥幾個在一起沒少給大郎出主意,昨晚上大郎那氣勢,崔九覺著,一定能把他媳婦兒給收拾了,地方崔九都給他找好了,房後頭那個麥草垛,隱蔽又暖和,辦起事兒來最方便,為此,崔九強撐著重如千斤的眼皮等著大郎,就是想聽聽大郎怎麼收拾他媳婦兒的。

  好容易盼著這傢伙回來了,誰知道黑著一張臉,問什麼都不搭理,往炕上一趟就睡了,把崔九給憋的百爪撓心的,一宿都沒睡好,轉過天兒。一早起來就追著大郎屁股後頭問,這傢伙吱吱嗚嗚的說不出個所以然來,聽話音兒不像沒成,可成了怎麼是這個臉。

  崔九納悶的看向碧青,想從這丫頭身上看出點兒什麼,不妨正對上碧青的目光,碧青目光閃了閃,從昨兒她就懷疑,蠻牛怎麼會扛著自己就奔房後的麥草垛去了,以自己對蠻牛的瞭解,那傢伙根本不會動這些腦子,就算再憋不住,至多也就把自己扯到柴火棚子裡,親親摸摸,不會把自己扛到麥草垛裡頭去。

  柴火棚子就在院裡,蠻牛膽子再大也不敢太過分,麥草垛就不一樣了,夜黑風高,孤男寡婦,又是正兒八經有名份的夫妻,就算蠻牛記著跟自己的約法三章,箭在弦上能忍得住才有鬼,昨兒白天崔九挑了一天豬糞,漚糞的池子離著炭窯可不遠。

  如果說碧青之前還有些懷疑,看到崔九的賊眉鼠眼之後,心裡就徹底譜了,昨兒的事兒肯定跑不了崔九的推波助瀾,這傢伙別看年紀不大,一肚子壞水,還有心思出壞主意,看來不累,自己得給他找點兒活兒。

  碧青提起一把刀子走過去,崔九一驚,差點兒跳起來:「你,你拿著刀子做什麼?」

  碧青笑了:「你怕什麼,你跟我遠日無怨近日無仇,就算有刀子也不會往你身上捅。」說著沖旁邊地上的桃樹枝子努努嘴:「發芽之前得把這些桃枝嫁接在樹上,不然今年甭想收桃子。」

  崔九撇撇嘴:「你這個什麼嫁接根本就是瞎折騰,沒聽說把枝子捆在樹上就能結出大蜜桃來的,雖說我來你家就是幫著幹活的,可這白忙活還不歇著呢。」

  碧青笑的更燦爛了:「聽你這這話兒,就是不想幹嫁接的活兒?」

  崔九點點頭:「不幹,沒用幹了也是白幹。」

  碧青道:「那成,不幹這活兒就去掏茅廁。」說著,抬手往北邊兒指了指:「看見沒,那邊兒就是。」

  崔九差點兒跳起來,指著她說了句:「唯女人與小人難養也。」搶過她手裡的刀子開始修桃枝,心裡憤懣,幹的自然不好,一用勁把桃枝削斷了,腦袋後頭啪就挨了一下子,崔九立馬就蹦了起來,長這麼大,還沒人敢打他的脖溜兒呢,就算父皇也沒打過,這丫頭找死,就算是大郎媳婦兒,今兒自己也得揍她,太欺負人了。

  握著拳頭還沒打出去呢,看見一張老臉,急忙收了回來,站好躬身:「先,先生,怎麼是您?」

  武陵先生抬手照著崔九的後腦又是一巴掌,崔九摸著自己的腦袋直哼哼:「先生,做什麼見面就打我?」

  武陵先生哼了一聲,接過他手裡的刀子,把地上削斷了的桃枝兒拿起來,三兩下就削好了,走到一棵山桃樹下,二郎已經鋸好了樹杈,武陵先生把桃枝按在上頭,二郎就開始捆,等捆好了,先生還檢查一下,看看捆的結實不結實,然後接著去削另一個。

  崔九頓時明白過來,先生是嫌自己糟蹋桃樹枝了,忙湊過去,一邊兒幫著打下手,一邊兒小聲道:「舅爺爺,您老怎麼來了,那丫頭就是瞎折騰,沒見過這麼種桃樹的。」

  武陵先生非常嫌棄的瞪了他一眼,崔九感覺,老頭子那眼神簡直就是鄙視自己不學無術,二郎厚道,解釋道:「齊民要術上早有嫁接的記載,我家菜園子那顆棗樹就是用這個法子嫁接的,當年開花結果,結出的棗子又大又甜,還比往年多,故此,嫂子才買下這裡的山桃林,桃樹枝是先生找普慧寺的方丈大師要來的好品種,普會寺的幾顆桃樹的枝子都快砍光了,不是嫂子答應明年幫著寺裡栽一池子蓮花,方丈大師還捨不得呢。」

  碧青提著瓦罐過來把剛熬的姜棗茶倒出一碗來,遞到武陵先生手裡:「先生怎麼來了,雖說開了春,到底還有些冷呢。」

  武陵先生喝了幾口,瞥了碧青一眼道:「你這丫頭心眼子不好,用好吃食哄的老夫留下你家的傻小子,就不見影兒了,老夫再想受用你一頓飯,只能自己來了。」

  碧青笑了起來:「瞧您老說的,一頓飯算什麼大事,只您老不嫌丫頭煩,丫頭天天給您做飯都成。」

  武陵先生極受用,點了點她:「你少哄我這個老頭子,我知道你忙,家裡事兒多,這裡又置下了一百多畝山桃林,你這丫頭呀,就是鑽錢眼兒裡了。」說著揮揮手:「都忙去吧,別管老夫,等晌午的時候,蹭你丫頭一頓飯再回去。」

  碧青笑道:「先說好,今兒可沒什麼好吃的,您老要是吃不慣也沒法兒。」

  武陵先生哈哈笑了起來:「說的老夫嘴多刁一般,別人能吃,老夫也吃得。」

  碧青搖搖頭,知道老頭子想自己溜躂,就拽著二郎離開了,崔九隻能老老實實的削桃枝,怨念非常。不過,這可是一百多畝山桃林啊,要是真像二郎說的,能嫁接成功,這一百多畝桃樹得產多少果子啊,蜜桃可是好東西,不說自己,宮裡頭上至皇祖母,下到太監宮女,沒有不愛吃的,除了貢上來的,西苑裡也種了不少,只不過西苑的桃子遠沒有貢上來的甜美多汁,就不知道這裡的桃子如何?要是甜的話,自己可以跟母后說說,以後宮裡採購桃子都從大郎家買得了。

  雖說大郎媳婦兒不是什麼好人,可看在大郎的份上,自己也應該幫這個忙,想著大郎,不禁瞟了不遠一眼,大郎正在鋸山桃樹呢,本來就黑的臉更黑沉黑沉的,一看就十分不爽。

  崔九看了一會兒,忽然發現一件極其詭異的事兒,大郎雖然黑著臉不爽,可他媳婦兒一靠近的時候,就會不自在,那張黑臉也有些詭異的暗紅透出來,表情異常糾結,兩隻眼珠子想看他媳婦兒,卻又不好意思似的,崔九更納悶了,琢磨這兩口子昨兒到底成沒成事兒啊。

  大郎不納悶,他鬱悶,憤懣,總之就是不爽,從沒遭過這樣的打擊,怎麼也沒想到自己的兄弟,會這麼不中用,還沒真上陣比劃呢,在小媳婦兒的手裡就繳械了,這讓自己情可以堪,而且,相比對自己兄弟不爭氣的憤恨,大郎更怕被小媳婦兒鄙視,這種糾結從昨天一直持續到現在。

  碧青一過來就忍不住想躲,又捨不得,從小媳婦兒手裡接過水,咕咚咕咚就灌了下去,也不嫌燙。

  碧青好笑的看著他,大郎鬱悶,自己的心情卻極好,據自己所瞭解的常識,昨晚上大郎的表現正說明,他沒跟別人亂來過,男人頭一次才會那樣,真要是幹過那種事兒,絕不會如此,尤其,大郎今天的表現,慌亂又糾結,像個十六七的毛頭小子,碧青就更確定了這一點。

  即使在現代,想找個這麼乾淨的男人都難,更何況,這裡是男人可以公然胡來的古代,所以,碧青很滿意,非常滿意,只要大郎對自己一心一意,碧青覺得,自己一定能幸福,這一刻,她對未來的夫妻生活充滿信心,或許自己再給他點兒甜頭,省的他在外頭亂來,讓他時時刻刻都想著自己的好處,再拖兩年應該沒什麼問題。

  自打災民的房子蓋起來,這邊兒就熱鬧多了,小二百人,幾十戶人家,連男帶女牽老掛少,儼然成了一個小村子,官府是照著五十人的災民人口發放口糧的,一天一斤糧食,那些漢子正當壯年,塞牙縫都不夠,更何況,還帶著一家子老少,有了吃的都得先擠著老人孩子,要不是,碧青叫小五跟王興三天兩頭往這兒拉糧食,這一冬都不知道怎麼過呢。

  都是實實在在的莊稼人,吃了一冬閒飯,心裡著實過意不去,碧青一說幹活,沒有惜力氣的,恨不能一個人當兩個使,除了碧青挑的八十個給工錢的之外,其餘的也都過來無償幫忙,沒什麼力氣的老人修修枝子,孩子幫著遞遞繩子,婦人們跟著碧青做飯。

  借了近處王大娘家的院子,說起王大娘,叫人不勝唏噓,但能有條活路,誰樂意拖家帶口背井離鄉的跑出來投親,可王大娘的倆兄弟硬是不招,先頭不理不睬,後來乾脆把五口從家裡趕了出來。

  王大娘五口到了王家村的時候,正下頭一場大雪,西北冽子裹著雪片子打在人臉上跟小刀割似的,碧青穿著厚厚的棉襖棉褲都冷的受不了,王大娘一家五口還耍著單兒呢,就這麼著,還破破爛爛的,凍得直打擺子。

  一見碧青娘就跪下了,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就是哭,其實不用說,也能大約猜到了,忙讓進暖和屋子,五口子一人灌下一碗薑湯,又找了些棉衣裳換了,才算緩過來。

  家裡實在安置不開,再說,畢竟不是一家人,住在王家村也不妥當,碧青就跟王大娘說,若是不嫌棄,可跟深州的鄉親們住在山桃林那邊兒,房子是現成的,雖說不算好,也能擋風寒,特意叫小五帶著兩口子去瞧了。

  王大娘哭著回來的,說嫡親的兄弟都靠不住,大冬天把他們五口往外趕,還說只有一個死了,不想還能活命,八輩子做牛做馬也報答不了碧青的大恩,往後就是碧青一家子的奴僕。一家五口在雪裡給碧青磕了三個頭,就搬到了這邊來。

  碧青一說今兒要嫁接桃樹,王大娘一早就把院子收拾出來了,柴火也都劈好堆在灶房邊兒上,幫著碧青給大傢伙做飯。

  人多,也不能做太精細的,就蒸包子,滿滿兩大盆肉餡兒,都是肥膘子肉剁的,去年曬的蕃薯籐乾菜,磨的碎碎,兌在肉餡裡,抓了鹽,用毛醬湯兒調勻實就成了,大缸和面,門板拆下來當面板子,這邊兒包,那邊兒蒸,蒸熟了,放到大木桶裡,用乾淨的棉布一蓋,跟一早熬好的黍米粥,一起抬到桃林邊兒上的空地上,王大娘扯開嗓子喊了好幾聲:「吃飯了。」大傢伙這才撂下手裡的活兒。

  小孩子老人在前,剩下的人在後,按部就班絲毫不亂,武陵先生吃了四個包子之後,就坐在桃林一旁的草窩子裡曬太陽,開春的日頭暖洋洋的,曬的老爺子昏昏欲睡。

  碧青捧了一陶罐黍米粥過來,放到他手邊兒剛要走,老爺子忽然睜開眼:「丫頭,我說的那事兒你考慮的如何了?」

  碧青一愣,不明白老爺子說的什麼,武陵先生往遠處吃飯的人群望了一眼:「想必你已經猜著崔九這小子的身份了,皇家的人別的還好,就一個毛病,疑心重,從這小子他爺爺到他爹,還有他哥都一個德行,聽姓杜的小子說,你是王家用一口袋糧食從深州換來的媳婦兒,深州歷來少雨是我大齊的旱地,前些年總能下一兩場雨,深州的百姓還算有口飯吃,這幾年連著旱,才有這數萬的深州災民,百姓飯都吃不上了,哪還有唸書的心思,所以深州讀書人最少。」

  說著頓了頓:「朝廷三年一考,童生,府試,院試,會試,層層科考就是為了給我大齊遴選賢才,老夫不否認有胸有經綸的高人隱士,不屑於塵世間的功名利祿,只願終老山林,不想入世,但路過你家的落榜秀才,應該不是什麼隱士高人,深州民不聊生,一個個都往外跑,就算有高人隱士誰往深州去,在你家偶爾落腳的落榜秀才老夫找著了,姓趙,至於名兒,你知道了也沒用,老秀才家去沒半年就病死了,聽說臨死都念叨自己懷才不遇,老夫叫人找了他生前寫的文章看了,本是想看看,怎樣一位高人教了半年就教出了你這麼個丫頭來,可看過之後,老夫很是愕然。」

  說著直直看向碧青:「如果你老實巴交的在王家村種田還好,可看看你現在折騰出來的面兒,蕃薯是你發現的,蓮藕你也種了出來,你把周家祖宗傳下來的對子,對的甚妙,你寫的一手好書法,繪畫也頗有造詣,你還會燒炭,會做各種各樣的稀奇古怪的吃食,你做很多吃食,饒是老夫自認見多識廣,也從未見過,還有,這一眼望不到邊兒的桃林,丫頭有一雙點金之手,只輕輕一點,這一片毫無用處的山桃林就變成了搖錢樹,更何況,你還會算學,你舉手間就解出來的算題,老夫算了兩天兩宿都沒算出來,你給東籬老匹夫出的算題,都快把老家伙折騰瘋了,不是皇上點他做今年會試的主考官,早跑冀州來了。」

  歎了口氣:「丫頭你要知道,老夫都能查出來的事,別人也能,你以為自己藏得很好,殊不知,已經渾身都是小辮子了。」

  碧青冷汗都下來了,是啊,自己還以為遮掩的好,因為跟前都是莊稼人,或許不會懷疑,別人就難說了,尤其,現在的王家已經不可能默默無聞,大郎跟皇子交好,二郎拜在武陵先生門下,王家已經置於皇家的眼皮子底下,就算自己胸無大志,只想過自己的小日子,別人能幹嗎,自己怎麼解釋這一切。

  老先生見碧青臉色都白了,搖搖頭:「老夫雖不敢自稱高人,收你這麼個小丫頭也夠格吧,老夫不讓你侍奉左右,時常來給老夫做頓飯吃就成,難道這樣你也不願意?你家的傻小子,老夫另外給他找個先生,傻小子是塊材料,收在老夫門下卻不大妥當,老夫頭上頂著個崔姓,不得不避嫌啊,過幾日昌陵先生奉召進京,會從冀州過,老傢伙這次入弘文館,任太學五經博士,你家的傻小子在他門下受益無窮,至於老夫,勉強收你這麼個丫頭湊合得了。」

  碧青感動莫名,說起來,自己跟老爺子只能算萍水相逢,可老爺子卻掏心掏肺的護著自己,老爺子說的是,自己渾身都是小辮子,只有在老爺子的庇護下,這些小辮子才能變得順理成章,老爺子真不愧是大儒,這份磊落胸襟就不是別人能比的。

  碧青吸了吸鼻子:「您老就不好奇嗎?」

  老爺子笑了:「有道是天下之大無奇不有,一個小丫頭比別人聰慧些罷了,算得什麼,老夫教出來的弟子,倒是瞧瞧哪個敢說三道四。」

  碧青撲哧一聲樂了:「您老真不講理。」

  武陵先生哈哈笑了起來:「這麼說丫頭應了。」碧青剛要跪下磕頭,卻給老爺子攔下:「師傅可不是這麼拜的,老夫七十才正兒八經收個徒弟,咱們也得擺一桌酒,草草了之可不成,那陶罐子裡是黍米粥吧,還不給我拿過來。」

  碧青笑著捧給他,討好的道:「師傅愛吃粥簡單,回頭弟子再給您老熬幾樣兒營養又好吃的,最適合老人家。」

  老爺子點點頭:「乖丫頭,知道孝順師傅就好。」說著,看向那邊兒做賊似的往這邊兒望的大郎,有些不滿:「丫頭跟師傅說實話,真打算嫁給那莽漢子啊,就算為了報答活命之恩,王家如今的光景,也差不多了。」

  碧青沖崔九努了努嘴:「如果跟那小子相比,丫頭更願意嫁給大郎,憨厚老實聽話,丫頭能降得住。」

  老爺子彷彿不贊同,搖了搖頭,碧青沒再說什麼,她說的是實話,或許一開始是沒得選,但是現在,她真心喜歡大郎,莊稼漢子怎麼了,只要知道疼媳婦兒,聽媳婦兒的話兒,就是天下間最好的丈夫人選,自己也會對他好,一輩子跟他過順當的小日子。

  老爺子說的不是笑話,五日後,昌陵先生來了,老爺子在冀州府的柳泉居擺了一桌酒,不用下帖子,冀州府的官兒跟有頭有臉的都來了,把柳泉居上下兩層擠的滿滿當當,都納悶啊,年前聽說武陵先生收了王二郎做關門弟子,怎麼忽悠一下就換了,換成別人還罷了,偏偏換成一個婦人,還是王二郎的嫂子。

  聽說王二郎轉而拜在了昌陵先生門下,都納悶這王家的祖墳到底冒了多少青煙啊,這姑嫂二人都拜在了大儒門下,心裡再疑惑這個場也得捧。

  柳泉居的掌櫃樂的,一張嘴都快咧腮幫子上去了,對自己跟王家早打好的關係,頗為自得,要不是有這層關係,這麼長臉的事兒,哪輪的上自己啊,現如今如意樓才是冀州府最體面的館子,自己的柳泉居屁也算不上。

  其實老爺子就擺了一桌,連冀州知府閆子明都沒請,可老爺子不請,人家自己來了,也不用老爺子掏錢,自然有懂事的,把柳泉居包下來,請知府大人進去飲宴。

  閆子明恭恭敬敬的進來道了喜,坐都不敢坐,乖乖跑樓下去了,樓上一張小桌上就坐著武陵先生跟昌陵先生兩個老頭子,碧青跟二郎,在兩老身後伺候著,崔九跟王大郎守在樓梯口,跟守門的倆石獅子似的。

  崔九就不明白啊,怎麼一轉眼的功夫,大郎的狐狸媳婦兒就成自己舅爺爺的關門弟子了,這要是論起來輩分,自己這虧吃大了,這叫什麼事兒啊,還有大郎,傻樂個屁,還以為是好事兒呢,就不明白有了這麼個媳婦兒,以後就算大郎當了多大的官兒,也得給他媳婦兒壓一頭。

  而且,以他狐狸媳婦那個刁鑽不吃虧兒的性子,甭想有舒坦日子,估摸想納妾都沒戲,這小媳婦兒簡直就是個鬼見愁,還沒圓房呢,就把大郎管的死死,將來不用想也知道,一個大男人一輩子就守著一個婆娘過日子,有啥滋味兒啊,還樂還樂,崔九實在忍不住伸腿踢了他一腳。

  王大郎不幹了:「你踢俺幹啥?」聲音大的整個柳泉居都聽得見,崔九真恨不能堵上他那張嘴。

  武陵先生聽見了,喊了聲:「大郎。」王大郎忙顛顛的跑了過去,整整了衣裳,深深鞠了一躬。

  武陵先生點點頭:「倒是知道禮數,從今兒起,你媳婦兒就是我的弟子了,有道是一日為師終身為父,我這個當師傅的,跟她爹一樣,老夫雖說沒有門第之念,可你這麼一個大字不識的漢子,配老夫的弟子,也實在有些不妥,本想給丫頭再尋一門親事……」

  老先生剛說完,大郎蹭就直起腰來,抻著脖子急急的道:「碧青是俺媳婦兒。」

  老先生哼一聲:「不是還沒圓房呢嗎,沒圓房就不算。」

  大郎臉漲得通紅,一伸手拽住碧青:「媳婦兒跟俺家去,咱不當這老頭子的徒弟了。」

  碧青臉也紅了,捏了他一把:「胡說什麼,師傅開玩笑呢。」大郎疑惑的看向武陵先生,老爺子哼一聲:「不是玩笑,以後要是敢欺負丫頭,老夫第一個不答應。」

  大郎撓撓頭:「那,那她欺負俺咋辦?」

  老爺子白眼一翻:「欺負你活該。」

  王大郎傻了。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8-24 03:18 PM



第47章

  臨山屯新嫁接的桃樹抽出新芽子的時候,大郎一步三回頭的走了,進了京城,崔九才尋著機會問大郎:「到底把你媳婦兒收拾了沒?」

  大郎一拍胸脯:「那還用說。」一想到小媳婦兒,大郎就忍不住咧開嘴傻樂,通過小媳婦兒身體力行的安慰,大郎對自己兄弟的不滿徹底沒了,小媳婦兒那雙軟乎乎的小手,甭提多舒坦了,雖說還得等一年才能圓房,只要每次自己回去,小媳婦兒都這麼伺候自己,等一年就等一年,小媳婦兒身子弱,回頭真像她說的弄出一身病,自己後半輩子找誰去,小五媳婦兒那個病秧子樣兒,瞅著都糟心。

  崔九見大郎的嘴越咧越大,臉上那個笑要多傻有多傻,沒好氣的道:「就知道傻樂,就你那媳婦兒,插上尾巴比猴兒都靈,主意大的不行,能由著你隨便折騰,你就吹吧,牛皮都吹破了。」

  大郎瞪了他一眼:「俺媳婦兒靈怎麼了,俺就稀罕靈的,俺就不信,你喜歡傻婆娘。」

  崔九翻了個白眼:「大郎,不是當兄弟的使壞,你媳婦兒這樣的婆娘,真的收拾服帖了才行,不然,以後有你的苦頭吃,以前是你家沖喜的媳婦兒,如今頂著武陵先生關門弟子的名頭,嫁你,算下嫁懂不懂,你沒見武陵先生一見你就沒好臉嗎,老頭子瞧不上你呢。」

  大郎不以為意的道:「瞧不上拉倒,俺媳婦兒瞧得上就成,俺媳婦兒說了,只要俺不再外頭找女人亂來,她就一輩子跟著俺,給俺生兒子丫頭。」

  崔九指著他道:「我說你傻不傻啊,你見過哪個老爺們一輩子就守著一個女人過日子的,何進幾個還知道找花娘呢,你媳婦兒這是欺負你老實,有道是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手足不能斷,衣裳得常換,哥幾個,我說的在不在理兒?」

  何進幾個齊聲說:「在理兒。」

  何進道:「大郎,俺就說你媳婦兒不是個過日子人,你不聽,手裡才有幾個錢兒啊,就這麼往外揚,桃樹林子邊兒上白白養了二百多張嘴,你拿軍功賺回去的金子,估摸早讓你媳婦兒兒揚沒了。」

  大郎道:「沒就沒了,俺掙錢就是給媳婦兒使的,沒了再掙就是,俺媳婦兒說,銀子不是省出來的是掙出來的,再說,咱走的時候,俺媳婦兒正琢磨給家裡蓋房呢,周圍的地都買下了,只等秋天收了桃子就開工,說要蓋一個老大的院子,明年你們要是還跟俺回來,就不用擠在一塊兒睡了,有的是閒屋子讓你們住。」

  何進搖搖頭:「大郎你媳婦兒哄著你玩呢,就你家撲騰的面兒,哪還有閒錢蓋房子啊,我瞅著再這麼下去,飯都得吃不上。」

  崔九道:「這個倒是沒哄大郎,別的不說,大郎媳婦兒掙錢是真有兩下子,那一百畝桃林的果子下來,大郎家想蓋多大的房子都成。」

  何進愣了愣:「你是說那些桃樹能活?」

  崔九點點頭:「咱們走的時候都抽了新芽,長得比那些沒嫁接的還快,估摸都能活。」何進心裡不信,可崔九的話,也不好反駁,索性不言聲了。

  大郎聽不進去他們說什麼,滿腦子都是小媳婦兒,這剛離開就想得的難受了,恨不能立馬就到麥收才好。

  崔九一見他那德行,就知道自己再說什麼也白搭,大郎讓他那狐狸媳婦兒徹底降住了,想起大郎媳婦兒那張市儈的臉,崔九就恨得牙癢癢,城門口辭了哥幾個奔著東宮去了。

  好容易出去一趟,不捎點兒土特產回來哪成,冀州府的土特產,崔九一樣都沒看上,瞧中的就是大郎家那些盆盆罐罐,大郎家種的大白藕,他媳婦兒做的灰包蛋,地窖裡的蕃薯,曬的菜乾瓜條,曬乾蕃薯籐也弄回來半口袋,在桃林吃的那個蕃薯籐餡兒的肉包子,香的崔九直流口水。

  他一個人就吃了十個大包子,還有大郎家種的麥子,磨成面做麵條勁道非常,最平常的打滷麵,也比御膳房做的好吃,弄得崔九都不想回來了,他覺著冀州府的日子太熨帖了,過一輩子那樣的日子都不膩。

  尤其大郎媳婦兒那手藝,太好了,就不明白那麼個小丫頭做的飯,怎麼就這麼好吃呢,最簡單的包子麵條都跟別人不一樣。

  崔九真有些羨慕那些災民,只要有活幹,就能吃著那丫頭做的飯,比自己這個皇子還舒坦,還有大郎家養的雞,咋就這麼香呢,吃了大郎媳婦兒做的那個什麼叫花雞之後,崔九覺著,再沒有比叫花雞還好吃的東西了。

  因為崔九這個頭一次下鄉的土包子皇子,碧青家的雞倒了血霉,臨走前吃了一頓不說,還得捎著,碧青家一共養了四十隻雞,他都想要,還有地窖裡剩下的荷葉,準備弄到京城來,自己做叫花雞,給皇祖母,父皇,母后,太子哥嘗嘗,貴極天下的皇家,竟沒吃過這麼好吃的東西,像話嗎。

  所以,不止要雞跟荷葉,還要做叫花雞的法子,按理說,自己堂堂皇子,看上這樣的鄉野吃食,是那丫頭的造化,應該乖乖的把方法奉上才是,誰知那丫頭竟然推三阻四的,說什麼:「這些都是下蛋雞,家裡指望著吃雞蛋呢,不能給,叫花雞的做法更不成,趕明兒我還想在冀州府開個店呢,給了你找誰要錢去。」

  這都是他娘的借口,借口,崔九一聽就知道那愛丫頭話裡有話,跟那丫頭動心眼子,自己不費那事兒,直接問:「想怎麼著吧?」

  碧青笑了,跟聰明人打交道就是痛快,開門見山就能把事兒辦成了,指了指山桃林道:「你也知道,一百畝山桃林不止養活我們一家子,還有幾十戶災民,二百多張嘴呢,都指望著這片桃林的進項,就算你不是大郎的朋友,為了那些災民出點兒力,也應該吧,放心,不用你幹別的,去年太后壽誕,聽說你呈上的壽禮是蒸蕃薯,今年是不是可以考慮一下,送上一筐桃子,果子好吃,寓意還吉祥,太后娘娘肯定喜歡。」

  崔九本來就想幫大郎,可自己想是自己想,給這丫頭強加在頭上,就不一樣了,雖說答應了,心裡仍有些不爽,出於某種報復心理,一輛大車幾乎把碧青家搬空了。

  碧青笑瞇瞇的幫著搬,一點兒都不吝惜,根本也不是什麼好東西,蕃薯明年間河縣能成災,再過幾個月,藕田里的荷葉也有的是,雞都給他,也不叫事,新孵出來的雞崽子一晃眼就長起來,灰包蛋鹹鴨蛋牆根兒底下還有好幾罈子,曬乾的蕃薯籐更不是什麼好東西了,開了春,地裡的野菜下來,誰還吃這個,本來碧青就打算兌上麥糠餵豬,崔九要正好,都給他。

  一想到皇宮裡那些貴人跟自家的豬仔吃一樣的東西,碧青就一種變態的滿足,皇上有什麼好,還沒自己這個鄉屯裡的婦女吃的好呢,故此,崔九弄走的一車東西,在碧青看來真不算什麼,能給自家的桃林換一條銷路,再給他幾車都成。

  崔九先頭還覺得不爽,到了東宮一看滿處跑的雞就傻了,不知怎麼,雞籠開了,籠子裡的雞撲楞著翅膀從車上跳下來,跑的滿院子都是,有一隻大公雞還跳到假山上咕咕跟兒的打起鳴來,紮著翅膀,翹著花尾巴,別提多威風了。

  大總管蘇全一迭聲吆喝著宮女太監抓雞,那些宮女太監東一個西一個,對著一群雞圍追堵截,要多可笑有多可笑,整個東宮簡直亂了營。

  太子哭笑不得看著眼前一團亂問崔九:「老九,你好端端的弄這麼多雞來做什麼?這麼一大車到底是什麼東西,值得從冀州大老遠的帶回來。」

  崔九嘿嘿笑道:「上回那個醉棗跟鹹鴨蛋,太子哥可喜歡?」

  太子點點頭:「倒是比宮裡的好吃,尤其那個鹹鴨蛋,顆顆都是滿黃油,就著粥吃最好。」

  崔九道:「大郎媳婦兒還做了一種灰包蛋,太子哥沒吃過,比鹹鴨蛋還好吃呢,只不過,那丫頭說這東西不能多吃。」

  大郎媳婦兒?太子看了眼那一車東西,不禁道:「這些都是那個王大郎家的?」遂有些不贊同的搖搖頭:「莊戶人不容易,養幾隻雞為著下蛋,你都弄來,叫人家怎麼過日子。」

  崔九撇撇嘴:「太子哥就放心吧,王大郎那個媳婦兒別的不會,過日子倒是一把好手,掙錢最有一套,她家那小日子過的比爺還舒坦呢,就這一車東西,也不是白給的,讓我應她今年皇祖母過壽的時候,把她家種的桃子呈給皇祖母,太子哥,你說這丫頭是不是成精了,主意都打到爺頭上來了。」

  太子好奇的道:「她知道你的身份?」

  崔九翻了個白眼:「太子哥,您可別當大郎媳婦兒是個沒見識的鄉下婦人,那丫頭精的沒邊兒了,舅爺爺都收了她當關門弟子,還是上趕著說了幾回,那丫頭才答應,剛嫁到大郎家的時候,大郎家吃飯,都有上頓沒下頓的,短短兩年,如今再瞧,十里八村就沒有能趕上他家好過的,種蕃薯,栽藕,嫁接桃樹,太子哥,等今年她家的一百畝桃樹得了收成,就蓋新房了,您知道她想蓋啥樣的不?」

  說著,從懷裡掏出一張紙,太子接過展開,不禁一愣,自己如今管著工部,基本的圖紙還是能看懂的,這張圖畫的相當清楚,是個兩進的院子,頗規整,前頭老大一個敞院,雞窩鴨捨豬圈都標注的清楚明白,後頭分成三個小院,每個院兒都是一明兩暗,東西兩房的佈局。

  太子指了指前頭的大院子道:「前頭的院子太大了些。」

  崔九道:「聽大郎說,他媳婦兒就要大院子,為著曬糧食,地窖挖的也大,儲藏過冬的吃食。」說著歎了口氣道:「太子哥,我如今倒是覺得,當個莊稼人也不賴,這樣的小日子過著才有滋味兒。」

  太子搖頭失笑,心裡也真有些好奇,想起什麼道:「你說武陵先生收了王大郎的媳婦兒做關門弟子,可當真?」

  崔九點點頭:「先頭本說要收王大郎的兄弟,後來不知怎麼,王二郎轉拜在了昌陵先生門下,這次跟著先生進京來了,有兩位大儒作保,二郎可直入太學就讀,至於大郎媳婦兒,舅爺爺的脾氣太子哥是知道的,別說他老人家收一個鄉下丫頭當弟子,就是收一頭豬,也沒人攔得住。」

  太子道:「武陵先生眼高於頂,這麼多年從未動過收徒之念,當年母后請他老人家教授本宮,老爺子都沒應,父皇想請老爺子進弘文館,老爺子直接躲去了冀州,不想卻在冀州收了個弟子,本宮倒真有些好奇,這個大郎媳婦兒究竟是如何的驚才絕艷,竟能入老先生的眼。」

  崔九想到什麼,忙道:「那個,太子哥,我就是這麼一說,其實大郎媳婦兒就是個鄉下丫頭,土的掉渣兒,不說東宮裡的美人,就是宮裡粗使的丫頭,也比那丫頭生的體面。」

  太子倒是笑了起來,拍了崔九一下道:「當本宮是什麼人,莫說她是個鄉下丫頭,就算是九天上來的仙女,已嫁為人婦,本宮還能奪人之妻不成。」

  崔九撓了撓頭,也覺得自己有些多想,腦子裡劃過大郎媳婦兒的樣兒,雖說眉眼兒生的不差,到底是個鄉下丫頭,太子哥自來也好色,怎會瞧上那土拉吧唧的丫頭。

  正想著,忽給他哥抓住胳膊:「你來瞧瞧我種的蕃薯。」不由分說把崔九拽到了東宮的花園裡,滿院子的牡丹拔得一株不剩,種牡丹的花圃起了一道道地壟,壟上埋著一顆顆剛出葉兒的蕃薯苗。

  怪不得自己剛進來的時候,太子妃那個臉色呢,東宮的花園子本來種了一院的牡丹,都是難得一見的名品,太子妃廢了好幾年功夫搜羅來的,一年四季叫花匠仔細照管著,年年牡丹開的時候,都要宴請各府內眷進宮賞花,東宮的牡丹宴在勳貴內眷之中頗有名聲,可惜啊,今年的牡丹宴估摸要變成蕃薯席了。

  一想到各府內眷,一人抱著一個大蕃薯啃,崔九就忍不住想笑,這樂子可大了,崔九想樂子的功夫,自己那位金尊玉貴的太子哥已經丟下自己,從那邊兒的甕裡舀了水跟伺候祖宗似的,伺候起那些蕃薯苗來,一邊澆水一邊還說:「這蕃薯苗種下幾天了,前兒瞅著還支稜著,今兒不知怎麼有些不精神,你從冀州府來,可知這是什麼原因嗎?」

  崔九心說,我也沒種過地,哪知道怎麼回事啊,忽想起一件事道:「那個,太子哥,種地的事兒弟弟也不大懂,不過,在大郎家幫了幾天忙,倒是瞅見他家施肥了。」

  「施肥?對啊,怎麼忘了施肥。」太子望著崔九:「王大郎家施什麼肥,你可知道?」

  太子一句話勾起了崔九的傷心事兒,自己可是挑了一天豬糞,又掏了茅廁,現在一想起來,都覺身上有股子屎尿味兒,生怕他哥弄了茅廁的糞便來施肥,忙道:「那個,大郎家都是漚好的,不知裡頭是什麼東西,太子哥不如找先頭的花匠來問問,牡丹花如此難種都能伺候好,想必種蕃薯更不再話下了,太子哥,您忙著,弟弟去慈寧宮給皇祖母請安去。」

  撂下話一溜煙跑了,就怕他哥拉著他施肥,崔九如今對肥這個東西有心理陰影,一提起來都受不了,大郎那個狐狸媳婦兒真不是什麼好人。

  碧青才不管崔九怎麼想呢,給自家的桃子找到了銷路,就什麼都不愁了,也沒工夫發愁,忙都忙死了,地裡的麥苗返青之後,一天一個樣兒,俗話說,三月二十八,麥子一扎扎,進了三月就齊到腿窩子了,這時候最易招蟲害,用草木灰兌水噴在頁面上有很好的防治作用。

  碧青覺得,自己現在完全成了莊稼人,什麼時候栽苗,什麼時候除草,什麼時候施肥,都記得清清楚楚。

  家裡的麥子不用碧青上手,王青山家就給包了,王青山兩口子心眼兒活兒,雖說種了一輩子地,自認是把好手,可麥子沒人大郎家長得好,是眼瞅見的事實,不服不行,不明白為啥,就跟著學唄,大郎家怎麼幹自己就怎麼幹。

  把大郎家地裡的活兒攬過來,一個是能報答人情,二一個也學了本事,這樣的好事兒往哪兒找去。

  碧青明白王青山兩口子的想法,也不藏私,事實上,只要有人問,自己都會知無不言,言無不盡,莊稼人靠的就是地裡的收成,收成多了,日子自然就好過。

  碧青滿心希望鄉親們都能過上好日子,一家富沒用,大傢伙都富了,才會有安定祥和的環境,碧青一直都認為夜不閉戶,路不拾遺,不是因為律法嚴明,而是因為老百姓夠富,家家都過著好日子,誰還會去偷去搶,所以,村子裡誰來問,她都不會藏私。

  可惜的是都不問,自己還不能主動去宣揚這些事,莊稼人樸實,可也固執,之所以不問自己,就是覺得,她們比自己強,也可以理解,祖祖輩輩在地裡頭刨食兒,末了發現連莊稼都不會種了,豈不可笑,這種事得慢慢來,碧青相信,今年王青山家的麥子豐收之後,村子裡會有不少人動心,改變觀念雖然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潛移默化或許會收到最好的效果。

  碧青一早起來去地裡溜躂了一圈,看了看麥子的長勢,就讓小五套車去山桃林了,王興留在家裡收拾坑裡的藕田,年前,碧青把坑周圍的地都買了下來,買王富貴家的時候,兩畝地才用了五兩銀子,如今碧青五兩銀子一畝收,樂意賣就賣,不樂意賣自己也不勉強。

  坑邊兒上原先住著幾戶人家,後來王富貴家蓋房的時候,請的風水先生說是塊凶地,周圍的幾家陸陸續續都搬走了,那些院子都已破敗不堪,雖說眼瞅著大郎家興旺了起來,也沒人敢挪回來。

  村子裡私下裡早就認定,碧青是能鎮住凶地的福星,王大郎家才能越過越好,別人家可沒這樣的造化,那些院子閒著也是閒著,還不如賣了,再說,五兩銀子一畝,人大郎媳婦兒一早說了,不夠一畝的也照著一畝地算,往哪兒找這樣的便宜事兒去,故此,都賣了,比桃花娘痛快的多。

  有了這些地,藕田又闊出去了一倍,蓋新房也不用發愁了,只不過自己先頭隨手畫的那個圖樣兒,怎麼就找不見了呢,害的自己還得重新畫。

  碧青哪想到堂堂的皇子會幹偷雞摸狗的勾當,還當是誰以為沒用,當成擦屁股的草紙使了呢,房子蓋好,明年就該跟蠻牛圓房了,碧青覺得,以蠻牛的性子圓房的事至多拖到明年,畢竟這裡的女孩大都十四五就成親,就像娘說的,婆婆再疼自己,也不能由著自己的性子來,自己的生日大,明年秋天也差不多十六了,只要先不生孩子,應該無大礙。

  想起這些,碧青忍不住褪出自己手腕上的玉鐲子,這是蠻牛給自己買的,臨走那天晚上,在房後的麥草垛裡,氣還沒喘勻實呢,就把這個套在了自己的腕子上。

  碧青略抬起手腕兒,對著日頭照了照,映著日頭,分外清透好看,蠻牛說是二兩銀子買的,賣鐲子的貨郎說是上好的藍田玉,想起蠻牛說這些時,那個傻啦吧唧的樣兒,碧青就想笑。

  二兩銀子能買來的能是什麼好玉,還藍田玉,也就蠻牛這樣傻實在的漢子,才會信這樣的說辭,玉講究的就是個潤,大郎給自己買的這個鐲子,彷彿還帶著青茬兒呢,做工也不夠細緻,碧青覺得,該是用玉石周邊兒的下腳料打磨而成的,真要論價值的話,大概連五百錢都不值。

  但蠻牛這份心意卻比五百兩銀子還值錢,用紅綢一層層包著放在胸口,不知放了多少日子,才拿出來給自己戴上,碧青還記得鐲子戴在手腕子上的時候,還帶著蠻牛熱乎乎的體溫,戴著這個鐲子,就彷彿被蠻牛緊緊摟在了懷裡。蠻牛的力氣大,也不大懂得溫柔,但給碧青的擁抱卻安定而溫暖,只要在蠻牛懷裡,碧青就覺分外踏實。

  前頭趕車的小五正哼哼著荒腔走板的小曲兒,不知從哪兒聽來的,手裡的鞭子好幾次揚起來都沒落下,而是用手輕輕拍了兩下牛屁股,示意走的快些。

  牲口對於莊稼人比人還金貴,尤其牛,耕地拉車都少不了,一頭壯年的牛並不便宜,要足足二十兩銀子才成,這頭牛是上個月從冀州府買回來的。

  如今跟王富貴家走動的不勤,每次去借牛,雖說不會不借,但桃花娘總會甩上兩句沒用的閒話,手裡也不是沒錢,碧青乾脆讓小五去冀州府的騾馬市上牽了一頭回來,來回拉個東西也方便。

  小五最高興,說他做夢都想買一頭牛,碧青答應他,等家裡這頭母牛下了小牛就送給他,小五高興的直搓手,把這頭牛伺候的跟祖宗似的,每天餵牛的青草,都是一早去地裡打回來,在日頭下晾乾了露水,才添到牛的飼料裡。

  每天回來第一件事就給牛刷毛,秀娘說自打買了這頭牛,她家男人眼裡就沒她們娘倆了,成天圍著牛轉。

  二郎跟著昌陵先生進了京,小五兩口子就徹底搬了過來,就在二郎住的西屋住下了,家裡養的雞也弄了來,小五說,以後就不回去了,只當在王家村落了戶。

  碧青知道小五是心寒了,他娘老跟秀娘過不去,小五跟他娘,說也說了,求也求了,求他娘看在狗娃子的份上,別天天堵著門的數落他媳婦兒的不是,他媳婦兒這個病就怕氣,可他娘就是不依,聽了小五幾個嫂子的挑撥,恨不能把秀娘氣死才好。

  眼瞅秀娘的身子一天不如一天,小五索性搬了出來,房子也不要了,反正就一個破院子,誰樂意要誰要,這個糟心勁兒就甭提了。

  比起秀娘,碧青覺得,自己的運氣實在不差,婆婆對自己的意思,用她娘的話說,親閨女也不過如此了,小叔子更是聰明懂事,還有大出息,蠻牛對自己也算百依百順。

  碧青發現,蠻牛其實挺好馴服的,只要那方面的便宜讓他佔夠了,別的自己說什麼是什麼,果然男人都是色鬼,這話簡直就是真理。

  生怕牛車顛著自己,小五在牛車上鋪了厚厚一層麥草,坐在柔軟的麥草上,碧青忍不住就想起前幾天,蠻牛把自己壓在麥草上,大手在自己身上肆意作亂的情景……

  想什麼呢?牛車顛了一下,把碧青顛醒了,忙回過神來,摸了摸自己有些燙的臉頰,也不知是不是日頭曬的,拿起旁邊的帷帽戴在頭上,帷帽是蠻牛給她新捎回來的,還特意囑咐自己下地就戴著,別教日頭曬黑了臉。

  想到此,急忙搖搖頭,自己今兒是怎麼了,總想那頭蠻牛做什麼?忽聽小五道:「嫂子快瞧,咱家的桃樹開花了呢。」

  碧青忙看過去,果然,前頭不遠就是山桃林,昨兒過來的時候剛打骨朵,今兒就開了滿樹的桃花,一百畝山桃林,桃花開起來,很是壯觀,遠遠望過去,燦若煙霞,絢麗非常。

  剛到了桃林邊兒上就看見了江伯,趕著牛車停在道邊兒上,車上不見師傅的身影,碧青往桃林看過去,不禁莞爾,簇簇桃花映著師傅的滿頭銀髮,倒也分外和諧。

  碧青叫小五停車,自己抱著兩個葫蘆跳了下去,讓小五把車上的東西先拉過去,把其中一個葫蘆塞給江伯,一頭鑽進了桃林裡。

  江伯拔開塞子喝了一口,眼睛都瞇了起來,青丫頭釀的酒就是對自己的脾胃,碧青抱著另一個葫蘆,找到正在桃林裡漫步的師傅,拔開塞子把葫蘆遞了過去,老爺子喝了一口,不滿的道:「怎麼又是麥子茶,你給老江的也是這個?」

  碧青笑道:「江伯可比您老身子健朗的多,鶴豐堂的李神醫說您眩暈的毛病就是吃出來的,特意交代下要少吃葷,多吃素,酒也要少喝,您可聽了?」

  老爺子嘟囔了一句:「你怎知道老夫沒聽,真不知道誰是師傅,連吃喝都要管,不讓老夫吃肉,還活個什麼勁兒啊,老江兩口子跟了老夫大半輩子,對老夫言聽計從,不想才幾天,就讓你這丫頭收買了過去,頓頓給老夫吃素,再這麼下去,老夫非變兔子不可。」

  碧青搖搖頭:「就是讓您少吃些肉,哪是頓頓吃素,昨兒不還給您送了一碗醬肉過去嗎。」

  老爺子哼了一聲:「那點兒肉夠幹什麼的,老夫想吃你做的獅子頭,扣肉,明知道你師傅就喜歡吃肥的,你倒好,送去的都是瘦肉,一點兒肥膘兒都找不見。」

  碧青:「李神醫說,您這個病尤其要忌肥肉。」見師傅的臉色越來越臭,這就是個老小孩兒,碧青哄著他道:「這幾天家裡沒什麼事兒,今兒跟您老去桃花村住幾天,好好給您做些吃食。」

  老爺子的臉色立馬陰轉晴,仰脖喝了一口葫蘆裡的麥子茶,側頭跟碧青商量:「你給老江釀的那個酒……」

  老爺子話沒說完,碧青立馬搖頭:「酒,您老就別想了。」見師父不爽的臉色,碧青岔開話題:「猜著師父就得過來,武陵先生之名可不是空穴來風。」

  老爺子臉色緩了緩:「師父一來冀州就稀罕這片山桃林,每年一開春都要往這兒溜躂幾趟,可一想這些山桃不能給老百姓帶來收成,心裡就不得勁兒,說起來,間河縣之所以是冀州有名的窮縣,跟蓮花山下這些山桃林脫不開干係,每每思及此,老夫便失了探訪武陵源的興致,青丫頭,老夫瞧了半天,沒覺著跟以前的山桃花有什麼不同,你確定能結出蜜桃來嗎?」

  碧青點點頭:「您老只管放心吧,我師父捨了一張老臉才要來的桃樹枝,要是結不出比普惠寺還大的蜜桃,丫頭哪對得起師傅啊。」

  老爺子笑了起來,點了她一下道:「別說大話,回頭結出滿樹山桃,看你怎麼收場,外頭可有二百張嘴巴巴等著吃飯呢,到時候,把你丫頭賣了也沒用。」

  忽見碧青來回拉著桃枝子看,不禁納悶的道:「你瞧什麼呢,觀花當遠,你湊這麼近做什麼?那還有半點兒意境。」

  碧青道:「丫頭可不是賞花,我是看看,什麼時候可以授粉。」

  授粉?老爺子愣了愣,忽的笑了起來:「丫頭要變蜜蜂不成,這授粉哪兒是你能幹的。」

  碧青異常認真的道:「能幹。」

  武陵先生捧著麥子茶坐在林子邊上,瞅著碧青指揮著眾人摘花,專門摘那些含苞待放的,旁邊已經摘了好幾筐,好幾個婦人在哪搓揉,揉碎了,交給旁邊的人,用細篩子篩,篩好了鋪在墊了布的蓋板上,放到閒屋子裡晾著,據丫頭說,得晾兩天,再過一遍細蘿,就是人工授粉的花粉了,摻上乾淨的滑石粉裝入紗布袋中,用根長竹竿拴上,在樹冠上來回抖動,就能授粉。

  老爺子從來不知道還能這麼幹,也沒見誰這麼幹過,真不知,小丫頭從哪兒知道的這些,有沒有用,還得等結果的時候才能知道,如果這個法子可行,記到書裡,惠及百姓,乃是功在千秋的好事。

  事實上,丫頭很多做法都跟別人不一樣,就算冀州百姓種了八輩子的麥子,丫頭的種法兒也不一樣,聽說丫頭家去年五畝地的收成,在整個間河縣拔了頭籌,這是大本事啊,農耕是大齊的根本,只有地裡的收成好,老百姓吃飽了,才是大齊的太平盛世。

  老爺子想著,又喝了一口麥子茶,這麥子茶自己也是頭一回見,從來不知道麥子還能當茶飲用,可丫頭說了,這個麥子茶健脾清熱,助消化,去油膩,春天喝這個正好。

  一開始有些喝不慣,喝了幾次就發現,比起那些雀舌,龍井,大紅袍,這個麥子茶也不算差,那股子青幽幽的麥香,順著嗓子眼兒下去,有股子別樣的回甘,老爺子忍不住又喝了一口,不一會兒,葫蘆裡的麥子茶就沒了。

  老爺子意猶未盡的搖了搖,站起來去那邊兒,准本再舀一葫蘆,麥子不算稀罕東西,丫頭也沒藏著掖著,林子邊兒上架起了大灶,一大鍋一大鍋的熬,麥子是提前炒好的,丟進鍋裡,兌上水燒開了,就是一大鍋麥子茶,旁邊一摞粗陶碗,幹活的渴了,過來舀一碗灌下去,比什麼都解渴。

  知道老爺子喜歡用葫蘆喝,王大娘一見老爺子過來,忙接了葫蘆過去,小心的灌滿,遞給老爺子,這位可是有大學問的先生,沒見那邊兒周家的老頭又來了嗎,只要這位老爺子一過來,周家那位一准來,上趕著巴結都巴結不上。

  別看老爺子對自己這些窮老百姓和顏悅色,對周家那位可是一點兒面子都不給,眼瞅那邊兒周家老爺到了跟前,老爺子招呼都不打一聲,上牛車就走了……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8-24 03:19 PM

第48章

  碧青正在給挑嘴的師傅做酥肉段,現代的時候,奶奶年紀大有三高的症狀,醫生讓忌食肉,奶奶跟師傅一樣也是無肉不歡,若是滿桌子素菜,是一口飯都不吃的,老小孩,老小孩,人老了就跟小孩子一樣,得哄著騙著,後來碧青就學回了做素肉。

  現代的素肉都是現成的,用水發開,煎炒烹炸,當肉的替代品做出來就成,相對簡單,這裡卻沒有現成的素肉,就只能自己做了,好在師傅這兒食材多調料全,自己想要的幾乎都有,更難得有香菇跟冬瓜。

  江婆婆是江伯的老伴,跟江伯一樣是伺候了師傅幾十年的家僕,碧青就稱呼一聲婆婆以示尊重,江婆婆說這些食材都是京裡送過來的。

  碧青估摸是崔家,這時候哪來的香菇跟冬瓜,若不是豪門大戶,絕弄不來這樣的時令蔬菜,有了這兩樣碧青就好辦了。

  略想了想,就開始做,香菇去根兒洗淨,在開水裡焯一下,撈出擠干水,花椒爆香,碾成花椒粉,澱粉料酒鹽調好,倒入香菇裡抓勻,放淨油,下鍋炸,老爺子雖說年紀大,可就稀罕吃脆的,一遍撈出來瀝淨油再炸一遍才會更脆,配菜用胡蘿蔔青椒,跟炸好的香菇一起翻炒,勾汁,起鍋,就是一盤色香味俱全的酥肉段。

  另一道碧青打算做東坡素肉,冬瓜去瓤剕皮,切成大方塊,表皮用刀戳成十字花紋,開水裡焯半熟,碾干水,塗毛醬汁兒,放入七成熱的油鍋裡炸至紅色撈出,晾涼,切成一指見方的塊,放入大蒸碗中,入清湯,整蔥薑,雞油,料酒上鍋蒸熟,發好的黃花菜挽成結,冬筍切片,焯水後入冷水漂過,放入炒鍋加雞湯燒開勾汁,淋在蒸好的冬瓜上,充當一下東波肉勉強過得去。

  江婆婆一邊兒打下手,一邊兒道:「先生挑嘴,倒難為姑娘花這麼多心思做吃食。」自從碧青正式拜了師傅,江伯老兩口就改稱碧青姑娘。

  碧青笑道:「不能常在師傅跟前伺候,本就不孝,花些心思給找師傅做吃食,也應該,多吃素對師傅的身體好,回頭我寫幾個素菜法子,我不在跟前的時候,婆婆給師傅換著樣的做,省的一不順口就鬧脾氣。」

  江婆婆笑了一聲:「之前先生也沒這麼挑剔,老奴瞅著,是讓姑娘的好手藝給養的,如今差一點兒的都不吃,姑娘不再的時候,一吃飯就念叨姑娘沒良心,也不說過來看看他這個師傅。」碧青莞爾,跟江婆婆端著菜出去。

  老爺子在京裡待了多年,已經吃習慣了米飯,對麵食就那麼回事,灶房裡有一口袋大米,顆顆晶瑩剔透,放到鼻端,有清洌的米香,是最好的貢米,碧青用砂鍋煲了一小鍋米飯,一開鍋蓋,米香更濃。

  老爺子胃口極好,就著素肉段跟東坡素肉吃了兩小碗飯,又喝了一碗瘦肉木耳湯,才算飽了,仍有些意猶未盡的指了指桌上的空盤子道:「雖說你這丫頭拿冬瓜香菇糊弄師傅,不過心思用的巧,味道不及肉,倒也過得去。」

  收拾碗筷的江婆婆聽了,忍不住道:「先生明明喜歡的緊。」

  老爺子一瞪眼:「不這麼說,這丫頭就該得意了。」江婆婆笑著搖搖頭,這一老一小就稀罕逗悶子,下去把麥子茶端上來,見天色暗了,把燭台拿過來放到炕桌上點著,就出去了,只要姑娘在,就不用自己兩口子在跟前伺候。

  碧青從那邊兒的一大摞裁好的宣紙拿過來,展開舖好,筆墨硯台也都擺好,就開始研磨,等師傅寫好一張,就抽出來放到一邊兒晾著,晾乾了墨跡,跟之前的沓在一起放到對面的書架子上。

  老爺子的書很多,書架子上放不開就都堆在箱子裡,怕著潮,所以一趕上好天兒就搬出去曬,老爺子寫的東西不讓別人碰,江伯兩口子都不行,所以碧青也沒敢看,就是幫著師傅整理整理架子上的書,挑了一本自己感興趣的。坐在老爺子對面看著解悶。

  一開始看的百無聊賴,基本上,碧青不是一個很喜歡看書的人,可老爺子這兒除了書沒別的,不想,看著看著倒看下去了,碧青看的是北國志。

  在這個世界,大齊是泱泱大國,天朝上邦,周圍的小國眾多,大多數都是年年歲貢朝拜依附大齊生存,也有不老實的,例如北胡,南蠻,從大齊立國之初,到如今二百多年,南北兩邊兒就沒斷了用兵,打一次老實幾年,幾年過後,依然會尋釁滋事。

  只要看了大齊南北的地勢就知道,這事兒免不了,北胡是馬上民族,民風彪悍,居無定所,朔州以北就是廣鶩的大草原,也進了北胡國的國界,靠著畜牧而活的胡人,遠遠比不上大齊的富庶,大齊有富饒的國土,有可以耕種的田地,比起北胡國的民不聊生,大齊簡直就是天堂,餓著肚子的胡人自然而然就會把饑惡的目光落在大齊,故此,大齊北境總不太平。

  南蠻地處嶺南,氣候炎熱,深林密壑,沼氣叢生,自己活的萬分痛苦就見不得別人好,所以大齊這個富裕的鄰居就成了眼中釘,肉中刺,南蠻的做法完全是損人不利己。

  大齊這一南一北兩個不省心的鄰居,兩百多年來就沒真正太平過,不是北邊用兵就是南邊打仗,府兵制沿用至今,估摸就是這個原因。

  這本北胡志詳盡記錄了北胡的城池,民風,習慣,疆域,甚至文化,若不是在北胡居住多年,絕不可能寫出這本書。

  碧青正瞎捉摸呢,忽聽師傅道:「你手裡的北胡志是東籬老匹夫所著,早年間,他出使北胡,被扣在胡地整整八年,八年裡沒幹別的就寫了這本北胡志。」

  碧青眨了眨眼,心說怎麼聽著像蘇武牧羊呢,走過來給師傅倒了一杯茶遞過去道:「東籬先生在胡地八年,難道沒生兒育女?」

  老爺子瞪了她一眼:「胡漢怎能通婚,再說,那些胡人是些什麼東西,仁義禮智信對他們來說就是狗屁,那就是些罔顧人倫的畜生,你這些不靠譜的念頭,到底從何處來的?」

  碧青吐吐舌頭:「那個,丫頭就是隨便一問。」

  「隨便?」老爺子搖搖頭:「干係胡漢,豈能隨便,我們大齊跟胡人征戰百年,這仇結下來,沒有解開的可能,你男人雖是個憨貨,卻進了驍騎營,那是我大齊的精銳,裡頭的兵可不是大頭兵,也不是為了給皇宮看大門的,是為了培養帶兵的將領,你這丫頭太精,你男人太傻,你們倆要是勻勻倒正好,既然不能勻,就只有一個法子。」

  碧青一愣:「師傅是說……」

  老爺子道:「這兩年北胡蠢蠢欲動,出兵是早晚的事,你男人既進了驍騎營就脫不開要上戰場,戰場上刀槍可不長眼,你男人上次能活著回來是僥倖,這回可就不見得了。」

  碧青不樂意了,嘟嘟嘴:「您老這是咒大郎早死呢。」

  老爺子沒好氣的哼了一聲:「也不知那麼個憨貨,你瞧上他哪兒了,這麼一心一意的跟著他,不是咒他,我是怕那憨貨死了,你這丫頭要哭死,書架子頂上有本兵書,跟你手裡的北胡志一起拿走吧,教給他,學會了,沒準能保他一命,至於那傻貨學不學的會,就是你這丫頭的事兒了。」說著還歎了口氣:「收了你這丫頭,連你的傻女婿都得看管著,真是操不夠的心。」

  碧青笑了:「瞧您老說的,大郎哪傻了。」

  老爺子瞥了她一眼道:「傻不傻是他的事兒,撈了你這麼個媳婦兒,卻真是他王家的造化,祖墳都冒青煙了。」

  碧青知道師傅嫌大郎憨,可自己就喜歡憨的,如今越來越覺得,大郎憨的可愛,尤其聽話,對自己言聽計從,別說這個世界,就是現代想找這麼個聽話的男人都難。

  不過,蠻牛最厭煩識字,更別提看書了,這些怎麼教給他,真是個大難題,或者自己可以用利誘的法子,給蠻牛點兒甜頭,沒準可以起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老爺子寫累了,叫碧青收拾了筆墨,喝了兩口茶問:「你種了一百多畝桃子,就算結出果子來,這麼多你打算怎麼賣,推車去城裡吆喝,賣不了多少吧,用不用老夫幫忙,你師傅這張老臉在大齊還是有些用處的。」

  碧青道:「我師傅的臉面金貴著呢,可不能隨便使,得留著關鍵的時候再用,賣桃子這樣的小事兒哪用得著您老出馬,丫頭有法子賣呢,倒是有件事兒得請您老幫忙,不知道您老可認識會看水脈的人,如今桃林邊兒上那些鄉親喝的可是白河水,雖是活水也不妥當。」

  老爺子道:「你不是教了他們過濾的法子?」

  碧青搖搖頭:「用木炭過濾只是權宜之法,並非長久之計,濾過的水看著清,其實也不是很乾淨,日子長了恐要生病。」

  老爺子點點頭:「先帝四十年冀州大疫,不過幾天的功夫,瘟疫便蔓延開來,死的人不計其數。」說著彷彿想起什麼難過的事兒,臉色有些淒惶,半天才道:「如今的深州大旱比起那年的疫病真算不得什麼,整個冀州府方圓百里隨處可見活埋的萬人坑,一發病不等嚥氣就推到坑裡埋了,不埋不行,老夫親眼所見,那些被埋的人最後一刻還在掙扎,這百里之地不知埋了多少枯骨,後來老夫問過太醫院的老胡,老胡說冀州疫病之源是水,百姓習慣喝河裡的水,縱然有井也都是臨河不遠,井淺又不注意遮蓋,跟河水沒有太大區別。」

  碧青點點頭:「師傅說的是,要防病就先要改掉喝生水的習慣。」

  老爺子捋了捋鬍子:「所以,你給桃林那些人立了規矩,不許喝生水,可有效嗎?」

  碧青道:「習慣最難改,一開始很難,後來我想到一個法子,就是扣錢,發現喝生水的,就罰工錢,一次一文,家裡的老人孩子犯了錯一樣罰,自從有了這個法子,就沒有人再喝生水了。」

  老爺子愣了一下,不禁笑了起來,指著她道:「你這丫頭果真是掉錢眼兒裡了。」

  碧青道:「丫頭是實在沒法子,這個法子最有用,所以只能使了。」

  老爺子:「你家的水尤其清甜,是個什麼道理?」

  碧青嘿嘿笑道:「您老不知道,我家旁邊那個水坑可不尋常,底下通著泉眼呢,估摸著是從蓮花山那邊兒過來的水脈。」

  老爺子敲了她額頭一下:「所以,你就想讓師傅幫你找看水脈之人,你想打井。」

  碧青忙點頭,:「王家村的那兩口井的水,不知怎麼回事又苦又澀,難喝的要命。」

  老爺子挑挑眉:「你打算幫王家村打口甜水井?」

  碧青:「就像師傅說的,當年冀州大疫,死了不知多少人,我家也在村裡,就我一家免疫有什麼用,假如村裡有人得了疫病,我家一樣沒活路,只有所有人都好了,丫頭一家才能安安穩穩的過日子。」

  老爺子愣了愣,真不知該說這丫頭大公無私還是自私自利,說大公無私吧,丫頭的出發點是為了她自己,說自私自利吧,雖是為了她自己卻惠及旁人,打井是件利民的大好事。

  老爺子想了想道:「這件事你就別管了,交給師傅,你家新房子蓋成的時候,管保有井水喝。」

  碧青眨眨眼:「師傅,跟您老賣個人情,桃林那邊兒能不能多打幾眼?」

  老爺子白了她一眼:「你以為打井容易啊,張嘴就來,再說,桃林邊兒上一共就那麼幾十戶人,打那麼多井做什麼?」

  碧青說了句:「您老等會兒。」跑出去不一會兒拿進來一張圖紙,攤在炕桌上,老爺子一看不禁愣了:「你要在蓮花山下蓋房子。」

  碧青點點頭:「那邊兒現在有幾十戶,二百多口人,以後就難說了,誰家沒個親戚,知道這邊兒有飯吃,有活兒干,通個信兒,誰不來,就這一個月就又來了幾十口子,這麼下去那些房子根本不夠住。」

  老爺子不上當,一指上頭錯落在山腳下的宅院道:「少哄你師傅,老夫不信,你這些宅子是給災民蓋得。」

  碧青嘿嘿一笑:「順便,順便嗎,您想想,臨山屯也不過才有三十戶人,咱桃林這邊現在就差不多了,早晚得變成一個獨立的村子,這些百姓雖是村民但沒有地,光靠著丫頭的一百畝桃林,也不成啊,所以,得給鄉親們找一條活路。」

  老爺子揮揮手:「少跟師傅拐彎抹角的說廢話,直接說想幹什麼?」

  碧青摸了摸鼻子:「簡單說就是,我想在蓮花山下蓋一個莊子,把桃林跟深州逃荒來的鄉親們都圈在莊子裡。」

  老爺子指了指那些宅子道:「這些院子是不是多了點兒?」碧青道:「丫頭不打算蓋太大的院子,都蓋成兩進的院子,這塊空地有三十畝,算著至少能蓋六十棟宅子。」

  六十?老爺子倒吸了一口涼氣:「你在這麼個窮山坳子裡蓋六十棟宅子作甚?」碧青理所當然的道:「賣。」

  「賣?丫頭你到底差多少錢兒,師傅雖不濟,也攢了點兒存項,要不……」碧青笑著搖搖頭:「哪有弟子找師傅要錢花的,該弟子孝敬師傅才是。」說著一指桃林邊兒上的一棟道:「師傅稀罕桃花,這個院子臨著桃林,是弟子孝敬師傅的,您瞧,院子的名兒丫頭都給您老想好了。」

  老爺子仔細看了看,果真,那個院子上頭有個牌匾兒,上面寫著三個字,武陵源,碧青指了指旁邊兒:「這裡挖一條清溪,引了山泉過來,您老在院子住著,春有花,夏有葉,秋有果,豈不比這個桃花村強。」

  哈哈……老爺子忽然大笑起來,鬍子捻的更勤:「丫頭你是變著法兒的給你師傅搬家啊,武陵源倒是比桃花村有意境的多,而且,老夫住進了武陵源,你蓋得那些房子就不愁賣了,是不是?鬼主意打到你師傅頭上來了,你說該不該打。」

  碧青伸長脖子把腦袋探過去:「該打,該打,您老打吧,多少下丫頭都不喊疼。」「你這丫頭……」老爺子哪捨得打,在她腦袋上拍了一下作罷。

  屋裡的笑聲傳到外頭,江婆婆道:「你聽先生跟姑娘這是說什麼笑話呢,這麼高興。」

  老江從腰上拿起酒葫蘆咕咚喝了一口,粗聲粗氣的道:「你管說什麼呢,先生高興就好,多少年沒聽見先生這麼笑過了。」

  江婆婆想起以前的事,不禁抹了抹眼角,自從那年冀州大疫,小姐病沒了,先生就沒怎麼笑過了,有時候自己都疑心先生是忘了怎麼笑了吧,小姐沒了,把先生的魂兒都帶走了,這一晃都多少年了,想起來都叫人難受。

  碧青在老爺子的草廬裡住了三天,才回王家村,剛進院就聽見桃花娘的聲兒從屋裡傳來出來:「嫂子可不是哄我呢吧,碧青是今兒家來,這都快晌午了怎還不見,不如讓我家老二去桃花村接一趟。」

  何氏忙道:「不用,不用,小五昨兒去送東西的時候,碧青說了今兒家來,估摸就在道上了,這會兒去接沒準就走岔了,等等吧,什麼要緊事也不急在這一會兒上。」

  碧青有些納悶,心說,桃花娘可好些日子不登自家的門了,今兒做什麼來了,叫碧蘭跟小海把地窖裡存著的酒罈子搬到江伯車上,囑咐江伯回去時慢些,這才進了屋。

  說起釀酒,還是虧了柳泉居老掌櫃的點撥,現代的時候,碧青自己做過葡萄酒,梅子酒,甚至米酒,這些相對比較簡單,可要釀真正的美酒就難了,試了幾回都沒成功,後來柳泉居的老掌櫃來定灰包蛋,碧青拿做灰包蛋的方法跟老掌櫃換了個釀酒的方子,碧青不知道老掌櫃留沒留後手,不過釀出來的酒倒不差,至少比起街當劉寡婦家強遠了。

  為這事兒,劉寡婦登了好幾次門,跟碧青婆婆東拉西扯了好幾天,末了,才磕磕巴巴的問,:「是不是想在村裡開賣酒的鋪子?」

  碧青哪有這個功夫啊,再說,賣酒能賺幾個錢,把那片桃林折騰明白了,就夠自己一家吃好幾輩子的了,直接跟劉寡婦說不會開舖子,劉寡婦這才放心的走了。

  不過,桃花娘今兒來的倒有些蹊蹺,碧青剛進屋,桃花娘就迎了出來:「剛還說你婆婆哄我呢,不想你就回來了,怎不在老先生哪兒多住些日子,先生一個人在桃花村住著,跟前沒個底細人伺候,到底不妥帖,收了你這麼個弟子,還是個丫頭,不能時常在跟前,有個事兒指使誰去。」

  碧青目光閃了閃道:「師傅喜靜,不慣外人攪擾,之所以回冀州住著就是嫌京城鬧得慌,跟前有江伯兩口子伺候著,倒也過得去,不瞞嬸子,我師傅脾氣古怪著呢,外人去了,一概不理會,就是冀州知府閆大人去了,師傅也讓人家在外頭站著,院子都不讓進。」

  桃花娘臉色有些訕訕的道:「聽我家桃花說,老先生很是和善,跟那些深州逃荒來的災民,有說有笑的。」

  碧青點點頭:「這話倒是不差,師傅樂意跟鄉親們說話兒,說那些鄉親們實誠,有一說一,不像那些當官兒的,一個個都戴著面具,說的話七拐八繞,不知怎麼個心思,跟他們說話累得慌。」

  桃花娘呵呵笑了兩聲:「這倒是,這倒是……」

  碧青見桃花娘欲言又止,索性直接問出來:「嬸子今兒過來敢是有什麼事兒?」

  桃花娘一聽,忙從身背後掏出一摞紙來遞給碧青:「大郎媳婦兒你瞅瞅,這是桃花女婿做的詩,寫的文章,俺這姑爺雖說這次童試沒中,好歹是書香門第,天生就是念書的材料,俺那親家祖上可是中過舉人老爺的,大郎媳婦兒你是個識文斷字的,瞧瞧俺姑爺這文章寫的,一篇文章就寫了這麼多字,肚子裡得有多少墨水才成啊,聽桃花說,他公公都說幾個兒子裡數著他家老二最有才,就是沒攤上個好先生,生生的把孩子耽誤了。」

  說著,眼角略飛了飛道:「大郎媳婦兒,你終歸不是俺們王家村土生土長的人,不知道根底兒,嬸子說句你婆婆不愛聽的話兒,大郎家從這兒往上倒,莫說一個中舉的,識字的都找不出一個來,你家二郎若不是拜了好先生,哪能有如今的造化呢。」

  碧青臉色略沉,桃花娘這種人就是典型的小市民,氣人有,笑人無,看著二郎拜了好師傅,眼熱,生氣,明明求上門了,還拉不下架兒,把自己擺的高高,簡直是神經病。

  桃花娘這輩子算順遂,娘家殷實,沒餓過肚子,嫁給王富貴日子也不差,至少之前在王家村是頭一份的,日子長了就養成個吃甜咬脆,事事兒都要拔尖的性子,最見不得別人好,即使這會兒是來求幫忙的,心裡也瞧不上碧青家,尤其,覺著二郎不該有這麼好的境遇,這種人不幫她,她轉過頭罵你,幫了她,依舊不會念你的好兒。

  既如此,碧青吃飽了撐的才會管這檔子閒事兒,她是好人,可不是爛好人,對於桃花娘這種人,就讓她看著自家越過越好,就能氣死她,跟這種人也沒必要客氣。

  想到此,碧青堆起個笑道:「嬸子說的是,我家祖上都是種地的莊稼人,可我公公地下有靈,二郎就出息了,如今拜在昌陵先生門下,不用考童試府試直接就進了太學,想必嬸子不懂,一進太學就算進了仕途,太學出來監生比朝廷大考的進士都吃香,當官是一定了,趕明兒二郎衣錦還鄉,可得好好給我公公上上墳,別看之前八輩子都是目不識丁的莊稼人,從二郎這輩兒起,就算改換門庭了,書香門第算什麼,以後家裡蓋好了新房,叫我師傅寫四個字光宗耀祖,篆刻成匾掛在大門上,別人眼熱也沒用,誰叫我家二郎爭氣呢。」

  說著,把手裡的一摞紙塞回桃花娘手裡:「嬸子,我這兒也有一句話,您別不愛聽,您大字不識的婦人,知道什麼叫好文章,寫再多的字,連篇累牘都是廢話,也是沒用的蠢材,依我看,您姑爺不是什麼唸書的料,就早老老實實的在家種地的好,免得將來連飯都吃不上,讓你家桃花跟著受窮。」扔下話扭臉就出去了,把桃花娘生生的晾在當場。

  桃花娘那個臉,青一陣白一陣,胸膛呼哧呼哧氣的直喘大氣,碧青婆婆對著外頭呵斥了一聲:「這丫頭今兒怎了,說話這麼不中聽,桃花娘,你千萬別跟這丫頭上檁,說到底還是個孩子,不懂事,等回頭看我怎麼數落她。」

  桃花娘喘了半天才道:「她可不是小孩子,識文斷字的女秀才,說出的話直衝人肺管子,就算你家二郎有出息,能光宗耀祖,怎麼俺家姑爺就成沒用的蠢材了,這才哪兒到哪兒,往後什麼樣兒還不知道呢,有道是風水輪流轉,我還就不信,好事兒都讓你一家佔了。」撂下話甩手走了。

  何氏隨後追了出去:「她嬸子,她嬸子……」

  追到門口,給在外頭聽了半天牆根兒的王興娘扯住:「嫂子還追她做什麼?」

  何氏道:「雖說桃花娘的話不中聽,怎麼也是長輩,碧青那幾句話說的也真過了,當初,她富貴叔沒少幫著家裡,這會兒人家求上門,不能幫的不幫就是,做什麼鬧成這樣,鄉里鄉親的臉兒上不好看。」

  王興娘道:「嫂子您這心太善了,桃花娘家幫什麼了,不就借了他家幾次牲口使嗎,碧青三天兩頭給她家送去的吃食,難不成都餵了狗,不說這個,她家桃花娶的時候,不是碧青,連周家門都進不去,躲在轎子裡抹眼淚,差點兒沒上吊,這份大恩怎不值那幾次牲口,還有,她家老大娶媳婦兒,碧青可是隨了一份厚禮,多少人情都補過來了,真論起來,該著她知您家的情兒才是,可桃花娘不僅不知情,背地裡不知嚼說了多少閒話,說二郎一個莊稼小子,拜了好先生也沒用,將來能有什麼大出息,這話背地裡說說咱當閒話聽,當著面兒還說,可就是欺負人了,碧青做的對,桃花娘這種人就該這麼治她,看她以後還得了便宜賣乖,什麼東西啊。」

  何氏歎了口氣,喃喃的道:「總是鄉親,這麼鬧起來可不生份了嗎?」

  碧青從灶房出來道:「娘,以前我敬她是長輩兒,才跟她客氣,可長輩沒個長輩的樣兒,也莫怪我的話難聽,哪怕她指著我鼻子罵,我都不生氣,可她說二郎就不行,二郎是誰,太學的監生,以後就是大齊的棟樑,豈容她一個無知村婦說三道四,想求人還按著壞心,咱家沒這樣的鄉親,更何況,我剛的話雖冷,卻是實實在在的良言,就她家姑爺肚子裡那點兒囊揣,童試都過不了,還想找好先生呢,縱有伯樂也得找千里馬,沒有說找頭騾子充數的。」

  幾句話說的王興娘撲哧一聲樂了,指著她道:「我先頭還說你家碧青是個菩薩心腸的爛好人,今兒才知道,這丫頭是沒發威,發了威,簡直就是廟裡的怒目金剛。」

  何氏點了碧青一下道:「你這丫頭,倒越發不依不饒起來,說兩句就讓她說就是,也不掉塊肉,二郎有出息,咱家自己高興就成了,何必弄得別人不痛快呢。」

  碧青道:「不讓咱家痛快,她想痛快,哪有這樣的便宜事兒,娘,我這不是不依不饒,我這是不想讓人當咱家是軟柿子捏,別覺著咱家心善就好欺負,以前村裡數著她家的日子好,往後瞧著,拍馬也攆不上咱家的一星半點兒。」撂下話去坑邊兒瞧坑裡的魚去了。

  坑裡的魚養了一年多,前些日子王興說瞧見好幾條大的,在水裡頭一晃沒影兒了,有一截子胳膊長,估摸怎麼也有二三斤,碧青就琢磨著,撈幾條來解饞,提著木桶拿著抄網就去了。

  何氏搖搖頭:「碧青這丫頭如今這個脾氣啊可跟以前不一樣了。」

  王興娘道:「不是碧青的脾氣大,是嫂子糊塗了,碧青的話兒可沒說差,以前數著他王富貴家的日子好,如今莫說咱王家村,十里八村的問問,誰比的過咱家啊,您就聽著碧青的吧,有這麼個媳婦兒裡外操持著,嫂子以後就剩下享福了。」

  不說何氏跟王興娘這兒嘮家常,且說碧青,拿著抄網到了坑邊兒上,看看左右沒人,脫了鞋子,挽上褲腿,舉著抄網想下水撈魚,腳一沾水就凍得一激靈。

  剛三月,天氣雖和暖了,水還是冰的難受,想起這幾日大姨媽快來了,只得放棄撈魚的想法,剛把褲腿放下去,就聽一個熟悉的聲兒:「你在水邊兒做什麼呢?」

  碧青一愣,抬頭見是杜子峰,仍是一襲青衫背著日頭站在坑邊兒上,五官隱在日影裡,有些模糊,以至於碧青根本瞧不清他的表情,既然人家問了,不回答不禮貌,只得舉了舉手裡抄網:「撈魚。」

  彷彿聽見他輕笑了一聲,碧青道:「你笑什麼?我養的魚,都一年多了也該養肥了,撈上來正好做菜。」

  杜子峰又笑了一聲:「如此說,今兒在下可有口福了。」

  碧青還沒明白他什麼意思呢,手裡的抄網就給他拿了去,然後,碧青眼睜睜看著這位間河縣的縣太爺,把袍子下擺撩起別在腰上,鞋脫了丟在一邊兒,挽起褲腿,舉著抄網就下水了,一抄網下去,撈上來一對綠油油的水草,仍不死心,又繼續下網撈。

  碧青回過神來,好笑之餘也開始指揮:「哪兒,哪兒有條大的……」杜子峰手裡的網剛下去,那條大魚尾巴一甩沒影兒了:「這邊兒,這團水草下頭,看見沒,是條草魚,肉多刺少,味道鮮美,可做溜魚片,頭尾還能熬魚湯。」碧青頗惡趣味的出主意。

  杜子峰急忙下網,這次倒真網住了,杜子峰異常興奮,平常風雨不動的臉,都有些激動的潮紅,直勾勾盯著網裡的草魚,生怕跑了,小心的把網舉了起來,可惜樂極生悲,抄網剛離水,網裡的草魚一掙,跳了起來,在空中一個漂亮的翻身躍入水中,激起一陣嘩啦啦的水花。

  杜子峰望著空空如也的抄網,發了半天楞,那表情很有些滑稽,碧青想笑,顧忌杜子峰的面子忙忍住,咳嗽了一聲,瞥見王興過來了,忙招呼王興撈魚。

  王興兒原來是個旱鴨子,去年在藕田里伺候了一年藕,又隔三差五給坑裡的魚餵食,天熱的時候,常跳進坑裡洗澡,一年過來倒學會了鳧水,抄網也使的異常順溜,從杜子峰手裡接過抄網,不過一會兒的功夫就撈上來五條大鰱魚,最小的也有二斤多,最大的一條估摸有四斤了。

  碧青打算今兒晌午熬鰱魚,叫王興兒提回去,自己看著杜子峰,這時候正是農忙時節,間河縣的縣太爺,不該如此悠閒吧,所以,這位來一定有事。

  杜子峰不理會濕漉漉的褲子,直接套上鞋,指了指坑邊兒上,用麥草蓋著的一塊地水塘道:「這下頭就是泉眼。」

  碧青這才明白過來,他是為這事來的,這個時候,打一口井都是大事,更何況,碧青想一氣打好幾口,不通過杜子峰這個間河縣的父母官絕不可能,不過,他認識會看水脈的人嗎?

  杜子峰彷彿知道她想什麼,開口道:「在下有位同榜的年兄,現正任冀州府司農主事。」

  碧青立刻就明白了,有道是縣官不如現管,有這層關係,打多少口井都不是問題,解決了難題,自然高興,開口相邀:「杜大人請家裡喝茶。」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8-24 03:21 PM

本帖最後由 紀伯崙 於 2015-8-24 03:22 PM 編輯

第49章

  正值三月,春日和暖,風輕雲淡,詩裡說煙花三月下揚州,是說江南的春景,農家的三月比不上江南的秀美,卻也別有一番韻致。

  村子裡的柳樹少,沒有滿天飄飛的柳絮,坑邊兒的楊樹卻開了花,今年的楊樹林子又拔了一個高,一開春就開了滿樹的花,一串串的楊樹花像一條條掛在樹上的毛毛蟲。

  村裡淘氣的小子捏一個,偷偷放到鄰居小丫頭的頭上,等小丫頭發現,嗚嗚哭著去找小子的爹娘告狀,小子的屁股總免不了要挨上幾巴掌,挨了打也不改,下次依然會嚇唬鄰居的小丫頭,小子也不知道為什麼,就愛看小丫頭哭花了的小臉兒,百看不厭。

  鄉屯裡的孩子,沒有太多花俏的玩具,卻擁有最鮮活豐富的童年,碧青有時候會想,假如自己也是王家村的人,跟蠻牛家住鄰居,蠻牛會不會也這麼干,小孩子心裡朦朧的好感,以這種惡作劇的形式表現出來,總會弄巧成拙。

  不過,蠻牛真這麼幹的話,估計自己也不會讓他如意,因為自己根本不怕毛毛蟲,他要是真敢把楊樹吊子放到自己頭上,自己就去抓了真的毛毛蟲來塞到他脖子裡。

  想到此,不禁搖頭失笑,自己瞎想什麼呢,家裡的灶房是大郎上次回來時修的,對著炕邊兒開了一個窗戶,自己做著飯,一抬頭就能瞧見坑邊兒的楊樹林。

  進了三月,楊樹吊子沒了,樹枝子上竄出青嫩的楊樹葉,沒幾天就長了起來,一陣風吹過去,嘩啦啦的聲音老遠都能聽見。

  楊樹林子旁邊兒,移過來幾顆嫁接的棗樹,也抽出了新芽,想來今年的酒棗能多做一些了,如今需求量太大,一棵樹恐怕不夠了。

  師傅跟江伯喜歡吃,杜子峰也喜歡,大郎哪兒營房裡那幫子可都是饞狼,尤其崔九,多少好吃的都填不滿他那張嘴,連吃帶拿,臉皮厚的堪比城牆,抱著酒棗罐子,沒一會兒就見了底兒,吃的滿臉通紅,渾身酒氣,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吃喝醉了呢。

  不知道這次麥收那小子來不來,不來,自己也得把他夠來,想佔便宜沒那麼容易,得找補回來才行,今兒晚上就給大郎寫信。

  忽聽院裡有朗朗的讀書聲,不禁愣了愣,收回目光看向門外,院子裡放了張矮桌,桌上放著算盤,攤了一桌子賬本,碧蘭正坐在凳子上,認真的算賬。

  碧蘭唸書尋常,對數字卻很敏感,算賬尤其快,碧青教了她幾次,就會看賬了,算盤也打的極好,碧青就把家裡的賬都交給了她,算賬,對賬,目前沒出過紕漏。

  小海淘氣多動還笨,算賬不行,認字也慢,到現在,千字文上的字還沒認全呢,有時候,碧青真覺,老天爺太偏心,二郎那麼聰明,多難的文章都是一遍就會,且能舉一反三,小海就笨的一個千字文,學了好幾個月都沒學會,這會兒正搖頭晃腦的背呢:「天地玄黃,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張,辰宿列張,辰宿列張……」念了三遍,怯生生的看向杜子峰。

  杜子峰提醒了一句:「寒來暑往。」小海才忙道:「寒來暑往,秋收冬藏,秋收冬藏……」又開始眼巴巴望著杜子峰了。

  杜子峰歎了口氣:「閏餘成歲,律呂調陽,你先念熟了,弄明白意思,再背就容易多了,你知道你背的這些是什麼意思嗎?」

  小海低下頭半天才小聲道:「大姐給我講過,我當時記住了,可轉眼就忘了。」

  杜子峰倒也算耐心:「那我再告訴你一遍,這次可記住了,天地玄黃宇宙洪荒這兩句是說宇宙形成於混沌蒙昧的時候,天是青黑色的,地是黃色的……」

  杜子峰的聲音頗富磁性,卻跟他的人一樣,讓人莫名覺得嚴厲,看得出來小海很怕杜子峰,自己教他的時候,這小子總是走神兒,一會兒看看遠處的樹,一會兒院子裡吃食的小雞仔,哪怕地上的螞蟻洞都比自己教給他的書有吸引力,也因為如此,自己教他好幾遍,這小子也沒記住。

  不過,現在看來,或許該給這小子找一個嚴厲的老師,這小子知道自己不捨得罰他打他,根本就不怕自己,也不會好好學,換一個嚴厲的先生就不一樣了,一手板下去,就老實了,自己教了一個多月都沒學會的千字文,這麼一會兒工夫,就背下來了,看來這小子不是笨是欠打。

  杜子峰這位縣太爺客串了一回先生,自己好歹的也得有點兒表示,這幾條鰱魚就算謝禮吧,想著,從桶裡撈出一條大鰱魚,放到案板上,刀背敲了一下鰱魚頭,剛還活蹦亂跳的鰱魚立馬就老實了,刮去魚鱗,開腸破肚,收拾乾淨,剁成一掌寬的魚段,用粗鹽碼在陶盆裡,醃一會兒,裹上一層薄薄的麥子粉,過油煎的兩面焦黃,鍋裡擱上大大的蔥段,一把子蒜,放入煎好的魚塊,毛醬,醋,再抓一把糖霜,兌開水,沒過魚塊,大火燒開,小火燜燉半個時辰,就成了。

  如此燜熬出來的鰱魚,紅亮酥爛,鮮香入味,撿了幾個鍋邊上貼的小卷子,叫小五給師傅送了一小盆,剩下的被家裡人一掃而空,數碧蘭跟小海吃的最多。

  杜子峰吃了兩大塊魚肉,又喝了一碗熬得白白的魚頭湯,不禁吁了口氣,他以前不大愛吃河魚,總覺著有股土腥味兒,可碧青做出來的魚,卻沒有半點腥味兒,且厚厚的魚肉,也頗為入味,就著剛出鍋的小卷子,說不出的好吃。

  杜子峰端著麥子茶,仍不覺回味剛才的美味,碧青已經把自己那張偌大圖紙展開,並跟他進一步說明,想在哪兒打井?哪兒掘挖溝渠引水?哪裡蓋房子?何處安置那些深州的災民?

  杜子峰盯著那張圖紙看了很久,抬起頭:「你要知道,如此一項龐大的工程,除了人工,還要銀子,深州大旱,災民眾多,人工應該不難,可這蓋房引渠所需銀子卻也不是小數,從何處得來,難道你有不成?」

  碧青搖搖頭:「我是窮人,可拿不出這麼多銀子。」

  見杜子峰挑眉,碧青笑道:「雖然我是個窮人,可冀州府最不缺的就是豪門大戶的有錢人。」

  杜子峰歎口氣道:「冀州的豪門大戶再多,也沒用,去年府台大人親自登門,讓他們捐些錢糧救濟災民,整個冀州府的豪門大戶一共才捐了五百兩銀子,不到一千斤糧食,還都是發霉吃不了的,這些人雖家資豐厚,卻摳門的緊,寧可屯著糧食發霉,也不捨得救濟災民,你想讓他們出錢幫你蓋房,絕無可能。」

  碧青揮揮手:「大人說錯了,不是幫著我蓋,是幫著他們自己蓋,這些大人就別管了,我自有法子讓他們掏錢,給大人看這個,是想讓大人幫忙在這兒多打幾眼井,井打好了,就能蓋房了,估摸明年就能完工入住。」

  說著目光閃了閃:「大人明年任期也該滿了吧,吏部考評的優可不好得,間河縣的地少,田稅有限,若用稅賦衡量優劣,大人可要吃虧了。」

  杜子峰臉色略暗,這也是自己發愁的事兒,吏部考評直接干係到自己的陞遷,間河縣這樣的小縣,大齊不知有多少,間河縣地少,若用稅賦多寡來衡量,這個優自己的確拿不到。

  碧青度他的臉色道:「大人也不用煩惱,間河縣的地雖少,若大人的政績亮眼,一樣高昇,間河縣雖窮,卻也是快風水寶地,蓮花山的工程啟動,便可順理成章的安置數百甚至上千災民,不用分給他們地,光蓋房的工錢就養活他們。」

  杜子峰想了想道:「先不說你那些房子蓋不蓋的起來,便蓋起來,明年完工之後,這些災民又該如何安置,你的桃林用不了這麼多人吧。」

  碧青點頭:「是用不了,不過,大人何用愁這些,有朝廷大力支持,間河縣的百姓定會大量種植蕃薯,朝廷之所以如此,想來是想用蕃薯來解深州大旱,如此一來,明年蕃薯的種植就會被大齊百姓接受,估計最遲明年,朝廷定會兒遣派欽差來冀州。」

  話說到這種程度就足夠了,以杜子峰的精明,後頭的事兒,不用自己點明也應該明白,果然,杜子峰目光閃了閃:「如此,你蓋得那些院子也不愁賣了。」

  碧青笑了起來,眨眨眼到:「碧青盼著大人騰達,也能跟著沾光。」

  杜子峰走了,臨走之前給小海薦了個先生,是在普惠寺借住的窮秀才,叫劉盛,因屢試不中,心灰意冷,盤纏用盡,又無臉回鄉,只能寄居在普惠寺,靠抄寫經文賺口飯吃,跟杜子峰有過數面之緣,杜子峰說此人中正耿直,給小海當先生正合適

  碧青琢磨杜子峰話裡的意思,是不是說那個秀才不適合當官,忠正耿直是美德,可當了官兒,這樣的美德就成了弊端。

  既然杜子峰推薦了,抽個時間去一趟吧,再說,自己還答應了普惠寺的老和尚,幫著寺裡種一池蓮花呢,自己倒是不怕食言,師傅的面子不能折,更何況,把人家後頭那些桃樹枝都快砍光了,也著實該還這個情,聽說普惠寺的素齋頗有名,順道也可以學兩招兒。

  杜子峰辦事很靠譜,沒幾天冀州府司農部就來了人勘察水脈,預備打井,人一到,村子裡就熱鬧了起來,也不管地裡的莊稼了,都湊過來瞧熱鬧,有心思的恨不能井打到自家跟前兒。

  桃花娘就是一個,見看水脈的人圍著碧青家附近轉悠,急的不行,忙回家找自己男人去了,一進院見丈夫正在餵豬,不禁道:「你咋還在這兒餵豬,你是村裡的里長,大小也算個管事的,村子裡打井這樣的大事,沒知會你就罷了,來了也得先從咱家待著才是,如今你瞅瞅,淨圍著大郎家轉悠了,你這個里長倒成了擺設。」

  王富貴皺起了眉,手裡舀麥糠的瓢光當仍到豬食盆子裡:「你消停些吧,大郎家的日子越過越紅火,你瞧著眼熱,背著人嚼說了人家多少閒話,弄得咱兩家越走越生份,都是因為你這個嘴碎的婆娘,你瞧著人家二郎拜了先生,有了好前程,求到人家門上,想幫桃花女婿尋個門路,也不叫什麼大事兒,好歹鄉里鄉親的,大郎媳婦兒心眼兒善,說不得就幫忙了,可求人,你倒是有個求人的樣兒啊,當著人家大郎媳婦兒的面兒,說人家小叔子的不是,大郎媳婦兒心眼是好,可你莫忘了,人家是有一肚子學問的女秀才,人家叫你一聲嬸子,是看在一個村的鄉親份上,你倒端起架子來了,說了一堆有的沒的,給人幾句話頂回來,還氣不忿,嚷嚷著往後瞧,還用往後瞧什麼,就瞅現在,咱家連人家的邊兒都攀不上了,你嫌人家大郎媳婦兒說的話不中聽了,俺倒是覺著,人家說的是實在話,桃花女婿要是真是個唸書的材料,哪用得著求到丈人家頭上,成天端著個書裝讀書人,也不瞧瞧家裡老婆孩子都快吃不上飯了,一家子靠著丈人接濟過日子,他不臊得慌,我都替他臊得慌,回頭桃花再回來你跟她說,嫁出去的丫頭潑出去的水,三天兩頭回娘家要嘴,他周家丟的起這個人,她爹這張老臉丟不起。」

  桃花娘道:「你這是什麼話,好歹是親生的丫頭,難道眼睜睜看著她三口子餓死不成。」

  餓死?王富貴哼了一聲:「你瞧她男人穿的衣裳鞋,連點兒灰都不沾,天天什麼活兒都不幹,筆墨倒費了許多,好好的紙,與其寫那些沒用的文章,不如糊了窗戶,還能擋擋風,給他白瞎了,她家又不是沒地,只要他兩口子肯下力氣,俺就不信能餓死,便不樂意種地,如今大郎媳婦兒買下臨山屯的一百多畝桃林,活兒有的是,只要肯幹,一個月五十文的工錢穩穩當當的落下,趕上這樣的好年景兒,要是還餓死,就是活該,至於打井,那是冀州府司農部的人,跟間河縣可沒干係,是人大郎媳婦兒托人情找來的,不是官差,打井的銀子都是大郎家掏的,之所以打兩眼井,是人家大郎媳婦兒不忍心村子裡的人喝苦水,你想在家裡打井,先不說捨不捨的掏這些銀子,就算你肯使錢,也得問問人家冀州府的人幹不幹,趁早在家貓著,別處去丟人現眼的好。」撂下話沉著一張臉進屋了。

  桃花娘聽著外頭熱熱鬧鬧的說話聲兒,心裡一陣陣不自在,有心想出去掃聽掃聽,可人都在大郎家,自己去了,沒人搭理反倒沒臉,不好出去,卻又實在好奇,忽想起二丫頭杏果兒,忙進屋去找閨女。

  這丫頭自打開春不知怎麼回事,跟變了個人似的,也不出去瘋跑了,成天在屋子裡悶著,話都少了,就知道在炕頭做鞋,一個人就兩隻腳,哪穿的了這麼多鞋。

  桃花娘進來把她手裡做了一半的鞋丟到一邊兒道:「你跟碧蘭好,去她家問問在哪兒打井。」

  杏果兒只當沒聽見,拿起鞋來悶著頭接著做,桃花娘剛被自己男人沒頭沒臉的數落了一頓,本來就憋著火呢,這會兒見閨女也不搭理自己,火氣竄上來,伸手就擰了她幾下:「死丫頭,聾了不成,聽見了沒,叫你去碧蘭家問問在哪兒打井?」

  杏果仍沒反應,給她娘擰疼了也不吭聲,低著頭,跟個木頭人一般,氣的桃花娘直哆嗦,揚起手打了好幾巴掌,見杏果兒還不動,也卸了勁兒,一下坐在炕上,喃喃的道:「怎麼都是我錯了,我哪兒錯了,你們一個個都這麼著……」念叨了一會兒對著杏果兒道:「算娘求求你,說句話,難道真啞巴了。」

  杏果這會兒抬起頭來,木呆呆的看了她娘一眼,站起來出去了,出了自家院子,走到碧蘭家門口,就見裡頭擠滿了人,村子裡的鄉親們差不多都來了,老老少少圍著那些冀州府看水脈的人,問東問西,嘰嘰喳喳的好不熱鬧。

  杏果兒腳都邁出去了,又縮了回來,當初鐵柱家的嬸子跟娘說,把自己跟二郎湊做堆的時候,自己在裡屋聽的真真兒,還記得,那時自己一顆心都跳到了嗓子眼兒,心裡喜歡二郎不?杏果自己也不知道,就是覺得二郎家好,什麼都好。

  二郎娘和善,二郎的嫂子更好,識文斷字能教二郎唸書,有本事賺銀子,還會做吃食,大郎嫂子做的吃食,是杏果兒這輩子吃過最好吃的東西,甜甜的麥芽糖,香噴噴的醬頭肉,哪怕烙的餅,都比自家的好吃幾百倍。

  之前還覺得自家過得日子不差,後來才知道,二郎家的日子才是日子,如果自己能嫁給二郎,就能在這樣的家裡生活,一想到可以過二郎家的日子,杏果兒就從心裡頭歡喜。

  可她娘看不上二郎,娘心心唸唸想攀上一門好親,在她娘想來,二郎家不算好人家,娘更喜歡姐夫那樣的,可自己沒看出姐夫家哪兒好,連飯都快吃不上了,留著書香門第的名聲,也是笑話,姐的日子自己是知道的,還不如在家的時候呢。

  娘瞧不上二郎,幾句話把鐵柱嬸子頂了回去,親事也黃了,還叮囑自己別跟碧蘭在一起玩,省的外人傳出閒話,將來不好說親事。

  她娘的話都沒涼呢,二郎就拜了先生,跟著先生進京了,聽說進了太學,太學是什麼?杏果兒不知道,可她知道一件事,自己曾經離二郎,離那個溫暖的家很近,差點就邁進去了,現在卻只能站在門外偷偷的看。

  想起這些,臉色一暗,剛想回去,碧蘭一眼看見了她,撂下手裡的茶壺,跑了過來:「杏果來了,走去我屋裡待著。」說著拉著她的手去了自己屋,讓她坐著,自己出去給她舀麥子茶。

  杏果兒忍不住打量這個屋子,這是自己家以前的老宅,荒了好些年,早就破的不成樣子了,可現在她竟認不出了。

  屋裡收拾的很乾淨,地面跟炕都是新磨的,炕頭疊著整整齊齊的被子,炕上擺了一溜小櫃兒,上頭有一大摞賬本,再旁邊兒是筆墨紙硯,牆上掛著一個小算盤,對面牆上搭著木架子,木架子有兩層,放著滿滿的書。

  杏果兒好奇的問:「這些書……都是你看的?」

  碧蘭搖搖頭:「我才認識幾個字,哪看的了這些,這是我姐的,從桃花村拉過來的,我姐說這屋子年頭長了,潮氣重,不能放太多書,等回頭新房蓋好了,找木匠打個一通到頂的櫃子,刷上桐油,外頭吊上布簾子,既防潮又防蟲子,放多少書都不怕。」

  說著,把牆上的算盤摘下來撥了兩下:「這算盤是我的,姐跟我在這屋住,就是為了教我看賬打算盤。」指了指炕櫃上的賬本:「這些是我家做買賣的賬本子,如今都歸我管呢。」說這話的時候,碧蘭眼裡都放光。

  杏果兒恍惚想起碧蘭剛來時的樣子,穿著破破爛爛的衣裳,小臉蠟黃蠟黃,一頭枯黃的頭髮像秋天亂蓬蓬的草,整個人瘦成了一把骨頭,瞅著都嚇人,明明跟自己一般大,卻生生比自己矮了一頭還多。

  如今的碧蘭,個頭比自己都高了,烏黑發亮頭髮梳了一條辮子,垂在一側肩膀上,辮稍兒繫了一條鮮亮的紅綢子,趁著那張小臉越發白淨好看。

  都說碧蘭像她姐,以前還不覺得,如今瞧著眉眼兒越發的像了,身上簇新的襖,異常合身,不像自己總穿大的,娘生怕自己長得快,衣裳小了,每次做新衣裳都做的老大,一身衣裳都穿破了還大呢。

  碧蘭見自己說了這麼多,杏果兒也不言聲,只管盯著自己看,就問她:「你看我作啥?這些日子怎不來找我玩了?」

  杏果兒咬了咬嘴唇半天才道:「我娘讓我來問問,你家的井打在哪兒?」

  碧蘭道:「我家就打一口井,打在新房那邊兒的院子裡,另外一口是給村裡人打的,姐說不能光我們一家喝甜水,全村這麼多鄉親呢,就叫冀州府看水脈的再尋一處,說是在街當,離著你家不遠,走幾步就是,以後你家吃水可方便了。」

  碧蘭還要拉著杏果兒給她看自己繡的手帕子,忽聽外頭碧青喊她拿紙筆,跟杏果兒說了一聲就跑了,等再回來屋裡已經沒人了。

  碧蘭不免有些鬱悶,杏果兒是她來王家村的第一個朋友,她很希望能跟她做一輩子朋友,姐說過,女孩子有個能說心裡話的朋友最難得,可杏果兒最近都不打來找自己,自己去找她幾次,她也不出來。

  碧青叫小五跟著冀州府看水脈的人去了桃林,自己把筆墨拿進來,一進屋就見碧蘭一臉愁容的坐在炕頭發呆,不禁笑了,戳了她的小臉一下道:「琢磨什麼呢,多大的丫頭就發起愁了,叫人見了,還不笑話死你。」

  碧蘭圈著她姐的胳膊蹭了蹭道:「姐,我是不是長得討人嫌?」

  「胡說,讓娘知道看不打你,你可是娘生的。」見碧蘭一張小臉皺巴巴的不舒坦,想起剛才小海說杏果兒來了,彷彿明白了什麼,開口道:「杏果兒攤上那麼個娘,是她的運氣不好,她自己要是想開點兒還好,想不開趕明兒就會鑽牛角尖,她是自卑,跟你沒關係,別沒事兒瞎琢磨。」

  碧蘭仰起小腦袋:「杏果兒家也很好,她長得也不難看,自卑啥?」

  碧青拽了拽她的辮子:「就是說呢,她自卑啥,所以,姐才說她想不開,都說咱們姐妹長得像,你討人嫌,不就是說姐也討嫌嗎。」

  碧蘭嘟嘟嘴:「姐哪會討嫌兒,我偷偷聽見村子裡的人都誇姐呢,說姐是生了菩薩心腸的財神爺,說姐夫家的墳頭冒青煙了,才娶了姐這樣的媳婦兒。」

  菩薩心腸的財神爺?碧青忍不住想,這到底算哪路的神仙,不過,蠻牛能娶到自己,還真是他的運氣。

  這麼想著,點點頭:「能娶到姐這樣的媳婦兒,你姐夫家的祖墳都燒著了。」碧蘭忍不住咯咯笑了起來。

  姐倆說了一會兒話,碧青見小妹不再想杏果的事兒了,才算放了心,這麼大的丫頭,最容易鑽牛角尖,她可不希望碧蘭變成陰沉沉的,她喜歡現在的碧蘭,開朗陽光,一笑起來,小臉格外好看。

  至於杏果兒,碧青只能說,有那麼個娘,這輩子想過上舒坦日子,恐怕不易,碧青以前不信命,可如今有些信了,尤其女人,一輩子的好壞,除了自身的努力,還真要看命。

  自己的命就不錯,遇上真心疼自己的爹娘,心善的婆婆,憨厚的丈夫,聰明的小叔,護著自己的師傅,還有開朗的妹子,調皮的小弟,自己命好,才會有這些家人,所以,她希望家裡每個人都過得快活安樂,這樣才是自己期望的家,溫暖的家。

  這麼想著,倒越發有些想大郎了,不知收沒收到自己的信,收到了信,會是什麼樣兒,一定拿著信傻樂呢,嘴咧的大大,露出兩排大白牙,想著大郎的傻樣兒,碧青自己都忍不住樂了。

  崔九急的不行,伸手要去搶大郎手裡的信,給大郎一拳打過來,不是崔九閃的快,一準兒給這小子打個烏眼青。

  崔九指著他道:「我好心好意要幫你念信,你別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啊,你抱著信傻樂半天有屁用,一個字都不認識,知道你媳婦兒信裡寫的什麼不?」

  大郎想想崔九說的有理,剛才自己也是下意識的動作,不是真想打他,不情不願的把信遞給崔九,還叮囑一句:「別撕了。」

  崔九真想翻白眼啊,小時候淘氣把他家老爺子的聖旨撕了,也沒怎麼著,大郎媳婦兒的一封信,倒比自家老爺子的聖旨還金貴不成。

  不過,看大郎握著的大拳頭,崔九還是決定識時務者為俊傑,小心的展開信紙,一看內容,忍不住哈喇子流了三尺長,這哪兒是家書啊,分明就是菜譜。

  信裡就說最近新學了幾樣吃食,準備大郎家去做給他吃,什麼蕃薯圓,蕃薯餅,蕃薯丸子,拔絲蕃薯,蕃薯涼粉……一封家書上都是用蕃薯當食材做的吃食,而且,還詳盡說了,哪種是什麼口味?甚至,說她自己最喜歡那種等等,最後,說隨信送來幾樣讓大郎先嘗嘗,喜歡那樣兒,等麥收回去做給他吃。

  崔九念完了,把信丟給大郎,一跳撲過去就把大郎旁邊的包袱抱在懷裡,莫頭就跑,一邊兒跑一邊兒嚷嚷:「過麥收我還跟你家去啊。」

  大郎撓了撓頭,拿著信瞪大眼仔細看了半天,不滿的嘟囔了一句:「怎麼都是蕃薯,也沒說想不想俺。」回去得好好問問小媳婦兒,好容易寫封信說蕃薯做什麼?

  腦子裡劃過小媳婦兒那身細皮嫩肉,紅潤潤的小嘴,大郎恨不能現在就是麥收,鬆軟的麥草垛上,好好親小媳婦兒幾口,還有,那軟綿綿的小手……大郎忍不住有些臉紅。

  常六看見他那樣兒湊過來道:「想什麼,臉都紅了,跟哥幾個說說,跟你媳婦兒怎麼辦的事兒,我瞅你媳婦兒那小身板,可架不住你揉搓,不像俺媳婦兒,五大三粗,屁股大的像磨盤,怎麼揉搓都不怕,給俺生了一個小子一個丫頭,這次麥收俺家去好好收拾她幾天,估摸明年俺又當爹了,腦袋瓜子別褲腰帶上才掙下這份家業,一個小子可不成,怎麼也得養仨,一個兒子分一份,到俺老的時候,一群孫子圍著俺轉,爭著搶著叫爺爺,俺就給孫子講咱們打仗的故事兒,讓孫子們知道他們爺爺當年多威武,一刀就砍了南蠻子的腦袋,骨碌碌滾下來,跟個皮球似的,眼珠子都沒閉上。」

  安大牛道:「你算了吧,裝什麼英雄,你他娘的就是個慫蛋,砍了倆南蠻子,一個月沒睡不著覺,熬的都沒人樣兒了,看著都?人。」

  常六一下蹦了起來:「你他娘少說風涼話,那是俺第一次殺人,能挺住沒倒下就是好樣兒的,你倒是睡著了,可睡著覺就嚇哭了,哭的那個慘啊,跟月子裡的奶娃子似的,還嘟囔著直喊你娘。」

  安大牛道:「哭咋了,喊娘咋了,老子照樣立了軍功,給家裡掙了銀子,只要俺兒子能吃飽,俺媳婦兒能過活,就算俺死在戰場上也不屈得慌。」說著歎了口氣道:「別給自己臉上貼金了,什麼家業啊,咱就當個笑話兒說吧,就那點兒銀子能使一輩子不成,不定咱們前腳死了,後腳媳婦兒就找了下家,年紀輕輕的,誰甘心守著死人過一輩子啊,只要媳婦兒還有點兒良心,不讓咱的兒子改姓,認了別的祖宗,咱死了也能閉眼了。」

  何進躺下盯著房頂發呆,心裡知道,安大牛跟常六今兒為啥說這些,北境那邊兒不安生,不定那會兒朝廷就得出兵,這一打起仗來,命就不是自己個的了,生死都得看老天爺的,尤其,胡人比南蠻子厲害的多,那就是一幫子野人,自己一刀能斬了南蠻子的腦袋,可要是跟胡人對上,弄不好滾在地上的腦袋,就成了自己的。

  安大牛跟常六都有兒子,大郎好歹也娶了媳婦兒,自己如今可還耍著單兒呢,怎麼也得給老何家留個後,就娶了姜山的小姨子吧,雖說有點兒黑,眉眼兒也不大標誌,可老實聽話是個過日子的,而且,屁股夠大,估摸好生養,自己多下些力氣,要是能給老何家生個兒子,就算去北境打仗,也不怕了。

  這麼想著,一咕嚕爬起來道:「有件事跟哥幾個打個招呼,過幾天俺打算娶媳婦兒,人你們也認識,是姜山大哥的小姨子,從今往後,俺跟姜山大哥就成連襟兒,回頭挑好了日子就擺酒。」撂下話就出去了。

  常六愣了愣,跟安大牛道:「他不是瞧不上姜山大哥的小姨子嗎,嫌人家肉皮兒黑,眉眼兒不秀氣,這怎麼忽然就擺酒了。」

  安大牛道:「這還用說,是怕去北邊打仗丟了命,想給他老何家留個後唄。」說著,哥倆看向大郎:「大郎你可也得緊著點兒,不是哥幾個說喪氣話,真要跟胡人打起來,哥幾個弄不要就交代了,早點兒讓你媳婦兒生一個,比什麼都強。」

  大郎搖搖頭:「俺媳婦兒小呢,身子也弱,這時候生養是害了她,俺不著急,打仗俺也不怕,俺早想好了,得跟俺媳婦兒過一輩子好日子,死不了。」

  安大牛跟常六彼此看了一眼,同時搖搖頭,真不知道大郎哪來的信心……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8-24 03:23 PM


第50章

  普惠寺在冀州城外,依著寺廟裡的塔林而建,聽說原先叫寶塔寺,後因著名的普惠法師在此坐化,舍利造塔,而更名普惠寺。

  如今的方丈淨遠禪師,據說是一位有道高僧,碧青不信神佛,哪怕自己攤上穿越這種詭異的不能在詭異的事兒,依然不信。真有神佛,老百姓還忙活什麼啊,天天唸經拜神佛就成了。

  作為一個現代人,碧青更相信科學,並且,認為一切都能用科學解釋,包括自己的穿越,她都認為或許是一次時空扭曲的結果,是偶然中的偶然,至於為什麼讓自己攤上,大概是中彩票的幾率。

  她始終覺得,人想要過好日子,拜神念佛是沒用的,勤勞加上機遇,好日子就不遠了,這些所謂的有道高僧,不一樣要受用人間煙火,如果他們個個都像傳說的那麼神,還傳什麼佛法,自己去西天世界當佛爺得了唄。

  尤其,師傅幫自己弄來普惠寺的桃枝,老和尚竟然以栽蓮花做為交換,碧青就更加肯定這位有道高僧是個極為現實之人。

  就碧青的認知裡,蓮花跟佛幾乎是連在一起不可分割的,許多神聖的佛經故事裡,蓮花都是主角,觀音菩薩做的是蓮台,佛祖剛從娘胎裡出來,就蹦到地上走了七步,步步生蓮。

  碧青真心覺得這是胡說八道,一出生就能蹦下來走道兒,不是外星人就是妖怪,不管自己信不信,蓮花在佛的世界裡都是是神聖的存在,有著非同一般的意義,所以,普惠寺的老和尚想栽一池蓮花,也在情理之中。

  不管是善男信女,一進了廟就能看見一池盛開的蓮花,老和尚就坐在蓮花旁邊的蒲團上,嘴裡說著含糊不清的佛家偈語,立馬就高大上起來,估摸大多數人都會被忽悠的不可自拔,然後,無論添香火還是佈施,掏起銀子來也會痛快許多。

  碧青一路都在琢磨這些,她跟師傅兩個坐在江伯趕得牛車上,後頭是小五趕著自家的牛車,車上就熱鬧多了。

  王興跟小五坐在車轅上,後頭車裡坐著秀娘,王興娘跟王興的大嫂子,還有半筐新挖出來的藕種。

  碧青家的藕田種了一年就省事多了,挖藕的時候都是隨挖隨種,剩下的就是管理,注意施肥,注意水位,殺菌的石灰跟上,避免病蟲害,就成了,不用再重新種。

  而且,有了自家的藕田,給普惠寺栽蓮花也容易的多了,不用再泡蓮子發苗,直接挖半筐藕種,栽下去就成。

  之前,碧青已經讓王興來了普惠寺幾趟,指揮那些和尚挖坑造池,填土施基肥,這次把藕種栽上,過不多久就能見到滿池盛開的蓮花了,老和尚再做法會什麼的,一定很有面子。

  碧青發現,古代人實在聰明,尤其出家人,六根清淨斷絕紅塵就是嘴上說說,噱頭包裝,比誰使的都足,怪不得忽悠的眾多善男信女,瘋了一樣往普惠寺跑,又磕頭,又送錢,還心甘情願,跟佔了多大便宜似的。

  後頭牛車上的秀娘一聽自己要去普惠寺,說什麼都要跟著,說普惠寺的香火最靈驗,好好的給佛祖上一炷香,若是能求得淨遠大師一劑良方,說不准自己的病就能好了。

  碧青見秀娘充滿希望的目光,實在不忍打擊她,碧青倒是覺得,冀州府的李神醫比普惠寺的老和尚靠譜多了。

  至於王興的娘跟嫂子,是來求子的,王興嫂子進門也快一年了,肚子卻始終沒消息,王興娘急的什麼似的,因哥仨都在碧青家做工,一年有不少進項,日子好過多了,正準備著秋後蓋新房呢,王興的二哥,也說了一個鄰村的姑娘,定了明年過門。

  這日子一好就恨不能多生孩子,王興娘是不可能了,就把目光瞄到了兒媳婦兒的肚子上,拉著王福媳婦兒去縣城看了好幾趟大夫。

  碧青很想說,應該把王福也拉去瞧瞧才是,這沒孩子也不都是女人的毛病,王福媳婦兒身體壯的跟牛似的,聽王興娘私下跟婆婆說月信也極準,碧青覺著女人只要大姨媽正常,基本就沒什麼毛病,沒懷孕應該給王福看看。

  可這是古代,所有人,包括王福媳婦兒都覺得,沒孩子是自己的錯,除了幹活兒,在家大氣都不敢出,跟翻了什麼大罪一樣。

  看見王福媳婦兒的慘樣,碧青不禁聯想到自己,如果自己跟大郎圓房之後沒孩子,婆婆會不會也跟王興娘似的,蠻牛呢?蠻牛應該不會,自己跟他說清楚了,他不依也得依,男人就得知道疼媳婦兒才行。

  故此那婆媳倆一聽自己要來普惠寺,也非得跟著來,碧青估摸王興娘懷裡抱的那個包袱,不定把家裡的錢都帶上了,只要能求一個孫子,就打算都扔到廟裡。

  碧青搖搖頭,辛辛苦苦的賺的錢,這麼干實在不值,不過,自己說了恐怕也沒人聽,沒準還覺得自己褻瀆了佛祖。想到此,不禁歎了口氣。

  老爺子瞥了她一眼道:「知道你不耐煩做車,這就到了,瞧見沒,前頭就是,你這丫頭成天就知道在家待著,這時候不冷不熱的,出來踏踏青正好,普惠寺的素齋還算過得去,不會讓你白跑一趟的。」

  碧青笑道:「讓師傅說的弟子成了吃貨,我那一百畝桃林能長得如此茂盛,多虧了普惠寺的桃樹,飲水思源,該謝謝人家,更何況,師傅一早就答應了,丫頭走一趟也是應該的。」

  老爺子笑了一聲:「別人來普惠寺都是心甘情願,善男信女不遠千里而來的也不少,一進廟門,就跪下一步一叩首,頭一直磕到佛祖跟前,是因心中有佛,你這丫頭縱然心有七竅,卻獨獨缺了佛心,故此,師傅前兩次來普惠寺,你都尋借口避開了,不是師傅應了淨遠禪師給人家栽蓮花,估摸你這丫頭一輩子都不想登門的,是也不是?」

  幾句話說的江伯都笑了起來,碧青嘿嘿笑了兩聲道:「善男信女如此虔誠,我瞧著也不是心中有佛,是因有所求,所求者越大,自然越虔誠,您若不信,把那些磕頭的善男信女拽起來問問,有一個是無所求的不,當官的想陞官,經商的想發財,有病的求去病,無子的求生子,無病無災的老百姓,求的是好日子,無論富貴貧賤,皆有所求,難道這就是佛心,若佛心是這些所求的東西,丫頭的確沒有佛心,因為丫頭對現在的日子很滿意,無所求也就無佛心了。」

  「無所求,無佛心。」老爺子捻著鬍鬚點點頭:「丫頭的話聽似荒謬,仔細想來卻不無道理,佛心既是有所求,果真如此啊,不過,淨遠大師乃得道高僧,便是皇上那年過冀州都特意來普惠寺,聽大師講了一回佛法,贊大師是有道高僧,你這丫頭不可淘氣。」

  碧青吐吐舌頭:「師傅放心,丫頭曉得輕重。」

  老爺子道:「曉得就好,若是得罪了大師,人家把你趕出來,師傅可不管。」

  碧青笑了:「瞧您老說的,丫頭無佛心,卻也知道敬佛。」

  老爺子點點頭,算是放心了,即使碧青有心理準備,看見普惠寺也不禁愣了一下,心說這得多少銀子才能修這麼一座廟啊,不用進去就能知道普惠寺如何的香火鼎盛。

  今天不是初一,更非十五,也不是什麼佛家重要的日子,可來拜佛的善男信女依然絡繹不絕,廟外的馬車,轎子,牛車,驢子數都數不清,瞅準了商機的小販,自發在廟外做起了買賣,整整兩大溜,賣吃食,賣玩意,甚至,賣珠花首飾的應有盡有,簡直比間河縣的大集還熱鬧。

  小五把牛車拴上,有些為難的看向江伯,江伯知道他想陪媳婦兒進去,揮揮手:「你去吧。」小五忙謝了,扶著秀娘奔廟門走了,王興兒娘跟嫂子知道王興有正事,也不累贅他,婆媳倆跟著小五兩口子走了,四個人還沒進廟門呢就跪下磕頭,一步一磕,也沒人笑話他們,因為很多人都這麼幹。

  碧青搖搖頭,今兒日頭可大,別的不怕,就怕秀娘的身子受不了,可見秀娘虔誠的樣兒,又不好阻止,只得歎了口氣跟著師傅進了側門。

  早有兩個小沙彌候著了,見了老爺子雙手合十說了句:「方丈大師正在後頭候著施主。」

  王興提著半筐藕跟其中一個小沙彌去栽藕,本來碧青想跟著去,卻給老爺子攔下了說,既來了不見大師不妥,碧青這才跟著師傅隨剩下的小沙彌進了後寺。

  普惠寺頗大,前頭香火繚繞,後頭卻異常清靜,碧青本來還以為,會見著一個坐在蒲團上捻著佛珠冥想的高僧,卻沒想到是個種田的老和尚。

  院子裡辟出一塊地,已經起好了地壟,有個老和尚正在那兒刨坑種蕃薯,挖個坑把蕃薯苗栽進去,旁邊有個小沙彌提著木桶拿瓢澆水,日頭正大,老和尚滿臉都是汗,連鬍子都黏在了臉上,身上的僧袍也被汗水濕透,下擺都是泥,看上去異常狼狽,可老和尚的動作卻並不急躁,仍是不緊不慢的栽。

  碧青看了看那些蕃薯苗搖搖頭,實在看不下去,把褲腿挽起來,走過去從老和尚手裡接過裝蕃薯苗的提籃,掛在自己胳膊上:「種蕃薯也得挑苗,這些蕃薯苗生的良莠不齊,即便種活也沒好收成。」說著,把其中不好的苗挑了出去:「而且,太密不易成活,需要隔的遠些。」一邊說,一邊兒把籃子裡的蕃薯苗栽到壟裡。

  栽了幾顆就把籃子遞還給老和尚,老和尚接過去轉手遞給了小沙彌:「施主的話可記下了。」

  小沙彌道:「記下了。」然後,接著栽。

  老和尚看著碧青說了聲施主稍候,去屋裡洗手換衣裳了,小沙彌讓著老爺子在院裡的石凳上坐下,碧青自然不能坐,在師傅身後立規矩,頭上遮陽的帷帽也摘了下來。

  院子裡種了一架葡萄,青碧碧的葡萄葉遮住了日頭,分外陰涼,碧青抬眼看了看頭上的葡萄,琢磨是什麼品種?甜不甜?若是用來釀葡萄酒成不成。

  正想呢,忽聽老爺子道:「普惠寺的這架葡萄是大師從西域帶回來的,跟咱們這兒的不一樣,結的葡萄不大卻異常甜美,丫頭要是想吃,等回頭結了果子,跟師傅再來一趟,找大師要一筐兩筐應該不難。」

  碧青笑道:「那丫頭可跟著師傅沾光了。」老爺子笑了一聲:「貧嘴的丫頭。」

  老和尚再出來的時候,跟剛才簡直判若兩人,雖仍是半舊僧袍,卻異常乾淨,外頭還罩了百衲衣,鬍子都白了,慈眉善目配上一副看破紅塵的淡然微笑,絕對就是高僧范兒,彷彿剛參透了什麼高深的佛法,有所頓悟一般,很難想像,眼前這位就是剛才種蕃薯的老和尚。

  碧青深深覺得,這就是術業有專攻的最佳範例,當和尚也得有當和尚的職業素養,尤其,當方丈沒點兒唬人的玩意,估摸不好混。不過,老和尚就糊弄外頭那些善男信女就是了,種蕃薯做什麼?

  彷彿知道碧青想什麼,老和尚念了聲佛號道:「手把青苗插滿田,低頭便見水中天。六根清靜方為道,退後原來是向前。」

  碧青真想撇嘴,真要是六根清淨,搞這麼大的廟做什麼,茅屋一間足以,這老和尚在廟裡種蕃薯,難道也是為了修行,反正自己是不信的。

  老爺子道:「大師已是得道高僧,仍不忘自我修行,老夫卻只知飽食終日無所作為,真真慚愧。」

  老和尚又念了聲佛號:「先生何必自謙,修行自在人心,貧僧這般是修行,先生飽食終日也是修行,更何況,先生收了如此聰慧的弟子,怎可說是無作為,貧僧觀女施主面相,頗有佛緣。」

  老爺子捋著鬍子笑道:「大師這回可是看差了,這丫頭就是塊頑石,剛還說自己無佛心,哪來的佛緣。」

  老和尚卻不同意:「無即是有,女施主如此說正是佛緣深厚。」

  碧青愕然,真佩服老和尚,死的都能說成活的,自己明明就不信佛,哪來的佛緣,老爺子也不辯駁:「既有佛緣,往後這丫頭來了,大師可不要拒之門外。」

  老和尚道:「若女施主肯勤登山門,是敝寺的造化,怎會拒之門外。」說著揮揮手,後頭一個小沙彌捧著個托盤上來,托盤上放著一塊古樸的木牌,上頭刻著普惠寺。

  碧青沒看出什麼特別的,老爺子倒是有些激動,忙接過來道:「大師若肯點化劣徒,才是她的造化,老夫替這丫頭謝大師了。」大師念了聲佛號。

  於是碧青莫名其妙多了一塊刻著普惠寺的牌子,後來,碧青才知道,這個木牌代表著普惠寺居士的身份,說白點兒就是進出普惠寺的通行證,不是貴賓,算半個自己人,不禁可以隨意進入,還可以在普惠寺白吃白住。

  據師傅說,普惠寺這樣的居士牌子,整個大齊也沒幾個人有,太后娘娘跟皇后娘娘各有一塊,將軍府的老封君有一塊,皇上都沒有。

  碧青心說,皇上哪用得著這玩意,御駕親臨普惠寺難道敢拒之門外,不是找死嗎,不過,碧青不得不得琢磨老和尚平白無故給自己這麼一個居士的牌子做什麼?自己不是太后皇后,更不是將軍府的老封君,就憑自己這點兒家底兒,估摸都捐了香火,老和尚也瞧不上。

  無利不起早啊,老和尚肯定有求於自己,並且不是小事,尤其,老和尚頗給面子的,見了秀娘跟王福媳婦兒婆媳倆,並捨了兩包神藥。

  秀娘兩口子跟王福媳婦兒跟那婆媳倆,比見了佛祖都激動,頭磕了不知多少,臨走還把包袱裡錢都添了香火,沒有絲毫不捨得,還後悔自己帶的少了。碧青真是佩服死老和尚了,讓人家求著跪著給錢,多爽啊。

  碧青自然沒忘了正事,在普惠寺受用了一頓素齋後,領著窮秀才劉盛走了,碧青不會強人所難,請先生這種事得自願才行,更何況,好歹是三十多的人,自然要尊重人家,所以,碧青先把自家情況說清楚了,並且把準備給他的工資說了,才問劉盛願不願意。

  見劉盛點頭才把他帶回來,暫時安置在桃花林那邊兒,大郎眼瞅快家來了,不知道會不會帶人回來,屋子少,怕回頭安置不開,桃花村那邊兒有閒屋子,又守著一片桃林,想來這位應該喜歡。

  讀書人嗎,骨子裡都矯情,無不嚮往世外桃源,因此對桃樹也有著非同一般的情結,從古至今那麼多詠歎桃花的詩句就能看出來,東坡居士說:竹外桃花三兩枝,春江水暖鴨先知,張志和說:西寨山前白鷺飛,桃花流水鱖魚肥,黃庭堅說:桃花春風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燈,更有靖節先生的桃花源記,唐寅的桃花詩,眾多遷客騷人,把桃花捧上了神壇,作為文人如果不愛桃花,簡直就不能算讀書人。

  更何況,劉盛此時正是懷才不遇,得武陵源而居,豈不正和心境,沒準還能做出什麼千古名句來也說不定,至於教小海,等先忙過這陣子再說,非是一朝一夕之事,所以不著急。

  碧青三天後又來了普惠寺,這次是自己一個人來的,讓王興趕車,王興需看看三天前種下的藕長出來沒有,這時候長得最快,三天就應該出了芽兒。

  碧青一個人進後寺找老和尚,雖說自己是個俗人,卻也不想白佔便宜,更何況,碧青一直認為,便宜沒那麼好占的,不過遇上李神醫還是讓碧青頗為意外。

  師傅提過,先帝時李神醫曾在太醫院供職,後來因為一些事兒,貶為庶民,這才回冀州老家來,不用問碧青也知道,肯定干係宮闈秘事。

  太醫簡直就是古代的高危職業,不說宮裡妃嬪的內鬥會牽扯太醫,就是皇上有個頭疼腦熱,稍一不爽,第一個倒霉的就是太醫,所以,李神醫能保住一條命,回老家頤養天年,簡直跟中了頭彩差不多,太幸運了。

  老神醫大概也沒想到會在這裡遇上碧青,愣了一下笑道:「剛方丈大師還說,三天前你師徒來過,不想今兒老夫撞上了你這丫頭。」

  碧青對老神醫就尊重多了,人家醫術精湛,跟老和尚的忽悠完全不是一回事,更何況,老神醫跟師傅還是朋友,算自己的長輩,碧青規規矩矩的見禮之後,才道:「丫頭是來瞧寺裡新栽的蓮花,且近日心有迷障,也想讓方丈大師點撥點撥。」

  老神醫笑道:「你這丫頭有迷障可不易,老夫就不攪擾了,對了,回頭叫那個求子的媳婦兒去老夫哪兒走一趟,記著,讓他男人跟著一塊來。」

  碧青好奇送著老神醫出了廟門,終於忍不住問了一句:「您老怎麼跟方丈大師相熟?」

  老神醫瞧著她笑了:「方丈大師雖是佛門高僧,卻也精通醫術,如此,可給丫頭解惑了?」

  碧青知道給老頭子看破了自己的心思,嘿嘿笑了兩聲:「解了,解了,多謝先生解惑。」心說,就知道老和尚在哪兒故弄玄虛,什麼神藥?真有神藥還用得著號脈啊,那天自己在一邊兒瞅著就覺納悶,可也說不上來哪兒不對勁兒,秀娘回去吃了藥說好多了,說不愧是神藥,還跟小五商量著多給普惠寺添些香火錢,至於王福的媳婦兒,想必老和尚看出王福媳婦兒沒毛病,跟老神醫說了,這才讓自己帶話兒。

  碧青覺著,不能說老和尚是騙子,只能說人家包裝的好,而且,也沒幹什麼壞事,那些送錢的也都是心甘情願,干自己屁事兒啊。

  碧青跟著小沙彌進了老和尚的禪房,碧青還是頭一次進來,上回就在院子裡坐了,素齋都是在院子裡用的,一進來,瞅見後頭那一架藥櫥子,不禁莞爾,怪不得老和尚輕易不讓人進來呢,估摸是怕有個沒忽悠住的瞧出破綻來,對自己倒是挺優待的,或許根本就沒想瞞著自己。

  有兩個小沙彌,一人一個石搗子,正在搗藥,聽見唸經的聲音,碧青透過竹簾子往屋裡看了看,老和尚正坐在蒲團上唸唸有詞,帶自己進來的小沙彌雙手合十:「師傅,沈居士到了。」撩開簾子示意碧青進去。

  碧青從善如流的走了進去,見老和尚旁邊有個蒲團,索性盤腿坐在了上頭,老和尚眼睛都沒睜,仍在閉著眼唸經,碧青聽了一會兒,像般若波羅密多心經,翻來覆去的念,也不知有什麼用。

  碧青覺得沒意思,就開始打量老和尚的屋子,很簡單,像個高僧的屋子,可架子上那些是什麼,沒看錯的話,應該是賬本吧,碧青愣了一下,琢磨自己是不是拿一本瞅瞅,和尚做買賣都新鮮,弄這麼一大摞賬本子就更新鮮了,碧青實在好奇,上頭記得什麼,難道是誰捐了多少香火錢,記香火錢的本子自己見過,貌似不是這樣的。

  碧青還沒伸手呢,老和尚就睜開了眼,碧青也不好再動,老和尚念了句佛號道:「施主果真有佛緣。」

  碧青強忍住沒翻白眼,開口道:「我說老和尚,咱就別打啞謎了,這麼說話你不覺著費勁,我聽著還累得慌呢,有什麼話就直接說,簡單直白,你那些雲山霧罩的話就省省吧,跟我說沒用,白浪費唾沫。」

  老和尚臉色一曬,半天才道:「施主果真赤子之心,不為外物所動,老衲佩服。」

  碧青道:「您也別給丫頭戴高帽,什麼赤子之心,丫頭就是俗人,大俗人,別的不知道,就知道錢是好的,有錢才有好日子,沒錢什麼都沒有,您這佛門清靜之地,沾上我這個俗人可不妥當,這個還是請您收回去吧,丫頭受不起。」說著把手裡的居士牌遞了過去。

  老和尚沒接,又念了聲佛號:「佛門再清靜也在紅塵之中,施主也並非俗人,乃是紅塵中難得清醒之人,若無人間香火,佛門也難有清靜之地,普惠寺有一百二十八名僧人,若無香火,恐要餓死了。」

  碧青終於忍不住翻了個白眼:「您跟我哭窮可找錯了人,我就是個鄉屯婦人,家裡那點兒薄產,就算全給普惠寺添了香火,您也瞧不上。」

  老和尚笑了一聲:「老衲倒是覺得,只要施主想,或許這天下財富盡歸施主所有也不難。」

  碧青道:「多謝大師看得起丫頭,丫頭可沒這樣的野心,更沒這樣的本事,您就直接說,想讓丫頭幹什麼,就算看在師傅的份上,能幫忙的,丫頭自然不會推辭,不能幫忙的,你就是把我說成菩薩也沒用。」老和尚雙手合十念了聲佛號。

  碧青從寺裡出來的時候,手裡多了一串念珠,五眼六通的菩提子,給老和尚盤的溫潤如玉,碧青估摸這一串菩提子能值不少錢,老和尚拐了這麼大個彎子,說白了就是想讓自己幫著出個主意,怎麼才能名正言順的賺更多的錢,好養活更多的僧眾。

  碧青給老和尚的意見是,在寺廟門口建一條商業街,出租給那些做買賣的,規定賣一些佛教用品,光房租就是一大筆收入,再把普惠寺一側的房子騰出來對外開放,以供那些吃齋念佛之人來寺禮佛居住,吃住明碼標價的收費,素齋分成數個檔次,捨得花這個錢的就沒有窮人,價碼越高越好,然後就是頭柱香,價高者得,有事兒沒事就請大齊高僧前來,設壇講經弘揚佛法,辦水陸大會,對於來拜佛的老百姓施捨粥飯,廣積善緣,如此,既得了錢財又得了名聲,豈不是兩全其美。

  這些在現代早就不新鮮了,幾乎所有寺廟都窮盡一切手段明目張膽的斂財,也之所以,碧青對和尚沒什麼太好的印象,哪怕是所謂的得道高僧也一樣,不過對淨遠老和尚,倒是讓碧青有些改觀了,如此直白的讓自己幫著出主意,比那些鑽心眼子騙錢的強太多。

  尤其,最讓碧青高興的是,老和尚懂事啊,自己出了主意,立馬就給了好處,除了手上這串五眼六通的菩提子,還有寺外建造商業街的工程,碧青自然不會當包工頭,這樣的事自己出面不妥。

  再說,這事兒沒完呢,有了錢,老和尚第一件事就要闊建普惠寺,往後寺廟的闊建修繕,可是一項長期的工程,也就是說,這是一個賺大錢的機會。

  自己這個普惠寺的居士可不能白當怎麼也得撈點兒好處,所以,還得找個合夥人,這個合夥人需要有人脈,有背景,還得缺錢,這樣的人現成就有一個,崔九,做買賣嗎,總得找個有靠山的才穩妥,崔九是皇子,在大齊,碧青還真想不出比他更合適的了。

  王興看著碧青從出了普惠寺就笑,忍不住問:「姑娘笑什麼呢,敢是有什麼高興的事兒不成?」

  不知什麼時候起,王興也叫自己姑娘了,碧青看向王興,這小子的機靈勁兒,其實比小五不差,難得性子還踏實,穩得住,小五在桃林抽不出來,或許把普惠寺的事兒交給他試試,收拾藕田的事,王興的兩個哥哥也都熟悉了,不用王興天天盯著就成。

  想到此,碧青道:「王興兄弟,回頭你幫著嫂子蓋房子如何?」

  王興一聽眼睛都亮了,桃林那邊兒要蓋房子的事,王興是知道的,說實話,雖說收拾藕田挺輕鬆,可王興更想幹點兒別的,小五管著桃林子那裡二百多號人,威風的不行,自己要是能被姑娘派過去蓋房子,自然不會是賣苦力,怎麼也管點兒事,如此一來,就算熬出頭了,回頭在桃林那邊兒安了家,再娶個媳婦兒,小日子還不美死了,桃林那邊兒好幾十戶人呢,模樣周正的姑娘有的是,怎麼不能挑一個可心的。

  想到此,忙道:「姑娘就指派吧,讓俺幹啥就幹啥。」

  碧青笑了,指了指後頭的普惠寺:「過些日子這邊兒要蓋房子,你要是樂意,回頭就過來這邊兒吧。」

  王興撓了撓頭:「姑娘說普惠寺,這可是和尚廟,蓋啥房子啊?」

  碧青:「和尚也得吃飯,自然也得蓋房子。」

  雖說覺得廟裡蓋房子有些古怪,可王興認準了,只要姑娘說的就一定沒錯兒,點頭應的十分痛快。

  四月一晃眼就過去了,進了五月就是麥收,天氣越來越熱,藕田里的荷葉蔓出了水面,蒲扇一般支稜著,偶人一隻調皮的青蛙跳上去,聽見人聲,撲通一聲又躍進了水裡,激起一圈一圈的漣漪在藕田盪開。

  楊樹的葉子努力的張開,即使樹幹有些低矮,仍遮住了天上的炎炎烈日,些許陽光從樹葉間隙落下來,照在楊樹下一排排碧綠的葉子上,一閃一閃的,不一會兒就把葉子上露水蒸的一滴不剩。

  連著兩冬的雪水沖刷,加上楊樹長了起來,種不活莊稼的鹽鹼地已經變成了良田,碧青在這裡種的是豆子,豆子不在乎楊樹爭肥,在楊樹還沒長大之前,也不會缺少必要的光照,所以最合適。

  碧青種了一半綠豆一半黃豆,綠豆是好東西,可解暑還可做綠豆糕,做綠豆涼粉,黃豆就更有用了,可以磨豆腐做豆漿,還有美味的毛豆角,那些不好的豆子扔到池子裡漚熟了就是最好的肥料。

  冀州府種豆子的不多,溫飽剛解決的老百姓,認準的莊稼就是能填飽肚子的,豆子除了做豆腐沒太大用處,還沒發展到可以用大豆煉油,所以,種豆子遠遠不如種黍米甚至玉米,更何況,今年還有蕃薯,朝廷直接現錢收,誰吃飽了撐的種豆子啊。

  碧青是看楊樹林子閒著,又想吃毛豆,故此,試著種在了楊樹下頭,三月初種的,這會兒青青的豆莢已經飽滿起來,用鹽水煮了,下酒當零嘴都成,師傅最喜歡,大郎跟崔九倆人更是恨不能把盆子都吞了,昨兒摘下來的那一大盆,讓這倆吃貨包圓了,吃完了,崔九還嫌太少,那口氣恨不能碧青再給他煮一盆。碧青沒搭理他,這東西就是個零嘴,誰家當飯吃啊。

  大郎跟崔九昨晚上到的,也不知道趕什麼,中間都沒歇腳,直接跑回來了,也不怕累壞了馬,風塵僕僕的樣子,不知道的還以為有什麼大事呢,其實就是饞的,至少崔九如此。

  至於蠻牛,從昨天晚上進家,眼珠子就沒離開自己,不是自己跟碧蘭一屋住,估摸半夜都能鑽自己屋來行不軌之事。

  碧青摘了一簍子毛豆,抬頭就見蠻牛正在房後賣力的堆麥草垛,原先的麥草早垛塌了,今兒早上小海來告訴自己,昨晚上姐夫問他,房後的麥草垛怎麼沒了?

  碧青想著就好笑,蠻牛就是頭色狼,這麼下力氣堆麥草,指定沒按好心,或者,自己可以教他識字了,至少,那本北胡志跟兵書都得教給他,那是保命用的,在這個世界找個聽話的男人不易,自己可不想當寡婦……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8-24 03:25 PM


第51章

  大郎一天沒幹別的,淨折騰麥草了,五畝地的麥子,王興哥仨兒加上小五,一上午就收了回來,大郎跟崔九在房後扎草垛,不算什麼累活,把麥草堆起來,頂上一層蓋油布,抹上草泥就成。

  崔九幹完了,杵著手裡的叉子,不懷好意的看著大郎:「我說大郎,你這鋪炕呢,打算在這兒睡怎麼著。」

  饒是大郎皮厚,黑臉也有紅:「你,你管呢,剛瞅見俺媳婦兒摘了豆子家去,想是這會兒煮熟了,你要是再不緊著點兒,俺小舅子的嘴可不慢,回頭就沒你的份兒。」

  崔九一聽,再也顧不上調侃大郎,扛著叉子就跑了,大郎嘿嘿笑了兩聲,爬上麥草垛躺下試了試,比炕上還軟呢,又把最上頭一層麥草鋪了鋪,他媳婦兒肉皮兒嫩,可不能紮著。

  收拾好了跳下去,望了望天兒,還不到晌午,日頭老高呢,不免有些失望,恨不能立馬就天黑才好,昨兒晚上自己可是一宿沒睡好,一閉上眼小媳婦的影子就在跟前晃悠,好看的小臉兒,紅潤潤的小嘴而,還有白生生的身子,那一雙軟乎乎的小手自己最喜歡,也最惦記,吞不了小媳婦兒,那雙小手也能解饞……

  這麼一想渾身都發熱,恨不能這會兒就把小媳婦兒抱在懷裡狠狠親個夠,琢磨等吃了晚上飯就把小媳婦兒弄到這兒來,回來一天了,話都沒正經說兩句,真不知啥時候才能名正言順的抱著小媳婦兒睡,門一關想怎麼親怎麼親,哪像現在跟做賊似的,明明是正兒八經的兩口子,整的跟牛郎織女似的,想想都鬱悶。心裡頭惦記著媳婦兒,睡不著吃不香的大郎眼巴巴望天等著。

  跟前兩年不一樣,如今家裡人多活少,即便大郎回來,也不用賣什麼力氣,以前還能挑挑水,砍砍柴,如今井就打在院裡,磨了井台,按上轆轤,就是小海都能搖上來。

  桃林那邊兒離著蓮花山近,地方大,有的是閒人,過了年,小五指揮著在山腳下蓋了好幾個炭窯,砍柴燒炭方便多了,撿著最好的拉回一車,夠燒老些日子的,碧青家房後的土窯基本沒用了,跟麥草垛一樣,成了孩子們捉迷藏的堡壘,只不過,在裡頭滾一遭出來就成了小黑人,為此,皮小子們沒少挨揍。

  所以,大郎就閒了,崔九更閒,挑糞的活兒如今輪不上他,有的是人搶著幹,崔九覺得,自己這一趟來的太值了,除了吃就是吃。

  吃了晌午飯,崔九蹲在井台上,把井裡的木盆拽上來,盆裡的倆大西瓜,在井裡吊了半天兒,這會兒摸摸冰手的涼,薄皮大餡沾刀就裂,通紅的沙瓤飽滿的黑子兒,咬一口能甜死人。

  陰涼處放了小桌子,西瓜切成角,一會兒就沒了,大人們撈一角涼森涼森就算了,碧蘭如今大了,不知聽了誰的話,從今年起就不肯吃涼的了,小丫頭挺知道疼自己的,拿了一塊不涼的吃了,就回屋算賬去了。

  大郎心不在焉,眼巴巴盯著他媳婦兒吃了兩塊,被小海拽走,跟著王興學鳧水去了,大郎滿心不樂意,想在這兒守著小媳婦兒,可小海不干,非拉著他,知道媳婦兒最疼這小子,得罪了小舅子,一準兒沒好,只能不情不願的跟著小海走了。

  老人們上午在地裡撿了一上午麥穗,這會兒也累了,回屋去睡午覺,院裡一時就剩下碧青跟崔九,還有一桌子吃剩下的瓜皮。

  碧青把瓜皮收拾了,去灶房提了一個壺荷葉茶出來,倒了兩碗,崔九喝了一口,吁了口氣,心裡別提多舒坦了,這小日子讓他過一輩子都不膩。

  不過,今兒著實有些詭異,以前大郎這個狐狸媳婦兒可不會對自己如此和顏悅色,更何況,還端茶倒水的,弄得崔九心裡一個勁兒直撲騰,這丫頭不是要使什麼壞吧!

  茅廁挺乾淨,豬圈裡的豬糞也讓王興那個大哥搶著鏟沒了,院子掃的異常乾淨,鋪了蘆席,上頭曬著剛搓下來的麥粒子,還有什麼活兒能讓這丫頭指使自己的。

  碧青見他那防賊似的看著自己,不禁好笑,喝了口水,覺得這小子忐忑夠了,才道:「聽說你定親了。」

  一提這個,崔九就跟紮了眼的皮球似的嗤一聲蔫了,不想娶也沒用,父皇已經下了旨,內府正在給自己選地兒建府,等建好了就得娶那母老虎過門。

  事情到了這份上,就算自己再不樂意,也沒用了,崔九仔細想過小時候的事,又對照了母后的說辭,決定偷著看看那丫頭,是不是跟母后說的變的穩重了,因此纏著太子嫂子把那丫頭叫到了東宮來賞花,哦!賞蕃薯。

  東宮的花園子如今可沒牡丹花了,有的只是一片慘綠的蕃薯籐,東宮的蕃薯種的早,這會兒蕃薯籐已經爬的到處都是,連花園中間鋪的鵝卵石小徑都橫七豎八的蔓著蕃薯籐,偏偏太子哥不讓人碰,誰要是敢不長眼的踩一腳,那絕對找死。

  太子嫂子大概想起了自己的牡丹花,心情極不好,沒待多一會兒就尋個借口走了,留下赫連如玉那丫頭,自己偷偷躲在一顆花樹後頭往花園的涼亭裡頭扒眼兒,就看見一個穿著淡粉衣裳的身影兒來回晃,就是看不見正臉兒,好容易那丫頭轉過頭往自己這邊兒看了,還給送點心上來的丫頭擋了大半張臉。

  想起七哥說赫連家另外兩個孫女都隨了老將軍的長相,崔九就絕望的想死,就赫連起那張大黑臉,還沒大郎長得周正呢,大郎好歹濃眉大眼,除了臉黑,愛傻樂,仔細瞅長得還成,可赫連起那長相,掃帚眉,小眼睛,蒜頭鼻子,老大的嘴,要是自己娶這麼個媳婦兒,還活不活了。

  不過也奇怪,小時候跟這丫頭打過架,怎麼就不記得長相了呢,崔九剛想往前湊湊,不想太子嫂子就回來了,拉著那丫頭說了會兒話,就叫人送著走了,留給自己的就是個背影兒,唯一值得安慰的是,背影兒還算過得去,至少不是自己想的五大三粗。

  自打崔九看了王興的大嫂子之後,回京天天做噩夢,夢見自己身邊兒也躺著這麼一位黑面神,想死的心都有了,自己喜歡風清水軟的女子,就像含波娘子那樣兒的,說話兒細聲細氣吳儂軟語,往自己懷裡一靠,就成了一灘水兒,胸高,屁,股大,模樣兒還標誌,要不,等回頭把含波娘子接府裡去伺候自己得了,攤不上嬌妻,弄個美妾,好歹也能找補找補。

  崔九恨不能忘了這件事才好呢,不想碧青非的提,崔九非常懷疑,這丫頭是有意使壞,知道自己不想提這事兒,成心來膈應自己,遂沒好氣的道:「怎麼著,你還打算送份厚禮不成。」口氣非常之不好。

  碧青倒是不以為意,挑眉道:「就憑你跟大郎的關係,送份禮算什麼?」

  崔九瞥眼瞅著她:「知道你快發財了,可你這點兒銀子,爺還瞧不上眼兒。」

  碧青點頭:「這倒是,桃林的收成,你堂堂皇子是瞧不上眼兒,可若是日進斗金的大買賣呢?」

  崔九目光一閃,對於大郎這個狐狸媳婦兒斂財的能力,崔九毫不懷疑,這才幾年啊,大郎家就從吃不飯的赤貧人家變成了遠近有名的富戶,等新房子蓋起來,估摸整個冀州府也能數得著,所以,說這丫頭是活財神,一點兒都不誇張。

  別看自己是皇子,可皇子更缺錢,自己年紀小,身上沒差事,還在宮裡頭住著,雖說吃住都是宮裡的,可平常打個賞,買個玩意,包個粉頭,哪樣不用錢,自己的俸祿大半都捏在母后手裡,說是等自己建府之後,再給自己。

  崔九非常肯定,那些銀子自己見不著了,建府就得娶赫連如玉,內宅輪不上自己做主,母后手裡的錢估摸直接就落在了赫連如玉的手裡,跟自己半毛錢干係都沒有,所以,自己是個窮人,大大的窮人。

  能弄的外快就好了,可自己手裡又沒置下什麼產業,只出不進,不是太子哥哥總接濟自己,不定得拉多少饑荒呢,要是這丫頭能有什麼賺錢的道兒,自己摻和摻和,往後可就不用愁了。

  想到此,忙放下手裡的茶碗,湊過去道:「什麼買賣?我能摻一股不,先說好,我手裡可沒幾個錢,倒是能從太子哥哪兒弄點兒,也沒多少?估摸也就千兒八百兩。」

  碧青搖搖頭:「這買賣不用掏本錢。」

  崔九愣了愣:「你忽悠我呢,什麼買賣能不掏本錢,白賺銀子,又不是空手套白狼,哪有這樣的便宜事兒。」

  碧青把桃林那邊兒圖紙遞給他,崔九疑惑的打開,看了半天道:「你是打算在桃林蓋房子賣?雖說這是個好主意,可蓋房子能不掏錢?更何況,這麼多房子,磚瓦,泥漿,木料,人工,哪一樣不是錢,沒錢蓋的起來嗎。」

  碧青指了指圖:「這麼多房子沒說一下就蓋成的,得分著來,可以分成一期二期三期,這頭一期蓋房的銀子,讓那些買房的掏不就成了。」

  崔九盯著她看了一會兒:「沒見著房子呢,就把錢掏了出來,你當那些人傻啊。」

  碧青:「那些人傻不傻,試試不就知道了嗎。」說著又拿出一摞頗精緻的請帖放到桌上:「需要請的人我都幫你填好了,你就在下頭具名就成。」

  崔九打開最上頭的一張,請的人是冀州知府閆子明,某月某日在柳泉居飲宴,最下頭空著。

  碧青去屋裡拿了筆墨過來,蘸好墨塞到他手裡:「只要賣出去十套,就能動工。」

  崔九道:「要真如此,何必請這些人,我找幾個相熟的買了不就得了。」

  碧青輕蔑的瞅了他兩眼:「不是我瞧不起你,就你那點兒銀子,恐怕買不起。」

  買不起?崔九不信:「什麼房子爺都買不起,莫非你蓋得是龍王的水晶宮。」

  碧青道:「這頭一期宅子,最低標價一千兩,高的三千兩,你買得起幾棟?」

  崔九倒吸了口涼氣:「你,京城一棟二進的宅子,才不過二三百兩銀子,你這麼個窮鄉僻壤蓋在山溝裡的破房子,至多一百兩到頭了,你竟敢賣一千兩,除非那些買主都瘋了。」

  碧青不樂意了:「什麼窮鄉僻壤,我瞅你這個皇子在我們這窮鄉僻壤住的挺舒坦,都不捨得走了吧。」

  崔九咳嗽了一聲:「說我做什麼,我就是覺的,你這個價賣的太貴,一定沒人買。」

  碧青:「你怎麼知道,一千兩都讓他們佔了便宜,要不是手裡沒這些錢,哪會賣這個價兒。」

  崔九確定這丫頭瘋了,碧青卻又攤開一張圖:「還有這個,最晚秋後動工。」崔九低頭看了半天才認出來:「這,是普惠寺?怎麼跟我記得不一樣了。」

  碧青道:「當然不一樣,這些,這些還都沒蓋起來呢,這是我畫的效果圖,我跟淨遠大師說好了,蓋這些房子的事兒都包給我,只需把外頭這些房子也都租給我,就不用寺裡掏一文錢。」

  崔九傻了,指著她:「你,你真瘋了,桃林那邊兒的房子還沒錢蓋呢,你還想幫著普惠寺蓋不要錢的房子,你想害得爺傾家蕩產啊。」

  碧青不客氣的道:「活該你受窮,不是瞅你總照顧我家大郎,這樣賺錢的買賣,哪會輪上你,你就給個痛快話兒,幹不幹,干就合夥,不干我找別人去。」

  崔九忙道:「別,別介啊,我又沒說不幹。」心裡糾結了一會兒,小心的問:「那個,真賠不了錢?」

  碧青懶得搭理他,伸手就要收圖紙,崔九忙道:「干,干還不成嗎,爺信你,真要是傾家蕩產,爺認了。」

  碧青翻了個大大的白眼:「你一個大子兒都沒掏,傾家蕩產個屁啊。」說著低聲道:「明兒一到柳泉居,你就這麼說……」

  大郎跟小海弄的一身濕回來,剛進院就見小媳婦兒跟崔九咬耳朵,兩人離得那個近啊,都快貼臉上了,大郎的火蹭就竄了上來,不由分說,上去把他媳婦兒扛起來就走了。

  小海張著小嘴,看著姐夫把大姐抗沒了影兒,半天才回過味兒來,追著喊了聲:「大姐……」讓崔九捂著嘴拖了回來,在他耳邊道:「嚷嚷什麼,那是你姐夫,又不是強盜。」

  小海眨了眨眼點點頭,崔九放開他,見小子還往外頭瞅,拽著他進屋了,至於那丫頭,自己一點都不擔心,就大郎那個疼媳婦兒的德行,捨得動一指頭就怪了,不定,最後讓他媳婦兒幾句好話就哄的屁顛屁顛兒的了。

  碧青覺得,自己得好好教育教育蠻牛了,這有事沒事就扛著自己瞎跑的毛病得扳過來,不然,以後自己就成移動麻袋了,蠻牛一不爽就扛在肩上。

  給人扛著的滋味兒實在不舒服,碧青喜歡蠻牛抱著自己,胳膊長而有力,胸膛硬邦邦的,都是腱子肉,雖說有些硌得慌,可自己不嫌,男人就得有點兒噴張的肌肉,才有男人味,都跟崔九似的軟趴趴的,算什麼男人啊。

  碧青發現,自己的審美不知不覺中已經扭曲了,現代的時候最不喜歡大郎這種肌肉男,現在卻覺得這樣的男人很帶勁兒,難道自己穿越一回,連性子都變狂野了。因為想的太過入神,以至於被蠻牛壓進鬆軟的麥草中才回過味兒來。

  午後的鄉村很靜,除了荷塘裡的蛙聲,盤踞在樹枝上偶爾叫兩聲的知了,就剩下頭頂的炎炎烈日。

  收了一上午麥子的鄉親們,吃了晌午飯誰不抓緊躺在炕上歇一覺兒,等後半晌兒日頭落下,再起來接著幹活。

  王興教小海撲騰了一會兒,洗了個澡也跑回家了,躺在炕上琢磨桃林邊上誰家的閨女好看,找媒人上門說親,人家能不能答應,最後決定回頭去城裡的首飾鋪子裡,打對銀鐲子當見面禮,估摸女家瞧見自己的誠意,就應了。

  沒了王興,炕邊兒上就剩下碧青兩口子,大郎的份量沉,把碧青壓在下頭,兩人彷彿陷進了麥草窩子裡,外頭什麼也看不見,四周都是鬆軟的麥草。

  大郎氣哼哼的就啃了下來,卻給碧青張嘴狠狠咬了一口,大郎吃痛,睜著老大的眼珠子瞪著她:「你還咬俺,你這個水性楊花的婆娘,跟,跟別的男人眉來眼去,當,當你男人死了不成。」幾句話說的磕磕巴巴。

  碧青眨了眨眼,胳膊一伸攬住大郎的脖子拉近,大郎立馬激動起來,喘氣都粗了很多,卻仍努力堅持原則:「你,你甭想混過去,今兒不說清楚,看俺收拾不死你,。」

  碧青撲哧一聲笑了,小嘴湊過去,從他臉上劃過,在他耳朵上咬了一口,小聲道:「你打算怎麼收拾我,是打我一頓,還是把我一口吞了,嗯……」

  大郎就覺渾身發燙,腦袋有些暈乎,啥都不知道了,就知道小媳婦兒軟乎乎的身子在自己懷裡,從小媳婦兒嘴裡鑽出來的聲兒跟撓癢癢似的,一爪子一爪子,撓的他越發癢癢的不行,自己那沒什麼出息的兄弟,早就支愣了起來,恨不能立馬就衝鋒陷陣。

  他知道自己捨不得打小媳婦兒,尤其,小媳婦兒那只軟綿綿的小手鑽進自己濕漉漉的褲,襠裡……大郎忍不住悶哼了一聲……

  最後的結果是大郎爽的不行,基本忘了自己把小媳婦兒扛過來收拾的目的,雖說仍有些意猶未盡,到底是鬆快了,抱著小媳婦兒躺在麥草裡,望著頭上的樹葉子,嘿嘿一個勁兒傻樂。

  直到碧青用力擰了他一下,才回過神來,側頭看向小媳婦兒,見小媳婦兒小臉兒紅紅的瞪著自己,又饞上來,湊過去剛要親小嘴,給碧青一巴掌拍開,衝自己努努嘴。

  大郎愣了一會兒,才明白過來,小媳婦兒是讓自己給她穿衣裳,小媳婦兒今兒穿著半舊的青花襖,裡頭的肚兜是粉的,繡著喜鵲登枝,脖子上細細的繩子,已經讓自己扯開了,露出大片雪白的胸,脯。

  小媳婦兒長得很快,大郎記得上次自己回來的時候,還是一點兒,如今卻都鼓成了小饅頭,頂端粉嫩的一點,像是樹上的桃花落在了白饅頭上,大郎忍不住湊了過去,卻挨了一巴掌:「快著點兒,你再磨蹭,我可就這麼著下去了。」

  大郎眉頭一皺,這麼著哪行,小媳婦兒這一身的皮肉都是自己的,別的小子敢看,自己就把那小子的眼珠子挖下來。

  一邊兒想著,一邊兒給小媳婦兒繫好肚兜,襖也穿上,脖領子上的盤口都挨個系的嚴嚴實實,確定不會露出一星半點兒,才放心的躺好。

  碧青其實就是嚇唬他,難得有兩人獨處的機會,碧青也不想這會兒回去,碧青有時覺得,很神奇,自己竟跟這頭蠻牛找到了戀愛的感覺。

  躺在蠻牛寬厚的臂彎裡,小手有以下沒一下的磨著蠻牛下巴上的鬍子茬兒,粗拉拉的像砂紙,摸了一會兒,被大郎抓住攥在手裡,嘟囔了句:「別淘氣。」聲音兒有些迷糊。

  碧青撐起腦袋看了看,蠻牛眼睛都閉上了,不知道是不是睡著了,碧青身子一翻趴在他身上,掀他的眼皮:「不許睡覺,跟我說說話兒。」

  蠻牛眼皮掀了一下,哼哼了一句:「說啥?」又閉上了。

  碧青氣的狠狠擰了他一下,大郎這才睜開眼,把她攬在自己懷裡:「你這婆娘手忒黑,做什麼擰俺。」

  碧青嘟嘟嘴:「誰讓你不跟我說話兒的。」

  大郎見小媳婦兒嘟嘴的樣兒,心裡稀罕上來,啪嘰親了一口:「好,好,說話兒,說什麼?」

  碧青眼珠轉了轉道:「你說說想我了不?想了多少回?什麼時候想?怎麼想?」碧青問的頗為刁鑽,而且,有些不講理,不過,她一直覺得,戀愛裡的女人就不應該講理。

  本來還以為大郎會敷衍自己,不想大郎卻老實的點點頭:「想,俺天天都想,算不清多少回,就記得跑馬的時候想,拉弓的時候想,吃飯的時候想,睡覺的時候想,連上茅廁都想,想的俺恨不能立刻就家來,抱著媳婦兒親幾口……」

  碧青剛要感動的時候,大郎忽然抓著她的手塞進了他的褲子裡,特不要臉的說:「睡覺的時候尤其想,這裡最想……」

  碧青立刻出戲,就知道這廝不安好心,虧了自己還想感動來著,越想越氣,伸手掐了他兄弟一下,大郎疼的悶哼了一聲,把她的手抽了出來:「你這婆娘,想當寡婦啊。」

  說起這個,碧青倒想起正事來,掐著他的臉皮拽了拽:「從今兒起,我教你認字,一天認十個,會念會寫才算。」

  大郎一聽腦袋都大了,連著搖了好幾下:「不認,不認,俺就是個莊稼漢子,認字幹啥,會種地就成了。」

  碧青哼了一聲:「不認是是吧,成,不是說當莊稼漢子嗎,這次就別回京了,跟著我在家種地。」

  大郎一聽就急了:「這,這可不行,俺是驍騎營的人,哪能留在家裡種地啊。」

  碧青狠狠掐了他一把:「你剛才怎麼說的,合著都是糊弄我的是不是。」

  大郎忙把他的小手攥在手裡,這丫頭如今力氣越來越大,還專找一個地兒掐,真有些疼,把小媳婦摟在懷裡道:「俺是個笨人,比不得二郎聰明,你叫俺認字唸書,還不如拿把刀殺了俺容易些,媳婦兒,你就別逼俺了,不識字也一樣吃飯當兵,有啥干係啊。」

  碧青蹭的坐了起來道:「干係大了,師傅說,咱們大齊跟北胡早晚要打仗,你要是不回家種地就得上戰場,我可跟你說好了,你要是死在戰場上,甭想我讓我跟別的女人一樣,給你守著,你前腳死,我後腳就改嫁,找個比你好一百倍的男人過日子,再也想不起你王大郎是誰。」

  大郎臉都氣紅了,抓著她一翻身壓在下頭,咬著牙道:「你敢,你要是敢改嫁,俺做鬼都不放過你。」

  碧青切了一聲:「省省吧,都做鬼了管得著活人的事兒嗎,你要是來找我更好,看我跟別的男人過日子,氣不死你。」

  大郎目眥欲裂,大手抬起來碧青有一瞬害怕,轉眼兒就把臉湊了過去:「你打,你打,你只要敢打我,明兒我就走,搬我師傅哪兒去,這輩子都不回來。」

  蠻牛竟然真要打自己,碧青忽覺委屈的不行,自己都是為了誰啊,辛辛苦苦費盡心思的過日子圖啥,要是弄到最後成了寡婦,自己還折騰個屁。越想越委屈,大眼裡蓄滿了淚花兒,轉了幾圈沒憋回去,辟里啪啦掉了下來。

  大郎最見不得小媳婦兒哭,小媳婦兒的眼淚一掉,她心裡就擰著個的疼,頹然放下手,抱著小媳婦兒哄:「俺沒想打你,俺就是抬抬手,真的,俺疼媳婦兒還疼不過來呢,哪捨得打啊……」

  碧青抹了把眼淚推開他:「你就是想打我,剛才你那眼珠子瞪的,恨不能吃了我,打我算什麼?」說著更委屈了,一連串的眼淚掉了下來。

  大郎心疼的不行,抓起碧青的手對著自己的臉啪啪就是兩巴掌:「俺讓你打回來成了吧。」

  碧青哼了一聲:「不成,你得答應我學認字。」

  大郎剛面露難色,小媳婦兒那眼淚就跟不要錢似的啪嗒啪嗒往下掉,大郎急忙道:「好,好俺學,學還不成嗎,別哭了,一會兒回去讓人瞅見,還當俺怎麼欺負你了呢,說不準又得挨咱娘一頓燒火棍。」

  碧青哼一聲道:「就是你欺負我,挨打也活該。」

  大郎見小媳婦兒不哭了,苦著臉商量道:「媳婦兒,你男人可笨啊,要不咱換別的,你掐我兩下子。」

  碧青一瞪眼:「你可是應了,要是敢說了不算,以後甭想碰我一根指頭,不信就試試。」見大郎一張臉跟吃了二斤黃連似的,碧青又覺好笑,伸手戳了他的腦門一下:「認字而已,哪兒就這麼難,瞧你這樣兒,不知道的還以為我逼著你上刀山呢。」

  大郎嘟囔了一句:「俺寧可上刀山。」見小媳婦兒臉色不好看,忙閉上嘴。

  棒子打了,下頭就得給甜棗,不然蠻牛這樣兒,就算學了也學不好,想到此,碧青軟著身子偎進蠻牛懷裡,抬頭親了他一口,湊到他耳邊小聲嘀咕了一句。

  蠻牛眼睛嗖就亮了,低下頭問:「當真?不是哄俺的?」

  碧青點點頭:「哄你幹啥。」

  蠻牛頓時覺得一天認幾個字也不算什麼,只要小媳婦兒說話算話,認字就認字,想起小媳婦兒剛說的,渾身都發燙,大手不老實的往碧青腰上摸了過去,腆著臉道:「媳婦兒,這會兒先讓你男人摸摸成不,俺保證就摸一下。」

  碧青才不信他的呢,再老實的男人遇上這事兒都會變的狡猾奸詐,要不是不想當寡婦,自己至於犧牲這麼大嗎。

  碧青也知道自己這麼做有點兒冒險,以蠻牛色慾熏心的程度,讓他再進一步,這一步就真不知道邁到哪兒了,若是弄巧成拙,沒準就讓蠻牛得逞了。

  可是除了這個,碧青也實在沒別的法子,目前來說,對於蠻牛最大的吸引力就是自己的身體,假如讓他這會兒佔點兒便宜,以後能保住命也算值了。用色誘的方式教自己男人識字唸書,碧青覺得,自己都能作為賢惠典型著書立傳了。

  這麼一想,自己的形象瞬間高大起來,哪還能忍受蠻牛一臉猥瑣,捏著他背上的皮,用力就是一擰。

  小媳婦捏著一點兒皮兒,哪受的了,大郎吃痛忙縮了回去,想著小媳婦兒答應了,只要認字就能摸,湊過去道:「媳婦兒,啥時候開始啊?」

  剛才還寧死不學,這麼一會兒倒急不可待了,碧青笑瞇瞇看著他:「既然你如此好學,現在就開始,先說好,學好了有獎勵,學不好可要挨打。」

  大郎琢磨小媳婦兒才多大的力氣,打自己兩下算啥,只當撓癢癢了,要是學好了,這便宜可佔大了,如今他媳婦兒雖說由著自己親親摸摸,可只限於腰以上,別的地兒自己碰一下都不成,上回把小媳婦兒的褲子扒了,小媳婦兒差點兒沒跟自己玩命,能名正言順的摸,可不容易,認字就認字,自己兄弟那麼聰明,都能進太學唸書,自己是二郎的親哥,也不會太笨吧,這麼想著,大郎忽然對自己有了信心。

  只不過這信心,在他媳婦兒狠狠又一板,打在自己手上的時候,忽悠就沒了,小媳婦兒手裡的板子,長七寸,厚六分,面兒光溜溜的,一板子打下來,真有些疼,兩板子打下來,手心就紅了,三板子都發麻了,而自己這會兒都數不清挨了幾板子了。

  崔九抱著小海,趴在窗戶外頭偷看,教大郎認字,還不如教一頭豬呢,自己也不是沒起過這個念頭。

  崔九是覺得,大郎既然投身軍旅,又進了驍騎營,作為男人就得建功立業,像大郎這種人,如果天下太平,就只能是個大頭兵,過幾年回家種地,老婆孩子熱炕頭,一輩子就這麼過下來了。

  可如今並不太平,北胡人蠢蠢欲動,南蠻子雖說退到了自己的老巢,很難說什麼時候又會蹦出來,那些人都不知道吃什麼長大的,只要沒滅族,哪怕剩一人,也不會消停,自己不消停讓大齊也跟著不消停。

  於大齊來說是邊境之患,於大郎來說,卻是機遇,大頭兵想建功立業就得在戰場上,崔九很清楚大郎的身手,也因此頗為佩服他,大郎的身手並不花俏,但大多都能一招制敵,比起那些教頭教的套路,大郎的身手更具實戰性,也因此,在南疆才能立下戰功,斬殺敵將。

  勇,大郎不缺,可有勇無謀也難成大事,目不識丁是大郎建功立業的最大障礙,崔九好幾次想教他,跟大郎說:「只要學會了認字,以後你媳婦兒的信就不用我念了。」大郎倒也動心了,可這廝蠢笨的讓人生氣。

  二郎在太學裡的成績名列前茅,不用想也知道,將來必是大齊的棟樑之才,就想不明白親兄弟怎麼就差這麼多,二郎聰明的天怒人怨,大郎蠢笨的恨不能掰開他的腦袋瓜子,看看裡頭是不是塞了一腦袋草,要不怎麼如此不開竅。

  因為已經徹底絕望,所以對碧青教大郎認字,很是好奇,可也沒想到,這丫頭真這麼狠啊,啪一竹板又打了下去,崔九跟小海都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大郎終於惱羞成怒,劈手奪過碧青的手板丟在地上,耍起了脾氣:「俺不學了,手疼。」碧青見蠻牛鬧脾氣,也不著急,把他的手拉過來:「我看看,哎呦,都打腫了,我給你吹吹就不疼了。」說著,把大郎的手湊到自己小嘴上輕輕吹了一口。

  暖暖的氣息吹在手心上,大郎渾身都燥起來,定定看著他媳婦兒的小嘴發呆,碧青吹了兩口,發現蠻牛直勾勾盯著自己,低笑了一聲,貼著蠻牛的手心親了一口,並且,調皮的伸出舌頭舔了一下,然後問:「還疼不疼?」

  蠻牛下意識搖頭:「不,不疼了。」

  碧青放下他的手,正色道:「既然不疼了,接著學,這個念什麼?」

  大郎想了一會兒:「胡,你剛說了北胡的胡。」

  碧青笑了:「對了。」

  大郎也高興起來,目光一閃:「媳婦兒你剛可罰了,俺現在答對了,是不是得給俺獎勵了……」

  崔九從戳開的窗戶紙往裡看,正看得津津有味兒,忽聽懷裡的小子道:「崔九大哥,姐夫是不是沒吃飽啊,怎麼吃大姐的嘴呢……」一句話屋裡碧青急忙推開大郎,臉通紅的喊:「崔九。」

  崔九抱著小海一溜煙跑了,一邊兒跑一邊兒嚷:「我可什麼都沒看見,你們兩口子繼續繼續……」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8-24 03:25 PM


第52章

  冀州府柳泉居,天還沒亮,老掌櫃就把夥計都轟了起來:「今兒咱們柳泉居有貴客臨門,都給我起來幹活,桌椅板凳過一遍水,別忘了椅子腿兒,你小子干活兒就是面兒上光,平常我睜隻眼閉只眼就讓你過去了,今兒不成,今兒來的都是貴客,要是怠慢一位,就砸了我柳泉居的招牌,我的招牌砸了,你們幾個小崽子糊口的飯碗也就沒了,小四,把窗戶框子擦擦,一抹一手灰,讓貴客看見還了得。

  跑堂的小四拿著抹布用力抹了幾下子,湊到老掌櫃跟前道:「掌櫃的,貴客來咱這兒不是吃飯的嗎,沒事兒摸咱的窗戶框子幹啥?」

  話沒說完,後脖頸子就挨了一下子:「少跟我耍貧嘴,趕緊幹活,廚房,對,廚房給我用大力氣收拾,半點兒油煙都不能見,聽見我的話了?」

  幫廚的兩個小子一副苦瓜臉:「掌櫃的咱這廚房天天炒菜,哪能沒點兒油煙啊,您這可是難為小子們了,再說,哪有客人吃飯往廚房鑽的。」

  掌櫃的眼睛一瞪:「你們懂個屁,今兒王家的大娘子,不定也得過來,這位可是做吃食的祖宗,就你師傅那點兒手藝,給人提鞋都不配,手藝精,有本事,對咱飯館子裡的事兒一清二楚,上回去她家指點釀酒,留我吃了頓飯,先不說做的菜多地道,就是人家那灶房,乾淨的啊,灶台鋪上褥子能直接躺著睡覺了。」

  哄……大傢伙笑了起來:「掌櫃的,誰家在灶房睡覺啊。」

  老掌櫃的大概覺得,自己說的有些過,咳嗽一聲道:「那個,我就打個比方,總之,這位是個愛乾淨的,尤其吃食上忒講究,咱們還是小心些好,再說了,這麼大的席面擺在咱們柳泉居,是咱的光彩,如意樓可是知府大人的小舅子開的,今兒客席頭一位就是咱們的知府大人,想著都解氣,讓如意樓在邊兒上瞅著,到底是他這個知府大人的小舅子有用,還是咱的老字號拿人,更何況,今兒咱冀州府有錢的大戶可都來了,這要是吃著咱柳泉居的菜好,以後的買賣想不紅火都難,趕緊著,別磨蹭了。」

  賬房拿了一張老大的紅紙出來:「掌櫃的,您瞅這麼寫成不?」掌櫃的看了幾遍點點頭,指使小四跟賬房先生貼到大門外頭。

  小四拿著糨子把紅紙貼在牆上小聲問:「先生,今兒才訂出去兩桌,咱就不做買賣了啊,不至於吧。」

  賬房把紅紙撫平:「你懂什麼,今兒只要把這兩桌伺候明白,咱柳泉居就成了冀州府頭一份的館子,如意樓算個屁,你小子也不想想,知府大人都是客,主家得是多大的貴人,得了,少掃聽這些有的沒的,幹活要緊。」

  正說著,忽然瞥見那邊兒來了個小和尚,賬房見過,是普惠寺方丈淨遠大師跟前的小沙彌,老娘生病的時候,自己在普惠寺求了一劑神方,吃幾回就好了,就是這位小沙彌把藥送出來的,這麼一大早怎麼跑冀州城來了,莫非是化緣?

  想著,忙迎過去:「一大早的小師傅這是去哪兒?」

  小沙彌雙手合十:「阿彌陀佛,方丈大師叫弟子前來定一桌素席。」賬房先生忙叫掌櫃的。

  老掌櫃出來見了小沙彌,也一怔,老掌櫃是禮佛之人,常去普惠寺拜佛,比賬房先生還要相熟:「原來是慧明小師傅,敢是寺裡有什麼事,怎在我這柳泉居定素席?」

  不怪老掌櫃如此,普惠寺的素齋可是出了名的好,莫說冀州府,京城都有號,只可惜普惠寺的素齋金貴,並非誰去都能定的到,自己至今也才吃過一回。

  慧明道:「勞施主動問,寺裡安好,只是我師傅靜極思動,想出來走走,聽人說柳泉居的素席好,故此遣弟子前來定一桌,要二樓雅房的,順道請兩位紅塵中的友人一聚。」

  老掌櫃不禁有些為難,擱別的日子,莫說二樓雅房,包了柳泉居都成,淨遠大師可是得道高僧,平常自己去普惠寺,想見大師一面都難,能得一句半句指撥,簡直受益終生,是請都請不來的貴客,可今兒……

  正為難呢,便聽慧明道:「師傅的紅塵之友乃是武陵先生師徒。」

  武陵先生師徒?掌櫃的眼珠轉了轉,心說,武陵先生的弟子不就是王家大娘子嗎,合著是一回事,心裡越發納悶,聽說那丫頭給普惠寺栽了一池蓮花,莫非是為了這個還情兒,幫著撐撐場面,不能啊,淨遠大師是什麼人,怎會摻和這些事兒。

  再說,既然武陵先生跟淨遠大師都來,王家那位肯定要在她師傅跟前伺候的,出頭請客的是那位崔九,上回武陵先生擺酒收弟子,崔九可是跟王大郎站在樓梯口守門的,雖說不知道是什麼身份,可瞧渾身那股子貴氣,也知道不是常人。

  更何況,閆大人見了立刻就誠惶誠恐起來,沒點破,身子卻始終躬著,閆子明可是冀州知府,不說知府大人,就是那位小舅子,在冀州府也是橫著走的主兒,一出來就趾高氣昂,眼珠子都恨不能長在腦瓜頂上,如此說來,這位崔九的身份……

  想起崔九那一嘴京話,心裡一驚,莫非是哪個王府的小主子,出來玩的,可出來玩怎麼不在冀州府,跑王家村去幹啥,算了,不想了,反正都是貴人,自己小心伺候著就是了。

  想著就跟慧明道:「慧明小師傅放心,素席在小灶上做,用沒沾過葷腥的鍋,油也用素油。」

  慧明從袖子裡拿出一塊銀子遞給老掌櫃:「師傅特意吩咐下,要定最好的素席,這是定錢。」

  老掌櫃哪肯收錢,請都請不來的高僧呢,忙道:「能請大師吃一回素席是在下造化,哪敢收大師的銀子,若大師能點撥一句半句,在下情願在普惠寺前佈施半個月粥飯。」

  慧明也不推辭,收回銀子雙手合十道了聲:「施主慈悲。」轉頭走了。

  老掌櫃興奮的不行,忙叫小四去把二樓的雅房再收拾一遍兒,想起什麼又道:「去把咱們後院栽在甕裡荷花搬到雅房裡頭去。」

  碧青一大早囑咐了崔九幾句,就跟著師傅來了普惠寺,這事兒雖說自己不能直接出面,也得盯著點兒,崔九這小子到底還是個小屁孩兒,回頭真辦砸就麻煩了。碧青也不想想,自己才多大。

  在普惠寺受用了一頓早飯,就往冀州府走,江伯趕的牛車上,晃晃悠悠坐著一個慈眉善目的老和尚,很有些詭異,旁邊的慧明,碧青已經混的相當熟了。

  慧明這小和尚很是聰明,性子也機靈,普惠寺那些賬本雖是放在淨遠老和尚屋裡,真正管理的卻是慧明。

  普惠寺的賬本可比自己家的複雜多了,慧明卻管理的清楚明白,可見本事,要不是個和尚多好,好好的人才弄到廟裡來唸經,簡直浪費。

  過了麥收就越發熱起來,不過這會時候還早,道兒兩邊的樹蔭也大,坐在牛車上吹著小風搖搖晃晃,倒也很是愜意。

  武陵先生把手裡的扇子都收了起來:「如此好景致,丫頭做首詩來聽聽。」

  碧青愕然,心說,您老還真當我是天才了啊,什麼詩啊,有也是剽竊,而且,這時候作詩,有什麼意思?

  瞟了慧明一眼,忽然有了個主意,笑了一聲道:「師傅,這時候作詩不好,不如丫頭嘗個小曲兒給師傅解悶吧。」

  武陵先生跟淨遠老和尚說:「這鑽錢眼裡的丫頭會唱曲倒新鮮,咱們聽聽。」

  老和尚念了句佛號:「沈施主慧根深種,想必唱的曲子也不凡。」

  碧青心說,等我唱了你就知道怎麼不凡了,想了想詞兒,拍手給自己打板子唱道:「一年二年過,重新養起了頭髮,三年四年過,勤勤儉儉做成一份好人家,五年六年過,娶一個能紡能織的美貌小娘子來家下,七年八年過,生一個又白又胖小娃娃,九年十年過,娃娃長大了,叫一聲爹啊,小和尚心裡美啊美……」

  一邊兒唱一邊兒瞅著慧明,小和尚讓碧青看的滿臉通紅,低頭嘟嘟囔囔念了好幾句阿彌陀佛。

  武陵先生一扇子敲在碧青的頭上:「淘氣。」

  碧青吐了吐舌頭,淨遠大師雙手合十:「紅塵十丈轉首成空,怎及佛法無邊,阿彌陀佛。」

  碧青翻了個白眼,心說,不廢話嗎,真要是佛法無邊,你一個老和尚要那麼多錢幹嘛,光念佛就成了。

  說話兒就進了冀州城,冀州城碧青一共就來過兩趟,兩趟都是柳泉居,他們到的早,柳泉居還沒開張納客,碧青刻意如此,省的麻煩。

  老掌櫃很激動,搓著手讓到樓上雅房,一邊兒叫活計奉茶,一邊兒親手把素席的菜單遞了過來,沒敢往老和尚跟前遞,直接遞給了碧青:「大娘子瞧瞧,素席上的這些菜如何?若有增減,小老兒叫廚子再去準備。」

  碧青看了看,不客氣的要了筆,劃掉好幾個,添了素雞,素鴨,素肘子跟素鮑魚。

  老掌櫃愕然,即便這些也是素的,可高僧在此,端上來也不妥當吧,給得道高僧吃這個,豈不褻瀆佛祖。

  碧青見他一臉褻瀆了神佛的表情,不禁翻了個白眼:「大師是高僧,酒肉穿腸過,佛祖心中留,沒那麼多忌諱,更何況,我也沒真讓你真上肉,不是素的嗎,去吧,就這麼上。」

  老掌櫃看向方丈大師,老和尚頌了聲佛號:「阿彌陀佛,佛心無形,沈施主說的額是。」老掌櫃這才去了。

  看見那一甕荷葉青翠欲滴,碧青撥了撥道:「師傅,要不丫頭給您老做個叫花雞吃。」

  武陵先生一口茶差點兒噴了,知道這丫頭就是有意給方丈大師添堵,平常想吃這丫頭做的花雞,難著呢,淨給自己吃青菜豆腐,就算肉也是沒什麼滋味的精瘦肉,這會兒到上趕著了,白了她一眼。

  誰知老和尚卻道:「若施主能做出素的叫花雞,貧僧也嘗嘗。」

  碧青徹底無語了,她發現自己根本不是老和尚的對手,這老傢伙已經修煉成精了,根本沒臉沒皮,又披著高僧的外衣,簡直所向披靡。碧青都懷疑,這老傢伙外頭是不是有相好的,如此大的凡心,就不信他會一心向佛。

  崔九到的最晚,都晌午了才姍姍而來,崔九本想早點兒,可碧青囑咐他好幾次得晚,說早到了顯得不金貴,身份高的人,出場都得晚,越讓這些人等,回頭掏錢的時候越痛快。

  崔九是不明白,這兩者之間有什麼必然的關係,但大郎媳婦兒是個隻狐狸,算計人的本事最強,聽她的準兒沒錯,故此,來的頗晚不說,還著實收拾了一下。

  沒騎馬,碧青說騎馬跌份,更不能坐牛車,看見過誰家做大買賣的老闆坐牛車的,得是馬車,高頭大馬。

  碧青可下了血本,特意叫小五到冀州車馬行雇了一輛兩匹馬的馬車,是因為沒有四駕的,不然,碧青恨不能雇個四匹馬拉的。

  多給了錢,讓把兩匹馬收拾的油光水滑,一到柳泉居跟前,打個響鼻兒都跟別人的馬不一樣,崔九沒帶隨從,只能讓大郎冒充,反正見過大郎的人也不多,哪怕見過,也不知這個黑臉的漢子是誰,就算跟王家走的算近的杜子峰都沒見過大郎,估摸也不想見,杜子峰到現在還管碧青叫姑娘呢,下意識忽略到大郎的存在。

  驍騎營的軍服穿在大郎身上,很是威武,至少碧青是這麼認為,腰上挎著腰刀,一張黑臉沒有一絲表情,很專業,也很男人,簡直就是制服誘惑。

  碧青趴在窗戶邊兒上往下看,眼裡都是小星星,琢磨今兒晚上讓蠻牛單獨穿給自己看,男人穿制服真是太不一樣了。

  老爺子見碧青的德行,忍不住往外瞄了一眼,立刻就回過頭來,傻憨傻憨的莊稼漢子,實在看不出哪兒好來,可丫頭就是喜歡,要是以前,自己還懷疑碧青是為了報恩,這一刻,老爺子算是明白了,這丫頭非常的心甘情願,就像她自己說的,樂在其中。

  冀州府這些豪富大家,沒人知道崔九是誰,可都知道閆子明是誰,閆子明都畢恭畢敬的,能是一般人嗎,有些一開始本著湊熱鬧心理的,一見這陣仗也立馬恭敬了,跟著閆子明身後躬身迎著崔九上了二樓。

  跟著崔九過來的除了大郎還有小五跟王興,小五如今管著桃林,碧青打算讓王興管普惠寺的事,從今兒開始,家裡就大不一樣了。

  碧青喜歡過莊稼人的日子,但也知道,莊稼人想過舒坦了,也缺不得錢,自己可不想過苦哈哈有上頓沒下頓的日子,武陵源雖是噱頭,卻也是她給自己一家人打造的桃源,所以,要賺錢,賺很多的錢,錢越多,家裡的日子越舒坦。

  再說,家裡還出了個有出息的,二郎將來必然要當官的,要是沒錢怎麼當官兒,以後,無論是在京城還是外放,都得安家娶媳婦兒吧,這哪一樣不是錢,還都不是小錢,還有碧蘭,小海,小時候受了那麼多苦,以後就得過好日子,還有深州的災民,指著種地也就勉強溫飽,還是得做買賣。

  碧青想到的最快最直接的賺錢法子就是賣房,當然不是賣給老百姓,老百姓才有幾個錢,再說,老百姓只求吃飽穿暖日子好過就成,沒有錢人這麼多矯情的追求,有錢人的想頭大,所以也更好騙,只要噱頭拋的足夠,不信這些人不動心。

  崔九的身份悄悄的就被在座的知道了,具體怎麼知道的不言而喻,但彼此心照不宣,這些人都是心有七竅比干,沒一個傻的,人家堂堂皇子沒直截了當把身份抖出來,就是不想宣揚,這時候誰要是點破,那就是不開眼。

  不過,這些人也越來越納悶,好端端的九皇子請他們飲宴做什麼?有些人沾沾自喜,覺得自己能得皇子相邀,是莫大的榮幸,有自知之明的,就開始琢磨是不是有事?他們這些比起人家皇子多的,無非是錢,難道又是為了深州的災民,知府大人出面沒募多少,就把皇子請出來了幫腔。這麼一想,又覺自己這一趟著實不該來,總之,個人有個人的心思。

  崔九掃了一眼,一看這幫守財奴,氣就不打一處來,冀州府離深州如此之近,深州赤地千里,餓殍滿地,冀州這些富戶捐點兒錢不是應該的嗎,可就一個比一個摳門。一想到這些,崔九就覺碧青的法子沒用,讓這些人掏錢簡直跟割肉差不多了。

  酒過三巡,該說正事了,崔九看了小五一眼,小五會意,跟王興兩個把碧青新繪製的超大效果圖展開來。

  雖不是搞這些的,但碧青到底算行裡人,知道房子賣的好不好,主要看宣傳,尤其效果圖必須漂亮具有煽動性。

  碧青下了不少心思,效果圖上,桃花盛開,山溪清澈,一棟棟宅院隱在桃林深處,映著山中的青松翠柏,說不出的幽靜,桃林外老大一個牌樓,上書幾個大字武陵源,旁邊的石碑也繪製的甚為清楚,刻的是陶淵明的桃花源記。太美了,太有意境了,畫上的地兒簡直跟仙境差不多,在座的都看傻了,猜不出這是哪兒。

  崔九轉了轉自己大拇指上的翠玉扳指道:「在座都是冀州有頭有臉的,我也就不賣關子了,我呢閒來無事,就琢摸著蓋個宅子,以後京裡待膩煩了,就出來住幾天鬆快鬆快,別的地兒沒瞧上,就瞧中了你們冀州府間河縣的蓮花山,打算在這兒蓋,這地兒大,只蓋一棟宅子太不好看,可多了,爺一個人也住不過來,有心找幾個鄰居,又怕不是體面人家,就想起各位來了,若是各位有意,爺倒是想勻出幾棟來,不知幾位意下如何?」

  底下靜默片刻才彼此交頭接耳的議論起來,崔九貌似無意的道:「爺家裡人口多,哥哥更多,幾個哥哥隔三差五來住些日子也尋常。」

  閆子明忽的站起來:「敢問九爺,您的宅子是哪一棟?」

  崔九心說,自己哪知道啊,那丫頭根本沒告訴自己,這套說辭都是那丫頭教的,沒想到閆子明會忽然蹦出來問這個。

  正琢磨怎麼應付呢,小五開口了:「回大人話,這棟桃林邊兒上就是九爺的宅子,旁邊是武陵先生的草廬,老先生就喜歡桃花,點明要住在林子邊兒上,這邊兒的十幾棟都沒主兒呢。」

  閆子明指了指最近的一棟道:「這棟我要了。」

  小五腿肚子嚇的直打哆嗦,這可是知府大人,自己哪見過這麼大的官兒啊,可嘴上還是說:「這棟最貴,需得三千兩銀子,先交錢,定契約,大秋前就能入住。」

  三千兩?閆子明倒吸了口涼氣,崔九眼神都有些飄,自己都覺著那丫頭瘋了,不想閆子明吸了口涼氣之後,就叫隨從回府取銀票,交銀子定契約,拿著自己那份契約就走了,利落非常。

  這一下可炸了營,知府大人都這麼痛快,他們哪能落後啊,再說,剛這位爺說了,家裡哥哥多,隔三差五就來住些日子,這位爺可是皇子,他的哥哥是什麼人不用說了,跟鳳子龍孫做了鄰居,祖墳都冒青煙啊,三千兩算什麼,三萬兩都值,一擁而上把剩下十幾棟宅子一搶而空。

  還有沒搶著的,這個後悔就別提了,不敢拉扯崔九,就扯小五問,還有沒有,錢有的是,只要有房子,多少錢都不叫事兒。

  崔九嘴巴張了半天才合上,目光掃過雅房咳嗽了一聲道:」我說各位先別著急,房子呢以後還有,不過得等明年,蓋房子也不是吹氣,怎麼也得費些時候,只要各位有意,入住武陵源就不是什麼難事,今兒呢還有一件事。」

  說著使了眼色,王興跟小五把武陵源的效果圖收起來,打開普惠寺的圖,崔九指著道:「佛法無邊,大道無形,不知度化了不知多少人間業障,普惠寺的淨遠大師乃得道高僧,卻屈居於小小的廟宇之中,每思及此,不得不叫人唏噓啊……」

  崔九自己說著都起雞皮疙瘩,真難為那丫頭怎麼想出來的,普惠寺已經算頗壯觀的廟宇了,要是普惠寺都算小的話,其他廟裡和尚早哭死了,頓了頓才道:"家祖母乃是誠心向佛之人,尤其跟普惠寺頗有善緣,故此,爺決定幫普惠寺修繕廟宇擴建僧房,也算盡盡孝道。」

  噗碧青一口茶都噴了出來,這後頭幾句可不是自己教的,這小子倒真有兩下子,前頭抬出他幾個哥哥來,這會兒又把太后娘娘抬出來了,不過,這大概是最直接粗暴的取信之法,這什麼事兒一掛上皇家兩個字,立馬就會變得不一樣了,老百姓對皇家有著本能的信任,自己想借助崔九,不也是因為他皇子的身份嗎。

  接著就是王興給大家說,怎麼擴建普惠寺,王興很聰明,基本上,碧青說過一遍就記住了,而且能舉一反三。王興聰明,底下這幫人更不傻,一個個做的買賣比誰都大,眼光也最毒,一開始被崔九忽悠幾句沒明白,這一看圖就徹底明白了,哪是擴建普惠寺啊,這明明白白就是斂財啊。

  都是一個腦袋扛倆肩膀的人,怎麼來的貧富高下之分,就是眼光,有眼光就能瞧見商機,普惠寺這次擴建就是最大的商機。普惠寺香火鼎盛,平常日子都是車來人往的,要是趕上個初一十五法會什麼的,能擠破了頭,有人就有銀子,這些房子蓋成了,開什麼鋪子不賺錢啊。想明白了,就怕搶不上,爭先恐後的扯著王興詢問章程。

  王興這輩子都沒跟今天這麼風光過,被一幫有錢人圍著問東問西的,還一個比一個客氣,平常這些有錢人的眼睛,可是都長在頭頂上,見了自己這樣的莊稼漢子,眼角都不掃一下,記得那年進城趕集,遇上大雨,在一個有錢人家的屋簷下避了會兒雨,那些惡奴就放狗咬自己,不是自己跑得快,小命保不保得住都兩說。

  這麼想著,也就不怕了,這些有錢人就沒有他娘的好東西,不賺他們賺誰啊,忽有人說了一句:「擴建普惠寺可是大事,怎沒聽人提過?」

  這是明明白白的質疑啊,崔九臉色一沉,剛要發作,就聽雅房裡一聲佛號傳來:「阿彌陀佛,寺廟本是出家人清修之地,崔施主擴建普惠寺,實乃秉持孝心的善舉,貧僧替普惠寺僧眾,多謝崔施主佈施。」

  崔九頗為配合,雙手合十:「區區小事何勞大師親臨,罪過罪過。」眾人這才回過味來,再不敢質詢懷疑此事真假,爭先恐後的往前靠。

  王興一見人都靠了過來,清清嗓子道:「今兒就是藉機會知會一聲,具體章程還需,三日後在柳泉居公開招募,除了寺廟僧捨,寺外的鋪面以一年為限,價高者得。」

  淨遠低聲念了數聲佛號,半晌兒方看向碧青小聲問:「怎麼是一年,老衲記得沈施主跟本寺定的契約可是十年。」

  碧青翻個白眼:「您不想想,擴建普惠寺,得蓋多少房子,還有您寺裡的僧捨,哪一樣不要錢,光木料泥漿就不是幾千銀子能夠的,更何況,您還要修前頭的彌勒殿,就那尊彌勒佛就得多少銀子,我可一文錢都沒跟您要,咱說好了,拿外頭的鋪子頂,而且,只十年,十年後外頭的鋪子不還是寺裡嗎,寺裡一文錢也沒掏,既擴建了僧捨,又重修了彌勒殿,還落下外頭的那麼多鋪子,有這些產業,長了不敢說,百年之內,您普惠寺的和尚也不用愁了,丫頭也就賺點兒小錢,普惠寺可是佔了大便宜。」

  武陵先生怔愣一瞬,搖頭失笑,怪不得淨遠大師給這丫頭那塊居士牌呢,原來是為了這個。

  外頭的人一聽三天後才招募也都消停了,崔九站起來走了,主家走了,客人哪有留的理兒,一個個依依不捨得走了,琢磨三天後早點兒過來,別跟今兒似的趕不上趟兒。

  等人都走沒了,碧青出來跟老掌櫃結酒席錢,老掌櫃從剛看到現在,腦子裡一直在扒拉算盤,蓮花山那片桃林自己自是知道的,那可是有名的窮地兒,那些地種不活莊稼,只能種山桃,周圍荒著地不知有多少,就是因為這個,臨山屯窮的要死,周守仁是周家族長,算臨山屯的富戶了,也窮的快光?了,家裡房子破成那樣兒都沒說修補修補,這怎麼忽悠一下就值錢了,房子還沒蓋起來就都賣了,最便宜的一千貴的三千,這是什麼價啊,一千兩銀子是多少,當初知府大人的小舅子買下如意樓也才幾百銀子,好傢伙,知府大人一出手就是三千兩,買了塊蓮花山下的荒地,剛那位爺拿走的一沓子銀票可是幾萬兩啊,蓋多少房子不夠啊。

  還有普惠寺,還沒擴建呢,這些人就爭先恐後的往前湊著要賃寺外的鋪子,一想起普惠寺那個熱鬧勁兒,老掌櫃豈能不動心,嘿嘿笑了兩聲道:「大娘子,今兒這兩桌席算小老兒請的如何?」

  碧青目光閃了閃道:「柳泉居今兒沒營業,若是這兩桌席都算掌櫃的,您可賠大了。」

  老掌櫃擺手:「不賠不賠,今兒這樣的好事兒來多少回,小老兒都不賠。」說著眼珠轉了轉道:「倒是有件事想討大娘子句話兒。」

  碧青就知道老掌櫃有事兒,這老頭子精明著呢,哪會做賠錢的買賣,果然老掌櫃道:「不瞞大娘子,小老兒膝下有倆小子,這柳泉居以後自然要傳給大小子,二小子可就沒了事由,我這兒正琢摸著給二小子買個鋪面,兩口子做個買賣啥的,將來也能混口飯吃,普惠寺哪兒的鋪子,大娘子想著小老兒點兒,只要地段好,多少銀子都成。」

  碧青心說,找上自己不就是想少花銀子嗎,不過,看在人家把釀酒的方子都給了自己的份上,照顧照顧也應該,便點點頭道:「回頭叫您家二小子找王興挑去吧。」

  老掌櫃千恩萬謝的送著碧青幾人走了,臨走,淨遠大師還沒忘點撥了老掌櫃幾句,老掌櫃激動莫名,碧青聽得雲山霧罩,老和尚忽悠人的本事絕對槓槓的,而且,早已經練成信手拈來的神功,碧青琢磨著,普惠寺的香火如此鼎盛,跟老和尚出神入化的忽悠本事脫不開干係。

  大概覺得把寺外的鋪子一氣租給碧青的決定太虧,老和尚有些怏怏不樂,一出柳泉居,就見大郎蹲在對面的大柳樹下,眼巴巴盯著柳泉居的大門,旁邊兒站著崔九,兩人不知在哪兒換了衣裳,跟剛才判若兩人。

  見自己出來,蠻牛蹭就站了起來,兩隻眼直勾勾盯著碧青,嗖嗖冒光,碧青忍不住抿嘴笑了起來,看向師傅,武陵先生沒好氣的道:「女生外向,嫁了人眼裡就再也裝不下師傅了。」

  碧青好笑的道:「師傅,丫頭拜師的時候可就嫁人了。」

  武陵先生咳嗽一聲道:「你師傅發發牢騷都不成嗎。」揮揮手:「走吧,走吧,再不走那頭蠻牛就衝過來了。」碧青這才辭別師傅跑了過去。

  崔九撇撇嘴:「矜持矜持,這可在外頭呢。」

  碧青對他站在旁邊兒很有意見,扒窗戶跟兒,當電燈泡,這小子就沒幹過什麼好事兒,見小五牽他家毛驢過來,拍了大郎一下:「咱騎毛驢家去。」

  崔九道:「這頭驢子不大,你坐上去還罷了,大郎上去還不壓死了,再說,從這兒回王家村可不近。」

  碧青白了他一眼:「管呢。」跟大郎說:「扶我上去。」蠻牛沒扶,直接把她抱上了驢子,自己從小五手裡接過繩子在前頭牽著走了。

  崔九愣了一會兒忙道:「喂,咱還得商量正事呢,你們這麼走什麼時候才能到家啊。」

  崔九現在異常興奮,長這麼大都沒見過這麼多錢,最重要的,這些錢都是自己的,往後再想花錢就不用磨母后了,也不會再讓太子哥接濟了,崔九覺著,自己今年簡直鴻運當頭,前幾天還窮的發愁呢,忽悠一下就成有錢人了,現在他摩拳擦掌的想要幹一番大事業,桃林那邊兒簡直是寸土寸金啊,他正想跟碧青商量把那附近的地都買下來,蓋成房子,還不發了大財啊。

  他著急,碧青不著急,碧青現在不想琢磨賺錢的事兒,俗,她想的是怎麼讓蠻牛穿上今兒那身驍騎營的軍服給自己欣賞欣賞,她覺的那樣的大郎特別威武,有男人味兒。

  想著就用充滿誘惑的語氣道:「大郎,今兒吃了晚上飯,你穿上剛才那身兒,咱倆去房後說話兒去。」

  蠻牛的大嘴立馬就咧了老大,腳下越發走的快起來,只是毛驢走的慢他再快也沒用,氣的大郎抽了好幾下毛驢屁股,引得碧青咯咯的笑了起來,清脆的笑聲傳的老遠,後頭牛車上的幾人聽得異常清楚。

  武陵先生搖頭:「這丫頭倒真是死心塌地的跟著這頭蠻牛了。」

  老和尚雙手合十念了聲阿彌陀佛:「知足常樂,沈施主有大智慧。」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8-24 03:26 PM

第53章

  蕃薯種到地裡的時候,大郎走了,碧青站在村口望著大郎沒了影兒,心裡頗有些不捨。恍惚還記得之前知道大郎去京城當兵的時候,自己還慶幸來著,甚至盼著他別回來才好。不知什麼時候開始,竟變得不捨起來,總覺著相聚的時候太短,離別的日子過長,人才剛走就開始盼著下次的歸期,典型的戀愛裡的小女人。

  碧青沒矯情多會兒,就給明顯興奮過度的崔九拽上了牛車,崔九死活不走,以督促蓋房的工期為由留了下來,驍騎營的軍規管束的只是大郎那樣的大頭兵,對於崔九這樣的皇室貴胄基本形同虛設。

  碧青甚至懷疑,崔九不回去,沒準驍騎營的頭頭們暗暗鬆了一口氣,皇子進驍騎營,就是活祖宗,輕不得,重不得,難伺候的緊,走了正好。

  崔九當初也是百無聊賴才進驍騎營,如今找著新的樂子,就把驍騎營仍到脖子後頭去了,一心就是賺錢,賺很多的錢:「那個,我說嫂子,你那一百畝桃林就算收成再好,能結多少桃子啊,都賣了也沒幾個錢,不如挪出一半來蓋房,五十畝可能蓋不少房子呢,一棟房子一千,十棟就是一萬,一萬兩白花花的銀子,多少蜜桃買不來啊。」這廝典型的掉進錢眼裡了,滿腦子都是白花花的銀子。

  碧青推開他湊過來的腦袋,沒好氣的道:「男女授受不親懂不懂,我可是良家婦人,不是你那些青樓裡的相好,敢起歪心,不管你是誰,老娘一棍子打你個半死,離我遠點兒。」說著,伸腿踹了崔九一腳。

  崔九挨了一下子,只能往旁邊挪了挪,嘟囔道:「什麼男女授受不親,大郎是我哥哥,你就是我嫂子,嫂子跟小叔子怕什麼?」

  碧青翻了個白眼:「您快算了吧,您嫂子在皇城裡享福呢,我可當不得您這一聲嫂子,我家二郎如今在太學唸書呢,沒您這麼個身嬌肉貴的小叔子。」

  崔九沒轍的道:「我認輸了成不,我保證以後不聽你兩口子的窗戶根兒了,那個,其實昨兒我什麼都沒瞧見,黑燈瞎火,你跟大郎又鑽草垛子裡頭去折騰,根本看不見啥,真的,就是聽見點兒聲兒……」崔九話沒說完,碧青抄起牛車上的筐就砸在他腦袋上,一張小臉通紅。

  昨兒大郎不知道怎麼開竅了,自己教他的字,沒一會兒就會認會寫了,碧青沒從三字經千字文那樣的基礎教,怕來不及,直接就教那本北胡志上的字,琢磨著等大郎認全了北胡志上的字,也差不多背下來了,兵書就容易多了。這是沒法子中的法子,畢竟蠻牛不是二郎,唸書識字對他來說,真不如弓馬騎射來的痛快。

  碧青不覺得大郎笨,一個蠢笨的男人,絕不可能在戰場上活下來,蠻牛只是有些憨,其實很聰明,聰明的會用憨憨的笑容讓自己心軟,然後,就由著他折騰。

  碧青畢竟是現代人,男女那方面看的並不是很重,尤其兩人早就是夫妻,如果不是考慮到年齡幼小,身體沒發育完全,把自己交給蠻牛,也不太牴觸。

  就現在兩人的情況來說,除了臨門一腳,幾乎都干全了,自己開的口子再想堵上,根本不可能,只能任由口子越開越大。

  昨兒晚上蠻牛學的好,自然要獎勵,房後的麥草垛幾乎成了兩人的私密空間,也不知是不是大家心裡都知道這事兒,天一黑,就沒人往那邊兒去了。

  一進黑乎乎的麥草垛,蠻牛就跟打了雞血似的,開始撒歡,夏天穿的少,碧青身上一層薄碎花的襖褲,不一會兒就給蠻牛扯到一邊兒,肚兜,褻褲,不一會兒就在他手裡挼搓的不成樣子……

  再傻的男人都是這方面的天才,哪怕蠻牛這種憨實的漢子也不例外,碧青記的,一開始這傢伙連親嘴都不會,就知道下死力啃咬,還是自己一點點兒教的,如今卻掉了個,自己反到成了菜鳥。蠻牛邊摸索邊進步,沒幾天就修煉到了大師的級別,真要想收拾了自己,碧青覺得自己毫無還手之力,這彷彿是男人跟女人天生的差別,女人在這方面處於永遠的弱勢。昨天晚上不是蠻牛在最後關頭放開自己,或許今天自己就成了名副其實的小婦人。

  想到昨晚上自己跟蠻牛……都給崔九這混蛋聽了去,就忍不住惱羞成怒,把筐扣在崔九腦袋上,一通亂捶亂打。

  前頭小五都不敢回頭,自從知道崔九是誰之後,崔九跟前,小五就拘謹了起來,萬歲爺是九天下來的真龍天子,皇子自然也是龍子了,哪是自己這樣凡人能靠前的,看著高高在上的龍子被嫂子沒頭沒臉的捶打,小五都快嚇死了,聲兒都不敢出,專心致志盯著牛屁股,目不斜視,眼角都不敢瞟一下。

  等到桃林的時候,碧青捋了捋自己頭髮,跳下車,崔九一腦袋包的躺在牛車上對小五伸出一隻手:「小五拉爺一把,給這丫頭在腰上踹了好幾腳,起不來了,這丫頭下手忒黑,你大郎哥不容易啊,這丫頭簡直就是悍婦,娶這麼個母老虎,這輩子都甭想有好日子過。」

  小五扶著他下了車,聽見這話暫時忘了眼前是皇子,開口道:「嫂子人好心善,沒有嫂子,大郎哥一家現在還吃不飯呢,還有俺兩口子,王興一家子,還有這深州的災民,說不得都要餓死,這裡的鄉親們私下都說嫂子是再世的活菩薩呢。」生怕崔九誤會碧青似的,小五這幾句話說的臉紅脖子粗。

  崔九覺著自己挺蠢,王家村到桃林都是那丫頭的人,說那丫頭不好,不是自找不痛快嗎,揮揮手:「行,知道那丫頭是救苦救難的活菩薩成了吧,趕緊扶著我找活菩薩商量正事兒去,錢到手了,可得盡快開工,這頭一期的房子蓋成了,還有第二期呢,第二期的房子可不能賣這麼便宜,這樣的好宅院一千兩銀子就想買,做夢!」

  小五扶著崔九,心想那天去柳泉居之前,這位還嘟囔著說嫂子瘋了,什麼金貴房子能賣一千兩銀子,如今,一千兩就成做夢了,這變的也太快了。

  崔九本來也沒什麼事兒,好歹也是驍騎營的兵,就算比不得大郎皮糙肉厚,比起一般人也強太多了,碧青這點兒力氣,再踹幾腳也傷不著崔九。

  崔九就是成心做個姿態,通過觀察大郎兩口子的相處之道,崔九領會了很多東西,他甚至發現,表面上看是大郎的狐狸媳婦兒佔了上風,其實仔細想想,大郎的便宜占的更大了。

  大郎的招數其實簡單的令人髮指,就是示弱,小媳婦兒打幾巴掌掐幾下,都不當回事,嘿嘿傻樂著送過去,讓小媳婦兒再打幾巴掌,往往這時候,那狐狸丫頭就心軟了,再然後,大郎想幹啥都不難。

  自己當然不是惦記大郎的媳婦兒,只是覺得,這種法子使在別的方面沒準也有用,例如把桃林騰出來一半蓋房子。

  小五扶著他溜躂一圈沒找到碧青,到了王大娘家才知道,碧青跟著王大娘家的大小子進林子裡看桃樹的長勢去了。

  崔九丟開小五,剛要去林子裡找碧青,還沒出去就見碧青跟沈定山回來了,手裡還拿著一截子桃枝,見了小五就道:「快著叫人去買大蒜,多買些,剝了搗成蒜泥,加水攪開,等蒜水澄清,噴在桃枝上,盡量噴勻實了。」小五忙應一聲,叫著倆人走了。

  碧青把桃枝給王大娘道:「這是蟲害,要不是定山大哥及時發現,來告訴我,等蟲害蔓延開來,咱這一百畝桃林就白瞎了,定山哥多謝你了。」

  沈定山是王大娘家的大兒子,是個憨厚樸實卻心細的漢子,忙擺手:「俺也沒幹啥,如今就在桃林邊兒上住著,天天一睜眼就能瞧見,俺稀罕在桃林裡轉悠,看著樹上的桃子一點一點兒長大,心裡就歡喜,今兒一早發現樹枝子上有這些斑斑點點的東西,不知道是啥,才趕忙來跟姑娘說了。」

  碧青卻道:「在桃林邊兒上住著的不止你一個,可就你發現了不一樣,這說明你上心了,天上沒有白掉餡餅的,只有上心才能有好收成,這一半天估摸小五要去管蓋房的事兒,恐怕抽不出空來再管桃林,定山大哥,你要是樂意,往後桃林的事兒就交給你了,回頭我告訴你幾個防治病蟲害的法子,你上心盯著些,另外,剛我瞧了,頭一茬桃子長起來,就該套袋了,一會兒我先糊個樣兒,叫鄉親們瞅瞅,若是閒著沒事兒的時候就糊幾個,紙我會叫小五買過來,鄉親們只管糊就好,只要糊的合格,十個就給一文錢,多多益善。」

  周圍過來的幾個婦人聽了,眼睛都亮了,心說這錢可真真好賺,累死累活的做繡活,費勁不說,也著實換不來幾個錢,這糊十個袋子就能賺一文錢,家裡三個丫頭呢,一塊兒糊,一天怎不糊它幾百個,那可就是幾十文啊,手快點兒還能多,這麼攢上個一年兩年的,幾個丫頭的嫁妝哪還用發愁啊。

  說起嫁妝,可不能找差了人家,臨山屯周家的人尤其不能找,那家子奸懶饞滑,一看就不是過日子人,成天搖頭晃腦拿著唸書當幌子,地裡的活兒都丟給女人家干,什麼東西啊,日子瞅著都不像過得。

  如今有的是活兒干,這邊兒一百多畝桃樹得收拾,旁邊兒還得平整著地基,準備蓋房,只要肯下力氣,怎麼不能賺幾個錢,餬口如今早不愁了,就盼著能攢下點兒錢,買主家蓋的新房子。

  碧青本來是為了找人工,順便幫一下深州的鄉親們,鄉親們從深州逃荒出來,有一大半都死在了外頭,背井離鄉,沒房子,沒地,沒糧食,除了要飯沒別的法子,有把子力氣的,給人家做苦力,可災民多啊,那些奸商一見人多,工錢就越來越少,往往干一整天賺的工錢,也就勉強夠一家子餬口。

  沒地兒住,牆角,破廟就成了家,天熱的時候還好,到了冬天,凍死的不知多少,就算活著,也不知道今兒過去,還有沒有明兒,活著是受罪,死了又不甘心,這樣的日子什麼時候是個頭呢。

  活在絕望中的災民,沒想到,忽悠一天就變了,有了遮風擋雨的房子落腳,有了能填飽肚子的糧食,還有肉,有菜,有油……

  自從來了桃林,簡直就到了天堂,主家心善,活兒沒干呢,就先給吃的住的,還不是硬邦邦能砸死人的雜麵餅子,是雪白的大饅頭,金黃的黍米粥。

  開春有了活兒,就更不一樣了,天天換著樣兒的做,就在桃林子邊兒上支起兩口大鍋了,做飯,熬菜,一大碗菜端在手裡,用筷子扒拉扒拉,總能扒拉出一兩片肥肥的肉片子,嚼在嘴裡甭提多解饞了,隔三差五還有香噴噴的肉包子,管吃管住還給工錢。

  工錢按月結算,一早就說了,每月二十五算工錢,不用怕主家拖著不給,二十五這天一大早主家的小小姐就背著算盤來了,在空地前頭擺上一張桌兒,這邊兒算,那邊兒給錢,一文都不會少,有幹的好的,還會多給,說是獎錢。

  活了這麼大年紀,哪見過這樣的好人家啊,這些災民心裡早把碧青一家子當成了主家,不想去別的地方,更不想回鄉,就想一輩子在這兒依附著主家過日子,心心唸唸的盼著主家的買賣越做越紅火,買賣越紅火,用的人就越多,自己就越有好日子過。

  不止自己,還有兒子,孫子,子子孫孫,只要王家持續興旺下去,自己的子子孫孫都不用愁了,知道主家不會虧待了自己,沒有不樂意的,讓幹啥幹啥。

  所以,碧青想幹什麼才能如此順利,這些災民根本不會問,甚至,不會算計得多少工錢,只要碧青一招呼,就沒有不上前的,碧青無意之中造成的這種局面,讓她在以後受益無窮。

  沈定山就更興奮了,他是家裡的老大,從沈家村逃出來,在舅舅家住的那些日子,看夠了舅舅家兩口子的嘴臉,明明是親舅舅,卻忍心大冬天把他們一家子趕出來,不是王家收留了自己一家子,這會兒沒餓死也凍死了,哪有如今的好日子。

  他娘常說做牛做馬也報答不了這份大恩,說從那天起,一家子都是王家的僕人,一輩子都是,沈定山不覺著當王家的僕人,有什麼低下,甚至,還覺得光彩,他盼著能當一輩子王家的僕人才好,遇上這樣的主家是福氣更是造化。

  更何況,如今自己接著阮小五成了桃林的管事,這意味著什麼,不用說大家心裡都明白,沈定山算是熬出頭了,只要幹得好,王大娘一家子都跟著沾光。

  王大娘眼眶一熱撲通就跪在了地上:「姑娘,我老婆子這兒給您磕頭了,磕頭了。」

  碧青忙扶起王大娘:「大娘,您這是幹啥,碧青是小輩兒,可受不得您這麼大的禮,定山大哥心細認真,當桃林的管事正好,這是幫我呢,我該謝您才是。」

  沒多會兒蒜就買了回來,不用往遠處去,就在臨山屯收就成,冀州府多種麥子,老百姓平常的主食就是面,愛吃麵的冀州人,沒有不吃蒜的,最平常的麵條上澆上一勺子毛醬,就著一頭蒜就能別樣香甜,所以,幾乎家家戶戶都會種點兒蒜,不為了賣,就為了自己家吃。

  臨山屯的也不例外,如今臨山屯有不少人在桃林這邊兒幹活,消息靈通,一聽說小五要買蒜,忙跑家去,叫家裡的婆娘收拾了出來賣了換錢。

  春蒜剛收下來,家家都有,小五照著市價收,過了秤就給錢,不一會兒就收了兩麻袋,搬回來,閒著的婦人們就開始剝蒜搗蒜兌水,就著還不到晌午把澄清的蒜汁噴到了桃枝上,碧青才算放了心,這個法子是跟賣花的人學的,賣花的這麼干是為了剩下農藥錢,這個時候沒農藥,也只能用這個法子治了。

  碧青跟著忙活到晌午,在王大娘家吃了晌午飯,見外頭日頭正大,就想晚些再回王家村,再說也想看看蒜水的效果,閒著也是閒著,叫王大娘找了些草紙來試著糊桃袋兒。

  一聽說碧青正在王大娘家糊桃袋兒,沒一會兒就擠滿了一屋子人,幾乎能來的都來了,老的小的都是女人,唯一一個男的就是一直想找機會跟碧青商量事兒的崔九。

  王大娘家的屋子收拾的極乾淨,炕上鋪了一張蘆席,晚上放上枕頭一趟,就能睡覺,天熱了,這樣睡涼快,怕碧青不慣特意墊了一床厚厚的褥子,碧青見那褥子簇新,上頭的木樨花好看的緊,上月裡聽娘說,定山大哥說成了媳婦兒,王興娘做的大媒,王興娘的侄女兒,臨山屯的人,身子壯實,手腳勤快兒,就是年紀大了些,過年就十九了。

  碧青聽她娘說年紀大的時候還以為三十了,一聽才十九,愣了半天,心說十九算毛大啊,可想想自己這還不到十五呢,都成親兩年了,十九是有點兒大,這裡畢竟不是現代,人均壽命低,女孩兒老早就嫁人,十四五就生孩子,不到三十就有當奶奶的了,能活到五十那都算高壽,十九沒嫁人的姑娘,就成老姑娘了。

  碧青一見就猜著不定是王大娘給定山大哥預備著娶新媳婦兒鋪炕的褥子,折起來放到一邊兒道,大娘,碧青是您瞧著長大的,什麼苦沒吃過啊,哪會如此嬌氣,再說如今天熱,坐蓆子上才涼快呢,您幫忙忙活了,趕緊打一盆糨子來,我教大家糊桃袋。

  王大娘一聽忙往外走,不一會兒打了一盆糨子端過來,碧青已經把桃袋折好了,碧青沒糊過桃袋,卻糊過梨袋,家鄉出產鴨梨,糊梨袋是家家戶戶都會幹的手工活兒,旺季的時候,全家老小齊上陣,忙上一個月,能有不少收入,也是孩子們賺零花錢的法子。

  很簡單,折起來糊上,下頭留著防水口就成了,用的時候,撐開套進去,捏著敞口往兩邊折著紮緊就行,現代大都用報紙或者專用紙,這裡沒報紙就用草紙代替應該也可以。

  鄉下的婦女姑娘大都手巧,看碧青糊了兩個,差不多就會了,七嘴八舌的問碧青什麼時候開始糊,碧青應著明兒一早就讓小五去縣城買紙,大傢伙才散了,屋裡也清淨了,崔九終於找著機會忙跟碧青道,我說你倒是給句痛快話兒啊,到底挪不挪桃林,王大娘一見兩人有話說,磨蹭一會兒才到外間屋坐著去了,沒出去,裡屋的簾子也撩的老高,外間屋的門更是大敞著。

  碧青知道王大娘這是為自己好,這時候舌頭根子底下壓死人,崔九一個年輕男子跟自己單獨在屋裡說話,的確不妥當,想到此,說了句熱,沒搭理崔九,站起來往院子裡搭的涼棚裡坐著去了,崔九也追了出來。

  王大娘忙搬了兩個板凳過去,又舀了兩碗荷葉茶放到桌子上,才放心的坐到棚子門口做針線。

  崔九著急的道:「你倒是怎麼想的啊,真打算急死我不成。」

  碧青瞥了他一眼沒好氣的道:「你比我家豬圈裡的豬都蠢。」

  崔九不樂意了:「咱說正事兒呢,不帶這麼罵人的,我怎麼笨了?」

  碧青瞥了他一眼道:「我記得誰說過我瘋了,說什麼房子能賣一千兩……」

  崔九嘿嘿笑了兩聲:「得了,我承認我是豬還不行嗎,咱現在別扯這個成不,賺錢要緊啊。」

  碧青渴了口茶道:「你前頭說的是,京城裡的兩進的院子也就值二百兩銀子,憑啥咱窮山溝裡的房子就賣一千兩呢。」

  崔九不幹了:「咱這可不是窮山溝,是世外桃源,是仙境,一千兩都賣便宜了,咱得第二期得漲價,就跟普惠寺那些鋪子似的,價高者得,誰出的銀子多,咱就賣個誰。」

  桃源?碧青哼了一聲:「要是光禿禿的沒了桃花,還算個屁桃源啊,之所以房子能賣這麼高的價兒,就是因為桃源這個噱頭,沒了噱頭,你十兩銀子都賣不出去,誰吃飽了撐的跑山溝裡頭來住。」

  崔九撓撓頭,是啊,自己怎麼忘了這茬兒了,那個效果圖上之所以被別人稱之為仙境,就是因為這片鋪陳在山腳下如煙如霞的桃花,才使得隱在其中的宅院如同仙境,要是把桃花砍一半下去,立馬就會大大失色。想到此不免有些遺憾。

  碧青看了他一會兒道:「算著蓮花山這三期的工程跟普惠寺那些鋪子所得的利潤你我對半分,也相當可觀了,你一個沒開衙建府的皇子,要這麼多錢花的過來嗎?」

  崔九道:「錢是好東西,沒錢說什麼都沒用,故此,自然是多多益善,你甭說我,你不也一樣,你家一共才幾個人,瞅你這折騰勁兒,恨不能我大齊的銀子都讓你賺了才好呢。」

  碧青氣樂了:「既是你家的銀子,回京去當你的大爺得了唄,跟我這兒瞎摻和什麼,」

  崔九嘿嘿笑了:「我替大郎看著你,我可瞧得真真兒,杜子峰那小白臉沒按好心,回回見了你都往前湊,出於合作夥伴的立場,我提醒你一句,別跟那小白臉走太近,那小白臉兒不是個善茬兒,杜老頭外頭養的兒子,能進相府認祖歸宗,成了正兒八經的相府少爺,沒點兒心機手段能成嗎。」

  碧青挑挑眉:「我倒不知道你這個堂堂皇子竟如此八卦,連人家的私事都一清二楚,再說你算那根兒蔥啊,用得著替大郎看著我,跟你撂句實話,老娘是不想出牆,要是真想出,就算你是你老子也管不著。」

  「你,你這女人,大膽,不要臉,良家婦人紅杏出牆就該侵豬籠。」崔九一蹦三尺高,彷彿碧青給他帶了綠帽子似的,氣的臉都紅了。

  碧青發現自己挺惡趣味,跟這小子吵這種毫無營養的嘴架,看著這小子被自己氣的跳腳,心裡就覺特別爽。

  歪著頭欣賞了一會兒崔九臉紅脖子粗的樣子才開口道:「有功夫在這兒瞎嚷嚷,還不趕緊操持著進磚瓦木料,房子蓋起來,錢才能到手,桃林這邊兒,普惠寺那邊兒,這是多少事兒,還不夠你忙活的嗎。」

  崔九一聽也沒工夫生氣了:「我今兒進京,三天後回來。」撂下這麼一句就跑了,碧青猜著他是找人去了,之所以選擇崔九可不光是因為這小子的身份,還有他背後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資源,就算他這個九皇子年紀還小,上頭不還有太子呢嗎,太子爺一句話,可比什麼都有用。

  碧青忽想起剛崔九提起的杜子峰,自己跟杜子峰是該遠著些了,自己心裡毫無齷齪,可就怕別人多想,尤其蠻牛的性子直,回頭真誤會了就是大麻煩,好日子剛開始呢,自己可不想找麻煩。

  崔九一路馬不停蹄的進了進城,直接往東宮去了,太子哥管著工部,手下有的是人,自己要倆幫手應該不難。

  太子慕容湛正在收拾園子裡的蕃薯,蕃薯長得很好,活力十足的蕃薯籐,順著地壟攀爬的到處都是,慕容湛記得小九說過,蕃薯籐能吃,味道還不錯,好幾次想讓膳房做些嘗嘗,又怕耽擱了蕃薯的收成,沒捨得動,這不只是一園子蕃薯,這是能救深州百姓命的良藥。

  想著小心的撥開蕃薯籐把瓢裡水澆了下去,生怕碰折了。

  崔九進來就見太子哥跟伺候祖宗似的伺候一園子蕃薯,忍不住翻了個白眼,幾步過去,接過太子手裡的水瓢丟到一邊兒,提起水桶,嘩啦一下就澆在了地裡,太子想攔沒攔住,忙低頭去看,卻被崔九扯到了外頭道:「太子哥,這是蕃薯,用不著這麼伺候,不用怎麼管,還有不用這麼費勁的澆水,在前頭挖一條小溝,留下放水口,需要澆水的時候,把水倒在溝裡,自然而然就流進地裡去了。」

  太子愣了一會兒沒明白,崔九隻能進屋去找了紙筆出來,想著大郎家田里的樣子,畫了一副簡易圖,遞給太子。

  慕容湛拿著圖看了半天,越看越覺得精妙無比,若是大齊所有的農田都用這樣的法子灌溉,只要在有水源的地方建造一架水車,就會把水源源不斷的送進田里,如此可大大省了人力,需盡快招募謀士好好研究,完善之後,上報父皇,著司農司下到地方上,督建此事,乃是利國利民的大事,想到此,吩咐蘇全把自己的謀士都找來。

  等著太子騰出空來,已入了夜,蘇全進來換茶的空,低聲回稟:「九爺還在外頭呢,說是有事兒要跟太子爺說。」

  太子這才想起來,從書房出來就見老九坐在廊凳上抬頭看著天上的月亮發呆,不知想什麼呢,連自己在他旁邊兒坐下都發覺,太子搖搖頭,咳嗽了一聲:「想什麼呢,衣裳都沒換,什麼要緊的事兒,值得這麼著。」

  崔九這才回神:「太子哥忙完了?」

  太子搖搖頭:「深州大旱未解,數萬黎民嗷嗷待哺,北境的胡人蠢蠢欲動,屢有劫掠殺人之事發生,我大齊如今內憂外患,父皇夙夜憂歎,哥是大齊的太子,又怎能置身事外。」

  說著歎了口氣道:「不說這些了,說說你的事兒,怎麼從冀州府跑回來了,不是送了信兒回來,說要在冀州府待一陣子嗎?」

  崔九點點頭:「是要待一陣子,這次回來是想求太子哥給我找幾個幫手,我有大用。」

  太子好奇的道:「什麼幫手?你要幫手做什麼?」

  崔九:「我得蓋房子,蓋很多房子。」說著把特意帶回來的蓮花山跟普惠寺的效果圖拿了出來,拽著太子進屋,叫蘇全撥亮燭火,把圖攤到案上。

  慕容湛看到效果圖就是一愣,從不知道大齊還有如此堪稱世外桃源之地,繚繞於山腳的桃花林,蒼松翠柏,山溪清流,尤其武陵源,跟陶公的桃花源記,更不禁讓人嚮往,哪怕自己有那麼一瞬也想住進這片世外桃源裡去,過一過阡陌交通雞犬相聞的生活。

  還有這個難道是普惠寺?太后隔兩年便會去普惠寺禮佛,自己沒少跟著去,故此對普惠寺很是熟悉,卻記憶中的普惠寺遠沒有這麼大,而且就算擴建,如此大的工程,怎會落到老九手裡,淨遠大師雖是得道高僧,卻並非不理俗事,想到此疑惑的看著崔九。

  崔九知道太子哥疑惑什麼:「太子哥您可別以為我是胡說八道,這些也不是我一個人能幹的,是大郎媳婦兒的主意,您也知道大郎媳婦兒買了間河縣蓮花山附近的一百畝山桃林,順道就蓋了點兒房子,跟弟弟合夥,賺點兒小錢兒使喚,至於普惠寺,知道皇祖母誠心向佛,我這是想盡盡孝道,才幫著普惠寺擴建,可是一文錢都沒收,還得幫著老和尚修繕彌勒殿。」

  太子一愣:「擴建寺廟修繕彌勒殿,沒一兩萬銀子是絕對不成的,你一文錢不收,哪來的錢,莫不是回來找我要銀子的。」

  太子一想平白無故多了一兩萬的窟窿,頭都疼了,以前自己也沒少給老九填饑荒,可那都是小錢,這一兩萬銀子,就算自己是東宮太子,也沒地兒弄去。

  崔九嘿嘿一笑:「太子哥您別為難,我不是要銀子來了,擴建寺廟修繕大殿的錢我有,如今差的就是人,您給我找幾個妥帖的人,幫著弟弟把這事兒幹成了,以後太子哥就再不用為銀子發愁了。」

  「有銀子?你哪兒來的銀?」慕容湛不信。

  崔九道:「這個太子哥就別管了,反正弟弟沒偷沒搶,都是正經來的銀子,您就幫我找幾個幫手就成。」

  慕容湛被崔九磨得,倒是想起個人來,就是前將作監的掌判監事陸明鈞,因私自貪了一百兩銀子被下屬高發,後自己查明是因其母之病需百年人參,監事的俸祿微薄,陸明鈞才起了貪污之心,雖觸犯國法,卻其情可憫,自己憐他出於孝心,只罷免了他的官職,責令其退回銀子,此人是個全才,又任將作監掌判監事多年,若是能一展長才有所作為,也免得荒廢了一身本事,故此,跟崔九推薦了此人。

  崔九眼睛都亮了,將作監都是些什麼人,沒有比自己最清楚的,大到皇城裡的宮殿,小到各衙門官署,可都是出自將作監那些人之手,有這麼個人,別說蓋房子,修寺廟,就是蓋玉皇大帝的宮殿都成。

  叫旺兒去掃聽了陸明鈞家住哪兒,這小子機靈,不光掃聽到了陸明鈞家在哪兒,連人家裡什麼樣兒都摸清了,跟崔九道:「爺,陸明鈞家可都快揭不開鍋了,本來老娘就有病,貪銀子就是為了給老娘治病的,這官兒丟了,賠了銀子,家裡就什麼都不剩了,兩口子帶著個十歲的兒子,病歪歪的老娘,外城的棚戶區住著呢,爺這會兒給他找個餬口的差事,可算救了他一家子的命,還不對爺感恩戴德的。」

  崔九一聽,二話沒說先去藥鋪裡買了根老人參叫旺兒捧著,興沖沖的去了外城……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8-24 03:28 PM


第54章

  「春雨驚春清谷天,夏滿芒夏暑相連。秋處露秋寒霜降,冬雪雪冬小大寒。」小海坐在牛車上,搖頭晃腦的背著節氣歌,清脆的聲音傳出老遠。

  這是先生劉盛昨兒給他佈置的功課,本來碧青還以為劉盛是個自覺懷才不遇的酸秀才,接觸的日子長了才發現,這個人很是穩妥,怪不得杜子峰推薦他呢,性格嚴謹,做起事來一板一眼,雖說有些嚴厲,但對於小海這樣調皮的學生來說正好。

  有這麼一位嚴師,小海進步飛速,以前自己教了那麼久,都沒背下來的千字文,沒幾天就滾瓜爛熟了,記得聽人說過,小孩子最欺負人,越疼他,他越欺負你,以前碧青還有些不信,通過小海,碧青認為這句話簡直就是真理。

  劉盛還是願意住在桃林這邊兒,每天小海過來,上兩個時辰的課,然後佈置課業,家去完成,轉天檢查再授新課,只用半天時間,剩下的半天,劉盛也不閒著,幫著記記賬,看看工程的進度,閒暇時會跟陸明鈞下棋。

  雖說碧青想利用崔九背後的資源,可也沒想到,他能把前將作監的監事給請回來,碧青始終認為,無論什麼時候,最難找的就是人才,錢沒了可以賺,可人才卻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尤其陸明鈞這樣的全面型人才,簡直百年難遇。

  有時候想想,碧青真覺朝廷的俸祿太低,陸明鈞之前好歹是個六品官兒,給老娘買人參的銀子都拿不出來,還得冒著風險貪污,就算貪污,貪個幾千上萬銀子也值當,一百兩,就一百兩銀子就被罷官削職了,不是太子爺念在他一片仁孝之心,酌情放他一馬,估摸這會兒還在大理寺的牢裡頭啃窩窩頭呢。

  一百兩就把這麼個牛人給弄到棚戶區,過著有上頓沒下頓的日子,想想都讓人唏噓。不過沒這樣的事兒,自己也撿不著這麼大的便宜。

  崔九這個二貨就用一根人參,加上三餐飽飯,就把人給忽悠到間河縣來了,陸明鈞拖家帶口,也只能安置在桃林這邊兒,反正新房正在蓋,等蓋好了,作為功臣分給他家一個院子也應該。

  陸明鈞是有本事的人,來了之後安置下家眷,就拿著碧青繪製的圖紙,圍著蓮花山轉悠了三天,直接把碧青的圖紙丟在一邊兒,自己悶在屋裡一天一宿,繪製出一張新圖。

  崔九一開始還挺不高興,覺得他托大,尤其一看那張圖,既沒有桃花,也沒有美景,就是房子,要是當初在柳泉居拿出的是這幅圖,別說一千兩銀子一棟,估摸一百都沒人賣。

  正要說什麼,卻見碧青一臉如獲至寶的表情,把圖攤在桌子上仔細看了老半天,站好,正兒八經行了個禮:「先生大才,有先生這張圖,明兒就可以開工了。」

  陸明鈞顯然沒想到碧青是這個反應,略愣了一下,碧青有些不好意思的道:「先生是自己人,碧青也就不瞞著先生了,之前我畫的圖,就是為了糊弄那些買房的外行,只求好看,根本不是正兒八經的工程圖,倒教先生笑話了,還要勞動先生跑一趟普惠寺,淨遠大師叫人來催過幾次,說想在九月十九觀音菩薩聖緣節這天,廣邀大齊高僧,設壇作法,普度眾生,希望擴建普惠寺的工程能及早完工,這滿打滿算還有三個月,您看能成不?」

  說起這個,碧青不得不懷疑是老和尚看自己賺了銀子,心裡不爽,有意為難自己,普惠寺的工程可不小,就算外頭的商業街好蓋,僧房也不難,可那個彌勒殿卻頗費功夫,不說別的就那尊彌勒佛的造像就不是幾天能成的,可老和尚不講理啊,自己一跟他講道理,老和尚就閉著眼唸經,反正就是一句話,九月十九必須的搞一次大的佛事活動。碧青深刻非常這老和尚是迫不及待想顯擺顯擺,所以,只能寄希望於陸明鈞了。

  陸明鈞這人有才,性子卻過於耿直,故此不容於官場,九皇子找到他的時候,正是陸明鈞人生最慘淡的時期,空有滿腹才華,一身本事,到了這時候才知道,才華本事都當不得飯吃,還得得靠著妻子老娘織布做繡活兒餬口度日,堂堂七尺男人,竟不能養妻活兒,還活在世上做什麼。

  所以,崔九找他的時候,他幾乎想都沒想就應了,不管崔九叫他幹什麼,哪怕是最低賤的活兒,只要能養妻活兒,奉養老母就干,心裡知道,九皇子惡名在外,是京裡有名的紈褲,能有什麼正經差事給自己,故此,陸明鈞根本沒抱多大希望。

  可到了間河縣,遠遠望見這一片桃林,跟桃林邊兒的小村落,陸明鈞幾乎立刻就喜歡上了這裡,雖未成形,卻已初具世外桃源的雛形,阡陌交通,雞犬相聞,這是人人心中的桃源。

  陸明鈞做夢也沒想到,有朝一日,自己會親手打造這樣的世外桃源,這對於他來說,比當進將作監時還歡喜,也因此,無論如何都不相信這麼大的工程是出自一個鄉下丫頭之手,尤其,還是個十幾歲的鄉下丫頭,而且剛那副圖竟然是這丫頭畫的,不經愣了愣不信的問了一句:「那幅圖是姑娘繪製的?」

  碧青點點頭:「叫先生笑話了。」

  陸明鈞打量碧青一陣兒道:「不知姑娘是出於何人門下?」

  干他們這行的,大都是師徒傳承,雖說前頭那幅圖只求美觀,不堪實用,卻,無論比例還是方位都頗有章法,若不是他們行裡的人,是絕不可能繪製出來的。

  碧青眨眨眼道:「家師武陵先生。」陸明鈞更迷糊了,武陵先生是當世大儒,他自然知道,可這跟他們這行不挨邊兒啊。

  碧青知道疑惑什麼,笑道:「師傅常說我不務正業,算學繪畫本都是高雅的學問,卻被我用的俗之又俗,先生不必想了,我不是您這行裡的人,就是瞎貓撞上死耗子了,您只要不笑話我就成了。」

  一句話說的陸明鈞也笑了起來,這倒是,說白了,再專業的圖紙,也不過是算學跟繪畫的結合,這丫頭是武陵先生高徒,舉一反三觸類旁通有什麼稀奇。能有這麼個地方讓自己施展才學,已是平生之幸,更何況,從今後再也不用為三餐生計發愁,妻子母親不用沒日沒夜的織布繡花,兒子也能唸書,在陸明鈞心裡,這是真正的桃源,每一天都活的充實快樂。

  可對於小海來說,就沒這麼高興了,本來就自己一個人跟著劉先生唸書,沒有比較還好混一些,忽然就來了個小胖墩陸超,跟自己一起唸書,偏偏胖墩還比自己聰明,書背的好,大字寫的也比自己好,害的自己總挨手板,先生見了胖墩兒和顏悅色,看見自己就皺眉,今兒的節氣歌背不下來,一定會先生被打手板,然後還要給胖墩笑。

  一想到這個,小海更加認真的背了起來,背了一遍兒問對面的碧蘭:「二姐,我背錯了不?」

  碧蘭撇撇嘴:「都背一道兒了,要是再錯,連咱家的豬仔都不如了。」

  小海不樂意了:「你幹嘛罵我是豬。」

  碧蘭做了個鬼臉:「誰讓你比豬還笨。」

  小海看著碧青告狀:「大姐,二姐欺負我。」碧青笑著拍了碧蘭一下,以示懲罰,小海才滿意。

  其實碧蘭最疼小海,就是嘴上不饒人,也不知從什麼時候起,以前那個不念不語膽小心怯的丫頭變了,變的開朗樂觀,還有幾分淘氣,也成了自己最大的幫手。

  家裡的買賣越來越大,藕田,桃林,武陵源,還有普惠寺,這些的賬目合起來相當複雜,碧蘭卻仍然能掌管的游刃有餘,跟小五,王興,一樣儼然已經成了自己手下的三大管事。

  有碧蘭幫著管事,碧青輕鬆多了,要不是為了過舒坦日子,她其實是個很懶惰的人,現在的碧青就想跟蠻牛談談小戀愛,對於這些太過繁瑣的事兒,有些厭煩,琢磨等過一陣子,手裡的事兒捋順了就都交給碧蘭,自己去京城陪蠻牛。

  現代時不有陪讀嗎,自己陪著去當兵,也沒什麼不好,離蠻牛的兵營不遠買個院子,給蠻牛做做飯,縫縫衣裳,小兩口子好好過過二人世界,也省的天天往麥草垛裡頭鑽了。

  想到這個,碧青忍不住臉有些燙,碧蘭見姐姐臉都紅了,還以為日頭大曬得,忙把自己的帷帽戴到姐姐頭上,碧青笑了拿下扣回碧蘭頭上:「你戴著吧,這時候的日頭毒,好容易養白了的小臉,曬黑了可不好看,姐有頭巾,你得在外頭算賬,遮嚴實點兒才好。」說著把自己的頭巾蒙在頭上。

  碧蘭這才點點頭,十二歲的丫頭早就知道臭美了,生怕臉曬黑了,纏著二郎給她捎了一頂帷帽回來,碧青自己現在倒不怎麼在意這些了,不用跟以前似的下地幹活,就算去桃林也是早出晚歸。早上出來的時候日頭不大,涼風習習,很是舒服,落晚回去,餘暉落日,晚霞滿天,碧青不想因為怕曬黑,錯過如此美景,也就不耐煩戴帷帽了。

  倒是碧蘭,只要一出來就戴著,生怕曬黑了,不過,這一張小臉倒是比自己白些,也養的圓潤了許多,眉眼兒跟自己如出一轍,兩人走出去,是個人都能看出來是親姐倆,自己這輩子就跟著蠻牛了,也不知碧蘭會嫁個怎樣的相公。

  正想著忽聽崔九道:「這個帷帽上的紗不夠輕軟,你姐夫哪會買這些東西,回頭我給你捎兩頂回來,管保你這頂好看。」

  碧青目光閃了閃,落在崔九身上,這小子可不是什麼好鳥,聽說是京裡有名兒的花花公子,年紀不大卻已是花叢老手,如今還有個相好的呢。

  碧青不得不承認,崔九這樣的對小姑娘的殺傷力簡直就是毀滅級的,皇家的優良基因擺在那兒,這小子長的頗拿得出去,自從他的身份成了公開的秘密,這廝也不再裝了,雖說還賴在碧青家裡不走,衣著打扮卻跟過去完全不一樣,錦衣繡服,天天一副貴公子的打扮,高調非常。

  因為性子的關係,這小子身上總有那麼幾分亦正亦邪的味道,越發顯得風流倜讜,碧蘭這個年紀的小姑娘,最愛做夢,天天對著崔九這張臉,情竇初開看上他真不新鮮,尤其崔九還特愛往碧蘭跟前湊,有事沒事兒的就賣好,碧青真懷疑,如果自己不管,再過兩年,碧蘭不定就會折在這小子手裡。

  不行,碧蘭可是自己的親妹子,不能眼睜睜看著她跳火坑裡頭去,崔九可不是什麼良配,老婆定了,外頭還有相好,據說跟前還有倆貼身服侍的小丫頭,雖然碧青沒見過,可是用屁股想也知道,一定不乾淨,想打碧蘭的主意,只要自己有一口氣,絕不可能。

  想到此,抬腳就踹了過去:「一邊兒去,湊這麼近做什麼?」

  崔九挨了一腳,摸了摸鼻子:「我說你講不講理,我不是好心嗎,再說,也不是給你,給碧蘭的,有你什麼事兒啊。」

  碧青倒是樂了,似笑非笑的看著他:「早聽說九爺在京裡的威名,走馬章台,風流倜讜,相好的數都數不過來,自然,對這些女人用的物件兒格外上心,可那些都是京城裡的美人,人家使的東西,我們這樣鄉下丫頭可使喚不起,九爺還是留著送別人吧。」

  小海好奇的問了句:「大姐,什麼是走馬章台?相好的是啥?」

  碧青倒也不避諱,反正說了,小海也聽不懂,給碧蘭提個醒也好,遂道:「這是個典故出《漢書》卷七十六《趙尹韓張兩王列傳張敞》。章台街是漢代長安街,多妓館。故此後來便以「走馬章台」指涉足妓館,追歡買笑的荒唐行徑。」

  小海更迷糊了:「那妓館是幹啥的?」碧青剛要說,崔九滿臉通紅的喝道:「問什麼?不許問。」小海現在根本就不怕他,撇撇嘴:「我又沒問你,礙你什麼事兒了。」

  碧青點點頭:「說的是。」見崔九瞪著自己,碧青也不再往下說,人家可是皇子,好歹得留幾分體面,略掃了碧蘭一眼,見碧蘭的小臉上滿是失望,不禁抿著嘴暗笑,想騙,騙別人家的小姑娘去,自己絕不多管閒事,敢打自己妹子的主意,門兒都沒有。

  崔九氣的臉色陰沉,再也沒有剛才的好心情,一躍跳下牛車,從後頭跟著的旺兒手裡,接過馬鞭子,翻身上馬,一鞭子下去,就跑沒影兒了,旺兒在後頭沒命的追。碧青看著好笑,忍不住咯咯笑了起來。

  陸明鈞來了沒幾天,普惠寺跟桃林這邊兒的工程就正式開工了,錢不缺,深州鬧災,找活兒的人根本不用發愁,貼個告示出去,不到半天就招了幾百人,又過了三天,陸明鈞找的手熟匠人就到了冀州府,木匠,鐵匠,泥瓦匠,甚至畫匠,整整二十六個人。

  自從見了陸明鈞繪製的圖紙之後,碧青就把原先要給他的工錢,翻了一翻,並且,跟他說的異常清楚,每月五十兩銀子,是最基本的工錢,年底還有額外分紅,武陵源的房子蓋好之後,讓他自己挑一棟住,不用給錢,算福利,並且,給了他很大權利,讓他重金去挖手熟的匠人。

  碧青不怕花錢,人才比什麼都值錢,況且,碧青很清楚,只有銀子花出去才能掙回來,當守財奴永遠就只有那一畝三分地,捨得掏錢,就有人,有人就干的快,陸明鈞答應自己,普惠寺跟這邊兒武陵源的第一期工程都會在九月完工。

  碧青之所以這麼急,不是因為淨遠老和尚的逼迫,是因為從崔九這兒得知,太子爺大秋的時候要來冀州,太子爺來幹什麼,不用想也能知道,間河縣今年第二茬莊稼種的都是蕃薯,對這種新物種,朝廷自然要審慎對之,若不是著急想解決深州大旱,蕃薯想在大齊推廣,沒有幾年是做不到的。

  時勢造英雄,有能力,有本事,還得有機遇,這話說的就是杜子峰。杜子峰野心勃勃,哪裡耐煩按部就班的陞遷,他的目光自然而然放在了深州的旱災上,所以,他才如此費盡心思的推廣蕃薯的種植,一個是為了自己的政績,二一個就是為了深州做準備。說實話,碧青很佩服他,並不覺得野心勃勃有什麼不對,想當官就得有野心,官場上奉行的是不進則退,而且,杜子峰也不是單憑他老子,憑的也是真本事。

  雖說有崔九這個強大的合夥人,如果沒有杜子峰的支持,自己想在間河縣搞出一個武陵源,也純屬做夢,飲水思源,知恩圖報,即使自己不想跟他走的太近,關鍵時刻還是想推他一把,只要太子來了間河縣,看到這一片欣欣向榮的景象,明年杜子峰或許就是深州的知府大人了,官升一級很難,三級簡直就是奇跡,擱往年絕無可能,如今卻不難,這就是機遇。

  深州連著三年大旱,已經讓深州百姓民不聊生,皇上的覺都睡不安穩,賑災怎麼賑,再多的錢糧投進去,也只是杯水車薪,想解決深州的旱情,唯有從根本入手才成,地裡長出莊稼有了收成,百姓有口嚼谷餬口,自然就不會往外跑了,中國人骨子裡最戀家,不到迫不得已誰也不會背井離鄉,哪怕自己的爹娘,如今還時常念叨沈家村的事兒呢,這是一種情結,刻在骨子裡的情結,永遠不會磨滅。

  「姐,您瞧那邊兒的房子都封頂了,估摸再有幾天,鄉親們就能住上新房子了。」

  碧青順著碧蘭的手看過去,隱在桃林中間一大片青磚房,正在施工,大部分房頂都封上了,這些是碧青給深州的災民蓋得安置房,人越來越多,原先的房子早就住不開了,更何況,還不斷有人搬過來,碧青就在武陵源的牌樓外頭劃了一塊地給鄉親們蓋房,都是一個個規整的小院兒,不對外人賣,只賣給深州來的災民,房價也很便宜,碧青讓碧蘭折合了人工磚瓦材料的成本,一個小院賣給災民只需五兩銀子,沒有銀子也不怕,可以先欠著,用以後的工錢慢慢抵還。

  告示一貼出去,來登記的就排成了長龍,人人都知道武陵源那些正在蓋的房子值多少錢,眼瞅著拉進來的青磚木料,都是最好的,這樣的房子蓋起來,能傳輩兒,沒錢還能用人工頂賬,這樣的好事兒趕上了不靠前兒就是傻子,錯過這村可沒這個店兒,一想到以後能住進這麼好地點房子,人人臉上都帶著笑,閒下來就去幫著蓋房子,自家的房子,累點兒也不怕,故此,這片房子蓋得異常迅速,簡直跟氣吹的似的,忽悠一下就成了,果然是人多力量大。

  碧青見到了桃林,叫定財停一下牛車,定財是王大娘家的老三,小五如今忙起來,趕牛車人的就換成了定財,天天一大早就把車趕到王家村接自己姐弟三人,落晚再送回去。定財年紀不大,不怎麼愛說話,卻是個極穩妥的漢子,讓他趕車很是放心。

  等牛車停穩了,碧青囑咐了碧蘭跟小海幾句,自己跳了下去,鑽進林子裡看第一撥套袋的桃子如何了,崔九那小子說自己瞎折騰,撇著嘴說:「沒聽說誰家桃子還套袋兒的,又費錢又搭功夫,圖什麼啊。」

  碧青懶得搭理他,那小子如今就看房子賺錢,就不想想,房子能永遠蓋嗎,說白了,這些錢就是一錘子買賣,大齊不可能有第二個武陵源,倒是普惠寺哪兒或許能長些,但以後也甭想有這麼大的利,說到底,這些桃樹才是正經生財的長久之計。

  現代給水果套袋已經成了果農的必備技能,套了袋的水果,不僅少了農藥殘留,賣相還格外漂亮,這水果只要一好看,價兒就不是一倍兩倍的往上翻了。

  碧青找了一個桃子,把套的袋兒脫下來,粉嫩鮮亮的大蜜桃映著枝頭翠綠的葉子,讓人恨不能立刻就咬一口,碧青嚥了嚥口水,把脫袋的桃子揪下來,往外走,想到外頭找水洗瞭解解饞。剛出了桃林,就見沈定山正在哪兒指揮著兌蒜汁兒,這是碧青告訴他的,套袋之前,要噴一遍蒜汁兒,想來第二波桃子也該套袋了。

  見碧青過來忙迎上來,碧青在邊兒的水桶裡把手裡的桃子洗了洗咬一口,桃香滿口,汁液清甜,加上這粉嫩十足的賣相,應該不愁賣,至於怎麼賣才能賣出最好的價錢,自己還得好好想想。

  桃子剛咬了一口就給人搶走了,崔九這小子不知從哪兒鑽出來的,見碧青手裡粉嫩多汁的桃子,饞的不行,怕碧青不給他,索性直接來搶,搶在手裡,不等碧青發作,一溜煙跑沒了。

  碧青好氣又好笑,不是捨不得給他吃,是因為那個桃子讓自己咬了一口,算了,估摸他也不會在自己咬的地方接著啃,崔九有潔癖,這也是碧青後來才知道的,知道之後,對自己當初指使他挑糞掏茅廁的主意,直豎大拇指,簡直太英明了,除了調教大郎,沒事兒的時候折騰折騰這小子是碧青如今最大的樂趣了。

  提起大郎,碧青忽然有些想念蠻牛了,也不知今年秋收大郎回不回的來,聽崔九說驍騎營正在加緊練兵,估摸著十有八九是回不來的了,或許,自己可以去京城走一趟,過了大秋,這邊兒的事兒也差不多完了,就算沒完,有這麼多人盯著也不怕,錢再多也不是自己男人,想過一輩子舒坦日子,還得把男人看好了才行。

  聽了崔九這小子的光榮事跡,碧青對大郎也開始不放心了,男人有什麼自制力可言啊,以前自己看的開,是因為沒喜歡上,如今都喜歡了,就容不得蠻牛胡來,尤其,大郎旁邊那都是些什麼人啊,何進那幾個,估摸沒少往窯,子裡頭鑽,男人嫖個妓在這個時代根本就不叫事兒,家裡媳婦兒知道了都不能管。

  碧青琢磨著,大郎要是也去了,自己怎麼辦,把他閹了?貌似閹了的話,自己下半輩子也完蛋了,不閹吧,這口氣又實在的出不來,所以說,還是盡量杜絕這種事兒才是上策。

  就著涼森森的井水洗了洗手,頓覺涼快多了,碧青跟沈定山道:「第一撥套袋的桃子該脫袋了,脫袋再等兩天就摘,裝在小筐裡,叫人砍一些山桃枝子蓋在上頭要帶著葉的,我有用,也別著急,這會兒日頭上來,林子裡太熱,等晚些,涼快了再干,大熱的天,著了暑氣可不好。」現在套袋脫袋的活兒都是婦孺們干,男人們都跑去工地蓋房去了,哪兒的活兒雖說累,可賺得多,挨過餓的災民,望見了好日子,最不惜的就是力氣。

  沈定山笑道:「姑娘就放心吧,咱莊稼人哪這麼嬌氣,冀州府可比咱深州涼快多了,要是在咱們深州啊,這時候都能曬死人。」

  碧青好奇的道:「定山大哥,想回深州嗎?」

  沈定山毫不猶豫的搖頭:「俺不想回去,不止俺,這裡的鄉親們沒有一個想回去的,俺爹說,以後每年回深州給祖宗上上墳就成了,跟著姑娘過這樣的好日子,還回去幹啥啊,剛杜大人說了,房子蓋好了就給俺們落戶,以後俺們就是冀州間河縣的人了。」

  杜大人?碧青愣了楞,看向那邊兒,果見不遠處停著杜子峰的馬車,他家的家僕忠叔正坐在車車轅上搖著大蒲扇扇涼,卻不見杜子峰的身影。沈定山一指蓋房的工地兒:「杜大人去哪兒了,說是要問問什麼時候能入住。」碧青心說,這位倒是比自己還著急,人家縣太爺都來了,自己不過去打個招呼貌似說不過去,遂邁腳走了過去。

  工地旁邊有個老大的遮陽棚,這是碧青讓搭的,大熱天的趕工,又是如此大的工作強度,很容易中暑,就叫小五搭建了遮陽棚,搭在井台邊兒上,旁邊盤了燒水的大灶,荷葉撕碎了熬開放兩把糖霜,就是最解暑的荷葉茶,舀到大桶提到棚子裡,以備幹活的工人們解渴。這會兒還不到晌午飯的時候,棚子裡沒有工人,只有杜子峰正跟小五說話,小五見碧青過來,就跑出去盯著幹活了。

  見過禮,碧青道:「杜大人怎麼有空來?」看見碧青,杜子峰有剎那恍惚,依稀還記得當初第一次見她時的樣子,比現在瘦小的多,面黃肌瘦像個十來雖沒長成的小丫頭,現在呢……

  青碎花的襖褲,頭髮今兒沒盤起來,梳了一條粗粗的大辮子垂在腦後,沒有任何簪環只用一塊碎花頭巾裹住,很平常的打扮,村子裡隨處可見,卻,即使如此荊釵布裙,也沒遮擋住秀美,眼波流轉靈氣內蘊,就像一塊美玉,即便混於亂石之中,依然難掩光華。

  杜子峰的目光落在她的手腕上,暗暗搖頭,手腕上戴著只玉鐲,玉色雜亂,做工粗糙,之前她如此打扮無可厚非,畢竟家裡並不富裕,今時今日,王家早已不同以往,不說這一百多畝桃林馬上就要豐收,就是擴建普惠寺跟武陵源第一期賣出的房子,就是一筆可觀的收入,怎會連一隻像樣的玉鐲子都買不起,可她卻戴著如此粗劣的首飾,舉手便讓人看到,更並沒有絲毫難堪。

  杜子峰從沒見過碧青這樣的女子,明明滿腹才華,聰明靈慧,卻甘心嫁一個莊稼漢子,當一輩子農婦,若之前是無奈,她如今已經拜了武陵先生為師,只要武陵先生一句話,這樁婚事完全可以不作數,更何況,她跟王大郎根本就還沒圓房。

  碧青見他不說話,咳嗽了一聲:「杜大人……」

  杜子峰回神低聲道:「抱歉,實在是有些熱。」

  碧青從旁邊拿了個粗陶碗,給他舀了半碗荷葉茶遞給他:「一年裡數著五六月最熱,不過對於莊稼人來說,酷暑嚴寒都是老天爺的恩賜。」

  杜子峰挑挑眉:「怎麼說?」

  碧青笑道:「這會兒雖熱,卻是莊稼長的最快的時候,熱過去才有豐收的大秋,至於嚴寒就更重要了,冬天冷,來年才不會鬧蝗災鬧瘟疫,不鬧災就是咱們莊稼人盼著的好年景了。」

  杜子峰點點頭:「這倒是,我曾在醫書裡看到這樣的記載。」說著,抿了口荷葉茶,有股子荷葉的香氣繚繞開來,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錯覺,總覺著碧青身上也有股若有若無的荷香,即使兩人離的並不近,也能嗅到,不免有些出神。

  兩人之間有短暫冷場,碧青是不知道該跟他說什麼,杜子峰這個人並不好接觸,性子冷的有些古怪,話也不多,說不了兩句就冷場,碧青有些後悔過來打招呼,還不如裝沒看見呢,可是這麼大個活人,想裝看不見像話嗎。

  想起定山的話,遂道:「聽說要給這些災民落籍。」

  杜子峰點點頭:「當初的幾十戶,現在已經發展到近百戶了,比王家村跟臨山屯加起來的人口還多,就算不落戶,也已經成了一個大村子,更何況,你這安置的房子都蓋了起來,若不落戶實在說不過去,故此,我上奏戶部把這些災民的戶籍落在間河縣,也能安身立命,不再像沒根兒浮萍一般四處遊蕩。」

  碧青愣了愣,總覺著杜子峰說這句話的時候格外淒涼,急忙搖搖頭,自己想什麼呢,堂堂相府公子,淒涼個屁啊。看了眼遠處工地上幫忙的災民,不禁道:「如果災民都在別處落戶安置,縱然解了深州大旱,災民不願回鄉又當如何?」

  杜子峰卻笑了起來,他難得笑,加上頗有男色,這一笑碧青倒不覺愣怔一瞬才回神。

  杜子峰顯然心情極好,目光一閃一閃的,顯得整個人頗帥氣:「深州的災民有多少,哪裡安置的完,更何況,天下間又去哪兒找第二個武陵源。」說著不由收起笑容,目光在碧青身上一錯落在遠處,灼艷如霞的桃花盛景彷彿還是昨日,今兒枝頭就綴滿纍纍的果實,這一片貧瘠的荒地,在她手裡轉眼就變成了一片人人嚮往的世外桃源。

  這裡是真正的桃源,這裡的每個人都那麼快樂,不管是蓋房的還是做工的,哪怕在道邊兒上撿牛糞的小子,臉上也掛著滿足的笑容,杜子峰很喜歡來這裡,每次來了都不想走,在這裡待上一會兒,會不知不覺忘卻名利,忘卻煩惱。

  想到此,杜子峰不禁道:「若是有朝一日,能在這片桃源裡終老,該是何等造化。」

  碧青笑了:「杜大人青春鼎盛前程似錦,怎會出此終老之言,再說,何用終老,若沒有杜大人支持,也沒有這片武陵源了,故此,大人若不嫌棄,山腳下有個院子,碧青打算送與大人,以表謝意。」

  正說著,忽聽崔九的聲音傳來:「光天化日,公然行賄,置國法於何處,杜大人,我說你怎麼有事沒事兒就往這兒跑呢,原來是惦記著受賄呢。」

  崔九不知聽了多久,這會兒忽然冒了出來,挪了板凳過來放到兩人中間,一屁股坐在了上頭,翹著二郎腿,手裡還拿著啃了一半兒大蜜桃,一臉不爽的看著杜子峰。

  碧青沒好氣的白了他一眼:「我跟杜大人說正事兒呢,沒工夫搭理你。」

  崔九氣的臉色唰都沉了下來,指著碧青道:「我就說你瞅上這小白臉,打算給大郎戴綠帽子,你還不承認,今兒讓我逮著了吧。」碧青沒想到這小子當著杜子峰還如此胡說八道,不禁大怒,左右看看,抄起桶裡的瓢就打了過去。

  崔九可吃過虧,一見碧青抄傢伙,扭頭就跑,一邊兒跑還一邊兒嚷嚷:「那個,好男不跟男女鬥,我是讓著你,你別來勁兒啊。」嘴裡這麼說,腳下卻跑得飛快,轉眼就鑽桃樹林子裡去了。

  杜子峰愣了半天才回神兒,心裡不禁想著九皇子的話,碧青看上自己了嗎?如果是真的,自己當如何……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8-24 03:29 PM


第55章

  六月正是冀州最熱的時候,天上不見一絲兒雲彩,日頭沒遮沒攔的照下來,地裡的蕃薯籐都熱的蔫頭耷拉腦的不精神,黃土道也被烤的發燙。

  王大娘家的大黃狗熱的不行,正在樹下的陰涼裡頭趴著乘涼,大舌頭伸出來哈哈哈的散著熱氣,狗眼卻一錯不錯的盯著前頭井台邊兒上,捧著大桃子吃的兩個小子。

  小海跟陸超兩個一早來的時候就摘了四個大蜜桃放到小筐裡,用繩子吊在井裡,這會兒上完先生的課,提上來,冰涼冰涼的,咬一口能甜死人。

  桃子大,一手拿不住,就用兩手捧著,兩個小子一人捧著一個大桃卡嚓卡嚓,不一會兒兩個桃就進了肚兒,剩下的桃核,丟了過來,大黃狗立馬撲過去,大舌頭把桃核捲進狗嘴裡,不一會兒吐出來,桃核上剩下的果肉一點兒都沒了,光溜溜的桃核,又被小海撿起來,拿個磚頭一砸,砸開裡頭的桃仁丟到一邊兒的笸籮裡曬著。

  瞄了一眼筐裡剩下的兩個大桃,兩人對看了一眼,小海道:「我大姐說要尊師重道,胖墩兒,你說要是把這兩個桃子送給劉先生,先生以後打我手板的時候,會不會輕點兒。」

  陸超撇了撇嘴:「算了吧,先生的打你手板,是因為你書沒背會,跟桃子有什麼干係,再說,禮下於人必有所求,以先生的性子,沒準打的你更狠。」

  小海頓時就蔫了,想起什麼,瞪著他道:「都是你,你要是笨點兒,先生哪會每次都打我,大姐說有福同享有難同當才是兄弟,胖墩兒,你說你是不是我沈碧海的兄弟。」

  陸超翻了個白眼:「我還不夠兄弟啊,剛你背書的時候,要不是我在下頭提醒,能挨先生的打嗎,你看看,我的手現在還腫著呢。」說著,攤開手讓小海看。

  小海見他手心通紅一片,不免有些愧疚,把筐裡的桃子塞給他一個:「再吃個桃子,一甜就忘了疼了。」陸超也不客氣,接過去卡嚓卡嚓吃了起來。

  把剩下的倆桃解決了,小海就跑到樹蔭底下乘涼,陸超跑出去,不一會兒抱了張破蓆子過來,鋪在地上,兩人直接躺在上頭,大黃狗一見有了蓆子,也不在地上趴著了,站起來抖了抖身上的毛,湊到蓆子上,在兩人中間趴著。

  陸超有一下每一下的給大黃狗順著毛,小海忽的側過身看著他道:「胖墩兒,你想過將來幹啥不?」

  陸超搖搖頭:「沒想過,以前娘總說讓我好好唸書,將來考上狀元光宗耀祖,後來娘又說讓我跟著爹爹學本事。」

  小海點點頭:「我大姐說你爹本事大,你要是能學了你爹的本事,將來也不用愁了,總比我強。」說著歎了口氣。

  陸超疑惑的看著他,在陸超看來,小海簡直就是活在蜜罐裡,有什麼可發愁的,這一片望不到邊的桃林是他家的,不遠處正在蓋的一棟棟宅子,也是他家的。自從來了這裡,爹爹每天都忙的不見人,可自己瞧得出來,爹爹很高興,娘跟奶奶也不再偷著抹眼淚了,更不用天天織布繡花,自己也不會再餓肚子,家裡的飯一天比一天好,甚至,比以前爹爹在將作監當官的時候還好。上次跟著奶奶去普惠寺拜佛,自己跪在奶奶旁邊兒,親耳聽見奶奶求佛祖保佑小海的大姐。

  提起小海的大姐,陸超就更羨慕了,先生說小海若有他姐一分聰慧,也不至於如此,爹爹說,小海的大姐是做大事的人,奶奶跟娘說,小海的大姐是心善的好人,村子裡的人私下說,小海的大姐是再世的活菩薩。

  自己卻覺得,小海的大姐是天下間最好的姐姐,她會做香甜的麥芽糖,會做蕃薯餅,還會做香香甜甜的糖糕,比自己在京城吃的都好吃,她還會陪著小海去捉樹上的知了,去水塘裡摸泥鰍……有時候,陸超總想要是自己也有這麼個姐姐就好了,可小海卻還不滿意。

  陸超看著他:「你姐這麼厲害,將來你想幹什麼不行。」

  小海眨了眨眼:「就是因為我姐太厲害了,我才不知道自己能幹啥,大姐就不說了,就算二姐,我也比不上,還有我二郎哥,你知道吧,現在在京城的太學裡頭唸書呢,我娘說,將來二郎哥一定會當大官兒,我姐夫雖說唸書不行,可武藝高強,聽崔九大哥說,我姐夫騎在馬上,一箭能把天上飛的大雁射下來,二姐也能幫著大姐管賬,我們這一大家子就我一個笨蛋,書念不好,賬算的也不如二姐好,胖墩兒,你說我怎麼辦啊。」

  陸超認真想了想:「咱們昨天學的李白的詩裡,不是說天生我材必有用,你喜歡什麼就幹什麼唄,我爹說,哪一行幹好了都能出頭。」見小海還是垂頭喪氣的,陸超又道:「要不,你跟我說說你想幹啥?咱們是兄弟,沒準我能幫你出出主意。」

  小海眼睛一亮,小聲道:「我跟你說,其實我喜歡做買賣。」

  陸超撓撓頭:「你家不是做著買賣呢嗎,這桃林就是你家的買賣啊。」

  小海搖搖頭:「我不是說這種,是哪種開舖子的買賣,其實,我會打算盤,也會看賬,大姐教二姐的時候,我在一邊兒學會了,就算沒二姐厲害,賬本子也能看懂,我覺得,開舖子比唸書容易多了。」

  陸超忽然道:「其實我也不喜歡唸書,我喜歡做木匠活兒。」說著,從懷裡掏出一隻木頭鳥來遞給小海:「你看這隻鳥就是我做的,別看平常,你拉尾巴上的繩子試試。」

  小海一拉,小鳥的頭就左右擺動起來,彷彿活了一般,小海愛不釋手:「胖墩兒你真聰明,這個鳥是怎麼做的?」

  陸超道:「簡單,這個木頭鳥裡頭是空的,在鳥脖子的部位安一個小小的木軸,用根繩子繫住,一拽繩子,鳥頭就會左右擺動,可惜繩子不結實,木頭也不夠軟,我也沒有趁手的小刀,裡頭的木軸修的不好,不然還能靈活些。」

  碧青真不是有意聽兩個小子說話的,她來叫兩個小子回去吃飯,災民們已經搬進了武陵源外的安置房裡,這邊兒的房子就空了下來,等明年武陵源的二期工程動工,才會把這裡拆掉。

  因為空著沒人,倒成了兩個小子常待的地方,小海跟陸超兩個一下了學,就會鑽到這片老房子裡來,偷著摘桃子吃。

  不止他們,就是臨山屯的人也沒少鑽林子裡偷桃子,一開始定山還叫人看著,後來碧青說:「不用看著,以後看見誰來摘桃子,就給誰家送一筐過去,告訴哪家,咱這一百畝桃樹呢,別的沒有,桃子有的是,以後想吃了,直接過來拿就成,不用自己摘,鄉親們沒料理桃樹,不知該摘那些,有些看著紅,卻還得幾日才熟呢,這會兒摘下來可惜了。」

  碧青這個法子一出來,偷摘桃子的少了很多,雖說仍然不能杜絕,但也不用日防夜防的了,一百多畝桃林呢,哪兒不能進人,就算拉上鐵絲網也防不住。

  外人摘幾個桃子還成呢,更何況自己的親弟弟,其實,從桃子開始熟,家裡每天都會有一筐最大最好的桃子,是沈定山特意挑出來,送到王家村的,爹娘跟婆婆都喜歡吃。

  碧蘭天天守在桃林,根本不稀罕,小海一開始還成,後來也不吃了,倒是喜歡自己鑽桃林裡偷著摘,難道這樣的更香甜。

  飯都熟了,也不見兩個小的,碧青就過來找,別看小海總說陸超連累他挨手板,可兩個小子的感情很是要好,自打跟著劉盛唸書,就天天膩在一塊兒,小海經常會住在陸家,前些日子陸家搬家的時候,陸超跟著小海在王家村住了好幾天,兩個小子到一塊兒,就有說不完的話,這就是朋友。

  碧青以前就鼓勵小海跟碧蘭交朋友,碧蘭跟杏果兒一開始挺好,後來因為桃花娘兩家生份了,杏果兒又自卑,跟碧蘭也就不大來往了,碧蘭還難過了好一陣子呢。

  以前二郎在的時候,小海喜歡粘著二郎,可二郎的年紀畢竟比小海大些,而且,二郎早慧,跟小海在一起就是個大哥哥,會照顧小海,讓著小海,卻當不了朋友,陸超來了正好填上這個空兒,兩個小子迅速就好上了.

  碧青家跟王大娘家在沈家村就是鄰居,自然比別人親近的多,故此,只要碧青來,大都在王大娘家吃飯,王大娘的手藝本來就不差,人也聰明,碧青做一遍的菜,王大娘就能學會,對於碧青的口味,王大娘也異常清楚,做出來的飯菜,頗合碧青的胃口,久而久之,碧青就不怎麼做了。

  碧青在這兒吃,碧蘭小海自然也跟著碧青,陸超也就跟著過來了,他奶奶叫都不回去,後來王大娘說就讓他跟著吃吧,就是添一雙筷子的事兒,陸超的奶奶才不來叫了,就是每次吃飯的時候都不見倆小子的影兒,讓王大娘沒少著急。

  碧青今兒沒什麼事兒,就過來找倆小的,卻不想倒聽見了兩個小子的心裡話,小海跟陸超兩個,過了年就十一了,雖說仍有些小,或許從這時候開始培養,會受到不一樣的效果,因材施教的成材率會大大提高。

  這麼想著,就從樹後轉出來,拍拍大黃狗,大黃狗不情不願的起來跑到一邊兒去趴著,碧青盤腿坐在兩個小子中間。

  大概沒想到碧青會突然出現,陸超還好,小海想起剛才自己說的那些話,腦袋都耷拉了:「大,大姐,您什麼時候來的?」

  碧青笑了:「大姐剛來,你們倆說話歸說話兒,怎麼連吃飯都忘了,王大娘哪兒喊了幾嗓子都不見人,大姐只能過來找你們。」說著,盯著陸超手裡的小鳥道:「這個小鳥做的真真鮮活,能給我瞧瞧嗎?」

  陸超忙把鳥放到碧青手裡,碧青仔細看了看,以工藝來說,很是粗糙,但以一個十歲的孩子來說,能做成這樣,已經相當不易了,尤其,他還知道給小鳥按機關,用機關控制小鳥的頭部搖擺,增加靈活性,這小子也是個天才,或許是他爹的基因,在他身上得到了傳承。

  普惠寺彌勒殿裡的佛造像,是陸明鈞帶著人做的,碧青前兒去看過,已經基本成型,足有八米高,是淨遠老和尚的存項,一整塊酸枝木,本來當年修大雄寶殿的時候,想用來重塑佛祖像,後來太后捐了一棵二十米高的檀樹,就把酸枝省下了,如今正好用在彌勒殿裡。

  之前碧青問起的時候,老和尚沒吱聲,估摸是怕碧青找來的工匠,糟蹋了好東西,一見陸明鈞才拿出來,老和尚簡直比猴兒都靈。

  八米的酸枝在陸明鈞手下塑造出一尊栩栩如生的佛陀,陸超有他老子的基因,成為天才也是有跡可循。

  碧青道:「回頭我跟你爹說說,再給你找個師傅,課業之餘,學學別的也有好處,例如木匠。」

  陸超愣了一會兒,差點兒蹦起來:「大姐說的是真的?」

  碧青摸了摸他的腦袋:「真的,死讀書有什麼意思,天下這麼多人,有幾個考上狀元的,姐一直覺得識字就好,至於將來幹什麼,看你們自己,你們倆跟姐不一樣,姐當初是沒得選,你們有的選,何必為難自己,想學什麼就學,想做什麼就做,姐支持你們。」

  陸超興奮的眼眶都濕了,碧青的話鼓勵了小海,小海一咬牙,也不藏著掖著了:「那個,姐幫了胖墩兒,那我呢,我也不想唸書,我想開舖子。」

  碧青道:「我可沒說不讓你們唸書,是說課業之餘學點兒別的本事,不過呢,你想開舖子也不是不行。」

  見小海眼睛都亮了,碧青道:「你可知道,開舖子並不簡單,要配貨,出貨,根據鋪子的營業狀況,不停調整貨源,還要僱人,管理,所有的方面配合好了,才能經營好一個鋪子,賬目只是很小的一部分。」

  小海有些洩氣:「大姐是說我開不成鋪子唄。」

  碧青笑了:「姐是說你現在開不成,但你可以去鋪子裡幫忙學習,等你熟悉了鋪子裡的各項流程,姐就給你開一個,如何?」

  小海知道前些日子家裡在冀州府一連氣開了四家鋪子,小五哥正管著呢,聽說買賣極紅火,自己早就想去看看,可一直苦無機會,如果真能去冀州府的鋪子裡幫忙,多好啊。

  想著,拽著碧青的胳膊搖了搖:「那,姐,我什麼時候能去?」

  生怕碧青反悔:「姐不用擔心,我不怕累,去了當夥計掃地都成。」

  碧青:「姐可沒說讓你去當夥計。」略想了想:「這麼著,我跟劉先生說說,以後你們的課,隔一天再上,騰出一天的時間來,讓小超學木匠,你去咱家的鋪子裡幫忙,先說好,課業不能落下,如果讓我知道,因為這個耽誤了功課,那就別怪姐不給你們機會。」

  兩個小子忙說:「保證不耽誤功課。」碧青拍了兩人一下:「走吧,今兒晌午吃涼面,再不回去,恐連麵湯都沒了。」

  兩人一聽,忙站起來往回跑,王大娘做的涼面最好吃,麵條?出來在冰涼的井水裡過兩遍,利落又勁道,上頭放上撕成一條條的雞絲,細細的黃瓜絲兒,調好的芝麻醬料,加上蒜汁兒,舀一大勺澆在面上,又涼森又好吃。

  不止兩個小子喜歡,崔九也喜歡的不行,端著一個老大的粗陶碗,裡頭冒尖的麵條,麵條上放了一層白白的雞絲,舀上醬料放上黃瓜絲,拌都拌不開。

  王大娘在一邊兒看著都想笑,心說,都說皇上的御膳是天下間最好的東西,山珍海味應有盡有,難道還不如自己做的雞絲涼面,不然,這位皇子怎麼跟餓死鬼投生的似的,而且,這位怎麼不回京,還天天跑到自家蹭飯。

  一開始,王大娘還擔心這位天天跟著碧青,有了別的心思,後來見他有事沒事兒就往碧蘭跟前湊,才放下心。雖說碧青不樂意這位跟碧蘭湊合,可王大娘卻覺得,碧蘭要是能嫁給一位皇子,可是大造化。

  碧青一開始本來讓小五盯著武陵源這邊兒,後來見崔九成天在自己眼前晃實在的礙眼,尤其陸明鈞把普惠寺的工程接了過去,崔九就更閒的沒事兒了,加上小五家那點兒破事兒,便把小五派過去開了鋪子。

  遠遠的離開,看他娘還怎麼鬧,提起小五的極品娘,碧青都無語,不是小五長得跟他娘跟一個模子刻出來似的,碧青都懷疑,小五是外頭撿回來的,同樣的兒子,怎麼就照著一個欺負沒完了呢,糊塗也不是這麼個糊塗法兒的。

  當初分家聽著小五幾個哥哥的,就分給了小五兩口子十畝山沒用的山桃林,一個破院子,小五兩口子等於什麼都沒落著,不是寒了心,也不會帶著狗娃子搬到自己家來住著。

  可這離開了也不消停,眼見著山桃林賺了錢,小五幾個哥哥就坐不住了,當初是瞅著山桃林沒用才分給小五的,要是早知道這是搖錢樹,誰捨的啊。

  山桃樹上結出了大蜜桃,如今城裡的有錢人,一筐一筐的往家買呢,小娃子腦袋一樣的大蜜桃,粉嫩鮮亮,跟年畫上畫的似的,價錢自然也不低。

  兄弟幾個算著,那十畝山桃林結出的桃子都換成錢,還不發了大財啊,這麼想著,就起了別的心思,攛掇著爹娘重新分家產,說以前的不算,那十畝山桃林得兄弟幾個平分,不能讓小五一個人把好處都佔了,套牛車拉著小五娘跑到桃林找小五鬧。

  小五三口子搬到桃林這邊兒,本是為著小五方便,如今小五家裡的娘三天兩頭的跑來,又哭又罵又撒潑的嚷嚷小五兩口子不孝順,自己過著好日子,就不管家裡吃糠咽菜的爹娘。

  一個村的瞭解小五家的境況,自然不會說什麼,可外頭的人就難說了,舌頭底下壓死人,一個不孝的大帽子扣下來,就能把小五兩口子壓死。

  秀娘氣的,剛見好些的身子又起不來炕了,媳婦兒病著,工地的事兒又多,還要三天兩頭防著他娘來鬧,沒幾天小五整個人都瘦的不成樣兒了。

  碧青的婆婆瞧著心疼,私下跟碧青說:「給小五遠遠兒派個差事吧,總這麼著也不是個事兒。」

  之前碧青就想開舖子,一開始是想等種蕃薯的多了,收上來做粉條賣,也算一條財路,後來琢磨著,光粉條撐不起來一個鋪子,這才罷了。

  如今不一樣了,家裡有藕,有雞鴨,有雞蛋,鴨蛋,更有本錢,碧青就想著開一個類似雜貨鋪的買賣,什麼都賣,都是家裡自己種的養的,還有,就是這一百畝桃林產的桃子,也得找個固定的銷貨渠道。

  第一撥鮮桃下來,碧青一顆都沒賣,而是叫小五帶著人挨家挨戶的送了人,那些買了武陵源房子的有錢人家,一個都沒落下,當官兒的更要送,大小官都送,這頭一回是送,再想吃的話,對不住,就得買了。

  碧青讓沈定山把桃子分成幾檔,最好的賣的最貴,便宜的自然要差得多,除了好壞,碧青更拿準了有錢人的一個普遍心理,那就是不買最好的,只買最貴的。

  挑出來的大蜜桃,用上好的白宣紙裹著,放到用綢布墊著的竹籃子裡,用輕薄透氣的棉布蓋上,最上頭用緞帶系一朵大紅花,就這麼一籃子桃,要價一兩。

  舉凡過來買的就沒有還價的,只會問還有更好的沒,每逢這時候,沈定山就會按照碧青教給他的說:「有幾顆桃樹是特別圈起來養的,上頭的桃子是預備著給太后娘娘今年過壽的的貢禮,如今是不能摘,等太后娘娘今年的壽誕過去,若是還有剩下的,或許會摘下來賣。」

  那些人只一聽太后娘娘的貢禮就瘋了,爭前恐後的讓沈定山留著,嚷嚷著:「錢不叫事兒,只要能吃上一口貢桃,多少銀子都掏得起。」

  崔九這小子在一邊兒都看傻了,這一籃子桃就是一兩銀子,已經讓他覺得不可思議,這些人一點兒不嫌貴不說,還想著掏銀子買貢桃,這簡直就是伸長了脖子,爭搶著讓那丫頭宰啊,這麼下去,一百畝桃林得賺多少銀子啊。

  等人走了,崔九拉著沈定山問:「你說的圈起來養的桃樹在哪兒呢,我怎麼沒見著?」

  沈定山一指山坡那邊兒最向陽的一塊地道:「就是哪兒,姑娘說哪兒的日頭足,桃子也最甜,開春的時候刻意悶著花,果坐的比別的桃樹晚,等太后娘娘過壽的日子,正好摘桃。」

  崔九手搭涼棚望了半天道:「那可是一大片呢,哪是什麼幾棵?」

  沈定山撓撓頭道:「姑娘叫這麼說的,說有錢人都這個毛病,要說有的是,就不稀罕了,越少越捨得掏錢。」

  崔九一張臉都抽了,這簡直就是污蔑啊,可仔細想想,不得不承認,還真是這麼回事,不說別人就是自己,每次出去買東西都是照著最貴的買,一直覺得,貴就代表好,東西越少越稀罕,自然也就越貴,怎麼到碧青這兒就變了樣兒呢,是自己的價值觀扭曲了,還是給這丫頭帶溝裡去了。

  崔九萬分想插進桃林的生意裡來,可碧青就是不答應,開玩笑,送了杜子峰一個院子,崔九都口口聲聲嚷嚷著人家受賄,末了,杜子峰掏了一千兩銀子,才讓這小子閉嘴,要是讓他知道,桃林的買賣杜子峰佔著三分之一的股份,還不翻了天。

  不知這小子怎麼想的,就是死活看杜子峰不順眼,話題遠了,拉回來接著說鋪子,桃林這邊兒亂哄哄的,賣桃子不大方便,要是能在冀州府開個鋪子,就簡單多了。

  桃林這邊兒是現成的加工點,分門別類的撿出來,包裝好,用馬車拉到冀州府的鋪子裡去賣,不止有錢人,冀州的老百姓也能買,買不起貴的,就買便宜的,反正好幾檔呢。

  其實貴的跟便宜的桃子,區別只是大小品相,跟口味沒有任何關係,老百姓沒那麼多講究,買回去就為了吃,大點兒小點兒有什麼關係,便宜就成了唄。

  正好柳泉居的老掌櫃跟碧青說有幾個合適的鋪面,就頂了下來,收拾收拾就讓小五三口子過去了。

  碧青墊了句話,柳泉居老掌櫃的二小子在普惠寺外的商業街裡挑了間位置頗好的鋪面,老掌櫃承了碧青的情,聽說碧青要找鋪子自然格外上心,找的四個鋪面正好在冀州城四角,離著城門不遠,進出方便還守著市集,地段甚好,價錢也不算貴。

  碧青就全權交給小五去打理,不到半個月就收拾妥當開張了,碧青琢磨著,等以後鋪子的經營上了軌道,就給小五兩口子在冀州府買個院子,往後就甭回來了,省的跟他爹娘哥嫂生閒氣。

  如今小海既然對鋪子有興致,讓他去冀州府正好,碧青不會刻意要求弟妹成材,就希望他們能快快活活的過一輩子就好,碧青對小海的期望,只要不變成崔九這副德行就成。

  崔九發現碧青斜著眼看自己,從碗裡抬起頭來道:「你看我幹什麼?我可沒得罪你。」嘴裡還堵著麵條就說話,碧青沒好氣的說了句:「吃你的吧。」嫌棄的別開頭走了。

  崔九就不明白,自己跟大郎媳婦兒是不是前世的冤家,怎麼就這麼彼此看不順眼呢,還是碧蘭好。

  這麼想著,崔九不禁看向那邊兒,幫著王大娘煮麵的碧蘭,別看小丫頭年紀不大,長得卻挺圓潤,巴掌大的小臉兒白淨可人,忽閃著一雙大眼睛,跟自己說上一句話,崔九都覺通體舒泰,跟她姐長得雖差不多,性子可好太多了,溫柔和善,輕言細語,還格外愛笑,一笑起來,左邊臉上有個淺淺的梨窩,比她姐好看多了。

  碧蘭給他看得小臉通紅,有些不大自在,面過了水,一頭鑽屋裡去了,碧青看見這意思,不禁皺了皺眉,面都顧不上吃,過來坐到崔九旁邊道:「眼看就入秋了,太后娘娘過壽,你難道不回京?」

  崔九道:「六月還沒過去,早呢,又不是多遠,等八月初回去也不晚。」說著,斜眼瞥著碧青:「不用擔心你的桃子貢不上去,應你的事兒就一定會辦到。」說著湊近碧青道:「聽說你在冀州府開的幾個鋪子挺紅火,想不想在京城也開幾個?」

  碧青目光閃了閃:「京城可是天子腳下,道兒上天天走的,不知哪位就是貴人,我家這樣小門小戶沒背景沒靠山,去京城開舖子,不是擎等著倒霉嗎。」

  崔九嘿嘿笑道:「這話說的雖在理兒,可你沒看見有個現成的靠山在這兒擺著呢嗎。」說著,挺了挺胸:「爺毛遂自薦,咱倆合夥,找鋪面掌櫃夥計的事兒都交給我,你只管定章程就成,本錢爺掏一半,賺了銀子咱倆五五分成,如何?」

  碧青盯著他看了一會兒:「也不是不行,只要你應我一個條件,我就答應合夥開舖子。」

  崔九道:「別說一個,一百個都成,說吧,什麼條件?」

  碧青道:「從今往後不許打碧蘭的主意。」

  崔九蹭就站了起來:「你這算什麼條件,就算你是她親姐,也不能管這麼寬吧,男婚女嫁本來就是人倫,難道你想把你妹子留在家裡當一輩子老姑娘,再說,我堂堂的皇子之尊還配不上你妹子?」

  碧青冷笑了一聲:「九爺說笑了,是我們鄉下人高攀不起。」

  崔九眉頭皺了起來,煩躁的道:「你少跟我這兒陰陽怪氣的,有什麼話就直說,用不著拐彎抹角的。」

  碧青點點頭:「你要聽實話,好,那咱們就說實話,什麼男婚女嫁,你的九王妃可是將軍府的貴女,雖沒過門,皇上的聖旨都下了,也由不得你悔婚了吧,如此,何來的什麼男婚女嫁?」

  崔九楞一下,不可思議的看著她:「你這意思是說,爺要是瞧上你妹子就得納成正妃,以你家的門第,怎麼可能?」

  碧青嗤一聲笑了:「九爺,您別聽差了,我可不是這個意思,我的意思是,即使你想娶我妹子當正妃,我也不答應,知道為什麼不?」崔九眼睛都瞇起來,表情頗有些危險。

  碧青卻不怕:「我沈碧青的妹子,只會嫁給真心待她的丈夫,至於怎麼真心,頭一樣兒就不許有妾,跟別的女人不乾不淨的更不行,所以,九爺想當我妹夫,這輩子都不可能。」

  崔九倒吸了好幾口涼氣,才開口:「男人本來就該三妻四妾,除了那些吃不上飯的窮漢子,誰不想左擁右抱享齊人之福,當官的更得如此,嬌妻美妾才有面子,才不會被同僚笑話,你見過哪個體面的男子,後宅裡只有一個妻子,換句話說,你怎麼就能確定大郎是這樣的人,就算大郎潔身自好,以後他若立了軍功,父皇賞他幾個美人,你當如何?難道抗旨不尊,要知道,抗旨可是殺頭滅九族的大罪。」

  碧青看了他一會兒,嗤一聲樂了:「先不說有沒有這天,就算有,收下又如何,我王家再不濟,幾個女人還養得起,只要大郎不動意,養她個十個八個,也不是事兒,至於,你說的面子,若是真心相待,又哪會顧及什麼面子,體面不是靠著後宅裡有多少嬌妻美妾,是靠真本事掙來的。」

  崔九的臉色陰晴不定,良久道:「就算是大齊的公主,駙馬府裡一樣少不了侍奉枕席的侍妾,爺的大姑姑貴為長公主,膝下長子也是駙馬的侍妾所出,難道你妹子比長公主還金貴。」

  碧青笑了:「長公主金枝玉葉,哪是我們一個鄉下丫頭能比的,只不過,個人有個人的活法兒,長公主能忍著那麼過日子,我家碧蘭不行,小海跟碧蘭小時受了大苦,他們進王家村的時候,我就發過誓,這輩子都不會讓他們哪怕丁點兒委屈,你覺著,你堂堂皇子看上碧蘭是碧蘭的福氣,我卻不覺得,我寧可她嫁個真心待她之人,哪怕那個人只是種地的莊稼漢子,也好過在你的王府裡,勾心鬥角的過一輩子,所以,對於你們皇家人,我們敬謝不敏。」

  崔九氣的臉都紅了,指著碧青道:「行,你厲害,你有本事就看住了你妹子,不過,爺今兒也把話撂這兒,早晚她是我的人,」撂下話,喊了一聲:「馬呢。」旺兒忙顛顛的牽著馬跑過來,崔九翻身上馬。

  旺兒抬頭望了一眼,忙道:「爺,這會兒可是晌午頭上,正熱呢,您要是跑馬等涼快些的好。」

  崔九哼一聲:「爺叫人嫌棄了,還在這兒待著做什麼,走,回京,爺的相好還在含波樓候著爺呢。」說著氣哼哼的瞪了碧青一眼,一甩馬鞭子跑了。

  碧青搖搖頭,說到底,這小子還是孩子脾氣,是他讓自己說實話,說了他又不受用,怪誰,走了正好,省的自己提心吊膽的,擔心碧蘭上了他的當。

  忽想起大郎,崔九這麼大的小子都知道去青樓找樂子了,大郎呢,會不會讓何進幾個勾著找女人去了。

  這麼想著竟有些坐不住了,琢摸著這幾天也沒什麼大事,要不自己也去京城溜躂一圈,順便給大郎送點兒桃子過去,自家種好歹得嘗嘗吧……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8-24 03:33 PM


第56章


  碧青有些焦灼,自從崔九走了,越發胡思亂想起來,甚至晚上做夢都是大郎找了個女人,摟在懷裡正親嘴呢,那女人臉白腰細屁,股大,不一會兒抬起頭來,看向自己示威一般的笑著。

  碧青頓時氣得七竅生煙,睜開眼蹭的坐了起來,把旁邊兒的碧蘭都吵醒了,碧蘭揉揉眼,撐著身子看了看窗戶外頭,見還黑著呢,側頭道:「姐,咋了,做噩夢了啊。」

  碧青點點頭:「是噩夢,很大的噩夢。」說著也不睡了,套上衣裳跳下床就出去了。

  碧蘭以為姐姐是去茅廁,也沒當回事,翻個身又睡了,等早上碧蘭起來,就見院子裡堆著老些東西,一輛青帷馬車,停在院外,江伯,爹,加上小海,正在一趟一趟的往車上搬東西。

  碧蘭忙拉住小海問:「這是咋了?」小海把懷裡的酒罈子放到馬車上:「大姐要去京城看姐夫,這些都是給姐夫捎去的。」

  碧蘭愣了愣,左右看看:「大姐呢?」

  小海:「天剛亮就騎著驢子去桃林了,說要摘些桃子給姐夫嘗嘗,娘攔都沒攔住,估摸著這會兒也該回來了。」正說著,就聽見驢叫。

  碧青從驢子上跳下來,小海急忙過去把驢子後頭馱的小筐接下來,掀開筐上頭蓋的桃樹葉子看了一眼:「怎麼都是大青桃。」

  碧青提著放到馬車裡:「京城雖說不算遠,可天兒熱,若是摘熟透的,不等到京城就爛了,難道給你姐夫吃爛桃,摘下青的,等到了京城正好,雖說沒熟透的好吃,到底也能嘗個鮮兒。」

  何氏把給大郎做的鞋跟衣裳包了一包袱,放到馬車上,囑咐碧青:「別忙著趕路,如今天熱,晌午頭上找個涼快的茶棚子歇著,一早一晚的再走,省的著了暑熱,回頭沒到京城人卻病了,可是麻煩,既去了,就別著急回來,家裡這麼些人呢,若是想著桃園的事,大秋前家來就成。」

  碧青點點頭:「碧青省的。」劉氏收拾了碧青的衣裳遞給她,搖著頭道:「你這丫頭如今越發不聽勸,想怎麼著就怎麼著,好端端的去京城做什麼?一個女人家走這麼遠,出點兒事可怎麼好,我說讓小五送你去,你偏不依,急可可的就動身,真不知你急啥呢。」

  碧青道:「娘,您就別數落了,從天沒亮您就數落,這會兒日頭可都出來了。」

  劉氏白了她一眼:「你婆婆性子好,你就越發的胡來,誰家媳婦兒子沒事往外頭跑,便是惦記姑爺,捎封信過去也就是了,再說,姑爺不也說了,大秋不回來,明年一開春也家來了,怎就這麼等不得,也不怕人笑話。」

  碧青嘟嘟嘴:「我跟大郎是正兒八經的夫妻,去瞧瞧自己丈夫,有什麼可笑話的,再說,不是有江伯嗎,江伯送著我過去,回頭等我回來的時候,捎個信,江伯還去接,江伯常跑京城,這條道熟的不能再熟,能出什麼事兒,娘就放心吧,我去瞧瞧就回來。」

  劉氏歎了口氣:「你這個性子如今越發說風就是雨了,娘是管不了你,回頭等見了姑爺,看怎麼數落你。」

  碧青心說,數落?不可能,自己突然出現,估計蠻牛能喜歡瘋了,當然,前提是蠻牛沒幹壞事兒。

  碧青見車都裝了,囑咐碧蘭幾句,就上車走了,得趕著早,要是等日頭升起來就熱了,江伯輕車熟路,出了王家村的黃土道,不一會兒就轉進官道,馬跑起來快了很多。

  碧青怕熱,不耐煩在車裡待著,就扣著個大斗笠跟江伯坐在車轅上,日頭還不算大,坐在車轅上晨風習習,一點兒也不覺著熱。

  出了間河縣地界,兩邊就見不著蕃薯了,即使是近在咫尺的冀州府,蕃薯也沒被老百姓接受,更何況,別的地方了,冀州的老百姓還是習慣種麥子,黍米,豆子,玉米,高粱等糧食。

  第一茬冬小麥收上來,第二茬莊稼怎麼種,要看地,好地種黍米,不大好的地,就種玉米,甚至高粱豆子。

  麥子黍米,仍是莊稼人的重頭戲,碧青聽說朝廷的軍糧就是黍米,出去打仗的時候,每個單兵的口糧也是黍米,碧青一直好奇怎麼吃,難道就是熬粥,打仗可是重體力活兒,光喝粥能有力氣嗎,搞不明白。可一想大郎打了五年仗回來,仍然壯的跟頭牛似的,又覺軍糧挺靠譜。

  出了冀州府,又走了一會兒,就熱上來了,碧青搭著涼棚往前望了望,見不遠處的道邊兒上有個茶棚子,棚子裡稀稀拉拉幾個趕路的人,正在裡頭喝茶歇腳兒,就跟江伯道:」咱們也在前頭的茶棚子裡歇會兒吧,等日頭落下去再走不遲。」

  江伯點點頭,把馬車趕到茶棚子邊兒上停下,碧青跳了下去,江伯把牲口卸下來,茶棚子的老闆忙著過來,牽過去打點著餵水喂料,老闆娘招呼著碧青江伯棚子裡坐下,手巾抹了把桌子:「今兒可夠熱的,您二位這日子口趕路,可辛苦,在我們這兒吃口飯,喝碗茶,歇個晌兒再走正好,俺當家的在冀州府的館子裡當過夥計,跟廚子學了個做面的手藝,麵條?的勁道,井水過的涼森,您二位吃上一碗,管保立時就不熱了,吃了面,再喝一碗解暑的荷葉茶,那可是比神仙還熨帖,咱冀州府的荷葉可不好找,是俺當家的特意去冀州府買回來的。」老闆娘很會做買賣,不管好不好吃,這套說辭倒很讓人動心。

  江伯笑瞇瞇的看了碧青一眼,碧青也覺好笑,荷葉茶雖不能說是自己發明的,可在這剛出冀州府的茶棚子裡見著,也挺詭異,倒真想嘗嘗,開口道:「那就兩碗麵,兩碗荷葉茶。」

  「好咧,這就來。」老闆娘應一聲,下去準備了,估摸是一早煮好的麵條,澆上鹵就端上來了,倒是涼森,麵條也算勁道,只不過醬鹵的味道有些差,好在面上切了細細的黃瓜絲,拌在一起還算過得去,出門在外也沒那麼多講究,能吃飽就成。

  一碗麵條吃完,喝了口荷葉茶,有些淡,也沒有甜味,想來不捨得放糖霜,荷葉也放得少,只賣個噱頭,比白水強點兒罷了。

  吃飽喝足,江伯找老闆娘要了一桶水,給馬刷毛降溫,茶棚子搭在樹蔭裡,有樹蔭遮著,倒是分外涼快,碧青坐在板凳上跟老闆娘有一搭沒一搭的聊天。

  大概看碧青跟江伯一老一小的趕路,有些好奇,老闆娘問道:「聽口音二位像冀州府的人,俺娘家也是冀州府的,冀州府間河縣,不知姑娘知不知道?」

  碧青點點頭:「我也是見河間的。」

  老闆娘一聽是老鄉,立馬來了神兒:「姑娘也是間河縣的人,那咱可是老鄉,俺是臨山屯的,姑娘是哪個村的?」

  碧青心說,這越說越近了,碧青只得道:「我是王家村的。」

  老闆娘歎了口氣:「咱間河縣窮啊,你們王家村比俺們臨山屯還強些,俺家屯子雖說守著蓮花山,可周圍都是種不出莊稼的荒地,一家子就指望兩三畝好地的收成過活,若是趕上風調雨順的好年景還過得去,若是鬧個災,就不知怎麼填肚子了。」

  碧青道:「老闆娘幾年沒回娘家了?」

  老闆娘:「這一晃有三四年沒回去了,回去幹啥啊,一窩子弟妹眼巴巴瞅著,咱這日子雖說過得去,也不算多富裕,哪能總接濟娘家,回去了看著醃心,幫不上忙,索性就不回了。」

  老闆聽見這話,說了一句:「上回去冀州府的時候,聽說臨山屯那邊兒一百多畝桃樹結了大蜜桃,城裡的有錢人爭搶著買呢,還蓋了新房子,住了不少深州的災民,臨山屯也跟著沾了光,聽說不種地,去桃林子裡頭幫忙,一個月也能弄幾個錢,就不知是真是假。」

  老闆娘道:「這一聽就是沒影兒的瞎話,俺就是臨山屯的人,有誰比俺清楚,倒是有桃林,可那些都是山桃,開的花好看不頂用,結出的山桃又酸又澀,莫說城裡的有錢人,就是俺們這些鄉下人也不樂意吃,哪來的什麼大蜜桃啊,姑娘就是間河縣的人,姑娘說說,這是真是假?」

  碧青笑著點點頭:「是真的,不光桃林子裡有活兒,要是不惜力氣,那邊兒正蓋房呢,在工地上壘磚雖說累,可工錢也多,一個月有兩三百錢,還管飯,家裡的婦人手腳勤力,糊桃袋,也能有不少進項,一家子辛苦些,一年下來能攢不少錢,手裡有了錢,就算地裡的收成不好,也不用愁了。」

  老闆娘愣了一會兒,不信的問:「姑娘說的是真的?」

  碧青知道她不信,去車裡拿了一個大蜜桃過來,除了給大郎捎去的一籃子,自己也摘了幾個熟透的,準備道上吃,自己家種的桃子自然要吃最好的,碧青拿過來的大蜜桃,又大又漂亮,粉嫩的色澤跟假的似的。

  老闆娘彷彿還是不信,為了驗證,咬了一口,砸吧砸吧味兒,扭頭就跟自己男人道:「一會兒收拾了茶棚子,明兒跟俺回娘家瞅瞅,這一晃好幾年不回去了,也不知俺爹娘身子骨好不好,幾個兄弟娶沒娶媳婦兒。」

  這說這話兒就快,一轉眼的功夫日頭就落了下去,碧青叫過老闆娘結賬,老闆娘忙道:「姑娘那個桃子頂的上多少碗麵了,哪還能收姑娘的錢。」

  碧青笑了笑,把錢放在桌子上,上車走了,走了一會兒江伯道:「莫非武陵源那邊兒還缺人手?」

  碧青嘿嘿笑了:「過倆月就是大秋,家家都忙著收地裡的蕃薯,人手就有些不夠使。」

  江伯搖搖頭:「就算不夠,這兩口子去了也不頂用啊。」

  碧青眨著眼:「兩個人是不頂用,這消息一散開,就不愁沒人了,家裡地少的,閒著人手,去賺幾個錢,總比在家待著強吧。」

  江伯笑了起來:「這倒是,過了大秋就入冬了,冬月裡莊稼人最閒,也最難過,要是手裡有幾個存項,心裡就有了底,也能過一個好年。」

  好年?是啊,今年家裡應該好好熱鬧熱鬧了,過了大秋,桃林那邊兒的房子也該竣工了,自己一家子先搬過去,等明年開春王家村的新房子蓋好了,問問婆婆爹娘的意思,想住哪兒就住哪兒吧。

  這麼一來,今年的年估摸要在武陵源過了,房子大,是該好好熱鬧熱鬧,要是蠻牛跟二郎也能回來就更好了。

  碧青其實相當傳統,總覺著過年就該一家團圓,老老少少的圍在一起,吃上一頓團圓飯,才是過年。

  想起二郎,也不知他在太學裡怎麼樣了,二郎雖然聰明,可性子實,太學裡大都是世家子弟,也不知二郎夾在裡頭挨不挨欺負,這次來了,正好去瞧瞧,給他多留下些錢。

  轉過天兒傍晚的時候就到了,進了外城的城門,碧青就發現自己來的有些莽撞,都不知道住哪兒呢,正琢摸著是不是找個客棧住下,卻聽江伯道:「來的時候先生吩咐了,若姑娘不樂意住在崔府就住在老宅。」

  崔府自己是絕對不住的,自己這麼一個鄉下丫頭,即便拜了武陵先生為師,也不想跟崔家沾上什麼干係,碧青可不傻,師傅為啥跑到冀州去,就想離崔家遠點兒。

  自古到今,一個家族太過興旺顯赫,就不是什麼好事兒,尤其外戚,無論哪朝哪代的皇上對於外戚都存著戒心,外戚呢,為了保有自己的家族,不停的擴張勢力,殊不知勢力越大,越危險,皇上歷來都是狠角色,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眠,由著外戚家族做大不吱聲,只有一個目的,就是等機會呢,機會一來,哪怕是自己的老丈人,一樣該殺頭殺頭,該滅族滅族。

  崔家如今就異常危險,太后是出自崔家,皇后也是崔家人,太子妃雖不姓崔,卻是皇后娘娘的外甥女,整個後宮就是姓崔的天下,外頭的大臣,除了皇上的老丈人獲封承恩公,皇上的兩個大舅子,一個是戶部尚書,一個是吏部侍郎,除了這兩位,崔家子弟在朝為官的不知凡幾,說句不好聽的,這大齊的江山崔家佔不了一半也差不多。

  所以,崔家早就成了皇上的心腹大患,碧青估摸著皇上之所以不動,一是因為北胡蠢蠢欲動,再一個,就是因為太后,大齊孝治天下,即使想動崔家,也不能落下不孝的名聲,故此,碧青覺著,皇上沒準是在等著太后壽終,只要太后一死,崔家也就差不多了。

  師傅都遠遠避到了冀州,自己更不會往前湊了,不說自己一個鄉下丫頭,人崔府高門大戶的看不看得起自己,就算看得起,自己也的遠著點兒,免得將來沒吃豬肉倒惹出一身腥,自己家的好日子才開頭呢,要是摻和進這種事,想拔都拔不出來。

  師傅心裡明白,所以才說不樂意住崔府就住在老宅,想必老宅是老爺子自己的私宅,跟崔家沒太大干係。

  江伯把馬車停下,碧青跳下車,一個規整的四合院,江伯上去叩門,不一會兒院門打開,出來一個跟江伯很有幾分像的老人,碧青估計是江伯的兄弟。

  沒等跟江伯說話呢,就過來躬身施禮:「老奴江貴給姑娘請安,一早接著信兒說姑娘要來,以為怎麼也得明兒了,不想今兒就到了。」

  碧青虛扶了一把道:「道上走的順,沒怎麼耽擱,這幾日住在京裡,要勞煩貴伯了。」

  「姑娘說哪裡話,早聽說先生收了弟子,老奴盼著姑娘來呢。」說著讓著碧青進去,叫了兩個小子出來搬車上東西。

  是個兩進的宅子,除了江貴,還有兩個小子跟一個小丫頭,小丫頭的年紀不大,看著跟碧蘭差不多,見了碧青規規矩矩的行禮:「奴婢給姑娘請安。」

  碧青楞了一下,江貴道:「這是我們小姐奶娘的孫女,奶娘去年病沒了,臨死把這丫頭托付給了老奴,如今姑娘來了倒正好讓她伺候。」

  碧青記得江婆婆提過,師母早喪,就留下一個女兒,那年冀州鬧瘟疫的時候沒了,師傅傷心的不行,從那時起也未再娶,江貴嘴裡的小姐大約說的是師傅的女兒,既是奶娘的孫女,自己不收恐怕不行。

  拉著她的手問:「你叫什麼?多大了?」

  小丫頭有些膽怯,低聲道:「婆婆說奴婢是臘月裡生的,就起了名兒叫冬月,過了生日就十二了。」彷彿怕碧青不讓她伺候,忙道:「姑娘別瞧奴婢年紀小,奴婢什麼活兒都會。」

  江貴點點頭:「這丫頭說的是,別看年紀小,倒是能幹的丫頭,手腳也勤快。」

  碧青笑了:「我家裡有個妹子比你小些,也比你淘氣,回頭有機會你見了她就知道了,正好,倒有件事要跟你掃聽,你可知道驍騎營的營房在哪兒?」

  冬月點點頭:「驍騎營就在內城邊兒上,以前我跟著婆婆去市集上賣甜糕,總會路過哪兒,從這兒走不遠,出了內城門就望見了。」

  江伯道:「那邊兒如今正練兵,姑娘去了不妥,一會兒讓江貴去跑一趟吧,找見了姑爺接過來就是。」碧青想想是這個理兒,點頭應了。

  江伯還要去崔府一趟,交代清楚就走了,明兒一早直接從崔府回冀州。

  碧青跟著冬月去後頭,住進了廂房裡,屋子收拾的極乾淨,也很舒服,鵝黃的帳子裡高床暖枕,映著碧色窗紗能瞅見院子裡的桃樹,果然是師傅的風格,到哪兒都少不了桃花。

  桃樹有些年頭了,樹皮疙疙瘩瘩,看得出精心打理過,卻仍然長得不好,枝葉稀稀拉拉的,結的桃子不多,個頭也小,青青的掛在枝葉間,瞅著都覺淒涼。

  碧青推開窗子趴在窗戶框子上,瞅著那顆桃樹皺眉,冬月收拾好東西,捧著茶過來,見碧青瞅外頭的桃樹開口道:「聽江管事說,這顆桃樹好些年了,當初移過來的時候,長得可好了,到了春天,能開一樹的桃花,風一吹落得滿園子都是桃花,好看的緊,結的桃子又大又甜,後來先生搬去了冀州,這株桃樹就不大好了,聽婆婆說過,樹跟人一樣,得扎堆活著才精神,想來這院子總沒人住,桃樹也就不好好長了。」

  碧青搖搖頭:「這話我可不信,若是以前長得好,如今不好,想來是生病了,這會兒晚了,等明兒白天我去瞧瞧,給它治治病。」

  冬月好奇的問:「姑娘會給桃樹治病?」

  碧青點點頭:「我家裡種著一百畝桃樹呢,別的不敢說,給桃樹治病還成。」

  冬月眼睛都亮了:「聽婆婆說,她曾經去過西苑,西苑種了好大一片桃樹呢,開花的時候可好看了,可婆婆說那才不到一畝地,姑娘種了一百畝,那得多少啊?」

  碧青歪著頭想了想:「很多很多,到了春天開花的時候,遠遠就能望見漫天的桃花,一眼看不到邊。」

  主僕倆正說著話呢,江貴回來了,碧青忙問:「可見著人了?」

  江貴面有難色,彷彿不好開口,碧青心裡咯登一下:「貴伯,您就照直說,大郎去哪兒了?」

  江貴道:「老奴去了驍騎營沒找見人,問了一圈才知道,姑爺有個同僚叫何進的,今兒娶媳婦兒辦喜事,姑爺吃喜酒去了。」

  碧青看了看外頭的天色:「就算吃喜酒,這會兒也該散了。」

  江貴點點頭:「老奴也這麼想,就掃聽著那個何進家找過去了,琢磨著去接姑爺回來,沒進門呢,就見幾個醉醺醺的漢子出來了,老奴聽見有人喊姑爺的名兒,剛想上前接姑爺回來,那幾個漢子已經上馬走了,老奴忙在後頭跟著,看見,看見……」

  碧青心都涼了,真是怕什麼來什麼,自己做的夢這就成了真的,蠻牛看著老實,簡直就是個混賬王八蛋。

  碧青沈著臉問:「他進了哪兒?」

  江貴道:「麗春院。」

  碧青點點頭,不用問也知道這是什麼地兒,跟冬月道:「我的包袱裡有套男裝,你給我拿出來,另外,把裡頭的那些銀票也一起拿來。」

  江貴忙道:「姑娘這是?」

  碧青站了起來:「早聽說京城繁華,十丈軟紅,尤其那些青樓妓館,更是有名的銷金窟,既然來了,不去見識見識豈不可惜。」

  江貴愕然:「姑娘去那種地方,若是傳出去……」

  碧青道:「這裡是京城,誰識得我一個鄉下丫頭,就算認識,傳出去我也不怕,大不了我把那什麼麗春院買下來,姑爺既然喜歡逛,就讓他逛個夠,從今兒往後都別出來了。」

  何進今兒娶媳婦兒,大郎幾個跟他不錯的,自然要來喝喜酒,何進沒想著崔九會過來,崔九的身份如今也算揭開了,雖先頭猜著這位身世顯赫,可也沒想到是皇子,如今見了崔九一個比著一個恭敬,也就大郎還跟過去一樣。

  何進娶媳婦兒自然不敢招呼崔九,就自家那個破院子,擺的幾桌寒酸的酒席,哪能招待的起這位爺啊,可這位卻來了。

  何進幾個都知道崔九心情不好,從冀州府回來一直如此,陰沉沉的,不知道誰得罪了這位爺,既然來了,自然要好好招待著。

  安大牛幾個今兒就沒按好心,難得出來不找個女人鬆快鬆快哪成,平常日子都是安大牛何進跟常六仨人結伴去,自然去不起含波樓那樣高級地兒。

  麗春院開在內城邊兒上,地兒不大,裡頭的姑娘還算過得去,價錢也不貴,五十錢吃一頓花酒,找個順眼的折騰一宿,也使得起。

  麗春院之所以開在內城邊兒上,就是為了做兵營的生意,那些貴人自然不會過來,可兵營裡有的是大郎這樣的莊稼漢,當兵的俸祿不多,可也能攢下幾個錢,又都背井離鄉的,媳婦兒不在跟前,嫖個妓還不是常事兒嗎,故此,麗春院的買賣很是紅火。

  安大牛幾個是這裡的常客,跟老鴇子混的極熟,叫了大郎幾次,大郎都不過來,哥幾個就打算著今兒無論如何也得把大郎拖過去,他媳婦兒就是個擺設,看得見摸不著,到如今還沒圓房呢,二十好幾的漢子,找個女人算什麼大事兒,就算大郎媳婦兒知道了能怎麼著。

  存了這個心,哥幾個這一晚上沒幹別的,淨灌大郎酒了,大郎的酒量再大,也架不住車輪戰,等酒席散了出來的時候,走道兒都飄了,給安大牛跟常六架著出來的。何進是新郎官,本來今兒不該出來,可一見崔九,也跟著出來了。

  碧青到的時候,就看見崔九一個人坐在院子裡喝酒,旁邊兒一個鬼一樣的女人木呆呆的陪著,那張臉不知擦了多少粉,慘白慘白的,嘴唇紅的跟吃了死孩子似的,尤其燈一打,簡直就是一女鬼。

  麗春院不算小,卻頗為簡陋,大院子周圍都是一間一間的屋子,估摸是特意隔開的,木質結構根本沒什麼隔音效果,接待的又都是兵營的大老粗,懂得什麼叫含蓄,見了女人,直接脫褲子就上唄,故此,一進院子就能聽見此起彼伏的聲音,不堪入耳,江貴都有些不自在。

  碧青那個火兒嗖嗖往上冒,尤其看見崔九全須全影的在院子裡坐著,更生氣,碧青第一個念頭懷疑是這小子使的壞,可轉念一想,就知道不是,要真是這小子使壞,勾著大郎幹這種事兒,絕不會選擇麗春院這麼低級的窯,子。

  老鴇子一見來了生意,忙迎了出來,目光在碧青身上一溜,不免有些失望,這小子一看就是鄉下來的,雖說長得挺白淨,可這身上的衣裳卻戴著土腥子味兒呢,不過,他後頭跟著的老頭子,衣著打扮倒是頗體面,瞧著像那些貴人府裡的下人,不知為什麼畢恭畢敬跟在這土拉吧唧的小子後頭。

  莫非自己眼拙,沒認出真佛了,這位跟院子裡喝酒的貴人一樣,來自己這兒就為了見識見識,這貴人的心思不好猜,說不準大魚大肉吃膩了,就想嘗嘗不一樣的滋味兒。

  再說,自己開門做生意,上門的就是客,只要捨得掏錢,管他土不土呢,這麼想著,堆起一臉笑:「哎呦,這位小爺生的真真白淨,今兒來我們這兒可算是來著了,我們這兒的姑娘有的是,一個賽著一個可人,管保把小爺伺候的妥妥帖帖。」

  崔九抬頭看著碧青,忽的笑了起來,不知是不是碧青的錯覺,總覺著這小子的笑容充滿諷刺,崔九灌了一口酒道:「這可真是臘月債還的快,爺記著,前幾天兒還有人跟爺說,男人不能三妻四妾,就得守著一個婆娘過日子,莫非這,不算。」

  碧青懶得搭理他,坐在他旁邊兒,往裡頭廳堂裡瞅了一眼,立刻就明白崔九這小子為什麼在院子裡喝酒了,那裡頭坐著一溜十來個姑娘,個個打扮的跟鬼似的,離這麼遠都能聞見那股子刺鼻的脂粉味兒,相比之下,崔九旁邊兒這位還算順眼的。

  老鴇子見碧青跟崔九說話,更覺自己先頭猜的對,這兩位就是來找刺激的,忙湊上來道:「小爺稀罕什麼樣兒的,我這兒給您叫去。」

  碧青從懷裡掏出一張銀票拍在桌子上:「把你這兒的姑娘都給我叫出來,接客的也一樣,一個不許落下。」

  老鴇子一愣,心說,沒見過這麼嫖的,忙道:「小爺我們麗春院有的是姑娘,管保小爺能挑個滿意的,屋子裡正接著活兒的就算了吧,忒不方便。」

  碧青把銀票捏在手裡抖了抖:「看來你還真是個買賣人,得了,既然如此,這一百兩銀子,我就收起來算了。」

  「一,一百兩……」老鴇子差點兒暈了,自己這個麗春院拆吧拆吧也不值一百兩啊,沒瞧出來,這位小爺竟是個財神爺,有了一百兩銀子,都能再開一個麗春院,叫人出來算啥。

  忙上前把銀票接過來,就著燈亮看了看,見果真是一百兩,忙扯開嗓門招呼一聲:「都給我出來,屋子裡的也給我拽出來,快著點兒,讓這位小爺可勁兒的挑。」

  崔九的酒都醒了,愣愣看著碧青發呆,心裡想著,怎麼這丫頭比自己還像個紈褲,這一招簡直就是霸氣側漏。

  老鴇子一句話,立馬就亂了起來,穿的整齊姑娘有,光著屁,股的更多,給惡狠狠的龜奴拽出來,還管你光著不光著,干一半的出來,後頭跟著就是提著褲子罵娘的嫖,客,沒乾爽,握著拳頭要跟老鴇子拚命。

  老鴇子一句話,這些人就歇菜了:「今兒對不住各位,明兒後兒各位來找幾個姑娘都成,我保證一文錢都不收。」

  雖說干一半挺難受,可以後能連著嫖兩天,這樣的好事兒往哪兒找去,再三確認老鴇子不是糊弄他們之後,提著褲子走了。

  剛還熱熱鬧鬧異常紅火的麗春院,不一會兒就清靜了,嫖客都走了,只除了何進,安大牛,常六。三人一見碧青都愣了,怎麼也沒想到大郎媳婦兒會跑到這兒來,忙把褲子穿好。

  碧青掃了三人一眼,噁心的不行,尤其何進,今兒娶媳婦兒,還往這兒跑,什麼東西啊:「大郎媳婦兒你怎麼在這兒?」

  何進倒是問的頗理直氣壯,老鴇子驚了,怎麼也沒想到,這位竟是來找男人砸場子的,剛要說什麼,看了看手裡的一百兩銀票,又閉上了嘴,管她是男是女,只要捨得掏銀子,誰來不是來。

  碧青懶得搭理何進,跟老鴇子說:「屋裡還有人吧。」

  老鴇子還有什麼不明白的,叫龜奴:「快著,把裡頭那位爺請出來。」

  不大會兒功夫,兩個龜奴架著東倒西歪的大郎出來了,放到椅子上都坐不住,直接出溜到地上,耷拉著大腦袋,眼睛都睜不開。

  碧青瞅見他這幅醉鬼的德行就來氣,目光在他身上掃了一遭,見身上的衣裳還算齊整,略好過了些,至少不像何進幾個,出來的時候還提著褲子,一看就知道幹了一半兒。

  碧青叫老鴇子提桶水過來,要剛打上來的井水,打來碧青還探手試了試,涼的冰手,才滿意,用力提起來,呼啦就倒在了大郎頭上。

  大郎一激靈睜開眼,抬頭盯著碧青看了一會兒,忽的嘿嘿傻笑了起來:「俺又做夢了,又夢到俺媳婦兒了。」

  崔九沒好氣的道:「夢什麼夢,你媳婦兒真來了,來捉姦了。」

  捉姦?大郎猛然醒過來,想起小媳婦兒曾經說過,要是自己敢胡來,就走了再也不回來,側頭看看旁邊一拉溜光著屁,股的女人,汗都下來了,忙一把拉住碧青:「媳,媳婦兒,俺啥都沒幹,真的,你得信俺,俺是喝醉了,剛那女人俺連手都沒碰一下。」

  碧青看了他一會兒,笑了起來:「你慌什麼,男人嗎,喜歡這種地方也沒什麼,剛我使了一百兩銀子,把這裡的姑娘都包下來,今兒晚上你可勁兒的嫖,把這裡的姑娘都嫖了,才是本事,要是還覺得不夠,咱就把這兒買下來,以後我在這兒當老鴇子,這滿院子的姑娘就接待你一個,讓你痛痛快快的嫖,如何?」

  何進幾個都傻了,不知道該說點兒啥,一百兩銀子啊,大郎媳婦兒真捨得,這簡直不是敗家了,是毀家。

  崔九皺了皺眉,湊到她耳邊低聲道:「差不多得了,你瞧大郎的衣裳,也知道什麼都沒幹,當著這麼多同僚,給你男人留點面子。」

  碧青冷笑了一聲:「留面子,這面子還不夠大啊,男人喜歡嫖,做老婆的就把妓院買下來,你見過誰家老婆這麼賢惠的。」

  崔九低吼:「你成心是不是,你一個婦道人家跑到這兒地方來本就荒唐,還打算折騰的人盡皆知不成。」

  碧青忽然也覺得沒意思起來,這麼折騰半天,也沒滅了心裡的火氣,看著大郎這幅德行,反而火氣更旺,圖什麼啊。

  想到此,看著大郎道:「我之前說的話,想必你還記得,回冀州我就搬到師傅哪兒去,從今兒起,我不是你媳婦兒了,你樂意幹啥幹啥,沒人管著你。」撂下話,站起來走了。

  大郎傻在當場,給崔九一巴掌拍了過來:「真傻了,還不趕緊追。」

  大郎這才清醒,爬起來就衝了出去……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8-24 03:34 PM

第57章

  碧青正在給院裡的桃樹滅蟲,從貴伯的煙袋鍋子裡取出煙灰,用水泡了半天濾清,對著樹葉噴。昨天住進來的時候,天都暗了,沒看出來什麼異樣,今兒早上對著日頭一看,發現樹枝子間有細細的絲兒,並不明顯,不仔細觀察看不出來。

  碧青摘了幾片葉子,發現了紅蜘蛛,這是一種花木上愛招的蟲害,桃樹卻不容易,碧青左右看了看,見桃樹旁邊有個花圃,花圃裡種了幾棵月季,碧青走過去仔細看了看,果然發現了紅蜘蛛的影子,十有八九是從月季花上傳過去的。

  月季花植株低矮,滅蟲比較容易,用噴壺把煙絲水噴上就行,桃樹就有些麻煩了,這種蟲害必須一次清除才好,日子長了就難治了。

  叫貴伯搬了把梯子過來,架在樹上,碧青踩著梯子,拿著噴壺挨著枝葉的噴,噴完了,又給桃樹鬆了鬆土,壘了一圈磚牙子。

  貴伯幾次要插手,都讓碧青拒絕了,更不讓冬月過來,冬月可憐巴巴的站在院子裡的接雨甕旁邊,一會兒看看碧青,一會兒喵喵牆頭的大腦袋,不知該怎麼辦才好。碧青根本沒搭理牆頭的大郎,只當沒看見他。

  大郎找了半宿才在崔九的指點下找著小媳婦兒的落腳地兒,昨晚上大郎跟沒頭蒼蠅似的跑了半宿,不是崔九一直跟著,巡夜的差人早把他逮衙門裡頭去了。

  崔九實在看不過去,開口指點了地兒,崔九認得江貴,兄弟倆是老爺子跟前伺候的人,江伯跟去了冀州府,江貴留在京裡看著老宅。

  老爺子雖是崔家人,卻一直跟崔家走的不近,這些年尤其遠,崔家卻想法設法的想跟老爺子套近乎,崔家雖顯赫,可當世大儒也就出了老爺子這麼一位,地位超然,輩分也高,跟太后娘娘是一輩兒的,莫說崔九,就是太子見了,也得叫一聲舅爺爺,不僅是大齊的活寶貝,更是崔家一門的寶貝。

  即使老爺子回了冀州府,府裡仍然照著三餐送東西,隔三差五還會有個崔家子弟去桃花村請見,說讓老祖宗指點迷津,老爺子回回都避而不見。

  當年在京裡的時候,也離崔家老遠,在內城置了一個兩進的小院住著,有江貴跟著,那丫頭還能住哪兒,這裡可不是間河縣,小丫頭來了,除了老爺子這兒,不可能有別處落腳。崔九拿準了以那丫頭的性子,絕不會想跟崔家扯上干係,師傅倆一個樣兒。

  大郎找到地方的時候,已經狼狽的不成樣子了,昨晚上澆在身上的那桶井水早干了,如今整個人仍跟水澇似的,跑的太急,心裡太慌,汗水把衣浸了不知幾遍,頭髮也散了,蓬亂的像頂著一堆爛草,身上的衣裳皺的像乾菜,一股一股子餿臭味冒出來,跟街上要飯的花子差不多。

  以他的身手,闖進大門根本不叫事兒,可到了門口硬是不敢動彈,就站在外頭直勾勾盯著大門,就算貴伯開了門,也只伸長了脖子往裡頭望,一步都不敢往門裡邁,那樣兒實在可憐的不行。

  江貴都心軟了,早知道先生對於這位不大待見,說姑娘是個難得聰明的,嫁的男人卻蠢笨如豬,江貴以前還覺得先生是因太疼愛姑娘了,才瞧不上姑爺,昨兒一見才知道,的確不大相配。

  姑娘雖說一副鄉下丫頭的打扮,可說話做事,通身的氣韻,著實不凡,年紀不大,做事說話卻極為妥帖,便是崔府裡那些精心教養的姑娘們,也難及的上,也怨不得不得先生疼愛有加,更別提,還有大本事。

  碧青在冀州府折騰出來的事兒,江貴可是一清二楚,能轉眼就把一片沒用的山桃林變成搖錢樹,這簡直就是一雙點石成金之手,還有武陵源,普惠寺,短短一年就把王家這個一級貧戶,弄成了遠近聞名的富貴人家,這份本事誰有?

  再瞧王大郎,江貴終於理解,先生不喜姑爺的原因,王大郎就是個最平常的莊稼漢子,憨的有些蠢笨,跟姑娘簡直不是一路人,可偏偏成了正兒八經的夫妻,江貴想想,都覺月老不開眼,這牽的什麼紅線啊。

  按說王大郎這樣的糙漢子能娶姑娘這麼個媳婦兒,祖墳冒一輩子青煙都不容易,還跑去逛窯,子,昨兒回來的一路,江貴都替姑娘不值,可這會兒瞅見大郎的狼狽樣兒心又軟了。

  而且,看的出來,姑爺很怕姑娘,不叫進,就一步也不敢往前邁,一個七尺高五大三粗的漢子,像個犯了錯的孩子一般,站在門口,即便江貴瞅著,心裡都過不去,正好九皇子發話了,江貴就放了大郎進來。

  人是進來了,可想見小媳婦兒,依舊沒戲,碧青叫人把內院的門關上,不許放外人進來,一聽這話不用江貴說什麼,大郎也不敢往裡進。

  崔九在一邊兒看著都生氣,跟大郎說:「女人就是矯情,你就強硬的闖進去咋了,再說,你昨兒是喝醉了,被何進幾個拖去的麗春院,衣裳都沒脫,更沒幹成事兒,倒是你媳婦兒一個婦道人家跑窯,子裡去,當著那麼多人澆了你一身水,真算起來,是她的錯大,你的錯小,這會兒還不叫你進屋,簡直跋扈,這種丫頭就得下死裡的收拾一頓才行。」

  崔九跟著大郎跑了半宿,又渴又餓,渾身還黏糊糊的,難受勁兒就甭提了,本想著也不是什麼大事,說開就得了,自己還能在這兒蹭口飯吃,自打從冀州府回京,他就沒怎麼吃飽過,不知怎麼回事,吃慣了這丫頭家的飯,再吃別的,怎麼都不是個滋味兒,看著滿滿一桌子山珍海味,他腦子裡想的是這丫頭做的麵條,包子,餃子,紅燒肉,醬頭肉……哪怕最平常的蕃薯籐,讓這丫頭一拌,也比什麼都好吃,還有,這個時候該吃藕梢子了,嫩嫩的藕梢子,用花椒油炒了,自己一個人就能吃半盆,還有水坑裡的魚,不管是熬是燉,都鮮美非常,哪怕藕田里的泥鰍,讓這丫頭紅燒了,也比桌上的黃鱔合自己胃口。

  不是拉不下臉,崔九早回冀州了,如今他都覺得,冀州府才是自己的家,打算等房子蓋好,自己就搬進去,也不開火,天天去大郎家蹭飯吃。可這會兒見大郎怕媳婦的樣兒,氣又不大一出來。

  大郎卻不搭理他,自顧自的盯著內院的門,崔九看著來氣,琢磨那丫頭心狠,不定大郎得站多會兒呢,自己可陪不住,丟下一句:「不讓你從門走,你不會翻牆頭啊。」扭頭走了。

  琢磨先回去洗個澡換身衣裳,睡一覺再來,沒準能趕上晚飯,臨走,還順走了兩個大蜜桃,自己是給這丫頭氣回來的,都沒來得及拿桃子,這兩天饞的緊,昨兒還特意跑到西苑的桃林裡去摘桃子吃呢。

  西苑的桃樹長得挺旺,桃子結的也不少,可就是個不大,也沒有武陵源的漂亮,至於味道?崔九隻咬了一口就丟了,什麼玩意啊,跟吃菜瓜似的,這會兒見了碧青捎來的桃子,哪還顧得上皇子的形象,也不洗,用袖子擦了兩把,卡嚓就是一口。

  一邊兒跟著的旺兒早見怪不怪了,九爺在冀州府待的時候,就是這樣兒,倒是江貴愣了一下,崔九哪管得了別人怎麼看,豐沛的桃汁順著喉嚨嚥下去,砸吧砸吧滋味兒,美得的眼睛都瞇了起來,馬也不騎了,叫旺兒趕了馬車過來,跳上去坐在車轅上,啃手裡的大蜜桃。

  等到了東宮,一顆桃子正好吃完,摸了摸肚子,有些意猶未盡,看了看另外一個,剛想拿起來接著啃,想起太子哥,又放下了,真是失策啊,早知道當初捎一筐回來了。

  轉頭跟跟旺兒道:「一會兒你去冀州府,弄一筐桃回來。」

  旺兒道:「爺,不是奴才懶,桃子可最不禁放,從冀州府到京城,快馬加鞭兒一天也到不了,估摸著奴才到京城的時候,就成了一筐爛桃了。」

  崔九想想是這個理兒,可看看一邊兒的桃子,鮮亮的跟剛摘下來似的,就問旺兒:「你說大郎媳婦兒這桃子怎麼如此鮮亮呢?她可是坐馬車過來的,道上走了兩天。」

  旺兒苦著臉道:「奴才也納悶呢。」

  崔九戳了他的腦門一下:「傻不傻啊,納悶個屁,去武陵源找沈定山問問不就知道了,大郎媳婦兒摘的什麼樣兒的,你比著摘,爺就不信,吃不著一口鮮桃,還不趕緊著去,爺這兩天都快饞死了。」

  旺兒應一聲跑了,崔九拿著桃子直接去了東宮花園,知道太子哥一定在哪兒,隨著收穫的日子越近,太子哥也越發緊張起來,天天都得來瞧好幾遍,跟受了病似的。

  進了花園就見他哥戴著一頂范陽笠,正在蕃薯地裡貓著腰不知看什麼呢?崔九走了過去:「太子哥,您這幹什麼呢?」

  慕容湛頭都沒抬,指著地上的蕃薯籐道:「你看這幾顆的葉子有些卷,這一顆更嚴重,整個葉子都脫落了,你在王大郎家見過這種毛病嗎?」

  崔九仔細看了看,搖搖頭:「沒見過,大郎家的蕃薯根本不用怎麼管,更不會像太子哥這麼精心照顧,如今,更是都交給了別人打理,只有時想吃蕃薯籐的時候,才去地裡摘些嫩的回來做菜。」

  太子歎了口氣:「照你這麼說,是因本宮照顧的太精心了不成?」

  崔九撓撓頭:「這個弟弟可不知道。」忽的想起什麼忙道:「對了,如今大郎媳婦兒正在京城,要不把她叫來瞧瞧。」

  太子道:「雖是好主意,卻怕她不自在,畢竟這裡是東宮。」

  崔九擺了擺手:「太子哥就放心吧,別說您這東宮,就是父皇的金殿,那丫頭也敢進,您可別把她想成那些沒見過市面的鄉下丫頭,她什麼都懂,就連舅爺爺都說少見的聰明,可惜的是這點兒聰明勁兒不用在研究學問上,卻用在了俗事上,著實可惜。」

  太子挑挑眉:「先生一向眼高,能得他老人家讚一句聰明,倒真不容易,本宮越發有些好奇了。」說著看了崔九一眼:「你呢,覺得她如何?」

  崔九撇撇嘴:「我覺得她是天下第一的狡猾丫頭,一個悍婦,太子哥是沒見昨兒在麗春院……」

  說到這兒,忙住了嘴。

  太子皺了皺眉:「麗春院?那樣醃攢的地方,你去做什麼?」

  崔九嘿嘿一笑,:「昨兒驍騎營有個娶媳婦兒的,我跟著大郎去湊了回熱鬧,吃了喜酒就被拖了過去。」見太子眉頭皺的更緊了,忙道:「太子哥放心,我就是再荒唐,也知道輕重,是怕他們帶著大郎胡鬧,才跟去的,麗春院裡的粉頭一個賽著一個丑,弟弟再飢不擇食也瞧不上那樣兒的。」

  太子眉頭略鬆:「你在驍騎營待了這些日子,別人倒是沒放在心上,對這個王大郎倒真心實意的相交,他可知你的身份?」

  崔九道:「以前不知道,如今恐知道了吧。」

  太子挑挑眉:「他對你可有什麼不一樣?」

  崔九搖搖頭:「其他人見了我不在肆意打鬧,都是畢恭畢敬的,唯有大郎,還跟以前一個樣兒,惹惱了他,照樣打,一點兒都不留情,就他那大拳頭,挨一下,疼的鑽心,好幾天都緩不過來,可太子哥,您說奇不奇怪,雖說身上疼,可心裡卻覺異常痛快,有個人跟我說過,朋友相交最重要的是以誠相待,不管大郎知不知道我的身份,都從沒把我當成一個皇子對待過,我感覺的出來,在他眼裡,我就是崔九,跟驍騎營其他人一樣,都是他的兄弟,舅爺爺總嫌大郎蠢笨,可有時我卻覺得,大郎其實很聰明,至少比我聰明的多,他知道怎麼把握,所以,他的運氣也比所有人都好。」

  太子點點頭:「或許這就是的大智若愚,北胡蠢蠢欲動,我們大齊早晚要北征,你覺著王大郎這個人可堪大用嗎?」

  崔九毫不猶豫的點頭:「大郎的弓馬騎射在高手如雲的驍騎營都是佼佼者,在南邊打仗的時候,深入敵營,斬殺敵將數人,可稱得上勇冠三軍,更難得,甚講義氣,相信如果在戰場上,無論遇上怎樣的絕境,也絕不會丟下戰友自己逃命。」

  太子笑了起來:「你這麼一說,他倒是將軍之才了,要知道,帶兵之人需有勇有謀才成,有勇無謀卻不堪大用。」

  崔九撓撓頭:「大郎是不是將軍之才,弟弟不知道,但我就是覺得,如果跟大郎這樣的人上戰場,會放心。」

  太子略沉吟片刻笑道:「待之以誠,老九,你這個朋友,王大郎交的更值。」

  崔九笑了:「朋友哪有值不值的。」說著把手裡蜜桃在旁邊的水桶裡洗了洗遞過去:「這是冀州府武陵源產的桃子,太子哥嘗嘗,可比得上往年的貢桃。」

  慕容湛接過看了看:「只看這品相就比貢桃強了。」咬了一口點點頭:「的確鮮美,這也是王大郎媳婦兒種出來的?」

  崔九點點頭:「都說那丫頭聰明了,用這股子聰明勁兒種地,自然不一般。」

  慕容湛笑了:「若是天下間做學問的人都肯去種地,倒是我大齊百姓之福了,這麼著,明兒你把她帶過來,只說我是東宮的管事,也免得她拘束。」崔九心說,那丫頭會拘束,怎麼可能,那就是個賊大膽兒。

  碧青可不知道崔九就把自己給賣了,這會兒正坐在廊下喝茶,給桃樹打了一遍藥,弄得自己渾身都是煙油子味兒,叫人抬了熱水,進屋洗澡,換了身衣裳,靠在廊子上捧著茶,一邊兒喝一邊兒晾擦的半干的頭髮。

  日頭大了起來,曬的院子裡那叢月季都蔫頭耷拉腦的,牆頭上的大腦袋也蔫兒的不行,日頭下大顆大顆的汗珠子順著黑臉掉下來,掉到下頭的月季花上,轉眼就沒了,兩隻眼珠子卻睜的老大,直勾勾盯著自己。

  碧青歎了口氣,這會兒氣消了不少,想想也知道蠻牛是讓何進幾個灌醉了拉去的,男人的想法,碧青有時理解不了,記得現代有個評判男人友情的方法,是一起喝過酒,一起扛過槍,一起嫖過娼,只有一起經歷過這些,才算真正的朋友。

  大郎之於何進幾個只符合了前兩個,所以,何進幾個就得挖空了心眼子把大郎拖去麗春院,以後就真成了鐵打的哥們。

  依碧青看,安大牛跟常六還算好,雖說也沒少嫖,到底還是顧家的,聽大郎說,按時往家裡捎錢的,也沒何進那麼功利。

  何進卻是個相當現實功利的人,從他教給大郎要管自己的時候,碧青就知道,這個人很自私,想到的只有他自己,之所以娶姜山的小姨子,估摸也是怕打仗,來不及娶個自己可心的,想留個後。

  上回大郎回去的時候,還說何進瞧不上姜山的小姨子,這怎麼就成親了,再說,新婚之夜就跑到麗春院去嫖,妓,也真夠渣的,估摸是見崔九在,不想落空兒,在何進看來巴結上皇子,比娶多少媳婦兒都重要。

  相比之下,大郎的確算老實的,真要攤上個何進那樣兒的,自己找誰哭去,這麼想著,最後一點兒氣也快沒了,瞪了大郎一樣:「還不下來洗澡,渾身都餿了,打算熏死我啊。」

  大郎一開始還以為自己熱的幻聽了,白等冬月跑過來,抬著頭說:「姑娘叫姑爺下來洗澡呢。」大郎這才歡喜上來,直接從牆頭跳下來,跑過來就要拉碧青的手:「媳婦兒,你不生氣了啊。」

  碧青捏著鼻子躲的老遠:「臭死了。」

  大郎低頭聞了聞:「不臭啊……」見小媳婦兒一瞪眼,忙道:「我去洗洗。」說著就要往外走,碧青忙道:「去哪兒洗,桶在屋裡呢,我叫人給你提熱水。」

  大郎搖搖頭:「不用熱水,俺去外頭的井台上洗。」不等碧青再說什麼,已經沒影兒了。

  碧青叫江貴把乾淨衣裳給他拿過去,自己把頭髮編起來,去後頭廚房裡做飯,以前家裡都是江婆婆做飯,老爺子搬去冀州府,江貴幾個就湊合著吃一口,後來冬月來了,就是冬月做。

  廚房的東西還算齊全,估摸是知道自己要來,肉蛋菜蔬預備了不少,冬月一見碧青要做飯,忙道:「姑娘歇著,奴婢做就好。」

  碧青搖搖頭:「你給我打下手吧,今兒天熱,也不做什麼複雜的,就?麵條。」

  冬月:「那奴婢?面。」說著利落的舀面,和面,碧青見他很是熟練,也就由著她了,在廚房找了一圈,見有發好的木耳,花菜,還有拿冰鎮著的蝦仁,就決定打個蝦仁鹵。

  瘦肉切片,抓好,蝦仁用油煸一下,蔥花爆香,瘦肉炒的變色,放醬油,蝦仁,木耳,花菜,兌上開水燒開,放調料,勾欠,撒上一層切得細細的雞蛋皮,就成了。

  鹵子打好,冬月的面也?的差不多了,碧青發現冬月是挺能幹的,年紀小,勁兒卻大,估計沒少幹活,麵條?的硬,煮出來分外勁道,條兒切的也寬細適中。

  碧青鹵子打的多,特意叫冬月多?了幾碗麵,除了大郎這個吃貨,還有貴伯跟外頭看門干雜活的兩個小子呢,再說,冬月自己的也得吃。

  冬月一開始拿了兩個漂亮的細瓷碗打算裝面,碧青搖頭失笑,指了指架子上的大盆:「拿這個裝吧。」自己拿了個小碗,端著一盆切得細細的黃瓜絲走了。

  碧青嫌屋裡熱,就讓在廊子上放了張小桌,搬了兩個胡凳,大郎洗了涼水澡,頓時通體舒暢,一見冒尖的一盆麵條,忍不住嚥了嚥口水,聞著香味兒就是小媳婦兒的手藝,可讓他惦記壞了。

  坐下剛要往嘴裡扒拉,看見小媳婦兒面前擺這個空碗,自動自發的把麵條拌好,先給小媳婦撥過去一碗,知道小媳婦兒喜歡吃黃瓜絲,給碧青碗裡扒拉了一層,直到碧青說夠了,才把剩下的全倒在自己的盆裡,西裡呼嚕的吃了起來。

  吃著蝦仁,覺得好吃,就停下來,開始扒拉蝦仁,扒拉出一個夾給碧青一個,嘴裡說:「媳婦兒,這個好吃,你多吃。」

  碧青心裡一熱,蠻牛還是挺知道疼自己的,冬月把面端過來,就讓碧青遣出去給貴伯他們煮麵去了,這會兒小院裡就剩下她跟大郎。

  見蠻牛吃完了面,碧青站起來,大郎嚇了一跳,忙伸手拉她:「那個,媳婦兒,你還生氣啊,俺知道錯了,以後再也不去那種地兒,酒也少喝,不,不喝,其實昨兒俺喝醉了,迷迷糊糊的不知道在哪兒,那個女的來脫俺衣裳的時候,俺才醒過來,醉的睜不開眼,可就知道那不是俺媳婦兒,味兒不對,俺一腳就踹了過去,那個女的就沒再上前了,然後媳婦兒你就來了,俺真的什麼都沒幹。」

  碧青好笑的看著他:「你還知道味兒不對,可見聞仔細了。」

  大郎忙道:「俺沒聞,就是覺得刺鼻子,不如俺媳婦兒好聞兒,俺沒聞,真的……」越說越著急,生怕碧青不信,急的臉紅脖子粗,說著還來拉碧青的手,碧青推開他:「我給你去盛麵湯。」

  大郎吶吶看著她:「媳婦兒,你沒生氣?」

  碧青白了他一眼;「怎麼不氣,快氣死了,不過,這次看在你喝醉的份上就饒過你,再有下回……」

  碧青沒說完,大郎忙擺手:「沒下回,沒下回了,從今兒起俺戒酒。」

  碧青端了麵湯回來,看著他喝了才道:「貴伯說你們驍騎營如今正練兵,想來不能總請假,一會兒就回去吧,當兵得有個當兵的樣兒,不能三天打魚兩天曬網的。」

  見大郎一臉不捨,碧青笑了一聲,叫冬月把自己摘那筐桃子提過來,塞到他懷裡:「放心,我不走,既來瞧你,怎麼也得住些日子,如今還沒過秋,家裡忙的過來,大秋前再回去也不晚,你跟你們統領大人說說,訓練完了家來睡,轉天一早再回去,不耽誤訓練,想來你們統領大人不會為難你。」

  大郎一聽。頓時歡喜起來,抱著筐傻樂了半天,臨走還湊到碧青耳朵邊兒上問了一句:「那晚上,俺睡哪兒?」

  碧青忍不住白了他一眼,誰說這廝老實來著,三句不到就漏了底兒,簡直就是色狼,碧青沒好氣的道:「院子裡涼快,回頭讓冬月在地上鋪個蓆子給你。」

  大郎頓時洩了氣:「媳婦兒有蚊子,院子裡咬的慌。」

  碧青一叉腰:「不樂意就睡街上去。」

  大郎一見小媳婦兒惱了,忙道:「樂意樂意,俺皮糙肉厚不怕咬。」碧青暗笑,不再搭理他,轉身進屋去了,大郎只能抱著桃走了。

  江貴把他的馬牽過來,就要來接他手裡的筐,大郎搖搖頭,提著桃一翻身上了馬,說了句:「天黑俺就家來。」一抖韁繩走了。

  江貴愣了一下,瞧上馬這利落勁兒就知道弓馬嫻熟,想想也是,能進驍騎營的,又豈會是平庸之輩。

  吃了晌午飯,碧青打算睡個午覺,昨兒晚上氣的根本沒怎麼睡,這會兒鬆散下來,困得有些睜不開眼,叫冬月把窗戶打開,就在窗下的涼榻上躺下了。

  這一覺睡得甚熟,睜開眼的時候,外頭的天色都暗了,碧青剛要起來,就聽見外頭說話的聲兒,不止大郎一個人,仔細聽了聽是崔九。

  「我說大郎,剛你跑那麼快做什麼?害我跑了一身汗才追上。」

  大郎不怎麼樂意的道:「你跟俺過來幹啥?」

  崔九嗤一聲樂了:「大郎,你這可不仗義了,昨兒不是我跟著你,早讓巡街的把你弄衙門裡去了,就算出來,以副統領的脾氣,一頓軍棍總跑不了,你難道不該謝我,再說,沒我點撥,你能找著你媳婦兒嗎,沒準這會兒還在大街上亂撞呢,我不過就是想來蹭頓飯罷了,你至於這麼著嗎。」

  大郎老實,聽見崔九這麼說,吭哧半天道:「那你吃了飯趕緊走啊,俺跟媳婦兒好些日子不見了,你在這兒戳著礙事。」

  崔九撇撇嘴:「算了吧你,不是兄弟看不起你,就你這點兒膽兒,見了你媳婦兒,腿肚子都打轉,如今還沒圓房呢吧,就算沒我在中間礙眼,你能怎麼著,不過就是親親嘴,有什麼稀罕的。」

  大郎臉都紅了:「你小點兒聲兒,俺媳婦兒還睡著呢,今兒白天瞧俺媳婦兒眼下都有黑圈兒,想來昨晚上沒睡好,你別吵吵,讓俺媳婦兒多睡會兒。」

  崔九嘿嘿笑了兩聲:「大郎,我知道你的心思,是不是想著這會兒讓你媳婦兒多睡會兒,晚上得折騰。」

  碧青實在聽不下去了,咳嗽了一聲,崔九立馬就住了聲兒,這丫頭他可得罪不起,跟大郎說什都沒事兒,讓這丫頭聽了,絕沒自己的好果子吃,昨兒晚上碧青的氣勢真把崔九給鎮住了,這位就是個女的罷了,要是個老爺們,不定怎麼折騰呢。

  大郎忙竄了進去,湊到碧青跟前道:「媳婦兒你醒了,怎麼不再睡會兒?」

  碧青白了他一眼:「再睡就連到明兒了。」見冬月打了水過來,碧青推開大郎洗臉,大郎頗有眼力界兒的,從冬月手裡接過手巾遞過來。

  碧青看了他一眼,擦了臉:「在這兒杵著做什麼兒?」

  大郎嘿嘿笑了兩聲:「那個,媳婦兒咱晚上飯吃啥?」

  碧青挑挑眉:「你想吃啥?」

  窗戶外頭崔九的腦袋探了進來:「吃麵吧,雞絲涼面,打滷麵,炸醬麵都成,大熱的天吃麵最好。」

  碧青看了他一眼:「成啊,那就勞煩九爺?面了。」

  崔九忙道:「爺哪會啊。」

  碧青瞪了他一眼:「不會還挑,當這裡是館子啊,由的你挑三揀四的點菜。」

  崔九摸摸鼻子,嘟囔了一句:「吃個面叫什麼挑三揀四啊,真是的。」

  碧青問冬月:「面可發起了?」

  冬月忙點頭:「如今天熱,好發,擱在哪兒一會兒就發起來了。」

  碧青道:「本想蒸包子的,卻睡到這會兒,做個簡單的吃食吧,想來貴伯跟你都餓了。」

  冬月搖搖頭有些不好意思的道:「晌午姑娘打的鹵子太好吃了,奴婢吃了兩大碗麵條,都吃撐了,這會兒還不覺得餓呢,奴婢在一邊兒瞅著學會了,下回也這麼做,姑娘再多教我幾樣吃食,以後就不用姑娘動手了,奴婢做也一樣。」

  碧青笑了起來:「做吃食其實最簡單不過,今兒晚上咱們做肉龍吃。」說著往廚房走、

  大郎跟崔九也跟了過來,崔九實在好奇啊,自己在大郎家可是蹭了一個多月飯了,怎麼沒吃過這個叫肉龍的東東,再說,龍也是能吃的嗎,父皇可是真龍天子,這丫頭也不怕忌諱。

  肉龍其實是懶人吃的東西,發好的麵擀成大片,把調好的肉餡抹在上頭,捲成一個大長條,盤在籠屜裡蒸,蒸熟了,切開就能吃了,極簡單。

  考慮到蠻牛跟崔九的飯量,碧青蒸了足足四大條,搭出來,剛切了一刀,還沒等下第二刀呢,崔九伸手就把切開的肉龍拿走了,燙的直吸氣,卻仍不捨得丟開,拿著就往嘴裡送。

  崔九這個沒出息的德行,碧青早見怪不怪了,這小子就是個饞鬼,一沾吃的什麼都能忘了,而且,偏好農家飯,碧青有時候都覺,這小子投錯了胎,生在莊戶人家正好,投生在皇家簡直浪費。

  崔九吃了半蓋板肉龍,又灌下去一大盆消暑的綠豆湯,打了個大大的飽嗝,摸了摸肚子跟碧青說:「有件事得勞你走一趟,有個親戚,家裡種了蕃薯,不知怎麼葉子都落了,你給瞧瞧是不是染了什麼病,這眼看就入秋了,別到時候耽誤了收成。」

  碧青翻了個白眼:「你家的親戚還缺這點兒蕃薯吃啊,耽誤就耽誤唄。」

  崔九卻難得放低身段道:「算我欠你一個人情還不成嗎,就去瞧一眼,用不著你動手,找出原因,自然有人收拾,只你應了幫忙,我答應你,明年宮裡歲貢的桃子歸武陵源,如何?」

  碧青嗤一聲:「當你自己是誰,歲貢的事兒也這麼大包大攬的。」

  崔九不跟她辯,嘿嘿笑了兩聲:「爺是沒什麼本事,可有的是人脈,當初你跟我合夥賣房子,不就是相中了爺這點兒嗎,爺心裡明白呢,只不過裝糊塗罷了,反正銀子到手,又是個正經事兒,何樂而不為呢。」撂下話揚長而去。

  碧青愣了好一會兒,大郎見小媳婦兒眼睛發直,伸手在她眼前揮了揮手:「媳婦兒,想什麼呢?」

  碧青回過神搖搖頭道:「沒想什麼,就是忽然覺得,世上就沒有傻子。」

  大郎道:「你跟崔九二郎,你們都是聰明人,就俺傻。」說著,偷瞄了碧青一眼,吱吱嗚嗚的問了句:「媳婦兒,你嫌不嫌俺傻啊?」

  碧青忍不住笑了,戳了他一下:「嫌唄,可嫌也晚了,都嫁了還能怎麼著,湊合著過吧,不過,醜話說在前頭,昨兒的事兒就算了,往後……」

  大郎忙拉著碧青的手:「俺發誓,往後再也不去那種地方,除了俺媳婦兒,不看別的女人一眼。」

  碧青歪歪頭:「要是別的女人上趕著湊上來呢?」

  大郎一瞪眼:「俺踹死她。」

  碧青咯咯咯笑了起來:「傻不傻啊,踹死就得抵命了,踹殘了就成,殘了咱給她治,治不好出銀子養著她,犯不著抵命,困了,睡覺去。」

  大郎應一聲,就要往院子裡走,碧青把自己的手伸到他手裡,哼一聲道:「傻子,去哪兒門在這邊兒呢……」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8-24 03:35 PM


第58章

  大郎抱著兩罈子酒往副統領趙勇這兒過來,到了門口把一罈子遞給了個站崗的大鬍子:「趙三哥,這是俺家裡釀的渾酒,不是啥好東西,俺媳婦兒捎來的,讓俺給營裡的兄弟們嘗嘗。」

  趙三也不客氣,接過來在封泥口上聞了聞:「你家的酒可不是渾酒,上回你媳婦兒做的那個酒棗,可是勾起了我們幾個的饞蟲,正好咱營地旁邊兒有顆棗樹,哥幾個就商量著打了棗下來,去內城邊兒上老紀家的酒鋪子裡買了一罈子酒,喝了一半,剩下的把棗塞進去,醉了些日子,拿出來一嘗,不知咋整的,就不是個味兒,哥幾個就琢磨是你家的酒好,昨兒吃飯的時候還念叨呢,今兒你就給送來了,回頭跟你媳婦兒圓房的時候,招呼一聲,哥幾個過去給你好好熱鬧熱鬧,順便也能多蹭幾杯你家的好酒。」

  說著,湊到大郎耳邊兒道:「聽說你媳婦兒快十五了,差不離了,我那婆娘十五的時候,都生了我家大丫頭。」

  大郎沒接話茬兒,只說:「回頭一定請趙三哥去吃酒。」

  趙老三笑著拍了他一下:「有你這句話就成,進去吧,頭兒在裡頭呢。」

  大郎進去的時候,趙勇正在伏案看地圖,大郎把懷裡的酒罈子擱下,就站在一邊兒,偏頭瞧了一會兒。

  趙勇抬起頭見他看得認真,不禁道:「瞧的明白不?」

  趙勇不過隨口一問,不想大郎卻點點頭,趙勇笑了:「你這個老實人也學會逞能了啊,真瞧的懂,說說這是哪兒?」

  隨手一指地圖上的一處,大郎仔細看了看道:「這像是北境的勾注山。」

  趙勇愣了半晌兒,盯著他道:「你還知道什麼?」

  大郎撓著頭想了想道:「句注以山形勾轉水勢流注而名,亦曰陘嶺,自雁門以南,謂之陘南,以北謂之陘北。自漢中平以後,羌胡大擾,陘北之地,皆為荒外。」

  趙勇真驚了,大郎跟著自己在南邊打了五年仗,可以說,自己對他相當瞭解,這小子身手是有,也有股子不怕死不要命的莽勁兒,可要說有什麼墨水,趙勇著實不信,自己算是斗大的字人,認不全一籮筐,大郎卻是一個都不認識,所以,從一個目不識丁的漢子嘴裡說出如此順溜的文章,可想而知,趙勇多驚訝了。

  尤其,這幾句雖聽著拗口,仔細想想倒不難理解,說的就是北境雁門的勾注山,趙勇偷著捏了自己一下,感覺到疼,才發現不是做夢,大郎這個目不識丁的漢子,竟然成了秀才。

  趙勇不禁道:「這是誰教你的?」

  一句話問的大郎有些扭捏起來,臉上更有些暗紅,橫是不能告訴副統領是昨兒晚上媳婦兒教的吧,上次大郎回家的日子太短,十天根本教不了什麼,這次碧青之所以來京,也是想的督促著大郎把北胡志跟兵書認全,背會,這時候多花一分功夫,等到了戰場上,就多了一分活命的機會。

  戰爭是殘酷的,尤其北胡人,三歲的孩子都會騎馬,五歲就能開弓射箭,在這個打仗以騎射為主的古代,可以說是北胡人最彪悍的民族,真要是打起來,即便傾大齊舉國之力,能不能勝都難說。

  想想碧青都後怕,有時候恨不能跟大郎說咱不當兵了,就家去過舒心日子得了,可惜不成,不說大郎能不能答應,即便他答應了,豈不成了逃兵,恐怕一輩子都抬不起頭來,再說,若大齊所有的兵都如此,這仗不用打已經輸了。

  輸了的後果就是北胡長驅直入,覆巢之下焉有完卵,要想過安生日子,唯有戰勝北胡,這些是大義,不可棄,不應棄,也是大郎作為大齊軍人應盡的義務,自己唯一能做的,就是盡量把保命的本事都教給他,剩下的就要看運氣了。

  所以,碧青很豁的出去,而對大郎,用自己作為獎勵,能收到令人驚喜的效果,往往艱澀難懂的句子,只要給他足夠的甜頭,這傢伙都能快速背下來,而且,碧青發現,大郎的方位感很好,具備天生的識圖能力。

  東籬先生的北胡志寫的頗為詳細,不禁記錄了胡人的城池,民風,習俗,還有地圖,整個北境的地圖,雁門為界,勾柱為屏,再往北就是胡地。

  這幾句正是昨兒晚上小媳婦兒一句一句教自己背的,每背會一句就會有獎勵,一想到小媳婦兒的獎勵,大郎的臉更紅了。

  高床暖枕比家裡房後的麥草垛可舒坦多了,小媳婦兒細白的身子,攤在大紅緞子的床褥間,說不出的誘人,沒人打擾,更不用怕外人瞧見,關上門,放下帳子,就剩下自己跟小媳婦兒倆人。

  小媳婦兒很體貼,除了不能圓房,其他的都由著自己折騰,而且,自己表現越好,小媳婦兒的獎勵越大。大郎現在都還記得,小媳婦兒輕軟的頭髮掃在自己肚皮上的感覺……

  趙勇見大郎臉色古怪,行動扭捏不禁大奇,忽想起大郎的兄弟,如今正是太學監生,雖不知道大郎這樣的莊稼漢子怎麼出了個如此有學問的兄弟,卻也是不爭的事實,便道:「莫非是你兄弟教的。」

  大郎忽想起小媳婦兒說過,要是有人問起來就推到二郎身上,雖不明白為啥,可小媳婦兒的話一準沒錯兒,於是應了一聲:「是。」

  趙勇這才點點頭:「你兄弟在太學的成績如何?」

  大郎頓時挺了挺胸膛,頗自豪的道:「俺兄弟成績可好了,上次聽崔九說,俺兄弟的文章被太學的教授呈送到了御前,皇上都讚了俺兄弟呢。」

  趙勇道:「怪不得呢,沒事兒的時候多跟你兄弟學學,這是正經本事,回頭真去了北境用得著了。」

  大郎含糊的應著,趙勇掃了眼旁邊的酒罈子笑道:「你媳婦兒雖說年紀小,手藝倒不差,做吃食,釀酒都是一把好手,你媳婦兒大老遠來京裡看你,還捎了這麼多東西,難為她了,住哪兒了?若無妥帖的住處,城門邊兒上我原先住的院子正好閒著,雖說有些舊,收拾收拾也能住人,不如叫你媳婦兒搬過去,也方便些。」

  大郎忙道:「多謝統領大人惦記,俺媳婦兒住在她一個遠親家裡,也在內城,離著咱們營區不遠兒。」

  趙勇點點頭:「既如此也好,你媳婦兒大老遠來一趟不易,從今兒起准你三天假,陪著你媳婦兒逛逛京城,也別白來一趟,家去鄉親們問起來,也有話說。」

  大郎也是這個意思,今兒來就是想說這事兒,小媳婦兒頭一回來京,自己怎麼也得領著小媳婦兒四處逛逛,瞧瞧京城的景兒。

  大郎哪知道小媳婦兒這會兒已經直接去瞧東宮的景兒了,一大早崔九就來了,蹭了頓早飯,等大郎走了才跟碧青收拾著出來。

  崔九本來還想碧青怎麼也得打扮打扮,就算猜不到是去東宮,可自己說了是親戚,皇子的親戚哪會是販夫走卒,至少也是崔家那樣的世族大族,才有可能跟皇家成了親戚,所以,這體面總是要的。卻沒想到碧青還是這身兒,青碎花的襖褲,頭上包著一塊同樣花色的頭巾,渾身上下唯一的首飾就是手腕子上那只粗劣的玉鐲子。

  一見碧青的打扮,崔九的眉頭都皺起來了:「你,你就穿這身?」

  碧青挑挑眉:「怎麼著,嫌我這身寒酸,那正好,我還不想去呢,大熱天的,在家待著多好。」

  崔九忙道:「別,別啊,算我說錯話了還不成嗎,你這身兒很是體面,去哪兒都不寒酸。」碧青這才不情不願的跟著他上了車。

  見趕車的不是旺兒,碧青隨口問了一句:「怎麼不見旺兒?」

  提起這個,崔九湊過來道:「對了,倒是忘了問你,怎麼把武陵源的桃子弄到京裡頭來的?」

  碧青奇怪的道:「自然是放到馬車上捎來的,還能怎麼弄來。」

  崔九翻了翻白眼:「爺還不知道放到車上捎來的啊,我是問你,怎麼弄到京城還如此鮮亮,桃子可放不住。」

  碧青側頭看著他:「這話兒從你嘴裡說出來可新鮮,宮裡年年都有歲貢的桃子,照你這話兒,皇上年年吃的都是爛桃不成。」

  崔九道:「你成心氣我的是吧,歲貢的桃子是用冰鎮著,一路送到京裡來了,即便如此,也有不少爛的,到了京自然有人挑揀著最好的貢上,只要不嫌命長,沒人敢把爛的往上送。」

  碧青點點頭,終於明白歲貢是怎麼回事了,崔九見她不言聲,又問了一句:「到底怎麼弄的啊?莫非還瞞著不想告訴爺,我跟你說,瞞著也沒用,我讓旺兒去武陵源找沈定山去了,照著你摘的樣兒摘一筐弄過來,到時就知道了。」

  碧青瞥了他一眼,氣定神閒的道:「既然晚一些就知道了還問什麼?」

  崔九氣的直喘氣,自己跟這丫頭簡直天生不對盤,三句不到就招來一頓氣,他氣,碧青還不待見他呢,兩口子難得獨處,時不時蹦出來個電燈泡礙眼,多煩人啊,而且,崔九這個電燈泡簡直亮的天怒人怨,白吃白喝不說,吃完了還粘著不樂意走,屁,股跟抹了糨子似的,恨不能黏在凳子上。

  不過,這是往哪兒走呢,即便碧青沒來過,就看前頭甲冑鮮明的禁宮侍衛,也能猜到這是哪兒,碧青皺了皺眉:「你說的親戚住這兒?」

  崔九見她那樣兒,得意了起來:「怎麼,怕了,爺以為你天不怕地不怕呢,皇宮也不是龍潭虎穴,再說,咱們去的是東宮。」

  見碧青眉頭仍然皺著,不禁道:「那個,你放心,太子哥身上的差事多,得幫著我父皇處理政務,你見不著的,就是讓你過來瞧瞧東宮種的蕃薯,一會兒就出來。」

  碧青信他的才有鬼,尤其看見站在蕃薯地裡的男子,碧青萬分肯定,這位戴著范陽笠一身青衣的男子,就是東宮太子慕容湛。

  年紀看上去有二十六七,眉宇間跟崔九頗為相像,卻少了浪蕩,多了幾分不怒而威的氣勢,唇很薄,緊緊抿著,臉部的線條有些硬,這是一個十分嚴謹的人,但相當英俊,令碧青想到了杜子峰,兩人都屬於嚴厲的人,卻仍有很大區別,杜子峰跟這位比起來,少了那種從骨子裡透出來的霸氣,即便如此打扮,也這擋不住,這大概就是氣場。

  只可惜,他唇上的兩撇小鬍子有些出戲,搭在這樣一張嚴肅的臉上,反而添了幾分滑稽之感。古代的男子都蓄須,崔九嘴唇上都長著青青的胡茬子,大郎是因為自己不讓他留。碧青不喜歡男人留鬍子,總覺著髒兮兮的。不過,這裡的男人幾乎都對蓄須樂此不疲。

  慕容湛頗為意外,蘇全來報說老九領著人來了,慕容湛便點點頭,抬起頭好奇的看向不遠的月洞門,目光落在老九旁邊兒的小丫頭身上,愣了一下。

  慕容湛實在無法把這個小丫頭跟王大郎的媳婦兒聯繫在一起,瞧著有十四五的年紀,尋常村姑的打扮,可在她身上,卻有股子不同尋常的味道,應該說,小丫頭即使青澀,卻仍頗有姿色,朝陽初升,她站朝陽的光影裡,慕容湛不由想起兩句話,目若晨曦,美如春園,便沒有滿頭珠翠,通身華衣,依舊很美,不是後宮那些雕琢的美人,是自然之美,就像這緩緩拂面的清風,更像她身後淡淡而落的朝陽。

  碧青只跟慕容湛對視片刻,就微微側頭看向崔九,崔九忙道:「那個,這是東宮的管事。」

  碧青蹲身行了個禮,就不再搭理兄弟倆,走過去看地裡的蕃薯籐,挨個翻看了一會兒問:「何時栽的蕃薯苗?」

  慕容湛道:「開春時候栽下的。」

  碧青點點頭:「之前這裡種的什麼?」

  崔九:「之前種的牡丹,有什麼干係嗎?」

  碧青沒理會他又問:「栽種前可曾翻地,深耕?」慕容湛一愣,他堂堂太子哪懂什麼翻地深耕啊。

  碧青見他那樣兒就知道沒有,歎了口氣道:「蕃薯雖不挑地,種之前也需深耕翻地,尤其之前種的還是別的,更要如此,只因不知道地裡有沒有蟲卵,需深耕翻開,晾曬,另外蕃薯喜肥,基肥尤其重要。」

  慕容湛道:「施了肥的。」

  碧青:「施的什麼肥?」

  慕容湛:「胡麻餅。」

  碧青搖頭歎息,果然是皇宮啊,種個蕃薯都用胡麻餅施肥,胡麻餅是好,用在蕃薯上實在有些浪費,而且,基肥需伴著草木灰,才可防蟲,這明顯是招了蟲子。

  碧青伸手拔了一顆蕃薯,看了看,又拔了一顆……崔九眼瞅太子哥的臉色都不好看了,真替這姑奶奶捏了把汗,聽蘇全說,前些日子,有個宮女碰斷了一根蕃薯籐,就挨了十板子,這姑奶奶可是連根拔,還不是拔一顆,不一會兒就拔了七八顆。

  眼瞅碧青又貓下腰,崔九忙過去要攔,卻聽碧青說了聲:「找著了,就是它。」

  崔九剛走近就見碧青手裡捏著一個白啦吧唧,身子還來回扭動的蛆蟲,啊……的叫了一聲,嗖就跑了,比兔子都快。

  碧青愣了愣,忽的壞笑起來,原來崔九這小子怕蟲子啊,那這位太子呢?碧青把蟲子放在自己手裡,舉到慕容湛跟前:「就是這種蟲子。」眼睛連著眨了好幾下,見慕容湛面不改色,不免有些失望,把蟲子丟在地上,碾死道:「不是大毛病,就是招了蟲兒。」

  慕容湛不覺失笑,這丫頭倒真調皮:「那該如何治?」

  碧青去那邊兒甕裡一邊兒打水洗手,一邊兒道:「蕃薯可五月裡種,八九月之間就能收了,你這蕃薯種的早,再過二十天就差不多了,好在發現的早,還有得治,若是再晚上幾天,就甭想有好收成了,用草木灰泡水噴灑葉面,隔一天再澆一遍草木灰水,估摸三四天就差不多了,明年要是還種的話,要深翻地,基肥拌上草木灰,就可以防蟲了,還有胡麻餅給蕃薯施肥,有些浪費,茅廁裡糞便漚好了,就是最好的蕃薯肥。」

  說著笑了笑:「其實蕃薯很耐活,也極容易種,若想大面積種植,不用單獨育苗,只需找一塊地提前種下,待蕃薯籐長出來,剪下插在土裡就能活。」說完蹲身告辭。

  崔九走了過來,卻走的極慢,臉色也有些白,一直到出了宮坐上馬車,都用一種戰戰兢兢的目光看著碧青。

  碧青懶得搭理他,琢磨是不是在門口擺幾條蟲子,看這小子以後還來不來。崔九終忍不住道:「你,你是不是女的啊,那麼噁心的蟲子都不怕。」

  碧青嗤一聲笑了:「照你這麼說,大齊的農婦都不是女人了,莊稼人一年到頭在地裡刨食兒,要是見個蟲子都怕,地裡的莊稼誰種。」

  崔九彆扭的道:「總之那東西噁心死了,以後別拿手捏著。」

  碧青眨了眨眼,特意把手伸到他眼前:「拿手捏著怎麼了,不拿手捏難道用嘴……」

  崔九忙扒拉開她的手:「越說越噁心。」吆喝著趕車的快些,到了門口碧青一下車,就讓車把式走。

  碧青還笑著說了句:「不在這兒吃飯了啊,晚上可做糖醋魚。」

  崔九心動了一瞬,想起剛碧青的手捏著那個蛆蟲的樣兒,頓時胃口全無,叫車把式趕緊走。等崔九走的沒影兒了,碧青才大笑起來。

  冬月出來道:「姑娘笑什麼呢?」

  碧青搖搖頭,我是笑,這幾天估摸沒人來咱家蹭飯了。「想起什麼道:」對了,太學裡我能進去嗎?」

  冬月搖搖頭:「奴婢不知。」

  貴伯道:「若姑娘以先生弟子的身份,進太學倒是易如反掌。」

  碧青搖搖頭:「我是想去瞧瞧二郎,大郎心粗,雖說也在京裡,卻沒說去瞧瞧二郎,總是二郎來驍騎營看他,問他二郎如何,竟一問三不知,婆婆心裡著實掛念,若是我能去太學裡瞧瞧二郎,回去跟婆婆說說,也省的老人家惦記著。」

  貴伯道,:「太學裡多是世家子弟,大多數都是走讀,二公子這樣兒的監生也有不少,太學有專為這些監生預備的住處,兩人一間,條件還算過得去,若是有父母前來探望,也可,只需登記之後便可入內。」

  碧青暗道,倒是挺人性化的,琢磨等大郎家來,跟他好好商量商量,尋一天去瞧瞧二郎。

  大郎今兒回來的早,剛過晌午就家來了,碧青愣了愣問他原因,大郎說:「副統領准了俺三天假,讓俺好好陪陪媳婦兒。」

  碧青一聽就跟他商量去瞧二郎的事兒,大郎道:「那明兒就去吧,正好太學在安定門內,俺帶你好好逛逛京城。」

  碧青看著他:「我以為你就認識麗春院呢。」

  大郎立馬不自在起來:「媳婦兒,你怎麼又提這個,俺都說是吃醉了。」

  碧青道:「我是怕你忘了教訓,給你提個醒兒。」

  大郎忽想起那天晚上的事兒,湊到跟前道:「媳婦兒,俺那天醉糊塗了,都不知道怎麼回事兒,今兒何進大哥跟俺說,你給了那老鴇子一百兩銀子,可是真的?」

  碧青瞥了他一眼,點點頭:「是真的。」

  大郎愕然:「常六說他們去一回才幾十個錢,媳婦兒……」大郎話沒說完就被碧青打斷:「怎麼著,心疼了啊。」

  大郎再傻也聽得出小媳婦兒語氣不善,考慮到自己的福利,可不敢得罪小媳婦兒,忙擺手:「沒,沒心疼,咱家你當家,怎麼使銀子你說了算。」

  碧青看了他一會兒道:「是不是何進幾個跟你說什麼了?」

  大郎目光閃了閃,今兒他從副統領哪兒剛出來就碰上了何進安大牛跟常六仨人,非拉著他去老紀家的酒鋪子裡喝酒。

  大郎說自己戒酒了,那幾個也不依,說不喝酒吃菜也成,哥幾個難得都有空,一塊兒坐坐說說話兒,把大郎生拉硬拽的拖去了老紀家的酒鋪子,勸了大郎半天,見他果真滴酒不沾,也就不再勸了。

  安大牛灌了一碗酒下去跟大郎道:「大郎,你可還真是深藏不露啊,跟哥幾個透個底,到底家裡有多少存項?」

  大郎搖搖頭:「家裡是俺媳婦兒過日子。」

  何進:「就算是你媳婦兒過日子,難道你心裡沒個數?」

  安大牛點點頭:「那天在麗春院,你媳婦兒抬手就是一百兩銀子,眼睛都不眨一下,那可是一百兩白花花的銀子啊,大郎,你的月俸銀子才多少,就算不吃不喝攢上幾年也沒有一百兩吧,那些豪門大戶也沒見像你媳婦兒這麼不把銀子當回事兒的啊。」

  大郎為難的道:「俺真不知道家裡的日子咋過得,就是聽崔九說,俺媳婦兒跟他折騰著在桃林邊兒上蓋了好些房子,估摸是賣了錢的,還有俺媳婦兒買的那一百多畝桃林,如今結了桃子。」

  何進一愣:「你是說昨兒你拿過來的桃子是你家自己種的?」

  大郎點點頭:「俺媳婦兒特意給俺捎來的,說讓俺嘗嘗自己家種的桃子。」

  何進忙道:「你媳婦兒買下的那些不是山桃嗎?昨兒你拿回來可是正兒八經的大蜜桃。」

  大郎:「上次你去俺家的時候,不是幫著嫁接了嗎,俺媳婦兒從普惠寺弄來的桃樹枝接在山桃樹上,就結出蜜桃來了。」

  常六忽然道:「大郎,你說你家這一百畝桃園得結多少桃子啊,俺去年可是見過地方上歲貢的蜜桃,聽說一個上好的貢桃能賣一錢銀子呢,就這兒各府裡爭搶著打破頭的買,你家的桃子可不比貢桃差,你家那一百畝簡直就是搖錢樹啊,怪不得你媳婦兒一出手就是一百兩銀子呢,還是你命好,白撿了個沖喜的媳婦兒,都跟財神爺似的,年紀不大,這份賺錢的本事可難得。」

  安大牛道:「得了吧,你瞧著眼熱也沒用,當初你咋說的,我可還記著呢,說大郎媳婦兒瘦弱,一看就不是好生養的,如今瞧人家賺銀子眼熱了,早幹什麼去了。」

  常六道:「你還說我,當初你不也這麼說。」

  安大牛嘿嘿笑道:「咱是粗人眼拙,這會兒想想,大郎媳婦兒可是拜了大儒當師傅,本事大點兒有什麼稀奇。」

  何進道:「雖如此說,這家裡還是得男人當家才是正理而,大郎,哥哥勸你一句,雖說你媳婦兒有本事賺錢,可這錢也是你的,你才是家裡主心骨,至少家裡有多少家底得知道,別回頭讓你媳婦兒都折騰出去,你還雲裡霧裡的糊塗著呢。」

  大郎道:「本來就是俺媳婦兒掙的銀子,只要俺媳婦兒願意,怎麼折騰都應該,俺娘打早就跟俺說,家裡都聽俺媳婦兒的。」

  何進搖搖頭:「你們娘倆這可是犯傻,怎麼也得留點兒後手吧,這銀子都攥在你媳婦兒手裡,你以後想花怎麼辦,難道伸手管你媳婦兒要錢不成。」

  大郎道:「俺沒有使銀子的地兒,在營裡吃穿不用花錢,家去俺媳婦兒都預備的妥妥帖帖,俺的月俸都交給俺媳婦兒了收著了。」

  何進愕然:「你傻不傻啊,就你媳婦兒那個性子,以後你要是想納個妾什麼的,她能答應?到時候不定怎麼鬧呢,要是你手裡有錢,外頭置個院子養起來,神不知不鬼不覺,豈不正好,等生了兒子,你媳婦不樂意也沒法兒了。」

  大郎道:「俺不納妾,這輩子就跟俺媳婦兒一個過日子,時候不早,俺得家去了,俺媳婦兒還等著呢。」撂下話轉身走了。

  這會兒小媳婦兒問起來,大郎哪敢說啊,吱吱嗚嗚的道:「沒,沒說什麼。」

  碧青抓著他的衣裳湊近聞了聞:「吃酒了?」

  大郎忙搖頭:「沒,昨兒不是應了你戒酒嗎。」

  碧青踮起腳尖湊到他嘴邊兒:「張嘴。」

  大郎老老實實的張開嘴巴,碧青的小嘴湊過去親了一口,笑道:「嗯,是沒喝酒。」

  大郎哪裡禁得住這麼勾,火氣蹭就上來了,一把抱起小媳婦兒啪嘰親了一口:「媳婦兒俺陪你睡晌午覺吧。」

  碧青卻一把推開他:「睡午覺?想得美,把書背下來再說。」大郎頓時蔫了。

  冬月在外頭的桃樹陰兒裡坐著,聽著裡頭磕磕巴巴的背書聲,奇怪的問旁邊的貴伯:「貴伯,您說這大晌午的姑爺怎麼背起書來了?」

  貴伯看了看桃樹枝,噴了兩次煙絲水,果真好多了,聽見冬月問,笑道:「背書有什麼不好,姑娘是先生的關門弟子,姑爺目不識丁哪裡像話。」

  說著看向冬月正色道:「你婆婆把你托付給我,先頭還愁怎麼安置,總不能在這裡待一輩子,崔府雖顯赫,卻不是好地方,你心眼兒實,性子簡單,去了崔府,弄不好就把你的小命搭進去,到時候,我可對不住你死了的婆婆,好在姑娘來了,姑娘心善又是個有本事的,你跟著姑娘這輩子都不用愁了,便看在先生的面兒上,姑娘也會把你安置的妥妥帖帖,這次姑娘回冀州的時候,你別錯了主意,跟了姑娘去,死心塌地的服侍好姑娘,總沒你的虧吃。」

  冬月嗯了一聲:「奴婢也想跟著姑娘,以前從不知世上還有姑娘這樣的人,跟在姑娘旁邊,奴婢就覺歡喜,能服侍姑娘更是奴婢的造化。」

  江貴點點頭:「你明白就好,崔家或許靠不住,姑娘卻是個能靠得住的。」

  冬月想著姑娘說的桃林,不知是什麼樣兒呢,真恨不能這會兒就能看看才好。

  碧青最終還是睡了午覺,這一覺直睡到天擦黑才起來,起來就覺渾身黏膩膩的不舒服,蠻牛還只管把自己抱在懷裡,這裡揉揉,哪裡摸摸,頗自得其樂。

  兩人如今已經相當默契,碧青不用怕蠻牛會趁機如何如何,知道自己的底線在哪兒,蠻牛絕不會越過去。

  碧青發現自己把蠻牛調教的很成功,有時想起第一次見他的時候,怎麼想不到會有今天,記得自己跟崔九說過,朋友當以誠相待,其實夫妻更應如此,碧青覺得,自從喜歡上蠻牛,他也越來越知道疼媳婦兒了。

  大郎見小媳婦兒醒了,大嘴就湊了上來,碧青伸手擋住他:「多早晚了,還在床上待著,冬月跟貴伯不定怎麼笑話呢,還不起來,出了一身汗,難受的緊。」

  大郎拉下她的手,親了一下:「俺給你提水去,洗個澡就涼快了。」

  碧青搖搖頭:「洗什麼,還沒做飯呢,等做了飯再洗吧。」

  大郎道:「今兒晚上就別做飯了。」

  碧青白了他一眼:「不做飯吃啥?」

  大郎道:「從這兒走不遠,有個賣湯餅的攤子,就在河邊兒上,一會兒你洗了澡換身衣裳,俺帶你去嘗嘗。」

  雖然有些意外,但大郎能想到帶自己出去吃東西,哪怕去吃什麼湯餅,碧青心裡也高興的不行,從第一次見他,碧青就知道蠻牛不是個浪漫的男人,應該說,有些沒心沒肺,所以,他能帶自己出去,令碧青十分驚喜。

  飛快洗了澡,換了衣裳出來,蠻牛已經在院子裡等著她了,碧青囑咐冬月幾句,就跟著大郎去了。

  沒坐車。也不騎馬,就溜躂著,蠻牛嘴裡的不遠。其實頗有段距離,不過到了河邊兒就熱鬧起來。

  守著驍騎營,這裡有不少擺攤子賣吃食的,吆喝聲此起彼伏,碧青仔細聽了聽,南腔北調的,大郎道:「這裡大多是外地人,守著兵營做點兒小買賣餬口。」

  碧青悄悄把手伸到大郎手裡,大郎有些不自在,低聲道:「在外頭呢。」

  碧青忍不住笑了,這傢伙就是個假正經,在屋裡自己躲他多遠,他都能湊上來,到了外頭連牽自己的手都不敢,這黑燈瞎火的誰看得見,即便看見了又能如何。

  碧青假裝生氣的道:「今兒晚上你在院子裡睡。」

  大郎就怕這個,忙抓著碧青的手攥在手心,碧青這才滿意的笑了,雖說牽了,可看見湯餅攤子的時候,忙又放下了。

  碧青心裡知道,以蠻牛的性子,能在外頭拉自己的手,已經不易了,也就不再為難他,開始打量湯餅攤子。

  湯餅其實就是面片湯,這東西天冷的時候吃著還成,天熱的時候卻不大適合,故此攤子很是冷清,除了自己跟大郎,沒有別的客人。

  擺攤子的是祖孫倆,老婆婆很老了,年紀碧青猜不大出來,佝僂著腰,走道都費勁,孫子瞧著也就十歲左右的樣子,看著就機靈。

  見大郎來了,小孫子幾步迎了出來:「大郎哥來了,快坐,剛婆婆還念叨大郎哥呢,說著兩日怎不見大郎哥過來。」

  眼睛在碧青身上溜了一圈道:「這莫是大郎哥的妹子?」

  大郎嘿嘿傻樂道:「這是俺媳婦兒,來京裡看俺來了,晚上沒做飯,出來吃兩碗湯餅。」

  婆婆蹣跚的走過來道:「我說兩日不見你來,原來媳婦兒來了,瞅瞅,這姑娘長的可真俊,跟畫兒上的仙女似的。」

  誇的碧青有些臉紅,大郎卻很是得意,跟小孫子道:「給俺煮兩大碗湯餅。」

  老婆婆剛要去,小孫子道:「沒別的客人,婆婆就坐下跟大郎哥說會兒話吧,我去煮湯餅。」

  說著扶著老婆婆坐下,就去揪面片去了。

  小孫子的動作利落非常,面是一早就和好了,湯開了,揪在裡頭連湯帶面片撈出來,舀一勺肉湯就成了,抓把芫荽就成了,調料少,肉湯也不夠濃,自然沒什麼滋味兒。

  碧青吃了半碗,剩下的都進了大郎的肚子,吃飽了放下錢要走,小孫子把錢塞到大郎手裡道:「婆婆說大郎哥頭一回帶嫂子來,平常多虧了大郎哥照顧我們的攤子,該著請嫂子吃碗湯餅。」

  大郎剛要推拒,碧青扯住他,跟小孫子道:「那就謝謝你婆婆了,不過,大熱天的吃湯餅的少,不如賣涼面。」

  小孫子搖搖頭:「我不會做涼面。」

  碧青笑道:「簡單呢,今兒晚了,明兒白天你擺不擺攤子?」

  小孫子點點頭:「擺。」

  碧青道:「明兒早上有些別的事兒,下午我過來教你……」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8-24 03:36 PM


第59章

  記得二郎愛吃自己做的醬豬頭肉,晚上家來,碧青就琢磨給二郎做這個,昨兒聽貴伯說街口有家賣豬肉的檔口,就叫貴伯去問了一趟,正好剩下個豬頭沒賣,本是賣肉的自己家留著吃的,貴伯多給了幾個錢,勻了出來.

  收拾乾淨,小火煨的酥爛,把油壓出去晾著,碧青轉兒天起了個大早,烙了一摞十幾張荷葉餅.大郎一見肉就沒命,荷葉餅捲著切成片的醬肉,吃了四五張,剩下的用白棉布裹著跟醬肉一起放到籃子裡,又灌了一葫蘆麥子茶就齊了。

  忽然想起昨兒晚上自己跟大郎回來的時候,貴伯說旺兒來了一趟,送了兩筐桃子過來,碧青去瞧了,有一筐沒熟的青桃,另一筐卻是半熟的,如今天熱,放了一宿,今兒早上正好,就叫大郎一併提著。

  貴伯跟在師傅身邊兒年頭長,京裡世族勳貴人家多認識貴伯,碧青不想讓別人以為自己跟崔家有什麼干係,所以,就叫貴伯送到了安定門外,夫妻倆提著東西奔太學去了。

  進了安定門走不遠就瞧見了太學巍峨的門樓子,這算是大齊的最高學府了,碧青不禁想起現代時,自己上大學的時候,爸媽,奶奶都來了,提著大包小包送自己上學,吃的,喝的,用的,預備的異常齊全,車?轆話來回囑咐,生怕自己不適應大學的生活。

  上了一個月,奶奶還單獨跑來偷偷看自己,不是舍友發現,自己都不知道,大學畢業後,奶奶沒了,自己整整哭了幾天,好些日子,只要一閉上眼就能看見奶奶站在一樓小院的葡萄架下,望著小區門,每次自己回來總能看到奶奶站在那兒,風雨無阻。

  如今看到太學的門樓子,忽然想起奶奶,眼眶不由有些濕,怕大郎發現,飛快抹了一把,整整了精神,奶奶活著的時候常說,人活著得往前看,總回頭有什麼意思啊,只要過得好,問心無愧就成了,自己記著奶奶的話呢,穿到這裡,自己也會如此,往前看,不回頭。

  畢竟不是衙門,守門的侍衛還是頗有人情味兒的,估摸也是見多了碧青兩口子這樣兒的,太學裡那些走讀的多是世家子弟,在太學裡住的,卻是各地考上來的窮學生,一家子省吃儉用,就指望著供出一個有出息的來,好改換門庭。

  進了太學的門,就算出息了,哪怕最不濟,將來混個七品官也不難,有大本事的,將來的前程就更難說了,混個一品大員也不新鮮。

  因為這個原因,守門的侍衛多不會得罪這些窮學生的家屬,別瞅這會兒窮,誰知道哪會兒得了東風就扶搖直上了,要是得罪了,將來找補起後賬,有自己的好兒嗎,這會兒客氣點兒,將來要是真有個發達的,想起今兒這點兒小恩義,沒準兒就成了自己的貴人。

  凡是在太學裡頭守門的侍衛,沒有敢小瞧這些學生的,甚至,變著法兒的掃聽哪個窮學生的成績好,都會成為這些侍衛的重點照顧對象。

  碧青兩口子上前一說王二郎,那個黑臉侍衛的眼都笑彎了,異常熱情的道:「您二位是王監生的誰?」

  碧青道:「我們是二郎的哥嫂,捎了些家鄉的土產,來瞧瞧小叔。」

  那侍衛雖覺碧青的年紀有些小,可一琢磨,鄉屯裡成親都早,瞧著也有十四五了,說是王二郎的嫂子,也說的過去,尤其旁邊這位,一看就是王二郎的哥,哥倆長得沒這麼像的了,濃眉大眼的一張大黑臉,區別只是眼前這位更魁梧,站在那兒跟個黑鐵塔似的。

  碧青沒讓大郎穿驍騎營的兵服,大郎今兒穿的是婆婆新做給他的,簇新的一身衣裳,配上大郎的臉,簡直就是一個如假包換的莊稼漢。碧青自己也還是那身兒,區別只是今兒把頭髮挽了起來,免得別人誤會自己是姑娘。

  侍衛客氣的叫碧青大郎在門口等一會兒,說太學的規矩,有家屬來探,得學生親自過來領,又怕碧青跟大郎多想,還說:「不費事兒,只王監生來了,在探訪冊上登個名兒就成。」還叫人搬了個板凳出來放到陰涼裡,讓她們坐下。

  大郎把東西放到地上,叫碧青坐了,自己站在一邊兒,侍衛還陪著說話兒,跟碧青道:「聽說王監生是冀州府人氏,冀州可是個富庶地兒,不知今年的年景兒可好?快過大秋了吧。」

  問的都是家鄉的事兒,跟個善解人意的知心大哥似的,碧青見大郎沒應的意思,只得道:「托皇上的福,這兩年都是風調雨順的,地裡的糧食打的多,日子便不難過,再有一個月就過大秋了,也該忙了,趁著如今還有些空閒,這不才來瞧瞧小叔,婆婆在家裡頭惦記著呢。」

  侍衛笑道:「王監生可是我們太學裡有名兒的好學生,您家老太太是個有大福氣的,將來王監生出息了,給老太太捧回一個誥命夫人,老太太還不樂壞了啊。」

  碧青笑了:「借您吉言了。」

  正說著,就見裡頭出來個穿著儒袍的少年,近了,才瞧清楚正是二郎,這一晃有大半年不見了,記憶中那個黑壯的小子沒了,變成一個儒雅的書生,一身青綢儒袍趁著挑高的身量,頭上戴著一頂巾帽,站在哪兒,碧青都有些不敢認了,心裡總覺著二郎還是個孩子呢,卻這一晃眼兒就成了少年。

  直到二郎一聲嫂子叫出來,碧青才回過神兒來,二郎隔三差五的就會去驍騎營找大郎,兄弟倆倒是常見面,這會兒見了,也沒什麼感覺,就是碧青有些不適應。

  二郎更有些激動:「真是嫂子,剛聽見傳話兒,我還只當找錯了呢,嫂子什麼時候到的,怎沒先給我捎個信兒,我好去接嫂子,娘好不好?四平叔的身子好些了嗎,嬸子呢?碧蘭大了吧,小海長多高了……」

  一連串的話兒問出來,碧青才覺,眼前這個少年還是那個憨憨的小叔,碧青笑道:「都好,都好,咱家的雞鴨如今有一百多隻了,圈裡的母豬下了六個小豬仔兒,婆婆不讓賣,說咱家人口多,到年底宰了正好過年吃肉,省的還去集上買了,婆婆跟我娘倆人照顧著這些雞鴨豬仔的,整日的忙,我爹也搭把手,三個人忙活著,身子骨倒越發健朗了,碧蘭是大了,成大姑娘了,跟過去可不一樣,如今管著咱家的賬呢,多虧了她,嫂子才能騰出空來進京,小海竄了個高兒,請了個嚴厲的先生教他念書,一淘氣就挨先生的手板,如今也老實多了,別在這兒說話兒了,領著嫂子瞧瞧你住的地兒去,婆婆嘴上不說,心裡惦記著呢,我瞧了回去跟婆婆說說,也能放心。」

  二郎眼裡晶晶瑩瑩的,點點頭:「哥跟嫂子稍後片刻,我去登了名兒就來。」

  碧青點點頭,不一會兒,二郎就跑了回來,到底也才十三,雖說穩重多了,也仍是個孩子,一歡喜就露出些許孩子氣來。

  二郎過來要提地上的提籃,碧青道:「等會兒。」從籃子裡拿出個油紙包兒,又讓大郎拿了兩個桃子遞給守門的侍衛:「兩位侍衛大哥辛苦,這是家裡做的吃食,做的不好,您別嫌棄,就當嘗嘗不一樣的吧,這桃子是我家自己種的,兩位也嘗嘗,要是愛吃,回頭跟二郎說一聲兒,家裡有的是,下回二郎家去,讓他捎兩筐過來,我家二郎一個人在這兒上學,您二位幫著我多照看著些。」

  兩個侍衛忙道:「您客氣了,客氣了。」

  把東西塞給兩個侍衛,三人才進去,兩個侍衛等人走遠了,忙過來一人拿著一個桃子愣神兒,不說王二郎家是莊戶人家嗎,這桃子是尋常莊戶人家能有的:「我說徐二哥,你瞅瞅這可比萬歲爺吃的貢桃還好呢,你聽見剛王二郎的嫂子說啥了不?」

  許二點點頭:「聽著了,說咱要是愛吃,回頭讓王二郎家去給咱捎兩筐來,年年的貢桃都是稀罕貨,一錢銀子一個,有價無市,好傢伙,你瞧瞧人王二郎家,隨便一出手就是兩筐,這得多少銀子啊,誰說人家窮來著,就憑這兩筐桃,比多少富貴人家都強了。」

  旁邊的道:「不對啊,瞧王二郎哥嫂的打扮,可不像個富貴人家。」

  許二白了他一眼:「這富貴人就得把銀子刻在腦門子上不成,人這叫低調,不張揚,你剛沒聽見王二郎的嫂子說嗎,家裡養著一百多隻雞鴨呢,還有七八頭豬仔兒,還有這些桃子,你家不也是種地的嗎,老家養了多少隻雞,幾頭豬?」

  旁邊的嘿嘿一笑:「俺家算村裡富戶,養了十幾隻雞,兩頭小豬仔兒,俺娘叫人捎信來說,叫俺省著些往家多捎幾個錢,打算著秋後買頭牛,以後拉個東西,去城裡趕個集啥的,就不用再蹭別人家的車了。」

  許二道:「就是說,你家這樣兒都算富戶,人王二郎家怎不算個富貴人家,地主恐怕也趕不上人家的日子呢,得了,別說了,往後多上心點兒,這位有本事,家裡還有銀子,將來想不騰達都難,你我兄弟緊著點兒眼色,將來說不准就能沾上光,瞅見崔家那位爺,就想法兒給王監生報個信兒,省的兩人對上,那位爺又找事兒為難王監生。」

  旁邊的侍衛道:「也莫怪崔家這位爺霸道,太后娘娘皇后娘娘,太子妃都出自崔家,這位爺又是崔家正二八經的長房嫡孫,太后娘娘的侄兒孫兒,皇后娘娘的親侄兒,太子妃的表兄弟,莫說在太學,就是在皇宮也是橫著走的主兒啊,尤其,這位爺還有出息,王監生來之前,這位爺可年年大考都是第一,如今王監生一來,就成了老二了,心裡這口氣兒能嚥下才怪,不是昌陵先生護著,不定怎麼為難王二郎呢。」

  許老二道:「這些都是貴人,咱得罪不起,暗裡幫著照看著點兒,別叫王監生吃大虧就成,我瞧著崔家這位爺就是氣兒不忿兒,也沒真想把王二郎怎麼著。」

  說著打開油紙包,捏了塊頭肉放嘴裡嚼了兩口,眼睛都亮了:「你快來嘗嘗,王二郎嫂子這個醬頭肉咋這香呢,我嘗著比盛月齋的也不差,咱哥倆今兒算有口福了,大蜜桃留著給家裡的孩子嘗鮮,這醬肉咱倆兒好好解解饞。」

  不說倆侍衛這兒狼吞虎嚥,再說碧青兩口子,跟著二郎進了太學,二郎顯然頗興奮,提著籃子一一指給碧青看:「嫂子,您看這兩邊就是六堂,我們平常上課就在這兒,從六堂過去那邊兒就是弘文館,每年都會請當世大儒前來弘文館講學,去年是東籬先生,今年是我師傅,不知明年是誰呢,聽我師傅說,皇上一直想請武陵先生前來弘文館。」

  碧青笑道:「師傅如今樂的自在,想來不會來的。」

  二郎道:「我師傅也說先生不來,師傅說先生不在意這些浮名,是位真智者,不像師傅跟東籬先生,身染俗事掙脫不開。」

  碧青道:「依我瞧,師傅就是愛花成癡,武林源的房子蓋成了,守著那一百畝桃林,再捨不得挪動地方了。」二郎也笑了。

  碧青好奇的道:「你們在這裡學的也是四書五經?」

  二郎道:「以前是,前幾年皇上下旨添了律法,算學,州府志等科目。」

  碧青點點頭,暗道皇上倒真是個明君,四書五經就算背的滾瓜爛熟,也沒用,畢竟太學不會為了培養死背書的人,是為大齊培養官員,一個好官兒不一定能熟讀四書五經,律法,算學,州府志,這些要比四書五經有用的多,哪怕是個七品知縣,也需治理一方,說著簡單,做起來卻難,千頭萬緒,什麼都得知道,才不至於當成一個糊塗官兒。

  二郎道:「弘文館過去,就是先生們的住處,再往那邊兒才是監生的捨區。」

  碧青點點頭:「去你那兒瞧瞧吧,嫂子給你做了你愛吃的頭肉,荷葉餅是早上新烙的,這會兒還熱著。」

  二郎:「我在太學裡什麼都好,就是一想起嫂子做的吃食就饞得慌。」說著伸手摸了摸籃子裡的荷葉餅,直嚥口水,

  碧青好笑的看著他,本說直接去二郎的住處,不想過弘文館的時候,卻從裡頭出來幾個人,跟二郎穿的衣裳一樣,想來是太學的監生,卻一瞧那樣兒就知道是世家子弟,一個個頭揚的高高,一副不可一世的德行。

  三人剛要過去,不想,那幾個人忽然攔住了他們的去路,當前一個道:「王二郎,這往哪兒去啊?瞧你這意思,剛從地裡收了莊稼回來不成。」

  哄……後頭一陣大笑,旁邊兒一個搖著扇子道:「這還用說,瞧這拖家帶口的,一看就是剛從村裡來的,剛我還說老遠怎麼就聞見一股子土腥子味兒呢,原來是王二郎家的人來了,王二郎,這兩位誰啊,給我們幾個介紹介紹唄,得,不用介紹了,這是你哥吧,跟你一個德行,這個鄉下丫頭模樣兒還過得去,別是你家裡的相好吧……」話音剛落,啪就挨了一巴掌。

  那小子愣愣看著碧青:「你,你你敢打我?」

  碧青笑了:「為什麼不敢,你口出不遜在先,我是怕你記不住,所以給你一巴掌,讓你長長記性,別給太學抹黑,這裡是大齊的最高學府,你這種下三濫混進來,簡直就大齊之恥,我要是你,早一頭撞死了,還在這兒耀武揚威,簡直就是給你爹娘祖宗丟人。」

  「你,你你知道爺的祖宗是誰?你個鄉下丫頭,反了你了,爺今兒不教訓教訓你,當爺是紙糊的人了……」嘴裡說著,抬手一巴掌打了過來,還沒挨著碧青呢,手就給大郎捏住,立馬慘叫了起來。

  碧青趁機一腳揣在他腿窩子上,這小子撲通就跪在地上,碧青抬手就是兩巴掌,打完了才說:「這是替你娘跟妹子打的,跟女人動手,簡直就是男人裡的敗類。」

  那幾人也沒想到碧青會有這麼大的膽子,一時被大郎的氣勢所懾,沒人敢上前,碧青看了二郎一眼,就知道這夥人沒少欺負二郎。

  碧青一想二郎在這兒挨欺負,就恨不能把這幾個人混賬通通暴打一頓,被她扇了三個嘴巴子的小子,終於不敢再說話了,碧青看了那幾人一眼:「你們幾個誰是領頭的?」

  幾個人紛紛往旁邊挪了挪,碧青看向站在後頭的少年,十五六吧,生的頗俊眉朗目,腰板挺的筆直,手背在後頭,那股子凌人的傲氣遮都遮不住,他沒說話,只是定定看著碧青道:「即便曹武得罪在先,你先動手也非君子所為。」

  碧青嗤一聲笑了:「抱歉了,鄉屯裡來的,不懂什麼大道理,就知道孩子要是欠教訓,不打他兩巴掌,沒用,不打疼了,他都記不住,再說,你們孔聖人不都說了,唯小人與女子難養也,小婦人非君子,乃是女人也。」

  那小子愣了一下:「我跟二郎並無齷齪,只是心裡不服罷了,他靠著昌陵先生進了太學,跳過外舍內捨直升上捨,試問,若大齊學子都如他這般,豈非失了公平。」

  碧青看向二郎,二郎低聲跟碧青解釋,剛進太學一般要經過外捨,內捨,最後才是上捨,都需考試合格才成。

  碧青道:「難道你沒考試?」

  二郎道:「考了。」

  碧青點點頭:「這就是了,難道太學裡竟都是些嫉賢妒能之輩,容不得天才嗎。」

  那個少年臉色有些不好看:「王二郎拜在昌陵先生門下之前,並無明師交代,甚至,不曾上過學堂,昌陵先生如今是太學五經博士,若不是先生故意放水,王二郎怎可能直接升入上捨。」

  碧青打量他片刻道:「你這是在質疑先生,那就更不該找二郎的麻煩,不說是不是先生放水,二郎才升入上捨,便是,也是本事,你有本事也讓先生放水啊。」

  那少年大概沒想到碧青會如此說,臉漲得通紅,半晌兒才道:「不可理喻。」

  碧青歪歪頭:「不可理喻的是你,你想用這樣的借口來掩飾你的嫉妒之心,實在淺薄,哪怕你裝的再傲氣也沒用,你就是嫉妒二郎,如果我沒猜錯,自從二郎來了,你是不是更加努力學習了,甚至夜不能寐。」

  少年臉更:「,你,你胡說。」

  碧青挑挑眉:「怎麼,心虛了,你眼下有明顯的黑眼圈,一看就知是熬夜熬的,若不是想超過二郎,何必如此拚命。」

  少年深吸了一口氣:「夏蟲不可以語冰,跟你一個女人鬥嘴,有失君子之風,總之,我不信王二郎能直接升入上捨,世上根本沒有無師自通之人。」

  二郎忽開口道:「先生之前,都是我嫂子教我的,怎說無明師?」

  一句話幾個小子哈哈笑了起來,連那個滿臉傲氣的小子,都露出一絲嘲諷的笑意,二郎臉通紅:「你們別瞧不起我嫂子,我嫂子比太學先生也不差。」

  幾人小子又笑了起來:「王二郎,你也不怕風大閃了舌頭,就你嫂子這麼個鄉下丫頭,敢跟咱們太學的先生比,你瘋了吧。」

  二郎氣的不行,剛要辯駁,碧青拍了他一下:「太學的先生都是大齊的博學鴻儒,我一個鄉下婦人自是不能比的,可對付你們幾個小子還不在話下,你。」說著一指那個傲氣的小子道:「我出道最簡單的算題,你只要能在一炷香內算出來,我就領著二郎家去,若你算不出來,可就要給二郎賠禮道歉,並且保證以後絕不再找二郎的麻煩,如何?」

  那少年毫無猶豫的道:「好,你出。」

  碧青左右看了看,見那邊兒不遠有顆大槐樹,樹下有石桌石凳,一指:「去哪兒,咱們得先立個字據為證,不然,你要是說了不算怎麼辦。」

  少年道:「君子一諾千金。」

  碧青哼一聲:「別口口聲聲君子君子的,君子也不是你嘴上說的,就我知道,嘴上說自己是君子,大都是小人,要麼就是偽君子,人的嘴最不牢靠,白紙黑字才有憑有據。」

  少年咬咬牙:「好,立字為憑。」

  不知誰去取了紙筆過來,碧青叫二郎:「你照著我說的寫,今兒有……」說著看向少年:「你叫什麼?」

  少年沉默半晌兒才道:「崔鳳林。」

  碧青愣了一下,不禁看著他:「你姓崔?」

  少年沒應,只是背手而立,碧青不禁好笑,鳳應該是崔家第三代的排行,這個少年是先生的孫輩兒呢,論輩分兒他跟崔九一樣,該叫自己一聲師姑,這小子是太學裡的霸王,不把他收拾的心服口服了,以後二郎沒好日子過。

  既然驕傲,就把他的驕傲踩到泥地裡頭去,看他以後還欺不欺負二郎,碧青不怕得罪人,崔家怎麼了,不過是秋後的螞蚱,再說,有師傅護著自己呢。

  想到此,開口道:「今有崔鳳林與王二郎大嫂賭算題一道,若一炷香之內,崔鳳林算出王二郎大嫂所出算題,就是王二郎輸,跟其嫂回鄉種地,若沒算出來,是崔鳳林輸,當給王二郎賠禮道歉,並立寫字據,從此不許為難王二郎,以此為證。」

  二郎習慣聽碧青的話,碧青讓寫啥寫啥,一個字都不會差,寫好了還給碧青看:「嫂子,您看我寫得可對?」

  碧青看了一遍點點頭:「二郎的字又進益了。」

  被碧青一誇,二郎頗有些高興,碧青拿過筆在下頭寫上自己的名字,那幾個小子紛紛上前來看碧青寫字,碧青有意把字寫得七扭八歪,幾個小子一臉不屑。

  崔鳳林道:「你出題吧。」

  「對,出題吧!」幾個小子在一邊兒跟著起哄,碧青叫二郎在紙上寫:「湖靜浪平六月天,荷花半尺出水面。忽來南風吹倒蓮,荷花恰在水中淹。湖面之上不復見,入秋漁夫始發現。落花去根三尺整,試問水深尺若干?」

  二郎寫完,碧青遞給崔風林,指了指不遠處的日晷道:「就給你半個時辰吧,一炷香太短,免得你說我為難你。」說著,在石凳上坐下,叫二郎把籃子裡的醬肉跟荷葉餅拿出來,捲了一套遞給二郎:「趁熱吃吧,一會兒該涼了。」二郎點點頭,接過去吃了起來。

  這眼瞅就快晌午了,幾個小子從弘文館出來就是為了找個館子吃飯,誰想會遇上這檔子事兒啊,見王二郎大口大口吃著,一開始還有些不屑,到後來,一個個饞的直吞口水。

  二郎吃了三張餅,又灌下半葫蘆麥子茶,才算飽了,滿足的道:「嫂子,還是咱家的麥子茶好喝。」

  碧青笑道:「知道你愛喝,這回都給你帶來了,再吃個桃,這是咱家桃園子裡的桃子,怕放不住,青的摘下來,到京正好熟,只不過,到底不如熟透了摘下來的甜,嫂子已經洗過了。」

  二郎卡嚓咬了一口:「真甜。」就聽周圍幾聲咕咚咕咚,嚥口水的聲兒,都盯著二郎手裡的大蜜桃。

  碧青暗暗好笑,崔鳳林的汗都下來了,拿著那張算術題盯著看了半天,知道今天自己栽了,剛想認輸,就聽一個聲音道:「你這丫頭跑太學來欺負我的學生做什麼,莫非想效仿那些江湖人砸場子踢館來了。」

  幾個小子一聽聲兒,包括二郎都躬身站在一旁,齊聲道:「東籬先生。」

  上次自己出的那道算題,把東籬先生難住了,朝廷大考一結束,東籬先生就去了一趟冀州,碧青告訴他解法,先生才算睡著覺,直說碧青害人不淺。

  從哪兒以後,卻隔三差五的讓碧青給他出算題送去,解幾天解不開,就叫人去冀州找碧青要答案,如此,碧青都記不清自己給老頭子出了多少道算術題了,反正,都是自己學過的,光小學初中的算術題,就夠老頭子算兩年的,所以碧青有的是存貨,不過,這麼一來,倒是跟東籬先生混的極熟。

  見老頭子出來了,碧青不敢怠慢,蹲身施禮,然後才道:「哪是丫頭來砸場子,是見不得我家二郎挨欺負,跟崔鳳林打個賭罷了。」

  東籬先生點著她道:「天下算學誰你這丫頭精,這些小子,不過略窺門徑罷了,哪算得出你出的題,還說不是砸場子,我跟你師傅說兩人幾次,想讓你來太學講幾堂算學,你師傅只是推脫,你這丫頭請不來,反倒自己跑來,難為我的學生,是何道理?」

  說著看向崔鳳林,這小子很聰明,在崔家小一輩兒裡,可說是鶴立雞群,也被崔家寄予厚望,可惜,卻過於驕傲,如今碰上碧青,或許對他大有好處,讓他明白,人外有人,若能從此潛心向學,或許將來會有大成。

  見他一臉頹敗,東籬先生終有些不忍道:「你可知武陵老頭收了關門弟子?」

  崔鳳林自然知道,雖說先生搬去了冀州,到底還是崔家的長輩兒,又是當世大儒,收弟子的事,也算崔家的事兒,論輩分兒自己得稱呼一聲師姑,先生在冀州,王二郎也是冀州的人,難道?這丫頭就是先生受的關門弟子……想到此,崔鳳林臉都白了。

  武陵先生歎口氣道:「你不用自輕,論輩分兒,這丫頭是你的師姑,她精通算學,老夫都是手下敗將,你小子做不出她出的題,不丟人,倒是她以大欺小,著實有失長輩風範。」

  碧青一見東籬先生,就知道這個賭局黃了,這老頭揭破自己的身份,自己哪好意思,再跟一個小輩兒計較,呵呵笑著把那張紙一撕兩半,跟崔鳳林道:「算我的不是,以大欺小,喏,給你個桃子找補找補,這桃子可是我親手種的,甜著呢,快吃。」

  崔鳳林不知不覺就咬了一口,桃香滿口,不禁點點頭:「真甜。」

  碧青拍了怕他:「有句話說的好,謙受益,滿招損,虛懷若谷才能海納百川,行了,我是最不耐煩說這些大道理的,簡單一句話,就是天生我材必有用,跟別人比什麼,做自己想做的,喜歡做的就成了。」

  東籬先生點點頭:「丫頭這幾句倒是深賦哲理。」

  碧青道:「您老就別寒摻我了,我這肚子裡可沒幾兩墨水,您老再捧,就露餡了。」

  東籬先生捋著鬍子笑了起來,看了大郎一眼道:「你把老夫的北胡志教給這小子了?」

  碧青:「您在北胡的苦寒之地那麼多年,著成此書,不就為瞭解大齊北境之憂嗎,我教給大郎豈不正好。」

  東籬先生道:「你這丫頭沒這麼好心,你師傅跟我說了,你是怕這小子保不住小命。」

  碧青:「瞧您說的,別管我為了什麼,豈不都跟先生殊途同歸嗎。」

  東籬指著她道:「怪不得你師傅說你張嘴刁,如今老夫算是領教了。」說著,目光掃了眼那半筐桃道:「你這大老遠的來京,不去老夫府上拜望就算了,不會連點兒吃食都沒給老夫預備吧。」

  碧青笑了,把剩下的半筐遞給他後頭的隨從:「別的沒有,桃子有的是,您老要是吃著不過癮,回頭跟我回冀州,武陵源上住些日子,天天當飯吃都成。」

  先生笑了:「算你丫頭有點兒孝心。」

  碧青道:「晌午熱,您老還是回去歇著吧,免得著了暑氣,我這兒跟二郎瞧瞧他的住處去。」東籬先生點點頭,轉身走了。

  送走了老頭子,碧青剛要走,就聽崔鳳林道:「師姑,這道算題,您能不能幫我解出來。」

  碧青站住腳,把他拉到一邊兒低聲道:「雖說論輩分兒,你是該叫我一聲師姑,可咱是不是也得分個場合,師傅跟前你叫就叫了,別的地兒就算了,你這一聲師姑叫出來,不知道,還以為我是個半大老婆子呢。」

  崔鳳林道:「不在年紀,達者為尊,以往是我的不是,如今這聲兒師姑我叫的心甘情願。」

  碧青頭都疼了,就沒想到這小子是個死腦筋,算了,反正以後輕易也見不著,叫就叫吧,見他手裡拿著算題,碧青眼珠轉了轉:「這道算題我給你解出來,不過,你得答應,我別把我在京的事兒跟你家的人提,成不成?」

  崔鳳林愣了愣,才點頭,碧青拿過筆在紙上飛快把答案寫上,就跟二郎走了。

  等碧青幾個沒了影兒,後頭幾個小子才道:「鳳林,這丫頭真是你師姑啊。」

  崔鳳林看著那張紙出了會兒神,才點點頭,把那張紙折起來放到懷裡,臉色一肅,跟幾人道:「以後不許再為難二郎,誰敢為難他,就是為難我,聽見了,聽見了?」

  幾人明白,只要崔鳳林發話,在太學就跟皇上的聖旨差不多,從今兒往後,王二郎就是太學裡的大爺,想想,幾人都跟做夢似的,誰能想到王二郎這麼個莊稼漢子,竟有個如此牛的嫂子,再想想旁邊王二郎那個大哥,這一家子還真是有點兒不搭調……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8-24 03:38 PM

本帖最後由 紀伯崙 於 2015-8-24 03:39 PM 編輯

第60章

  二郎住的屋子不大,兩個人住卻也足夠了,同屋是個兗州府的,年紀有三十多了,大概因為年紀大,看上去很是穩重,跟大郎說了兩句話,就拿著書出去了。

  碧青這才仔細打量二郎的住處,收拾的極乾淨,折疊整齊的被褥放在炕兩側,書籍都擺在炕櫃上,對面窗下兩張不大的書桌,碧青一看就知左邊是二郎的,桌上的文房四寶是自己親自挑的,摸了摸石硯道:「走的時候匆忙,這方石硯卻有些粗,回頭嫂子尋著好的,叫人給你捎過來。」

  二郎搖搖頭:「這方石硯比家裡的那塊好多了,我使著也順手,做什麼還買,白白浪費了銀子。」

  碧青笑了笑,這些事兒不用跟二郎說,自己給他預備了就是,這裡是太學,從這兒出去的,都是大齊的官兒,可以說,這裡就是大齊的初級官場,官場最是勢力,崔鳳林那些人,不就是看二郎是個沒根兒沒葉兒的莊稼漢,才敢欺負的嗎。

  哪怕剛那個同屋,見了自己跟大郎也是冷冷淡淡的,雖言語未表露出來,可那種輕視還是相當明顯。碧青琢磨著,自己是不是走走東籬先生的門路,給二郎換個舍友。

  二郎又問了好多家裡的事兒,碧青一一跟他說了,見二郎一臉思鄉之情,不禁道:」聽師傅說,過年的時候太學裡會放年假,到時我叫江伯來接你家去,過了大秋,咱家就搬新家了,蓮花山下咱家新房蓋的差不多了,你的屋子想怎麼收拾,就給嫂子捎個信兒回去,若不跟嫂子說,嫂子可瞧著收拾了,到時候你別嫌不好。「

  二郎咧開嘴笑了:「嫂子收拾的哪會不好。」

  大郎忽道:「不用江伯跑了,今年過年俺也家去。」

  碧青愣了愣:「你們驍騎營也有年假?」大郎搖搖頭。

  碧青:「沒有你回去幹啥?」

  大郎沒答碧青的話,反而問了句:「咱倆的屋子得好好收拾。」

  一句話碧青的臉騰一下紅了,還有什麼不明白的,這廝是說圓房的事兒呢,碧青想想,過了年自己也十六了,在鄉下十六的丫頭孩子都生了,怎麼著也該著圓房了,再說,不定那會兒大郎就去北胡打仗,這一去不知幾年呢,也不能再拖了。

  大郎見她沒搖頭,眼睛都亮了:「俺回頭就去跟統領大人請假。」說著自己嘿嘿的傻樂起來,二郎也跟著笑,哥倆笑的碧青有些不好意思,白了大郎一眼道:「笑什麼,就知道傻笑,走了,出去找個館子吃飯,好容易來一趟,該給二郎打打牙祭。」

  剛要往外走,二郎道:「嫂子,不用了,外頭的館子也比不上嫂子做的飯香,嫂子還得在京城待些日子,這幾日下了學,我就過去,吃了飯再回來也不晚。」

  碧青笑了:「成,瞧瞧我家二郎這張臉都瘦成啥樣了,可見太學裡的飯不好,正好趁著嫂子在京,給你好好補補,要不,今兒就跟我們回去吧,下午可還有課?」

  二郎道:「還有一堂律法課。」

  碧青道:「律法是國之重器,不可輕忽,當好生學習,那我跟你哥先回去,等晚上叫貴伯來接你。」二郎點點頭。

  碧青把東西放下,囑咐了二郎幾句,這才走,出大門的時候,守門的兩個侍衛頗熱情的送出碧青兩口子老遠才回去。惦記著賣湯餅的祖孫倆,碧青叫貴伯繞了點兒路,把自己跟大郎放在河邊兒就讓他回去了。

  河兩岸種了不少楊柳,如今盛夏,枝繁葉茂的,遮住了頭上的炎炎烈日,投下一片難得的陰涼。

  有水有樹總是比別處涼快,故此,還不到晌午,河邊兒已經有了稀稀拉拉的人,賣茶水的,賣冰碗兒的,賣涼糕的,這些攤子上都站著三兩個客人,只有祖孫倆的湯餅攤子無人光顧,大熱的天,誰不想吃點兒涼森的,哪有吃湯餅的。

  碧青側頭看向大郎:「你常來這兒吃湯餅,是不是因為看著祖孫倆不易。」

  大郎點點頭道:「媳婦兒,昨兒咱實在不該白吃那兩碗湯餅。」

  碧青白了他一眼:「叫你說的,我差這一碗湯餅吃不成,昨兒婆婆誠心要謝你,若咱們執意給錢倒不好,人總有自尊,窮人也一樣,再說,咱不白吃湯餅,今兒我不是來教做涼麵了嗎,只學會了,不能說多富貴,祖孫倆餬口應該不難。」

  大郎撓撓頭:「俺不懂,媳婦兒你說咋辦就咋辦。」

  碧青好笑的道:「你就不怕像何進說的,我把咱家的錢都霍霍出去,讓你喝西北風。」

  大郎忽的正色道:「不怕,就是沒錢俺也能養活你。」還說這傢伙不會說甜言蜜語呢,這會兒說起來讓人直甜到心裡去了。

  大郎說完忽回過味兒來,偷看了碧青一眼道:「那個,媳婦兒,你,你咋知道何進跟俺說的啥?」

  碧青眨了眨眼:「這就不能告訴你了,總之,別人跟你說的什麼,我都知道,你要是想騙我可沒門。」

  大郎愣了愣:「都知道?媳婦兒你是神仙不成。」碧青抿著嘴笑了:「傻樣兒吧。」

  湯餅攤子的小子叫成材,很聰明,碧青只教了一遍兒就會了,涼麵是最簡單的吃食,只要麵夠勁道兒,調好料汁兒,夏天菜不是稀罕東西,不論黃瓜還是豆芽亦或是別的都成,用開水汆一下,放到冷水裡過涼,就是最好的配菜。

  碧青交代成材過涼的麵記得用油拌一下,這樣不會黏在一起,來了客人挑一碗,拌上配菜,澆上足量的料汁兒就成了。

  正說著來了個吃湯餅的,一看就知道跟大郎一樣,不是衝著湯餅來的,是可憐祖孫倆的善心人。

  買賣靠著善心接濟,終歸不是長久之計,還是要有拿人的東西才成,從古至今,那些買賣紅火的館子,都有自己的招牌,就如柳泉居的酒,盛月齋的醬肉,小攤子雖沒這麼講究,至少也要好吃,才能拉住客人。

  成材頗機靈,忙迎上去道:「今兒天熱,要不您來碗涼麵嘗嘗。」

  那人本來也不是沖湯餅來了,一聽還有涼麵,忙道:「那給我來一碗,要大碗的。」

  成材脆生生的應了一聲,把剛?出來過涼的面,挑了一碗,澆上料汁兒,沒預備太多配菜,就先切了黃瓜絲碼在面上,端了上去。

  碧青見成材眼巴巴盯著人家,不禁好笑,那人先夾一筷子嘗了嘗,筷子頓了一下,就西裡呼嚕吃了起來,不一會兒一大碗麵就吃光了,跟成材道:「再給我來一碗。」

  成材激動的手都抖了,挑了好幾下才把麵條挑進碗裡,有一就有二,不一會兒又來了好幾個,頭一天做,預備的材料不夠,面也?不出太多,一共就?出來十碗,不一會兒就賣完了,成材頗有些遺憾,碧青笑道:「算著日子,這涼麵還能再賣一個月,等到立秋再賣湯餅就好,還有,你的湯餅面片挺勁道兒,就是這肉湯差些,可以買好一些的大骨,先熬兩個時辰,搭出來過涼水,把大骨上的肉拆出來用醬汁兒一拌就是一盤可口的下酒菜,再把大骨從中間敲開,放到原先的湯裡接著熬,很快就能熬出雪白的骨湯,澆在湯餅上,味道會濃的多。」成材一一應著,碧青又問了他一遍,怎麼調涼麵的醬汁兒,見他說的無誤,才跟大郎回去。

  教了成材涼麵,碧青倒想起一樣吃食來,涼皮,現代的時候,自己最愛吃的東西一是麻辣燙,二就是涼皮,一般夏天都不怎麼吃飯,去街口買一份涼皮,多要麵筋,多放辣椒,就當成飯了。

  因為愛吃涼皮裡的麵筋,所以在網上搜過做法兒,仔細想想,大約能回憶起來,回家一看,正好有冬月烙的荷葉餅,跟大郎捲著頭肉吃了當晌午飯,又給大郎佈置好要背的書,不顧大郎眼巴巴的有些哀怨的目光,碧青帶著冬月鑽進廚房做起了涼皮。

  涼水和面,和好的麵團在水裡一遍一遍的洗,洗了個七八遍,剩下的就是麵筋,放在鍋裡蒸,等洗面的水沉澱好了,倒去上頭的清水,剩下的麵漿用細眼兒的篩子過去疙瘩,就能蒸涼皮了。

  碧青叫冬月找來幾個大平盤兒,刷好熟油,攤上麵漿下鍋蒸大約三分鐘,拿出來放到冷水裡,面皮稍涼就讓冬月揭下來。

  冬月一揭不禁叫了出來:「做出來,做出來了,這是不是就是姑娘說涼皮。」碧青接過看了看,有些厚,麵漿還得攤薄些。

  頭一回做有些生疏,一下午才做了十幾張,貴伯把二郎接回來的時候,還跟來了倆不速之客,崔鳳林跟崔九。

  這兒本來就是師傅的私宅,師傅是崔家的長輩兒,崔鳳林來串門,於情於理自己也不能往外趕,更何況,這麼驕傲的小子,進了門就一口一個師姑叫著,自己也不好意思把他拒之門外。

  可崔九就討嫌多了,碧青一見他就沒什麼好氣兒:「你來幹什麼?」

  崔九卻不理她,直接登堂入室的往院子裡一坐,翹起二郎腿道:「我不找你,我找大郎,大郎,咱是不是兄弟?」

  大郎傻愣愣的點頭:「驍騎營裡的都是兄弟,你如今雖不在驍騎營了,可當過俺兄弟,一輩子都是兄弟。」

  崔九拍了他一下:「夠義氣。」斜眼看著碧青道:「聽見沒,我是大郎的兄弟,上你家蹭頓飯不為過吧。」

  碧青翻了個白眼,想起什麼,抬抬手道:「我這手可是捏過蟲子的,你不噁心?」

  崔九眉頭皺了皺,卻瞬間鬆開:「蟲子有什麼可怕。」

  碧青不懷好意的道:「真的?」

  崔九硬著頭皮點頭:「真的。」

  碧青笑嘻嘻的道:「我最近想起一道極補的葷菜,要不做給你嘗嘗。」

  崔九一聽好吃的忙點頭:「我這兩天正虛,得好好補補,什麼菜?」

  碧青:「炒肉芽兒。」

  崔九愣了愣:「何為肉芽兒?怎麼個做法兒?」

  碧青道:「這個菜可費工夫,得先買一塊上好在豬肉,只要精肉,放在日頭下曬上一天。」

  崔九愕然:「曬一天,還不臭了啊。」

  碧青點點頭:「就要臭了才好,然後放到陶罐裡悶一宿。」

  崔九眼睛都圓了:「曬一天再悶一宿,豈不要生蛆。」

  碧青笑道:「正是要生蛆,這道炒肉芽就是要用肉裡生的蛆……」嘔……碧青還沒說完,崔九忍不住乾嘔了兩下,站起來瞪著碧青:「就知你這丫頭沒安好心,噁心死爺了。」說著捂著嘴就往外跑。

  碧青笑道:「別走啊,還沒吃晚上飯呢。」

  老遠就聽崔九氣哼哼的聲音:「爺給你噁心飽了。」

  碧青笑了起來,跟冬月道:「閒人走了,開飯吧。」見崔鳳林捂著嘴,一臉不知所措的樣兒,知道他給自己的話嚇壞了,笑道:「不用怕,那麼補的菜只適合走的那位,咱們今兒晚上吃涼皮。」

  崔鳳林這才鬆了口氣,對於武陵先生的小院,並不陌生,以前先生在京的時候,自己跟著祖父來過幾次,記憶裡總是安安靜靜的,遠沒這麼熱鬧。

  崔鳳林出身顯赫,又聰明絕頂,從小就是崔家這一輩兒的佼佼者,所以驕傲些也無可厚非,但他並非嫉賢妒能之人,對於有真本事的,他從心裡服氣,例如東籬先生,昌陵先生,武陵先生……

  對碧青這個忽然冒出來的師姑從不屑到接受,也不過是一道算題的時間,接受之後就開始好奇起來,好奇碧青這樣一個精通算學的人,為什麼甘心嫁給王大郎那樣的莊稼漢,當一輩子的農婦,好奇她怎麼生活?好奇她平常都幹什麼?好奇那些看上去比貢桃還漂亮的桃子是怎麼種出來的?甚至,好奇二郎吃的那個荷葉餅卷肉香不香?

  二郎吃的很粗俗,毫無進餐禮儀可言,要是以前,自己見了這樣的人,會遠遠避開,可今天,他竟好奇味道,所以,他跟著二郎來了,卻沒想到竟然在門口遇上九皇子,而且,聽九皇子跟師姑的對話,簡直讓崔鳳林驚愕,這個不計形象來蹭飯的人真是九皇子?

  不過,這個叫涼皮的東西真好吃,尤其裡頭的那個黃黃的東西,更好吃,以至於,自己一開始還能維持良好的餐桌禮儀,到後來就跟二郎一樣大口大口的往嘴裡扒拉了,吃完了還有些意猶未盡。

  碧青笑瞇瞇的問他,還要不要的時候,崔九才有些不好意思的說飽了,碧青點點頭,叫冬月給他舀了一碗綠豆湯,等他喝完了,就趁著天還沒黑,叫貴伯送著兩人走了。

  收拾妥當,洗了澡,門一關就開始檢查大郎背書的情況,結果非常糟糕,就一頁書,十幾行字,自己提醒著,還背的磕磕巴巴,碧青很生氣。

  生氣的結果就是把大郎趕到院子裡去餵蚊子,叫冬月給他點了一盞燈,跟他說,什麼時候背的爛熟,什麼時候再進屋,自己關門睡覺。

  睡到半夜給敲窗戶的聲兒吵醒了,隔著窗戶映出個大腦袋:「媳婦兒俺背熟了。」

  碧青打了個哈氣:「那你背給我聽。」

  外頭的大腦袋搖了搖:「媳婦兒,俺進去背給你聽成不?在外頭背,回頭吵著貴伯他們不好。」

  碧青翻了個白眼:「你背不背?不背我睡了啊。」

  「背,背,媳婦兒你聽著啊,胡地苦寒,夏短冬長,雖有闊野卻不可耕守,放牧所得難以為繼……」

  碧青聽著聽著不禁有些出神兒,北胡人之所以屢次侵擾大齊,跟他的地域不無關係,縱有千里闊野,卻只能放牧,不能耕種,吃穿都靠著放牧牛羊,一旦有個天災就不知要死多少人,大多北胡人還過著衣不蔽體,食不果腹的生活,偏偏守著大齊如此一個富裕的鄰居,心裡哪會平衡。

  還是那句話,不患寡而患不均,如果大齊跟北胡一樣,估計會太平的多,其實,也不是沒有別的法子,可以發展邊貿嗎,北胡有的是牛馬,羊毛,草原上還有藥材,記得現代時,聽誰說過,草原是天然的藥庫。

  北胡之所以侵擾大齊,不就是想要絲綢,茶葉,瓷器,糧食這類東西嗎,彼此交換不就得了,為什麼非打仗不可呢。

  正想著,忽聽大郎著急的聲音:「媳婦兒,你聽見了沒?俺背完了,俺能進去睡了吧。」

  碧青忍不住笑了起來:「門兒又沒鎖,誰攔著你了。」話音剛落,蠻牛已經一陣風的竄了進來,碧青都沒來得及翻身兒,就讓這廝壓在身,下:「媳婦兒,可想死俺了,今兒晚上得讓俺好好親親……」

  碧青翻了個白眼:「說的好像八輩子沒見過面兒似的,哪天你沒親,你瞧瞧我這身上的牙印子,不是你啃的還是誰的?」

  蠻牛如今鍛煉的脫碧青的衣裳都比脫他自己的衣裳還利落,尤其天熱,碧青穿的極少,洗了澡關上門,屋裡又沒別人,碧青才不耐煩穿好幾層呢,只穿了一條輕薄的褻,褲,上身繫了一個肚,兜,就這兒她都嫌熱,手裡拿著扇子一個勁兒的扇,每次睡覺的時候都萬分懷念空調。

  就這兩件兒也被蠻牛扯了丟到一邊兒,碧青很早就發現,蠻牛喜歡把自己脫得清潔溜溜兒,不是說男人都喜歡含蓄美嗎,遮著點兒比脫光了有吸引力的多,可蠻牛偏偏不一樣,以前在麥草垛裡的時候,還稍有些收斂,自己一來京,就徹底撒歡了。

  只要門一關,自己就會以最快速度變成一隻白羊,然後蠻牛就會喘著粗氣,開始在自己身上挼搓啃咬,不放過任何一處……

  碧青一開始還很不能適應,後來倒也習慣了,習慣之後漸漸竟開始享受,女人的身體彷彿一個天然的礦藏,隨著男人不斷的開發,也會有不斷的驚喜,碧青覺得,這或許就是夫妻之間的樂趣。

  而且,不知是不是吃得好了,還是給蠻牛揉搓的,碧青發現,自己的身體正在急速成熟,胸大了,屁,股圓了,兩條腿又白又長,搭在蠻牛黑黝黝的肩膀上,形成鮮明的反差……

  蠻牛就像一個挖寶者,樂此不疲的探索著屬於他的寶藏,在這樣瘋狂的探索者跟前,碧青幾乎軟成了一灘水……

  背書的結果是,轉天一早大郎精神百倍的起來打拳的時候,碧青渾身酸軟的攤在床上,動都不想動一下。

  早上飯都沒吃,近晌午才起來,看見蠻牛一副吃了大力丸的德行,碧青異常不平衡,所以,今天一發狠給大郎佈置了兩頁書,本以為大郎會過來求自己放水,不想,這廝卻痛快的答應了,盯著他那雙賊亮賊亮的眼,碧青不禁打了個激靈,琢磨今兒晚上是不是找個借口把他支到別的屋睡,自己可還想睡覺呢,再跟昨兒晚上似的折騰一宿,自己就成熊貓了,熬夜是美容的大敵,自己還想著美美的過一輩子呢,可不想未老先衰。

  碧青正琢磨找什麼借口呢,借口就送上門兒了,貴伯接了二郎回來的時候,照例崔鳳林也跟了來,不過一天的功夫,崔鳳林跟二郎就親近多了,昨兒兩人之間還有些生疏的,也不稀奇,年輕人的友情總是發展的飛快,尤其少年之間更是如此,也許昨天還打的你死我活,今天就成了無所不談的哥們。

  想起這些,碧青忍不住好笑,就跟自己七老八十了似的,自己也還不到十六呢,現代時,這個年紀的自己正在幹什麼?埋在沉重的書本裡,一套一套的做試題,偶爾抬頭看一眼前面冷冰冰的帥哥同學,幻想著哪天他忽然抽風的跟自己表白。

  很奇怪,那個同學的名字自己忘了,長得什麼樣兒也想不大起來,可就是那種緊張激動,對方一靠近,心臟就砰砰跳的感覺,卻記憶猶新,而且,最近兩天記憶中同班帥哥的臉竟跟大郎憨傻的笑詭異的重疊了。

  何進兩口子來的時候,碧青正琢磨大郎跟記憶中的帥哥怎麼會重疊,難道自己眼裡的帥哥就是蠻牛這樣兒的,這麼想著,不禁看了蠻牛一眼,蠻牛見自己看他,立馬裂開大嘴,露出兩排大白牙,那個憨傻的笑容,把碧青雷的夠嗆。

  今兒晚上飯仍然是涼皮,不是碧青想吃,是大郎跟二郎倆人昨兒就跟冬月說了,冬月也十分歡喜的答應了,這丫頭如今正在研究怎麼把涼皮攤的更薄,從早上就在廚房折騰。

  晚上二郎跟崔鳳林來的時候,已經做了一大摞涼皮,貴伯跟外頭兩個小子也喜歡,多了也不用怕剩下,有的是吃貨,實在不行,給崔九那小子送過去,也不會糟蹋了。

  碧青今兒想想,自己對崔九有些過分,那就跟崔鳳林一樣,是個沒長大的孩子,自己跟他較什麼真兒啊,不過何進這個人,碧青卻著實不喜歡,自私,功利,這樣的人心裡眼裡只會有他自己,而且屬於佔便宜沒夠吃虧難受的。

  不過,人兩口子上門了,也不能往外攆,哪怕心裡不待見,也得顧全大郎的面子,男人都是極好面子的,大郎也一樣,尤其在他的朋友哥們面前,更何況,何進的媳婦兒也來了。

  才娶的新媳婦兒登門,不好怠慢,客氣的讓了進來,大概剛從鄉下來不久,何進的媳婦兒看上去頗壯實,模樣兒其實不差,就是有些黑,皮膚黑還偏偏穿了一身大紅的衣裳,頭上還戴著一朵大紅絹花,看上去異常村俗。

  看得出來,人極老實,大概沒想到會有這麼多人,從進來就低著頭,一句話都不敢說,碧青問一句才答一句,幾句過來碧青就沒詞兒了,有些不知道怎麼應付何進的媳婦兒,卻聽大郎道:「何進大哥還沒吃呢吧!」

  何進倒不客氣:「沒吃呢,想著來你這兒,家裡就沒開火。」

  何進的媳婦兒飛快看了何進一眼,就這一眼,碧青就知道何進說的是瞎話,肯定在家裡吃過了。

  大郎招呼碧青:「媳婦兒你去看著掂量幾個菜吧。」

  碧青點點頭,剛要站起來,冬月道:「姑娘歇著吧,剛洗了澡,回頭又一身汗,奴婢去就成了,都是現成的,不用怎麼費事兒。」

  碧青點點頭,何進目光閃了閃,在二郎跟崔鳳林身上溜了一遭,笑道:「二郎如今可出息了,這位小兄弟是誰?」

  崔鳳林只是微微點了點頭,這已經是極給面子的了,擱在往常,何進這樣的人,他連瞄都不會瞄一眼。

  何進倒不以為意,越這樣越說明這位大有來頭,二郎倒是客氣的叫了聲,何進大哥,吃了涼皮,見時候不早,拉著崔鳳林走了。

  崔鳳林今兒一早就搬到了太學裡來,跟二郎一屋,用行動表示了自己跟二郎親近要好的關係,昨兒在弘文館前的事兒,早被他勒令那幾個不許張揚,所以,崔鳳林忽然搬到二郎這個死對頭屋裡,幾乎成了太學最大的新聞。

  不過,再好奇也只敢私下猜測議論,沒有敢說出來的,畢竟誰都不想得罪崔鳳林,甚至,有些人還猜測崔鳳林搬去跟二郎一屋是想就近整二郎,殊不知,人家已經成了哥們。

  貴伯把兩人送到安定門,就回去了,兩人進了太學,崔鳳林才道:「剛那個人是誰?驍騎營的嗎?」

  二郎知道他想說什麼,想了想開口道:「嫂子以前跟我說過,人活在世上就會有各種規則,如果不能適應規則就會被淘汰,這些規則就是咱們人生存的根本,為了適應這些規則,就會有人生百態,或功利,或自私,或無情,其實說穿了,都是有所求,嫂子說無慾則剛,盡量讓自己保持一顆平順之心,就會適應所有逆境,也就無懼規則了。」

  崔鳳林愣了半晌兒:「二郎,之前我嫉妒你的時候就是失了平順之心,你那時是在怎麼看我的?」

  二郎笑了:「我覺得你比我聰明,我的聰明不過是博聞強記,加上有我嫂子這個明師,其實,很多都是一知半解,不如你通透,而且,我嫂子不是說了,天生我材必有用嗎。」

  崔鳳林忽道:「過年的時候你回冀州嗎?」

  二郎點點頭:「嫂子說我家的新房子蓋好了,要搬家呢,而且,過年的時候,我大哥跟嫂子要辦喜事擺酒,這可是大事,不定多少人來吃喜酒呢,我得回去幫忙。」

  崔鳳林愣了愣:「你嫂子跟你哥還未成親?」

  二郎:「成親了,不過,那時候我哥在南邊兒打仗,嫂子進門的時候,我家也跟現在不一樣,窮的都快揭不開鍋了,後來,我哥雖然回來了,我娘說我嫂子年紀小,就沒圓房,這回才是正經兒辦事兒。」

  崔鳳林:「這麼說是大事,想來我家也要去人的,回頭得了空我也去找你吧,順便瞧瞧你家的武陵源。」

  二郎:「你要想瞧武陵源,年下可是什麼都看不著的,要到開春,桃花開得時候去才美呢……」兩人說著話進了屋不提,且說碧青。

  陪著何進媳婦兒干坐了有兩個時辰,何進才把今兒來的目的說出來,原來是想借錢,說是瞧上了鋪面,打算開個雜貨鋪做點兒小買賣,也能貼補貼補家用,手裡的銀子不湊手,就想著找大郎拆借,回頭等鋪子周轉上來就還。

  碧青心裡冷笑,這就是佔便宜來了,這錢借出去就等於打了水瓢兒,再想往回要,怎麼可能,更何況,何進媳婦兒這個性子,哪適合做買賣,這何進之前還口口聲聲說女人就只能在家生孩子,如今見自己賺了錢,就萌生了讓他媳婦兒也做買賣的念頭。

  至於本錢?碧青還真不信何進手裡沒存項,即便娶了媳婦兒,聽大郎說,他家住的那個院子也使不了幾個錢,這樣的人屬於找便宜的,開了一回口,就還有下回,這次借了,下回呢?

  大郎聽了看向碧青,碧青笑著接過來道:「說什麼借不借的,何進大哥也不是外人,跟大郎又是一個營裡的兄弟,要是何進大哥差錢兒了,只管說,多了沒有,五兩十兩還拿得出。」

  何進一愣道:「大郎媳婦兒也不瞞你,我瞧上的那個鋪面守著街口,外頭是檔口,裡頭是個兩進的院子,先頭是個賣綢緞的,檔口大,後頭的院子也規整,故此貴了些,賣主說的一百兩銀子。」

  碧青目光閃了閃,為難的道:「何進大哥既把實話說了,我也不瞞您,雖說我手上是有買賣,可這買賣都是合股的,不是我一人兒說了算,若是三兩五兩的,從我兒出去也就算了,若一百兩銀子,就得動公賬,動公賬就得有來有去清清楚楚,這麼著,回頭叫大郎尋個中人,何進大哥寫個借條,您心裡清楚明白,我這兒也好入賬。」

  何進臉色立馬有些不好:「大郎媳婦兒,你那天在麗春院抬手可就是一百兩銀子,難道那一百兩也要動公賬?」

  碧青臉色略沉,這人簡直就是不知所云,何進媳婦兒吶吶想開口,張了張嘴給何進一個凶狠的目光瞪過來,立馬低下頭。

  碧青歎了口氣,嫁給何進,這位簡直就沒做好夢,碧青諷刺的道:「您倒是記得清楚,既然您如此說了,那咱就把話說在明處,親兄弟還得明算賬呢,更何況,您跟大郎也不是親兄弟,你要借銀子,成,可不寫借據,將來用什麼做憑據,說句您不愛聽話兒,萬一您將來要是不想還了,非說沒借,我找誰哭去。」

  「你……」何進蹭的站起來:「你的意思是我還能賴賬。」

  碧青道:「有道是人心隔肚皮,朋友歸朋友,生意歸生意,咱們先小人後君子總是沒錯的,您想借錢,莫說一百兩,二百兩都成,但這字據是不能少的,要不,您跟嫂子先回去商量商量,要是覺得能接受咱們再說,不成的話,別耽誤了您的正事兒,看看別人家有沒有不要借據的,您換一家試試。」

  何進臉色青一陣白一陣的難看,跟大郎道:「今兒我算知道了,你家真是婦人當家,咱們兄弟這些年的交情,還及不上一百兩銀子不成。」

  大郎看著碧青:「媳婦兒……」碧青哼了一聲直接攔住大郎的話頭:「您這話說得,你跟大郎有交情,跟我卻沒交情,誰家借錢不寫借據,就算龍子鳳孫手上的錢不夠使了,想找內庫裡借幾個,還得簽字畫押呢,我倒不明白,您不立字據,這到底是借呢還是要,若是要,痛快兒的說出來,一百兩銀子我也拿得出,若是想打著借的幌子要,對不住了,我家的銀子也不是大風刮來的,您以後免開尊口吧,冬月送客。」

  冬月小臉一素端茶送客,何進氣的不行,邁腳走了,他媳婦兒忙小跑著跟了兒出去,大郎送到了門口,何進轉身道:「大郎,你這媳婦兒啊,我今兒算領教了,什麼都別說了,往後俺再也不登門找不自在了。」撂下話走了。

  大郎站在門口有些發愣,貴伯道:「姑爺您可別怨姑娘,姑娘的話雖不中聽,可句句都在理兒上呢,誰家借錢不立字據,這是想著找咱家的便宜來了,這樣的人往後姑爺遠著些才是,若不是看在姑爺的份上,姑娘何必跟他說這麼多,這個口子不能開,若頭一次就讓他得了便宜,往後您瞧著吧,三五不時就得登門兒,給別人知道,還當咱家是冤大頭呢,要是都來借錢,咱家有多少家底兒,也不夠這麼借的啊。」

  大郎悶悶的道:「貴伯您不用再說了,俺明白的。」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8-24 03:40 PM



第61章

  何進氣沖沖的家來,進了門見屋裡廉價的擺設傢俱,怎麼看怎麼彆扭,自己跟大郎差哪兒了,憑什麼他就能過那樣的好日子,大郎那麼個直心眼子,不知變通的莊稼漢,自己哪兒不比他強,可瞧瞧這日子過得,以前去王家村的時候,瞧著也就是個尋常人家,這才幾年啊,怎麼就變成富戶了。

  來往的人也跟自己不一樣,就連崔九,明明自己跟大郎一起認識的,崔九卻偏跟大郎那麼好,跟自己倒冷冷淡淡不怎麼搭理的樣兒。

  再說,好歹也是一個營裡混的弟兄,自己想借幾個錢做點兒買賣,若他家裡真沒有,自己也不會張這個嘴,可他那媳婦兒在麗春院抬手就是一百兩,自己找他借二百兩算個啥,用得著寫借據嗎。

  何進坐在炕上越想越氣,他媳婦兒度著他的臉色,端了碗水進來放到炕桌上,張了張嘴,終於開口道:「俺是個婦道人家見識短,可俺娘活著的時候,也跟俺說過,欠債還錢天經地義,雖說你跟王大郎在一個營裡當兵,可到底咱跟人家不沾親,這張嘴就管人家借二百兩銀子,人家能借給咱,就是情份了,讓咱寫借據,也是應當應分的事兒,俺實在不知你是咋想的。」

  何進心情正不好,一見他媳婦兒這般說,火氣更竄了上來,一拍桌子:「你他娘的懂個屁,王大郎家有的是錢,那天在麗春院,一百兩銀子不聲不響就打了水漂,與其給大郎那個敗家娘們糟蹋,借給我怎麼就不成了。」

  他媳婦兒嚇了一跳,低下頭,半晌兒抬起頭來低聲道:「那銀子再多也是人家的,人家哪怕往河裡頭仍,咱也管不著,咱要是真想找人家借銀子,就寫個借據,以後慢慢的還,這樣也不傷情份,你甩著臉子出來,這往後還怎麼走動,王大郎跟你還在一個營裡當兵,低頭不見抬頭見的,多不自在。」

  何進哼了一聲:「你說的好聽,我還不知道還啊,可拿什麼還,什麼買賣短日子內能賺二百兩銀子,你說說,你要是有這樣的本事,我還能腆著臉去王大郎家受氣啊。」

  他媳婦兒一愣:「你,莫非,就沒想著還。」

  何進一氣之下說禿嚕了嘴,沒言聲兒,半晌兒聽不見他媳婦兒說話,何進抬起頭,見他媳婦兒盯著自己發愣,不免有些抹不開,揮揮手:「愣著幹啥,還不給我打水洗腳,也不知你娘怎麼教你的,連伺候自己男人都不會。」

  他媳婦兒木呆呆的出去,到灶房舀水端進來,蹲在地上給何進脫鞋腿襪洗腳,腳剛一沾水,何進抬腳就把盆踢翻了:「你想燙死我啊,一盆水都灑在他媳婦兒身上了,見他媳婦兒還跟個木頭樁子似的杵在哪兒,越發生氣,抬腿一腳揣在她身上。

  他媳婦兒雖說壯實,到底是個女人,哪裡禁得住何進的窩心腳,疼的彎著腰捂著心窩子,站都站不起來。

  何進也沒想到自己會揣著一腳,就是惱羞成怒之下,沒忍住,見他媳婦兒這樣兒,有些過不去,有心問問如何,又覺著自己一個老爺們沒這必要,琢磨等他媳婦兒說句話兒就過去了。等了會兒,見他媳婦兒不動勁兒,氣上來,套上鞋走了。

  何進媳婦兒捂著心口,聽見外頭院門匡當的聲兒,也顧不得剛撒了水,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自己到底嫁了個什麼樣兒的男人啊,成親那天他就去了麗春院,姐姐勸自己忍著,說找個這樣的男人不易,不是姐夫勸著,這樁婚事成不了呢,男人逛個窯,子不叫什麼大事兒,又沒娶回家,他在外頭的事兒,咱們睜隻眼閉只眼就過去了。過得去嗎?這才剛成親,往後可還有一輩子呢,這麼想著,她都不明白活著還有啥意思。

  何進跑到麗春院去撒了一晚上火,轉天一早,火氣消下去,人也清醒了不少,仔細想想,自己得罪了大郎可沒好處,如今的大郎可不是以前那個莊稼漢了,九皇子跟他交好,他兄弟又進了太學,他那個小媳婦兒也不好惹,不說跟九皇子合夥做買賣的事,就是那個師傅武陵先生,誰得罪的起啊。

  正是拿準了這一點兒,那丫頭昨兒才敢把那些不中聽的話兒往外仍,雖然心裡不舒坦,也得把這事兒圓過來才行,自己家那個婆娘沒用,找安大牛跟常六過去,大郎媳婦兒再怎麼著,也不能往外趕,主意打定,快步進了驍騎營。

  不說何進這兒怎麼找安大牛跟常六,卻說大郎,昨兒送了何進回來,見他媳婦兒屋裡的燈都熄了,還說他媳婦兒生氣了,不敢推門,在窗戶外頭站了老半天,才吭哧出幾句話:「那個,媳婦兒,俺知道何進做的事兒不對,俺雖老實,卻不糊塗,何進跟咱家借錢卻不寫借據,就是不想還,可他到底是跟俺在南邊兒打仗的兄弟,就算知道是他不對,俺這心裡不知咋了,也有些過不去,媳媳婦兒,你千萬別生氣,俺就是想把心裡想的讓你知道……」

  碧青歎了口氣,大郎就這個性子,老實憨厚,重義氣,這是優點,有時候卻也是缺點,遇上崔九這種人,會覺得大郎真誠,進而相交,若遇上何進這樣兒佔便宜沒夠的,就得吃虧。

  如今不是前兩年了,家裡不差這點兒銀子,給何進也不當事兒,可碧青恨就恨在何進那個理所當然伸手的嘴臉,明明白白就是吃定了大郎老實,不會拒絕。

  碧青一開始也想過好好處理這件事兒,不撕破臉,省的以後大郎在驍騎營不好處,但能何進有一點兒廉恥之心,自己都會給他留幾分面子,可這廝簡直就是個賤人,這種人就是見不得別人比他過得好,心裡嫉妒大郎,如今是沒機會,以後要是有機會,不定會幹出什麼事來。

  與其到時防不勝防,倒不如這會兒就讓蠻牛知道何進的為人,就算不至於斷交,好歹有個防心,尤其戰場上,本來就萬分凶險,要是還有人憋著害你,能有好兒嗎。碧青琢摸著,要是大郎真去北境打仗,自己不惜一切代價也要把何進留下,這就是個背後捅刀子的小人,有這個人在大郎左右,自己的覺兒都睡不好,或者,現在就把他從驍騎營弄走,還得神不知鬼不覺的弄走,省的他記恨大郎。

  碧青絞盡腦汁的想著,側過身子,看見窗戶上映出的大腦袋,忽氣不打一出來,為了這頭蠻牛,自己這心都快操碎了,讓他在外頭挨會兒咬也應該,所以沒吱聲兒。

  大郎在門口站了半天,不見裡頭小媳婦兒招呼自己,垂下腦袋:「媳婦兒,那我在院子裡睡了啊。」蠻牛話音剛落,天上就打了個閃,緊接著雨就下來了。

  蠻牛立馬精神了,大腦袋湊到窗戶上:「媳婦兒下雨了,院子裡睡不了人,俺可進去了啊。」

  碧青沒搭理他,大郎等了會兒,又問了一聲。碧青不耐煩的道:「你倒是進不進來。」

  大郎忙道:「進,進,」忙推門進去了,摸著黑兒鑽進床上,把碧青往自己懷裡一摟,低頭啪嘰親了一口:「媳婦兒你別生氣啊,俺知道你都是為了俺好,俺娘總說,娶了你是俺的福氣,俺也這麼覺得,所以你別生氣了……」

  碧青挪了挪,在他懷裡找到了舒服的姿勢,沒好氣的道:「閉嘴,睡覺。」大郎忙閉上嘴,難得蠻牛如此老實,沒折騰自己,碧青還有些不適應,過了半晌兒,發現蠻牛仍沒動靜,碧青撐起脖子想瞧瞧。

  可惜外頭沒月亮,屋裡也沒點燈,什麼都瞧不見,可聽他勻稱的呼吸聲,以及胸膛裡漸平緩的心跳,碧青才知道這傢伙竟然睡著了,只不過,睡著了胳膊也緊緊摟著自己,彷彿怕一鬆手,自己就跑了。碧青輕輕靠在他懷裡,閉上眼,聽著窗外沙沙的雨聲,不一會兒也睡了過去。

  細雨下了一夜,轉過天就放晴了,碧青洗漱收拾利落走出來,撲面而來的清新空氣,讓她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氣。

  大郎正在打拳,隨著出拳,嘴裡哈哈的叫著,碧青一直不明白,為什麼打拳非得叫出來,貌似,現代的跆拳道也如此.

  大郎仍穿著婆婆做的粗布衣裳,配上一張黑臉,就是個不折不扣的莊稼漢,可打起拳來卻有些不一樣,一拳一腳虎虎生風,閃轉騰挪頗為靈巧,一套拳讓他打的行雲流水。

  碧青還是頭一次如此認真的看蠻牛打拳,看久了,忽覺這個人有些陌生,或者說,自己不瞭解這樣的大郎,直到一趟拳打完,大郎收勢,衝著自己裂開大嘴,嘿嘿一樂:「媳婦兒你起來了啊,早上吃啥?」碧青才覺她的蠻牛又回來了。

  早上吃花卷黍米粥,連著吃了兩天涼皮,碧青都覺自己肚子裡都是涼皮了,責令冬月不許再做,再好吃的東西,也不能見天的吃,自己再不說話,估摸往後一個月的伙食都是涼皮。

  冬月這丫頭對做吃食極為狂熱,自己研究這些就是為瞭解饞,可冬月這丫頭不是,她就是單純的喜歡,不過,有這個小狂熱分子,自己倒省了不少事兒,人果然不能有人伺候,給冬月這才伺候了幾天啊,自己就有些離不開了。

  小巧的油鹽花卷兒,熗一盤脆生生的瓜條,切上兩個鹹鴨蛋,再拌一個麵筋絲兒,配著黍米粥,碧青吃的十分熨帖,不過,這麵筋兒絲兒是哪來的,這丫頭莫非又……

  想著看向冬月,沒轍的道:「你又做涼皮了?」

  冬月呵呵笑了:「不是今兒做的,姑娘沒吩咐之前,昨兒晚上奴婢就把麵筋洗出來了。」說著偷瞄了碧青一眼小聲道:「姑娘,那麵漿晾了一宿,要是不攤出來可就壞了。」

  碧青歎了口氣:「那就攤出來吧。」冬月歡喜的答應著,利落的收拾了碗筷就鑽廚房去了。

  剛吃了早上飯,貴伯就進來說:「外頭有個叫成材的小子,提著兩條魚說是來謝姑娘的。」

  碧青看向大郎笑道:「瞧賣湯餅的小子來了,看來買賣不差。」叫貴伯把人領進來。

  成材是掃聽著來的,到門外見如此體面的院子,有些心怯,不敢叫門,就在外頭傻站著,白等看門的小子出去掃地,看見他問了一句,知道是來答謝的,才報給了貴伯。

  成材跟著貴伯過了頭一層院子,不禁問道:「這真是大郎哥的家?」

  貴伯點點頭:「姑娘跟姑爺在裡頭呢。」

  成材怎麼沒想到,瞧著像個莊稼漢子的大郎哥,竟住在這兒,不禁低頭瞧了瞧自己手裡的兩條魚,這是他一早在河裡抓的。

  下了一宿雨,河水漲了不少,日頭一出來,看見河沿邊兒淺水的地方,有好幾條大鯉魚,就用紗網布做個抄網捉了幾條上來,挑著最肥最大的兩條,用草繩串了,打算給大郎兩口子送過來。

  哪想常去自家攤子吃湯餅的大郎哥,家這麼好兒,就覺自己的謝禮有些拿不出手,大郎哥的媳婦兒教給自己做的那個涼麵,賣的可好了,如今只要他一擺攤子,就會有主顧上門來吃涼麵,一天下來能賣出去四五十碗呢,賺的錢他們祖孫倆過活之餘,還能剩下一些。

  婆婆說攢著給自己娶媳婦兒,成材卻想等攢夠了,帶著婆婆去京城的壽春堂給婆婆看看腿腳,如今還好,一變天就鬧疼。

  以前不敢想這些,只想著賣幾個錢能餬口就成,如今不一樣了,買賣好了,就有了盼頭,這一切都是因為大郎嫂子教自己做了涼麵,婆婆前兒就叨念著要謝謝大郎哥夫妻,自己也想來,可空著手總不好意思,今兒捉了幾條魚才敢厚著臉皮登門。

  大約知道他想什麼,貴伯瞧了瞧他手裡的魚道:「這麼肥的鯉魚可不多見,我們家姑爺就稀罕吃魚,剛還說差小子出去買呢,不想你就送來了。」貴伯如此一說,成材心裡好過多了。

  成材進來的時候碧青正指揮著大郎往桃樹上噴煙絲水,下了雨,怕樹上的紅蜘蛛死灰復燃,得再噴一遍藥,花圃裡的月季也得噴。

  見成材來了,笑問他:「買賣如何?」

  成材忙道:「虧了姑娘教了我做涼麵,買賣好多了,天天一擺攤子就有不少主顧來吃麵。」本想喊大郎嫂子,可一琢磨覺還是喊姑娘好些。

  碧青點點頭:「熱天吃這個涼快,天一冷就不成了,算著日子,還能賣一個月,等天涼了再接著賣你的湯餅正好。」

  成材點點頭:「我也是這麼想的。」

  碧青見他手裡提著魚,笑道:「好肥的魚,哪兒捉的?」

  成材:「在河裡頭逮的,下了一宿雨,河水漲起來,底下的大魚也跑到水面上來了。」

  碧青道:「那河裡的水深著呢,河沿又濕滑,得小心著,回頭一不留神出溜進河裡,你這條小命就沒了。」

  成材:「姑娘不知,我是南邊兒人,從小活在水邊兒上,會水,在家的時候,一猛子扎進去,一會兒就能摸一條大魚上來。」

  碧青愣了愣:「你是南邊兒人?嶺南那邊兒的?」

  成材點點頭:「守著南蠻子近,那些南蠻子常來村子裡搶掠,實在活不了人,就都跑出來了。」

  大郎聽見道:「不是把那些南蠻子打回去了嗎,怎又來了?」

  成材道:「那些人就是如此,大軍在的時候躲起來,朝廷的大軍一撤,就又跑了出來,禍害鄉民。」

  大郎眉頭一皺:「下次再去南邊兒,俺把那些禍害人的南蠻子滅了族,看他們還禍害人不。」

  碧青白了他一眼:「多能啊你,當你自己是將軍了不成,你就是個驍騎營的大頭兵,先把我教你的北胡志跟兵書背下來,再說旁的吧。」

  大郎頓時有些蔫兒,扭過頭接著噴煙絲水,成材看著好笑,冬月戳了他一下,低聲道:「傻笑什麼啊,還不跟我把魚送到廚房裡頭去。」

  成材忙應一聲,跟著冬月去了廚房,到廚房,冬月指了指一邊兒裝著水的木桶:「放到那裡。」然後就不搭理他了,接著攤她的涼皮兒。

  成材撂下魚本來想走的,卻看見冬月做的東西,不禁好奇起來:「姐姐這是做什麼呢?」

  冬月道:「沒見過吧,這是涼皮,我們姑娘教的,來幫個忙,把這個放到那邊兒的涼水裡。」不知不覺,成材倒給冬月打起了下手,不一會兒麵漿就攤好了。

  冬月看了成材一眼,利落的切了一碗涼皮,拌上料兒遞給他:「喏,這就當謝禮了。」

  成材接過吃了一口,頓時眼睛都亮了,一碗涼皮下肚,吱吱嗚嗚的道:「那個,能不能把這個做涼皮的法子也教給我。」

  冬月歪歪頭:「教給你也成,不過,你可得叫我一聲師傅。」

  成材多機靈,張嘴就道:「師傅。」

  冬月臉一紅:「逗著你玩呢,我可不敢當你的師傅,以後我去你家吃湯餅的時候,別收我錢就是了。」說著就把做涼皮的法子教了他。

  冬月早聽姑娘說了成材的事兒,一聽說祖孫倆就不禁想起自己來,當初也是這般,跟著婆婆相依為命的過活,如今想起來,日子雖苦,可有婆婆在自己身邊兒,也不覺得難過,後來婆婆沒了,自己哭了好長日子,就算搬到這兒來,有貴伯照應著,也想婆婆,每天都躲在被窩裡偷著哭。直到姑娘來了,才覺著日子有了盼頭,冬月早打定了主意,往後就跟著姑娘,姑娘去哪兒她就去哪兒。

  成材還得去擺攤子,不能耽擱,學會了就忙著走了,快晌午的時候,貴伯進來說:「何進來了,還帶著兩個黑臉的漢子,瞧著像姑爺營裡的。」

  碧青心說,何進倒不傻,知道昨兒撕破臉,不好登門,找了人過來,不用說也能猜到,那兩個人一定是安大牛跟常六。

  碧青見大郎眼巴巴看著自己,不禁白了他一眼:「看我幹啥,你營裡的兄弟頭一次登門,怎麼也得吃頓飯吧,別回頭人家說我摳門。」大郎立馬歡喜起來,跳著腳出去了。

  冬月噘了噘嘴:「昨兒都那樣兒了,今兒怎麼好意思再登門,奴婢都替他臊得慌。」

  碧青笑道:「得要臉才知道臊得慌呢,那位都不要臉了,還臊什麼,你去做幾個菜,招待姑爺營裡的同僚,咱們就當昨兒那事兒沒有,他不提咱們也不提。」

  冬月道:「要是那個叫何進的再張嘴,管咱要錢怎麼辦?」

  碧青:「放心吧,不要臉總還知道個怕,他今兒來就是想揭過昨兒的事兒,咱們不吱聲就是順了他的意。」

  冬月道:「可這也太便宜他了,那不是個好人,姑爺跟這樣的人在一處,回頭不定要吃多大虧呢。」

  碧青搖搖頭:「不會在一處的。」

  除了何進,對於安打牛常六碧青還是很歡迎的,這兩人雖說沒事兒就往麗春院跑,可他們也不是大郎,只他們的老婆不說話兒,跟自己什麼干係。

  再說在這裡,嫖,妓根本不算什麼缺點,甚至,那些文人還會以此為榮,那些名妓之所以千古留名不就是因為文人的追捧嗎,只要大郎不去,老老實實的在家跟自己過日子就成了。

  大郎一開始還有些擔心碧青給何進臉色,卻沒想到,小媳婦兒很是妥帖周到,不僅叫冬月做了一桌子菜,還特意把帶來的酒拿出兩罈子來,讓他們喝。

  酒好。菜香,除了何進吃不知味,安大牛跟常六倆人一口酒一口肉,混了肚子溜圓兒。走的時候碧青還把從家裡捎來的鹹鴨蛋,灰包蛋,一人包了一大包帶了回去,客客氣氣的送著人走了。

  安大牛出了門還說:「大郎這小媳婦兒真是個周到人,模樣兒也好,還有本事,不看別的,就看人家身為武陵先生的弟子,沒輕看了咱們這些糙漢子,就得給人挑大拇指。」

  常六道:「這話兒是,可見是一心跟大郎過日子呢,若不是看在大郎的面兒上,哪會這般又是吃又是喝的招待咱們,大郎家這酒真夠味兒,再多喝幾回啊,俺都喝饞了。」

  說著,看向何進:「倒是你今兒有些古怪,話都不說一句,酒更是沒吃多少,何進,你倒是咋了?莫非跟你媳婦兒鬧彆扭了。」

  何進哪好意思把昨兒的事兒說出來,含糊幾句應付了過去,想起昨兒踹了媳婦兒一腳,不知怎麼著了,跟兩人告辭往家去了。

  等他走沒影兒了,常六肘了安大牛一下:「大牛,你說何進這是咋了?雖說大郎媳婦兒今兒挺周到,可俺也看出來了,她不待見何進。」

  安大牛道:「何進早瞧著大郎家的日子眼熱了,以前沒少跟大郎說人家媳婦兒的不是,俺在旁邊就聽見過好幾回,不是大郎媳婦兒有本事,把大郎拿的死死,不定這會兒怎麼著了呢,俺不知道別的,就知道,這麼背著說人媳婦兒的不是,可不厚道,你沒瞧何進對姜山大哥的小姨子那樣兒,新婚當晚就跟咱們去了麗春院,就算再不稀罕他媳婦兒,也不能這麼著歪帶人家吧!要不別娶,娶了就是自己的婆娘,這麼著可不是個爺們。」

  常六點點頭:「他自來就是個愛算計的,咱們每回出去吃酒,他可掏過一文錢?哪次不是裝傻,他娶媳婦兒,還是咱們幾個湊的份子,至少得回請頓酒吧,可你瞧他這意思,根本就當沒這事兒,雖說統共沒幾個錢,可誰也不是傻子,咱的錢也不是大風刮來的,往後他再找咱們吃酒,俺可不去,跟他吃回酒,心裡能彆扭好幾天,圖啥啊,得了,不提這個了,叫人聽了,還當咱們是娘們呢,吃頓酒都得斤斤計較,沒意思的緊,走了。」

  兩人上馬走了不提,再說大郎,送著哥仨走了,回來就拉著碧青的手道:「媳婦兒,你真好。」

  一邊兒的冬月都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碧青臉一紅,拍開他:「好什麼好,今兒你的書多加一頁。」大郎倒是極爽快的應了。

  碧青來的時候就是六月底了,沒幾天就進了七月,七月流火,九月授衣,進了七月,一早一晚的就涼快了,不跟前倆月似的,晚上睡覺都黏黏糊糊的。

  碧青本打算著再住半個月就家去,不想江伯卻來了,見了碧青就說:「小五媳婦兒不行了,小五來先生這兒磕頭,咚咚的磕在門前的青磚上,磕的一腦袋血,問他只是不說,末了,還是小海說他媳婦兒不成了,臨死想見姑娘一面,小五這才來求先生。」

  碧青臉色都變了:「怎忽然就不行了,我來的時候還好著呢,兩口子不是搬去了冀州府嗎。」

  江伯歎口氣:「搬是搬去了,可架不住小五爹娘糊塗,帶著他那幾個混賬嫂子,隔三差五就跑去冀州府鬧,小五嫌丟臉不敢讓姑娘知道,不是他媳婦兒不行了,還想瞞著姑娘呢。」

  碧青大怒:「糊塗,愚孝,孝順也得分人,這麼混賬的爹娘,還孝順個屁,到了把自己媳婦兒都搭進去了,簡直氣死人。」

  江伯道:「姑娘先別氣,快著收拾收拾動身吧,臨走,老奴去瞧了小五媳婦兒一眼,姑娘若不趕著些,恐見不著最後一面了。」

  碧青一聽,就知道這回成真的了,雖說李神醫一直說小五媳婦兒的病撐不了幾年,可這一年裡,眼瞅著好了不少,人也精神了,臉上也能見點兒笑模樣兒,自己還說是好了呢,不想,這轉眼的功夫就不行了。

  大郎捨不得也得捨得,碧青生怕趕不上,粗略收拾了收拾就走了,都未來得及知會二郎一聲,冬月非要跟著,碧青也就由著她了,自己現在也真有些離不開她。

  想起何進的事兒,只能回去再說了,估摸著崔九這幾天就回冀州,到時候把這事兒交給他最妥帖。

  主意打定,囑咐了大郎幾句,就忙著走了,一路上都沒敢停,到冀州府的時候,正是轉過天晌午,江伯直接把車趕到了鋪子外頭,碧青從側門進了後頭的小院。

  剛邁進院門,就聽裡頭小五娘的聲音兒:「你個沒良心的小子啊,娘白生養了一場,竟養出你這麼個白眼狼兒來,淨聽你媳婦兒的,不管爹娘死活,你就不怕遭天譴。」接著是小五淒惶的聲音:「你是俺娘嗎,是嗎,您沒看見俺媳婦兒都快不行了嗎,您還鬧,還鬧,您就不想想,俺媳婦兒要是沒了,丟下俺跟狗娃子可怎麼活兒啊,娘,您這是要秀娘的命啊,您摸著良心想想,俺怎麼就不管您二老的死活了,您二老如今住的房子,不是俺東奔西顛的跑買賣蓋得起來嗎。」

  「哎呦,我說他五叔話,可不能這麼說,買賣雖是你跑可本錢卻是家裡出的,賺了銀子,給爹娘蓋房也應該,今兒我們跟娘過來,也不是要為難你,只要把那十畝山桃林交出來,我們這就走。」

  碧青氣的臉都青了,這極品怎麼就一個挨著一個的往外蹦躂呢,快步進去,掃了院子裡小五娘跟他四個嫂子。

  這幾個婦人一個塞著一個刁,一見碧青,先是楞了一下,小五的大嫂子剛要上前打招呼,給碧青一記冷眼瞪了回去。

  碧青喝了一聲:「鋪子裡的活計呢,沒死的都給我出來。」不一會兒從前頭進來八個夥計,一字排開,碧青看了幾人一眼道:「咱們開的是買賣,要和氣生財,可遇上不講理的,咱也不怕,把這幾個潑婦給我趕出去。」小五娘一聽,不禁有些怕。

  小五的大嫂子卻道:「你們敢,我們是來找小五的,你們憑什麼趕我們出去?」

  憑什麼?碧青笑了:「小五是我鋪子裡的管事,這鋪子是我王家的,說白了,這裡姓王,你姓阮的,想在這兒撒潑打滾,也得先問問我答不答應,這是客氣,趕你們走,再不識趣兒,等我叫了衙門的人來,把你們都鎖大牢裡頭去,今兒我還把話撂這兒,秀娘若無事還罷了,若她有事兒,你們幾個有一個算一個,都別想過消停日子,滾。」

  小五的大嫂子還要說什麼,給小五娘扯著出去了,碧青叫關了院門,跟幾個夥計道:「以後這些人只要敢來,就給我打出去,記下了。」

  夥計齊聲道:「記下了。」

  碧青這才進屋去瞧秀娘,這一瞧,碧青的眼淚都下來了,秀娘躺在炕上,瘦的都沒人樣兒了,臉色都是青的,勉強睜開的眼睛也毫無生氣,短短不到一個月,就已油盡燈枯。

  碧青跟小五道:「去鶴豐堂請李神醫過來一趟。」

  小五道:「李神醫剛走沒一會兒,說,說……」說著,抹了抹也眼淚。

  秀娘卻忽然有了精神,一把抓住碧青的手:「嫂,嫂子別忙了,我自己的身子,我知道,不用忙了,嫂子,秀娘實在不知道,該把後頭的事兒交給誰,生怕一口氣上不來就去了,只能勞動嫂子從京裡趕回來。」

  碧青拍了拍她的手:「別瞎想,你還年輕,這點兒小病算什麼大事,熬過這幾日就好了。」

  秀娘搖搖頭:「嫂子不用安慰秀娘,秀娘知道,這一回真的不中用了。」

  說著看向小五:「小五你先出去,讓我跟嫂子說兩句話。」

  等小五轉身出去了,秀娘才道:「嫂子,我知道你是真心實意對我跟小五好,自打頭一次見了嫂子,我就覺著跟嫂子投緣,嫂子待我,也跟親姐妹差不多,沒有嫂子,就沒有如今的好日子,從遇上嫂子那天起,我就總在心裡盼著自己能多活上幾年,跟著嫂子好好過過這熨帖日子,可惜秀娘福薄,不能再跟著嫂子了。」

  說著喘了幾口大氣:「小,小五還好,男人家就算我走的這一兩年裡惦記著日子長了也就淡了,回頭再續進來一個,哪還會記得以往的夫妻情份,我擔心的是我的狗娃子,他還不到五歲,要是攤上個惡毒的後娘,可怎麼著啊,所以啊,我就想著把我妹子嫁給小五,喜妹嫂子也見過,今年十六了,還沒定人家,上回接她來住的時候,我就打這這個主意了,她是狗娃子的親姨,怎麼也比外人強,可小五死活不應,故此,這事兒秀娘只能托付給嫂子了,嫂子若不應,秀娘死不瞑目。」

  秀娘的妹子碧青見過,去桃林住過些日子,不知是不是給家裡爹娘寵的,十六了還有些孩子氣,更麻煩是那丫頭心眼窄,有些小家子氣,跟秀娘的性子完全不一樣。

  秀娘這個法子雖說是為了狗娃子,可她妹子的性子,碧青總覺著不妥當,皺了皺眉道:「你妹子的性子,恐不樂意當狗娃子的後娘。」

  秀娘閉了閉眼:「嫂子,我妹子不傻呢,若以前,她或許不樂意,如今托了嫂子的福,小五管著冀州府四個鋪子,俺家又拿著桃林的分紅,她往哪兒找富裕的這樣的人家去,上個月就叫我娘問了,她樂意的,再說,有嫂子看顧著呢,嫂子就應了我吧。」

  碧青看了她良久點點頭,秀娘的目光有些渙散:「我就知道嫂子會答應的,有時候啊,我真想自己是嫂子的親妹子,那樣兒就沒人敢欺負我了,沒人敢欺負了……」

  感覺她的手一鬆,碧青愣怔一瞬,站起來叫了小五進來,自己走出去,聽著小五沉悶的哭聲,碧青心裡跟堵了一座山似的難受……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8-24 03:41 PM


第62章

  「無念之念,生無生相,住無住相,異無異相,滅無滅相,非思慮計度所知,惟洞徹法源者,頗測齊彷彿,未易與纏情縛識者語也,逝者已矣,往生樂土未嘗不是圓滿,沈施主節哀,阿彌陀佛。」淨遠大師難得雞婆一把,碧青還有些不大習慣。

  秀娘沒了,按理說該葬進阮家的墳地,可阮小五的娘卻死活不應,說阮小五既不認爹娘,就不是阮家的子孫,他媳婦兒也不是阮家的媳婦兒,任阮小五領著狗娃子在大門外跪了三天,就是不應答應,末了,阮小五的大哥出來說他爹娘的意思把那十畝山桃林還回來,就讓秀娘進祖墳,氣的阮小五一口血噴了出來。

  村子裡的人指指點點說阮家不厚道,同樣的兒子媳婦兒,怎就真麼狠得下心,阮小五來求碧青,碧青也沒想到,阮小五的爹娘會這麼做,人死為大,便有多少過錯,人都死了也該過去了,更何況秀娘有什麼錯。

  阮小五的哥嫂都是混賬,爹娘更是耳根子軟的糊塗蟲,如此歹毒的主意,不用想一定是阮小五幾個缺德嫂子出的,女人死後不能進婆家的墳地,在古代是最大的懲罰。

  碧青記著今兒的事兒呢,琢磨往後讓她們挨個都嘗嘗不能進祖墳的滋味兒,叫王興跑了一趟把阮小五上頭的四個哥嫂都叫了來。

  這幾個人數著阮小五的大嫂最不是人,別看笑模笑樣兒的,心思比誰都歹毒,見了碧青道:「俺們也知道,這麼做對不住小五,可這弟妹能不能埋進阮家墳兒的事兒,不是俺們幾個小輩兒說了算的,公婆發話了,俺們也沒法兒。」

  碧青懶得跟她說這些廢話,直接跟阮老大道:「今兒叫你們來,不是為了秀娘的事,是有件別的事兒想跟你們商量商量。」

  阮老大狐疑的道:「啥事?」

  碧青:「想必你們也知道,如今山桃林就是搖錢樹,莫說十畝就是一畝,都能頂的上一百畝好田,咱們當著明人不說假話,你們想要回去,不就是為了銀子嗎,桃樹林是不能給你們的,但銀子好商量,說個數吧。」

  阮老大看了幾個兄弟一眼,跟碧青道:「俺們哥幾個商量商量。」

  碧青擺擺手,看著外頭賊眉鼠眼的幾個人,碧青拿起冬月送上來的荷葉茶一一口慢慢的喝,雖說過了暑天,可自己這心火大,得拿荷葉茶壓著點兒,免得火氣上來,把這幾個混賬男女趕出去,為了秀娘,怎麼也得忍忍。

  幾個人出去商量了半天回來,阮老大的婆娘迫不及待的道:「那我們要一千兩銀子。」

  碧青望著了她良久:「你倒是真敢開口,你可知道一千兩銀子有多少?當初買這一百畝桃林也不過一百兩銀子罷了,你十畝桃林就敢要一千兩?莫非瘋了。」

  這幾個能這麼鬧,早就把臉捨一邊兒了,到這會兒也就更沒必要裝了,阮老大的婆娘道:「話可不能這麼說,當初的桃林哪跟這會兒一樣,當初都是沒用的山桃,如今枝頭掛的可都是值錢的大蜜桃,聽說一錢銀子一個呢,俺家那十畝地多少顆桃樹,一千兩銀子還是看在咱兩家是親戚的份上,悠著要的,不然,一萬兩也不多。」

  一萬?碧青冷笑一聲,好大的口氣,也不怕一萬兩壓死她,碧青點點頭:「成。」

  那幾人立馬激動起來,阮老大的婆娘身子都有些抖,這可是一千兩銀子啊,不是趕上這麼個機會,就是種十輩子地也賺不來,激動的耳朵都有些嗡嗡,疑惑是不是自己聽差了,忙又找補了一句:「姑娘可是應了?」心裡忽又有些後悔,一千兩實在太少了,早知道這麼痛快,二千兩也不多啊。

  心裡還沒想完呢,就聽碧青道:「幾位可別聽差了,我是說,把十畝桃林還給你們,不過呢,這醜話也得說在前頭,當初小五兩口子分得這十畝地的時候,種的是山桃,所以,還給你們的也還是山桃。」

  幾個人一聽就傻了,費了這麼大勁兒要那十畝桃林,不就是了樹上的大蜜桃嗎,若還是山桃,有個屁用啊,還不如種糧食的地呢。

  阮老大的婆娘立馬尖著嗓門道:「不成,那十畝地可是我們阮家祖上留下來的,不能拿別的換,我們就要原來的十畝桃林。」阮老大的婆娘以為碧青要給他們還成別處的山桃林呢,人都跳了起來。

  碧青淡淡的道:「誰說換了。」

  那婆娘一呆:「不換?那怎麼是山桃?」

  碧青:「那十畝地原來不就是山桃林嗎,難道是我記差了。」

  「可,可是如今地裡已經已經……」碧青不等她說完就打斷她:「已經什麼,放心,我會叫人把上頭的蜜桃枝都砍下來,把原先的山桃枝再接回去,保證跟當初時一模一樣。」

  幾人呆愣在原地,半晌兒那婆娘忙道:「不,不用麻煩了,這樣就挺好,挺好。」

  碧青冷哼了一聲,諷刺的道:「你們好,我可不好,既你們執意要山桃林,就這麼定了,明兒我就叫人砍樹,回頭接好了就交給你們,冬月送客。」

  冬月撇撇嘴道:「幾位請吧。」

  阮老大的婆娘道:「姑娘這又是何必呢,那可是十畝地,砍樹接樹得雇多少人啊,這不等於把錢往水裡頭仍嗎。」

  碧青笑了:「姑娘別的沒有,錢有的是,不怕花錢,更不怕費功夫,幾位回去等著吧。」

  「你閉嘴。」阮老大呵斥了他婆娘一句,轉過頭努力掛上個笑臉道:「姑娘要是嫌俺們要的錢多了,咱還可以商量商量。」跟幾個兄弟嘀咕幾句道:「要不這麼著,一百兩。」

  碧青喝了口茶:「照理說呢,你家原先那十畝地可是一文不值,現如今一百兩銀子能買三十畝水源地,可誰讓你們是小五的哥嫂呢,便不看別的,看在小五跟秀娘的份上,也不能把事兒做的太絕了,這麼著,我給你們二百兩銀子。」

  見幾人面露喜色,碧青開口道:「二百兩可不是白給的,剩下的一百兩就買你阮家的墳地,若不應,咱就一拍兩散,若應了,地契拿來,銀子就是你們的,你們自己商量去。」

  幾個人再也沒想到碧青會用一百兩買自家的墳地,阮家的墳地雖說經了幾代,可幾代都是窮苦的莊稼人,哪捨得置辦風水寶地啊,祖宗死了隨便找了塊不長莊稼的鹽鹼地埋了,就成了祖墳,就那塊地,別說一百兩銀子,一兩都不值啊。

  哥幾個都不當回事,可就是怕爹娘不同意,聽大郎媳婦兒話裡的意思,應了,連桃林帶祖墳給二百兩,不應,就剩那十畝山桃林,要是像她說的把山桃接回去,弄到手幹啥啊,還不如落下二百兩銀子呢,四房裡一分,一人五十兩,雖不多,也夠一家子過十來年好日子的了,總比一個子落不下的強,至於祖墳,窮人家哪來的什麼祖墳,回頭再找塊地兒也一樣。

  哥幾個心裡都這麼想,不用怎麼商量就都同意了,對於小五的爹娘,哥幾個也想好了,瞞著唄,反正地契也不在二老手裡,賣了,他們也不知道,故此異常痛快的答應了。

  估摸是怕夜長夢多,想今兒就把銀子拿到手,幾個人在這邊兒等著,阮老大家去拿地契,沒一會兒阮老大就氣喘吁吁的跑了回來,碧青早就叫人去間河縣請了杜子峰過來當中人,立字據,畫押,阮家幾個混賬拿著二百兩銀子走了。

  杜子峰搖頭道:「竟把祖墳都能賣了,這等不肖子孫,簡直無恥之極。」

  碧青道:「但能有些羞恥之心,又怎會鬧成這樣,若他們不鬧,秀娘也不會年紀輕輕就沒了。」杜子峰見她臉色黯然,神情悲傷,不禁溫聲勸道:「人都沒了,你難過也無用,倒不如看開些,把身後事料理好才是正經。」

  碧青點點頭,是了,秀娘生前最喜歡去普惠寺,說寺裡的佛祖靈驗,一直跟我說,等普惠寺的客舍蓋好了,他一定要去住上幾天,好好的吃齋念佛,下個月客舍就蓋成了,她卻不在了,人不在了也到普惠寺待些日子吧,願佛祖保佑她來生順順當當的。

  故此,碧青特意跟淨遠大師說了,把秀娘的靈柩挪到了普惠寺裡做法事,自己也搬到了寺裡,住到了淨遠老和尚禪房後的小院裡。

  小院極清靜,住在這裡天天聽著暮鼓晨鐘,碧青竟覺自己的心漸漸平靜了下來,之前恨到極致,恨不能把阮小五那個四個哥哥嫂子剝皮挖心,可現在想想不值當,那是小五的哥嫂,上頭還有小五的爹娘。

  再說,秀娘都沒了,自己還計較這些做什麼,就交給老天吧,不是說惡有惡報嗎,想到此,便覺豁然開朗,雙手合十念了聲:「阿彌陀佛,之前是丫頭莽撞了,言語間褻瀆佛法,還望大師莫放在心上才是。」

  淨遠大師點點頭:「老衲說過施主佛緣深重,佛在心,不在言,就如你說,酒肉穿腸過,佛祖心中留,這方是佛境,施主已然悟了,施主本就是我佛門的居士,沒有施主,哪有如今的普惠寺,弘揚佛法廣濟天下,施主是世間的菩薩。」

  聽了老和尚的話,碧青忽的輕鬆起來,側頭看著他道:「我這個菩薩可俗不可耐,你不怕玷污了這清靜佛門啊。」

  淨遠大師:「阿彌陀佛,出家既入世,老衲當謝施主呢。」

  碧青揮揮手:「咱就別說這些沒用的客氣話了,下月大秋,太子殿下估摸要來冀州,太后跟皇后都是普惠寺的居士,太子殿下既來冀州定會來普惠寺理佛,大師可要有所準備了。」潛台詞就是,這是一條最粗的大腿,老和尚之前抱的太后皇后的腿,眼瞅著就不大牢靠了。

  太后年紀大了,聽崔九說身體也不大好,說句難聽的話,不知道還能活幾年,太后要是沒了,皇后,崔家,那可都不夠看的,皇上隱忍這麼多年,不發難才怪,到時候,天子一怒,不定普惠寺就會受牽連,及時抱上下一條粗腿是保命之道。

  話不用說透,以老和尚的精明程度,不會看不出當前形勢,在寺裡住了幾天,也該出去了,自己畢竟是個俗人,吃齋念佛的日子實在不適合自己,碧青就喜歡把日子過得熱熱鬧鬧的,再說,也該搬家了。

  桃林的房子已經竣工,陸明鈞做事兒很是妥帖,照著碧青說的,把裡頭的傢俱都叫木匠打好了,碧青不喜歡那些笨重傢俱,既然如今有了錢,也不想買那些,她要的是實用的,尤其室內設計是自己的老本行,又是自己要住的房子,自然怎麼方便,怎麼順心怎麼來。

  她也不想用太貴重的木料,平常略好一點兒的就成,裝修這個東西,至多用十年,她可不想一輩子住在一模一樣的屋子裡,要是用那些貴重的木料,哪捨得拆啊,倒不如弄簡單的。

  而且,碧青並不覺得那些貴重的木料有什麼好,光看顏色就覺著暮氣沉沉的,她喜歡淺色,弄白色,這裡人接受不了,至少要弄個原木色的,尤其,她跟大郎的屋子,完全照著她自己的意思收拾,清新的原木色看上去異常舒服,一面牆的頂櫃,直通到房頂上,裡頭什麼都能裝下。

  碧青喜歡睡土炕,覺得冬暖夏涼,比那些花裡胡哨的架子床實用多了,就叫盤了炕,下頭的煙道直接通到外頭,不用再屋裡燒也能熱,最讓碧青欣慰的是,終於有了自家獨立的洗澡間,連著她跟大郎的寢室,也是這個院裡最貴的一間屋。

  用石頭砌一個池子,因為太費工費料,池子砌的不大,但是也能容下兩人,進水口?碧青想了很久,不知道怎麼做,只能做了出水口,至少比大木桶強,跟臥室相連也更方便,以大郎的折騰勁兒,估摸這個浴室的利用率會很高。一想到這些,碧青忍不住有些臉紅。

  冬月這摸摸那看看,興奮的不行,碧蘭跟小海早沒影兒了,估摸這會兒正在他們自己屋裡收拾東西呢,王大娘來了,帶著定山媳婦兒,忙裡忙外的收拾。

  王興一家子也來了,正往裡頭搬東西,其實沒什麼可搬的,王家村的桌椅板凳都用不得了,能搬過來的就是些衣裳。豬仔跟雞鴨昨兒就挪了過來。

  為了養鴨子,碧青特意在旁邊挖了一個老大的坑,夏月裡幾場大雨過來,就積了半坑水,雞窩鴨捨就搭在坑邊兒上,以後放鴨子喂雞都很方便。

  為此,陸明鈞還找過自己,說是不是不要搭雞窩鴨捨了,碧青知道他的意思,是覺得雞鴨豬這些活物破壞了世外桃源的主基調,碧青也沒跟他廢話,當著他的面念了幾句桃花源記,陸明鈞就走了。

  陶公寫的好,良田美池桑竹之屬,阡陌交通,雞犬相聞,這方是世外桃源,那些城裡的有錢人,哪個家裡不是高屋豪宅,要是想住這樣的房子,何必巴巴的跑來武陵源,既來了就是想感受一下不一樣的,既然用了世外桃源這個噱頭,就得用地道了,即使買房子的人都是些俗不可耐銅臭滿身之人,就更得讓他們覺得,只要住進武陵源,個個都是陶淵明,如此,武陵源第二期跟第三期的房子才能賣出更高的價兒。

  一想到這些,碧青就覺眼前金光閃閃的,到處都是銀子,冬月沒工夫管姑娘怎麼傻樂,她忙著收拾東西呢,碧青的書,她不讓人碰,一本一本的自己往書架子上放,鋪蓋被褥也自己來,碧青本來想幫忙,可一見冬月那個可憐巴巴的目光,便只能丟給她,這是個死心眼兒的丫頭,聰明勁兒都用在做吃食上了,別的方面死倔死倔的,認準了自己是碧青的丫頭,就什麼都不用碧青插手,自從把她帶回來,碧青越來越覺得自己是個廢物了,現在做飯的是她,收拾屋子的是她,洗衣裳的還是她。

  碧青開始琢磨著是不是雇幾人家來幫著料理家務,不然,冬月這丫頭早晚得累死,再有,碧青跟小海也大了,爹娘跟婆婆跟前也需要有人照顧。

  之前家裡沒錢,怎麼都能湊合,如今有了銀子,讓老人過舒坦點兒也應該,打著這個主意,碧青就把定富叫了過來。

  定富是王大娘家的老二,性子卻極穩妥,人也算機靈,說起來,王大娘家的三個兒子,差不多都是這種性子,小五去冀州的時候,碧青叫定財跟了去,還得開舖子,總的培養些自己人,以後也省的沒人,趕車的事兒就落在了定富身上,除了趕車,定富平常也不閒著,裡外都能看見他的影兒,吩咐他做事兒傳話,都極明白,是個頭腦清楚的,因此,碧青也就越發喜歡用他。

  跟他道:「你一會兒去找劉先生,叫他寫一張招人的告示貼在村裡,三年為期,按月結算工錢,中間若是不想幹了,可以隨時家去,若有願意來的,就讓劉先生把名兒記下來,回頭我瞧了就能上工。」

  沈定富一聽,就道:「瞧姑娘說的,這樣的好事兒,還能有不願意來的啊,不瞞姑娘,村裡的鄉親們都盼著呢,就知道姑娘這兒得用人,一個個伸長了脖子等著呢。」

  碧青愣了楞,與人為奴終究不是個體面事兒,還說不一定有人來呢,想著若實在招不到人,就只能叫王興去冀州府牙行裡買幾個回來了。

  對於買賣人口,碧青本能牴觸,總覺著人都是有尊嚴的,哪能用錢買呢,如果可能,她寧可全部僱人,就像現代的家政,武陵源這些鄉親已經有了穩定的收入,跟剛從深州逃出來的時候不一樣,在這裡只要不懶惰,捨得下力氣就能吃穿不愁,一家子省著點兒過,一年下來還能存下不少錢。

  前兒還聽王興娘說,如今武陵源的姑娘小伙兒都成了搶不上的香餑餑,以前是一聽深州來的,沒人往前靠,如今一提武陵源,都巴不得湊呢,尤其家裡有沒說人家的閨女,都知道武陵源的日子好過,恨不能嫁過來呢,家裡沒丫頭的,也想聘個武陵源的姑娘,因為都知道武陵源的姑娘勤快,娶了家去沒虧吃。

  既然日子好過,誰還願意伺候人啊,倒是沒想到會是這麼個境況,碧青還是有些不信,叫冬月跟定富去村子裡瞅瞅,冬月去了有一個時辰才回來。

  碧青一見她那樣兒嚇了一跳,頭髮也亂了,衣裳上也皺了,腳下的鞋更慘,不知給人踩了多少腳,上頭橫七豎八都是腳印子,忙道:「你這是怎麼了?」

  冬月忙搖頭,灌下去一碗水才道:「奴婢差點兒就回不來了,姑娘是沒見啊,劉先生的告示一貼出去,可就亂了營,鄉親們一窩蜂的往劉先生哪兒擠著記名,不知誰認得奴婢,喊了一嗓子,那些大嬸子們衝過來跟奴婢說,她們家的姑娘怎麼怎麼勤快,性子怎麼怎麼好,人怎麼怎麼機靈,不是的定富大哥吆喝了一聲,奴婢這會兒還不回不來呢。」

  碧青愕然:「她們沒問工錢多少?」

  冬月搖搖頭,碧青娘正好過來,聽見這句道:「哪還會問什麼工錢啊,這些鄉親們誰不是靠著你養活著,還不知你的性子啊,工錢只會多給,自然不會問了。」

  碧青扶著她娘坐到炕上:「您老人家怎麼過來了?」叫冬月倒水,劉氏氏擺擺手:「別忙活了,我不渴呢。」碧青見她娘的神色就知道有事兒,把冬月遣了出去,才問:「娘是有什麼事兒不成?」

  劉氏道:「你婆婆剛跟我商量著,想過年的時候,把你跟大郎的事兒辦了,想來怕你不應,才去找了娘商量,你倒是怎麼想的,過了年也十六了,再拖著可說不過去了,你婆婆是心眼好兒,遠的不說,就說小五娘,要是遇上那麼個婆婆試試,哪會由著你想幹啥幹啥啊,你婆婆厚道,咱也不能過頭兒,再說,老聽見說北邊要打仗,要是真打起仗來,可就難說了,娘不說晦氣話,只你心裡也得有個章程,怎麼也得給大郎留個後。」

  劉氏說著往窗戶外頭瞅了瞅,小聲說:「還是說,你有了別的心思,我瞧著你師傅不咋瞧不上大郎呢,不過,青兒啊,咱可不能忘恩負義,當初不是王家那一袋子黍米,咱一家子早餓死了,這人到什麼時候都不能忘了根本,忘了根兒可會遭天譴的,大郎是沒念過書,性子也老實,可老實的男人才過日子,真要是找個花裡胡哨的,這一輩子有你受的。」

  碧青忙道:「娘說什麼呢,我什麼時候嫌棄大郎了,娘放心吧,我也喜歡老實的,在京裡已應了大郎,他過年就家來,只不過,這一陣子忙活秀娘的喪事,又搬家的,就忘了這事兒了。」

  劉氏大喜,不禁埋怨道:「你這孩子,這麼大的事兒,咋能忘了呢,你婆婆剛還跟我說,你過門子哪會兒家裡窮,委屈了你,如今圓房就當成親一樣操辦,就從你師傅哪兒出門子,多擺幾桌酒,好好熱鬧熱鬧。」

  碧青道:「不用吧。」

  「什麼不用,這事兒聽我跟你婆婆的,哎呦,不成,這日子可近了,衣裳,被子,門簾子……哎呦,可有的忙了,我這會兒就跟你婆婆商量去……」說著起來急急火火的走了。

  碧青搖搖頭,其實,她覺得成親是自己跟大郎的事兒,大操大辦完全沒必要,一家子湊到一起吃頓飯就成了,往後過好了日子,比什麼形式都有用,可她娘顯然不這麼想,她婆婆也是,還要把師傅牽扯進來,他師傅要是摻和進來可就熱鬧了,低頭看了看自己手腕上的鐲子,暗道,不知大郎這會兒幹什麼呢?

  想起大郎,就想起了何進,想起何進,就想起了崔九,這貨現在還沒來武陵源,莫非真讓自己氣著了,正說著,冬月跑進來道:「九爺來了。」

  碧青忍不住笑了一聲,倒是個不禁念叨的,叫冬月去泡茶,泡從她師傅哪兒順來的好茶,極品大紅袍,師傅如今喝慣了麥子茶跟荷葉茶,一年到頭基本就是這兩種,崔家送來的那些好茶,就便宜了碧青,碧青自己平常也不喝,今兒正好拿出來招待崔九。

  茶泡好了,卻不見崔九人,問了冬月才知道,崔九這小子一進來就開始到處亂轉悠,碧青等了有一刻鐘,才看見崔九慢悠悠的走了進來,一進來就要往裡屋鑽,冬月忙攔住他:「裡頭是我們姑娘的寢室,外人可不能進。」

  崔九哪理會這個,一伸手就把冬月拽到一邊兒鑽了進去,冬月撇著嘴,剛要說什麼,碧青道:「你讓他看。」以這小子的好奇心,要是不親眼看看,連覺他都睡不好。

  不大會兒崔九出來道:「你那個頂櫃我也要,還有你炕上那一溜櫃子,窗下那個軟軟的榻也要,總之,你這屋裡的東西原封不動的給爺來一。」

  ,碧青目光閃了閃:「成啊,不過你得拿你屋裡的傢俱換。」

  崔九沒好氣的道:「你倒是不吃虧,知道爺屋裡那些傢俱都是從京里拉來的,先不說樣式,光木料就值老錢了。」

  碧青道:「一句話換不換吧?」

  「換,不過要快,一個月之內就得給我換好了。」崔九實在瞧著碧青屋裡的東西眼熱,看慣了自己屋那樣千篇一律的,這丫頭屋裡的擺設怎麼瞧怎麼順眼。

  碧青笑瞇瞇的道:「不用一個月,一天就成。」

  崔九愕然:「你屋裡那些傢俱一天就能做成你莫不是想把你屋裡的拆下來吧!」

  碧青道:「我吃飽了撐的啊,得了,你就放心吧,明兒我就叫人給你換,後兒你就能住進去了,來,喝茶。」

  說著把桌上茶推了過去,崔九狐疑的看了她一眼,總覺著這丫頭今兒有點兒不對勁兒,啥時候給過自己這樣的好臉色啊,還讓自己喝茶。

  崔九解開蓋碗盯著茶看了一會兒道:「這裡不會下毒了吧!」

  碧青翻了個白眼:「毒害皇子可是殺頭滅族的大罪,我傻啊,再說,我跟你又沒有什麼深仇大恨,犯得著堵下毒嗎。」

  崔九撓撓頭:「也是啊。」還是小心的抿了口茶,放下看著碧青道:「你有話就跟我直說成不成,這麼著,我這心裡頭沒底。」

  冬月都忍不住笑了一聲,碧青也笑了:「行,那我就直說,能不能想個法兒把何進從驍騎營弄出去。」

  崔九一聽就樂了:「我說你今兒對爺這麼慇勤呢,原來是為了這事兒,爺倒是好奇,何進怎麼得罪你了,你要把他弄出驍騎營。」

  碧青道:「甭廢話,幫不幫吧,你要是不幫忙,我就去找我師傅。」

  崔九摸了摸鼻子:「你這是求人嗎,真是的,再說,我也沒說不幫忙啊,你想把他弄哪兒去?」

  碧青:「只要離大郎遠遠的就成,你瞧著辦吧。」

  崔九道:「我也正不待見他,你還不知道吧,他媳婦兒上吊了。」

  碧青愣了楞:「怎麼可能?」何進媳婦兒是個挺傳統的鄉下女人,只要何進不太過分,一般應該都能忍過去,怎麼會上吊:「人怎麼樣了?」

  碧青總覺著何進媳婦兒不會這麼想不開,崔九道:「還能怎麼樣,死了唄,何進在外頭勾上了個寡婦,兩人打的火熱,那寡婦也不是個省油的燈,三天兩頭的往何進家來找他,只要何進前腳進家,那個寡婦必然就來叫,後來不知怎麼跟何進媳婦兒口角了幾句,何進當著寡婦的面踹了他媳婦兒一腳,他媳婦兒就上吊了,為此,姜山兩口子去找何進鬧了一場,安大牛常六幾個也不怎麼跟何進來往了。」

  碧青不勝唏噓,這才多長日子啊竟鬧出真麼多事兒來,崔九湊過來道:「你倒是跟我說說,何進怎麼得罪你了?」

  碧青不搭理他,崔九就問冬月,冬月看了碧青一眼道:「姑娘在京的時候,那人帶著他媳婦兒登門借錢,張口就要二百兩,姑娘就讓他寫借據,然後,他那就惱了,說什麼姑娘在麗春院,抬手就一百兩,給他二百兩還要寫借據,跟姑爺扔了好些挑撥的話走了,哪有這樣的人啊,借錢不寫借據,這不成明搶了嗎,姑娘有錢是姑娘的,跟他什麼干係啊,這人簡直不要臉。」

  崔九臉色一沉跟碧青道:「這事你甭管了,交給我,管教他離大郎遠遠的。」說著,看向碧青父皇已經下旨,估摸著太子哥過幾天就到冀州了,你要是想準備什麼得緊著點兒了。」

  碧青奇怪的道:「我準備什麼?」

  崔九撇撇嘴:「你在間河縣弄出這麼多事兒,不就是想幫杜子峰露臉嗎,如今機會來了,你能放過?」

  碧青笑了,:「以前沒發現,你還挺聰明的。」

  崔九正色道:「不是真看上杜子峰了吧,要不,幹嗎這麼幫他。」

  碧青:「再胡說八道,看回頭我告訴大郎,揍不死你。」

  崔九道:「你心裡要是記著大郎,以後就離杜子峰遠點兒,爺看人最毒了,杜子峰那廝對你有心思呢。」

  碧青白了他一眼:「對我有心思是的多了去了,我要是誰都遠著,還過不過日子啊。」

  崔九一愣:「誰,誰還對你有心思?」

  碧青意味深長的看了他一眼:「你說呢,?」

  崔九蹭的站起來:「爺,爺還有點兒事,先走了。」撂下話莫頭就跑沒影兒了。

  碧青一愣,看向冬月:「這小子抽什麼風?」冬月搖搖頭。

  崔九露了一面又沒影兒了,倒是把旺兒留下看著收拾新換了傢俱的屋子,碧青沒工夫理會崔九,何進的事兒交給崔九,自己也不用擔心了,論起收拾人來,宮裡出來的人都是祖宗。

  碧青這會兒正忙乎著挑人呢,記名的一共有七十八個人,這還是碧青把年齡控制在十二到十五的結果,要不然人還得多,外頭的小子交給定富去挑,就是交代定富給小海挑兩個年紀大些的,小海性子跳脫,又常跑冀州府,找兩個年紀大些的跟著,自己也能放心。

  至於碧蘭,碧青叫她自己挑人,看誰順眼就留下,自己挑的是爹娘跟婆婆跟前伺候的,婆婆性子軟,挑了兩個老實的,爹娘哪兒挑了兩個機靈的,自己身邊有冬月,又叫冬月挑了個順眼的過來,再找四個婆子,兩個上灶,兩個干雜活,一瞬間家裡人就多了起來。

  人多了自然就要有管家,碧青本來還愁呢,正巧王大娘要過來,碧青就讓她當了管家,定富管著外頭的事兒,王家村的藕田跟魚坑,交給了王興的兩個哥哥,很是妥帖,等那邊兒的房子翻蓋好了,搬回去也成,兩邊住著也好,都隨三位老人的意。

  家裡料理清楚了,也該收蕃薯了,間河縣上上下下都忙活的時候,太子也到了冀州,提前連個信兒都沒有,不是崔九跟自己打了招呼,碧青都以為太子殿下不來了呢。

  而且,太子殿下出現的異常詭異,碧青拔下一顆蕃薯,直起腰來就看見站在地頭的倆人,碧青的目光劃過兩人身上簇新的青布衣裳,不禁好笑,莊稼人下地誰捨得穿這麼新的衣裳啊,這倆人一看就是不是種地的。

  再說,瞅瞅周圍的漢子哪個不是曬的黑??的,這兩位實在白淨的過分,太子旁邊那位還沒鬍子,這化妝太不到位了,不過,既然太子殿下想微服出訪,自己就的讓他訪爽了才行,所以直接選擇裝不認識這倆,由著主僕二人在蕃薯地裡來回溜躂,只是把小海拽過來,叫他去給杜子峰送信。

  看著小海跑沒影兒了,碧青整了整頭巾,接著刨蕃薯……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8-24 03:42 PM


第63章

  如今的王家可不是前兩年了,本來這五畝蕃薯也輪不上碧青一家子伸手,王興爹娘跟他兩個哥哥就包圓了,可碧青覺得,她娘說的是,到什麼時候都不能忘了根本,哪怕如今富了,也還是個莊稼人,就算不指望種地活著,也不能不會幹地裡的農活兒。

  所以,碧青全家都來收蕃薯,婆婆,她爹娘,小海,碧蘭,加上一個陸超,家裡的丫頭小子婆子都不讓插手,就她們一家子干。

  蕃薯刨出來堆在地頭上就成,衙門一早就貼了告示,直接到地裡來收,除了留下自家吃的,根本不用往回拉,在地頭上就換了錢。

  杜子峰老早就來了,不過就來王家村打了一晃就走了,今年間河縣的第二茬莊稼種的都是蕃薯,相比已經有經驗的王家村,杜子峰更擔心其他村的收成。

  小海找了一圈才把人找著,杜子峰過來的時候,太子慕容湛正在碧青家的地裡幫著挖蕃薯,碧青實在不知道,該怎麼應付這位,慕容湛不是崔九,他是這個國家的儲君,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大齊未來的君王,卻拿著撓子刨地裡的蕃薯,尤其,配上他這一身簇新的粗布衣裳,實在詭異。

  碧青捉摸了半天,該不該跟他說話,不說話貌似不妥,說吧,真不知道說啥,碧青抬頭看了看,快晌午了,越發熱上來,立了秋也不涼快,秋傻子的勁兒頭上來,甚至比暑天還烤的慌,碧青真怕這位太子爺再幹一會兒,曬暈在蕃薯地裡了,那可麻煩了。

  尤其,這位今兒連斗笠都沒戴,給這麼烤的日頭曬一會兒,就是莊稼人都受不了,更何況,這位金貴的太子爺,琢磨著是不是叫人給他們送兩頂斗笠過去,又覺不大妥當。

  正想著,就看見自己老爹過去了,見自己爹伸手拍著太子爺的肩膀,一副相淡甚歡的樣兒,碧青眼睛都瞪的老大,琢磨她爹要是知道這位就是太子,會不會直接嚇暈過去,去年杜子峰來,可都把她爹嚇的不敢靠前呢。

  沈四平已經習慣家裡有生人幫著幹活了,總是如此,有大郎營裡同事,也有杜子峰那樣的縣太爺,還有那位崔九,有時,碧青的師傅也會來,所以,忽然又蹦出來兩個生臉兒的,也不覺得驚訝,見兩人沒戴斗笠,就主動過來:「今兒日頭曬,你們沒戴斗笠,曬長了可受不了,不如,跟我去地頭的樹蔭裡歇會兒,喝碗荷葉茶解解熱,咱家地少,這活兒不用著急,一會兒就能幹完。」

  慕容湛也沒想到,這都立了秋,冀州的日頭還如此毒辣,。官場上欺上瞞下不算什麼新鮮事兒,為了陞遷,地方上的官兒可是什麼都幹得出來,以前就有過這種事兒,而,此次干係到深州,還有蕃薯這種新物種的推廣,若是讓底下的官兒欺上瞞下的糊弄過去,就不是一個官兒陞遷的事兒,干係深州的數萬災民,甚至整個大齊,後果不堪設想。

  故此,慕容湛這次來冀州,一路微服,從京裡出來慢慢走,進了冀州地界,連冀州城都沒進,帶著蘇全直接奔著間河縣王家村來了。

  王家村是第一個種蕃薯的村子,老百姓相對比較有經驗,更何況,王大郎家就在王家村,慕容湛沒見過王大郎,卻見過碧青。

  碧青給了他很大衝擊,以前他也曾見過那些村姑農婦,卻沒有一個跟碧青一樣的,她讓慕容湛覺得,原來女人可以如此聰慧。

  慕容湛很清楚,她那天一見自己就猜到了自己的身份,不然,也不會那麼匆匆的走了,慕容湛看得出來,她非常不想跟自己牽扯上干係,卻能跟老九合著伙做買賣,而老九的性子,自己相當清楚,之前可是京裡有名兒的紈褲,來了一趟王家村,整個人都變了,甚至不大喜歡京城了,總想著往冀州府跑。

  慕容湛實在好奇王大郎家到底有什麼吸引力,讓他如此,所以,慕容湛沒去冀州,也沒進間河縣縣城,更沒去如今已經傳到他父皇耳朵裡,大名鼎鼎的武陵源,而是來了王家村。

  一進王家村給慕容湛的感覺就極好,村裡的人很是樸實,大概見自己跟蘇全是生人,直接過來個漢子問:「是不是找人?」

  一聽是找王大郎家,漢子更熱情起來,滿臉都是笑:「若是想去王大郎家,可得去武陵源了,他家上個月就搬過去了,這邊兒的老房子也都推了,打算著過了秋翻蓋呢。」

  慕容湛一愣,倒是沒想到搬家了,又聽那漢子道:「不過,你們今兒來倒沒撲空,正趕上大秋,大郎媳婦兒帶著一家子,一早過來收地裡的蕃薯了,這會兒都在地裡呢,就在那邊兒,順著這條道過去,地頭有顆大槐樹的就是,您二位過去就能看見,別看她家地少,可數著她家的收成多,得了,俺領著你們過去吧。」

  一邊兒在前頭引路,一邊兒跟慕容湛叨叨:「今年王青山家幫著大郎家拾掇了一年地,可是跟著佔了大便宜,這收成跟大郎家一樣呢,那兩口子嘴巴都樂歪了,說起來也怪,大郎媳婦兒才多大個人兒,就算打娘胎裡就種地,也沒俺們這些人熟啊,俺們可是祖祖輩輩地裡頭刨食兒,咋種出的莊稼就是不如人家呢,回頭可得好好跟大郎媳婦兒問問,光這蕃薯的收成,一畝地就能差一半,如今衙門裡就在地頭上直接收,差一半可不少錢呢。」

  慕容湛道:「問有用嗎?這可是訣竅,要是你們都學會可就不算訣竅了。」

  那村民呵呵笑道:「一瞧您就跟大郎家走的不近,如今可不是前兩年,大郎家娶了這麼個本事媳婦兒,哪還會受窮,大郎媳婦兒有本事,外頭做著大買賣,哪還用指著地裡的收成啊,人家武陵源那宅子,俺前些日子幫著送了趟東西過去,可是見了,哎呦,那個宅子啊就在蓮花山的山腳下,比城裡最富的人家都體面,好幾進的宅子,不知有多少院子呢,看門的,掃地的,喂雞喂鴨的,還有內院裡頭伺候的丫頭,來來往往的十幾個人呢,莫說我們間河縣,就是冀州府,王家也是數著的人家,大郎娘也不知哪輩子修來的福份,這往後還愁個啥啊,都是好日子了,人家種地可不是指望著收成,不過是個樂子罷了,您瞧見沒,地頭上那幾個收拾茶水的小子丫頭,就是她家的下人,大郎媳婦兒發話,不讓下地,就在地頭上伺候茶水,不光伺候大郎一家,俺們這些鄉親渴了過去,也會遞過來一碗,俺哪婆娘常說,要不怎麼就人大郎家富呢,一家子都是好心人,就沒把種地的法子當成啥訣竅,誰問了都告訴,跟您說句心裡話,大郎家這樣人家,俺們心裡盼著他家興旺呢,他家興旺了,俺們一村的鄉親們都能跟著沾光。」

  慕容湛不禁有些出神兒,《論語季氏》裡曾言:有國有家者,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貧而患不安。蓋均無貧,和無寡,安無傾。就是說,想國家安定就要盡量讓財富平均,窮人多了,就會起別的心思,秦有陳勝吳廣揭竿而起,漢有黃巾軍,西晉有流民李特……這些都是因為老百姓窮的吃不上飯,才起了推翻朝廷之心,老百姓天生就對富人有成見,看見別人比自己日子過得好,大都不會舒坦,可為什麼王家村的人不一樣呢。

  慕容湛甚至感覺到,這漢子說的是實話,他真盼著王家過得更好,更興旺,這樣他們才能跟著沾光,何以會出現這種狀況?

  沈碧青跟老九為了賣房,打造一個武陵源,慕容湛卻很清楚,世外桃源並非有桃林就可以,在於人心,阡陌交通,雞犬相聞,說來簡單,想找到這樣的一個地方何其難哉,可王家村卻讓自己有了這種感覺。

  不過,看到地裡刨蕃薯的碧青,慕容湛還是忍不住想笑,不是蘇全提醒,自己根本就沒認出來是她,頭臉甚至手。都裹得嚴嚴實實,頭上還扣著老大一頂斗笠,正在那兒拔蕃薯籐,拔了放在一邊兒,就開始刨土裡的蕃薯,刨出來的蕃薯堆到一邊兒,等堆的多了,旁邊兩個拔蕃薯的小子,就會把她堆起來的蕃薯運倒地頭的筐裡。

  地頭上一字排開,放了一溜大筐,筐裡的蕃薯滿了,地頭的小子,兩人一個就會抬到一邊兒摞起來,慕容湛不禁好奇的問:「為什麼把這些蕃薯分兩處放著,這邊兒幾筐曬著不是要曬壞了嗎。」

  抬蕃薯的小子沒說話,旁邊一個機靈的小丫頭答應了:「蕃薯哪會曬壞,我們姑娘說了,剛下來的蕃薯水氣大不怎麼甜,得曬了才好吃。」

  慕容湛更納悶了,指了指那些蕃薯:「那怎麼只有這些放到日頭下曬著,那幾筐卻放在陰涼處。」

  冬月笑道:「一會兒間河縣衙門裡就來收蕃薯了,曬的時候長了,水少了,自然份量也會減一些,這邊兒都是要交給官府衙門的,自然要放到陰涼處,那邊兒幾筐是跳出來最好的,預備著家裡吃,當然越甜越好。」

  慕容湛愕然片刻,忍不住笑了。

  冬月眨眨眼,心裡琢磨這兩位是誰?一看就不是莊稼人,雖穿著粗布衣裳,可一見就是剛上身兒的,更何況,莊稼人哪有像他們這樣問東問西的,想起九皇子前些日子跟姑娘說太子殿下要來冀州,冬月目光劃過蘇全那張白淨的臉,頓時就明白了。

  本來還有些慌,可一見這位太子爺拿了地頭的撓子下去刨蕃薯,再看姑娘根本當沒這倆人,心才定下,就眼巴巴看著這位貴極天下的太子爺,蹲在地裡刨山藥,直到沈家老爺把他們拉過來,才忙招呼冬時給兩位端荷葉茶。

  冬時是自己挑的丫頭,原先叫招弟,姑娘給她改了叫冬時,家裡的丫頭大都改了名兒,原先的名兒不是招弟,盼弟,就是望男,有男,這種俗到不行的名字,家裡父母盼著生兒子,舉凡生了丫頭的,都會取個這樣的名兒,意在下一胎得子生男。

  碧青實在看不過去,就徵詢了她們的意思改了,自己跟前的,就順著冬月往下排,以後再來也是如此,碧蘭的兩個丫頭是她自己起的名兒,沒用冬,取了夏,叫夏至,夏半,說以後再要來了丫頭就叫夏晚。

  婆婆跟前的叫春麥,春花,娘親院子裡的叫秋枝,秋葉,外頭的小子也都用了順字,順明,順心,順和,順安,都是問了他們,自己樂意改才改的。

  碧青不會強人所難,原來的名兒再不好,也是人爹娘取的,倒是沒想到都願意改,這樣也省事多了,自己實在記不住原先那些名兒,叫劉先生寫了花名冊,以後順著點名字也方便的多。

  冬時是個挺機靈的丫頭,手腳也勤快,跟冬月沒幾天就熟了,兩人好的什麼似的,最聽冬月的話,讓端茶就忙舀了三碗茶端了過去。

  沈四平接過就喝了半碗,這兩年養的身子骨好多了,幹活兒也不當回事兒,就是太熱,讓著慕容湛喝茶,蘇全剛要接,慕容湛已經拿在手裡喝了,不禁頗有些意外,還以為是尋常的井水,不想卻有荷葉的清香,還有些甜絲絲的味兒,很是好喝。

  沈四平笑道:「這是我那大丫頭叫熬的荷葉茶,鮮荷葉撕碎了放在水裡熬開,抓幾把糖霜,晾涼了就成,簡單呢,村子裡的人要是不捨得放糖霜,就這麼喝,最是解暑敗火,熱的時候喝最好,還有麥子茶也好,村子裡的人都學會了,家家戶戶都照著樣兒熬,擱在之前肚子填不飽,誰家有空折騰這些啊,這兩年年景好,地裡的糧食收的多了,日子就好過,今年更是眼望著好日子呢,地裡這些蕃薯換了錢,家家都能過一個豐年,瞧鄉親們臉上的笑就知道,心裡不定多歡喜呢。」

  慕容湛不由看了過去,果然,地裡收蕃薯的鄉親們雖給日頭曬的汗流浹背,辛苦非常,一個個臉上卻都透著滿足的笑,把一筐筐蕃薯搬到地頭上,有的會摸摸,傻笑一會兒,有的會發捧著蕃薯發呆,一會兒卻也忍不住傻笑了起來,這才是豐年呢。

  自己也到過不少鄉屯,可王家村這些鄉民給他的觸動最鮮明,那種真實無偽的滿足,令慕容湛動容,他不禁想,若所有州府縣的老百姓,都能跟王家村的村民一樣,那就是大齊的盛世了,可惜只能想想,王家村不過是一個村,再大些,間河縣也不過一個縣,便是冀州府也才一個州府,大齊有多少州府啊,更何況,還有赤地千里的深州呢。

  想著,不禁有些歎了口氣,忽聽身邊的沈四平道:「不知我們深州種不種的了蕃薯,要是蕃薯在我們深州能活,鄉親們就不用餓死了。」

  慕容湛一愣:「您是深州人?」

  沈四平點點頭:「我沈家祖祖輩輩都是深州人,祖墳還在呢,背井離鄉的來到冀州,實在是深州沒法兒活人了,也是得了我那大丫頭的繼,姑爺人好心善,不嫌我們一家子累贅,親自去接了過來,跟著親家一處過活,不是姑爺,我們一家四口早餓死了。」

  慕容湛倒沒想沈碧青竟是深州人,忽想起那天碧青去東宮臨走說的那句話,若想大批種蕃薯,不用挨個生苗,只需找塊地兒先種上,等蕃薯籐長起來,剪了插在土裡就能活。如今想來,這句話莫非知道自己要在深州推種蕃薯,難道世上真有如此聰明的女子。看見匆匆趕來的杜子峰,慕容湛忽覺得,或許杜子峰真可以救深州百姓與水火。

  杜子峰很是狼狽,大熱天的穿著厚重的官服本就是受罪,可今兒收蕃薯是正經事,不穿官服實在不像話,也幸虧自己穿了官服,這會兒才能以最快速度趕過來拜見太子殿下。

  杜子峰是知道太子要來的,碧青早就知會他了,杜子峰知道碧青是讓自己有所準備,其實根本不用準備,因為蕃薯,因為武陵源,今年過去,間河縣再不是冀州的窮縣了,人多地少卻種了產量奇高的蕃薯,還有武陵源那一百多畝桃林,安置了深州大量災民,那些災民在武陵源組成了間河縣的新村,離臨山屯最近,卻儼然已是間河縣最富庶的村落。

  王家村守著王大郎家,聰明的都跟著碧青學,蕃薯的產量最高,就看這一路走來堆在地頭的蕃薯就知道,王家村今年是何等的大豐收了。

  自己在間河縣這三年,人口增了,田稅多了,老百姓富了,就這三樣兒,吏部考評的優已經順理成章的攥在了自己的手裡,太子殿下來,不過是給自己的陞遷添把火,畢竟想跳級晉陞,除了出色的政績,也得有貴人相助。

  天太熱,杜子峰又跑了一路,汗水把官服都浸透了,整個人跟水裡澇似的,下頭半截官服下擺都是黃土,腳下的官靴早不成樣兒了,後頭還跟著衙門六部司的主事。

  到了跟前,杜子峰整了整帽子官服剛要下跪,慕容湛卻先一步道:「這位是?」

  沈四平忙站了起來介紹:「這位我們間河縣的縣太爺杜大人。」

  慕容湛也跟著站了起來:「原來是杜大人,失敬失敬。」

  杜子峰愣了一下,心裡就明白了,太子殿下這是不想戳破身份,若不戳破身份,自己這麼趕過來,不是有些奇怪嗎,更何況,自己後頭還跟著間河縣的六部司主事,一時竟不知該怎麼應付。

  碧青過來的時候就見如此詭異的場面,杜子峰領著縣衙六部司的主事站也不是,跪也不是,慕容湛雖跟自己老爹站著,臉上的表情卻甚從容,彷彿沒看見杜子峰為難的表情一般,碧青甚至覺著,如果這會兒他手裡有把折扇,一定會揮兩下。

  自己老爹就是最平常的老百姓,雖說如今跟杜子峰也算熟了,仍有些拘謹,碧青倒是也沒想到,這時候了,慕容湛還不想公開身份,眼珠轉了轉道:「遠來就是客,眼瞅就晌午了,不如就在這兒吃碗涼麵,也嘗嘗我們的農家飯。」說著叫人支桌子做飯。

  做自己屋傢俱的時候,碧青畫了個樣兒叫木匠做了幾張能折起來的桌子,因家裡人多,今兒又要在地頭吃晌午飯,就叫定富帶了兩張過來,這會兒支開就是兩張大桌子。

  涼麵是一早就?出來用油拌過,裝在大桶裡的,兩個板凳中間搭上個木板,就是現成的菜板子,黃瓜是王興娘特意摘過來的,這邊兒的菜園子今年種了一架黃瓜,入了秋,黃瓜拉了秧,有些不順溜,可秋黃瓜卻比夏瓜更甜一些,。

  家裡的廚娘沒叫過來,也用不著碧青動手了,切菜成了冬月的活兒,用水把菜板過兩遍,不一會兒就切了一盆細細的黃瓜絲兒,雞絲兒早就撕好了,用冰塊震著,冰塊是老爺子哪兒的。

  碧青一家子搬到武陵源轉天,先生就從桃花村搬過來了,就在碧青家旁邊兒,兩家中間有側門通著,說是兩家,跟一家差不多。

  碧青家左邊是老爺子,右邊兒是崔九的房子,崔九不知怎麼看見碧青家跟老爺子中間通著側門,也叫人鑿了一個。

  鑿門的時候崔九不再,也沒跟碧青家打招呼,那邊兒牆咚咚的響,小子們還以為怎麼了,忙去找大管家,沈定富過來的時候,已經鑿開了個大窟窿。

  一見旺兒,不敢得罪,去請了碧青出來,旺兒這奴才見了定富鳥都不鳥,見了碧青,忙著低頭哈腰說:「那個,九爺走前吩咐了,說繞正門太遠,不如就在這兒開個門,回頭爺來蹭個飯啥的也方便。」

  碧青忍不住翻了個白眼,這崔九的臉皮還真是越來越厚了,碧青知道,不讓崔九開門他也得開,開就開吧,等以後叫人在門上加把鎖,看他怎麼過來。

  話遠了,說冰塊呢,師傅在桃花村的時候,就挖了個冰窖,崔府送來的好多食材短不了冰,武陵源的房子蓋得時候,也留出了冰窖,不僅武陵先生的房子有,自己家也有一個,只不過自家那個是空的,沒來的急儲冰。

  碧青琢摸著,今天冬天多存點兒,到了明年入夏就不用愁了,冰塊放到屋裡能當空調,砸碎了放上鮮果碎,就是一碗鮮果刨冰,荷葉茶裡扔幾塊冰,也能起到更解暑降溫的作用,總之好處多多。

  不過,今年的冰卻只能從師父哪兒弄來的,天太熱,用來鎮著雞絲,免得變質,醬料汁兒早就調好,裝在一個罐子裡,這會兒打開上頭的油紙,用勺子攪合勻了,澆在放了雞絲黃瓜絲的涼麵上就成了。

  縣衙六部司的主事熱哈哈的跟著杜子峰跑了過來,本還以為來了京城的欽差到了,卻誰也不是,嘴上不說,心裡都有怨言,不想能在王大郎家蹭頓飯,頓時滿心的不滿都散了。

  去年收蕃薯的時候,就是在王大郎家吃的,熬的白白的大骨湯,汆了圓滾滾的肉丸子,配上黃澄澄的發糕,那個香的,這都一年了還記著呢,饞的狠了,叫家裡的婆娘照著樣兒做過幾回,可就不是那個味兒,現如今,誰不知道大郎媳婦兒做的一手好吃食,家常的飯食到她手裡也變得別樣香甜,故此,沒一個嫌棄涼麵簡單的,迫不及待的端著碗吃了起來。

  慕容湛格外新鮮,長這麼大都沒見過這麼吃飯的,更沒見過這麼做飯的,還在地頭上就支開了桌子面板,那邊兒切著黃瓜絲,這邊兒麵條已經挑在了老大的粗陶碗裡,兩個丫頭挑面,兩個丫頭放雞絲兒,那邊兒切菜的是剛才那個機靈丫頭,旁邊兒一個差不多大的丫頭往碗裡放雞絲兒。

  支桌子,搭板子,搬搬抬抬的力氣活兒,都是幾個小子干,不用人指揮,一個個都知道自己幹什麼,絲毫不亂,不一會兒,一人手裡都端著一碗冒尖的麵條西裡呼嚕吃了起來,自己眼前也有一碗。

  慕容湛有些發愣,老大的粗陶碗,都趕上東宮的面盆了,韭菜葉寬的麵條,?的頗勻實,雪白的雞絲,青青的黃瓜絲,上頭澆了老大一勺醬料,也不知拿什麼調的,紅亮好看,香氣撲鼻,沒嘗光看著就覺著好吃。

  慕容湛試著夾了一筷子,竟然比想像中味道還好,一碗涼森森麵條吃下去,立馬汗意全消,不知是不是趕路的緣故,一碗麵條下去,竟還覺得有些意猶未盡,招手叫過來個小丫頭道:「再給我來一碗。」

  小丫頭也不吝嗇,立馬就給他端過來一碗,吃了兩碗麵條的太子爺,終於飽了。

  杜子峰卻連一碗都沒吃下去,不是麵條不好吃,是沒心思吃,太子殿下就坐在正對面,自己吃得下去才怪,心裡也在琢磨,一會兒吃了飯怎麼辦,太子殿下在這兒呢,自己橫是不能回去吧,可留在這兒,不能接駕,貌似也不成。

  為難的時候,不禁看了碧青一眼,碧青跟家人坐在另外一張桌子上吃麵,杜子峰看了碧青半天,發現她沒有絲毫變化,彷彿太子殿下就是個最平常的客,招待頓麵條就成了,沒有任何慌張的情緒,甚至,她一家子從老到小,包括下人也都如此。

  杜子峰不免有些汗顏,既太子殿下不想揭破身份,自己就跟碧青一樣,當他是個平常人就成了,糾結個什麼勁兒啊。

  這麼想著杜子峰平靜了下來,碗裡的麵條吃了,就跟慕容湛告辭,領著人接著去收蕃薯了,一個縣裡的蕃薯呢,今兒一天可有的忙了。

  碧青也沒怎麼理會慕容湛,吃了飯就接著幹活去了,冬月帶著人收拾東西,沈定富指揮著小子開始往回拉東西,先拉零碎的,最後再把地頭挑好的蕃薯拉回去,交代埋到地窖的沙土裡,這是姑娘吩咐的,說這麼著能放,一兩年都不壞,等吃的時候,刨出來放到日頭地兒裡曬兩天,又甜又面,甭提多好吃了。

  慕容湛什麼時候走的沒人理會,還是小海低聲在自己耳邊說了一句,碧青才看見慕容湛主僕遠去的背影兒,瞧方向估摸是奔著武陵源走了。

  陸超小聲道:「我見過他,他是太子殿下,爹在大牢的時候,我跟著娘給爹送飯的時候見過。」

  碧青噓的一聲:「小點兒聲兒,記著,他不說他是太子殿下,就不是。」

  陸超眨眨眼:「可他明明就是啊。」

  碧青笑了:「他是,可他不承認,咱們就只能裝糊塗。」

  小海道:「我知道了,這就是戲文裡說的,什麼微服出訪對不對,太子殿下是來為民做主殺貪官來了。」

  碧青拍了他一下,沒好氣的道:「叫你多看書,誰讓你聽戲去了,戲文裡大都是胡說八道,禁不起推敲的。」

  小海撓撓頭:「不是殺貪官,太子殿下幹嘛穿成這樣,還跑到咱家的地頭上刨蕃薯,不是太奇怪了嗎。」

  碧青道:「自古貴人多怪癖,沒準咱們這位太子殿下就喜歡刨蕃薯呢,別說這些沒用的了,趕緊把活兒幹完,家去洗澡,天太熱,衣裳不知拿汗浸了幾遍,都餿了。」

  碧青一說,小海跟陸超也覺得渾身不得勁兒,忙著加緊幹活,五畝蕃薯都刨出來堆在地頭上,日頭也快落下去了。

  收蕃薯也輪到了王家村,杜子峰本說先收碧青家的,別的村民也是這個意思,都知道王大郎家如今不在村子裡住,還得的回武陵源,再說,偏了大郎家的荷葉茶,這點兒方便算啥,往後還得指望著人家幫著種地呢。大郎家可不光蕃薯的產量高,那麥子也一樣,同樣的地,人家的收成硬是能翻一翻,這不服不行啊,所以,得跟著學。

  「

  杜子峰帶著人,剛要把碧青家地頭的蕃薯過稱,桃花娘就過來了,伸手一攔道:」我說幾位差爺,這官府收蕃薯,怎麼也得有個章程吧,俺家男人是這個村的里長,俺家的地也最多,怎麼也該頭一個,怎麼會輪上大郎家呢。」

  那些衙差聽了,頗有些不耐煩:「先收誰家的不一樣,你男人是里長,更應該先讓著別人,事事都出頭拔尖兒,叫別人怎麼看。」

  桃花娘卻不依:「俺男人這個里長當的憋屈,當了還不如不當呢,沒人大郎家本事,能靠上京裡的貴人,又是打井,又是蓋房,買賣做的大,銀子賺了,還沒忘了邀買人心,如今,這個村誰還還拿俺家男人當回事兒啊,不都瞅著大郎家呢嗎,一個個都恨不能往上巴結,雖說大郎家如今成了冀州府的富戶,可這個村的里長還是俺家男人,鄉親們不拿俺男人這個里長當回事兒,你們是官府裡的差人,總得給俺男人這個面子,去年蕃薯就是從俺家收的,今年還得從俺家開始才成,要不然,俺就不走了。」

  說著,一屁股坐在大秤上,一副不講理的坐地炮樣兒,碧青倒是沒想到,桃花娘會幹出這樣兒事來,早在打井的時候,兩家就撕破臉了,不過,自己要是在外頭遇上桃花娘,還會主動打個招呼,叫一聲嬸子,說到底,兩家沒什麼深仇大怨,當初王富貴家也算幫過自己,這點兒情面還是要講的。

  可自己打招呼,桃花娘根本就不搭理,脖子一扭,當沒看見,碧青也沒當回事兒,終究得各過各家的日子,她怎麼想,自己管不著,自己禮兒上不差就成了,這不是忍讓,是禮數。

  碧青始終念著當初那點兒好,不想跟桃花娘計較,可桃花娘今兒這事兒干的可有點兒缺心眼兒,這不是明擺著要把王家村的鄉親們都得罪了嗎,而且,還說自己邀買人心,這話實在有些過分。

  碧青正皺眉,碧蘭不幹了,跟桃花娘道:「邀買人心怎麼了,你家也這麼干啊,誰也沒攔著不是,沒得自己幹不來,還嫉恨別人幹好事兒的理兒。」

  桃花娘一聽更惱了,尖著嗓子道:「我當是誰,原來是碧蘭啊,哎呦,可是出息了,當年來我們這兒兒的時候,可是連街上的要飯花子都不如呢,如今是長了底氣,這嗓門都高了。」說著嘀咕了一句:「還真當自己是有錢人家的小姐了啊,走到哪兒也是深州吃不飯的花子。」

  本來碧青沒想跟她計較,可她這幾句諷刺碧蘭的話,可真讓碧青動了真氣,臉色一沉:「我敬你是長輩兒,叫你一聲嬸子,你要是口出惡言,侮辱我妹子,那可就對不住了,既如此,我也跟你說,就算我妹子是深州的花子,也比你家強百倍,再說,花子怎麼了,武陵源來的都是深州的鄉親,哪個沒當過花子,現在誰家的日子都比你家好過,你不是嫉恨我家事事站先兒麼,今兒就站先了,來人,把她給我扯一邊兒上去,別耽擱了咱家交蕃薯。」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8-24 03:44 PM

第64章

  碧青家伺候的小子丫頭,都是武陵源上的人家,誰不是深州來的啊,聽見桃花娘說深州的花子,早繃不住了,這會讓一見姑娘發話了,誰還客氣,兩個小子衝上來,一邊兒一個拽住桃花娘就丟到了一邊兒。

  桃花娘之所以敢來鬧,一個是因心裡嫉恨,見不得碧青家比她家過得好,另一個也是知道大郎一家子都是厚道人,碧青就算有本事,可見了自己,不還是上趕著打招呼嗎,所以才敢這麼鬧。

  不想,碧青卻叫人把她丟到一邊兒,又是氣又是惱,又是下不來台,坐在地上大哭起來,嚷嚷著,大郎家仗勢欺人云云……

  這兒正鬧著就見王富貴跑了過來,王富貴家的地多,今年第二茬兒莊稼,種的都是蕃薯,衙門都收了,可是一筆不小的收入,有了這些錢,小三娶媳婦兒的新房也就不用發愁了。

  正琢摸著跟碧青問問怎麼種麥子蕃薯,怎她家的收成就多呢,雖說如今跟大郎家生疏了,可畢竟以往的情份還擺在哪兒,大郎家的孩子見了自己,還是一口一口富貴叔的叫著。

  如今可不是前兩年,人家還能叫自己一聲富貴叔,就說明人家有心,再說,自己那個婆娘還做了那麼多不厚道的事兒,人家也沒記恨,這份大度讓自己還能說啥。

  可自己的婆娘不知中了什麼邪,就死活要跟大郎家過不去,本來好好的兩家,因為她生疏了,生疏就生疏吧,大郎家如今的體面,也不是自家能攀上的,可再生疏,好歹是一個村的鄉親,大郎家發達了,自己家也不吃虧,弄不好還能跟著沾點兒光。

  王富貴還想跟碧青說說,看看能不能給小三兒找個事由兒,當一輩子豬倌有什麼出息,如今大郎媳婦兒的買賣大,哪兒哪兒不用人,小三兒心靈兒,又跟王家二郎是從小玩起來的,怎麼不比王興近啊。

  王興也就給大郎家賣了一年力氣,如今已經成了王家的大管事,手裡管著二百多號人,上回自己去冀州府,正好瞧見他從柳泉居出來,旁邊兒可都是穿綢裹緞的有錢人,一個個上趕著跟他說話兒,哪還是過去吃不上飯的窮小子。

  王富貴見了王興之後,才動了給小三找個事由的心思,這兒正想找個合適的機會去大郎家說說這事兒呢,他家小三倒先跑過來了:「爹,您快去瞅瞅,娘一聽說衙門裡的人先去收大郎嫂子家的蕃薯,就不幹了,跑去人家低頭上鬧了。」

  王小三跟著他娘嫂子妹子在大郎家旁邊地裡幹活,他娘要過去鬧,自己知道攔不住,忙跑來找他爹。

  王富貴一聽心都涼了,自己這兒正想著給小三找條出路呢,這婆娘就上趕著來壞事,簡直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生怕這婆娘鬧起來要惹大禍,忙不迭的跑了來,心裡頭急,也不看路,一隻鞋跑丟了都不知道,滿頭大汗,狼狽非常。

  桃花娘一見自己男人來了,更來了神兒,哭的更響亮了:「你可來了,再不來,俺就叫大郎媳婦兒欺負死了……」一眼瞧見自己的三個兒子跟在後頭,頓時有了底氣,指著剛那兩個小子道:「就是他們,跟娘動的手,愣著幹啥,還把這倆小子打一頓,給你娘出氣,你們的親娘可是讓人欺負了啊……」

  桃花娘話音未落,王富貴衝過來啪啪就是兩巴掌:「你給我閉嘴,還嫌丟人丟的不夠是不是,你不想做人,俺還得做呢。」

  桃花娘給男人打懵了,愣怔一瞬,看了看周圍的鄉親,覺著臉上下不來,又要大哭,王富貴也沒客氣,接著又是兩巴掌:「俺還沒死呢,用不著你在這兒號喪,你要不想好好過日子,趁早滾回你娘家去,沒得禍害的一家子都跟著你倒霉。」

  跟兩個兒子道:「還愣著幹啥,還不把你娘弄家去,省的在這兒丟人現眼。」

  王家老大老二的媳婦兒互相看了一眼,忙過去扶著婆婆家去了,心裡也著實有些埋怨婆婆,如今村裡跟王大郎家好的,都跟著沾了光,那日子過得,一天比著一天好,就自己家,這日子越過越回去了。

  地多有啥用啊,指望著收成也就混個肚兒圓罷了,就看人王青山家就知道,地最少,可瞧人現在,新房蓋起來了,老大老二也娶了媳婦兒,老三是沒娶,那是人家挑,十里八鄉多少人家,找了媒人過來,王青山家的門檻都快踩破了,可王興娘就是不吐口,說兒子的主意大,爹娘管不了,一早就說了,得他自己瞧上的才成。

  再瞅自己家,當初嫁過來的時候,還是王家村最好過的人家,如今呢,連王青山家都比不上了,不是婆婆三天兩頭的跟王大郎家過不去,哪至於如此,就憑兩家過去的情份,怎麼也比王青山家近吧。心裡頭有怨言,兩個媳婦兒一路也不跟婆婆說話,只當沒聽見婆婆一邊兒哭一邊兒絮叨的話。

  桃花娘給兩個兒媳婦兒扶走,這場鬧劇也算收場了,王富貴自覺丟了大人,都沒好意思跟碧青說話,跟杜子峰道:「俺家的蕃薯最後一個收。」丟下這句就要走。

  碧青忙跟小海陸超使了個眼色,兩人多機靈,立馬過來,一邊兒一個扶著王富貴坐到板凳上:「富貴叔累了一天,您老先坐這兒歇會兒。」冬月端了碗荷葉茶過來,碧青接過親手捧給王富貴:「富貴叔,您消消氣,都是碧青的錯兒。」

  王富貴更是無地自容:「大郎媳婦兒,叔知道你是厚道人,不跟俺那混賬婆娘計較,可叔不糊塗,你嬸子做下的那些事兒,叔都沒臉提,你沒錯,都是你嬸子混賬,你就看在叔的面兒上,別往心裡去了。」

  碧青道:「富貴叔這話就遠了,長輩兒說點兒什麼,我們當晚輩兒的,就該聽著,有則改之,無則加勉,今兒是碧青不對,您喝了這碗茶,就當碧青給您老賠罪了,您要是不喝,就是心裡還怪罪碧青呢。」

  王富貴忙接過喝了,站起來要走,碧青開口道:「富貴叔,桃花女婿的事兒,碧青幫不上忙,倒是小三兒,要是想找個事由,卻不難,小三機靈,又會算賬,等忙過這陣兒,讓他去我家冀州府的鋪子裡吧,如今小五媳婦兒死了,哪兒正缺人手呢,有個自己人看著,我也能放心。」

  王富貴愣了一下,老淚都快下來了,愧的不行:「大郎媳婦兒……叔啊,都不知道該說啥好了。」

  碧青道:「您啥都不用說,我記著您當初待我的好呢。」

  王富貴點點頭:「嗯,那叔就啥都不說了,你放心,往後你嬸子再不會找你鬧了。」撂下話走了。

  王小三興奮的不行,給碧青鞠了躬:「大郎嫂子放心,俺一定好好幹。」轉身跑了。

  冬月道:「姑娘的心太善了,他家這麼鬧,姑娘不計較還罷了,怎麼還幫著他家的小子找事由。」

  碧青戳了她一下:「剛是聽桃花娘說碧蘭,我一時在氣頭上,才叫人把桃花娘丟到了一邊兒,可後來想想,她再不對畢竟是長輩兒,當年也幫過我,雖如今不講理,也不該跟她計較的,更何況,就憑小三跟二郎的情份,這也不算什麼事兒,外人在咱家找個事兒還不難呢,更何況小三兒,行了,別說這些了,快把東西收拾了,等番薯秤完就該家去了,時候可不早了。」

  冬月應一聲,忙去收拾,定富早就把零碎的拉回去了,等著衙門裡把蕃薯稱好算了賬就回武陵源。

  今年間河縣的蕃薯多,衙門收的價兒比去年低一些,即便如此,也比種別的強太多了,自己家如今不指望著這個,碧青琢磨著,明年自家的地裡種點兒別的,例如芝麻,花生,棉花,這些家裡都用的著,自己收的總比外頭買的好,至於蕃薯,就在菜園子裡種一些,夠自家吃就成了,估摸今年過去蕃薯就該氾濫成災了。等深州也都種上蕃薯,自己就可以考慮建做粉條的作坊了。

  爹娘跟婆婆,早跟著第一輛車回去了,不然,剛才桃花娘一鬧,不定幾位老人也要跟著生氣,碧青琢磨,自己是不是心眼太小了,人都說自己氣量大心善,只有碧青知道,自己是個最小心眼兒的。

  當初桃花娘哪幾句看不起二郎的話,自己一直記著呢,所以對富貴叔一家也疏遠了,其實就桃花娘糊塗,富貴叔還是明白的,小三跟他兩個哥哥也不糊塗,就算杏果兒有點兒個性,也是受了她娘的影響,自己實在不該太記仇,這人啊,樹敵容易,多個朋友卻難,若是周圍都是恨自己的,有什麼好處啊,所謂以德服人,其實頗有道理。

  碧青抬起頭,日頭緩緩從天際落下,紅彤彤餘暉的映著雲層,不知不知覺已是彩霞滿天,闊野裡無遮無擋,絢爛的晚霞彷彿一直鋪到了天際,美得驚心動魄。

  碧青幾乎沉浸其中,忽聽旁邊杜子峰的聲音傳來:「不知深州可有這般美麗的景色?」

  碧青側過頭,不知何時杜子峰走了過來,就站在自己旁邊不遠,頎長的身影侵染在淡淡的餘暉裡,有種說不出的蒼涼。

  他實在不該蒼涼,他該得意才是,七品知縣能直升知府,這種三級跳的陞遷速度,難道還不滿意嗎。

  大概知道碧青想什麼,杜子峰苦笑一聲:「我只是有些困惑,朝升暮落人生苦短,一時不知道自己走的路對不對罷了。」

  碧青點點頭,只要是人都有這種困惑,哪怕意志再堅定,也不可能無時無刻保持清醒,自己何嘗不是,就在去年,自己還發愁怎麼跟大郎過一輩子呢,可今年就迫不及待的盼著跟蠻牛相守,哪怕不說話只靠在蠻牛懷裡也好,所以自己對未來的夫妻生活充滿期待。

  至於杜子峰,他自己的困惑,應該自己去解決,至於他自己以後的路怎麼走,跟自己有什麼干係,故此,碧青選擇沉默。

  杜子峰等了一會兒,不見碧青說話,不免有些失望,過了會兒又道:「你是深州人,比我清楚深州的境況,種活了蕃薯就能救深州百姓於水火嗎?」

  碧青本不想答言,可他這麼直接問自己,也不好不理會,而且,深州畢竟是自己的家鄉,她爹如今還心心唸唸著沈家的祖墳呢,正跟娘商量著,明年清明帶著小海回去掃墓祭祖,順便也瞧瞧家裡的老房子怎麼著了。

  落葉歸根,故土難離,這些情感刻在中國人的骨子裡,永遠不可能磨滅,自己之所以沒這麼深的感情,是因為自己根本就不是沈碧青,相比之下,對冀州的感情要比深州深厚的多。

  碧青搖搖頭:「蕃薯也需要水才能活,所以,認真說起來能救深州百姓的只有老天爺。」

  無論水災,旱災,地震,瘟疫……在任何朝代都是大麻煩,哪怕科技已經相當發達的現代,也一樣,更何況,這裡是落後蔽塞的古代。

  杜子峰歎了口氣:「深州長年乾旱少雨,若是真得老天爺眷顧,深州又怎會赤地千里,照你這麼說,不是沒救了嗎,蕃薯種在地裡,不能灌溉,也只是浪費了種苗而已,種不活莊稼,顆粒無收,深州的百姓用什麼填飽肚子,若我能下雨就好了,一定在深州好好下幾場雨。」

  這想法太荒唐,碧青忍不住笑了起來,想想又覺有些不厚道,杜子峰之所以如此說,實在也是無奈之語,自己笑他卻有些不妥。

  為了補救,碧青決定把自己知道可能有用的告訴他,想到此,開口道:「下雨不可能,可以打井啊。」

  杜子峰道:「這個我也想過,可深州大旱了好幾年,若有水脈可尋,也不至於如此了。」

  碧青挑眉:「你怎麼知道沒有水脈?」

  碧青記得現代有個研究說,即使沙漠地帶,深層地表下也有足夠充沛的水源,更何況,深州雖旱卻也有河,有樹,不是老百姓餓極了,把樹葉樹皮都啃光了,也不會變得赤地千里,樹能活就證明有水,這是常識。

  杜子峰愣了一下:「難道真有水脈?」

  碧青:「這個你要問專業人士,你不是認識看水脈的人嗎,這件事交給他,應該容易的多,如果有水,多打幾眼深水井,即便老天不下雨,也不至於顆粒無收。」

  想起什麼道:「別的地方我是不知道的,深州我家的院子裡倒是有一眼井,直到我來冀州之前,那井裡的水還沒枯呢,不是那口井,我們一家子早沒命了,那口井並不算深,由此可見,底下並非沒有水脈,只看你找不找得到了。」

  杜子峰眼睛一亮:「若果真如此就簡單多了。」

  碧青:「你也別高興的太早,打深水井可不容易,造價也高,即便打了井,若是一直不下雨,也解不了深州的旱情。」

  杜子峰道:「這個我倒是看過一些書,書上記載多種樹木,開闢河道引水,一可以灌溉,二可以增雨,以深州的地勢,正可引白河之水,只要開了河道,引入白河之水,深州旱情應該可以緩解。」

  碧青還真是有些佩服杜子峰了,作為一個古代人,解決大旱,沒想到用和尚道士求雨,就已經相當不容易了,更何況,他還能想到開闢河道引水,雖說是一項相當浩大的工程,但只要有這種想法,早晚都能實現。

  碧青不得不承認,杜子峰雖功利,卻也是個實幹家,深州在他手裡沒準兒就能治理好,或許自己可以適當投資,買些地在手裡屯著,如今深州的地,簡直就是白給,這事兒回頭跟崔九好好商量商量,不管幹什麼拉上崔九準沒錯。

  崔九是皇子,有強大的皇家背景,又是太子殿下一母同胞的兄弟,更妙的還是個混吃等死的紈褲,沒有奪嫡之心,這樣的合夥人安全而強大,做什麼買賣都不怕。

  越想碧青越覺得這個主意好,心裡琢磨,崔九這廝不知跑哪兒去了,這事兒可得盡早干,干的越早,利潤越大,如今買深州的地,就跟白撿一樣啊。

  這麼想著,也沒工夫理會杜子峰,把這兒交給定富盯著,自己跟杜子峰告辭。跳上車回武陵源了,想把旺兒叫過來問問,崔九到底跑哪兒去了,旺兒這個隨從在武陵源,崔九想必不會跑太遠。

  杜子峰望著晃晃悠悠走遠的牛車,不禁有些出神兒,半晌兒方轉身,琢磨著,自己若真能升任深州知府,就把冀州府看水脈的好友拉過去。

  不提這邊兒杜子峰的打算,再說崔九,這些日子哪兒也沒去,就在冀州城花天酒地呢,冀州沒有含波樓,卻有個噙香館,是南邊兒人開的,裡頭的姑娘也都是江南女子,吹拉彈唱無所不精,倒真是個消磨無聊時光的所在。

  崔九在噙香館泡了這些日子,其實早有些煩膩了,正巧旺兒派人送信兒說太子哥到了,就忙著回了武陵源。

  慕容湛一見他渾身掩不住的脂粉味兒,就知道剛從女人堆裡頭來,不禁皺了皺眉,剛要說什麼,崔九倒聰明,先一步道:「太子哥就別數落我了,往後再不去了,沒意思的緊。」

  慕容湛不禁仔細打量他片刻道:「你的親事父皇已經下旨,已是無法更改了,若有可心的女子,可納進府來,側妃的名份還是不難的。」

  側妃?崔九不禁苦笑:「太子哥快別提這事兒了,還側妃呢,就是正妃,人家也瞧不上呢,算了,不提了,以後再說吧,反正我想好了,要是赫連如玉不找我的麻煩,那就湊合著過,要是她不識趣,往後我就在冀州住著不回去了,讓她自己一人在府裡頭折騰,我來一個眼不見心不煩。」

  他這破罐子破摔的樣兒,倒把慕容湛氣樂了:「這人沒娶進來呢,你怎麼就知道不可心,沒準你一見了就喜歡呢,再說,躲著也不是夫妻相處之道。」

  崔九道:「太子哥您倒是會勸我,那弟弟問您,您可喜歡太子妃?」

  太子道:「夫妻相處在於相互敬重,並非一時情愛。」

  崔九撇撇嘴:「太子哥,您這說了不等於沒說嗎,我倒是覺得,夫妻相處就應該相親相愛,俗話說至親至近莫過夫妻,得過一輩子呢,要天天互相敬重著過日子,早晚得累死。」

  正說著,忽聽有歌聲傳來,仔細聽了一會兒,慕容湛道:「調子雖有些古怪,曲詞倒頗有韻味。」

  崔九也聽了一會兒道:「那丫頭就認識銀子,哪會唱什麼曲兒啊。」說著叫旺兒搬梯子,直接上了房。

  慕容湛也好奇的跟了上去,房頂不跟別人家一樣竟是平的,且異常平整,沒起二樓卻蓋了一個遮陽棚,周圍砌了一圈護欄,靠邊兒放著把長椅,坐在上面整個武陵源的景色盡收眼底。

  碩果纍纍的桃林,以及不遠村落裡裊裊的炊煙,還有道上晃晃悠悠過來的牛車,牛車上坐著好幾個人,歌聲就是從車上傳過來的。

  碧青本來不想唱,可架不住碧蘭跟小海攛掇,可唱什麼呢,唱打靶歸來倒是挺應景,碧青又怕還得給仨小的,解釋什麼叫打靶,再說,那個歌也太過雄壯,不大適合這會兒的氛圍,就想起了,荷塘月色,於是就唱了起來:「剪一段時光緩緩流淌流進了月色中微微蕩漾彈一首小荷淡淡的香美麗的琴音就落在我身旁螢火蟲點亮夜的星光……」

  唱了一遍,幾個小的拍手叫好,非讓她又唱一遍,碧青只又唱了一遍,眼瞅快到家了才道:「不能唱了,這裡離著蓮花山近,回頭把狼招來可麻煩。」車上人哄的笑了起來。

  牛車從坑邊兒上過,沒停下,小海跟陸超兩個就蹦了下去,碧青忙道:「一身的汗,不趕緊家去洗澡,往哪兒瘋跑去。」

  小海拽著陸超喊了一句:「家裡洗澡憋屈,我跟陸超找個大澡盆。」話音剛落,兩人已經把衣裳脫了,一猛子扎坑裡去了。

  碧蘭跟幾個丫頭忙捂著眼,碧蘭呸一聲:「不要臉,多大的小子了還光屁股洗澡。」嘴裡這麼說著,蒙著眼的手指卻張的大大,兩隻大眼睛忽閃忽閃的,一個勁兒往坑裡瞄。

  碧青忍不住笑了起來,她一笑,碧蘭臉都紅了,車一停,也蹦下去跑了,碧青眨著眼看著冬月:「她害臊個什麼勁兒啊。」車上的丫頭笑了起來。

  碧青洗了澡收拾妥當出來,就發現院裡的大桌子邊兒上,赫然坐著慕容湛跟崔九。

  碧青喜歡在院子裡吃飯,冬天自然不成,但是這時候卻正好,立了秋天,也涼快了,尤其快近十五,一輪圓圓的明月掛在天上,落下的清輝比燈都亮,邊賞月邊吃飯甭提多美了,所以自從搬過來都是在院子裡吃飯。

  今兒回來的晚,爹娘跟婆婆都已吃過了,就沒過來湊熱鬧,不過,這倆不請自來的不速之客也夠煩人的,尤其太子殿下還在,這頓飯怎麼吃。

  崔九一見碧青的表情,就知道她想的什麼,嘿嘿笑了兩聲道:「你以為在門上加了鎖,我就過不來了啊,我有手有腳,難道不能爬牆頭。」

  碧青白了他一眼,心說,難道太子殿下也是爬牆頭過來的,一想到這位一本正經的太子爺趴在牆頭的情景,碧青就忍不住想樂。

  崔九道:「不用想了,我大哥是走大門過來的。」

  崔九這聲大哥,碧青當沒聽見,反正太子殿下也不想自己當他是太子,要不然,也不會坐在這兒蹭飯了。

  既然跑自己家來蹭飯,就得照自己的規矩來,招呼碧蘭小海陸超坐下,叫冬月上飯,今兒熬魚。

  王家村坑裡的魚一條比一條肥,碧青叫人撈了好些,放到這邊兒的坑裡養著,吃的時候,直接抓了成。

  大鰱魚肉厚,不好進味兒,碧青就叫廚娘用毛醬慢慢煨,說是熬,應該算醬悶,滿滿一大盆醬悶魚,炒一大碗藕,切一大碗醬肉,拉秧的小黃瓜,熗半盆,再烙一大摞荷葉餅,就著黍米粥,就是一頓簡單豐盛的晚飯。

  可惜,平常最喜歡吃魚的碧蘭卻有些食不下嚥,因為崔九一直想跟她說話,說一句還看看碧青。

  碧青真想翻白眼,這種表現實在幼稚之極,大概也覺得弟弟的表現幼稚,太子殿下咳嗽了好幾聲,弄的旁邊站著的蘇全很是緊張。

  碧青卻發現了一件耐人尋味的事兒,就是每次崔九找碧蘭說話的時候,不知是有心還是無意,都會被陸超岔開,而且,陸超今天也沒坐在小海旁邊兒,而是坐在了崔九跟碧蘭中間兒。

  碧蘭沒吃幾口,就小聲說了句:「我吃好了。」忙不迭的走了。

  碧蘭一說吃飽了,陸超跟小海也把手裡的餅塞進嘴裡,說了句:「吃飽。」跟在碧蘭後頭跑了。

  自從碧青家搬到武陵源,陸超索性直接住了過來,上回陸超娘還說,這小子就是給碧青家養的。

  碧青倒很喜歡陸超,人聰明,性子還穩,跟他比起來,小海就有些跳脫,二郎又太早慧,今兒之前,碧青從沒把他跟碧蘭擱在一塊兒想過,今兒之後卻不一樣了。

  年紀上說,陸超是比碧蘭小,可也不過才小三歲罷了,俗話不是說,女大三抱金磚嗎,只要兩個小人兒樂意,碧青舉雙手雙腳贊同。

  陸超別看小,可比崔九靠譜多了,又知根知底兒,自己眼前看著長起來的孩子,最要緊,因為陸明鈞的事兒,陸超這輩子都不可能考科舉當官。

  碧青可不想讓妹妹嫁個當官的,當官的三年一任,不知在哪兒呢,自己就這麼一個妹子,哪捨得好幾年見不著啊,回頭叫人欺負了怎麼辦?再說,如今自己也有些離不開碧青,有她管著賬,可省大事了,要是嫁給別人,自然就不能再管娘家的買賣了,可嫁給陸超就不一樣了。

  以陸超的性子,將來就是個手藝人,也只能留在武陵源,如此,碧蘭嫁給他,跟留在娘家有什麼區別,還有,陸家老太太跟陸超的娘,都是性子和善的婦人,沒那麼多事兒,這麼好的婆婆跟太婆婆往哪兒找去。

  越想越覺得這樁婚事可心,而且,瞧著陸超這小子也大有意思,就是不知道碧蘭怎麼想的,要不尋個機會問問她的意思,只碧蘭點了頭,陸家那邊兒根本不用問,陸超娘每次來都滿嘴裡誇碧蘭能幹,言語裡已經透出了些意思,只不過,自己之前沒往這上想,才忽略了,想必那婆媳倆早相中了碧蘭,這才由著陸超住在這兒,意思是近水樓台呢。

  碧青琢摸著,要是把陸超跟碧蘭的婚事定了,崔九就是再有歪心,也得收起來,堂堂皇子橫是不能幹出奪人之妻的事兒吧,過兩天就把他支到深州去買地,等他回來,碧蘭跟陸超的親事都定了,他就是想使壞也來不及。這麼想著嘴角都翹了起來。

  崔九撂下碗,摸了摸肚子,噙香院那個廚子還說是什麼揚州的名廚,做的菜沒滋沒味兒的,什麼玩意啊,還敢要五兩銀子一桌席,簡直徒有其名,就哄騙這些沒見過世面的土財主吧。

  忽瞥見碧青嘴角的笑,不禁道:「你笑什麼?」

  碧青咳嗽一聲道:「我是想到了一個賺錢的買賣。」

  一聽買賣,崔九眼睛都亮了,如今他可是嘗到了甜頭,之前白當了皇子,手頭一直有些拮據,瞧中什麼玩意,想買了,還得琢磨怎麼跟母后開口,要不,就得找太子哥借錢,可從今年開始,自己手裡就沒斷了銀子,相中了什麼,想都不用想,直接掏錢就買,這種感覺忒他娘爽了。

  怪不得那麼多人都想當有錢人呢,這有錢人的日子,可比皇子滋潤多了,狗屁的士農工商,依著自己,商應該排在第一位。

  有了這種想法,自然是錢越多越好,所以,一聽碧青這兒想起了買賣,就忙不迭問:「什麼買賣?這回咱倆可得合夥,你甭想把爺甩了。」

  慕容湛一口粥剛喝進嘴,差點兒就噴出來,急忙嚥了下去,目光落在碧青身上,也十分好奇到底是什麼買賣。

  碧青看了慕容湛一眼,自己就算再沒眼色,也知道深州的事兒不能當著這位太子爺說,如今朝廷正頭疼深州大旱的事兒呢,太子殿下來間河縣微服出訪,說白了,也是為了深州,自己在這檔口說要囤地發財,不是找倒霉嗎。

  想著咳嗽了一聲道:「那個,這事兒回頭細說,冬月,把桌子撤了上茶。」

  冬月跟冬時倆人利落的撤了桌子,不一會兒捧了三個蓋碗過來,崔九抿了一口,跟慕容湛道:「大哥,今兒我可是佔了您的光,之前來可沒這待遇,連口水都得自己倒去。」

  碧青沒說話,冬月卻細聲細氣的道:「九爺上回來,可也是奴婢給您奉的茶。」意思是你說瞎話。

  崔九翻了個白眼:「上次不算,你家姑娘有事兒求爺,對了,皇祖母的壽日可快到了,你那個桃子到底怎麼著了,平常摘的那些就比往年的貢桃好了,爺不信你還能折騰出花來。」

  碧青心說,就是要折騰出花來,問冬月:「今兒那些帶字桃子可送過來了嗎?」

  冬月點頭:「送了,姑娘吩咐天天送過來幾個,讓您瞧瞧的,剛奴婢出去的時候,沈管家還問奴婢,姑娘什麼時候要瞧,就送過來。」

  碧青點點頭:「你去拿過來。」

  冬月應一聲,出去不一會兒提著一個小挎籃進來,上頭蓋著一層青翠的桃葉,碧青叫冬時點了明燭,放在桌上,撥開上頭的桃葉,拿出來放到桌子上一字排開。

  崔九嗤一聲道:「有啥區別啊,還不……」話沒說完就住了聲兒,拿過桃子在燭火仔細端詳半晌:「這,這上頭的字是怎麼弄上去的?莫非是描上去的不成。」說著用力搓了搓:「竟真是長上去的,這個是恭,這個是祝,這幾個又不一樣了,不對,這些字湊起來竟然正好是恭祝太后壽比南山福如東海……」

  太子也拿起來看,喃喃的道:「果真是,莫非真是天降祥瑞。」

  崔九直接蹦了起來指著碧青道:「你,你快說是怎麼弄出來的?我可不信什麼天降祥瑞的鬼話。」

  碧青道:「這有什麼難的。」說著,從挎籃底下拽出幾個桃袋扔給崔九,沒好氣的道:「自己看吧。」

  崔九把桃袋對著燭火一看,不禁愕然,桃袋的正面正好是一個鏤空的字,就是桃子上的字。

  崔九愕然道:「就這麼簡單,把這個套上去,桃子上就能長出字來?」

  碧青:「套著袋的地方顏色較淺,曬的地方就深,只要把桃袋套上幾天,自然就會有字出來,就是你想讓桃子長出一篇桃花源記來都成。」

  崔九愣了半晌兒道:「爺服了,真服了,這種法子你都能想出來。」

  不用想也知道,自己把這樣的桃子獻給皇祖母當壽禮,肯定會震驚整個京城,然後,這些桃子可就不是一錢銀子能買的了,可惜啊,這麼賺錢買賣沒自己的份,不過,她剛說的那個買賣是啥,回頭得好好問問,這個機會可不能再放過了。

  崔九如今算是知道了,只要跟著這丫頭,根本就不用愁銀子,這丫頭隨便轉個念頭,就能日進斗金。

  慕容湛仍低聲道:「這竟然不是祥瑞。」

  崔九道:「什麼祥瑞啊,大哥聽這丫頭說嘛,就是她為了賺錢想出來招兒罷了。」

  慕容湛沉吟良久,忽正色看著碧青道:「若是把你那些種地的法子讓司農司記錄下來,推廣給我大齊百姓,你可願意?」

  碧青心裡歎了口氣,這就是太子了,不能裝糊塗了,碧青站起來跪在地上:「若能解我大齊百姓饑餒之苦,是民婦的造化,更是我王家一家的福氣。」

  太子站起來看著她,目光分外欣慰:「若我大齊多幾個你這般深明大義之人,何愁盛世不至……」說著頓了頓,目光和緩溫柔:「你可有什麼要求?無論是你丈夫的官職還是獎銀都可。」

  碧青心說,就算蠻牛想當官,也是用他的軍功名正言順換來,這麼著要來的官,算什麼?至於銀子,自己根本就不缺銀子好伐。

  想到此,便道:「利國利民之事,本就是民婦應該做的,哪敢要什麼賞賜,若太子爺下愛,能不能賜民婦家一塊匾,也好教導後世子孫……」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8-24 03:45 PM


第65章

  碧青笑瞇瞇的望著門樓子上偌大的牌匾,上面是太子殿下親題的四個大字,積善之家,果然是太子殿下,這四個字寫的鐵畫銀鉤入木三分。現在是太子,將來登基了可就是皇上,這塊匾就變成了御筆親題,值大了。

  崔九搖著扇子過來,抬頭看了一眼,撇撇嘴:「就四個字,你都看多少天了,至於嗎,回頭爺得空給你寫一摞,你樂意掛哪兒掛哪兒。」

  碧青不屑的白了他一眼:「你就是寫一車也是廢紙,歇著你的吧。」

  崔九不幹了:「你這是什麼話,我跟太子哥的書法可是師承一門,雖說不如太子哥寫得好,也不差多少,別人求著爺寫,爺都不見得賞臉呢。」

  碧青翻了個白眼,心說,字再好有什麼用,師傅的書法可是大齊數一數二的,真要是追求好,用得著這麼費勁嗎,值就值在題字人的身份上了,算了,跟這小子說這些簡直就是對牛彈琴,這小子如今滿腦子都是銀子。

  果然,崔九道:「太子哥都走了,你上回提的那個買賣。該跟爺說道說道了吧。」

  碧青邁腳往裡走,崔九忙跟了進去,到了碧青院裡坐下,崔九急不可待的道:「你倒是說啊,這是要急死我啊。」

  碧青倒是不著急,喝了口冬月送上來的茶,才道:「我先問你一件事,杜子峰任期將滿,下一任你可知道去哪兒?」

  崔九一聽臉就沉了,瞪著她:「你還真惦記姓杜的啊,你一個有夫之婦,惦記別的男人,這簡直是水性楊花知不知道。」

  碧青懶得搭理他:「你說不說,不說拉倒。」站起來要進屋,崔九忙道:「說,我說,也不知姓杜的小子交了什麼好運,有你這麼個紅顏知己,費盡心思的幫他,太子哥對姓杜的很欣賞,說他有大才,說會在父皇跟前保舉他任深州知府,姓杜的小子,這回可是三級跳,從一個七品芝麻官直接蹦到了五品知府,撞大運了。」

  碧青道:「你只看到了他陞官,怎麼不想想深州的爛攤子,連年大旱,赤地千里,皇上都下了罪己詔,深州前兩任知府可是都給皇上殺頭示眾了,這時候誰去深州當知府,豈不是取死之道嗎。」

  崔九撓撓頭:「依你這麼說,姓杜小子不是交好運是倒大霉了?」

  碧青搖搖頭:「也不能這麼說,擱別人或許是倒大霉,可對於他,弄不好就是一條通天之路。」

  崔九:「你這越說我越糊塗了,到底是倒霉還是不倒霉?你就跟我說明白話兒成不成,拐彎抹角的誰聽得明白啊。」

  碧青歎了口氣:「虧你生在帝王家,難道不明白凶險跟好處總是相輔相成的,越凶險得的好處才會越大,正因為別人不敢去深州當知府,杜子峰去了,若能治理好深州,你想想,你父皇會如何?」

  崔九道:「我父皇肯定覺得姓杜的是舉世難尋的奇才,治國安邦的良臣唄,然後,這小子就一路飛黃騰達,估摸比他爹也不再以下。」

  碧青道:「所以說,凶險就是機遇,能立於高處的總是極少數人,有時候,能力之外也是需要賭一把的,說穿了,官場就是賭場。」

  崔九道:「讓你這麼一說,我大齊的官兒都成賭徒了?」

  碧青:「難道不是嗎?」

  崔九想了想,不得不點頭:「你不說我沒覺得,你這一說,還真是有些道理,對了,怎麼說起這個來了,咱不說賺錢的買賣嗎?」

  碧青道:「所以,咱們也得跟著杜子峰賭一把,賭贏了一本萬利,賺他一個盆滿缽滿,賭輸了,也不過當白扔了幾個錢。」

  崔九抓耳撓腮的:「你快說,到底怎麼個賭法?」

  碧青道:「深州連著鬧了數年旱災,百姓民不聊生,除了餓死的,大多數災民都跑了出來,現在深州的地簡直就跟白撿一樣,若我們此時買在手裡,將來升值,豈不是賺了一大筆。」

  崔九聽完哈哈笑了起來,指著她道:「你是想銀子想瘋了吧,深州赤地千里,顆粒無收,地都旱的拔裂兒了,人都活不了,往外跑,咱去買了地幹啥啊,這不吃飽了撐的嗎。」

  碧青瞪著他:「你懂不懂什麼叫撿便宜押寶啊,深州的地現在是一文不值,以後解決了旱災,老百姓安居樂業的時候,難道還會一文不值?你這種榆木疙瘩腦袋做什麼買賣啊,回京當你的皇子吃喝玩樂要緊。」說著站起來進屋了。

  崔九對碧青口出惡言倒不以為意,反正,從一開始這丫頭嘴裡就沒說過自己什麼好話,心裡琢磨了一會兒,這丫頭可是賊精賊精的,哪會做賠本買賣啊,既然她說這買賣能賺,那就一定成,再說,深州如今的地根本就不值錢,就算買上一千頃,也使不了幾個銀子,以他們如今的財力,實在不叫個事兒。

  想明白了,忙跟了進去,碧青根本就沒進裡屋,就在堂屋等著他呢,一見他進來沒好氣的道:「你怎麼還沒走?」

  崔九嘿嘿一笑:「我說你如今這脾氣,可是越發大了,我不就有些不明白嗎,你跟我好好說不得了,至於扭頭走嗎。」

  碧青:「這買賣本來我一人也能幹,不是你哭著喊著要跟我合夥,我才懶得跟你說呢,你不幹正好,趕明兒賺了大錢,你別眼熱。」

  崔九忙道:「我也沒說不幹啊,成,你就說,咱這事兒怎麼幹吧,深州的地可多了,就算咱手裡有錢,也不能瞎買不是,怎麼也得有個章程。」

  碧青卻道:「深州大旱數年,難道朝廷就沒想過開渠引水?」

  崔九:「自然想過,可開渠引水也得有人才成啊,深州如今都沒人了,誰來挖渠,難道要把別的州府老百姓弄過去不成,更何況,開渠引水可不是小工程,沒有百十來萬銀子就甭想,咱們跟南蠻子打了五年仗,國庫裡差不多打空了,不瞞你說,我母后跟嬪妃們平常的吃穿用度,都是能省則省,這兩年剛緩了些,北胡又蠢蠢欲動,這當口,你覺著我父皇會動用百萬兩銀子在深州開渠嗎,深州不過一個州,若是北胡鐵騎侵入中原腹地,那可是滅國之禍。」

  碧青倒頗有些意外的道:「原來你也不蠢嗎。」

  崔九腦袋揚了起來:「那是,爺好歹也是大齊皇子啊,這點兒事兒還是知道的。」

  碧青道:「若想解決深州大旱,不開渠是不成的,而且,我相信,杜大人一定有法子,過兩天就是太后娘娘的壽辰,你要回京拜壽的對不對?」

  崔九道:「爺不回京拜壽,你山坡上那些費心思種出來的桃子,賣給誰去?先說好,爺這個忙可不能白幫,從今兒往後,爺再來摘桃子,不許管爺收錢,上回那幾筐桃,沈定山可是找爺要了十兩銀子呢。」

  碧青道:「那是你,換個人試試,十兩銀子,一筐都別想買走,再說,你要是自己吃自然不怕,可你呢,跑到京城到處亂送,我這桃子也不是大風刮來的,給你這麼白送出去,賺誰去啊。」

  崔九摸了摸鼻子:「我以後不送人不就得了,小氣勁兒的,你接著說,還想讓爺辦什麼事兒,跟深州的買賣有啥干係?」

  碧青道:「你去掃聽掃聽,深州開渠引水的圖紙,最好畫一份,叫人送過來,回頭我圈了地方給你,你去深州照著我圈的買就成。」

  崔九也不傻,碧青一說就明白了,擔心的道:「爺可跟你先說好,即便有圖,也開不了渠,至少近幾年不可能,國庫裡沒銀子,有銀子也得備著跟打北胡呢,不可能幹這個。」

  碧青道:「你就照我說的買了,剩下等著分銀子就成,哪這麼多廢話。」

  崔九道:「爺說不過你,隨便吧,爺今兒過來就是辭行的,一會兒就回京,你那個桃子是我捎走,還是叫人送過去。」

  碧青道:「太后壽辰還有幾天呢,你先回去,等近了,我叫沈定山跑一趟就是了。」

  崔九點點頭,站起來走了,到了門口忽的回頭道:「恭喜了,過年的時候,不知爺來不來的了,這裡先給你道一聲喜,省的你說爺失了禮數。」撂下話快步走了。

  碧青怔了半晌兒,才想明白他是恭喜自己跟大郎圓房的事兒呢,忽想起過年的時候,貌似他也該迎娶將軍府的千金了,自然不能來冀州,這才提前恭喜自己。

  冬月道:「其實九皇子人挺好的,就是嘴巴壞。」

  碧青嗤一聲:「好什麼,就一聲恭喜就把我打發了,想什麼呢,回頭我就給他大郎寫信,叫大郎找他要賀禮,別人就算了,他這份絕不能少。」冬月撲哧一聲笑了。

  碧青想起陸超,站起來往碧蘭院裡來了,碧蘭的院子小,但很精巧,碧蘭喜歡花,碧青就叫人栽了兩顆海棠,是直接移過來的成樹,栽上就活了,到明年開春一開花,這小院就漂亮多了。

  碧青進來的時候,碧蘭的丫頭夏半正在掃院子,院子裡漫了青磚,掃也不過是掃地上落得樹葉。

  見碧青來了,夏半忙把掃帚放到一邊兒蹲身行禮:「大姑娘。」

  家裡的丫頭小子沒進來的時候,碧青都琢磨定些什麼規矩,自己雖不把他們當下人看,但人多了,總要有個規矩束縛才行,要是沒規矩,以後有得亂了。

  可自己想了半天,也無處著手,碧青發現自己不善搞這些,最後,這些丫頭的規矩禮節都是江婆婆特意過來教的,外頭的小子交給了江伯,不過三天就變得井然有序,這時候就能看出世家大族的厲害之處了。

  夏半一行禮,裡頭碧蘭就聽見了忙丟開手裡的賬本子跑了出來,圈著碧青的胳膊道:「姐,您今兒怎麼這麼閒,快著進屋坐,夏至,快給我姐倒茶。」

  夏至脆生的應了一聲,不一會兒端了兩杯茶過來,碧青在炕上坐下,見炕桌上滿滿一大摞賬本,不禁有些愧疚:「回頭姐再找個人幫你,賬太多,要累壞了你。」

  碧蘭搖搖頭道:「看點兒賬算什麼累活兒啊,這是快到年根兒底下了,有些忙,平常日子,省事的多呢,再說,下頭的賬都有賬房先生,算好了才歸攏上來,我只不過是算咱家的總賬,不費什麼事兒,不過,姐,今年咱家這個年可是不折不扣的豐年呢。」

  碧青見她兩眼發亮,不禁好笑,冬月知道姐倆有話說,奉了茶就把碧蘭的兩個丫頭扯到外頭說話去了,屋裡只剩下碧青碧蘭姐倆。

  碧青索性單刀直入:「碧蘭,你可喜歡九皇子?」

  碧蘭一愣,臉騰就紅了,碧青心都涼了,她就怕碧蘭喜歡崔九,要是妹妹執意要跟著崔九,自己還真不知道該怎麼辦,難道要棒打鴛鴦,這種事兒自己真做不出來,莫非要眼睜睜看著她妹子跳進火坑。

  卻聽碧蘭小聲道:「姐,您問這個做什麼?」

  碧青不免有些急:「你不是真喜歡他吧,姐跟你說,崔九可不是什麼好人,尤其女人這方面爛的簡直沒救了,不說早定了王妃,就是京裡的青樓裡也養著個相好的呢,前些日子還在冀州的噙香院裡荒唐了好一陣,那噙香院的頭牌花魁不知怎麼就知道了崔九的身份,如今到處宣揚,弄得整個冀州府都是他們這點兒風流韻事。」

  碧青還要說什麼,卻聽碧蘭道:「姐,我不喜歡他。」

  碧青還有不信:「真的?」

  碧蘭點點頭:「真的,姐,我不小了,早該懂事了,卻總是讓姐擔心,實在不該,碧蘭也明白,齊大非偶的道理,更何況,我也不是真的喜歡他。」

  碧青終於鬆了口氣:「其實這些都是你的私事,姐不該干涉,可姐一想到你跟小海小時候吃的苦,就恨不能你們往後都能順順當當的過日子,皇家是個是非窩,不能沾,裡頭的男人一個賽一個的狠,女人一個比一個毒,沾上了不死也得扒層皮,姐是怕你吃大虧。」

  碧蘭腦袋靠在碧青懷裡:「姐,有時候我還會想起前幾年在沈家村的事兒,一想起來就怕,挨餓還在其次,哪種沒有盼頭的日子,叫人怕的不行,姐走了之後,我跟弟弟天天坐在門口,盯著村口望,也不知道等什麼呢,直到小五哥趕著牛車來給咱家送糧食,我才明白,我跟弟弟等著姐呢,彷彿知道姐能回去救我們似的,姐說怪不怪?」

  碧青摸了摸她的頭髮:「別想了,那些苦日子都過去了,往後咱們過得比誰都好,姐保證。」

  碧蘭點點頭:「我知道呢,我心裡知道,只要有姐,什麼都不用怕,姐會把一切都幫我安置好的。」

  碧青歎了口氣:「可有些事還是要你願意才行,例如終身大事。」

  碧蘭小聲道:「終生大事我也聽姐的,只要姐說那個人好,就一定好。」

  碧青松了口氣:「那姐可真幫你定了,不合心可別怨姐。」

  碧蘭愣了一下,從碧青懷裡出來吶吶的道:「我還小呢。」

  碧青:「不小了,過了年就十四了,再說,也不讓你現在就成親,姐是想著先定下。」

  碧蘭低下頭,半天道:「姐說的是誰?」

  碧青:「姐瞧著陸超合適,雖說比你小些,卻性子好,知根知底,他家的長輩兒你也常見,都是寬和良善之人,最重要的是,你嫁了陸超,就不用離娘家太遠,陸家就在武陵源,到你成親的時候,姐再給你陪送一棟新宅,也在這兒,你樂意住婆家也成,小兩口自己住也成,回娘家來也方便,姐怕你給人欺負,不想你嫁太遠,想來想去陸家最合適,姐是這麼想的,你要是不樂意,咱就再選別人,這男的還不有的是,多選幾個總能選出可心的來。」

  碧蘭臉紅的不行,半晌兒低聲道:「我,我也沒說不樂意……」

  碧青:「這麼說,你是應了。」

  碧蘭捂著臉:「姐幹嘛問人家這個,人家不知道啦。」

  青笑了起來:「好,好,你不知道,姐可知道了,這就找個妥帖的人去商量此事。」說著站起來走了。

  碧蘭等姐走遠了,才把手從臉上放下來,一想起陸超那個小胖墩兒,臉就發燙,忙去外屋的水盆裡洗了把臉,方覺好些。

  碧蘭也不是傻子,陸超這些日子天天往自己跟前湊合,她哪會不知道,尤其上回吃飯的時候,他就坐在自己跟九皇子中間兒,九皇子跟自己說一句話,他就岔過去,明顯就是搗蛋呢。

  就像姐說的,雖然小胖墩年紀小,可性子卻穩,像個小大人似的,說話做事兒都很穩妥,還會做亂七八糟的玩意。

  想起什麼,從床櫃最底下拿出一隻蝴蝶來,木頭做的,翅膀上精心描摹的花紋,好看極了,肚子底下的繩子一拉,蝴蝶翅膀就忽閃忽閃的,彷彿真要飛起來一般。

  這是前些日子小胖墩塞給自己的,不知道聽見誰說自己最喜歡蝴蝶,就做了一個,想到他做這個時候,沒準想著自己,碧蘭就忍不住臉紅。

  忽聽外頭響動,忙把蝴蝶塞到褥子底下,夏至進來,瞄了一眼抿著嘴笑道:「姑娘就別藏了,那個蝴蝶,您哪天不是拿出來看幾回呢,奴婢也不是外人,您看就看唄,奴婢還能笑話您不成,更何況,聽大姑娘的意思,往後您也不用如此了,陸公子成了咱們姑爺,這樣的東西還不有的是。」

  碧蘭臉紅的不行,扯著她捶了兩下:「叫你胡說八道,胡說八道,哪來的什麼姑爺……」

  夏至咯咯笑著掙開道:「陸公子天天拽著少爺往咱這院子跑,那心思早擺在面兒上了,姑娘也不用害臊,男大當婚,女大當嫁,這都是該著的。」說完見碧蘭跳起來要抓她,一溜煙跑了。

  碧青心裡的大石頭沒了,腳步都覺輕快了不少,琢磨著這事兒還得勞煩王大娘,王大娘跟陸家住隔鄰,兩家常有走動,雖說猜著陸家的意思,畢竟這事兒沒明明白白的說出來,得先讓王大娘去探探陸家的口風。

  故此,這天晚上剛吃了晚上飯,王大娘就去陸家串門子了,東拉西扯的說了半天話兒才走,等她走了,陸超娘跟婆婆道:「娘,您可聽見王大娘的話了,您說是啥意思?」

  老太太笑道:「還能是啥意思,咱家小子的親事成了,趕緊著,找人叫明鈞家來,說有大事商量。」

  陸超娘道:「相公如今正在普惠寺的工地上呢,那是正經事,叫回來不妥當吧。」

  老太太道:「你糊塗啊,這才是正經事兒呢,再說,也耽誤不了多會兒功夫,這門親事成了可是超哥兒的造化,別說咱家如今是罪臣,就是之前在京裡的時候,想攀這門親事也難啊,王家雖看上去是莊戶人家,可你仔細想想,卻極體面,最要緊,這一家子都是善心人,碧蘭這丫頭又如此能幹,不是明鈞貶官兒來了武陵源,這樣的好閨女那輪的上咱家啊,快著叫人去,這事兒得盡早定下來才成。」陸超娘忙遣人去冀州府找丈夫家來。

  碧蘭跟陸超這樁親事異常順利,兩家都樂意,兩個小的瞧著也頗有些意思,陸明鈞找了杜子峰做這個大媒,也是看重這樁親事的意思,過了定,在柳泉居擺了幾桌酒,親事就算定下來,陸超也依依不捨的搬回家去了。

  這裡的習俗是,定了親就得避嫌,不過碧青沒太多講究,雖說陸超搬家去了,可有事沒事兒的,還是泡在這邊兒,那邊陸家睜隻眼閉只眼的由著他,碧青更是不管,恨不能兩人能提前相處談談戀愛,將來成婚也順理成章。

  故此,陸超有事兒沒事兒的就跟碧蘭湊到一處,碧蘭也不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嬌小姐,常得下去查賬什麼的,以前碧蘭出去,都是陸超拽著小海跟著,現在依然是,只不過以前陸超總跟小海在一塊兒,現在變成陸超總跟碧蘭在一處說話。

  兩人一開始還有些不好意思,後來見兩邊大人不管,乾脆就放開了,反正名份都定了,在一塊兒說話怕什麼。

  每每碧青看到這倆人在一塊兒的時候,都會想起自己跟大郎,也不知那頭蠻牛怎麼樣了,因為秀娘出事,走的時候太匆忙,自己給他佈置的課業,不知學的如何了?

  這麼想著,便提筆寫了封信,正好定山要去京城送桃子,就叫他捎了過去,順便給大郎捎了幾件冬衣。

  冬衣是婆婆做的,自己做了兩雙手套,比著現代露指頭那種樣式做的,找人買了塊軟牛皮,一點一點縫起來的,針腳還算過得去眼兒。

  想著蠻牛大冬天的在外頭拉弓射箭,就替他凍得慌,還有一見重要的是,過了年自己就該看看幫他準備些出門打仗的東西了,北胡苦寒,冰天雪地的,怎麼也得想法子給他保暖。

  碧青能想到的就是睡袋,登山露營的必要裝備,不能用棉花,得用輕便保暖的羽絨,就是鴨絨的來源有些麻煩,因為灰包蛋跟鹹鴨蛋的暢銷,以至於如今冀州府很多村子都開始養鴨子,只不過,人家養鴨子是為了下蛋,沒誰樂意宰了的,不宰鴨子,自家往哪兒收這麼多鴨絨去啊。

  既然做了睡袋,就不能只做一個,戰場上講究的是同進退,就大郎一個活著也沒用,得大傢伙一起活著,才有可能打勝了,勝了,蠻牛才能全須全影兒的回來跟自己過日子。

  碧青考慮是不是回頭去一趟柳泉居,教給老掌櫃幾個鴨子的菜,尤其烤鴨,只要柳泉居賣上了烤鴨,冀州府的館子就都會賣,都賣了,自己就不愁鴨絨了。

  想到此,碧青覺得自己這個媳婦兒當得真是稱職極了,連這種事兒都的替蠻牛想著,回頭等他家來,得好好的表表功。

  對於大郎這種男人的脾性,碧青早就摸清了,蔫不出溜的為他幹了什麼事兒,沒用,得跟他說,表了功,他才會記住,然後心存感激,然後,就更加疼自己了。

  至於怎麼疼,碧青臉一紅,想起大郎在自己身上又啃又咬的樣兒,整個身子都是熱烘烘的,彷彿發燒了一般,也不知蠻牛想沒想自己,怎麼想?

  大郎這麼直接的漢子,還能怎麼想,想媳婦兒就是想那事兒唄,以前沒跟小媳婦兒睡過還不覺得,自從摟著小媳婦兒睡了些日子,再變成孤家寡人,可就真有些受不了了。

  只要一躺下,不用閉眼小媳婦兒的影兒都在眼前晃,那白淨的小臉兒,滑溜溜的身子,紅潤潤的小嘴,細軟的腰肢……就算小媳婦兒那雙小腳也生的格外好看,還有胸前兩團軟乎乎的肉團……

  大郎想著,就覺嗓子眼干的很,這都秋天了,仍熱的他渾身難受,一個鯉魚打挺從炕上起來,蹦到地上穿鞋。

  旁邊的安大牛揉揉眼:「我說,你大晚上的幹啥去啊,外頭黑燈瞎火的。」

  大郎甕聲甕氣的道:「俺熱的難受,去井台上衝個涼水澡。」撂下話就沒影兒了。

  安大牛眨眨眼,推了常六一下:「俺沒聽錯吧,這可都幾兒了,入了夜,外頭冷的都打哆嗦,大郎竟還覺得熱。」

  常六道:「他那不是熱,是燥,想媳婦兒想的,他跟咱倆不一樣,咱倆孩兒都有了,家裡的黃臉婆,早抱的不想抱了,大郎這還沒圓房呢,他媳婦兒又在京裡住了些日子,兩口子短不了膩乎,再說,就大郎那鮮嫩的小媳婦兒,別說他想,我看著都眼饞,那肉皮細粉的,一掐一嘟嚕水兒,要是我也有這麼個小媳婦兒,我也寶貝疙瘩似的擱嘴裡頭含著,大郎這正在勁兒頭上呢,不想才怪。」

  安大牛道:「你這話可別讓大郎聽見,回頭這傢伙蠻勁兒上來,揍不死你。」

  常六嘿嘿一笑:「咱就這麼說說罷了,一個營裡頭混的,就是兄弟,惦記兄弟媳婦兒還是人嗎,再說,大郎那媳婦兒是咱這種人能惦記上的嗎,不瞞你說,到這會兒,我都沒想明白,大郎媳婦兒瞧上大郎哪兒了,就人那本事,攀上個世家公子也不叫啥難事啊。」

  安大牛道:「這就是姻緣啊,月老一早就配好的了,哪是你隨便就能挑揀的,就說我哪婆娘吧,一見面我就知道她是我媳婦兒,當初去南邊打仗走的時候,我就跟她說,等著我家來過好日子,這一等就是五年,我是活著回來了,我媳婦兒卻還在家守活寡,我想好了,這回去北胡要是能活著回來,就不當兵了,家去守著老婆孩子,這年頭哪有比老婆孩子熱炕頭更熨帖的日子呢。」

  常六沉默半晌兒道:「大牛,聽說冀州府普惠寺的香火靈驗,等過年咱去冀州府喝大郎喜酒的時候,去一趟唄,咱也誠心的拜拜佛,請個平安符掛脖子上,叫佛祖也保佑著咱活著回來。」

  大牛點點頭:「是啊,我也聽說哪個廟裡的佛爺靈,咱這次好好的磕幾個頭,不求別的,留咱一條命就成,只不過,聽說去普惠寺拜佛的人多,也不知咱挨不挨的上個。」

  大郎進來,正好聽見這句,開口道:「俺媳婦兒跟普惠寺的方丈大師相熟,到時候,叫俺媳婦兒墊句話兒就成。」

  常六蹭一下坐起來,揪著大郎的脖領子道:「大郎,這事關佛爺,可不能瞎胡說,普惠寺的方丈是得道高僧,你媳婦兒才多大,怎會跟這樣的高僧相熟。」

  大郎撓撓頭:「俺也不知道,聽二郎說,俺媳婦兒彷彿跟普惠寺的方丈,好像做了啥買賣……」

  安大牛拍了拍常六:「睡吧,大郎這是燒糊塗了,滿嘴胡說呢。」常六也鬆開大郎躺下,側過身,不搭理大郎了,認準了大郎胡說呢。大郎撓撓頭,心說,俺說的可都是大實話。

  轉過天兒,剛過了晌午,驍騎營門口輪值站崗的過來告訴大郎外頭有人找他,大郎還納悶呢,出來見一輛馬車前站著個臉生的漢子。

  大郎不大記人,跟沈定山也就當年去沈家村接老丈人一家的時候,見過一回,這一晃幾年了,哪還記得。

  再說,沈定山也跟那時候大不一樣了,那時候餓的人都脫了形,穿的比要飯的強不了多少,又黑又瘦,如今沈定山可是桃林的大管事,那一百多畝桃林都歸他管著,接人待物早就歷練出來了,即便一身青布衣裳穿在他身上,也頗為體面,大郎哪兒認得出。

  不過,沈定山倒是認得大郎,一見大郎出來忙躬身道:「姑爺安好。」

  大郎一愣:「你是?」

  沈定山道:「姑爺不認識俺了,俺是沈定山,當初跟著姑爺一路從深州來冀州的,如今在桃林當管事,這次進京是姑娘遣俺過來送桃子的,順便給姑爺捎了封信。」

  大郎還是沒想起來沈定山是誰,不過一聽有小媳婦兒的信,忙道:「信呢?快給俺。」

  沈定山從懷裡把信拿出來,大郎翻來覆去的看了看,封皮上有大郎親啟,是小媳婦兒的字,剛要拆開,想了想不妥,小心翼翼的放進懷裡,才道:「麻煩你跑這一躺了,家裡咋樣了?有啥事不?俺媳婦兒好不好?俺媳婦兒跟小五那媳婦兒最是要好,小五媳婦兒沒了,不定多傷心呢。」

  沈定山道:「小五媳婦兒沒的時候,姑娘是傷心了好些日子,還在普惠寺住了幾天,後來就好多了,家裡人都好,就是二姑娘定了親事。」

  大郎一愣:「碧蘭定婆家了?她還小呢,怎麼就定了親?」

  沈定山道:「是大姑娘做主定的,不是外人,是普惠寺陸大管事家的小少爺,姑娘說知根知底,比外頭的強,知縣杜大人做的大媒,先定下,等過幾年才過門。」

  大郎記得小媳婦兒說過陸家來著,彷彿是什麼罪臣,沒記住,算了,不想了,反正小媳婦兒定下的,就不會錯,他這小媳婦兒最護犢子,不會委屈了小姨的。

  沈定山留下兩筐桃子,一包袱衣裳,就走了,沈定山的馬車剛走,門口幾個站崗的一陣風就撲了過來,一眨眼的功夫,地上的兩筐桃就沒了。

  聽見信兒趕過來的大牛跟常六連根兒桃毛都沒落著,後悔的什麼似的,早知道就跟大郎一塊出來了。

  大郎倒是不以為意,這些桃家裡有的是,哪怕不回家,自己要是想吃,貴伯哪兒也有,他現在急不可待的想看看小媳婦兒信裡寫了什麼?如今自己認識了不少字,應該不用崔九念了。

  想著,沒回住處,而是跑到營區邊兒上一個僻靜處,靠著大樹坐下,把懷裡的信小心的拿出來,拆開,有些費勁的念著……

  碧青怕自己寫了生僻的字大郎不認識,信寫的極簡單,就是問他北胡志堅持背了沒?那本兵書看了多少?還有告訴了他一些家裡的事兒。

  碧青一般不跟大郎說買賣上的事,知道跟他說了也沒用,就跟他說家裡的日常瑣事,例如,今年的蕃薯收了多少斤?麥子種上了長得如何?明年打算種些什麼?家裡又添了幾個小豬仔兒?坑裡養的大鰱魚有多大了等等……

  最後,還把自己如何給他縫手套說了一遍,怎麼費勁的找軟皮子,縫的時候,手指頭上紮了幾個眼兒……

  大郎看著心裡都疼的慌,雖說覺得小媳婦兒信裡沒說想自己,有些不爽,可看在手套的份上,大郎決定不計較了,從包袱裡翻出手套,套在手上,對著樹葉間隙落下的秋陽照了又照,心裡別提多美了……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8-24 03:45 PM


第66章

  過了小年就數著日子過年了,家家戶戶都不得閒兒,武陵源更是分外熱鬧,深州的災民們,去年來的時候還愁呢,愁一家子的嚼谷,愁往後的生計,雖說得了安置,可誰知道能不能長久。

  今年可不一樣了,住進了新房,還在武陵源落了戶,手裡有存項,心裡就有底,這個年過起來才有滋味兒。

  更何況,今年武陵源還有一件大喜事兒,莊稼人嘴拙,可心裡什麼都記著呢,比誰都明白,沒有碧青就沒有如今的好日子,趕上大郎跟碧青圓房的事兒,就成了武陵源頭一等的大事,甚至,比過年還大。

  家家戶戶從老到小都做了一身新衣裳,預備著到時候過來賀喜,就算最摳門的,也沒說在這上頭省的,新衣裳做好,妥帖的收起來,就開始琢磨賀禮。

  碧青倒沒想辦多大,不過就是圓房,沒必要弄得人盡皆知,可她婆婆跟爹娘都不干,還有她師傅,老爺子一迭聲說:「成親是大事,不可輕忽。」

  幾位老人拍板了,下頭的也都跟著附和,平常碧青說一句沒有不聽的,唯獨這件事,她說什麼都沒用,所有人都當她的話是耳旁風,嘴裡應著,背過去該幹嘛還幹嘛。

  把這點兒事兒折騰的整個武陵源都不消停,碧青婆婆更是早就發了話,當天家裡擺流水席,叫村民們得空的都來喝一杯喜酒。

  為了這個特意把個閒院子收拾出來,搭起大灶,請了柳泉居的大師傅過來掌勺,不止他一個,冀州府有名兒的廚子請了好幾個,食材也源源不斷的送到了武陵源,家裡每天進進出出的都是人,幾乎所有人都忙的腳丫子不在鞋上,唯一閒著沒事兒幹的就是碧青。

  過了小年,沒等大郎家來,碧青就讓師傅拖去了冀州府的崔家老宅,不知幾位老人怎麼商量的,反正,碧青得從冀州崔家的老宅這兒嫁出去。

  她跟師傅說自己早就嫁過了,老爺子眼睛一瞪:「誰家娶媳婦兒沒有三媒六聘,尤其,還是老夫的弟子,以前的不作數,這回才算。」

  老爺子一句話,碧青就只有聽著的份兒,在這上頭,幾位老人出奇的固執,碧青就是覺得麻煩,而且,明明大郎已經家來了,卻連一面都不能見,這叫什麼事兒啊。

  想著,不禁往窗戶外望了望,剛望了一眼,額頭就挨了一記:「丫頭看什麼呢,該你走了。」

  碧青摸著額頭,嘟嘟嘴:「還走什麼啊,您老又贏了。」

  自從碧青教會了老爺子下五子棋,老爺子算有消遣的了,沒事兒就拽著她下棋,老爺子搖搖頭:「能讓你這麼死心塌地的想著,那傻小子傻歸傻,倒是個有傻福。」

  碧青不樂意了:「瞧您老說的,大郎哪兒傻了。」

  老爺子頗不給面子:「我瞧著哪兒都傻,也就你這丫頭瞅著順眼。」

  碧青笑了:「夫妻嗎,瞅著不順眼,豈不壞了。」

  見桌上的水滾了,開始泡茶,崔家根兒上就是冀州府人氏,後來才搬去了京城,這棟宅子是崔家的祖宅,怎麼也有一百多年了吧,維護的相當完好,即使修繕了無數次,仍然保存住了原來的風格,牆上的磚雕都異常完整。

  碧青剛來的時候,好好逛了一圈,對這種保存完好的百年老宅頗有興趣,主人不在,老宅裡依舊有僕人打理著,碧青估計是崔家給老爺子預備的,想老爺子什麼時候回來,就有伺候的人,所以,她跟師傅搬進來就住,很是方便。

  只不過,江婆婆依舊不滿意,自打搬進來就開始指揮著僕人收拾打掃,大紅綢子掛的到處都是,連院子裡的樹也讓丫頭紮了仿真的樹葉跟花,用線綁在了樹枝上,遠遠看去就跟真的一般。

  碧青把沖好茶遞了過去,老爺子接過抿了一口道:「如今喝慣了麥子茶,倒不怎麼喜歡這些了。」

  碧青笑道:「師傅,這喝什麼也得應景兒才成,這裡不是武陵源,要是拿大碗喝麥子茶可不合適。」

  說著,叫冬月把窗戶打開,屋裡通了地龍,又燒了兩個炭火盆子,有些熱,再說,炭火盆子這個東西,碧青實在怕,暖和是暖和了,回頭命沒了不值當,反正就透透氣,一會兒就關上了。

  窗子一打開,就見零星星的小雪飄了下來,冬月高興的道:「下雪了呢。」

  碧青點點頭:「是啊,下雪了。」

  老爺子忽道:「過了這個年,估摸朝廷就要對北境用兵了,丫頭你怕不怕?」

  碧青道:「大郎要去打仗,哪能不怕,只不過怕也沒用。」

  老爺子點點頭:「這話是,怕沒用,身為大齊男兒,上陣殺敵抵禦外侮是應該的,我泱泱大國華夏子孫,要是連幾個胡人蠻子都收拾不了,豈不是笑話。」

  碧青愣了一下,不禁笑道:「還是頭一次聽師傅說這些呢。」

  老爺子道:「師傅如今是老了,拿不動槍,騎不得馬,不然,也要去斬他幾個胡人的頭顱回來,這些胡人侵我國土,殺我百姓,真真可恨之極。」

  見碧青表情有異,不禁道:「怎麼,師傅說錯了不成?」

  碧青搖搖頭:「您老沒錯,胡人侵我國土,殺我百姓,實是可恨,卻從他們的立場來說,或許也是無奈的選擇。」

  老爺子皺了皺眉:「丫頭這是大義,不可胡言。」

  碧青:「丫頭並未胡言,東籬先生的北胡志裡記的相當清楚,北胡苦寒,唯一可依賴的生機,就是那片一望無際的草原,祖祖輩輩都靠著遊牧維持生計,可遊牧卻最靠不住,鬧上一場雪災,一個部落就可能消亡,他們幾乎天天都過著這種朝不保夕的生活,而近在咫尺的大齊,卻如此富足,豈能不生歹心,至於他們不知廉恥,不知仁孝,不知禮節,師傅,有道是倉廩實而知禮節,衣食足方知榮辱,叫一個朝不保夕,連飯吃不飽的人,講禮節,講仁孝,知廉恥,豈不可笑。」

  老爺子沉吟半晌道:「依著你說,因為胡人窮,咱們大齊就得任他們搶掠不成。」

  碧青:「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想說,打仗或許不是唯一解決北境的法子,就如同南蠻,咱們跟南蠻打了五年仗,大郎說已經打到了南蠻的老巢,幾乎滅了族,可如今呢,大軍一撤,南蠻子又開始跑出來作亂,換句話說,就算咱們把南蠻子北胡人滅了族,天下就消停了嗎,胡人北邊有突厥,再往南還有個南詔呢。」

  老爺子倒吸了一口涼氣,雖這丫頭的話太過大膽,仔細想來,卻頗有道理,想了想,看向碧青:「依你的意思,這仗不該打?」

  碧青道:「自然該打。」老爺子糊塗了。

  碧青:「胡人之所以如此囂張,一是劫掠我大齊百姓,嘗到了甜頭,二一個,也是覺得我大齊好欺負,胡人遊牧為生,男女老少都善騎射,也養成了彪悍的性子,東籬先生的北胡志裡記載著胡人以能者為先,說白了,就是沒有規矩法度,誰強誰就是老大,所以,想要北境得安,就得先把這些胡人打服了,讓他們知道疼,疼了就會記住,以後再想劫掠我大齊百姓的時候,就得掂量掂量怕不怕疼。」

  說著,頓了頓道:「師傅,其實胡人的好東西不少,就是賣不出去罷了,胡人的草原上有最珍貴的藥材,胡地有天然的草場,牛馬羊不計其數,最簡單,咱們大齊一頭牛至少要幾十兩銀子才能買來,因為牛能耕種,能拉車,在我們莊稼人眼裡,一頭牛比一口人都金貴,而在胡地,幾十兩銀子說不定能買十頭牛,或者更多,咱們大齊缺的戰馬,胡地也有,胡人最多的東西,是咱們大齊急缺的,何不互通有無,用糧食換也可,用錢買也成,有了糧食能吃飽,有了錢,就能過上穩定的日子,吃飽了,日子好了,兵禍自然就消彌無形,這或許才是一勞永逸的法子。」

  老爺子愣楞看著她:「丫頭,這些都是你想出來的?」

  碧青:「前些日子我想買塊軟牛皮,就去找了個皮貨商人,他說他手裡的皮子是從北胡來的,都說北胡人燒殺搶掠無惡不作,可這個皮貨商人卻一年要跑胡地兩趟,也沒見胡人殺了他,或是搶了他的財物,由此可見,胡人雖野蠻,一定程度上,也是明白些事理的,知道把這些皮貨商人殺了,自己家的皮子就賣不出去了,所以,這個商人才可平安來去胡地。」

  老爺子沉默了很久,不知該說什麼,他發現這丫頭的話乍一聽像異想天開,可越想就越覺得有道理,窮兵奢武,勞民傷財,終歸不是長久之計,跟南蠻打了五年仗,國庫都空了,要不然,一個深州大旱也不至於延耽數年之久,說白了,就是沒錢,這好容易緩了兩年,又要對北境用兵,如此再折騰幾年,弄不好就民怨沸騰,民怨可是會滅國的啊。

  雪下大了,叫冬月合上窗戶,把桌上的棋子收拾起來,見師父還在想事情,也不打擾他,輕手輕腳的出去了。

  這些話自己也只能跟師傅說說罷了,自己沒有足夠的智慧應付國家大事,但,至少可以提一提自己的意見,畢竟自己可不想一輩子擔驚受怕,大郎的性子,碧青相信,只要朝廷打仗,他必然身先士卒挺身而出。

  蠻牛雖憨,骨子裡卻有著極為熱烈的愛國情懷,大郎是保家衛國的好男兒,自己不能攔,也攔不住,卻至少可以想想別的法子。

  現代的教育告訴碧青,沒有永遠的朋友,也沒有永遠的敵人,只要有了共同利益,敵人變成朋友並不難,這是雙贏,何樂而不為呢。

  再說,窮兵奢武征服不了一個彪悍的民族,但大齊的十丈軟紅,富貴生活,卻可以侵蝕人的心智,碧青不信,那些胡人過上夢寐以求的好日子之後,還有別的心思,這才是不戰而屈人之兵的上上策。不過,這之前還是要有一場苦戰的。

  碧青從廊間伸出手去,接著天下落下的雪花,雪花落在手上頃刻邊化成了水,剛要再接,卻給江婆婆一把拽了回來:「姑娘可真是,雪多涼,用手去接,回頭著了涼可怎麼好,女孩家身體嬌弱,最禁不的涼,快跟我進屋暖和暖和,也試試嫁衣。」

  碧青沒轍兒的道:「江婆婆嫁衣不是試過了嗎?」

  事實上,碧青都記不清自己試過多少遍了,古代女子的嫁衣大都是新娘子自己縫製,上頭繡的花越複雜,越能彰顯新娘子的手巧,碧青的針線也就勉強算過得去,給大郎縫個手套襪子什麼的還成,繡花這種高難度的技術活兒,她根本想都不想。真要是讓她自己繡嫁衣,估摸明年也甭想穿上,所以,自己的嫁衣是娘縫的。

  也是到了這時候,碧青才知道她娘一直偷偷把她繡著嫁衣呢,因是從去年就開始準備的,料子不算太好,至少跟江婆婆給她置辦的那些沒法比,但這份愛女之心卻難得,故此,即使有了許多更好的選擇,碧青仍然覺得娘做給她的嫁衣最珍貴,當天她也穿這個。

  因自己這一年瘦了不少,嫁衣便有些寬大,其實,碧青不在乎這些,嫁衣寬大點兒怕什麼,可江婆婆不依,她娘更不會答應,今兒尤其讓她從裡到外全套都穿上了,裡頭紅衫紅褲,外頭罩著大紅的繡袍,頭上的大紅蓋頭一捂,整個一個小紅人,絕對的辟邪。

  她娘跟江婆婆圍著自己來回轉,一會兒說,這兒是不是還有些肥,一會兒說,哪是不是還捏個折……

  碧青給他們擺佈的像個木偶,等他們滿意了,碧青覺得自己兩條腿都站直了,她娘跟江婆婆拿著嫁衣出去了,碧青一屁股坐在炕上,整個人都沒精神了。

  碧蘭撲哧一聲笑了出來:「有這麼累嗎,姐也沒幹啥,就在哪兒站了會兒,哪至於這麼累。」

  碧青:「等你出門子的時候就知道了,站著才累人呢,算了,好在還有兩天,忍忍就過去了,也不知武陵源那邊兒這會兒幹什麼呢?」

  碧蘭笑道:「還用說,肯定忙活喜事呢唄,姐跟姐夫成親可是大事,昨兒小海過來的時候說,武陵源那邊兒可熱鬧呢,宰殺好的豬啊,雞鴨鵝的,一車一車的往咱家拉,就是姐,抓著小海問了姐不知多少回,可見想著姐呢。說著,自己笑了起來,碧青歎了口氣,自己也想蠻牛啊,可想也沒用啊。

  大郎一把拽住要跑的小海,拉到屋裡:」小海你昨兒去了冀州,可見了你姐不?「

  小海翻了個白眼:」姐夫,您這句話從昨兒我回來就問過不下十遍了,昨兒我去冀州見了姐,姐,挺好的,沒瘦,沒生病,沒難過,吃好睡好,沒事兒就跟老先生下下棋,喝喝茶,日子過得可熨帖了,姐夫您就放心吧,再說,還有兩天就是正日子,到時候您不就見著了嗎。」撂下話一溜煙跑了。

  大郎不滿意也沒法兒,回來的時候,叫二郎做車,自己可是快馬加鞭的趕回來,就是想提前見小媳婦兒,然後找機會親親抱抱,問問小媳婦兒想不想自己,看看小媳婦兒給自己縫手套扎的手指頭還疼不疼?

  哪知,根本就見不著人,剛要問他娘小媳婦兒去哪兒了,就給他娘扯到屋裡試衣裳,老長的袍子,下擺長袖子也長,套在身上彆扭的緊。

  大郎試了一下就要往下脫,挨了她娘一巴掌:「給我好好穿著,不許動。」

  大郎只能不動了,然後眼巴巴盯著他娘:「娘,俺媳婦兒呢?」一句話說的旁邊幾個幫忙的婆子忍不住笑了起來。

  王大娘道:「照著禮兒,成婚前新人不能見面,淨遠大師給算的日子是二十八,今兒剛小年,還有五天呢。」

  大郎傻了:「啥還有五天,不就是圓房嗎,俺媳婦兒早就娶進門了,幹啥還成婚啊。」

  何氏道:「當年碧青進門的時候,咱家窮,你也不在,二郎還病著,連個像樣兒酒席都沒擺,實在委屈了碧青,如今趁著圓房大辦一場,就當你們剛成婚,也讓來賀喜的鄉親們好好熱鬧熱鬧,對了,你驍騎營那些同僚可請了?」

  大郎點點頭:「俺們副統領大人說要來賀喜,營裡的兄弟們就說跟著副統領一塊過來,估摸過兩天就到了。

  上回大軍從冀州路過,也就站了站,算起來這次才是真正來了一回冀州府,眼瞅前頭望見冀州的城門樓子了,趙勇住了馬:「安大牛,你倒是認不認識啊?不說大郎家住什麼間河縣嗎,怎麼跑冀州城來了?」

  安大牛道:「統領大人放心,俺認得路。」

  趙勇還有些懷疑:「聽大郎說,他家搬家了?」

  安大牛點點頭:「是搬家了,卻也沒多遠,跟他家原來的村子也就是幾里,從官道過去還更近些,您瞧,前面那座小山包就是蓮花山,大郎家的新房就蓋在蓮花山下的桃林邊兒上,上回俺們跟著大郎家來,還幫著他家嫁接桃樹來著,當時真沒想到,那些乾巴巴的桃樹枝子,能結出這麼好吃的大蜜桃來,回頭俺家去的時候,也照著大郎媳婦兒的法兒嫁接試試,俺家院子裡也種著兩顆桃樹呢,要是也能結出大蜜桃,俺媳婦兒跟俺那小子丫頭也能解解饞。」

  常六道:「你快算了吧,要是人人都有這本事,大郎家的桃子也不會值一錢銀子了,你這是財迷轉向,想風?轆屁吃呢。」眾人哄一聲笑了起來。

  安大牛忽道:「別鬧了,前頭那輛馬車旁邊兒站的小子,我瞧著像二郎。」

  兩人催馬到了跟前下馬:「還真是二郎,你咋來了?」

  二郎:「怕你們找不著,哥叫我來迎你們。」說著上前給趙勇見過禮,請趙勇上了自家的馬車,驍騎營的人都在後頭跟著,一路往武陵源去了。

  剛看見桃林,就見兩邊兒桃樹上掛著紅彤彤的紅綢子,紅綢一直掛過去,竟直接通到了武陵源的大牌樓外。

  趙勇不禁有些吃驚,問二郎:「這些都是你家掛的?」

  二郎搖搖頭:「是武陵源的鄉親們,嫂子交代下,不叫鄉親們送禮,鄉親們心裡過不去,就買了紅綢掛在桃樹上。」

  趙勇道:「你哥跟你嫂子不是圓房嗎?」

  二郎道:「是圓房也是成親,嫂子進門那會兒我哥不在,家裡頭也窮,連酒都沒擺,就趁著這會熱鬧熱鬧。」

  進了武陵源,別說趙勇這個沒來過的,就是安大牛跟常六倆來過的都傻了,這才幾年啊,怎麼就變成這樣了,荒地被一棟一棟體面的宅子代替,地上都鋪了青磚,青磚一直鋪到各家宅門外頭,山腳下那一棟宅子最是顯眼。

  車把式把車停在大門外頭,趙勇下了車,抬頭就見門樓子上偌大一塊匾,寫著積善人家,上頭同樣掛著大紅綢子,趙勇有些說不出話了,雖說知道大郎家的日子富了,卻也沒想的會富成這樣,這宅門比自己家不知體面多少。

  還沒進門,大郎就迎了出來,先給趙勇見禮,再跟驍騎營的弟兄們寒暄,趙勇跟驍騎營的兄弟把賀禮送上,既然來吃喜酒自然要送禮。

  跟在大郎後邊兒的沈定富,忙叫小子接過來,恭恭敬敬的請幾位進了客院,這一進來,趙勇更覺自己家上不了檯面。驍騎營的兄弟們也有些呆傻,怎麼也沒想到不顯山露水的大郎,家裡竟如此豪富。

  就算安大牛跟常六知道些底細,也不禁有些震驚,上回來,王家還住著土坯房呢,誰想這一轉眼的功夫,就成了宅院深深,奴僕成群的豪門大戶。

  常六忍不住拉了大郎一把,小聲道:「大郎,你媳婦兒到底賺了多少銀子啊?」

  大郎搖搖頭:「俺也不知道。」

  沈定富見客人越來越多,頗有些興奮,這可是自己當了管家以來,最大的一樁事兒,不能有絲毫差錯,故此,這些人的住處一早就安排好了,客院本來就大,別說這二十來個人,再來個百八十也能裝得下,叫了個小子過來伺候趙勇,其他的都不用,預備好酒菜就成。

  安置好就去忙別處了,今兒可二十七了,明兒就是正日子,自己得好好掂量掂量,除了武陵源的鄉親不知還得來多少人呢。

  正想著順明跑過來道:「大管家外頭來了賀喜的賓客,說是姓崔。」

  沈定富一愣:「姓崔?莫非是老爺子那邊兒的,不能啊,要是崔家的人該去冀州府,就算來喝喜酒也得明兒,怎麼今兒就來了。」

  想著問順明:「還說了什麼?」

  順明道:「還說是二爺的同學。」

  沈定富一聽忙往外走,別管是不是崔家人,只要是二爺的同學,那就是太學裡的監生,叫順安進去請二郎出來,自己先一步迎了出去。

  崔鳳林抬頭看著門樓子上的匾額發呆,自己不會認錯,這是太子殿下的字,積善人家必有餘慶,簡單卻寓意深遠,這就是二郎的家,也是師姑的家,不,應該是這裡的一切,都是師姑一手打造出來的。

  崔鳳林有些出神兒,還沒進武陵源呢,崔鳳林就感覺到了來自鄉親們的善意,本來他還以為自己貿然前來,找不到路,卻沒想到,一下了官道,只要有人見了,就會過來搭話,問去哪兒,是不是去武陵源賀喜的,一聽說是,就會主動指路。

  進了武陵源就更是如此了,不管是孩子還是老人,只要說是賀喜的,立馬有人帶路,直接帶到二郎家門口來。

  這裡很美,即使隆冬時節,桃花未開,依然讓崔鳳林覺得,這是一個真生的桃源,祥和,良善,怪不得九皇子來了就不想走呢,這樣的地方只要住了,誰還會願意住在別處啊.

  沈定富出來見了禮,讓著崔鳳林往裡走,剛邁進門檻,二郎就跑了出來,見了崔鳳林道:「你不說要過了初一嗎,怎今兒就來了?」

  崔鳳林道:「聽說師姑是二十八的吉日,想著能趕回去,就過來了。」

  二郎道:「你來了也好,正好能幫忙,明兒不知來多少賀喜的賓客呢,你幫我招呼著些,也省的怠慢人家。」

  沈定富聽了這一句就明白,不用安排住處了,這位跟二爺的感情不是一般的好呢,肯定得住二爺哪兒,便叫順明跟過去伺候著。

  二郎挽著崔鳳林的手先去見了自己娘跟碧青的爹娘,崔鳳林雖高傲,卻頗懂禮數,加上碧青這個師姑擺在那兒,碧青的爹娘婆婆就是長輩了,恭恭敬敬的見了禮,才去了二郎的院子。

  崔鳳林在二郎的屋子裡東摸摸西看看,對二郎屋裡的擺設很是喜歡:「這些櫃子是哪兒做的?回頭我也做一套放屋裡,簡單清爽瞧著就舒服。」

  二郎:「這些櫃子是我嫂子畫了圖,叫木匠比著做的,嫂子屋裡的複雜一些,我屋裡這些卻極簡單,跟你說,這都是我自己安的,你看就是幾塊板子,這麼固定上就好了。」說著把牆上的書架子拆下來一層:「嫂子說,不知道我想怎麼擺,就弄了活動的,以後要是看膩煩了想換個樣兒,也不難。」

  崔鳳林接過裝上去,不禁道:「果然方便,回頭咱們太學的屋裡也弄一個吧,省的那些書都堆在炕櫃上。」

  二郎笑道:「我也是這個意思,回頭就木匠做一個就成了,對了,你還沒飯呢吧。」叫順明去給崔鳳林端面。

  天冷,又不知什麼時候就來客,灶上早熬好了濃濃的大骨湯,要是客人錯過飯點來,下碗麵就能端上去。

  崔鳳林西裡呼嚕的吃了兩碗才飽了,碧青卻沒這麼好的運氣了,餓的前胸貼後背的,今兒是二十八的正日子,碧青還在夢裡就給她娘拖了起來泡澡,開臉,化妝。泡澡還好,開臉的時候差點兒沒把碧青疼死,兩股線生生把臉上的汗毛往下絞,誰受得了啊。

  那個婆子剛下手,碧青就慘叫了一聲,嚇得那婆子手都哆嗦了,她娘瞪了碧青一眼:「哪就這麼疼了?」

  碧青淚流滿面,可憐兮兮的看著她娘:「真疼啊。」

  她娘忍不住樂了,拍了她一下:「誰家姑娘不是這麼過來的,忍忍就成了。」

  碧青實在不明白,結婚而已做什麼上這種酷刑,早知道就不結了,不過,不結估摸蠻牛不答應,都到這會兒了,扛著吧。

  好容易弄好了,花了妝,穿上嫁衣,碧青更是餓的不行了,要吃東西,想吃東西,她娘卻只塞給她兩塊點心.

  碧青不滿意跟冬月道:「我想吃麵,給我下碗麵去。」

  冬月看了劉氏一眼,劉氏道:「吃什麼面啊,這剛上了妝,吃了面還有什麼,吃點心。」冬月只能低著頭不看碧青。

  碧青歎了口氣,這哪兒是結婚啊,完全就是受罪,好容易聽見外頭喊花轎臨門吉時到,接著一大串喜歌,外頭唱著喜歌,碧青這邊就得辭別爹娘了。

  廳裡設了三個座位,除了爹娘,還有她師傅,碧青跪別,她爹跟師傅還好,她娘剛好好好的,這麼一會兒就難受起來了,眼淚止都止不住,跟生離死別似的,弄得碧青心裡也酸酸的難受,眼淚也跟著落了下來。

  旁邊的喜娘高聲道:「上轎了。」

  小海過來背著碧青出去,直接背到了花轎,碧青坐了進去,鑼鼓聲一起,轎子也抬了起來,一路從冀州府抬過去,道兒不近,到的時候已經快晌午了。

  花轎一停下,鑼鼓聲大作,鞭炮齊鳴,震的碧青耳朵都快聾了,不知誰塞給自己一截紅綢,然後邁火盆進屋,拜天地,拜高堂,夫妻對拜,一聲禮成,送入洞房,碧青才暗暗鬆了口氣,卻實在有些好奇大郎什麼德行。

  剛才就想看,可喜娘一直提醒她不能東張西望,更不能把蓋頭掀開,一大堆事兒,她都快被頭上的鳳冠壓出頸椎病了,大紅蓋頭遮著,自己只能看見蠻牛的腳。

  進了新房,坐在喜床上,終於清靜下來了,碧青剛要掀蓋頭透透氣,冬月忙道:「姑娘不能動,喜娘說了這蓋頭得姑爺來挑才成。」

  碧青哪管這一套,伸手就把蓋頭拽了下來:「等他來挑蓋頭,我都悶死了,你去給廚房給我下碗麵端來。」

  冬月見姑娘實在可憐,剛要去,就聽外頭彷彿是姑爺的聲氣,忙把蓋頭給碧青蓋上,規規矩矩站在一邊兒。

  有道是新婚三天無大小,鬧洞房就得趁著今兒,趙勇自持身份自然不會鬧,其他人可不行,簇擁著大郎進來,起哄架秧子的叫大郎挑蓋頭。

  蓋頭挑下去,碧青好奇的看向大郎,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大郎這張大黑臉,配上新郎官的衣裳,尤其腦袋上還戴著帽翅兒冠,大紅配上濃眉大眼的大黑臉,要多村俗有多村俗。

  碧青這一笑,大郎傻乎乎的問了句:「媳婦兒,你笑啥?」

  趴在窗戶外頭聽熱鬧的常六學著大郎的聲兒道:「媳婦兒你笑啥?」

  安大牛捏著嗓子道:「,俺笑你傻唄,瞧你這傻樣兒……」

  兩人一來一去,逗得眾人哄一聲大笑了起來,幾個人還要往屋裡闖,小五忙道:「幾位哥哥,外頭開席了,菜都上桌了,這頭一圈的酒,可是柳泉居的三十年沉,您幾位要是再不去,一會兒可就給別的客人喝光了,再往後,可就是平常的十年沉了,遠沒有這三十年陳酒香。」

  驍騎營的兵沒有不饞酒的,小五一句話忙不迭的跑出去了,屋裡這才安靜下來。

  喜娘道了喜退下去了,冬月也給江婆婆拖走了,外屋的門一關,就剩下小兩口,碧青抬頭見大郎還咧著嘴衝自己傻樂,不禁白了他一眼:「還傻樂什麼?快幫我把頭上這頂鳳冠弄下來,可壓死我了。」

  大郎忙去弄碧青頭上的鳳冠,笨手笨腳的弄了半天才弄下來,碧青的頭髮都讓他弄的亂七八糟,大郎跟幹了什麼錯事兒似的,忙道:「媳婦兒,俺幫你梳梳。」說著跑去找了梳子過來,給碧青梳頭。

  這一梳疼的碧青眼淚都快下來了,搶過梳子,沒好氣的道:「等你梳完頭髮,估摸我也成禿子了。」自己慢慢梳通了,抬頭見蠻牛仍直愣愣盯著自己傻樂,憨傻憨傻的,碧青仍不住笑了一聲:「你這麼看著我做啥,莫非不認識了?」

  這樣規矩的大郎,碧青還有些不習慣了,正想著,忽蠻牛衝了過來,碧青還沒回過神兒呢,身上的衣裳就沒了,整個人成了一隻白羊,然後蠻牛就開始啃了……這回兒可是來真的了……

  那一刻來的時候,碧青險些疼暈過去,疼的她推大郎,讓他滾,大郎哪捨得啊,更何況,這當口,讓他滾也滾不了,只能一咬牙,當沒聽見小媳婦兒話兒,蠻橫的衝撞起來……

  等到碧青覺得苦盡甘來的時候,蠻牛已經折騰了三回,剛開葷的蠻牛精力旺盛的可怕,等蠻牛心滿意足了,碧青也快散架了,不過,感覺還好,畢竟苦盡甘來了。

  身心滿足的蠻牛異常興奮,抱著碧青一會兒親親臉,一會兒親親額頭,一會兒拿著碧青的小手親一口,當碧青是個洋娃娃似的稀罕不夠,一邊兒親一邊還問:「媳婦兒,你哪兒還疼不疼?」

  碧青白了他一眼:「你說呢?」

  感覺肚子餓的難受,捏了大郎一下:「給我弄碗麵去,快點兒,我快餓死了……」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8-24 03:46 PM

本帖最後由 紀伯崙 於 2015-8-24 03:51 PM 編輯

第67章

  大郎哎呦叫了一聲:「你幹啥擰俺,俺說的是實話,你是俺媳婦兒,俺娘都給俺娶回家了,難看點兒,俺也只能認了。」

  說著忽然嘿嘿一笑:「不過,媳婦兒,你後來就好看了,越長越好看,尤其現在更好看。」說著被子下的大手開始不老實,碧青掐他也沒用,飽暖思淫欲,吃飽喝足的大郎,頃刻就變成了狼……

  縱欲的結果很慘烈,轉過天碧青站著都費勁,別說走道了,好在婆婆好,估摸也瞭解自己兒子,知道大郎餓了這些年,一開葷不定怎麼折騰呢,一早就讓春麥過來說:「天冷,又下了雪,就別起來折騰了,多睡會兒,一家子沒那麼多事兒。」

  碧青是想起來的,奈何身子不給力,只能瞪著大郎,讓他給自己去提熱水注到旁邊的浴盆裡,泡了個熱水澡方覺得好了些,也差不多晌午了,再不出去可真見不得人了。

  跟大郎換好衣裳,去婆婆院裡請安,何氏笑瞇瞇的打量碧青一遭,特意在她肚子上停了停,心裡琢摸著,明年沒準自己就能抱孫子了。

  碧青給婆婆看的頗有些不好意思,難得扭捏起來,一邊兒的碧蘭看著姐姐的樣兒,捂著嘴偷笑,王家本來就是莊戶人家,一家子從窮裡頭過起來的,雖說如今富裕了,也沒那麼多規矩。

  今兒這屋裡的人來了個全和,碧青的爹娘,武陵先生,連二郎,碧蘭小海都在,甚至陸超跟崔鳳林也在。

  晌午就在這兒吃的,大桌子上擺了滿滿一桌子菜,大家圍在一起吃飯,感覺異常親近,這是碧青一直以來的願望,想一家人圍在一張桌子上,不分老少,不分大小,親親熱熱的坐在一起吃飯,這樣才是一家子呢。

  當然,碧青選擇性忽略崔鳳林,不過,這小子不吃飯發什麼呆啊?大概見他不夾菜,碧青爹給他夾了一塊紅燒魚放到他碗裡道:「吃魚,這魚是咱家自己養的,特意鑿開冰窟窿捉上來的,鮮著呢。」

  碧青皺了皺眉,老爹雖是好意,可崔鳳林這麼個世族公子,不見得喜歡別人給他夾菜,可碧青這次猜錯了,崔鳳林沒嫌棄老爹,直接拿起筷子吃了起來,碧青頗有些意外,不過這麼大的男孩子正是古怪的時候,管他呢。

  難得今年驍騎營有個年假,惦記著家裡的老婆孩子,大傢伙兒喝完喜酒,紛紛告辭回家,畢竟今兒都二十九了,緊著些,趕回家正好過年。

  碧青叫大郎親自送了出去,大管家沈定富把一早預備好的土儀,叫人拿了出來,每人一份,笑瞇瞇的道:「幾位軍爺別嫌棄,不是什麼值錢東西,就是家裡做的吃食,有灰包蛋,有醬肉,有自己灌的肉腸,還有一葫蘆酒,下雪了,路上冷,喝口酒也能驅驅寒氣。」

  說著把順明端的托盤拿在手裡道:「還有一樣,是請普惠寺淨遠大師親自開光的平安符,是我們姑娘前些日子親自去普惠寺求的,軍爺們拿著,保個平安吧。」

  吃食平常,這平安符卻著實難得,常六跟安大牛本來商量著要去普惠寺拜佛,可一到冀州就聽說,普惠寺有大佛事,淨遠大師忙著講經說法,自己請平安符這點兒小事,麻煩人家得道高僧,實在不合適,兩人也只能遺憾作罷,準備早點兒回家跟老婆孩子過個團圓年,不想,大郎媳婦兒幫他們把平安符求來了。

  北胡眼看就要打仗,平安符正是這些當兵心裡最想要的東西,這周到勁兒,讓人不得不感動,一個個誠心謝了大郎,告辭離去。

  趙勇待著兩個隨從回京了,上了車就把平安符掛在脖子上,普惠寺的香火可靈驗,這平安符弄不好就能保自己一命。

  崔鳳林也走了,過年是崔家的大事,得祭祖,崔鳳林這個嫡長孫不再可不成,崔鳳林依依不捨的走了,馬車出了武陵源,崔鳳林還忍不住撩開窗簾探出頭去,看著武陵源的牌樓漸漸模糊,直到完全隱沒在大雪中,才坐回來。

  心裡想著,自己要是也能有這樣一個家就好了,崔鳳林長這麼大,從沒羨慕過什麼人,可現在他越來越羨慕二郎。

  一想到,當初自己還覺得二郎是個沒見過世面的莊稼漢子,就汗顏,二郎是個莊稼漢子,二郎家也是莊戶人家,可這樣的莊戶人家,連自己都嚮往,因為這才是家。

  一家人能親親熱熱的坐在一個桌子上吃飯,在崔家根本不可能,崔家的規矩大,即使親如母子,父子,也不會像二郎家一樣,坐在一個桌子上吃飯。

  大齊的世族裡,數著崔家最為顯赫,可地位越顯赫,親情越疏淡,父親見了自己,只會問學業,母親也只會叨念自己提防著家裡的幾個兄弟等等。

  跟二郎相交之前,自己都是這麼過來的,他覺得兄弟就是該提防的,可二郎家卻完全不一樣,不止兄弟,二郎家所有人都是那麼的親熱而溫暖,讓他忍不住想留下來。

  他也想過這種日子,他不想背負祖父跟爹不停告誡自己的家族重任,他真希望自己是二郎,有這樣的母親,這樣的兄嫂,這樣的家,可惜不可能,自己姓崔,自己是崔鳳林,是崔家的子孫,繼承家族,讓崔家一族永遠興旺下去,是身為崔家嫡長孫,不可推卸的責任。

  進京回府,剛踏進府門,老管家崔和就迎上來道:「老太爺吩咐少爺回來直接去梅塢,今兒花園的梅花開了,老太爺跟幾位老爺正在梅鄔賞梅呢。」

  崔鳳林點點頭,先去自己屋裡換了衣裳,才去花園,梅塢是因四周種的梅花得名,隱在梅林中的精舍,四周鑲了整塊的琉璃,坐與其中賞梅吃酒,最是風雅。

  祖父幾乎年年都會召集崔家族裡的幾位主事叔伯來此,說是賞梅,其實就是商量家族大事,崔鳳林進去的時候,先給祖父問安,然後是父親諸位叔伯。

  崔家老太爺看了他一眼:「賀禮送到了?」

  崔鳳林恭敬的道:「送到了。」

  老太爺點點頭:「雖不知先生怎收了這樣一個鄉下丫頭當弟子,可咱們崔家也不能缺了禮數,上回那丫頭來京,老夫還說,她怎麼也得過來,不想,她就在先生的私宅裡住了些日子,就回去了。」

  見崔鳳林低著頭,老太爺問了句:「依你看,這丫頭如何?」

  崔鳳林下意識不想跟祖父提二郎家的事兒,開口道:「孫兒只去了一天,未見著師姑,送了賀禮就回來了。」

  老太爺歎了口氣:「先生年紀真是大了,這兩年的做出來的事兒,越發有些古怪,大齊多少驚才絕艷的才子想拜在先生門下,卻不可得,不知這丫頭怎就入了先生的眼。」

  崔鳳林的父親崔慶長站出來道:「或許先生是思女之心作祟。」

  崔老太爺點點頭:「我也是這麼想,先生乃當世大儒,學通古今,可就是這點兒事兒看不開,得了,既然先生收了弟子,咱們崔家不失禮數,就當全了先生的體面了,慶文你在兵部任職,可知皇上何時對北胡用兵?」

  崔慶文道:「正在籌備軍糧,繪製行軍路線,集結府兵的聖旨已經擬好,年後就會發到各州府縣,估計開春大軍就能開拔。」

  崔老爺道:「赫連起病臥在床,你們幾個說說,這北征軍的統帥還有誰可以勝任?」

  說著看向自己的長子,崔慶長道:「赫連家世代將門,赫連起雖病臥在床,赫連家仍不缺可用之人,赫連起不行,還有他兒子赫連威呢,赫連威如今任驍騎營統領,副統領趙勇更是赫連起一手提拔上來的,這次朝廷北征估計少不了這兩個人,不過,趙勇出身低微,有勇無謀,不足為慮,赫連威卻自幼隨赫連起征戰沙場,十有八九是他,此人性格耿直作風嚴厲,恐不會買我崔家的賬,慶元,慶平雖進了驍騎營,想進北征軍恐不易。」

  忽想起什麼,看向崔鳳林:「倒是忘了,王大郎是不是也在驍騎營?」

  崔鳳林目光閃了閃:「鳳林不知。」

  崔慶長看向慶元慶平:「七弟八弟,你們在驍騎營的日子也不短了,觀王大郎此人如何?」

  兩人對看了一眼:「王大郎就是個平常的莊稼漢子,沒瞧出有什麼特別之處。」兩人生怕去戰場送死,低聲道:「那個,老太爺,北胡人可都是殺人不眨眼的魔頭,咱們哪是對手啊,依著我說,不如議和,真要打起來,哪有咱大齊的好兒。」

  崔老太爺道:「能議和,咱崔家還愁什麼,南征大軍得勝回朝以後,在朝堂上,赫連家跟我崔家幾乎已經平起平坐,若此次赫連威再平了北胡之亂,我崔家了就不夠看了。」

  崔鳳林一愣,忙道:「祖父叫七叔八叔進北征軍,莫非是想,是想……」說著實在有些說不出口。

  崔老太爺道:「即便祖父再糊塗,也知道什麼是大義,你剛從冀州回來,想必累了,先回屋歇息吧。」崔鳳林只得退了出去。

  崔老太爺看向兒子:「鳳林是個出息孩子,可這心性還是欠缺磨練啊。」

  崔慶長忙道:「兒子會好好教導鳳林,說起來,先生這位關門弟子卻是一把攬財的好手,武陵源的桃子,如今可是有價無市,武陵源的房子更是賣出了天價,還有普惠寺,她還在冀州府開了鋪子,短短幾年,王家就成了冀州數得著的富戶,父親,這丫頭手裡的買賣,可比咱們崔家的強太多了,您看是不是……」

  崔老爺子搖搖頭:「她這點兒銀子,我崔家還不至於瞧在眼裡,再有,那丫頭上次來京都不過來,估摸是先生的意思,近幾年先生刻意與崔家疏遠,那丫頭是先生的關門弟子,想來也不會跟崔家太親近,一個鄉下丫頭罷了,即使是先生的弟子,咱們崔家也不至於非拉攏不可,如今還是想想怎麼把慶平,慶元塞進北征軍,絕不能眼睜睜看著赫連家做大,不行,我就去慈寧宮給太后娘娘請安。」

  不說崔家這兒怎麼謀劃,再說碧青,從婆婆這兒回來就躺炕上了,走了這麼一會兒,就覺渾身酸軟無力,而且還困。

  昨兒晚上就沒怎麼睡,今兒早上也沒睡太踏實,這會兒閒下來就想睡覺,眼睛都睜不開了,正好搗亂的蠻牛不再,索性鋪了被子躺下了。

  這一覺睡到了天擦黑才醒過來,不是她想醒,是給身上不停作亂的男人給弄醒的,碧青睜開眼就發現自己被蠻牛摟在懷裡,下意識摸了摸,發現睡前還穿的好好地襖褲,早就不見了蹤影兒,這會兒渾身光溜溜。蠻牛也是,屋裡黑漆漆就聽見蠻牛粗,重的喘,息聲兒。

  發現她醒了,大郎也不再客氣,大郎早就回來了,一直在炕邊兒上坐著,過了會兒還把冬月跟冬時遣了出去。

  冬月冬時剛出去,大郎就把門關了,還上了門栓,大郎不大喜歡跟前有人伺候,總覺著礙事兒,就他跟小媳婦兒多好啊,想幹啥幹啥。

  冬月冬時倆人一聽見插門的聲兒,哪還不知道姑爺想幹啥,對看一眼臉都紅了,忙著往外跑,就怕跑慢了,聽見不該聽見的聲兒。

  大郎三下五除二就把小媳婦兒的衣裳扒了,然後就開始自得其樂的摸摸親親,這樣的事碧青在京裡住著的時候蠻牛常幹,可那是圓房之前,大郎知道小媳婦兒的底線,不敢越過去,如今底線沒了,哪裡還忍得住。

  想那啥又怕小媳婦兒醒了不幹,就有意把小媳婦兒給弄醒,碧青這一醒,大郎就再也不客氣了,說了句:「媳婦兒你可醒了。」沒等碧青回過神兒來,已經熱火朝天的折騰上來……

  折騰的結果,碧青又躺了半天,覺得這麼下去不行,異常嚴厲的警告蠻牛,不許再胡來,要是再折騰,晚上就去別的屋睡覺,反正如今家裡的房子大,有的是屋子,大郎這才老實了一晚。

  圓房的兩天後,碧青終於能正常的起來了,也吃了一頓久違的早上飯,然後在大郎幽怨的目光中,去庫房看收上來的賀禮。

  碧青叫沈定富一一記錄在冊,連鄉親們送的也一樣,即便碧青一再說,不讓鄉親們送禮,可鄉親們還是送了,賀禮都很家常,有的?了一籃子喜面,有的做了喜餅,也有的提著自己家做的臘肉,有的是灌的血腸,還有的是自家織的粗棉布,什麼都有,另外,家家都買了一塊紅綢掛在道兩邊的桃樹上,就是自己那天坐著花轎來的時候,那些一直通到武陵源的紅綢,彷彿兩道大紅的錦帳,很是壯觀。

  碧青心裡頗為感激,不能奢望人人都良善,可碧青還是相信,大多數的人都是善良的,誰對他們好,即使他們嘴上不說,心裡也會記著,然後,用自己的最大能力去回報,而這樣的回報才是最珍貴的,因為,這些回報後頭是真心,真心的給自己道喜,真心的祝福自己。

  碧青摸了摸那幾匹粗棉布,線頭極少,可見織布的時候有多精心,碧青道:「這個好好收著,記清楚是誰家送的,回頭人家又什麼婚喪嫁娶的,咱都回禮兒。」

  沈定福忙道:「記下了,說著把冊子拿給碧青。」

  碧青認真看了一遍道:「好生收起來。」再往裡走,忽看見一個精緻的木盒,盒子相當精緻,上頭鏤空刻著的纏枝蓮花,彷彿活了一般,枝枝蔓蔓沿著盒子爬了一圈。

  碧青摸了摸那些花紋,沈定富道:「這是杜大人的賀禮。」

  碧青打開,裡頭是兩隻玉鐲,碧青拿起來對著窗外的雪光看了看,潤澤細膩,白如羊脂,竟無一絲雜色,通體透亮,最難得這樣的天兒,觸手卻有些暖意。

  碧青把自己的手腕抬起來,拿自己腕上的鐲子比了比,簡直是天壤之別,不過,碧青還是覺得自己手腕上的鐲子更好看,雖有些雜色,戴久了也有些潤潤的,最重要,這是蠻牛給自己買的,攢了好幾個月的銀子。

  在碧青心裡,自己手上這個鐲子才是無價之寶,碧青把羊脂玉鐲放到了盒子裡:「好生收起來吧。」

  看見前頭有個卷軸,不禁道:「這也是賀禮?誰送的?」

  沈定富搖搖頭「來的是個騎快馬的漢子,很是威武,什麼話都沒說,只說道喜,放下東西就走了。」

  碧青打開,是一幅畫,畫的是盛開的桃花,旁邊提著一首古詩:"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于歸,宜其室家。桃之夭夭,有蕡其實。之子于歸,宜其家室。桃之夭夭,其葉蓁蓁。之子于歸,宜其家人。」沒有落款,可這字跟自家牌樓上的一模一樣,還能不知道是誰嗎.

  碧青頗有些意外,沒想到太子殿下還會叫人特意來送來賀禮,難道是對自己給他推薦了杜子峰這樣的大才,表示感謝嗎,貌似人家沒這個必要,猜不透。

  不過,人家太子殿下都賞臉了,咱小老百姓哪能不兜著呢,再說,這可是求都求不來的榮耀,等以後太子殿下登基,就憑這幅字,也能保佑自己家宅平安,就跟自家門樓子上的牌匾一樣,這東西辟邪。

  碧青找了一圈,沒找著自己想看的,不禁問道:」崔九沒送賀禮過來?「

  沈定富道:」九爺的賀禮在這兒呢。「說著指了指地上老大一個木頭箱子。

  碧青愕然:」這麼大,什麼東西啊?「說著把箱子打開,眼睛立馬變成了金錢符號,這小子真捨得下本啊,盒子裡是半個人高的一顆桃樹,乍一看跟真的似的,仔細一看,卻是用玉石雕刻而成的,樹幹,樹葉,乃至上頭結的桃子,都雕的惟妙惟肖。

  碧青伸手摸了摸那些葉子,彷彿是切薄的翡翠,琢磨這一片葉子估摸也值不少,跟沈定富道:」找把大鎖把這個箱子鎖起來收好。「交代完了想起自己送的東西,是不是有點兒寒摻,算了,送都送了,寒摻也晚了。

  與此同時,京城九王府崔九也在翻賀禮,也不知是什麼緣分,自己成親跟大郎圓房的日子,竟是同一天,崔九回了京才知道,心裡鬱悶極了,本來還想抽空跑去大郎家喝喜酒的,這一下沒戲了,而且,崔九對赫連如玉很是失望。

  平心而論,赫連如玉即使算不得美人,也過得去,並不是長著一張大餅臉,只不過母后說的性子溫良,真沒看出來,成親的轉天,就把自己跟前伺候的兩個丫頭尋由頭打了一頓,打的那兩個丫頭跑來跟自己哭訴,弄得崔九煩不勝煩,他恨不能立馬就跑去武陵源裡頭住著去才好,省的在這裡天天對著赫連如玉,那張臉自己看了就討厭,不,應該說不看都討厭。

  成親前他還存著些許奢望,成親後,所有奢望都成了空,赫連如玉就是一個悍婦,對於這個剛進門就找自己麻煩的王妃,崔九一點兒好感都沒有,本來就長得沒多少姿色,性子還如此刁蠻,難怪母后一邊兒說著什麼性子溫良,一邊說讓自己納幾個可心的,可見母后是知道赫連如玉性子的,只不過礙於赫連起,所以自己必須娶這個女人當王妃。

  崔九不想跟赫連如玉在一起,三句話不到,就會吵起來,沒意思的緊,翻了半天,都沒找著,崔九開始琢磨,不會碧青沒給自己送賀禮過來吧,真有可能,那丫頭對別人挺大方,對自己簡直是摳門之極。

  想到此,心情更壞了,旺兒小心的度著主子的臉色,自從從武陵源回來,爺就渾身不痛快,再加上王妃也不招爺待見,就更不痛快了,這兩天火氣尤其旺,自己需小心點兒,要是這時候挨頓打,可冤枉。

  見九爺臉色陰沉,想了想,小心的問了句:」爺是想找武陵源碧青姑娘送過來的賀禮嗎?「

  崔九眼睛一亮:」那丫頭有賀禮送來?我怎麼沒看見。「

  旺兒道:」武陵源送來的賀禮有些特別,不能放在這兒,在奴才屋裡呢。「

  崔九立馬就怒了,指著旺兒道:」好奴才,敢貪爺的賀禮,莫非活膩了不成。「

  旺兒忙道:」爺恕罪,奴才哪敢貪爺的賀禮,是因碧青姑娘送過來的賀禮,實在的不好養活,先頭爺忙著,奴才也沒來得及回,只能先放在奴才屋裡,爺跟我過去一瞧就明白了。「提起這賀禮,這兩天簡直快把旺兒折騰瘋了,就不明白那位怎麼想出來的。

  崔九好奇起來,跟著旺兒去了他的屋子,剛進去就是一股子熱氣撲了過來,崔九皺了皺眉眉:」你這屋子燒這麼多炭火盆子幹什麼?「

  看見旺兒炕上那盆桃花不禁愣了一下:」這,這是真的桃花?「說著伸手要去摸,旺兒忙道:」爺,可不能摸,沈定山特意告訴奴才了,不能碰,屋裡還得暖和,前兒送來的時候,還都是花苞,今兒就開一半了,爺,您說著隆冬臘月的,碧青姑娘從哪兒弄來的桃花啊,這東西不是春天才能開花的嗎,咱們花園裡那些花木可都枯了,也就那些常青的松柏還翠著。「

  崔九道:」誰知道那丫頭怎麼折騰出來的,把這個搬到我書房裡去,今兒爺就在書房睡了。「

  旺兒一愣:」爺,您這剛把王妃娶進來,還沒過三天呢,就住書房不好吧。「

  崔九道:」有什麼不好的,人也娶了,還讓爺怎麼著。「

  崔九剛把桃花搬到書房裡,他那倆丫頭就哭哭啼啼的跑來了,一邊兒一個拉著他讓他看身上的傷,求著崔九給他們做主。

  崔九焦頭爛額的不行,剛想把兩個丫頭轟出去,不成想,赫連如玉也跑了過來,進來一見兩個丫頭拉著崔九,嫉火上來,就吆喝跟前的婆子掌嘴。

  赫連如玉跟前的婆子凶悍非常,一開始還畏懼崔九,後來見小姐的臉色,也就不怕了,直接過來扯著兩個丫頭就扇嘴巴子。

  兩個丫頭哭著扯崔九,崔九氣的臉色鐵青,一拍桌子:」還有沒有規矩。「

  那兩個婆子唬了一跳,忙鬆手,兩個丫頭飛快的躲在崔九身後,嚶嚶哭的異常可憐,兩個丫頭越哭,赫連如玉越氣。

  赫連如玉是赫連家的嫡出貴女,因自幼喪母,祖父,父親又常年征戰在外,無人管束,雖有庶母,哪裡敢管她,府裡數著她最大,那些庶母,她看不順眼了,照打不誤,更何況丫頭了,悍性子早就定了,嫁了崔九也不會收斂。

  尤其崔九並不待見她,這才成親就躲著她,一副不想搭理她的樣兒,倒是跟兩個丫頭有說有笑的,赫連如玉哪兒能忍得下,成婚第二天就把兩個丫頭抽了一頓鞭子,今兒在房裡左等崔九不來,右等也不見,就叫人去掃聽,聽說崔九跟兩個丫頭在書房,赫連玉那個火氣直撞腦門子,帶著人就跑了來。

  要是崔九不護著兩個丫頭還好,這會兒一見兩個丫頭躲在崔九身後,更恨了,婆子畏懼崔九不敢上前,她就自己來,衝過來扯著兩個丫頭劈頭蓋臉的打。

  崔九實在看不過去,伸手捏住赫連如玉的胳膊:」赫連如玉你知不知道什麼是婦德。「

  婦德?赫連如玉愣了愣,兩個丫頭撿著這個空,慌忙跑了出去,赫連如玉還要追,崔九咬著牙道:」赫連如玉你簡直就是市井潑婦。「

  潑婦,赫連如玉自然知道這句不是好話,又見新婚的丈夫一臉輕視,不禁怒從中來,一眼看見桌上的桃花,想都沒想,搬起來就摔在了地上,還不解氣,用腳踩了好幾腳。

  崔九回神的時候,剛才還燦爛灼艷的桃花,已經變成了一堆爛泥,崔九大怒,抬手就是一巴掌,指著她道:」爺就是豁出去抗旨,也要把你這潑婦休了。「看了眼地上踩爛的桃花恨恨而去……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8-24 03:47 PM

第68章

  慕容湛接著信兒,忙過來攔住怒氣沖沖進宮的崔九:「老九,這時候你不在府裡待著,進宮來做什麼?」

  崔九早氣昏了頭,一想到那顆被赫連如玉摔的稀巴爛的桃樹,怒火都快爆了,恨聲道:「我要休了赫連如玉這個潑婦。」

  慕容湛眉頭皺了皺:「夫妻兩口子拌嘴罷了,鬧到父皇跟前卻不妥當,再說,哪有剛成親就要休妻的,更何況,北境用兵在既,赫連起臥病在床,統帥北征軍的重任,十有八九父皇會交給你岳父赫連威手上,這時候你要休妻,父皇能答應嗎。」

  崔九滿腔怒火嗤一聲洩了,苦笑一聲:「太子哥,為什麼我要生在帝王家,如果能選擇,我寧願當一個最平常的莊稼漢,日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或許會簡單快活的多。」

  慕容湛歎了口氣,拉著他往東宮走,進了書房才道:「你是在王大郎家待的時候長了,就不想想,天下這麼多莊稼人,有幾個能過王大郎家那樣的日子,你莫看見王大郎家好,就覺著天下的農人都會如此了,你去深州瞧瞧,赤地千里,餓死的老百姓不知凡幾,溫飽由不可求,哪來的快活日子,我大齊九州四海,多少州府縣,也不過只有一個武陵源罷了,若天下的莊稼人都能過上武陵源的日子,莫說你,本宮也想去當個莊稼漢,可我大齊如今內憂外患,桃源可望而不可得,更何況,你我身為皇子,理當為父皇分憂,為大齊出力,赫連如玉自幼喪母,性子是有些乖戾,可她赫連家世代將門,如今大軍整裝待發,正是用人之際,你此時休妻,先不說父皇應不應,便應了,赫連家會怎麼想,要知道,大軍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若赫連威因此生出不臣之心,手握北征大軍,這恐是我大齊的滅國之禍,老九,哥哥求你,替我大齊求你,且忍一時,待北境大定,哥應你,到時你想如何都成。」

  崔九頹然坐下:「太子哥何必如此,我也是大齊的皇子,不能為大齊征戰沙場已是慚愧難當,難道還不能忍婦人一時之氣嗎。」

  慕容湛暗暗鬆了口氣,拉著他的手道:「九弟妹鬧得實在不像話,回頭我叫太子妃去說說她,不過,你這陣子還得在府裡待著,不可跑去冀州。」

  崔九蔫頭耷拉腦的道:「我哪敢去冀州啊,回頭赫連如玉這悍婦追過去,豈不是給那丫頭找麻煩嗎。」忽想起什麼:「太子哥,弟弟這些日子哪兒也不去,卻,太子哥也要幫弟弟個忙,我想看看深州開渠引水的圖紙。」

  太子看了他半晌兒,挑眉笑了:「怎麼,我們老九也開始關心朝堂政事了,如此甚好,也能給我當個幫手。」

  崔九忙搖頭:「太子哥,您饒了弟弟吧,我可不是這塊料。」

  慕容湛笑了起來:「那你要深州開渠引水的圖紙作甚?」

  崔九嘿嘿一笑:「這個,太子哥能不能先別問,等到時候,弟弟再告訴您,我保證不會胡來。」

  慕容湛沉吟道:「深州數年大旱,民不聊生,要解深州旱情,開渠引水方是一勞永逸的法子,只可惜,如今要對北胡用兵,這大軍一動,銀子就如流水一般,為了籌集北徵糧草,父皇甚至動用了內庫,哪還有閒錢開渠引水,就是杜子峰呈上來的折子,說要在深州打深水井,緩解旱情,都不知這些銀子從哪兒出呢。」

  崔九聽了眼睛一亮:「太子哥,弟弟倒是有個主意,不用動國庫一分一毫,就能在深州打井。」

  慕容湛忙道:「什麼主意?」

  崔九:「有道是藏富於民,咱大齊國庫是沒銀子了,可下頭那些豪門富戶,哪個不是家資萬貫,拿出幾個錢來算什麼事啊。」

  說到此,慕容湛臉色不禁有些陰沉,:「莫說底下的豪門大戶,就是京城的這些世族,也只知保住自己家族的榮華富貴,至國家大難於不顧,除夕宮宴,父皇大宴群臣,曉之以情,動之以理,希望各家捐出些銀錢,以充軍備,竟無一人答言,如何還能指望地方上的豪門富戶,這些富戶便有萬貫家資,卻一個個都是守財奴,如今且撂著他們,有朝一日……」說到此,忽覺察出不妥,停住話頭。

  崔九道:「太子哥莫急,豪門富戶多守財奴,可也有大方的,例如王大郎家。」

  一提王大郎家,慕容湛臉色緩了緩,點點頭道:「王家卻是積善人家,不然,也不會有武陵源了,只不過,她一家能做什麼?更何況便王家富足,又哪來如此多的錢財,開渠引水沒有百萬銀子,想都不要想。」

  崔九道:「開渠引水或許不成,可挖幾眼深水井的銀子,還是有的,只要太子哥答應用深州的地換,我去跟那丫頭商量,如何?」

  太子一愣:「深州赤地千里,人都沒了,你們要哪裡的地做什麼?」

  崔九嘿嘿笑了一聲:「那個太子哥,其實我也不知道,反正那丫頭的主意,都不會錯,您瞧弟弟我,去年還是個窮光蛋,年底還賬的時候,還得勞煩太子哥幫忙,今年卻大不一樣,不瞞太子哥,就武陵源跟普惠寺的工程,弟弟就得了近十萬兩銀子的分紅。」

  十萬兩?慕容湛倒吸了一口涼氣:「你是說,你手裡現在有十萬兩銀子?」崔九點點頭。

  慕容湛忽然想到什麼:「這麼說,王大郎家豈不是賺的更多。」

  崔九點點頭:「那丫頭鬼精鬼精的,桃林的買賣,在冀州開的鋪子,死活不讓我參與,不然,弟弟哪兒至於就這點兒分紅啊,等今年武陵源二期三期的房子蓋起來,應該會賺更多,如今,武陵源的房子可是一屋難求。」

  慕容湛彷彿明白了什麼,看著崔九:「那天在王大郎家,她提的買賣,莫非就是這個?」事兒都捅出來了,也沒必要再瞞著,崔九點點頭。

  慕容湛道:「我還是想不明白,深州如今的境況,你們要那些地能做什麼買賣?」

  崔九聳聳肩:「我也不知道,反正就知道聽那丫頭的準沒錯,再說,太子哥不是正愁沒銀子打井嗎,若那丫頭答應,不是都解決了嗎。」

  太子想了想:「雖如此,只怕她不會答應。」

  崔九胸有成竹的道:「太子哥就放心吧,您把深州開渠引水的圖,讓弟弟拓印一份,弟弟一准把這事辦成了。」

  太子琢摸著怎麼也得試試,就叫了蘇全進來:「你去一趟工部,把深州開渠引水的圖紙拿過來。」

  蘇全應聲去了不提,且說碧青,見到旺兒的時候,真有些意外,今兒才大年初三,外頭又下了雪,崔九剛娶了王妃,新婚燕爾正是黏糊的時候,怎麼旺兒卻跑來了,而且,還是這麼一副劫後餘生的表情。

  能在這時候得個外頭跑的差事,旺兒覺得,自己簡直交了大運,那天爺被太子爺攔下,回了府,根本連書房的院子都不出,叫人守著院門,下了嚴令,不許任何人進,這個任何人,當然也包括王妃。

  可王妃哪個性子,豈能干休,見天的領著人在書房外頭鬧,她是王妃,九爺都得躲著,更別提他們這些奴才了,挨打都快成家常便飯了。想到府裡那位凶悍的王妃,旺兒就忍不住怕,那位可不管你是誰,連爺都不懼,還能怕誰,所以,這時候自己能來冀州送信,真正是劫後餘生,別說下雪了,就是下刀子也不怕。

  只不過,一想到還得回去,就肝兒顫兒,別說爺不待見王妃,誰攤上這麼一位能待見啊,不是赫連威要統領北征軍,估摸這會兒,王妃早被爺休回家了。

  想到爺過得日子,再瞅眼前這兩位,旺兒真覺老天爺忒不公平,眼前兩位不過是圓房罷了,瞧這膩乎勁兒,看個信,有必要離這麼近嗎。

  饒是碧青臉皮厚,也有些扛不住,蠻牛這也太直接了,本來自己出來見旺兒,叫蠻牛好好背他的兵書,可這廝非的跟過來,強詞奪理的說,若是有不識的字,好問自己。

  碧青忍不住翻了個白眼,這借口找的忒假了,北胡志他都背下來了,自己真不信兵書上還有他不識的字,不定,心裡惦記著什麼呢,圓房之後,這廝腦子裡就沒別的了。

  仔細想想,貌似這頭蠻牛從見自己第一次的時候,腦子裡就沒有過別的,不過,碧青得承認自己很幸福,蠻牛很知道疼媳婦兒,雖說對那些事兒有些過於熱衷,但這完全是正常反應,要是他對自己沒有興趣,自己才該哭呢。

  而且,自己也享受到了,或許女人真需要這種滋潤,碧青現在每次照鏡子,都覺自己比過去漂亮了,眉梢眼角那種自然而然透出的風情,不是一個青澀小丫頭能有的,皮膚也越發細嫩潤澤,身材更是,胸部越來越雄偉,腰肢反而越來越細,顯得屁,股也大了起來,穿上裙子很好看。

  碧青其實跟大郎一樣,更喜歡過去那種簡單的粗布襖褲,那種樸實的青碎花,穿在身上有種返璞歸很的田園氣息,可現在不成了。

  如今家裡的丫頭都這麼穿,統一做了發下去的,丫頭是青碎花的襖褲,梳著一條大辮子,根據季節變化,有單的,棉的,夾的,小子都是素青布,以至於,碧青不好再穿以前的衣裳,以免被人誤以為是家裡的丫頭。

  以前個子有些矮,撐不起裙子來,如今倒還成,而且,蠻牛也很喜歡自己穿裙子,總說好看,碧青其實很懷疑,他是覺得方便才說好看的的。

  一想到晌午時候的事兒,碧青就忍不住臉紅,如今冬月冬時都不大敢在屋裡伺候了,只要見大郎在,倆人都躲的老遠,好在有江婆婆。

  師傅搬到武陵源,吃飯都是在這邊兒,江婆婆就閒了下來,索性過來伺候碧青,老爺子哪兒遣了個機靈小子伺候筆墨。

  不過,當著旺兒,蠻牛離這麼近幹什麼?碧青瞪了大郎一眼,大郎這才悻悻然的坐了回去,碧青收起信看向旺兒:「你家爺還說什麼了?」

  旺兒道:「爺說叫姑娘盡快拿主意,深州那邊兒的旱情等不得。」

  碧青笑了:「你家爺什麼時候開始關心這些事兒了,行了,你下去歇著吧,等我想想,寫好了回信,你再捎回去。」旺兒巴不得在這兒多住些日子呢,歡歡喜喜的跟著沈定富下去了。

  大郎見沒人了,大腦袋又湊了過來,瞥了眼碧青攤在炕桌上的圖:「咦……這是深州的地圖。」

  碧青意外的看著他:「你認識?」

  大郎點點頭:「副統領哪兒有咱們大齊各州的地圖,俺見過一回。」

  碧青不信的道:「見過一回就記住了?」

  大郎點點頭,見小媳婦兒一臉懷疑,頗有些不滿:「媳婦兒,你別瞧俺背書慢,記圖卻快,只俺見過一回的,都能記住,只不過,這條河好像沒有。」說著指了指圖上貫穿南北的水路。

  碧青笑了,收起地圖,湊過去啪嗒在蠻牛臉上親了一口:「我男人就是聰明。」大郎愣了一會兒立馬激動了,見屋裡沒別人,哪還管其他,把小媳婦兒摟在懷裡就啃了起來……

  直到外頭咳嗽了一聲,聽見江婆婆道:「先生。」

  碧青忙推開大郎,小臉通紅,一時動情,倒忘了這裡不是兩人的屋子,低頭快速整了整身上的衣裳。

  剛收拾整齊,老爺子就邁了進來,老爺子雖說是當世大儒,也是從年輕裡過來的,一瞧兩人的意思,還有什麼不明白的,哼了一聲。

  大郎是有些怵老爺子的,一見老爺子來了,見了禮就跑了,老爺子愣了一下,看向碧青挑刺兒:「老夫是惡鬼不成,你男人見了就跑。」

  碧青忍不住笑了,從江婆婆手裡接過茶,捧給老爺子:「師傅,大郎雖憨可也知道您不待見他,自然不會在您跟前討嫌了。」

  大概老爺子也覺得不應該,咳嗽一聲,說了一句:「老夫什麼時候不待見他了,你教他的兵書可是老夫的。」

  碧青:「大郎也不是怕您,是敬重您老人家,而且,他也不笨,您給的那本兵書跟北胡志,他已經背熟了。」

  老爺子沒好氣的道:「背再熟有什麼用,要會用才成,不然,念多少本兵書也是紙上談兵。」說著,把茶碗放到桌上,沉默半晌方道:「有些事兒師傅想來想去,還得提醒你,這次朝廷北征,崔家並非主戰派,平南大軍回朝後,赫連起獲封車騎將軍,赫連家也因此水漲船高,勢力跟崔家幾乎相當,假如此次北征,赫連家再立戰功,赫連一族定會風光無二,崔家一直以大齊第一世族自居,怎會忍受赫連家後來者居上,如今北征已成定局,恐崔家不會眼睜睜看著赫連一族凌駕於自己之上。」

  碧青道:「崔家顯赫也是因大齊,更何況,大敵當前,若仍存內鬥之心,何異與通敵叛國,這個道理崔家掌權者應該明白。」

  老爺子搖頭歎息:「人的貪心不會滿足,當初崔家不過冀州一方望族,後得機緣,晉陞大齊勳世族,太后,皇后,太子妃皆出崔氏一族,顯赫安逸太久,人的貪心就會越來越大,當年萬歲駕臨崔府,崔家子弟跪伏在地接駕,萬歲看著地上的崔家子弟,意味深長的說了一句,崔氏一門果真滿門朱紫啊,當時師傅就知道,崔家不成了,從古至今,所有望族不過顯赫一時,不知收斂,必會盛極而衰,更何況,崔家野心勃勃,皇上乃不世聖君,能忍崔家這麼多年,是因大齊外患未除,不然,哪還有崔家,若崔家懂得韜光隱晦,或許聖上會念著當年的擁立之功,放崔氏一馬,可你瞧瞧如今,你這丫頭嘴上不說,恐心裡比誰都明白,不然,也不會避的崔家遠遠了。」

  碧青苦笑一聲道:「避也沒避開。」

  老爺子道:「你說鳳林,這孩子倒是個好的,可惜……」搖搖頭:「崔氏不會收斂,這次北征軍必然會千方百計塞入崔家子弟,為一己之私,做出什麼事來,就是滅門的大禍,崔氏一族覆滅還罷了,若是讓北胡趁虛而入,侵入大齊,崔家就是千古罪人,你叫大郎小心提防著些。」

  碧青道:「若統領北征軍的是赫連威,又怎會讓崔家子弟進北征軍。」

  老爺子搖搖頭:「朝堂上的爭鬥,你不明白,赫連家想趁著此次北征,成為大齊第一世族,自然要羅列罪名,打壓崔家,在京城赫連家不是崔氏的對手,戰場上就不一樣了。」

  碧青:「師傅是說,赫連家會將計就計,趁機抓住崔家的小辮子,以彼之矛攻彼之盾。」

  老爺子點點頭,長歎一聲道:「大敵當前,卻仍內鬥不絕,這一仗勝負實在難料。」

  碧青見師父臉色悲慼,不禁勸道:「師父何必如此,皇上是聖君,既讓赫連威統帥北征軍,想來必有遏制之法,不會讓內鬥影響大局。」

  碧青寬慰師傅幾句,送著師傅走了,自己也不禁有些慌,先頭是沒想到如此複雜,戰爭本來就是最殘酷的,就算眾志成城,也不見得能打勝,更何況,還窩裡鬥。

  碧青其實很氣憤,依著她,無論是赫連家還是崔家都該死,大敵當前,大義當前,還記掛著打壓別人,趁機擴張自己的家族勢力,這種人竊居高官,是國之大不幸,應該通通砍頭。

  不過,氣憤歸氣憤自己還需仔細斟酌,多給蠻牛準備些東西,以備不時之需,忽想起什麼,叫冬月把陸超叫過來。

  陸超這小子自打拜了師傅之後,越發長了本事,前些日子,看見狗娃子拿著玩耍的小弓,頗為精巧,問了才知道是陸超做給他的,既然能做小弓,難道不能做弓箭嗎?

  碧青記得,現代時在網上見過袖弩,射程不遠,卻勝在靈巧,若遇危機情況,或許可以救命,想著,叫冬時拿了紙筆出來,自己趴在桌子上畫。

  畫了半天也畫的四不像,自己畢竟沒見過真東西,只是想當然的畫出來,自然不靠譜,可陸超看見了碧青畫的東西,眼睛都亮了:「嫂子,這是弩,好精巧。」

  碧青道:「精巧什麼啊,根本就不知道畫的什麼東西。」忽看向陸超:「你會做弩?」

  陸超搖搖頭,碧青以為他不會呢,不免洩氣,卻聽他道:「不知道,沒做過,不過,若是照著嫂子的圖,應該能做出來。」

  碧青立馬來了精神,充滿希望的看著他:「你跟碧蘭已經定親,也不是外人,有些話嫂子也不瞞你,你大郎哥要去北境打仗,我這心裡總有些懼怕,就想著給他準備些防身的東西,這才想做袖弩,只可惜,我不懂這些,只畫出大概,這麼著,你拿回去試著做,若能做出來最好,做不出來也沒關係,如何?」

  陸超點點頭:「那我就試試。」

  碧青大喜:「需要什麼材料,只管找嫂子要。」

  陸超拿著碧青畫的幾張圖走了,正好小五從冀州府回來,碧青就問他鴨子收的如何,小五道:「正是為這事兒回來的,鴨子收了好幾車,今兒我都拉回來了,不過,這大過年的,嫂子要這麼多的鴨子幹啥?莫非咱家養的那些鴨子還不夠吃。」

  碧青搖搖頭:「不是吃,有大用。」

  叫定富去村子裡找人宰鴨子,拔鴨毛,旺兒在武陵源待了足足三天才回京,不是碧青趕他,恨不能住上個一年半載才好。

  怪不得爺來了就不想走呢,王家的日子太滋潤了,伙食好的沒邊兒,哪怕是下人,也跟著主子吃一樣的。

  王家的飯更是有了名兒的好吃,哪怕一碗最簡單的湯麵,也能做出不一樣的滋味來,瞧著簡單,可都是換著花樣兒做,今兒吃包子,明兒吃麵條,後燉肉烙餅,大後兒是什麼,旺兒不知道,因為他回京了,臨走還順了一套大餅卷醬肉,留著道兒上吃。

  一想回去說不准又要挨王妃的巴掌,旺兒真恨不能多磨蹭幾天,可惜不敢,懷裡揣著姑娘寫給九爺的信呢,干係到買賣,就是爺的頭等正經事,自己敢耽擱,那絕對是找死。

  旺兒進府溜躂一圈,沒見著爺,問了才知道,爺如今天天都在東宮待著,不到半夜絕不回府的,旺兒忙奔著東宮去了,。

  慕容湛正勸崔九:「你成天在我這兒待著也不妥當。」

  崔九不以為意的道:「爺把整個王府都讓給她了,還要怎麼著,不是太子哥說著,爺早去冀州了。」

  慕容湛歎了口氣,看見旺兒進來,太子不禁挑挑眉,旺兒進來磕了頭,把碧青寫的回信呈上來,崔九看了一遍,遞給慕容湛:「太子哥瞧瞧,我沒說錯吧,這丫頭肯定會答應的。」

  慕容湛接過,忍不住道:「好字。」

  崔九笑了:「有時想想,這丫頭也真是怪胎,論學識,京城那些世族的閨秀才女,哪個都不是個兒,卻寧願當個農婦,太子哥不知道,這丫頭不是做做樣子,是真的下地幹農活兒,弟弟都讓她逼得挑了一天豬糞,哪個臭啊,如今聽見豬這個字,都覺噁心。」

  慕容湛忽想起那天碧青在地裡刨蕃薯的樣兒,不禁道:「本宮也見過的。」

  低頭看了一遍信上的內容,不禁大喜:「她信上說,能幫深州打二百眼深水井,可是真的?若不費朝廷一文,就可在深州打二百眼深水井,便不能徹底解決深州大旱,至少能緩解旱情,配合耐旱的蕃薯,深州百姓便有救了。」

  崔九把碧青圈的地圖遞了過來:「太子哥先別急著高興,這二百眼深水井雖說不用朝廷花銀子,但也不能白打,得拿這些地來換,您要是同意這個,一開春就打井。」

  慕容湛不禁道:「深州的荒地,也不知你們要來做什麼?」看了眼那圖道:「雖說深州赤地千里,災民外逃,可這些地也並非朝廷所有。」

  崔九看向旺兒:「那丫頭還說了什麼?」

  旺兒忙道:「姑娘說,她出銀子,官府出頭,深州如今的田價兒幾乎白給,姑娘卻說深州百姓不易,多給些無妨,一兩銀子十畝收上來就成。」

  太子倒吸了一口涼氣,就算冀州的好地,也不過幾兩銀子一畝,深州地處旱原,旱田本就不值錢,即便沒鬧災的時候,也不過一兩銀子一畝就能到手,如今白給都沒人要,碧青一兩銀子十畝收地,看似便宜,著實已是天價兒,更何況人家還承諾幫著打二百眼深水井呢。

  太子放下手裡的地圖,不禁讚了一句:「果真是積善之家,收地的事交於深州知府杜子峰就是。」

  崔九一聽杜子峰,沒來由的不舒坦:「太子哥,您真提拔姓杜的啊,這小子我瞧著就不是好東西。」

  太子眉頭一皺:「胡說八道,怎可妄議臣子,杜子峰在間河縣三載,把一個窮的叮噹響的窮縣,治理的如此富足,這樣的人是國之棟樑,當重用才是。」

  崔九撇撇嘴:「算了吧,不是大郎媳婦兒幫忙,就憑他,給他十年也沒用。」

  太子看了他半晌兒:「能讓人幫著,要是本事,莫非杜子峰哪裡得罪了你,你這般瞧不上他。」

  崔九道:「他沒得罪我,我就是瞧他不順眼,如此而已。」

  慕容湛道:「本來我還想讓你去深州走一趟,如此看來……」慕容湛話沒說完,崔九就忙道:「我就是說笑呢,杜子峰是我大齊的棟樑之才,將來一定會是太子哥麾下一名能臣,太子哥,您就讓我去深州走一趟吧,順便也能避開赫連如玉。」

  慕容湛搖搖頭:「也不知你們倆是夫妻還是冤家,何至於此呢。」

  崔九道:「我跟他這個夫妻是臨時搭上的,她不惹我,日子就湊合著過,她既如此不識趣,也莫怪爺無情,衝著她爺爺她爹,王妃的名頭給她,至於別的,想去吧,這輩子都不可能。」說著站起來走了。

  崔九沒回王府,而是去了內城邊兒上武陵先生的私宅,江貴看見他愣了一下,崔九卻不理會,直接道:「這幾日爺就住這兒。」撂下話直接登堂入室。

  這位是皇子,江貴想攔也攔不住,只得跟進去道:「如今先生不再,姑娘也回了冀州,灶上連個做飯的廚娘都沒有,恐怠慢了九爺。」

  崔九道:「不用廚娘,爺自有吃飯的地兒。」

  旺兒心裡著實納悶,爺說的吃飯地兒到底是哪兒,到飯點兒,終於知道了。

  驍騎營放了年假,當兵的都回家了,靠著兵營賣吃食的攤子,也就沒什麼生意了,但成材的攤子卻仍有幾個主顧,坐在哪兒吃湯餅。

  半年的功夫,從冷清到靠著別人施捨才有主顧的攤子,變成了如今紅紅火火的買賣,成材天天睡覺前,都會拜一遍菩薩,成材眼裡的菩薩就是碧青,他覺得,碧青是天下最漂亮最好的人,就跟廟裡的菩薩一樣。

  涼皮涼麵賣了一夏,攤子就闊出去了一倍,還搭了個簡易避風的席棚子,有了棚子,冬天主顧上門也不會太冷了,只可惜離得遠,不然,過年的時候自己一定上門磕頭拜年。

  成材一邊遺憾的想著,一邊把熬好的大骨湯兌進湯餅鍋裡,湯餅也是照著碧青說的,用大骨熬出來的,奶白的大骨湯,煮出來的湯餅,香的人直流口水。

  大過年的,擺攤的不多,崔九沒費什麼勁兒,就找著了湯餅攤子,他是聽大郎提過一次,說那丫頭幫了賣湯餅的祖孫倆,這才過來。

  那丫頭除了對自己,對別人從來都不會吝嗇,授之以漁的事兒,她做的順理成章,這一點兒太子哥說的是,那丫頭雖然心眼子多,卻是天底下最良善的女子。

  良善到不會記仇,哪怕對得罪過她的人,也會伸出援手,例如王家村的王富貴一家,當然,她也有不良善的時候,例如對周家。

  不過,崔九也覺得周家純屬自找,一家子懶貨,成天想著天上掉餡餅兒,以書香門第自居,卻不事勞作,用碧青的話說,這種人餓死活該。

  崔九往板凳上一坐,成材愣了一下,雖說沒見過幾個達官貴人,可這裡畢竟是京城,天子腳下,總有些眼力,不說別的,就憑這位身上的狐狸毛斗篷,也不該是坐在這兒吃湯餅的人。

  不過,來者是客,成材堆起笑臉過來,肩膀的手巾抹了把桌子道:「兩位爺吃湯餅啊,我這湯餅可是出了名兒的香。」

  崔九看了一眼咕嘟咕嘟開著的大骨湯:「煮兩大碗過來。」

  好咧……成材答應一聲,剛要走,想起什麼道:「我這攤子上還有一樣小菜,就著湯餅吃最好,您二位是不是來一份?」

  崔九點點頭,成材高興的去了,不一會兒端過兩碗湯餅,跟一小碗拆骨肉,放在桌子上:「這拆骨肉用毛醬汁兒一拌,就沒有比這兒更好吃的了,您二位嘗嘗。」

  崔九夾了一筷子點點頭,又有客人過來,成材招呼去了,崔九看了旺兒一眼道:「坐吧,爺一個人吃,怪沒意思的,你陪著爺吃一口,也當做個伴兒。」

  旺兒沒來由的覺著心酸,堂堂的九皇子,大過年的,竟然跑到河邊兒攤子上來吃湯餅,這要不是自己跟著,誰跟自己說,自己都不會信,爺可是皇子啊,。

  想著,不禁道:「爺,咱回府去吧,王妃再怎麼樣,那也是爺的家,爺才是主子。」

  崔九擺擺手:「那不是爺的家,爺的家在武陵源呢,行了,快坐下吃吧,與其回去看那悍婦的臉,爺寧願在這兒吃湯餅,你別瞧這湯餅寒酸,卻讓爺找到了一絲家的味道。」

  吃了湯餅,崔九沒立刻走,而是跟成材有一搭無一搭的聊天,成材是個話簍子,什麼都藏不住,一見崔九跟他說話,竹筒倒豆子似的,把碧青交他涼皮涼麵湯餅的事兒,添油加醋的說了一遍兒,崔九聽得津津有味。

  旁邊的旺兒這才算明白,為啥爺說這湯餅有家的味兒了,這家說的是王大郎家啊,聊得太盡興,回去的時候,崔九還在興致上,問旺兒:「你回來的時候,那丫頭做什麼呢?」

  問出來,崔九又覺自己多此一問,還能幹什麼?大郎可不是自己,人家兩口子兩情相悅新婚燕爾,肯定成天膩乎著唄。

  不想旺兒卻道:「奴才回來的時候,姑娘正帶著人拔鴨毛呢,說是要做什麼睡袋,預備著北征的時候用。」

  崔九愕然:「鴨毛?睡袋?這是什麼東西?怎爺從沒聽過?」

  旺兒撓撓頭:「奴才也沒聽過,更沒見過,爺是沒瞧見,王家那個熱鬧,鴨子毛到處亂飛,不知道的還以為到了陽春三月呢,姑娘不要鴨子,偏偏要鴨毛,您說奇怪不?」

  誰說碧青不要鴨子了,碧青把柳泉居的老掌櫃請了來,招待他吃了一頓烤鴨,然後,自家拔了鴨毛的鴨子就讓柳泉居的老闆弄走了。

  轉過天,柳泉居就添了一道大菜烤鴨,又過了幾天,冀州府的大小飯館子,都有了這道菜了,鴨子開始緊俏起來,一出正月,碧青就再不用愁鴨毛了,多的用不過來。

  崔九哪兒捎信兒來說去了深州,過了十五,大郎也回兵營了,因他死求活求的求碧青跟他去京城住些日子,碧青沒答應,以至於黑著一張臉堵氣走的。

  碧青也不捨分開,可朝廷招募府兵的聖旨已下,二月中大軍就要開拔,自己的時間不多了,與其這時候親親我我,碧青寧願多給大郎準備些東西。

  碧青認為,自己給大郎準備的越多,大郎活命的幾率就會越大,所以,彷彿得了強迫症,只要自己想到的,手下工匠能做出來的,都會準備,好日子剛開頭呢,她可不想當寡婦……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8-24 03:50 PM


第69章

  收集羽絨說著簡單,做起來卻難,尤其這是古代,沒有技術成熟的設備,只能手工來,偏偏還趕上冬天,更不容易。

  碧青如今十分後悔,應該早些準備,這都屎頂屁,股門了,真有些來不及,只能弄點兒是點兒,其實,碧青也不大知道羽絨怎麼弄,就記得一個朋友說過得高溫殺菌,不然容易滋生細菌,回頭沒戰死,卻得了禽流感,自己可成千古罪人了。

  所以,很小心仔細的弄,事事親力親為的盯著,不敢有絲毫懈怠,碧青制定的流程是,把拔下來的鴨子毛,先用溫水洗了,蓋上紗布,因為是冬天,只能攤到屋子裡用炭火盆子烤乾,再用皂水跟鹼水洗一遍,用清水投洗乾淨,接著再用炭火烘乾,二次烘乾的鴨絨,紮在麻布袋子裡,上籠屜蒸兩遍,高溫消毒後再烘乾。

  如果外頭日頭好,攤在日頭下曬,碧青一直覺得,紫外線消毒比什麼都有用,二十幾口子婦人,折騰了足有半個月,二月初才折騰出十口袋鴨絨來。

  碧青畫了樣子,開始縫製睡袋,因為考慮到北胡苦寒,多冰雪,睡袋外用的是防水的油布,全家齊動員到大軍開拔前三天,終於做好了五十個睡袋。

  陸超父子也把碧青要的東西做了出來,現代的時候,碧青有個表哥是特種兵的瘋狂迷戀者,喜歡收集特種兵的裝備,他屋裡有個櫃子,擺的都是這些東西,每次碧青去,他都拉著碧青,滔滔不絕的叨叨,這個是幹什麼用,那個有多厲害……

  碧青實在是沒興趣,一開始還能敷衍兩句,後來一見表哥要跟自己說他的收藏,立馬找借口脫身,以至於如今萬分後悔,早知會穿越到大齊來,當初就該好好研究研究,而不是想現在一知半解的瞎琢磨。

  碧青印象深刻的是表哥櫃子裡的三稜軍刺,覺得這東西奇怪,刀不是刀,劍不是劍的,弄成三稜的形狀,也不知為什麼,表哥當時洋洋灑灑說了一大篇,自己基本想不起來了,唯一記住的,就是這東西堅固而有威力,刺傷敵人能在最短時間內致命。

  什麼原理碧青也忘了,就是覺得,這是個關鍵時刻能自保的武器,就畫了樣子讓陸明鈞找人做了出來。

  說起陸明鈞,碧青萬分慶幸,他貪了朝廷一百兩銀子,不然自己哪兒找這樣的能人去啊,之前雖然知道他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才,卻也沒想到如此厲害。

  陸明鈞的厲害之處是他強大的人脈,官場上舉步維艱,可一提匠人,他能把大齊所有頂尖的匠人,都給碧青找來。

  碧青有時甚至覺得,這一切或許冥冥中自有注定,如果是在兩年前,自己絕不可能做出這些東西,沒有匠人,更沒有錢。

  養活匠人需要錢,頂尖的匠人就更值錢,碧青從不吝惜錢財,如今錢財對她來說,實在算不得什麼,財富的積累也只在開始的時候最困難,第一桶金到手,後頭就容易多了。

  更何況,她有崔九跟杜子峰這兩個強大的合夥人,當官的不敢為難她,商場上,自己是擁有先知智慧的穿越人士,就憑這個,她幾乎所向披靡,所以,才有能力給大郎準備這些保命的東西。

  除了三稜軍刺跟睡袋,袖弩,碧青本來還想製作指北針,對於她這種異想天開的想法,陸明鈞父子給予了絕對的支持,可惜時間匆促,指北針沒做出來,倒是做出了指南魚。

  是陸超這小子研究出來的,說看過的古書裡有這方面的記載,指頭大的木魚,肚子裡放一塊天然磁石,只要把木魚放到水裡,魚頭所指的方向就是南。

  一切準備好,大軍也即將開拔,大郎雖賭氣走了,這一個月裡,卻多次叫人捎信催碧青進京,碧青只是沒應。拉著一車東西往京裡奔的碧青,不禁琢磨蠻牛是不是已經氣瘋了。

  時間緊迫,不敢耽擱,一路上小五的鞭子都差點兒抽斷了,終於在城門關之前趕到了京城,剛進內城門,馬車停了下來。

  碧青以為遇上什麼事兒了,忙撩開窗簾往外看,不想車門卻被大力推開了,蠻牛那張大黑臉鑽了進來,二話沒說,把她抱起來,縱身上馬,急速而去。

  冬月急的不行,喊了聲:「姑爺……」

  小五道:「別喊了,喊了也沒用,大郎哥這是急了。」

  冬月跺了跺腳:「可這大冷的天,回頭凍著姑娘怎麼好。」

  小五道:「放心吧,大郎哥心雖粗卻最疼嫂子,不會讓嫂子凍著的。」

  冬時道:「那這些東西咋辦?」

  小五倒是不著急:「已經到了京城,還愁什麼,咱們慢慢回去就成,貴伯自會安置妥當。」

  再說碧青,差點兒沒嚇死,兩輩子加一起也沒騎過馬,騎驢不算,驢矮小溫馴,走的也慢,坐在毛驢上慢慢走,挺舒坦,可這可是高頭大馬,自己還被這男人抱著,萬一蠻牛氣瘋了,一撒手,自己不死也得殘廢。

  而且,冷啊,才剛二月,天兒還冷的緊,尤其馬跑得速度快,冷風嗖過來,自己身上的衣裳根本不頂用。

  不過,碧青沒冷多久,就覺一陣溫暖,被蠻牛嚴嚴實實的裹在了懷裡,蠻牛這件大斗篷是自己特意讓成衣鋪子裡做的,外頭瞧著不起眼,裡頭卻趁著一層狐狸毛,因此格外暖和。

  縮在蠻牛懷裡,碧青終於不怕了,其實想想有些可笑,蠻牛怎麼捨得把自己丟下去呢,氣瘋了也不可能。

  大郎真氣瘋了,也想瘋了,這剛圓房就分開,咋能不想媳婦兒啊,更何況,大軍馬上就要北征,這一去,一年兩年是短的,三年五載也是它,讓小媳婦兒進京陪陪自己,難道不應該。

  大郎實在想不明白,一向善解人意的小媳婦兒,怎麼這會兒就跟自己擰上了,死活不來,自己捎信家去,連信兒都不回。

  知道碧青進京,大郎一早就在內城門等著了,一見家裡的馬車,就竄了過去,小媳婦兒就是欠收拾了。

  蠻牛發洩不瞞的方法從來只有一種,江貴眼睜睜看著滿臉怒意的姑爺抱著姑娘進了後宅,不禁愣了愣,想想又覺好笑,這一個月,姑爺可沒少往這兒跑,這麼老實的漢子,也學會拐彎抹角的掃聽,只可惜不自己也不知道姑娘在家幹什麼呢,唯一知道的就是姑娘今兒會進京,一早就讓人把屋子都收拾好了,知道姑娘怕冷,屋子烘的暖和非常,卻正好便宜了大郎。

  大郎抱著小媳婦兒,進屋,關門,上閂,把小媳婦兒往床上一扔,就撲了過去,手腳並用,很快碧青的衣裳就丟在了地上,這就是蠻牛的風格,碧青早就習慣了,他就是喜歡真麼直接……

  碧青不等他收拾自己,主動圈上他的脖子親他,身子膩到他懷裡,軟著聲音說:「大郎,我想你了,你想不想我?」

  大郎回答的方式更直接,碧青也異常配合……她是真想大郎了,雖說以前也經常分開,卻跟這次不一樣,以前兩人還不能算真正的夫妻,即便後來感情好了,也只能說是談戀愛的男女朋友,如今卻不同,身心的結合讓兩人從此密不可分。

  碧青想起一句話,你中有我,我中有你,這絕對是只有夫妻才有的狀態,身與心,你與我,深情繾綣,汗水相溶,之後交頸而眠,這才是夫妻。

  不過蠻牛這精力是不是太旺盛了點兒,雖說小別勝新婚,可這也不能折騰起來就沒完沒了吧,碧青覺得,自己的力氣已經用光了,可蠻牛仍然興致高昂……

  終於,窗外泛起魚肚白的時候,蠻牛心滿意足的放開了她,碧青連一絲力氣都沒了,整個人就像一攤爛泥,動都不想動,眼睛都累得不想睜開。

  然後,彷彿聽見蠻牛叫人提水進來,迷迷糊糊的被蠻牛抱著洗了澡,後頭的事兒碧青都不記得,因為睡著了。怕趕不及,半夜就起來了,一路趕到京城,又給蠻牛折騰了一宿,實在太累了。

  碧青醒過來的時候已經過了晌午,她是餓醒的,後來想想,只要跟蠻牛在一塊兒,自己總會挨餓,因為這頭牛太色,逮著機會就折騰,折騰起來還沒完沒了,這麼下去可不行,得給蠻牛立規矩,不過,還是等他從北邊回來再說,現在由著他吧,還有兩天,大軍就要開拔,還立什麼規矩啊。

  吃了飯,碧青恢復了些體力,叫貴叔把東西拿進來,一一告訴大郎用法,睡袋讓他捎回去,交給趙勇。

  趙勇此次率領北征的先鋒軍,大都是從驍騎營選出來的,提拔了大郎做他手下的校尉,從一個小兵到先鋒軍校尉,這絕對只有戰爭的時候才會有的躥升速度,可碧青卻更為憂慮。

  先鋒軍聽著好聽,說白了,就是敢死隊,敵我交鋒的時候,先衝上去送死的就是先鋒軍,大郎這個先鋒軍校尉的犧牲幾率太高了,可大郎就是這種人,身先士卒,絕不退縮,這樣的男人才是漢子,要是個個都跟崔家一樣,大齊就真的沒救了,不用面對如狼似虎的北胡,恐怕一到北地就潰不成軍了。

  崔家最終塞了兩個進北征軍,崔慶元,崔慶平,論輩分是崔鳳林的堂叔,事已至此,也不是碧青能改變的,她能做的,就是盡量保證自己丈夫活著回來。

  五十個睡袋,讓他帶回去給趙勇,趙勇雖是赫連家提拔上來的,可碧青觀察此人,不是個爭名奪利之人,能帶著人偷襲敵營,並成功斬殺敵將,此人有出色的軍事才能,卻還能提拔大郎這樣沒有背景的小兵,說明他是個愛惜人才的領導,大郎在他麾下雖說危險,機會相對也多。無論什麼時候,危險跟機會總是相輔相成的。

  至於三稜軍刺,因為這個時候提煉精剛的技術太落後,時間又短,只做出了這麼一把,還算合格的軍,刺。

  碧青把三稜軍刺遞給大郎:「這個你拿著防身。」碧青本來還以為這廝肯定會驚喜,哪想蠻牛拿在手端詳了端詳就放下來:「這東西太短,不如俺的大刀好,俺的力氣大,掄起來,一刀就能砍下敵人的首級。」

  碧青翻個白眼,也不跟他廢話,握著三稜軍刺,一用力,直接插,進炕桌裡,輕輕一扭,炕桌上就多了個大窟窿,破壞力相當恐怖,要知道,這個炕桌的材質可是堅硬的鐵木,尋常的刀斧砍一下,都不見得如何,桌子尚且如此,更何況是人,試想這東西要是刺在人身上,會是怎樣的結果?

  這種霸道的威力,瞬間就俘虜了大郎,蠻牛眼睛都放光,急忙從碧青手裡拿過三稜軍刺,對著桌子又是幾下,他的力氣可比碧青大多了,頓時炕桌就被他肢解了。

  親手實驗過威力的大郎,對這個剛才還嫌棄萬分的武器,愛不釋手,碧青叫人把千瘡百孔的炕桌挪出去,讓冬月端了盆水上來,把木魚放在水裡道:」北地所處是一望無際的草原,在營裡的時候自然用不著這些,萬一跟大軍失散,只要有水,把這個放進去,魚嘴指著的方向就是南,記住了。」

  大郎撥了撥水裡木魚,果然,不管怎麼撥,它的魚嘴都會最後指向南,大郎撓撓頭:「媳婦兒這東西是哪兒來的?」

  碧青道:「你別管哪兒來的了,就記著我教你的法子就是了。」大郎沉默良久:「媳婦兒,你這一個月是不是都在準備這些東西,所以才不來京的。」

  碧青瞪著他:「你說呢。」

  大郎忽的把她拽到自己懷裡緊緊抱著,都不顧盆裡的水灑了一炕,大郎心裡熱烘烘的,又歡喜,又後悔,歡喜小媳婦兒這麼想著自己,後悔跟小媳婦兒賭氣。

  冬月滿臉通紅的跑了出去,心說,姑爺也真是,這好好的說著話兒呢,怎麼又動手了。

  相聚的時候總是太短,別離的日子卻又過長,這大概是所有夫妻都會有的感慨,碧青跟大郎也不例外,兩天對於這對如膠似漆的小夫妻來說,實在太短了,大郎有太多的不捨,碧青更有太多的擔心。

  但無論如何,大軍開拔了,最後一晚,兩人都沒睡,言語已經太多,僅剩的一晚,她們抵死纏綿,彷彿沒有明天一般。

  即使做了自己所能做的最完全的準備,碧青仍然忍不住害怕,越近離別,心裡越怕,這種怕不敢說出來,更不敢哭,只能訴至於行動,她有些瘋,而大郎這一晚卻出奇的溫柔,從沒有過的溫柔……

  天濛濛亮的時候,大郎起來了,碧青仍在睡,大郎穿上行軍的鎧甲,回頭給小媳婦兒拉了拉被子,微微低頭,在碧青額頭親了一口,低聲道:「媳婦兒,你放心,俺記著你的話呢,會平安回家,你等著俺。」

  碧青沒睡著,卻不敢睜眼,她忽然發現,原來自己也是個膽小鬼,懦弱的不敢去面對別離,聽見鎧甲的響聲伴著大郎的腳步漸行漸遠,碧青終於撐不住大哭起來……

  她害怕,她想讓蠻牛回來,她不想讓他去打仗,她怕這一別,就再也見不著她的蠻牛了,她不想當寡婦,她想跟蠻牛過和美的小日子,嗚嗚嗚……

  碧青哭的淒慘非常,窗外的冬月冬時,也跟著掉眼淚,江貴歎了口氣,姑娘再聰明,也是個最平常女人,會害怕,會傷心,會恐懼,如果消彌戰禍,天下太平該多好,就像姑娘蓋的武陵源,大家和和樂樂的過日子,可惜這只是所有老百姓的一個夢。

  大郎走了,碧青足足在炕上躺了三天才起來,也終於想通了,不管自己願不願意,人都走了,如今唯一能做的,就是把家裡打理好,等著大郎回家。

  碧青收拾妥當,走出門就看見崔鳳林跟二郎坐在院子裡的桃樹下,開春了,乾枯的桃枝上,發出了嫩嫩的新芽,估計再過不久,就會開出滿枝的桃花,想著這些,心情不覺好了起來。

  今兒是難得的大晴天,日頭落在身上暖融融的,躺了三天,有些渾身無力,見她出來,倆小子急忙站了起來,眼巴巴盯著她,滿臉擔憂的神色。

  碧青心裡一暖,叫冬月搬了把椅子出來,沒用冬月,崔鳳林跑進去搬了出來,二郎扶著碧青坐下,磕磕巴巴的道:「嫂子,您別太擔心了,我哥厲害著呢,在南邊打了五年仗,不也好好的嗎……」

  二郎雖聰明,卻不善言辭,勸人就更不會了,碧青點點頭:「你說的對,你哥不會有事,咱們都在家等著他呢,他要是敢有事,嫂子做鬼也不放過他,只不過關己則亂,你哥忽然一走,嫂子忍不住就會胡思亂想,以後不會了,嫂子想明白了,你哥一定會平安家來的。」

  側頭見崔鳳林臉色黯然,不禁有些心疼,對於崔風林,碧青異常矛盾,不用往後看,現在就能看到,崔家一族敗落的結局,不應該說敗落,應該說毀滅,毀家滅族,甚至株連相關家族,唯一可以倖免的,大概只有師傅。

  因為師傅早早就跳了出來,從皇上對師傅的禮遇,就能看出來,估摸在這位聖君心裡,崔家唯一的好人就是師傅了,甚至,對太后皇上恐怕也有諸多不滿。

  崔家作到如今這種份上,若沒有太后皇后在後縱容,絕無可能,即使母子也會因此產生嫌隙,畢竟在皇上心裡,大齊江山要重要的多。

  而崔鳳林是崔府的嫡長孫,這個身份如今給他帶來無上尊榮,卻,崔家敗落之後,他也必死無疑,所以,碧青從一開始就不想跟他有牽扯。

  她很清楚自己的性格,說好聽叫良善,說難聽就是愛管閒事,跟這小子混出感情來,到時候她真怕自己衝動之下,會幹出什麼事兒來。

  可緣分這東西,有時並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如果這小子跟第一次見他時那樣就好了,可他偏偏變了,收了驕傲的性子,跟二郎成了焦不離孟的哥們兒,而自己對這個驕傲的小子,也產生了好感。

  碧青控制不住自己喜歡這小子,這小子實在招人喜歡,出身崔家那樣的世族,卻仍保留著一顆赤子之心,驕傲的背後是命運多舛的少年。

  這小子極度缺少家庭溫暖,從他望著自己的目光就能看出來,即使自己的年紀比他還小,可碧青仍然清楚的感覺到,他望著自己的目光充滿孺慕之思,這很容易就激發了碧青的母性,也令碧青不想疏遠他,甚至想安慰他。

  碧青安慰的方式直接有用:「餓了吧,咱們今兒吃火鍋,冬月冬時,你倆把炭火盆子點著,二郎跟貴伯把桌子搬出來,鳳林跟我去廚房準備東西。」

  崔鳳林大聲應著,望著碧青的目光都發亮了,崔鳳林心裡知道,師姑一直想遠著自己,可自己就是控制不住想往她跟前靠。

  從武陵源回來之後,這種感覺更為強烈,他喜歡在她身邊待著,他覺得,師姑身上有奶娘的味道,奶娘是把他從小看大的人,在崔鳳林心裡,奶娘比母親要親近的多,可奶娘沒了,前年失足掉進荷花池子裡淹死了。

  崔鳳林心裡懷疑過,卻苦無證據,好端端的怎會掉進荷花池子裡去,後來聽見母親跟前兩個婆子說私話兒才知道,是母親下的手,怕自己跟奶娘太過親近,而疏遠她,所以叫人把奶娘推進了荷花池。

  崔鳳林知道以後自責了很久,也開始憎惡母親,父親,祖父甚至崔府的一切,如果可能,他甚至不想回去,他喜歡師姑,即使她總想疏遠自己,崔鳳林仍然想待在她身邊兒。今天他尤其歡喜,師姑叫了他名字,讓他幫著幹活,這讓崔鳳林異常快活。

  崔鳳林是崔家的嫡長孫,身份尊貴,哪幹過廚房的活兒啊,碧青叫他摘菜,結果菜摘完了,也基本什麼都沒了,叫他削蕃薯皮,差點把手指頭削下來,割了一個老大的口子,突突的往外冒血。

  碧青嚇壞了,忙喊冬月拿藥,怕大郎在前線受傷,碧青特意麻煩李神醫配了不少傷藥,大郎不耐煩帶太多,剩下了不少,正好這會兒用。

  碧青用酒幫他清洗了傷口,塗了傷藥用紗布裹起來,交代他別碰水,抬頭,見他一臉頹敗的神色,不禁笑了起來,拍了拍他:「是師姑忘了,君子遠庖廚,男子漢應該幹大事兒,灶房這些都是女人的活兒。」

  碧青不說還好,一說這小子頭更低了,半天才道:「可我聽二郎說,師姑讓姑父煮麵呢。」

  碧青一愣,老臉不由有些熱,這事兒二郎怎麼知道的,還告訴了這小子,一定是冬月這丫頭,這丫頭如今越發嘴碎,回頭看不好好教訓她。

  碧青咳嗽了一聲:「那個,不是你姑父煮的,是冬月丫頭煮好,讓他端回來的。」說著從灶眼裡扒拉出個蕃薯來給他,自己開始切肉。

  羊後腿捲了,用長刀切成薄片,碼在大盤子裡,考慮到鳳林二郎兩個大小伙子,碧青切了兩隻羊後腿,大白菜,蘿蔔,蕃薯片,還有一盆清凌凌的菠菜。

  這也就是崔家,別人家可沒這待遇,聽崔九說,崔家有專門種菜的暖房,冬天也能供著府裡的主子們吃上青菜,而不至於天天啃大白菜蘿蔔。

  崔家的暖房讓碧青非常眼饞,雖說入冬前家裡準備了足夠的大白菜蘿蔔蕃薯和各類菜乾,到底有些單調。

  現代大棚種植早已普及,數九寒天,什麼青菜都有,菜市場上琳琅滿目,除了貴點兒,想吃什麼都能買到。可在這裡,冬天能吃的青菜實在有限。

  碧青也試著弄了暖房,不知道成不成,沒敢種菜,種的是從山裡移過來的山桃,山桃雖說果子不好吃,卻有一樣好,花開的好看,時間也長,而且,山桃樹也耐活,所以,碧青的實驗暖房就種了十幾棵山桃。

  很成功,自己跟大郎圓房的喜堂上,擺了兩溜盛開的山桃,也算給武陵源做了活廣告。崔九成親,碧青想了很久,都想不出送什麼禮。

  這傢伙什麼都不缺,自己送金銀珠寶,不是找打臉嗎,弄不好,還得被那小子嘲笑說小氣,那小子生在皇家,見慣了寶貝,還有什麼能入他的眼,再說,太貴重的東西自己還留著呢,幹嘛送他啊。

  想來想去,就叫人送了一盆桃花過去,桃花雖說平常,可在這樣的臘月天,也絕對算稀罕東西,後來旺兒來武陵源跟自己說,送過去的那盆桃花讓赫連如玉給摔了個稀巴爛,因此兩口子大吵了起來,到如今還沒好呢。

  說起這個,崔九也是倒霉催的,誰讓他老小呢,又是唯一沒娶王妃的皇子,趕上朝廷要對北胡用兵,勢必要籠絡赫連一族,最好最直接的法子,就是聯姻,把赫連家的閨女嫁給崔九當王妃,以示隆寵,所以,湊成了一對冤家。

  不過,碧青不可憐崔九,她心裡還覺得,這沒準就是那小子的報應,誰讓他那麼花來著,真要是找個性格溫順的王妃,還不知那小子得折騰多少女人回去呢,這樣正好,那小子異常爽利的跑去深州收地去了,不然,以那小子的懶性子,不定又窩去了武陵源。也是奇怪,明知道崔九是九皇子慕容灃,自己還是習慣叫他崔九。

  瞥見崔鳳林吃完了手裡蕃薯,又去拿著燒火棍去灶膛裡頭扒拉,不禁笑了:「你要是再吃一個烤蕃薯,就飽了,甭想吃火鍋了。」崔鳳林有些不好意思,幫著碧青把菜端了出去。

  一開春就暖和多了,也就一早一晚還有些冷,晌午頭上,日頭正好,在院子裡坐著,一點兒都不覺著涼,更何況,吃的還是熱烘烘的火鍋。

  火鍋就得人多才有意思,叫貴伯,冬月冬時坐下一起吃,小五送自己過來就回去了,如今冀州的鋪子離不開他,年前就跟自己商量再開幾個,說冀州府大,四個鋪子雖說守著四個城門,城裡的人要買東西,仍有些不方便。

  碧青自然也明白,鋪子裡賣的都是一些日常用品,柴米糧食,油鹽醬醋,菜乾,糖茶……甚至針頭線腦……類別越來越多,相當於現代的便利超市,這種鋪子開在居民區,生意會更好,而且,這些看上去不起眼的東西,其實極有利可圖,越便宜的東西,利潤往往越高。

  年底算出的總賬,賣房子跟普惠寺的工程雖佔了大頭,可冀州府的鋪子卻也讓碧青頗為意外,開的日子不長,利潤卻相當可觀。

  如今家裡的主要幾項大宗收入裡,冀州府的鋪子就占一項,這才開始,以後還會更多,正是因為有這些源源不斷的進項,自己也才敢這麼折騰,還是那句話,有銀子才有底氣。

  碧青做的火鍋有些四不像,鍋底用了熬好的骨湯,蘸料卻用的老北京的芝麻料兒,用香油,韭菜花,醬豆腐,蝦油調了,抓上一把切得碎碎的芫荽,羊肉涮白了,往碗裡一蘸,好吃的恨不能把舌頭吞下去。

  古代的羊肉好,純天然無污染的吃草羊,涮著吃,最能吃出味道來。吃差不多了,再把?好的雜麵條放進去煮開,連湯帶面的挑出來,拌著醬料吃上一碗,通體舒泰。

  一開始,崔鳳林還有些彆扭,後來見貴伯跟冬月冬時都吃的頗開心,也就放開了,跟著二郎吃了一盤子羊肉,又吃了兩碗雜面,才算飽了。

  兩個丫頭把桌上的東西收拾下去,端上茶水,碧青喝了一口,歎息一聲,這日子要是蠻牛在,就更好了,也不知這會兒走到哪兒了?

  大軍這時候開拔是對的,到了雁門,天也暖和了,正是草原上充滿生機的季節,跟善騎射的胡人對戰,也勉強說得過去,不會吃大虧。

  要是冷的時候過去,恐大多兵將都會受不了,也不知那些北胡志跟兵書蠻牛記沒記住?便記住了,會不會用到實戰上?跟彪悍的胡人短兵相接的時候,能不能全身而退?碧青發現,大郎一走,自己整顆心彷彿都跟著他去了,牽腸掛肚的放心不下。

  大軍走了,碧青留在京城也沒有意義,家裡還有一大攤子事兒呢,冀州要再開幾個鋪子,武陵源的二期工程也開始動工,王家村自己家的房子也該蓋了,普惠寺的僧捨更需擴建。

  太子在冀州的時候,曾在普惠寺住了三天,與淨遠大師論禪,太子回京不久,寺裡的記事僧,把大師跟太子論禪時的對答,整理成冊,廣傳天下,普惠寺也因此名聲大噪,不用再各處延請高僧前來設壇說法,高僧自己就會帶著弟子前來。

  高僧多了,普惠寺的香火越發鼎盛,行腳僧也多會慕名而來,淨遠大師更是廣開佛門,以至於新蓋的僧捨,很快就不夠住了。

  老和尚非常大手筆的把普惠寺旁邊的地買了,用來闊建寺廟,手裡有了錢,還想把其他幾個殿也修繕一新,故此,短時間內,碧青手下的工程隊根本不用愁沒活兒了,甚至,還得繼續招募工人。

  更有那一百畝桃園,得打理,如今蓮花山附近的地,幾乎都讓碧青買在手裡,荒地用作蓋房,好地就交給武陵源的村民們種糧食,碧青不要租子,只要能供著自己一家子吃就成。

  村民們自然感恩戴德,幹起活來,也更加起勁,臨山屯也跟著沾了光,如今跟武陵源落戶的深州災民,結成親家的不在少數,一開春,臨山屯的男女老幼,也會過來武陵源打短工賺錢,只要勤快肯干,不怕沒有好日子。

  只有周守仁一家仍堅守著自己的書香門第,沒錢花了,就賣手裡的地,碧青後來收臨山屯村民的地,都是按著良田的價兒收的,周家地多,五十畝地,十兩銀子一畝,足足五百兩銀子,一家子要是省著點兒過,過一輩子是瞎話,十幾年衣食無憂的日子,絕對沒問題。

  偏偏周守仁不知抽什麼風,這麼大年紀了,非要謀個官兒,不知尋了誰的門路,五百兩銀子都送了禮,還真讓他謀到了間河縣的縣丞。

  碧青回到武陵源,剛進家,周家的帖子就到了,碧青把帖子反過來掉過去的看了一遍:「大郎又不在家,下帖子請我一個婦人做什麼,回了吧。」

  定富剛要出去,碧青道:「且慢,算了,怎麼說也是鄉親,又是富貴叔的親家,不好太過怠慢,送一份賀禮過去便了。」交代好,碧青就到後頭來看婆婆,剛才一進門就聽定富說,婆婆身上不大好。

  碧青一進婆婆的屋,就道:「您老身上不好,怎不叫人給我送個信兒,我也好緊著往回趕。」

  何氏咳嗽了一聲道:「就是前兒出去的時候不防頭著了風,有些咳嗽,不妨事擱以前,這哪兒叫病啊,如今這日子好了,不知怎麼,身子倒越發嬌氣起來,連點兒風都禁不住了,還叫人家李神醫特意跑了一趟,娘這心裡過不去呢,定富是要給你送信兒,叫我攔了,又不是什麼大病,巴巴的給你送信兒往回趕,道上出點兒事可怎麼好。」

  碧青叫過春麥問了幾句,見婆婆就是有些咳嗽,精神還好,才放了心,婆媳倆坐在炕上說話兒。

  何氏道:「前兒秀娘她娘來了,跟我掃聽小五到底怎麼個章程,她家喜妹兒可不小了,怕耽誤了。」

  碧青皺了皺眉:「她娘倆倒著急,秀娘才沒了多少日子,就要把秀娘妹子塞進來,這窩兒可還沒涼呢,叫人心寒。」

  何氏道:「秀娘她娘性子軟,沒主意,若她厲害點兒,小五那幾個嫂子,也不敢這麼欺負秀娘了,再說,這事兒是秀娘托付你的,你也應了她,她人沒了,就這點兒念想,你就叫她早些放心吧……」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8-24 04:14 PM



第70章


  碧青也知道因自己單方面不喜歡喜妹,以至刻意拖著小五的婚事不應該,秀娘畢竟沒了,狗娃子還小,小五又忙,家裡沒個女人操持照顧,爺倆在冀州府清鍋冷灶,實在不像過的。

  其實,碧青就是覺得不公平,這個男權社會裡,老子娘沒了,得守孝三年,老婆死了,卻可以立刻再娶,即使秀娘的親娘,也巴不得趕緊把自己二丫頭嫁進來,絲毫不會顧念死了的秀娘,這種做法實在讓人心寒。

  還有秀娘哪兩個哥哥,窩囊廢一樣,秀娘被小五家欺負的時候,誰出頭了,這會兒巴不得往前湊,還不是見小五的日子好過,想撈好處。

  可這些不是自己能管得了的,小五畢竟不是自己的親兄弟,自己的手伸太長了,容易叫人多想,碧青便把小五叫回來,提了喜妹的事兒,問小五的意思,是不是尋個時間把人娶進門,畢竟是秀娘臨終的念想。

  小五猶豫良久道:「當初秀娘跟我俺了幾次,俺都沒應,她那麼病著,我也不好跟她說什麼,可這件事著實不妥,秀娘跟俺過了這麼多年,福沒享幾天,罪沒少受,不是嫂子,如今還在阮家村受俺娘的氣呢,俺是人又不是畜生,總有點兒人心,這人剛沒了才多少日子,就讓俺娶秀娘的妹子,她娘做得出,俺這心裡也過不去,俺想好了,老子娘沒了得守孝三年,俺媳婦兒沒了,俺至少也得守兩年才成,回頭就去跟丈母娘說,若小姨等的住,兩年後,俺迎她進門,若等不住,俺也不耽誤小姨,讓她找個好人家嫁了,俺替她姐陪送她一副好嫁妝,也不白了她。」

  碧青心裡舒服多了,到底小五是個有情有義的漢子,也不枉秀娘為他受了這麼多年罪,點點頭:「狗娃子眼瞅著大了,總跟你在冀州沒人照顧不成,送家來吧,家裡老人多,有個孩子也好一些,比跟著你在冀州強,爹娘婆婆都稀罕狗娃子呢。」

  小五點頭應了,轉過天就把狗娃子送了回來,婆婆何氏跟碧青的娘這個摟著親一頓,那個摟著親一頓,這個說瞧著瘦了,那個說黑了,牽著進屋吃點心去了。小五安置好狗娃子,就去了他丈母娘村裡。

  喜妹接替秀娘嫁給小五的主意是她兩個兒媳婦兒出的。小五可不是當初那個走街串巷的貨郎了,跟著王家做了大買賣,如今手裡更是攥著冀州府好幾個鋪子,還拿著桃林的分紅,秀娘大方,日子不好過的時候,還罷了,後來好過了,沒少周濟娘家,三天兩頭又是糧又是錢的,總往娘家送。

  小五也不說什麼,只要媳婦兒心裡高興就成,卻忘了,這便宜佔多了,就成了習慣,秀娘一病,眼看要不行了,秀娘的兩個嫂子就急了,秀娘要是走了,小五再續一個,哪還會管前窩的娘家啊。

  妯娌倆一商量,就跟婆婆說:「娘,咱家的日子您老是知道的,不說難過,可也不好過,就那麼幾畝地,一年到頭的收成,也就勉強夠一家子吃口飽飯的,將來可還得給您兩個孫子蓋房娶媳婦兒呢。」

  你一句我一句,說了一大通家裡的難處,老太太聽了也發愁:「你們跟我說這個有啥用,我也不能給你們變出錢來蓋房。」

  妯娌倆對看一眼,老大媳婦兒道:「娘,您老怎麼糊塗了,您老是不能變錢,不還有咱們家姑爺呢嗎,咱家姑爺如今可了不得,手裡管著大買賣,您老的孫子,不就是姑爺的侄兒嗎,以姑爺如今的體面,趕明兒給侄兒蓋兩處房子,又算個啥。」

  老太太道:「你們既然打了這個主意,還跟我商量什麼?」

  老二媳婦兒道:「要是秀娘好好的,俺們也不著急,如今秀娘的意思,眼瞅可不成了,秀娘一沒,小五可就不是咱家姑爺了,要是再續一個老婆進門,那還會管咱啊。」

  老太太歎口氣道:「娘也不是閻王爺,管不得生死,秀娘要是沒了是她的命數,娘有什麼法子。」

  兩人忙道:「雖是命數,也不是沒法兒了,喜妹不是還沒說人家呢嗎,便找,往哪兒找小五這樣的男人去,不如把喜妹接替秀娘嫁過去,也能照顧狗娃子,這親姨總比後娘強吧。」

  老太太心思活動了,這才去跟秀娘說,一家子算計的好好,秀娘一沒,這邊兒就打點著要把喜妹嫁過去。

  喜妹一開始心裡還有些不樂意,嫌棄小五長的不好,可後來一想,自家家窮的叮噹響,姐夫家卻過著富裕日子,尤其過年的時候跟著娘,嫂子去王家賀喜,見了王家的院子,心裡羨慕非常,想著自己要是也能住上這樣的院子該多好。

  雖說心裡不大喜歡姐夫,可一想到嫁給姐夫,就能過好日子,也就應了,碧青圓房時候穿的什麼戴的什麼,屋裡擺的什麼,一一記起來,想等自己嫁的時候,也照著樣兒來。

  心裡正計量著,聽見姐夫來了,還以為送聘禮來了,忙扒著窗戶往外看,見姐夫就提著一提點心,不禁有些失望。

  這幾天自己對著鏡子照了又照,憑自己的模樣兒,打扮起來,怎麼也不會比沈碧青差吧,可惜就是衣裳太舊,連件兒像樣兒的首飾都沒有,頭上這根銀簪子還是姐給的,樣式舊,銀子也不亮了,想想碧青頭上戴的,喜妹心裡就不舒坦。

  喜妹娘一見姑爺上門,忙迎了進來,一邊兒叫老大媳婦兒去地裡叫兒子家來,一邊兒叫老二媳婦兒收拾鍋灶炒菜,喊著喜妹去打酒,一陣忙著迎了小五進來,往炕頭坐下。

  不大會兒功夫,兩個兒子家來,菜也炒得了,楊家的日子可比不得小五家,如今正是青黃不接的時候,沒什麼東西招待,也就是炒雞蛋跟鹹菜條,年下小五送過來的血腸還有,切了半碗,又拿肥肉片子炒了個野菜,就算楊家最好的伙食了。

  小五也不嫌棄,往炕上一坐,就吃了起來,兩個大舅子陪著喝了兩碗酒,吃飽了,才說正事兒。小五一說兩年後才娶喜妹,楊家人心都涼了。可小五話說在理兒上,人家也不是不娶,就是覺著秀娘剛沒就娶新人,心裡過不去。

  喜妹娘愣了半天說不出話來,兩個兒子更是老實頭,沒一個能說會道的,老大媳婦兒瞧著著急,開口道:「妹夫心裡想著秀娘,俺們都知道,可這人沒了,咱這日子還得往下過不是,狗娃子這麼小,你一個大男人家照顧孩子,怎麼也不成,還是早些娶了小姑子過去的好,這家裡可少不得女人。」

  小五:「狗娃子如今在桃林,俺嬸子照看著呢,嬸子跟前有倆丫頭,還有教唸書的先生,委屈不了狗娃子。」

  老大媳婦兒:「話是這麼說,終歸是外人,在別人家住著,畢竟不如自己家自在,姑爺說是不是。」

  小五皺了皺眉:「狗娃子從小就在俺嬸子家,不是外人。」說著站起來道:「俺就是這麼想的,要是小姨等不得,俺也不耽誤小姨,說個別的好人家,俺給小姨置辦一副好陪送,就當替秀娘盡盡心了。」說完事兒就走了。

  楊家可亂了營,喜妹扭頭進屋裡哭去了,老太太唉聲歎氣的,不知該怎麼辦,兩個兒子蹲在院子裡悶著頭抽旱煙,妯娌倆你看我,我看你,先去勸小姑子。

  喜妹本來還想,自己這個模樣兒,姐夫能娶自己,肯定巴不得呢,哪想姐夫竟要拖兩年,拖兩年,自己都多大了,更何況,眼望著好日子,卻還要在娘家受兩年罪不成。

  越想越傷心,趴在桌子上嗚嗚的哭,一見兩個嫂子進來,喜妹的性子上來道:「姐夫那個樣兒,俺也不稀罕,回頭讓俺娘給俺找個比他強百倍的。」

  老大媳婦兒道:「這可是氣話了,不是嫂子口冷,說句你不愛聽的,就憑咱家,莫說找比小五強百倍的,就是小五這樣兒的,若不是你姐臨死前托付,這門親事,咱家也甭想攀附上,當初秀娘嫁給小五的時候,小五還是個走街串巷的貨郎,如今人家可做著大買賣,什麼樣兒娶不到手,嫂子知道你心裡嫌棄小五長得不好看,可這好看能當飯吃不成,男人只要有本事掙銀子,就比什麼都強,嫂子可都是為了你好,錯過這個村,再想找這樣的人家,可不能了。」

  喜妹吸了吸鼻子:「可姐夫不想娶俺,拖兩年俺都多大了,要是到時候他變了主意,俺可咋辦?」

  老大媳婦兒道:「這事兒其實也不難……」在喜妹耳朵邊兒上,嘀咕了幾句,喜妹滿臉通紅:「俺還沒過門呢,哪能這麼著,回頭傳出去,俺可怎麼見人。」

  老大媳婦兒道:「小五這樣的男人不好抓,不使點兒手段怎麼行,妹子要是顧念臉面,就按小五說的,給你另說個人家,前兒鄰村的劉婆子過來,給你說了門親事,鄰村劉大有家的老三,去年他家老二娶媳婦兒,你跟娘去過他家,你要是樂意……」

  老大媳婦兒話沒說完,喜妹忙道:「俺不嫁,劉大有家窮成那樣兒,家裡連頭耕地的牲口都沒有,一年到頭見不著點兒葷腥,俺嫁過去哪能過日子。」

  老大媳婦兒攤攤手:「劉大有算好過的人家了,自是不能跟桃林那邊兒比的。」

  喜妹咬著嘴唇想了一會兒道:「那,那姐夫也不來,俺見不著姐夫,嫂子說的那些,俺……」畢竟是沒出門子的姑娘,實在說不出口。

  老大媳婦兒道:「這不難,你沒聽見狗娃子在王家嗎,小五隔三差五總的回桃林去,嫂子去跟娘說,叫你過去照顧狗娃子,不就成了。」喜妹眼睛一亮,一想到能住進王家,恨不能這會兒就過去才好。

  楊家這邊兒商量好了,也沒給個信兒,轉天一早就把喜妹送了過來,說不放心狗娃子,讓喜妹照顧著些。

  何氏心眼兒好,一想這是狗娃子的親姨,也不好說什麼,就留下了喜妹兒,只是狗娃子不大喜歡喜妹兒這個親姨。

  喜妹來了,也總在何氏跟前待著,要不就去跟著小海跑,喜妹其實也不喜歡狗娃子這個外甥兒,但為了接近小五,也只能忍著。

  小五一開始三天回來一趟,看狗娃子,到後來七八天半個月才回來一次,碧青只當因冀州開了新鋪子忙的不得空,趕上手邊兒事兒多,也沒大理會。

  家裡正忙,桃花開了,得盯著人工授粉,桃林的二期工程開工了,深州那邊兒的地買了下來,深水井也開始打了。

  其實,這些用不著碧青,碧青如今就忙著收拾鴨絨,那五十個睡袋可不頂什麼用,能多做點兒是點兒。

  碧青這兒收鴨毛,冀州府飯館子裡的鴨子更是供不應求,養鴨子的人家也學聰明了,鴨蛋能賣幾個錢啊,不如直接養肉鴨,精心的喂,幾個月就能起來,拔了毛賣到武陵源,鴨子賣給冀州的飯館子,可比賣鴨蛋合適多了,故此,都開始養肉鴨,碧青這兒的鴨毛也不用愁了。

  碧青想忙,忙著就不會胡思亂想了,碧青實在不敢想,甚至不敢掃聽,聽見北胡兩個字,都有些怕,所以,她盡量讓自己忙碌,忙著忙著,有些事不免就會疏忽。

  過了麥收,天熱了起來,晌午頭上,人人都恨不能在家待著,沒人往外跑,碧青今兒出去是想摘點兒荷葉,晚上做叫花雞,小海求自己好幾天了,還有狗娃子,一天到晚的纏著自己,問什麼時候做叫花雞,饞的小傢伙直流口水。

  小海能不理會,可狗娃子那可憐巴巴的目光,自己可扛不住,而且,自己也想吃了,不知為什麼,這幾天特別想這個吃。

  就跟冬月主僕倆,從側門出來,走不幾步就是水塘,四月才栽下的藕苗,才一個月荷葉就竄出了水面,碧翠碧翠的荷葉像一面面圓滾滾的小扇子。

  冬月死活不讓碧青下水,說這時候天雖熱,水卻仍是冷的,回頭著了寒可了不得,尤其,姑娘如今的身子更要小心,姑娘不喜歡讓她們近身伺候,可有些事冬月也留著心呢,從三月可就沒見姑娘的月事,如今都五月了,冬月疑心姑娘是不是有了,可瞧姑娘吃飯又不大像,沒見害喜。

  京裡頭有個習俗,這有了身子,前仨月不能說,過了三個月才成,故此,冬月沒敢說,就是伺候的更加精心,哪敢讓碧青下水啊,自己脫了鞋襪,下水摘了幾個荷葉上來,卻見姑娘皺眉盯著那邊兒的桃林。

  冬月順著姑娘的目光看過去,正看見楊喜妹兒的身影一閃,鑽進了桃林子裡,不禁撇撇嘴道:「打著來照顧狗娃子的幌子,卻成天往外跑,要是小五管事真娶了這位進門,以後可有的罪受了。」

  碧青道:「這大晌午頭上,她跑桃林子裡幹什麼去了?」

  冬月道:「誰知道,反正她就喜歡往外跑,以前還總去臨山屯呢,姑娘瞧她身上的衣裳,也是新做的,她自己找的沈管家,說要給狗娃子買料子做衣裳,沈管家問了老夫人,老夫人說,難得她有這樣的心,也是狗娃子的福氣,就讓沈管家給她了,狗娃子的新衣裳不見上身,她自己倒是添了好幾件兒,您說這叫什麼事兒啊,還天天打扮的花枝招展往外跑。」說著欲言又止。

  碧青看著她道:「還有什麼,一塊兒說,遮遮掩掩的做什麼?」

  冬月道:「不是奴婢不說,是這事兒說出來,實在丟人,姑娘知道小五管事怎麼不大回武陵源了嗎?」

  碧青一愣:「莫非還能因為楊喜妹兒不成。」

  冬月:「就是因為她,聽順明說,上回小五管事回來,正在屋裡洗澡呢,不妨她就闖進去了,說是給小五管事送衣裳,您說,這沒出門子的丫頭,哪有跑男人洗澡屋裡送衣裳的,這也太不要臉了。」

  碧青這會兒彷彿明白,為什麼楊家非要把喜妹送過來了,這是怕兩年後小五反悔,想整出實事兒來,這可真是豁出去了啊,不過,還真不瞭解小五的性子,楊喜妹若是死心塌地的照顧著狗娃子,兩年後,小五必然迎娶她進門,卻,若有這樣的心思,可難說了。

  而且,碧青瞧得出來,喜妹不大喜歡小五,雖是親姐倆,這性子眼光真不知,咋就差的這麼遠,小五雖說長的不是多好看,可人實在,性子又穩妥,還沒那麼多花花腸子,又知道疼媳婦兒,嫁給這樣的男人是女人一輩子的造化,楊喜妹偏偏還有別的心思。

  之所以非要賴著小五,估摸也是看中了小五手裡的銀子,想過好日子,這樣的媳婦兒,娶回來,往後就甭想有消停日子。

  碧青琢磨著,怎麼把這件事解決了,即便是秀娘臨死托付給自己,可自己也不能不為小五跟狗娃子的將來著想。

  碧青還沒想出解決這檔子事兒的法子,李神醫就來了,後頭還跟著娘跟婆婆,兩人均是一臉喜色。

  碧青只當李神醫是來給她爹瞧病的,她爹前幾天受了暑熱,勾起了老病兒,正養著呢,不想李神醫要給自己號脈,碧青道:「我覺著挺好,沒病,就不麻煩李神醫了。」

  婆婆道:「李神醫難得來一趟,你就讓他瞧瞧吧,娘瞧著你這兩天氣色不大好,萬一哪兒不好,咱也能提前吃兩劑藥調養調養。」

  碧青沒轍,只得讓李神醫號脈,李神醫號了一會兒抬起手來,碧青道:「我說了沒病。」

  李神醫捋著鬍子點點頭:「是沒病,是有喜了,從脈上瞧,十有八九是個男胎,恭喜恭喜。」

  碧青傻在當場,有孩子了?怎麼可能?自己沒想過這麼早要孩子的,不過,仔細想想,自己跟大郎也沒避孕,那麼折騰沒有才怪,算著日子,該是在京城那兩天有的,自己竟疏忽了。

  摸著自己的肚子低聲道:「我竟不知……」

  冬月道:「姑娘糊塗呢,您就不想想,從三月,您的月事就不見了,這可都五月了,不是前仨月不能說,奴婢早回老夫人去了。」

  碧青側頭看著她:「是你叫人請李神醫過來的。」

  冬月點點頭:「奴婢怕姑娘不在意著,傷了肚子裡的小少爺,算著過了三個月,就稟老夫人,請了李神醫過來。」

  何氏歡喜的手腳都不知往哪兒放了,這可真是盼了多少年啊,終於盼來了,叫沈定富送了李神醫出去,自己拉著碧青的手道:「可得在意著,這是咱老王家頭一個孫子,大郎要是知道,不定多歡喜呢,上回去普惠寺,娘還求佛祖呢,不想如此靈驗,這可得還願才成。」說著吩咐下去:「明兒一早去普惠寺捨三天發糕,給我孫子先積些善德。」

  一時消息傳了出去,不說碧青一家子,武陵源上有一家算一家,今兒都吃喜面,整個武陵源今兒跟過年似的,人人臉上都掛著笑。

  轉過天,王家在普惠寺跟前捨發糕,有錢人家多喜歡這麼做,一般會捨粥,也有捨饃的,捨發糕的只有碧青一家。

  普惠寺香火鼎盛,寺外有不少叫花子守著,知道在這兒隔三差五的總能吃著頓好的,尤其,王家最是大方,發的糕蒸鬆軟不說,還放了糖霜,比點心都好吃,人家還不用自己在家蒸好了,就直接借廟裡的大灶,蒸了端出來捨,別說叫花子,就是來拜佛的都會湊上前要一塊,王家還來者不懼,誰來要都給,管夠。

  整整三天,弄的冀州府都納悶王家這是出了什麼大喜事啊,忙著四處掃聽,末了,方知道是要添丁了,心說,就算是喜事也用不著這麼折騰吧,還真是有錢沒地兒花了。

  外頭如何,碧青不理會,碧青現在處於一種很微妙的心境之中,過了三天,才找到真實感,肚子裡確實有個小生命正在成長,是自己跟蠻牛的孩子,這種感覺有些奇怪,卻令她極為欣喜。

  她本來還以為,自己會牴觸的,畢竟她不想這麼早要孩子,她才十六,十六就有孩子了,十七就當娘,太早了,可一旦有了,碧青發現,自己如此驚喜的歡迎這個孩子到來。

  她會不由自主的想孩子會是什麼樣兒,會不會跟他爹一樣,濃眉大眼,一副憨實樣兒,還是跟自己一樣,如果是男孩,碧青希望跟蠻牛一樣,男孩子像自己不免有些陰柔,要是女兒就得像自己了,要是像蠻牛,以後恐怕找婆家會是大問題。

  幾乎每天碧青都在這麼胡思亂想著,想孩子的長相,想大郎知道以後,會是什麼反應,是傻愣愣的發呆,還是高興的手舞足蹈?碧青估計蠻牛會傻愣愣發呆。

  想著,不禁摸著肚子笑了,崔九圍著她轉了好幾圈,忽然伸出手去,想摸碧青的肚子,碧青抬手就給了他一巴掌。

  崔九嘿嘿一笑:「小氣樣兒吧,我就摸摸怎麼了?」

  碧青瞪著他:「男女授受不親,不知道啊,摸你自己的老婆去,想怎麼摸怎麼摸。」

  崔九眉頭一皺:「誰耐煩摸那個悍婦,爺恨不能這輩子都不見她才好。」

  碧青歪頭看著他:「你娶了人家,好壞都得擔待著些,更何況如今她爹正統帥大軍在外,你如此冷落你的王妃,就不怕她告狀。」

  崔九道:「爺都娶他進門了,還想怎麼著,再說,就她那德行,還告狀呢,告爺什麼,告爺冷落,娶她這麼個悍婦,是個男人都忍不得,更何況,爺還是堂堂的大齊皇子,如此忍讓,已給了她赫連家天大的面子,若她消停些,就湊合著過了,若不消停,有爺收拾她的時候,行了,別說這個,爺好容易來武陵源鬆快兩天,你就別給爺添堵了成不成。」

  說著,想起什麼道:「對了,姓杜的小子還真有些本事,開渠引水的事兒,讓他辦成了。」

  碧青倒不意外:「怎麼辦的?」

  崔九坐下喝了口水:「姓杜的小子一到深州,就開始找人看水脈,打井,找的那個看水脈的,有些本事,打的那些井沒一個廢的,深州那些跑到外頭避難的有錢人,一見打了深水井,也都跑回去了,開始買地囤地,越是離著井近的地,越值錢,短短幾個月,就把深州的地炒了上去,不是咱們下手快,如今再想一兩銀子十畝,可不成了。杜子峰一見就想出了個招兒,說要開渠引水進深州,那些有錢人一聽更瘋了,天天擠在杜子峰的府衙門口,掃聽幾時開工,水路從哪兒走,等等,都想著趁機撈一筆。杜子峰晾了那些人三天,在冀州府的迎賓樓,擺了兩桌上席,宴請這些深州大戶,酒過三巡,就開始訴苦,說朝廷如何艱難,如今北境用兵,正是用糧用銀子的時候,朝廷雖早有開渠引水之心,奈何國庫空虛,要想動工,怎麼也得等北征軍大勝回朝,再好好休養生息幾年,才有銀子給深州開渠。」

  說著搖搖頭:「那些有錢人一聽就蔫了,杜子峰卻話音一轉道,如今大軍正在北征,朝廷正是難的時候,卻仍想著咱們深州的老百姓,下官來深州之前,太子曾言,朝廷雖沒有銀子,卻允許我們自己籌集。眾人一聽還以為杜子峰讓他們捐款呢,都不吭聲了,誰知杜子峰卻道,開渠引水,必然會貫穿整個深州,渠水兩側的荒地本屬朝廷所有,下官卻打算發賣出去,價高者得。」

  崔九說到這兒,看著碧青道:"姓杜的小子把咱的招兒都學會了,弄了個效果圖,把深州未來描繪的美輪美奐,那些有錢人就跟瘋了一樣,拚命的往上叫價,你大概不知道,現在深州還沒開渠引水呢,可水兩邊的地差不多都賣了出去,所籌集的銀兩足有三百萬之多,莫說一條引水渠了,什麼都夠了啊,姓杜的小子雖說拾人牙慧,卻真有些本事。」

  說著忽的笑了起來:「如今咱手裡那些地可值大錢了,你是不知道,爺在深州城的時候,那些人天天變著法兒的往爺跟前湊,就想買爺手裡的地,可爺就是不賣,饞死他們。」

  湊到碧青跟前道:「跟爺說說,你怎麼就知道這事而能成呢,事先讓我去買了那麼多地。」

  碧青翻了個白眼:「先頭你不還說我瘋了嗎。」

  崔九撓撓頭:「爺錯了成了吧,沒你點石成金的本事,那你告訴我唄,到底怎麼知道這事兒能成的,莫非你能未卜先知。」

  碧青白了他一眼:「這世上哪有未卜先知的,深州大旱數年,朝廷本來就想開渠引水,只不過趕上對北胡用兵,這才耽擱了,缺的不過是銀子罷了,殊不知,銀子是最好解決的,有錢人看中的就是利,有利可圖的時候,投點兒本錢沒有捨不得的,更何況,他們都是深州人,故土難離,再有錢,去了外頭也是外鄉人,深州要是治理好了,對他們只有好處,朝廷開渠引水說穿了,受益的還是深州的老百姓,也不是讓他們白白捐錢,而是賣地,又都是臨河的良田,他們只要不傻都會掏錢買,杜子峰之前是間河縣知縣,親眼看見咱們演的哪出空手套白狼,他如此聰明之人,拿來用到深州有什麼奇怪,我確定深州開渠引水必然能成。」

  「所以先下手為強,買了深州百頃良田,百傾啊,我說咱們發了。」崔九現在一想到自己手裡攥著的百傾良田,都有些哆嗦,這是多大一筆錢啊:「只不過一萬兩銀子就買了下來,你說咱們要是現在把這些地賣出去,得賺多少啊?」

  碧青道:「我買地可不是為了賣的。」

  崔九楞了楞:「莫非你要在深州種蕃薯?」

  碧青搖搖頭:「不種蕃薯,種樹,種桃樹,山桃嫁接的桃樹耐旱易活,而且,山桃哪兒都有,深州也有,只需移過去,再嫁接,一兩年內那百傾荒地,就會變成一望無際的桃林。」

  崔九道:「莫非你想在深州也打造一個武陵源?」

  碧青挑挑眉:「有何不可,誰規定武陵源只有一個的,有水,有桃樹,有房子,有人家,怎麼不能有武陵源。」

  崔九一拍大腿,眼睛都發亮:「就是說的,咱們照樣蓋房賣房,那邊兒可比這兒地大,得折騰。」忽的站起來:「我這就趕過去,找山桃移過去栽上,等渠水挖好了,咱們的桃樹也長起來了。」說著就往外走。

  走到門口忽回過頭來道:「你肚子裡的小傢伙,我認了當乾兒子,誰也不許跟爺搶。」撂下話快步走了。

  碧青愣了愣,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兒子你倒是有本事,還在肚子裡呢就有了個當皇子的乾爹,也不知,你那個親爹這會兒幹啥呢,是巡營瞭哨,還是正跟北胡人大戰,知不知道咱們娘倆多想他。」

  崔九來了又走,不過待了一天,碧青是故意的,如今她可不敢留這個惹禍精,赫連如玉的悍名,京裡都有名兒了,貴伯說,崔九就在師傅哪兒住了幾天,赫連如玉就去鬧了幾回,要是赫連如玉跑來武陵源,可是大麻煩。

  如今皇上對赫連家都忍讓,自己一個老百姓算什麼,赫連如玉又不是講理之人,所以,最好的法子就是把崔九趕走,赫連如玉要是想找崔九的麻煩,就去深州,那邊兒地方大,兩口子隨便折騰,自己眼不見心不煩。崔九這個大麻煩是走了,卻出了件更麻煩的事兒,應該說醜事。

  熱勁兒過去,就入秋了,楊喜妹不知抽什麼風,招呼都沒打一聲就跑回娘家去了,碧青還以為她是在這兒待的沒意思了,不想,轉過天剛起來,定富就進來說,楊家一家子都來了,鬧著要見姑娘,說有要緊事商量。

  碧青想著,怎麼也得把楊喜妹的事兒解決了,就到了前頭,喜妹兒縮在她娘後頭,腦袋都不抬,秀娘兩個哥哥也不說話,就是那兩個嫂子,一見碧青就道:「知道姑娘有了身子,不好操勞,可喜妹的事兒,當初秀娘就托付的姑娘,如今也得姑娘來主事才是,我們今兒來也不是為了別的,就是想讓姑娘挑個日子,叫小五把喜妹娶過門。」

  碧青道:「不說好兩年嗎,這半年還沒到呢。」

  喜妹的大嫂子道:「我的姑娘哎,如今哪還等的了兩年啊,幾個月都等不得了,回頭叫人知道,不定怎麼嚼舌頭呢,好在他們夫妻名份定了,又常在一處,有點兒事也不新鮮,趁著這會兒還不大顯懷,早些娶了才是。」

  顯懷?碧青一楞,目光落在喜妹的肚子上:「莫非有了,怎麼可能,小五如今半個月才回來一趟,大都不在家裡住,待上一會兒,瞧瞧狗娃子就回去,這麼會兒功夫,兩人就有了事?」

  忽想起上回在坑邊兒上,看見喜妹鑽進桃林子裡,不禁有些懷疑這孩子的來路,不管如何,也得先把小五叫回來,想到此,跟定富道:「叫人去冀州把小五叫回來。」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8-24 04:53 PM

本帖最後由 紀伯崙 於 2015-8-24 05:10 PM 編輯

第71章

  小五正忙著新鋪子裡的事兒呢,忽的被順明叫了回來,還當狗娃子出了什麼事,心都慌了,忙問順明,聽說狗娃子好著呢,心裡才放了切實,又問:「是不是家裡有什麼事?」這小子吱吱嗚嗚的說不清楚,就跟小五道:「是姑娘叫您家去,回去就知道了。」

  順明幾個心裡明鏡兒似的,喜妹跟臨山屯周家老三勾搭上的事兒,他跟順和一清二楚,喜妹跟周家老三鑽桃林子幹那檔子事兒的時候,正巧給自己跟順和遇上。

  那天順明想到山上逮隻兔子送給姑娘院裡的冬時,冬月順明不敢惦記,忒厲害,冬時性子溫溫柔柔,又是深州的老鄉,長得還好看,順明心裡就想著,趕明兒討回家當媳婦兒,故此,一有機會就往冬時跟前湊。

  不知聽誰說冬時候稀罕兔子,就叫上順和,就著晌午頭的空兒,兩人出來,打算去山上逮隻兔子給冬時。

  兩人抄近路從桃林子裡進去,還沒到山下頭呢,忽聽見有聲響兒傳來,仔細聽了聽,彷彿是人喘氣的聲兒,可誰喘氣這麼大聲兒啊,還夾雜著詭異的叫聲,倆小子對看一眼,就順著聲兒尋過去了。

  山下這片桃林有些年頭了,樹幹粗大,桃花也開得密實,結出的桃子都比別處的好,故此,林子邊兒上搭了了窩棚,如今是沒用,等桃子快熟的時候,沈管事就會派人輪流在這兒看著,免得有人來偷桃子。

  說起這個,順明心裡真瞧不上臨山屯那些人,桃子下來的時候,姑娘叫人挨著家的送,誰家沒白吃桃子,姑娘心善大方,這一百畝桃林,養著多少張嘴呢,他們這些深州來的,心裡門清呢,就是不懂事的孩子,都知道不禍害桃林,更別提偷桃子了。

  守著這麼大片林子,誰家也不缺桃子吃,雖說分的都是撿出來不大好看的,可這有什麼,不礙著吃就成了,跟那些好看的,大的,一樣甜。

  可就有人不厚道,貪著桃子能賣錢,鑽著心眼子來偷,專找大個的偷,偷了桃子還罷,把那些沒熟的桃子也禍害了一地。

  去年可把沈管事氣的不行,不是姑娘說著,沈管事非把這個偷桃的賊抓著不可,後來就在這兒搭了個窩棚,如今聲兒就是從窩棚裡傳出來的。

  兩小子繞了過去,躲在桃樹後往窩棚裡頭看,正看見一個白花花的大屁股,一聳一聳的,底下是兩條女人的腿,細白細白的不停晃蕩……那聲兒也不知是疼還是難受,叫喚的人心忙……

  兩小子滿臉通紅,卻仍眼睜睜盯著看,知道不該看,可就是控制不住,兩人還說誰這麼大膽子,跑這兒幹事來了,沒出聲兒。

  一會兒事完了,一前一後走出去倆人,前頭的臨山屯的周家老三周叔文,他爹拿銀子捐了個縣丞,一家子就成了精,前些日子又修房子,又擺酒的,前幾天不知抽什麼風,帶著一幫子人,跑到桃林來說要飲酒賦詩,開個什麼桃花詩社,讓沈管事趕跑了。

  當時就有這個周家老三,大熱天穿著一身綢子長衫,手裡還捏著把扇子,搖頭晃腦跟有多大學問似的,武陵源誰不知道,周家就是一家子懶貨,賣了祖宗傳下的地,才捐了個官兒。

  周家老三娶的是王家村里長的大閨女桃花,這事兒武陵源沒有不知道的,莫非兩口子覺著在家裡炕頭上折騰不給勁兒,跑外頭來找刺激來了。

  正想著,就見楊喜妹從後頭出來了,兩人出來還摟著親了半天嘴兒,才各自散了。

  順明順和互看一眼,還有啥不明白的,怪不得這丫頭有事兒沒事兒就往臨山屯跑呢,這是有姦情了啊。

  誰不知道楊喜妹是小五管事沒過門的媳婦兒,這白菜還沒收呢,就讓周家老三這頭豬給拱了,倆小子心裡雖氣憤,到底不好聲張,這種事兒聲張出來,楊喜妹不算,小五管事這臉可也丟盡了,還有狗娃子呢,楊喜妹可是狗娃子的親姨呢。

  故此,就算小五這會兒問,順明也不好說,又不是啥光彩的事兒,說出來對誰都沒好處,不過,這事兒估摸也瞞不住了,楊喜妹一家子都來了,準是出事兒了,十有八九是整出小的來了,這才想把髒水潑小五管事身上,真想的美,有姑娘在呢,楊家這事兒成不了。

  小五問不出來,只得往回趕,進了前廳,見丈母娘,大舅子四口子都在,不禁愣了楞。喜妹兒低著頭縮在她娘後頭,見小五來了,連頭不敢抬。

  碧青觀察喜妹半天了,假如喜妹肚子裡的孩子真是小五的,以她的性子,絕不會如此,一定會開口要東西。

  這丫頭跟秀娘一點兒相似之處都沒有,也不知是不是過得日子太貧苦了,以至於如此虛榮,不應該說虛榮,應該說糊塗,真虛榮就會知道跟著小五就有好日子,老老實實的待兩年,嫁給小五,往後要什麼沒有,可她卻偏偏跟別人勾搭上,還有了孩子,這樣糊塗簡直就是愚蠢。

  還想栽到小五頭上,真不知怎麼想的,莫非這丫頭惦記著,小五會看在她姐的份上,認下這個啞巴虧。

  碧青暗暗搖頭,小五心眼是好,對秀娘更是心懷愧疚,可畢竟是個男人,只要是男人就不會認下這種事兒,給別人養野種,小五恐怕沒這麼大的度量。

  小五先給他丈母娘見了禮:「您老人家怎麼過來了?」

  這事兒畢竟不大光彩,喜妹娘不好意思開口,看向大兒媳婦兒,老大媳婦兒站起來道:「知道姑爺忙,不是實在等不得了,也不敢耽擱姑爺的正事兒,這回來是想著讓姑娘幫著挑個日子,好娶喜妹兒過門,這人都是姑爺的了,再這麼沒名沒分的住著,算怎麼回事兒呢。」

  小五眉頭一皺:「這是什麼話兒,什麼人是俺的了?既然俺說了要給秀娘守兩年喪,就是兩年,難道俺還能說了不算嗎。」

  老二媳婦兒道:「俺們也知道姑爺是個長情的,也明白姑爺一個男人家跟前兒沒個女人不是事兒,好在都是自己人,俺們也不怨姑爺,就是這聘禮可得多些兒,不能委屈了咱喜妹兒。」

  小五越聽越糊塗:「嫂子的話,不如說的更明白些。」

  楊家老大忽道:「還有啥不明白的,俺妹子肚子有了你的種,你不娶她過門,難道讓她一個大姑娘在娘家生孩子不成。」

  小五腦袋嗡一下,雖說前些日子喜妹總想往自己跟前靠,自己也不是多厭煩喜妹,只是一看見喜妹這張臉,就不由會想起秀娘來,想著答應了兩年就兩年,再說,人沒娶進來,就動小姨子的身子,算怎麼回事兒啊,故此躲了。

  自己根本連喜妹的身子都沒挨一下,怎麼就出來孩子了。喜妹雖說自己沒娶進來,可武陵源誰不知道她是自己沒過門的媳婦兒,如今喜妹有了孩子,這頂綠頭巾扣在腦袋上,饒是小五脾氣再好,也忍不住要發作,虧了楊家還好意思找上門來要聘禮,是把自己當活王八了啊。

  想到此,冷哼了一聲,不跟楊家人說,只跟碧青道:「嫂子,俺對天發誓,一指頭都沒碰過喜妹兒,至於她肚子裡的孩子,跟俺沒干係,好在這親事未成,如今正好作罷。」

  小五一句話,楊家人都站了起來,老大媳婦兒指著小五道:「還當姑爺是個老實人,原來也是個做了不認賬的,這事兒擺在這兒呢,由不得你不認,你說不是你的,就不是你的啊,這王家除了你還有誰?莫非……」

  想著,不禁看向碧青,目光閃了閃,心說,莫非是沈家那位小少爺的,要真是沈碧海,自家可是賺大了。

  沈碧海可是上頭這位的親兄弟,這位出了名兒的疼弟妹,喜妹真要是能嫁給沈家,可比小五強遠了,這往後一家子吃喝穿用,還愁什麼啊,有的是銀子,撒歡了使。

  想到此,一把把喜妹兒扯了出來:「妹子別怕,有娘跟哥嫂在呢,多大的事兒,嫂子都能給你撐著,你跟嫂子說實話,肚子裡的孩子是誰的?不管是誰,哥嫂都能給你做主。」

  楊喜妹緊緊咬著唇,半天方小聲道:「是姐夫。」

  老大媳婦兒不禁有些失望,小五氣的差點兒背過氣去:「喜妹兒,姐夫是心眼好,可這沒來由的孩子姐夫也不能認,就算為了狗娃子,姐夫也不能讓人在後頭戳脊樑骨,不過,你也別怕,是誰的跟姐夫說,姐夫去叫那人把你娶回家就是,你放心,你的嫁妝,姐夫包了,保證把你嫁的風風光光。」

  喜妹兒仍是不說話,把小五急的在屋裡只轉磨,碧青琢磨這麼下去也不是事兒,這個時候也沒有DNA檢測,楊喜妹死咬著孩子是小五的,小五不認能怎麼辦,這不成打嘴架了嗎,傳出去不僅楊家沒臉,小五的名聲也不好聽。

  心裡暗恨喜妹不厚道,明明孩子不是小五的,非要折到小五身上,什麼東西啊。

  這兒正僵著,忽狗娃子跑了進來,指著楊喜妹跟碧青道:「姑姑,姑姑,狗娃子聽見順明跟順和私下說,在桃林邊兒的窩棚了,瞧見小姨跟周家老三在一處,衣裳都脫了,光著屁股在窩棚裡打架呢,可熱鬧了。」

  狗娃子的話一出口,楊家人臉色都變了,老大媳婦兒忙過來拽著狗娃子:「狗娃子可不許胡說,這話兒是誰說的,看舅母不撕了他的嘴。」

  碧青雖驚訝,竟是桃花的男人,卻也鬆了口氣,有人看見,事兒就好辦多了,楊喜妹兒想把髒水潑小五身上也不可能了,開口叫順明順和進來。

  順明順和本來在外頭偷聽來著,不想狗娃子不知什麼時候竄進去,把他們倆給賣了,狗娃子那些話,自己是跟順和私下裡頭說過,可真不知狗娃子啥時候聽去的,這時候說出來,兩人躲也躲不過去,再說,也實在看過眼,什麼東西啊,明明野種就是周家老三的,卻非要扣小五管事頭上,這頂綠帽子小五管事戴的忒冤了。

  兩人一進來,碧青道:「你倆說說,可是親眼瞅見周叔文跟喜妹兒在一處的?」

  順明跟順和齊聲道:「親眼瞅見的,那天晌午,俺倆去山裡頭逮兔子,正好瞧見兩人在桃林的窩棚裡幹那事兒,回來也不敢提,只在私下說了幾句,不想給狗娃子聽了去。」

  順明話音剛落,楊家老大媳婦兒就衝了過來,抓著順明撕扯:「你這小子胡說,俺家喜妹兒怎會跟周家的混賬男人在一處……」

  順明哪會跟她客氣,一推推開她:「你跟俺說什麼,問你小姑子楊喜妹去啊,問她怎麼怎跟周家老三在一處的,俺瞧著,可不是干一回兩回了,兩人熟的很,從窩棚裡出來還摟著抱著親了半天嘴呢。」

  「你胡說,胡說,……」

  老大媳婦兒瘋了一般又衝上來,又要跟順明撕扯,碧青一拍桌子:「還有沒有規矩了。」

  老大媳婦兒只得放開順明,跟碧青道:「不是俺沒規矩,這小子胡說八道壞了喜妹的名聲,這往後讓俺們楊家怎麼做人啊。」

  碧青懶得搭理她,直接問喜妹:「喜妹兒,事兒到這份兒上了,你就說句實話吧,孩子到底是誰的?你要非說是小五的也成,咱們就等著孩子生下來,找李神醫滴血驗親,到時候,如果孩子真是小五的,我替你做主,叫小五風風光光的娶你進門,武陵源的房子,你看著挑一棟,嫂子送你當嫁妝,可咱醜話也得說在前頭,如果孩子不是小五的,那就對不住了,告你一個訛詐,免不了要進大牢吃苦。」

  楊家兩個媳婦兒聽了眼都藍了,武陵源的宅子,那可值老錢了,真要是弄一棟到手,可發大了,要是賣出去,還種地幹啥啊。忙扯著喜妹兒:「妹子你快答應著,咱就這麼辦,本來就是小五的種兒,怕啥,咱就把孩子生下來讓他驗。」

  楊喜妹臉色煞白,半晌兒方道:「孩子不是姐夫的。」

  碧青提到嗓子眼的心,終於徹底放了下來,哪有什麼滴血認親啊,這都是古人自己騙著自己玩的把戲,自己之所以這麼說,就是想讓楊喜妹心虛,明知道孩子不是小五的,不敢滴血認親。

  楊喜妹一句話,楊家人都傻了,她娘顫顫巍巍的站起來,過來一把抓住喜妹兒又捶又打:「喜妹兒啊這話可不能瞎說,孩子不是小五的能是誰的啊,是誰的啊?你可要急死娘不成。」

  碧青道:「定富你去一趟間河縣,把咱們縣丞周大人給請過來,就說我這兒有要事商量,。」

  定富領命去了,碧青看向小五:「難得回來一趟,今兒就別走了,狗娃子成天念叨你,不回來瞧他,這買賣上的事兒哪有忙完的,今兒就先撂撂,好好陪陪狗娃子。」

  小五點點頭,沖狗娃子張開手,狗娃子高興的不行,一蹦就撲到小五懷裡,小五舉起兒子騎在自己肩膀上。

  楊家老大媳婦兒要攔,給狗娃子踢了一腳,小傢伙嘟著嘴大聲道:「小姨肚子裡才不不是俺兄弟呢,爹,狗娃子說的對不對?」

  小五點點頭:「對,爹就俺家狗娃子一個,走咧,咱們去騎大馬。」爺倆出去了。

  楊家是徹底傻了眼,老大媳婦兒這會兒悔的腸子都青了,早知就不給喜妹兒出這個主意了,誰能想到她這麼糊塗呢,放著小五這麼個好男人不勾,非要去勾周家的混賬男人,還弄出了孩子,周家老三可早娶了媳婦兒,孩子都生倆了,如今小姑子這事兒可怎麼了。

  不多時,周守仁就來了,周守仁這個縣丞走的是崔家的門路,拐彎抹角的攀上了崔家一個遠房親戚,才謀了間河縣的縣丞,縣丞是當上了,可也不敢得罪王家。

  王家如今可不是他一個芝麻綠豆小官能碰的,人家背後有的是大靠山,不說這些,就憑人家大門上太子爺親筆題的積善人家四個字,也沒人敢上門找不自在。

  周守仁心裡雖不瞞,前些日子沈定山把自己一行人從桃林趕出來,可沈定富親自上門來請,也不好駁面子,還以為縣官不如現管,王家這是要跟自己套交情呢,忙著就來了。進來一見這架勢,心裡不免有些迷糊。

  好歹人家是官,又是富貴叔的秦家,自己怎麼也得給些面子,碧青客氣的讓著周守仁坐下,看向楊喜妹:「喜妹,這是周家老爺,你跟他家老三的事兒,周老爺能給你做主。」

  碧青一句話,周守仁心裡咯登一下,想起前兩天老三兩口子鬧了起來,莫非因為這丫頭……

  想著,不禁打量喜妹幾眼:「這位是……」

  沈定富道:「這是我們小五管事的小姨,從開春就在我們這兒住著了。」

  周守仁目光閃了閃,擱以前,他死活也不會瞧上阮小五的,如今不然,阮小五雖名義上是王家的管事,私底下可是拿著桃林的分紅呢,這事兒武陵源沒有不知道的,跟他家爹娘鬧翻了,不也因為這事兒,可如今怎麼著,別看人行五,阮家的祖墳就在人手裡捏著,他那哥嫂爹娘,眼饞也沒用,人家就是有本事死死攀住王家,要是能跟他沾上親,恐怕會大有好處,老三雖說行徑荒唐,倒是也會挑人。

  想到此,站起來一拱手道:「姑娘莫說了,是下官家教不嚴,以至出了這樣的逆子,我這就把叔文叫過來,商量著把人娶過門,不過,姑娘也知道,叔文早娶了媳婦兒,老三媳婦兒當初還是姑娘親自送的親呢,如今孩子都生倆了,又未犯七出之罪,不能休妻,故此,老三娶這姑娘不難,卻只能是二房。」

  碧青眉頭皺了皺眉,這事兒怎麼想,怎麼不妥當,就是看在富貴叔的份上,怎麼好給桃花添這個堵,可不添堵,楊喜妹這肚子裡都有了周老三的種了,不嫁給周老三,還能怎麼辦。

  想到此,碧青看向楊家兩個嫂子:「事情到現在,想來你們也明白了,瞧著商量吧。」說完站起來走了。

  給這檔子事兒膈應的直犯噁心,就周叔文那德行,簡直就是個繡花枕頭,內裡還不是稻草,是大糞,可這樣的混賬男人,楊喜妹兒偏偏就往前湊。

  不過,這樣也好,總比嫁給小五強,要是楊喜妹這種人嫁給了小五,往後可有得麻煩了,只是,自己終有負秀娘所托,心裡不免有些悶的慌。

  進了屋,冬月勸道:「姑娘何必如此,這事兒也不是姑娘唆使的,奴婢瞧著這樣才好呢,狗娃子也不喜歡楊喜妹兒,趕明兒真成了後娘,不定怎麼著呢,倒不如這會兒一拍兩散的好,您就別愁了,為肚子裡的小少爺也不能愁。」

  碧青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肚子,四個月一過,就跟吹氣似的,嗖嗖的長,這還不到六個月,就已經圓滾滾的,跟扣了個小西瓜似的,伸手摸了摸,不瞞的道:「你怎麼知道就是小少爺,別胡說。」

  冬月道:「李神醫都說了,還能有假不成,奴婢聽人說,李神醫瞧這個最準,只要過了兩個月,一搭脈就知道男女,那些豪門大戶的夫人們,捧著銀子叫李神醫瞧呢,就希望生個男胎,可李神醫就是不開金口,多少銀子也不看在眼裡,姑娘不一樣,咱都沒問,李神醫自己就說了,想是知道姑娘不在意。」

  碧青道:「誰說我不在意。」

  冬月笑了起來:「,婢知道姑娘心裡想要小小姐,可這是王家頭一個,還是生個小少爺的好,回頭等姑爺回來,再生小小姐就是了。」

  碧青白了她一眼:「你當我是母豬啊,一個接著一個的生。」

  冬月笑道:「姑娘瞧瞧咱武陵源,誰家不是一窩孩子,不是姑爺在外頭打仗,三年抱倆才好呢。」

  碧青一口水噴了出來:「越說越離譜了。」放下茶碗,側頭往窗外看了看,快八月了,進了八月就望著中秋節了,人都說月圓人圓,也不知自己跟大郎什麼時候才能團圓,是不是等肚子裡的孩子生下來,都見不著親爹。

  楊喜妹最終嫁進了周家,楊家這一盆髒水沒潑到小五身上,過後卻仍腆著臉來找小五要喜妹的嫁妝,冬月冬時幾個說起這事兒,都替小五氣的慌。

  小五人厚道,看著秀娘的面兒,給喜妹兒置辦了一套嫁妝,楊家想讓周家大肆操辦,被碧青攔了,楊喜妹嫁給周家,自己已覺對不住富貴叔了,再大肆操辦,桃花往後的日子怎麼過。

  碧青知道楊家的意思,是想借自己的光,讓喜妹這個二房把大房壓下去,想什麼呢,論遠近,不是秀娘,自己認識楊家是誰啊,自己可不是小五,由著這些人腆著臉佔便宜,直接就跟周家說,酒都不用擺,末了,周家只用了一頂小轎把喜妹兒抬了去,就算成了。

  碧青琢摸著,得給小五說個有心路的媳婦兒才成,要不,總讓阮家跟楊家這樣的極品親戚牽累,日子還過不過了,眼瞅狗娃子就長大了,不能總讓這些極品親戚予取予求,可一時也想不出誰合適來,只得先擱在一邊兒,反正小五現在也沒這些心思,等兩年也不晚。

  今年的中秋,碧青過得尤其淒涼,許是心境的關係,即使熱熱鬧鬧得擺了一桌子菜,二郎也回來了,可一看自己身邊兒空著的位子,碧青就莫名難過.

  或許女人懷了孩子,就會變得脆弱感性,反正她現在一想到大郎,眼眶就忍不住發酸,也沒心思照管生意上的事兒了,蓋房的事兒都交給陸明鈞,鋪子交給小五,桃林教給沈定山,自己一心研究睡袋,袖弩……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也不知做了幹什麼,可就是想做出來了。

  家裡人生怕碧青難過,沒人敢提大郎,碧青想幹什麼都由著她,外頭的事兒盡量不讓她知道,可有些事兒,不讓碧青知道也不成。

  過了九月重陽,天就冷了,夜裡下一夜寒霜,早上起來花草上都是一層白,碧青總覺著家裡有事瞞著她,誰見了自己都是躲躲閃閃的,而且,二郎也回來了,太學可還沒放假呢,他回來做什麼,天天往師傅哪兒鑽是為什麼?

  還有崔九,一個月裡回來了七八趟,看見自己就跑,這不對頭。可明知道不對頭,又找不出原因,碧青鬱悶非常,摸著自己的肚子低聲道:「兒子,人都說一孕傻三年,你這沒生出來呢,娘就開始傻了。」

  今兒日頭還好,雖說有些鳳,卻不會太冷,碧青就想出去散散,站在院子裡,叫冬月回去拿斗篷,狗娃子跑了來,懂事的扶著她。

  碧青笑著摸摸狗娃子的發頂:「還是我家狗娃子好。」

  狗娃子眨了眨眼道:「姑姑你別難過了,姑父不再還有狗娃子呢,等以後狗娃子長大了,娶姑姑當媳婦兒。」

  碧青笑了起來:「行,等咱們狗娃子長大了,姑姑不要姑父了,給咱們狗娃子當媳婦兒。」

  狗娃子眨巴眨巴眼,卻忽的大哭了起來:「姑姑,姑姑,可狗娃子還是想姑父,狗娃子聽見他們說姑父不見了,八成是回不來了,狗娃子喜歡姑姑,也喜歡姑父,嗚嗚嗚……」

  碧青只覺眼前一黑,不是冬月扶著,一跤差點兒栽地上,冬月就知道壞了,防了所有人,就忘了狗娃子,小孩子知道什麼,不知聽誰說了,就藏不住了。

  忙扶著碧青道姑娘:「您別聽狗娃子瞎說,姑爺好著呢。」

  碧青閉了閉眼:「你們都當我是傻子,什麼都瞞著我,這事兒不用你說,我去問師傅。」說著推開她往老爺子院裡去了。

  冬月想攔,江婆婆歎口氣道:「別攔了,這事兒早晚姑娘得知道,瞞不住。」

  碧青快步進了老爺子的書房,一進來就看見崔九跟二郎都在,兩人一臉焦灼正跟老爺子商量什麼呢,見碧青進來,同時站了起來。

  二郎道:「嫂,嫂子,您怎麼來了?」

  崔九道:「那個,深州還有點兒急事兒,我先走了。」說著就要跑,奈何碧青就堵在門口,挺著大肚子瞪著他問:「大郎究竟出了什麼事兒?今兒你不說清楚,甭想出去。」

  崔九裝傻道:「什麼大郎,你發夜症了,大郎不是在北胡打仗呢嗎?」

  見碧青仍然一瞬不瞬的瞪著自己,頹然道:「你就別問了,我真不知道,知道也不能跟你說。」

  忽的老爺子開口道:「別瞞了,丫頭今兒既然找過來,還瞞什麼?」說著看向碧青:「師傅告訴你,你要答應師傅,不能著急。」

  碧青臉色都變了,師傅這麼說肯定是相當嚴重了,深深吸了一口氣點點頭:「碧青不著急。」

  老爺子才道:「北征大軍在雁門與北胡人對峙了數月,上月雙方大戰,北胡人敗走,大郎帶著五百人奉命追擊,一開始還有消息,後來就沒消息了,派出去的人找遍了,也沒找著人,到今兒已快一個月了。」

  碧青就覺透體冰涼,一個月沒消息意味著什麼,不用說也知道,那裡是茫茫草原,如今更是冰天雪地,就算凍也能凍死,更何況,還有狼,有兇猛的北胡人,不,不對,大郎不會死,他答應過自己會活著回來,他還沒見過自己未出生的孩子,怎麼捨得死,他怎麼捨得丟下自己,自己不信,死也不信。

  碧青一把抓住崔九:「我要去雁門,現在就去。」

  崔九瞪大眼:「你瘋了啊,你看看你的肚子,都七個多月了,你想去哪兒?先不說雁門如今冰天雪地,就這一路顛簸,你哪能受得住,真要有個閃失怎麼辦?難道你就不為肚子裡的孩子想想,再說,你去能有什麼用,難道你去就能找到大郎了。」

  碧青死死抓著他,就是一句話:「我要去,現在就去,求求你……」最後三個字出口,兩行眼淚也跟著落了下來,祈求的看著崔九。

  崔九呆住了,手無意識的伸出去想替她擦淚,或許也想證明是不是真的,這女人竟然流眼淚了,崔九一直以為,這女人堅不可摧,自打認識她,她總是那麼厲害,什麼都會,什麼都懂,世間所有難事,在她眼前都不值一提,她只會低著頭過著自己的小日子,規劃著未來,滿足的期待著幸福,她總是那麼胸有成竹,像一個運籌帷幄決勝千里之外的將軍,同時,她也是驕傲的,她看不上崔家,看不上皇家,看不上京城勳貴大族,所有權貴在她眼裡只有兩個作用,可利用,不可利用。

  而她對深州的災民,王家村的鄉親卻又如此親切,親切的近乎沒有距離,她不跟鄉親們計較,養著那麼多人,卻從來也不會剋扣工錢,自己這次去深州,她千叮嚀萬囑咐就是這個,她說:「那些給咱們幹活的,不是卑微的下人,他們是幫著咱們的人,所以必須善待。」

  鄉親們私下裡叫她活菩薩,崔家卻暗地裡恨得她牙癢癢,嫌她不給崔家面子,可她仍然鳥都不鳥崔家,太子哥說她是最聰明的女人,自己卻覺得,她是最傻的女人,傻得一根筋兒,眼裡看不到別人,只有一個大郎,一聽說大郎出事,整個人連魂兒都快沒了,這麼脆弱,這麼無依,這般祈求的望著自己……

  崔九的手最終收了回來,歎了口氣道:「明天太子哥會押著輜重糧草去雁門,只不過軍營裡沒有女人隨行的先例,你想去也成,得說服我太子哥。」

  碧青點點頭,碧青看了師傅一眼,師傅道:「遇事兒多想想,莫著急,有時候,看似死局,卻也可以置死地而後生,別人或許不可,但師傅信你,去吧。」

  碧青點點頭,囑咐二郎,把自己準備的東西收拾了送到京城,自己回去拿了個包袱就跟著崔九進京了。

  一路叫旺兒快些,再快些,崔九扯她坐下:「已經很快了,放心,爺在呢,保證你能趕得上。」

  碧青抿著唇,半晌兒才道:「謝謝你。」

  崔九心裡一堵,揮揮手:「爺不缺你這聲兒謝,只要記得,把我幹兒子平安帶回來就成,你別以為爺這麼是為了你,爺是為了我乾兒子。」說完別開頭,彷彿連看碧青都懶得看。

  碧青也沒心思搭理他,心裡想著怎麼說服太子,讓他答應帶著自己同行。

  碧青進東宮的時候,已經是半夜了,宮門早下了鑰,不是自己穿了旺兒的衣裳,根本進不來。

  慕容湛並沒有睡,他正在發愁銀子的事,這次的糧草運到雁門,國庫裡的銀子也差不多用盡了,不是杜子峰交上來一百萬兩銀子,這次的糧草都籌措不齊,而北胡的戰事膠著,不可能速戰速決,若是再拖個一年半載,糧草怎麼辦?那可是十萬大軍啊,戰士們奮勇殺敵,朝廷若是連糧餉都發不出,如何能鼓舞士氣,前陣殺敵就靠軍心,若軍心散了,這仗不打已潰。

  慕容湛正想著從哪兒籌措銀子,崔家倒是有,可崔家又怎會拿出來充作軍餉,至於別人,就更不用說了,崔家這個承恩公府,當朝國舅,都一毛不拔,還能指望別人不成。

  正發愁呢,蘇全進來道:「太子爺,九爺來了,說有要事要見太子爺。」

  慕容湛側頭看了看架子上的沙漏:「這時候?」揮揮手:「叫他進來吧。」

  碧青跟著崔九走了進來,旺兒的衣裳有些大,勉強能遮住自己的肚子,加上天黑,碧青又低著頭,蘇全一時沒認出來,就連慕容湛都沒注意。

  事實上,碧青跟崔九進來的時候,慕容湛頭都沒抬,正在伏案處理公務,崔九剛要說話,碧青已經跪在地上:「民婦王沈氏給太子殿下扣頭。」

  慕容湛一愣,抬起頭來,看向下頭跪著的碧青,過了半晌兒才道:「大著肚子呢,起來吧,這時候前來東宮,有何事?」

  碧青道:「民婦謝太子殿下體恤,民婦聽說太子殿下明天會押送糧草輜重去雁門,請太子殿下准許民婦跟隨。」

  慕容湛想了想就明白了,王大郎帶著五百先鋒兵,追擊北胡左賢王賀術,不見回返,十有八九凶多吉少,沈碧青是擔心丈夫才想跟自己去雁門。

  慕容湛沉吟半晌兒道:「軍中沒有女子跟隨的先例,再說,你去了又如何?你還大著肚子,怎禁的住這一路顛簸,本宮應你,到了雁門,立刻派兵尋找王校尉,你還是回去好生養胎吧。」

  碧青咬了咬唇:「若太子答應民婦前往,民婦願意捐出我王家所有家產充做軍餉,還有,這個……」碧青從自己懷裡拿出一張圖紙遞了上去。

  慕容湛接過一看,不禁大驚:「這,這莫非是失傳已久的諸葛連弩?」

  碧青搖搖頭:「民婦不知是不是,是民婦家中匠人研製出來的。」

  慕容湛站了起來:「你說,這東西已經做了出來?」

  碧青點點頭:「因太過複雜,體積也有些過大,只做出了五架,還有一些,是只可連發三矢的小弩,另外,民婦叫人趕製出五百個睡袋,內裡縫製鴨絨嗎,可抵禦北胡之寒。」

  慕容湛深深看著她:「你做這些是為了什麼?」

  碧青抬起頭來:「民婦不過一個鄉野婦人,並無大志,做這些只為了能最大限度的保住夫君性命,國家有難,夫君身為軍人,自然責無旁貸,這是大義,民婦不能攔,民婦能做的就是盡民婦最大能力幫著夫君,把這一仗打勝,夫君能平安歸家,如此而已。」

  慕容湛道:「你當真捨得把你王家的家產都捐出來嗎?」

  碧青苦笑一聲:「若這些家產能換回夫君一命,民婦豈會吝惜這些身外之物。」

  崔九震驚的看著她,從來不知道她竟打的這個主意,這是堵上了自己全部啊。

  慕容湛道:「你要知道,即使你捐出全部家產,本宮也不能保證王校尉能平安,畢竟他已失去消息近一個月了,恐怕……」

  慕容湛話沒說完,碧青就道:「不會,他不會死的,他答應過我,會平安回來,我信他。」

  慕容湛:「你有這份心,是我大齊之幸,你的家產本宮不能收,桃林裡養著眾多百姓,深州亦是如此,本宮若收了你這些家產,豈不是奪了那些百姓的飯碗,那些也是我大齊百姓,不可如此,若你有心,不如這樣,看看能捐出多少就是多少吧,不過,你做的這些連弩跟睡袋,要全數交給本宮帶走,有這些,或許北胡這一仗不會打太久了。」

  碧青道:「請太子殿下准許民婦隨行。」

  慕容湛看了她良久道:「你要知道,雖本宮是太子,這一路也不會太舒服,你這身子……」

  碧青道:「民婦能受得住。」慕容湛歎了口氣:「如此就跟在本宮身邊吧。」碧青磕頭謝恩……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8-24 04:55 PM

本帖最後由 紀伯崙 於 2015-8-24 05:16 PM 編輯

第72章

  一路北行,越走越冷,押運糧草的輜重車是走不快的,饒是碧青心急如焚,也不可能自己往雁門去,這個世道女人不可能一個人走這麼遠,如今正在打仗,兵荒馬亂的,自己一個人太危險。

  更何況,自己也不知往哪兒走,她的方向感僅限於能辨認地圖上雁門所在的方位,一旦到了實際的路上,就什麼都不知道了,自己就是師傅說的那種紙上談兵之人,所以,她只能窩在馬車裡,跟著押運糧草的軍隊徐徐前行。

  天有些陰,估摸快下雪了,天剛一黑,慕容湛就下令就地紮營,埋鍋做飯,在外頭就沒那麼多講究,大齊的軍糧就是黍米,大鍋架在柴火上,舀了近處的河水,放到鍋裡燒開,把黍米倒進去,等開了,用木棍子攪合攪合就成了。

  凡是出來當兵的,除了少年就是壯年,正是能吃的時候,每天又推著輜重車,走這麼遠的路,稀粥自然不能解飽,粥熬得筷子插在上頭都不會倒才成,一人舀一盆,就是飯了。

  慕容湛是太子,自然好的多,有專門的小灶,自己就充當了他的廚娘,天冷,碧青就在慕容湛的大帳裡做飯,反正他的帳子夠大,而且厚厚的牛皮,很擋風寒。

  把侍衛提進來的水,用自己帶來的紗布過濾三遍,倒進炭火上架的鍋裡,自己就開始包餃子,餃子是碧青能想到,最簡單方便還好吃的東西。

  餡兒是早就預備好的,很簡單,就是豬肉跟蕃薯籐,蕃薯籐很多,晾乾磨碎,碧青叫二郎裝了好兩麻袋,用水煮軟跟剁好的豬肉攪在一起,用油紙包著捆好放起來就成。

  一開始碧青還怕壞了,刻意多放了些鹽,如今天冷,不一會兒就凍成了大冰疙瘩,不用再擔心壞了,只不過,吃的時候需要提前化開。

  碧青就負責慕容湛跟蘇全,還有自己的伙食,其他不用管,所以,還算輕鬆,和麵,擀皮,一顆一顆的包起來。

  如今,碧青也差不多知道慕容湛跟蘇全的飯量,加上自己,包一百二十個餃子就差不多夠了,包一會兒,撐著後腰直了直身子,不禁苦笑,真是養尊處優的日子長了,這才包幾個餃子,就覺著累的慌。

  數了數包好的餃子,一百零八個了,再包十個就好,看看皮,明顯比餡兒多,索性就捏了十個小合子。

  現代的時候,奶奶還活著的那些年,只要一過年,家裡就會格外熱鬧,一家人聚在一起包餃子,其樂融融,奶奶總會包幾個這樣的小合子,胖嘟嘟的,捏著漂亮的花邊兒,跟自己說,這個合子寓意著一家子團團圓圓的。

  碧青包好了,托在自己手裡看了看,自己跟大郎什麼時候才能團圓呢,又一天過去了,碧青拍拍手上的面,從懷裡拿出一個小巧的桃木劍來,這是臨走前,二郎給她的,說娘讓她帶著,這東西能辟邪,說她懷著孩子,這一路不定要住在荒郊野外,有這個就不怕邪魔鬼怪了。

  碧青從來不信什麼邪魔,這個世界,人比邪魔鬼怪更可怕,碧青用桃木劍記日子,走的時候是九月十五,每過一天,碧青就在桃木劍上畫一刀,如今多少道了,碧青認真的數著,一共畫了十六道,也就是說,今天是十月初一了,又過了半個月,大郎還是沒消息。

  碧青卻仍相信,蠻牛會好好的活著,大帳裡的燭火有些昏暗,偌大的軍帳內,只有慕容湛的案頭點著一支蠟燭,慕容湛正在看前線送過來的急報,是催糧草的,還有朝堂裡送過來的政事,自己押運糧草去雁門,京城的事兒也不能丟。

  如今大齊內憂外患,自己不能有絲毫懈怠,可今天,慕容湛竟有些看不下去,他的目光不知不覺就會被那邊兒的小女人吸引。

  炭火點在營帳一角,走了十六天了,她的確像承諾的那樣,沒給自己添一絲麻煩,有了她,反而滿足了自己的口腹之慾。這十六天裡吃的飯食,即使簡單,卻也格外好吃。

  行軍在外,自然不可能像在東宮那樣,即使自己是太子,也就僅僅比外頭的兵吃的略好一些,如果不是有她,自己現在也只能吃黍米粥,或許會多兩樣兒鹹菜佐餐,絕不會像現在這樣,令他每天都在期待吃什麼。

  即使匆忙出行,她依然準備了足夠的東西,那些睡袋,弓弩之外,還有一些吃食,並不見有多少,可這一路走了十六天,自己仍然有東西吃,慕容湛一直覺得很神奇。

  慕容湛看著營帳角落的小女人,她做事很穩,不急不緩的,但也不會磨蹭,低著頭包餃子的時候,炭火的光暈照在身上,很有幾分沉靜的味道,不知不覺就會吸引他的目光。

  見她拿出小木劍開始數上面的劃痕,慕容湛不禁搖搖頭,她還以為王大郎活著嗎?這絕無可能,都一個多月了,就算不會被胡人截殺,也早凍餓而死了,這時候的草原就是一塊死地,沒有糧食,沒有水,這麼冷的天,再趕上風雪,神仙也活不成,更何況,王大郎只不過是血肉之軀。

  其實,慕容湛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就答應帶她來了,或許是被她的執著所感,或許,覺得有個這樣的女人在身邊兒,這一路會不一樣。

  是不一樣,這小女人總會不知不覺中,讓她感到溫暖,慕容湛忽然就明白崔九的心思了,這小女人就想冬日的暖陽,讓人忍不住去靠近,近了就會想更近,更近了就會想永遠待在她身邊兒。

  尤其,他們這樣的人,皇子出身高貴,皇宮卻是世上最冷最孤寂的地方,那裡沒有父子,沒有母子,沒有夫妻,沒有兄弟姐妹,皇權把所有親情盡數抹殺,只留下赤裸裸的冰冷,所以,他們這樣的人更嚮往溫暖,老九如此,自己呢……

  慕容湛忽的回過神來,自己不會,自己是太子,是儲君,大齊未來的君王,他不需要暖陽,他有他的大齊江山,有億萬黎民。

  水滾了,咕嘟咕嘟翻著白花,碧青把包好的餃子,先下了三十個,用笊籬推開,蓋上蓋子,見幾個開兒,就撈到陶盆裡,然後把剩下的下進去煮,自己開始調蘸料兒。

  她在東宮竟然發現了辣椒,很是驚喜,臨走炸了一小罐辣椒油帶了來,自己喜歡,懷了孩子以後更想吃辣,李神醫說自己肚子裡懷的是男胎兒,若是從酸兒辣女上說,自己肚子裡的應該是女孩才合理。

  略猶豫,舀了半勺辣油,一勺香油,倒上醬油跟鹽,用勺子攪了攪,把鍋裡的餃子撈出來放到另外的陶盆裡,端著前頭那個小陶盆的餃子,跟調好的蘸料,走到慕容湛跟前,把餃子跟蘸料放到案頭,擺上筷子,看了慕容湛一眼:「太子殿下吃飯了。」

  見慕容湛頭都沒抬,碧青轉身要走,忽聽慕容湛道:「這是什麼?」

  碧青見他指著碗裡的蘸料,就道:「蘸餃子吃的,有些辣,太子殿下嘗嘗,天冷,吃些辣的暖和,若不喜歡,民婦給太子殿下倒醋過來。」

  慕容湛夾起餃子沾著料吃了一個,沒說話,又夾第二個,看起來很喜歡,碧青琢磨,以後做菜可以適當做辣一些,太子能吃,還適合自己的口味,畢竟,她得照顧好自己肚子裡的孩子,這麼冷的天,能多吃就多吃點兒,這樣才能積蓄脂肪抵禦風寒,雁門可是比這兒還要冷的多呢。

  碧青走到帳子角,把蘇全的餃子留出來,放到炭火上頭鍋裡溫著,自己調了辣料,沾著吃了二十個,尤其那十個合子,吃的尤其慢,彷彿自己吃慢點兒,大郎就能回來一般。

  行軍沒有帶女眷的,碧青是個例外,不可能單獨給她搭營帳,只能在太子殿下的帳子裡搭一張小床,這還是照顧她,蘇全也住在這兒,可沒有單獨的床給他,他就在太子的床榻下頭鋪上一個氈墊,囫圇著躺下就算睡了。

  碧青看不過眼,把睡袋送了他一個,蘇全打死不用,說半夜太子殿下要是喝水,他得起來伺候,鑽睡袋裡不方便。

  平心而論,慕容湛很照顧自己,半夜裡自己要是出去方便,都會叫蘇全跟著自己去,就在營後搭了臨時的小棚子。

  碧青知道是慕容湛叫人特意搭的,說是為了太子殿下方便,其實就是為了自己,因為。這十六天來,慕容湛一次都沒去過。

  碧青吃完了,見慕容湛案頭的陶盆也空了,站起來去收拾,慕容湛沒抬頭,卻忽然問了一句:「幾個月了?」

  碧青一愣:「七個多月了。」

  慕容湛沉默良久:「好走的話,再走十天就能到雁門了。」

  碧青點點頭,知道帶著輜重糧草,這已經算相當快了,慕容湛忽道:「你別怕,北征軍裡的軍醫,是太醫院的蘇正,醫術高明,有他在,應該無礙。」

  碧青道:「民婦謝太子殿下體恤。」

  慕容湛又道:「如果,我是說如果王校尉……」他話沒說完就被碧青打斷:「大郎不會死,不會,他答應我的事,就一定會做到,我信他。」

  慕容湛抬頭看了她一眼:「嗯,去吧。」

  碧青蹲身要行禮,慕容湛揮揮手:「月份大了,別窩著孩子,以後不用行禮了,大帳中又沒別人。」

  碧青還是蹲身行了禮,到那邊兒把碗筷刷了,用開水燙了一遍兒,擦乾淨放了起來,出門在外,更要注意衛生,外頭那些兵從河裡直接取水用來煮飯,碧青就有些不放心,大軍中最怕瘟疫,萬一因為飲水導致瘟疫盛行……

  想著,還是走了過來,開口道:「太子殿下,雖行軍在外,飲水更應格外注意,雖天寒地凍,卻也難保會生病,這裡的河水大多是在下游,並不乾淨,上游的百姓要是扔個死牛死豬的在水裡,泡的時候長了,就成了污水,兵士們喝了這樣的污水,容易生瘟疫,瘟疫一旦在兵士間流行,可是大麻煩。」

  這個慕容湛其實也知道,只不過想不出解決之法,也只能先如此,橫是不能讓兵士不喝水吧,只不過,她既提了出來,莫非有法子?想到此,開口道:「你,可有解決之法?」

  碧青道:「根本解決之法是沒有,但有個簡單的法子,河水打上來先過濾幾遍,杜絕士兵飲用生水,必須喝燒開的水,這樣至少能降低染病的幾率。」

  慕容湛挑挑眉:「過濾?就是你每次用的那幾塊紗布嗎?」

  碧青過去把過濾的紗布拿了過來:「這是最簡單的過濾方法,中間這一層裡放了洗好的碎炭,過濾效果不算太好,也比直接喝河水強。」

  當初二郎得病,自己懷疑是水坑裡的水引起的,故此,才想到用這個過濾,在桃林更是嚴禁深州來的災民喝生水,以至於都養成了習慣,即便後來打了井,鄉親們也會先把水燒開了再喝,不知是不是因為這個,武陵源的鄉親們極少得病,便有,也不過頭疼腦熱的小症候,沒有得什麼大病的。

  碧青見慕容湛有些猶豫,知道他的難處,開口道:「這種事兒一開始難,但養成習慣之後,就會容易的多,太子殿下可以分出一隊兵來負責這事兒,跟紮營的士兵一起,專門負責打水燒水。」

  慕容湛看了她一會兒點點頭:「蘇全照著姑娘說的吩咐下去。」蘇全應一聲躬身出去了。

  碧青完成任務,打了溫水洗洗手臉,漱漱口,就打算睡了,出門在外,想講究也不可能,頭發放下來鑽進睡袋裡,連頭都縮了進去,睡袋外就露出一綹黑漆漆的頭髮。

  整個人躺在睡袋裡,像一條圓滾滾的蠶蛹,碧青怕冷,特意找了個厚一些的睡袋,很是暖和,唯一的不好之處,就是彷彿能聞見自己身上一陣一陣的臭味兒,半個多月不洗澡,不換衣裳,不臭才怪。

  蘇全從外頭進來,發現太子殿下雖攤著公文,目光卻並不在案頭上,而是盯著帳子角小床上那只一動不動的蠶蛹。

  蘇全有時覺得很詫異,太子殿下並非親切之人,就算對太子妃也極少和顏悅色,可對於沈碧青卻有些不一樣。

  蘇全發現,太子殿下總會若有若無的盯著沈碧青看,目光出奇的溫和,或許殿下是覺得她可憐吧,沈碧青是個讓人不得不去喜歡的人,即使挺著七個多月的大肚子,長途行軍,卻從沒喊過一聲苦,而且,做得飯實在好吃,不說太子殿下,自己都吃饞了。

  夜裡起了大風,北風呼呼的順著帳篷邊兒上刮過去,像野獸的嚎叫,近的彷彿就在耳邊兒上,碧青沒動,卻也睡不著,手下意識護著肚子裡的孩子,想這樣的天,北胡該多冷,要是大郎還在外頭,這樣風雪交加的寒夜,能不能挺過去。

  肚子裡的孩子忽的踹了她一腳,碧青按著鼓起來的地方,彷彿兒子的小腳丫,碧青摸了幾下,才下去。

  碧青小著聲,用只有自己能聽見的聲音說:「你爹會挺過去,他捨不得丟下咱們母子。」

  一夜風雪,轉天一早,雪把帳篷門都堵住了,外頭的侍衛把雪清開,門才打開,碧青出來,風停了,雪還在下,大片大片的雪花堆在地上,足有半尺深。

  碧青緊緊皺著眉頭,雪這麼大怎麼走?忽聽慕容湛道:「要等雪停了,這樣走不辨方向,容易迷路。」

  碧青轉頭回去,在自己的包袱裡扒拉出陸超新做的簡易指北針,拿了出來:「咱們不是往北邊走嗎,那邊兒就是了。」

  慕容湛看著她手裡的東西:「這,是司南?」

  碧青點點頭:「差不多吧,這個比較簡單,更方便攜帶,咱們只要往北走,就不會錯對不會?」

  慕容湛道:「話是這麼說沒錯,不過,還是需等雪停了才能走,雪太大,輜重難行,若是陷進深溝就麻煩了。」

  碧青蔫了,慕容湛看著她欲言又止:「這樣的大雪,不會下太久,估計過會兒就會停,等雪一聽,就可開拔,前面再走幾天就到太原了,過了太原經代縣就是雁門,不遠了。」

  碧青愣了愣,這個世界很多地方跟現代一樣,例如京城,例如冀州,例如太原,還有代縣古城,現代的時候自己來過的,只不過,現代不用如此長途奔波,科技的高速發展,即使遠隔數千里,也用不了一天的時間,不說飛機,每小時三百公里的高鐵,就可以讓所有天塹瞬間變成通途,即使西藏都如此,更何況雁門。

  可現在,卻要走這麼長時間,已經走了十六天,放眼望去仍然是一片白茫茫的大地,看不到城郭,也看不到村落,越往北走,越荒涼,哪怕即將到了太原,依然感覺不到絲毫繁華。

  進了太原城,太子下榻山西巡撫皺良庸的府邸,鄒良庸設宴款待太子殿下,碧青這個廚娘終於騰出空來。

  大概是慕容湛的吩咐,皺府兩個婆子抬了洗澡水,要伺候碧青沐浴,碧青把兩人遣了出去,好好洗了個澡,尤其頭髮洗了好幾遍,用篦子篦了好幾遍,生怕長虱子。

  洗了澡,躺在鄒府安排給自己的小屋裡,耳邊聽著遠處隱隱傳來的絲竹聲兒,不禁歎了口氣,哪怕北胡人近在咫尺,這些官員依舊可以如此醉生夢死,平常如此還罷,太子殿下跟前,還如此,恐怕是找死呢。

  依碧青看,這位太子殿下簡直就是少有的勤政愛民類型,大齊有這樣的儲君,是大齊百姓之幸,卻是大齊貪官的噩夢,即使這位太子爺現在不說什麼,也會暗暗記在心裡,等將來登基,瞅著吧,這些人一個都甭想有好下場,這位太子爺可不是什麼寬容溫和之人。

  碧青猜的不錯,看著這些腦滿肥腸的官員,色瞇瞇的盯著場中袒,胸,露,背的舞姬,就差流哈喇子,再看這滿席珍饈美味,慕容湛臉色越發陰沉。

  前方雁門大軍正在鏖戰,這些官員卻在太原城中吃喝玩樂,赫連威屢送加急文書催糧,並彈劾山西巡撫鄒良庸無作為,不為大軍籌措糧草。

  慕容湛本來還不信,如今這境況,由不得自己不信了,不過,鄒良勇自己目前動不得,鄒良庸娶的是崔家的女兒,若從崔家論輩分,自己該管鄒良庸叫聲姨夫。

  鄒良庸背後是崔家,崔家千方百計的想打壓赫連一族,鄒良庸又怎會幫著赫連威籌措糧草呢。更何況,赫連威這個催糧公文,也不見得是真,十萬大軍在雁門駐守,跟北胡也只大戰了一場,前頭那些糧草,怎麼也能再頂兩個月,可,赫連威卻以北胡人潛入雁門城中,燒了雁門城內糧倉為由,屢次催糧。

  即便自己不曾帶兵打仗的人,都知道,糧草對於大軍的重要,應派遣重兵把守,不得有失,如此淺顯的道理,赫連威一個久經沙場的將軍,又怎會不知,卻讓胡人燒了糧倉,豈不是笑話嗎,十萬大軍難道都是廢物,雁門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雄關險隘,莫非是擺設,由的胡人來去自如,三歲娃娃都不可能相信。

  若不是赫連一族跟崔家內鬥,豈會有如此荒唐之事,這也是父皇讓自己親自押著輜重糧草來雁門的目的,就是為了杜絕兩家內鬥,大齊國庫空虛,百姓更需休養生息,北征之戰需速戰速決,不可再拖。

  至於這些貪官污吏,這會兒且讓他們多活幾日,待平了北胡,再收拾他們也不晚。想到此,臉色緩了緩。

  鄒良庸暗暗度量太子爺的臉色,剛見有些陰沉,心裡不免敲鼓,這位太子爺的心思,可是有了名兒的難猜,莫說自己,就是崔家老太爺都猜不著這位想什麼,太后是崔家人,皇后是崔家人,太子妃也算崔家人,無論怎麼選,崔家也只能跟這位太子爺站在一條道上,太子爺想必也應該明白,崔家才是他最有力的靠山,赫連威的姐姐淑妃是二皇子的生母,即便赫連老頭子把自己的孫女嫁給了九皇子,也不過是障眼法罷了,赫連一族支持的始終是二皇子慕容沛,太子殿下既來了雁門,就更不能讓赫連威建功了。

  想到此,鄒良庸站起來道:「微臣等在太原恭候太子已久,如今殿下親自押運輜重前來雁門,實乃建功立業的好時機,我等共同敬太子殿下一杯。」

  他一句話,在座的官員都站了起來,齊齊舉杯:「下官等同敬太子殿下。」聲音大的把絲竹的聲兒都蓋了過去。

  慕容湛執杯站了起來:「北胡屢屢侵擾我大齊百姓,掠我大齊疆土,實在可惡,身為大齊儲君,本宮誓踏平北胡之地,以解我大齊外患之憂,在座諸位乃國之棟樑,也應趁機建功立業,上報君王,下安黎民,方不負你們頭上這頂烏紗帽,來,咱們同飲此杯。」說著,仰脖一飲而盡。

  下頭的官員以鄒良庸為首,一同乾了杯中酒,自覺自己跟太子親近了不少,一個個滿面紅光,鄒良庸揮揮手道:「換個歡快些的曲子來,軟綿綿的聽著不喜慶。」曲調一改,歡快起來,舞姬的裙擺旋轉飛揚,宴席的氣氛也更加熱烈。

  鄒良庸瞧見管家鄒二衝自己打眼色,趁著太子飲酒的空擋,下席過去:「如何?可掃聽清楚了?那個跟著太子殿下來的大肚婆是誰?」

  鄒二道:「老爺,奴才掃聽了,那可不是尋常婦人,是武陵源王家的沈碧青,武陵先生收的關門弟子,想是聽說她男人不見了,這才跟著太子跑來了雁門。」

  鄒良庸皺了皺眉:「即便如此,她一個婦人挺著大肚子跑這麼遠能做什麼,這不是添亂嗎?太子殿下又怎會答應帶這女人過來?」

  鄒二道:「老爺,太子殿下可不禁答應了,聽說這一路上,對沈碧青很是照顧呢,這些日子,沈碧青可就住在太子殿下的營帳裡,奴才琢摸著,不是太子殿下對這位有意思了,剛奴才跟這位打了個照面,雖說大著肚子,脂粉不施,那小摸樣兒實在不差,如此狼狽都能瞧出幾分姿色,若是用心打扮打扮,恐怕是個不可多得的佳人啊……」

  鄒良庸抬腿就是一腳:「你他娘胡說什麼,當太子殿下是你啊,看見女人就走不動道,太子殿下自來對女色就淡,東宮裡多少絕色佳人,什麼樣兒的沒有,怎會瞧上一個大肚婆,還是個有夫之婦,胡說也得靠譜點兒。」

  鄒二挨了一腳忙道:「老爺教訓的是,是奴才胡說了。」

  鄒良庸往席上瞧了一眼道:「雖說咱們這位太子殿下不好色,可這一路上跟前沒個女人伺候,也不妥當,今兒晚上可安排好了?」

  鄒二嘿嘿一笑:「安排好了,安排好了,是盼月閣的頭牌清倌人,盼月姑娘,保管今兒晚上把太子殿下伺候的妥妥帖帖。」

  鄒良庸點點頭:「叫人盯著些,別出紕漏。」

  鄒二:「老爺儘管放心,奴才親自盯著。」

  慕容湛吃了不少酒,腳下都有些踉蹌,蘇全忙扶著他:「殿下仔細腳下。」

  慕容湛點點頭,扶著蘇全進了院子,想起什麼,看向蘇全,蘇全知道太子要問什麼,低聲道:「沈姑娘在旁邊院子裡呢,估摸這會兒已經睡了。」

  太子點點頭,到了門口,鄒二忙扯住蘇全:「那個,蘇總管,小的叫灶房給太子殿下預備了醒酒湯,您老跟小的過去瞧瞧吧,若是出了什麼差錯,只怕小的擔待不起。」

  慕容湛揮揮手:「你去吧,本宮自己進去。」說著推門進屋了。

  蘇全見侍衛就站在廊下,也就放心跟鄒二去了,還沒走出院門呢,就聽裡頭太子喝了一聲:「來人。」

  蘇全丟開鄒二快步進了屋,一見屋裡的境況,就什麼都明白了,屋裡沒點燈,卻映著窗外的雪光,仍能隱約看見,一個女子跪在床下,赤著身子,一,絲,不,掛,雪白的身子抖成了一個,可憐非常。

  蘇全剛要掌燈,就聽太子殿下道:「且慢。」伸手把床裡側的被子拽下來,扔給蘇全,蘇全楞了一下,忙給女子裹在身上,跟後頭哆嗦索索的鄒二道:「愣著幹什麼,還不把人送走。」

  鄒二忙扯著那女子往外走,沒出外屋門呢,就聽裡頭太子殿下的聲音傳來:「不可為難與她。」

  鄒二忙答應一聲,心說這丫頭倒好運氣,不是太子說了這句話,以老爺的脾氣,今兒就是這丫頭的忌日了。

  碧青就住在隔壁院子,雖躺下了,心裡惦記著大郎,哪裡睡得著,故此,這邊兒的動靜聽得一清二楚,心想,這位太子殿下就算再飢渴,也不會這時候找女人,太子可是押運糧草來雁門的,沒到雁門就先找了個女人,這事若被有心人傳到皇上耳朵裡,恐怕對太子殿下不利。

  這鄒良庸白瞎了還是山西巡撫,封疆大吏,這麼受累不討好的事都幹得出來,可見夠蠢了,也不知怎麼熬上來的。

  不過,這些跟自己沒干係,她家蠻牛這會兒究竟在哪兒呢?怎麼就連點兒信兒都沒有呢?

  在太原休整一天,轉過天過代縣,天色將晚的時候,到了雁門關外,老遠就看見北征軍的大營駐紮在關城正北,一望無際的穹廬帳,彷彿一直延伸到了天邊。

  忽前頭一隊人馬急促而來,當頭一人頂盔摜甲威武非常,下馬跪在地上:「微臣赫連威叩見太子殿下,殿下千歲千千歲。」後頭的將士也跟著山呼千歲,一時間千歲之聲搖山振岳一般。

  慕容湛從車上下去,碧青仍縮在車裡,這時候,自己露面不妥當,還是藏著好,省的給慕容湛找麻煩,卻仍撩開窗簾縫往外看。

  慕容湛快走幾步攙起赫連威:「赫連將軍為我大齊征戰辛苦了,赫連將軍可是我大齊的功臣,不必行此大禮。」說著親熱的攜了赫連威的手,一同往大營去了。

  碧青坐在馬車裡,跟著進了大營,侍衛直接把她安置在了太子的大帳內,侍衛們對碧青很好,因為碧青這兒有酒,特意叫二郎把家裡的酒弄了十幾罈子,下雪的時候,碧青會灌一葫蘆,給大帳外站崗守夜的侍衛,用來驅寒。

  大冷的天能喝口酒,這對侍衛們來說,簡直是想都想不到的福利,所以,對碧青這個身份有些奇怪的廚娘,侍衛們很是照顧。

  到了這兒,碧青更是心急如焚,有心出去找趙勇,又不知趙勇在哪兒,剛彷彿看見趙勇站在赫連威後頭呢。

  正想著,忽聽大帳外有說話的聲兒,聽聲兒彷彿是趙勇,趙勇躬身道:「不知太子殿下找微臣來有何事吩咐?」

  慕容湛看了他一眼,沒說話,而是直接進了大帳,趙勇摸摸腦袋,只能跟了進來,碧青一見趙勇,哪顧得什麼禮節,一把抓住趙勇的胳膊:「趙統領,大郎呢?大郎可回來了?」

  趙勇一愣,半晌兒才發現眼前竟然是大郎的媳婦兒,唬了一跳:「你,你怎麼來雁門了?」忽想起這是太子的大帳,忙躬身:「太子殿下恕臣下失禮之罪,不知可否容臣下跟大郎媳婦兒說句話。」

  慕容湛揮揮手:「請便。」

  趙勇道:「這裡不是說話的地兒,大郎媳婦兒,咱們外頭說。」

  碧青點點頭頭,跟著趙勇出去了,到了僻靜處,趙勇才道:「你怎麼來了?這肚子有七八個月了吧。」

  碧青道:「先別說這個了,我問你,大郎呢?現在何處?」

  趙勇看著碧青有些不忍,卻仍道:「大郎媳婦兒,這男人上了戰場,這條命就不是咱的了,腦袋別在褲腰上,不知那會兒就沒了,大郎帶著五百先鋒軍,追擊北胡左賢王賀術,一直追到陰山腳下,就不見人了,八成是進山了,這是北胡人的地盤,進了山,哪有咱的好兒,大郎走的時候,我一再囑咐,追到山腳下,找不見人就回來,不可進山,可他到底沒聽我的。」

  說著歎了口氣:「大郎媳婦兒,你不該來啊!肚子都這麼大了,跑這麼大老遠幹啥,就算為了大郎,也不該跑這一趟,大郎即便沒了,好歹你給大郎留了後,要是你也有個閃失,你讓大郎死不瞑目啊。」

  碧青忽道:「大郎沒死,我這就去找他。」說著就要往外跑,給趙勇一把扯住,低吼:「大郎媳婦兒,你瘋了不成,這裡可不是你的武陵源,這裡是雁門關,是戰場,是胡地,這裡可沒有你的桃林,有的只是會吃人的野狼,聽我一句勸,好生回去,把孩子生下來,養大了,再來給他爹報仇也不晚。」

  碧青知道自己莽撞了,定了定心道:「趙統領,你別把我看成毫無用處的女人,相信我,我比你們任何人都熟悉這裡的地形。」說著,把準備好說服趙勇的地圖拿出來道:「我有胡地最詳盡的地圖,我們的營帳在這兒……」

  說著依次指給趙勇:「我也有防身的武器。」

  說著把袖子擼上去,露出裡頭的袖弩,對著那邊兒的柱子,扣動機關,啪一聲,純鋼的弩箭,直接射進了柱子裡,幾乎全部沒入柱子,可見威力。

  趙勇道:「大郎也有這個,沒你這個厲害。」

  碧青道:「大郎走的時候,有些匆忙,這個是新研製出來的,機關更有力,弩箭也是純鋼的,莫說木頭,就是鎧甲也能穿透,另外,我帶了二十把手弩,能連發三支弩箭,你派二十個人,跟著我去找大郎,我保證讓他們平安回來。」

  「這……」趙勇不免有些猶豫,不是不能派人去找,前後可是派出去不少人了,皆無功而返,難道大郎媳婦兒去了,就能把人找著不成,再說,她一個懷著七八個月大肚子的女人,這樣冷的天,跑去陰山,哪裡受得住,更何況,此事也需向赫連將軍稟告才成。

  正想著,安大牛站出來道:「卑職願帶著人前去尋人。」

  常六跟著王大郎一去一個多月不見回來,安大牛心急如焚,同樣是兄弟,最後就剩下自己回去,算怎麼回事兒啊。

  趙勇還在猶豫,慕容湛卻出來道:「動用大軍不妥。」說著看向碧青:「叫本宮的侍衛跟你走一趟吧。」

  碧青撲通跪在地上:「太子爺今日大恩,碧青來生結草啣環,也必會報答。」

  慕容湛揮揮手:「本宮不用你報答,你寧願散盡家財以充軍餉,於我大齊有功,這點兒事不算什麼,既要去就快些。」

  碧青點點頭,太子殿下很大方,二十名侍衛,人手一把手弩,純鋼的弩箭背在身後,以備不時之需。

  安大牛也跟了來,碧青的身子不可能騎馬,她也不會,只能坐車,好在,她一路帶來拉東西的馬車,頗為輕便,倒是幫了大忙。北地荒涼,趕上陰天,無星無月,黑的幾乎不見五指,就靠著碧青手裡的指北針。

  到了陰山下,不能坐車了,侍衛們本來還有些猶豫,怕碧青撐不住,可碧青硬是拖著大肚子進了山。

  陰山到底有多大,碧青不知道,可她彷彿能感覺到,大郎就在這連綿無盡山裡,碧青進山之前,幾乎把所有的存項都戴上了,除了手弩還有口糧。

  口糧是炒麵,就是把麵炒熟了泡水也可,直接吃也成,裡頭摻了一些雜糧,總比兵士那些沒滋味兒黍米粥強些。

  本想著,要是自己趕到雁門,大郎正好回來,可以給他留下以後吃,沒想到,自己倒先用上了。

  碧青抓了把炒麵塞進嘴裡,就著雪嚥了下去,好歹先充充飢,看看天又快黑了,從懷裡掏出桃木劍,從腰裡拔出軍刺,在上頭劃了一道,數了數,進山已經四天了,可仍然連人影都沒找著。

  安大牛扶著她坐在還算軟的枯草上,侍衛們已經利落的點好了取暖的火堆,這裡是個可以避風的山坳子,火點起來,架上鍋,雪水煮開,炒麵丟進去,不一會兒就是一鍋粥。

  安大牛給裝了一碗給碧青,碧青剛喝了一口,就聽侍衛頭道:「不好,有狼。」

  這一聲剛落,就聽見嗷嗷的狼嚎,從四面八方傳來,今兒難得是個晴天,估摸快十五了,天上一輪滿月灑下銀白的清輝,月光下能清楚看到兇惡的頭狼,站在懸崖邊兒上,引頸嚎叫,嗷嗚……淒厲的狼嚎此起彼伏,令人不寒而慄。

  侍衛頭道:「是狼群,看住火,不能熄,不然狼群就會衝下來。」

  恐懼到了極致,碧青忽然坦然了,或許大郎真死了,那自己還活著幹什麼?葬身狼腹也死的其所。

  想到此,她忽然站起來,大喊:「王大郎你這個混蛋,我做鬼也不放過你,不放過你……」山坳子裡的回聲傳出去老遠。

  忽的安大牛道:「你們聽,彷彿有人聲,真的。」忽的大叫起來:「是大郎,是大郎,大郎媳婦兒你聽,是大郎叫媳婦兒呢。」

  碧青如今什麼都聽不見了,還當是安大牛哄自己呢,搖搖頭喃喃的道:「那混賬丟下我先走了,先走了……哪還會叫媳婦兒……」

  安大牛道:「真的。」

  幾個侍衛也道:「姑娘,是真的,真有人叫媳婦兒,姑娘仔細聽聽。」

  碧青這才側耳聽了聽,果然,隱隱傳來:「媳婦兒,媳婦兒……」正是大郎的聲兒,而且越來越近。

  眾人都在聽聲兒,卻忽略了地上的火堆,架起來的木頭燒過了,嘩啦塌了下去,火熄了,那些等候半天的餓狼,哪會放過如此機會,嗷一嗓子就衝了下來,接著弩箭齊飛,就是一場人狼大戰。

  大概被弩箭的威力嚇住,狼群第一撥攻勢被侍衛們打下去之後,不敢往前撲了,只是拋著利爪跟眾人對峙。

  侍衛們把碧青圍在中間,外頭是一圈呲著牙餓狼,綠油油的眼睛,在暗夜裡尤其擀人,碧青小聲的道:「大牛哥,把那頭狼射死……」碧青話音未落,就聽嗖一聲,弩箭破空而出,直接釘在已經竄到一半兒的頭狼腦袋上,純鋼的弩箭,把頭狼的腦袋都擊穿了。

  碧青猛然回頭,只見自己身後不遠,站著個黑臉大漢,精,鋼,手弩在月光下熠熠生輝,大漢滿臉絡腮鬍子,邋遢至極,卻咧開大嘴露出兩排大白牙:「媳婦兒,俺來了……」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8-24 04:56 PM

本帖最後由 紀伯崙 於 2015-8-24 05:19 PM 編輯

第73章

  碧青本以為頭狼一死,狼群就會四散奔逃,哪想很快第二個頭狼就出現了,踩著剛才那只死了的頭狼,沖碧青一行人呲牙,綠幽幽的狼眼,在夜裡一閃一閃的異常可怖。

  只不過現在碧青不怕了,因為有大郎,而且,大郎也並非一個人,他後頭有先鋒軍,碧青不知道他怎麼會找過來的,但碧青知道自己安全了。

  狼群正要發起第二波攻擊,就聽大郎大聲道:「兄弟們今兒咱們又能吃肉了。」大郎一聲令下,後頭跟著的先鋒軍,一個個竄上來,手裡的大刀掄起來,頓時狼血四濺,濃濃的血腥味瀰漫了整個山坳。

  碧青並沒看見慘烈的現場,大郎的喝令一下,他的大斗篷就罩在了碧青頭上,她緊緊被蠻牛摟在懷裡,碧青感覺很臭,卻一點兒都不嫌棄,反而覺得安心,這是大郎的味道。

  他這一個多月去哪兒了?怎麼會來山裡找自己?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的男人沒死,活的好好,現在正緊緊抱著自己。

  碧青安心了,安心之後第一個感覺就是困,她已經好幾天沒怎麼睡了,大著肚子每天在山裡頭瞎轉,晚上隨便找個山坳子休息,哪裡睡得著,這會兒困上來,眼睛都睜不開。

  困了就睡,反正蠻牛在呢,碧青閉上眼,幾妙就睡著了,她睡得很熟,她太累了,大郎低頭看了看小媳婦兒,這會兒心裡還在後怕,如果自己再晚到一會兒,小媳婦兒這會兒恐已葬身狼腹,不對,小媳婦兒怎麼比以前重了,難道是胖了,大手鑽進斗篷裡摸了摸,卻摸到小媳婦兒圓滾滾的肚子。

  大郎呆了,急忙縮回手,低頭看著小媳婦兒發了會兒呆,又小心翼翼探進去摸,沒錯,真是大肚子,掀開斗篷看了看,冷汗都下來了,小媳婦兒那肚子大的都有些嚇人,他傻傻看著小媳婦兒的肚子,半天不知道怎麼反應。

  安大牛拍了他一下:「發啥傻呢,你媳婦兒挺著八個月的大肚子,跑來雁門,跟我們在山裡找了你好幾天,要是再找不著人,你兒子說不准就生在山裡頭了,這兒血腥氣太濃,看熏著孩子,趕緊把你媳婦兒抱回去吧。」

  大郎這才回過神來,臉色有些難看,小媳婦兒這回太過了,懷著他兒子呢,不在家養著,瞎跑什麼,還跑雁門來了,這裡是戰場,是胡地,有個閃失咋辦?

  大郎越想越生氣,看來得好好教訓教訓小媳婦兒,太胡來了,可低頭一見小媳婦兒睡的香甜,心裡又軟的一塌糊塗,歎了口氣,小心的抱起小媳婦兒下山。

  碧青這一覺睡得格外香甜,醒過來發現這是個陌生的營帳,不是太子的大帳,自己睡得也不是太子帳裡的小床,是氈墊上睡袋,很臭,卻是熟悉的味道,碧青幾乎愛上這種臭味了,在自己最絕望的時候,蠻牛來了,就是這個味兒。

  碧青坐起來不由回想山上的事兒,心裡甜的不行,她覺得,那時的蠻牛異常威武,是頂天立地的英雄。

  想了一會兒,開始側頭打量這裡,比太子殿下的小數倍,也沒什麼擺設,就是一個簡單的氈墊,然後有一張小桌,桌上有紙筆,還有自己給他的北胡志跟兵書,一側掛著偌大一張地圖,胡地的山川躍然而上。

  大軍之中能有這麼一個單獨的營帳,絕不會是大頭兵,碧青方想起,她家蠻牛當官了,升了校尉,手下能統領五百先鋒軍。

  正想著,忽聞見一陣濃濃的肉香,碧青頓時就覺餓得不行,想想這幾天在山裡根本沒怎麼吃東西,大郎生死未卜,自己越找越絕望,哪吃的下,這會兒是真餓了。

  正想出去看看,帳簾掀開,大郎走了進來,手裡端著一個陶盆,肉香撲鼻,碧青忙道:「什麼肉這麼香?」

  大郎卻沒吭聲,碧青這才後知後覺的發現,蠻牛那張大黑臉難看的可以,不禁嘟了嘟嘴不滿的道:「我餓了。」

  大郎仍沒搭理她,卻過來伸手抱她,碧青高興的攀上蠻牛的脖子,以為他要親自己呢,不想蠻牛抱著自己,大手卻伸到自己後頭,在自己的屁股上啪啪打了好幾巴掌,隔著厚重的衣裳,碧青都感覺疼了,可見蠻牛用了多大的力。

  碧青愣了一會兒,忽覺委屈的不行,癟癟嘴哭了起來,一邊兒哭一邊兒控訴:「你混賬,沒良心,打媳婦兒,家暴,白費我千里迢迢的來找你,我要跟你離婚,混蛋……」委屈到極致的碧青,開始無意識的胡說八道。

  大郎也是心疼,可這次小媳婦兒太作了,自己實在生氣,現在想想都一陣陣的後怕,所以,他早想好,這回無論如何得好好教訓教訓小媳婦兒,讓她以後不許這麼胡來。

  可見小媳婦兒哭的這麼慘,大郎又心疼了,忍不住伸手去抱小媳婦兒,碧青氣死了,哪會讓他抱,掙扎著捶打,大郎怕她傷了孩子,制住她的胳膊,把她死死抱在懷裡,低吼:「還鬧,看傷了孩子。」

  比力氣,一百個碧青也不是個兒啊,給蠻牛抱在懷裡一動都動不了的碧青,恨得也牙癢癢,手腳不能動,還有嘴呢,張嘴一口咬在蠻牛脖子上。

  碧青委屈的不行,下嘴自然毫不留情,直到嘗到血腥味才鬆開嘴,大郎沒喊疼,只是歎了口氣:「你咬了俺一口,氣也出了,吃飯吧。」

  碧青哼一聲:「沒出,你憑什麼打我,你沒良心,你混賬……」說著又委屈上來,眼淚啪嗒啪嗒往下掉。

  大郎沒轍了,鬆開她,摸了摸她老大的肚子:「這麼大的肚子,在家養著還怕有閃失呢,你倒好,跑雁門關來了,還跑去山裡頭,要不是俺……」說著頓了頓:「知道你擔心俺,可你咋也得顧念著肚子裡的孩子,俺答應了你會平安回家,就一定能做到,你跑來做什麼,你自己想想該不該打?」

  碧青嘟著嘴,小腦袋垂了下去,這人有時候真怕講理,她自己也知道,這次來雁門不對,來之前,婆婆勸了半天,她娘也攔了半天,可自己執意要來,兩位老人也沒法兒了。

  自己一聽見大郎沒了,當時覺得天都塌了,要是大郎不再,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沒意義了,什麼家啊,父母,弟妹,甚至兒子,自己都沒顧念,只想著要找到大郎,要見到大郎,他不能死,自己不許他死,一股氣就跑來了雁門。

  現在想想,自己是很莽撞,挺著七個月大的肚子,千里行軍,到這樣的苦寒之地,兒子沒出事是奇跡,真要肚子裡的孩子有什麼閃失,自己該怎麼跟大郎交代。

  可一想到蠻牛竟敢打自己,又覺委屈,不佔理,反駁不了,只能抱著肚子掉眼淚,啪嗒啪嗒,可憐的不行。

  大郎心疼壞了,琢磨,打也打了,小媳婦兒知道錯就成,想著,伸手抱著小媳婦兒低聲道:「別哭了,聽人說,懷著孩子不能哭的,哭多了,回頭咱兒子生出來是個娘娘腔咋辦,好了,吃飯吧,一會兒涼了不好吃。」

  說著把那邊兒的陶盆拿了過來,撕了塊肉塞到小媳婦兒嘴裡,碧青一開始還想彆扭彆扭,可一見肉就什麼都顧不得了,多久沒這麼大塊吃肉了,真香啊,嫌大郎喂的不解氣,自己挽起袖子,抄起盆裡的一塊骨頭就啃了起來。

  啃完了才問:「這是什麼肉?真香。」

  大郎嘴裡塞著肉含糊的道:「狼肉啊,你忘了昨兒晚上……」

  碧青手裡的骨頭啪就掉在了桌子上:「你,你說這是昨兒晚上那些……」

  碧青有些說不下去了,大郎點點頭:「昨兒晚上那些狼都抬回了營裡,狼皮剝下來,狼肉自然就燉了,大傢伙也好解解饞,媳婦兒咋了,吃啊。」

  說著又塞給她一塊狼骨頭,碧青忙丟了回去:「我吃飽了,你自己吃吧。」碧青只要一想到那些兇惡的狼是吃人的,就受不了,狼肉再香,她也不想吃了,總感覺間接吃了人,可見大郎吃的香,也不好說什麼。

  大郎給她倒了碗熱水,碧青捧著小口小口的喝了,見他吃完了才問:「這一個多月你跑哪兒去了?把人差點兒急死。」

  大郎道:「追賀術去了,在山裡轉了一個多月,碧青:「一個多月,你們吃什麼?」大郎:「胡地別的沒有,狼有的是。」

  碧青愕然:「那什麼賀術呢?」大郎:「給俺砍了腦袋。」

  碧青道:「這麼說,這一仗咱們贏了。」

  大郎搖搖頭:「難說呢,賀術只是左賢王,是北胡大王賀魯的王叔,真正的首領是賀魯。」

  「賀魯?東籬先生的北胡志裡鳴鏑弒父之人?」

  大郎點點頭,碧青道:「胡地廣闊,胡人逐水草而居,並無定所,雖上月一戰敗走,若藏匿不出,可麻煩,咱們大齊的北征軍,也不能永遠駐守在雁門,可是十萬大軍呢,人吃馬嚼,光糧草就是大問題,如此延耽日久,恐只有退軍,大軍一走,北胡人定然捲土重來,此次北征還有什麼意義?」

  大郎道:「赫連將軍也正愁這個呢,你的包袱呢?」

  碧青道:「在太子殿下營帳裡呢。」大郎扭頭出去了,不一會兒提著包袱回來,把自己斗篷裹在碧青身上:「走,俺送你出營。」

  出營?碧青呆了呆,大郎點點頭:「這裡是軍營,你住這兒不合適,更何況,你也快生了,俺兒子可不能生在這兒。」說著,把碧青抱起來就走。碧青還沒回過神兒來呢,已經坐著馬車進城了。

  碧青住的地方是個小院,頗清靜,碧青來了沒幾天,陸明鈞就來了,是太子殿下八百里加急調來的。

  當初陸明鈞犯了貪墨之罪,被人舉報,不是太子求情,恐已斬首示眾,慕容湛之於陸明鈞有救命之恩,故此,慕容湛一封急書,陸明鈞自然會來,另外,將作監製造弓弩的匠人也到了,就在碧青住的小院隔壁,成立了臨時作坊,製作精鋼手弩,連弩,弩箭,以備戰時之需。

  陸超也來了,這小子一來就鑽碧青這兒,連吃了兩碗肉燥麵,抹抹嘴:「這一路光啃乾糧,我都快不記得咱家的麵是什麼滋味了,這麵真香,還是嫂子的手藝好。」

  碧青好笑的拍了他一下:「放心吧,不拍馬匹,也有你吃的。」

  陸超嘿嘿笑了幾聲:「嫂子,您這一走,家裡可都擔心壞了,虧了後來報平安的信送了回去,才算放心。」

  碧青有些愧疚:「家裡還好吧?」

  陸超點點頭:「都挺好的,咱家的桃子今年收的比去年還多,就這兒還不夠賣呢,那些有錢人老遠跑到咱武陵源來買桃子,專挑著好的買。今年的蕃薯更是大豐收,照著嫂子的法子種的,家家都樂開了花,小海說深州的桃樹也栽好了,就是水跟不上,沒咱武陵源長得好,等深州開渠有了水,估摸就好了,咱家冀州府的鋪子也紅火,碧蘭說,今年能賺大錢,就是嫂子捐給朝廷充軍餉的那些銀子,可把碧蘭心疼壞了,好幾天悶悶不樂,說咱那銀子也不是大風刮來了,憑啥就白白的給了人呢,後來聽說找到了大郎哥,才歡喜起來,說那銀子花的值。」

  碧青搖頭失笑,陸超一說,自己真有些想家了,可自己這樣兒,恐怕一時半會回不去,再說,經過這麼一場事,她也捨不得走了,雖說在雁門城裡也不是天天能見著大郎,卻只要一想大郎就在城外,這心就說不出的踏實。

  碧青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快生了吧,如果照著日子算,至多還有二十天,蘇軍醫說足月了,前後十天生都有可能。碧青倒是沒多大感覺,這孩子結實,跟著自己一路折騰過來,又是坐車,又是爬山,竟還穩穩的在自己肚子裡成長,碧青有時都覺小傢伙是個天生命大的。

  而且這麼大的月份,自己也並不笨拙,大郎找了個當地的婆子來伺候自己,順便也跟自己作伴,婆子姓張,手腳勤快,也不多話,碧青很喜歡她。

  碧青不用張婆子做飯,她雖然勤快,可做的飯卻不好吃,反正自己還能動,做點兒飯也不算什麼大事,吃飯的就自己跟陸超,不用做太多。

  不過,有的時候,自己要是燉了肉也會給旁邊的匠人們送去一些解饞,碧青盼著戰事趕緊結束,最好等自己的月子做完了,大郎能跟自己一起回家。

  碧青很清楚,以蠻牛的脾氣,只要自己月子一做完,肯定毫不猶豫的送自己回去,碧青琢摸著,自己是不是可以誘惑他,讓他到時候捨不得送自己走。

  碧青摸著水冷了,叫張婆婆提桶熱水進來,難得洗一回澡得好好的泡泡,想著,閉上眼縮進水裡,聽見張婆婆進來的聲兒,碧青都沒睜眼,就說了一句:「放在哪兒吧,一會兒我自己兌就好。」

  說完不見張婆子吭聲,睜開眼,碧青一驚,下意識遮住自己的身體:「你是誰……」誰字都沒說出來,就覺眼前一黑。

  碧青覺得自己今年真該去普惠寺多拜拜佛了,簡直倒霉透了,好端端的在家洗澡,都能招來橫禍,被擄來胡地,也不知大郎發現自己不見了,會不會急死了?

  而且,自己被擄掠來的理由極其可笑,是因為自己的廚藝,擄自己來的人是個年紀不大的小子,瞧著跟崔九差不多大小的樣子,會說漢話,性子卻有些魯莽。

  也是,不魯莽,怎會因為這麼個可笑的理由,就跑進雁門城擄人,據他說,之所以知道自己會做飯的原因,是因為自己給了門口要飯的一個肉夾饃,那個要飯的正是他的手下,所以,自己就被這魯莽的主僕倆給擄來了。

  碧青心裡萬分慶幸,他們沒發現旁邊的作坊,不然,恐怕擄的就不是自己了,這時候進雁門城,肯定是打探消息去了。

  自己這個毛病以後真的改,不能看見要飯的就給吃的,這次的無妄之災,就是自己多管閒事的引來的,爛好人當不得啊。

  這裡大概是胡人營地,連綿的營帳同樣看不到邊際,但絕不會跟大齊的軍營混淆,風格不同,這裡有鮮明的胡人風格。

  「姐姐,這個肉要怎麼辦?」

  小燕子是那小子給自己找的幫手,都說胡人狼性,最是歹毒,可自己遇上的這個人還不錯,知道自己大著肚子,還給自己找了個會說漢話的小姑娘。

  小姑娘叫小燕子,剛十歲,是個胡漢混血,長得異常漂亮,昨兒剛見的時候,真把碧青狠狠驚艷了一下,才十歲的小丫頭就這麼漂亮,長大了還不得傾城傾國啊。

  只可惜在胡地,胡漢混血只能是最低下的奴僕,不是她會說漢話,估摸還在做最苦的活兒,胡人愛吃肉,無肉不歡,也不知伺候的是誰,頓頓都是肉。

  小燕子手裡拿的是從一隻剛宰殺羊上剔下的羊排,碧青道:「剁成指頭長短的塊,用開水焯了,放到大鍋裡就成了。」

  小燕子點點頭,利落的把羊排剁了,開水焯一遍,放進鍋裡,鍋裡碧青已經放好了燉肉的料。弄好了,碧青坐在一塊氈墊上曬太陽。

  晌午頭上,日頭正好,曬的人暖洋洋的,一邊兒曬,一邊兒跟小燕子有一搭沒一搭的聊天:「小燕子,你的漢話是誰叫的?」

  小燕子道:「是我娘教的。」

  「你娘是大齊人?」

  小燕子搖搖頭:「我外公是大齊人,我娘的漢話是外婆教的,外婆的漢話是跟外公學的。」

  碧青有些暈乎,順了順才算明白,估摸這小丫頭的外婆跟漢人成婚,生的小燕子的娘,她娘又生的小燕子,怪不得小丫頭長得這麼漂亮呢。

  小丫頭忽的問了句:「姐姐,你是大齊人,你去過大齊的京城嗎?」

  碧青點點頭:「去過。」

  小丫頭眼睛都亮了:「大齊的京城好不好?人多不多?」

  碧青點點頭:「京城很大,人自然也多。」

  小燕子眨眨眼:「那比我們這個部落的人還多嗎?」

  「比這裡的人多無數倍。」

  小丫頭倒吸了一口涼氣:「那得搭多少帳篷啊。」

  碧青笑了:「大齊的人不住帳篷。」

  小丫頭點點頭:「嗯,我娘也說過,說大齊的人都住木頭磚瓦蓋的房子,可是,那樣的房子又不能拆,走的時候怎麼辦。」

  碧青:「大齊人是不放牧的,我們種田,做買賣,當官,所以,也不用到處跑。」

  碧青看了看那邊兒的護衛走遠了些,低聲道:「小燕子,你知不知道抓我來的人是誰?」

  小燕子:「姐姐說的是賀若大人,他是我們北胡的右賢王。」

  碧青一愣:「那這些肉?」

  「是做給我們大王吃的,因跟大齊打仗,我們大王好些日子都吃不下飯,賀若大人一著急,就把姐姐找來了。」

  找?碧青苦笑了一聲,這算什麼找啊,如果知道自己是誰,恐怕自己的小命……碧青都不敢想了,她是真怕了,比那天晚上在山上遇到狼群還怕。

  自己大著肚子,絕不可能逃跑,即使跑出去了,恐怕也是死路一條,或許有嚮導會不一樣,想著看向小丫頭,自己怎麼說服她呢。

  羊排燉好了,小燕子站起來,去撈羊排,彎腰的時候,從她脖子裡掉出來個東西,一閃落在地上。

  碧青撿起來,是個銀鎖,看得出有年頭了,已經有些發污,用條紅繩串著,之所以掉出來是因為紅繩斷了:「小燕子,這是你的吧。」

  小丫頭放下陶盆轉過身,見碧青手裡的銀鎖,下意識摸了摸,忙點頭:「是我的,怎麼掉了?」

  碧青:「繩子斷了。」說著把鎖遞給她,小燕子剛接在手裡,看見那邊賀若走了過來,大概有些怕,手一哆嗦,銀鎖又掉了,小丫頭也不敢撿,忙給賀若行禮,碧青飛快攥在手裡,也跟著小燕子行禮,自己想活命,就不能露出馬腳來。

  賀若看了看陶盆裡的肉,很是滿意,跟碧青道:「你別怕,安心給我大哥做吃食,等我們攻下雁門,就送你回去。」

  碧青一聽心都涼了,雁門雄關天險,城外還有十萬大軍,要是真這麼好攻,還用等到這會兒啊,再說,真要是破城,就意味著大齊敗了,蠻牛豈不成了敗軍之將。

  不禁道:「民婦就快臨盆,恐怕伺候不了大王幾天,能不能提前送民婦回去,大王喜歡吃民婦燉的肉,民婦教給你們這兒的廚娘就成了。」

  賀若搖搖頭:「如今,我們跟齊國正在打仗,送你回去怕不成」

  碧青真想翻白眼,當初劫自己出來的不就是他嗎,送回去怎麼就不成了,賀若的僕人端著羊排走了。

  碧青見人走遠了,張開手,發現銀鎖竟然打開了,裡頭是空心的,藏著一塊小羊皮似的東西。

  碧青愣了愣:「這是什麼?」

  小丫頭搖搖頭:「不知道。」

  打開看了半天跟碧青道:「上頭都是大齊的字,姐姐可識字嗎?」

  碧青湊過去一看,不禁愣了,羊皮上寫的是一道算題,而且很熟悉,就是當初自己在桃花村,她師傅在地上算了好幾天的那道,東籬先生出的,東籬先生?

  碧青忽的想起了什麼,師傅曾說,東籬先生早年在北胡被囚數年,也因此才寫了那本北胡志,自己當初還懷疑東籬先生在北胡那麼多年,難道沒娶個媳婦兒啥的,莫非,真讓自己說中了,這小丫頭跟東籬先生究竟是什麼關係?女兒不可能,年紀不對,孫女,孫女,對啊,剛這丫頭說,她外公是大齊人,也就說她娘極有可能是東籬先生的女兒。

  當然,這一切都是自己的猜測,只不過這字跡,真是太像出自東籬先生之手了,而且,這樣的算題除了老先生,自己也想不出還有誰。

  碧青跟小燕子道:「你娘還好嗎?」

  小燕子臉色一暗:「我娘病了好些日子了,部落裡的薩滿說娘的病好不了了。」碧青把那個小羊皮折好放回銀鎖裡遞給她。

  小燕子道:「姐姐認得上頭的字嗎,寫的什麼?」

  碧青目光閃了閃:「是一道算題,說來也巧,當初我也做過,是我們大齊的大儒,東籬先生出的。」說著看了看天:「這兒沒什麼事兒,你回去看你娘吧。」

  燕子眼睛一亮:「那我去了。」撂下話一溜煙跑了,碧青看著她消失的身影,在心裡默默想著,假如小丫頭的娘,真是東籬先生留在胡地的女兒,自己或許有一線生機。

  正想著,忽的賀若走過來:「快收拾東西,該拔營了。」

  碧青一愣:「好好的怎麼拔營了?」

  賀若沒說話,只催著碧青快些收拾,估計是忌諱碧青大齊人的身份。

  碧青暗道,莫非是蠻牛來了,很有可能,即便張婆子被胡人殺了,陸超也會發現自己不見了,大郎知道以後,肯定會帶著人來找自己,自己該怎麼做?忽看見那邊兒的草木灰,有了主意。

  接著陸超的信兒,大郎快急瘋了,不是安大牛跟常六死拽著他,單槍匹馬的就要往外衝,安大牛道:「大郎,俺們知道你著急,可到了這時候著急沒用,你聽俺們一句,你媳婦兒不是平常的女人,機靈著呢,估摸不會吃虧。」

  「什麼不會吃虧,俺媳婦兒可快生了,再機靈有啥用啊,你們放開俺,俺的去找她,俺媳婦兒膽小,這會兒不定多怕呢。」

  不是實在不合時宜,安大牛跟常六都差點兒笑出來,就大郎那媳婦兒還膽兒小的呢,她要是膽小,這世上就找不出膽大的人了。

  常六道:「聽張婆子說的樣子,十有八九你媳婦兒是讓胡人擄走了,你自己去能幹啥,你媳婦兒給大齊捐了那麼多軍餉,不如去找太子殿下,讓他准你帶兵去找,這樣勝算大些。」

  大郎這才來見慕容湛,慕容湛一聽碧青讓胡人擄走了,頓時大驚,怎麼也沒想到忽然這麼大膽子,竟敢深入雁門城來擄人,莫非知道了什麼,不可能,如果知道的話,碧青旁邊就是弓弩作坊,怎會沒發現,若不是知道了什麼,擄掠碧青做什麼?

  不過想這些也沒用,得先把碧青救回來,當即下令叫大郎領著手下五百先鋒軍,深入胡地救人。

  大郎帶著人在草原上找了整整一天,才找到了賀魯的蹤跡,安大牛轉了一圈回來道:「看來賀魯部落走了時候不長,應該不到兩個時辰。」

  卻見大郎彎腰看著什麼,不禁道:「你看啥呢?咦!這是什麼?」

  安大牛摸了摸:「這是草木灰。」

  大郎道:「這一定是俺媳婦兒留的,順著草木灰找,一定能找著俺媳婦兒。」說著縱身上馬,鞭子一甩衝了出去,安大牛忙帶著人隨後跟著。

  碧青扶著腰坐在氈墊上喘氣,一天之內拔營兩次,真有點兒受不了,而且,天黑了,自己留下的印記只怕不好找,小燕子哪兒也沒信兒,碧青不禁有些著急,該怎麼辦?再這麼下去,自己真要生了。

  正想著,忽的賀若掀開帳簾,走了進來,看了碧青半晌兒道:「我大哥要見你."

  碧青心裡一凜,一想到賀魯就是鳴鏑弒父之人,手都有些抖,連自己親爹都能殺的人,還有什麼幹不出來的,可心裡也知道怕也沒用,只能跟著賀若進了北胡大王賀魯的大帳.

  大帳裡點了數根明燭,明亮非常,碧青一時有些不適應,下意識遮了遮眼,過了片刻方看清大帳的情景,沒有想像中的奢華,但是很大,跟慕容湛的大帳有些像,有個偌大的書案,案頭堆著不少書籍,側面掛著一柄造型奇特的彎刀,刀柄鑲嵌著數顆寶石,頗有胡人之風.

  書案後的狼皮椅上坐著一個男子,刀削斧刻的五官稜角分明,那雙眼深邃而犀利,落在自己身上,就如兩把利劍,彷彿要把自己刺穿一般.

  怪不得東籬先生說他是當世梟雄,這男人只目光就讓人不寒而慄,自己稍有不對,恐怕今兒就是她們娘倆的死地.

  想到此,碧青腳一軟跪在地上哆哆嗦嗦的:「民,民婦,參見大,王。」

  賀魯望著地上哆嗦成一個的婦人,皺了皺眉,莫非自己猜錯了,開口道:「抬起頭來。」

  碧青哆嗦著抬了一下,忙又低下頭去,哆嗦的更厲害了,心裡萬分感謝那些草木灰,弄的她灰頭土臉,看不清本來模樣兒。

  碧青很清楚自己長得不差,蠻牛總說自己好看,可越是好看的女人,在這裡越危險,所以,一來她就刻意把自己弄的髒兮兮,臉上都是灰黑的道子,頭髮也亂蓬蓬的,見過自己本來面目的也就賀若跟他那個僕人,而賀若雖是北胡的右賢王,卻是個難得好人,至少,以碧青這一天多的觀察,是如此。

  這個賀魯卻明顯不好對付,也不知這親哥倆怎麼差這麼多,賀魯看了碧青一會兒道:「聽你說話不像雁門的口音。」

  碧青抖著聲兒道:「民,民婦是深州府人氏,前兩年跟著俺男人逃荒出來,跑到雁門來做皮貨生意,因俺快生了,俺男人才把俺自己擱在家裡,找了個婆子照顧,他去京城賣皮子去了。」

  碧青心知這廝精明,自己的瞎話必須編的夠圓,才可能騙過他,自己本來就是深州人,說話自然有深州口音,加上深州大旱,自己這麼說很合理。

  賀魯道:「原來是做皮貨生意的,跟著你男人做了兩年生意,想來知道行情,我這兒正好有張皮子,你瞧瞧多少錢能收。」

  說著一揮手,僕人拿出一塊牛皮來,讓碧青看,碧青心說,這廝還真是多疑狡詐,不過,好在自己真跟皮貨商人打過交道,所以,這個還難不倒自己,摸了摸,翻過來對著燭火看了看,道:「大王,這張皮子是難得的頭等牛皮,俺男人若是收,估摸能給五兩銀子。」

  賀魯揮揮手,僕人拿著牛皮下去了,賀魯又問了碧青很多深州大旱的事兒,碧青雖說沒在深州待多長時間,可對於深州大旱可是記憶猶新,自己差點兒就餓死了,能記不住嗎,說出來自然也非常真實可信。

  賀魯大概打消了疑心,揮揮手:「下去吧。」

  碧青跟著賀若出了大帳,長鬆了一口大氣,卻聽賀若道:「原來你們大齊也吃不飽飯啊,我還以為只有我們胡地如此呢,為了養活我們胡地的百姓,我們才不得不跟大齊打仗,我們太窮了,可你們卻那麼富足。」

  碧青這會兒可不敢多說話,只是不吭聲,回到自己住的帳篷,就見小燕子正等著自己,賀若道:「這麼晚了,你跑這兒來作什麼?」

  碧青忙道:「是我叫她來了,我一個人住在帳篷裡,有些怕,肚子也大了,怕那會兒要生了,跟前沒人。」

  賀若這才點點頭,轉身走了,聽著賀若的腳步聲去遠了,小燕子忽的撲通跪在身上:「姐姐,我娘說,你能認出我外公留下的算題,必然不是尋常人,我娘不知道你說的東籬先生是不是我外公,娘也沒見過,只告訴我外公叫趙東籬,我娘說她快死了,讓姐姐帶我去大齊找外公。」

  碧青扶起她:「如果你外公叫趙東籬,那麼,我肯定就是東籬先生了,姐姐之所以跟你說那些話,也是有此懷疑,姐姐帶你去大齊不難,可現在困在這裡,咱們插翅難飛,不過,你也別著急,如果姐姐估計不錯的話,今天晚上就會有人來救咱們,到時候姐姐帶你們娘倆回大齊,先找你外公,再給你娘治病。」

  小燕子點點頭,我都聽姐姐的……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8-24 04:58 PM

本帖最後由 紀伯崙 於 2015-8-24 05:23 PM 編輯


第74章

  是夜,下起了大雪,呼呼的北風從帳篷縫裡鑽進來,凍得人直打哆嗦。微弱的炭火根本起不了什麼作用,沒有輕便暖和的睡袋,只有厚重的氈毯,根本擋不住多少寒氣。

  雖然碧青冷的不行,卻仍暗暗禱告,希望風再大些,風大了就能蓋住馬蹄聲,賀魯此人太過精明,一天之內拔營兩次,或許就是發現了大郎的蹤跡。

  碧青把氈毯裹了裹,睡不著,索性坐了起來,去撥了撥盆裡的炭火,烤了烤手,忽見小燕子也坐了起來,不禁道:「是不是冷了?」

  小燕子搖搖頭:「我想回去看看娘,下雪了,不知娘帳篷裡的炭火熄沒熄,我娘還病著,我怕她禁不住冷。」

  碧青想了想:「如果一會兒亂起來,別慌,跟你娘找個安全的地方躲起來,記著,別跟著部落的人瞎跑。」

  小丫頭點點頭:「燕子記下了。」小丫頭剛出去沒多久,外頭就亂了起來,人喊馬嘶聲,不絕於耳。喊的是胡語,碧青聽不懂,卻聽見了弩箭破空的聲音,夾在北風裡,有些模糊。

  碧青剛要出去,忽聽外頭有急促的腳步聲漸行漸近,心裡咯登一下,左右看了看,能藏哪兒呢,賀魯精明多疑,之前已經疑心自己的身份,拔營兩次,如今又被找到,即便拿不準自己的身份,至少自己是大齊的百姓,沒準也會抓自己過去做擋箭牌,關鍵時刻還可以用來要挾,絕不能讓他如願,忽看見那邊兒煮肉的大鍋,快速走了過去。

  碧青剛藏好,帳門就開了,跟著就響起嘰裡咕嚕的胡語,其中一個聲音,碧青聽得出來是今天賀魯大帳裡的一個侍衛,估摸是賀魯的心腹,接著一陣鍋瓦瓢盆碎裂的聲兒響過,外頭一陣長長的哨聲。

  碧青知道這是胡人拔營的聲音,用這種方式傳令,小燕子說過,哨聲越急說明情勢越急,而此時的哨聲一聲接著一聲,急切的有些刺耳,可見事態緊急。

  喊殺聲伴著淒厲的馬嘶,還有嗖嗖破空的弩箭聲,交織在一起,亂的人心慌,碧青的心幾乎提到了嗓子兒眼兒,即便窩在鍋裡很不舒服,她也不敢出去,誰知道出去會不會被胡人抓了,她只要保護好自己,等著大郎來找她就好,只要自己不被賀魯抓了當人質,今夜自己就能逃出升天。

  太子慕容湛很夠意思,所有的精鋼手弩,都配備給了大郎手下的五百先鋒軍,純鋼的弩箭,射出去,可穿透鐵甲,更何況血肉之軀。

  發現胡人營區之後,大郎下令,在數里外下馬,留下一隊人看著戰馬,自己帶著剩下的人,輕裝摸上來,待胡人發現他們,手裡的弩箭已射了出去。見識到弩箭的威力,幾乎讓這些胡人喪膽,哪還敢往上衝,逃命要緊。

  賀魯提著彎刀從大帳出來,正好看見自己的侍衛被弩箭射中,一箭正中眉心,頓時腦漿迸裂,熱燙的腦漿崩了自己一身。

  賀魯順著弩箭來處看過去,雪光中,有一個黑臉大漢站在側面的略高的地方,手裡舉著一柄黑漆漆的弓弩,弩箭破空衝著自己射過來,被賀若一刀擋下。

  賀若拽著他:「大哥,齊人的弓,箭太厲害,咱們趕緊走吧,再晚恐怕來不及了。」說著拖過戰馬,兩人翻身上馬。

  大郎早瞄著大帳呢,這會兒見兩匹戰馬從大帳前往外衝,就知道不是賀魯,也是要緊的頭目,哪還會客氣,瞄準扣動機關,弩箭直衝著馬上的賀魯射了過去。

  眼看就射中了,不想那人騎術了得,忽身子一側藏於馬腹,躲過了弩箭,大郎不禁讚了一聲:「好騎術。」

  卻見馬上人,取箭搭弓,回身就是一箭,鳴笛之聲破空而來,大郎想起北湖志裡鳴鏑弒父的典故,手裡精鋼弩,弓撥開射來的雕翎箭,指著馬上人大聲道:「馬上人就是北胡大王賀魯,太子殿下有令,斬其首者,可封列侯。」

  一句話先鋒軍頓時士氣大振:「斬賀魯,封列侯,弟兄們今兒算抄上了,衝啊……」先鋒軍的兵士,如下山猛虎一般衝了下去。

  賀若一邊兒率人抵擋,一邊道:「大哥快走。」

  賀魯大恨,扭頭看了眼高處的黑臉大漢,用漢話喊了一聲:「爾乃何人?可敢報上大名?」

  大郎哈哈大笑:「有啥不敢,俺是先鋒軍校尉王大郎。」

  賀魯恨聲道:「本王定親手斬爾首級,以報今日之恨。」說完,一夾馬腹胯下戰馬高高躍起,瞬間便沒了蹤影。

  安大牛道:「大郎,你怎麼把自己名字告訴他了,那可是綽號孤狼的北胡大王,陰狠手辣,勇冠三軍。」

  大郎不以為意:「誰不是倆肩膀抗一個腦袋,怕他作什麼,賀魯跑了,還不知俺媳婦兒在哪兒呢,你在這兒盯著,俺去找媳婦兒。」撂下話,跑了下去。

  一場惡戰,結束時天已經濛濛亮,賀魯帶著人跑了,估計去集結兵馬,營裡留下跑不了的都是部落的百姓,大郎下了嚴令,不許手下兵士無禮,胡人最可惡,可這些百姓卻並非惡人,兩國交兵,老百姓已經夠倒霉了,既得了性命,又何必為難他們。

  只不過,小媳婦兒在哪兒呢,大郎圍著營地找了一圈,都沒見著小媳婦兒的影兒,心裡不免急了起來,難道自己錯了,小媳婦兒不在這兒?

  想著,不禁大喊:「媳婦兒,媳婦兒……」

  安大牛跟常六兩人對看了一眼,無奈的搖搖頭,剛才的大郎頗有大將風姿,讓他們不由從心裡敬服。

  倆人很明白,這次北征,憑大郎立下的軍功,不封個將軍都說不過去,如今先鋒軍裡,跟大郎最近的就是他們哥倆了,大郎要是有一天當了將軍,他們哥倆能吃虧嗎,跟著大郎混準沒錯,誰規定莊稼漢子不能當將軍了,那句話咋說的來著,王侯將相寧有種乎,用赫赫軍功掙來的將軍,比什麼都光彩,可是一沾他那小媳婦兒,立馬威風就沒了,急的那樣兒,到處亂撞,跟個沒頭蒼蠅似的。

  大郎正瞎轉呢,忽聽一個小丫頭的聲兒:「你,你是找青姐姐嗎?」

  大郎愣了一下,側頭看過去,旁邊是一隊胡人俘虜,正被兵士押著往外頭,小丫頭話一出口,旁邊一個滿臉病容的婦人急忙摀住她的嘴,驚恐的看著大郎。

  大郎剛要說什麼,押著隊伍的崔慶元看見,啪一鞭子甩了過來,小丫頭給婦人緊緊護在懷裡,自己挨了一鞭子,崔慶元頓時大怒:「還敢護著這小崽子,你們胡人沒一個好東西。」說著手裡鞭子揚起,還沒落下就被大郎一把抓住奪了過去。

  大郎冷冷看著他:「崔慶元,本校尉的話你是沒聽見嗎?」

  崔慶元對大郎的怨氣由來已久,一個種地的莊稼漢子,倒成精了,誰不知道北征大軍裡最厲害的就是先鋒軍,而先鋒軍裡挑出的這五百人,更是精銳中的精銳,帶著這樣一支隊伍,想不立功都難,更何況,還有威力巨大的精鋼手弩,要是自己帶著這些人,一樣也能立功,卻交給這麼個莊稼漢。

  前頭斬殺了北胡左賢王賀術,已是大功,這又找到了賀魯的部落,兩件大功在手,讓自己哪能不眼熱。想自己一個世家子弟,混的還不如個鄉野的莊稼漢了,這心裡能不怨嗎。

  怨氣大,自然脾氣就不好,憑著自己崔家子弟的身份,哪會怕大郎這個小小的校尉,崔慶元哼了一聲:「對不住,我這跟著校尉大人跑了一天一宿,有點兒上火,沒聽見校尉大人說什麼,大人不嫌麻煩的話,要不再說一遍,在下洗耳恭聽。」

  底下的兵士一見兩人對上了,沒一個敢吱聲的,雖說大郎是他們的頭,可也知道崔慶元是崔家子弟,崔家勢大,就算赫連將軍都得給幾分面子,誰敢惹啊,不是找不自在嗎,可心裡都對崔慶元不滿。

  兄弟們跟著校尉出來是立軍功的,誰不是奮勇殺敵,不畏生死,可崔慶元呢,專就愛偷懶耍滑,衝鋒陷陣的時候,找不著他,等完事了,該論軍功了,這位一准冒出來,什麼東西啊。

  安大牛跟常六眉頭皺了皺眉,安大牛看不過去:「崔慶元軍令如山,哪有再說一遍的。」

  崔慶元撇撇嘴:「安大牛,你跟常六倒是會瞅準時機抱大腿,不過,可得睜大眼睛好好看看,抱上的是不是粗腿,回頭發現抱了一根兒沒用的柴火棍兒,後悔可來不及了。」

  「你……」安大牛氣的臉都紅了,他一個粗漢子上陣殺敵成,玩嘴,哪是崔慶元的對手。常六卻比安大牛強的多,冷笑一聲:「我們哥倆抱的是不是粗腿不知道,可你這腿,俺瞅著還不如柴火棍兒呢,你可得留神,回頭那天卡吧折了,可就殘了。」

  崔慶元還要說什麼,卻聽大郎喝了一聲:「安大牛。」

  「有。」安大牛立馬站得筆直。

  大郎道:「剛才本校尉說的什麼,你可聽見了?」

  安大牛:「聽見了。」

  大郎點點頭:「跟他再說一遍。」

  「是。」安大牛轉身對著崔慶元:「校尉大人下了嚴令,若有私自打罵北胡百姓的,軍棍二十。」

  崔慶元臉色頓時難看的不行:「王大郎,你敢。」

  王大郎:「令行禁止,俺有啥不敢的,來人,把崔慶元拖下去,重責二十。」

  「王大郎,你今兒敢打我,來日爺叫你不得好死。」崔慶元還在叫囂,就給安大牛跟常六一人一腳踹在地上,架著咯吱窩一提拖走了,接著就聽見啪啪軍棍的聲音,夾雜著崔慶元的慘叫,不一會兒慘叫沒了,就聽見啪啪啪的軍棍聲兒,估摸暈過去了。

  大郎這才丟開手裡的鞭子,看向那娘倆:「你怎麼會說漢話?你剛說的青姐姐是誰?在哪兒?」

  小丫頭掰開她娘的手,看了大郎一會兒道:「你是青姐姐肚子裡娃娃的爹嗎?」

  大郎頓時大喜,大著肚子除了小媳婦兒還能是誰?抓住小丫頭:「你知道俺媳婦兒在哪兒?快帶俺去,她快生了。」

  小丫頭抬頭看了看她娘,她娘點點頭,小丫頭鬆開她娘,帶著大郎往碧青住的帳篷去了。

  碧青快悶死了,可就是不敢出來,外頭亂糟糟,漢話夾在著胡語,也不知道怎麼個境況,自己貿然出去,萬一有閃失,豈不白躲了。

  正想著,忽聽見小燕子的聲音:「青姐姐,娃娃爹找你來了,你在哪兒呢?快出來。」

  碧青一愣的功夫,就聽大郎焦急的聲兒:「媳婦兒,媳婦兒,俺來了,俺來找你了,你在哪兒,快出來,要不吱個聲兒,別嚇俺,媳婦兒,媳婦兒……」

  聽見大郎的聲兒,碧青終於放心了,剛要出去,忽覺肚子一陣疼,腿間彷彿有什麼流了出來,碧青疼的呻,吟了一聲。

  大郎聽見了,幾步過去掀開鍋蓋,見小媳婦兒窩在鐵鍋裡,小臉煞白,忙道:「媳婦兒,你咋了?哪兒難受?」

  碧青喘了口氣:「大郎,我恐怕要生了,啊……」

  疼的碧青忍不住叫了出來,大郎嚇壞了,想伸手抱小媳婦兒,又不敢,不抱,又不知道怎麼辦,忽的小燕子道:「我娘會給母馬接生。」

  大郎看向小媳婦兒,碧青等這陣疼過去,才道:「還愣著幹啥,快去找小燕子的娘過來,你把我抱出去。」

  大郎叫了個兵士過來,領著小燕子去叫她娘,自己伸手把碧青抱了出來,一抱出來就感覺小媳婦兒身下濕乎乎的,低頭一看是血,大郎的臉色更白了:「媳婦兒,媳婦兒,怎麼流了這麼血……」

  碧青真想翻白眼,生孩子有不流血的嗎,可見大郎的臉色白的彷彿馬上就要暈過去,也不知是不是心裡作用,肚子好像不那麼疼了,費力的指了指那邊的氈墊:「把我抱哪兒去。」

  大郎現在早沒主意了,跟個巨大的木偶一般,碧青說一句,動一下,嘴裡卻不停的嘟囔著:「媳婦兒,你好點兒了沒?媳婦兒你別嚇俺,媳婦兒你千萬不能有事兒,俺答應你,這次回去俺就不當兵了,回家種地,俺就守著你過日子,真的,俺說到做到,俺不會讓你跟著俺再擔驚受怕了,媳婦兒,你聽見俺的話了不……」

  肚子還在一攪一攪的疼,外頭的風雪仍然再下,帳篷裡的炭火早就熄了,自己身下一片濕,渾身冷的不行,可心裡卻熱烘烘的。

  這頭蠻牛很疼自己,捨得為自己解甲歸田,這讓碧青不得不感動,以蠻牛這次的軍功,封個將軍也不為過,可他卻願意跟自己回家種地,就是為了不想讓自己擔驚受怕,這男人心裡滿滿都是自己,可以為了自己放棄到手的高官厚祿,這才是自己選的男人。

  碧青伸手摸了摸他的臉,有些費力的道:「你答應我的,不許反悔。」

  大郎點點頭:「不反悔,只要俺媳婦兒好好的,俺絕不反悔。」

  碧青看見小燕子牽著個婦人過來,即使滿臉病容,憔悴不堪,卻仍頗有姿色,而且,眉宇間的確有東籬先生的影子,不禁暗暗點頭。

  忽的一陣劇痛上來,碧青推了大郎一把:「你出去。」

  大郎哪捨得出去啊,小媳婦兒這樣把他嚇的魂兒都快沒了:「不,俺不出去,俺要看著媳婦兒。」

  碧青咬了咬牙,剛還把自己感動的一塌糊塗,這會兒就恨不能一腳踹死他:「女人生孩子,你個男人看什麼,你要是不出去,我就不生了。」說著就要站起來,大郎嚇死了,忙道:「你,你別動,俺出去,出去……」說著,走到了帳篷邊兒上,見小媳婦兒仍然瞪著自己,只能往外走。

  小燕子娘道:「女人生孩子,男人在跟前是不妥當,大人不如叫人快快燒些熱水,燕子,把炭盆子點了,這屋子太冷,生孩子最不能受寒,不然,可要做病的。」

  小燕子忙應了一聲,開始點炭盆子,大郎看了小媳婦兒一眼,出去叫人燒水,自己守在帳篷外,裡頭碧青叫一聲兒,他就心疼的不行,心疼了不能進去,只能蹲在帳篷外揪自己的頭髮。

  碧青沒時間跟小燕子的娘寒暄,她都快疼死了,從來不知道,生孩子這麼疼,剛覺得好一點兒,馬上第二波疼痛就會席捲而來,有時,她甚至覺得自己挺不過去了,可一想到蠻牛就在外頭,他答應自己回去就解甲歸田,跟自己回家過小日子,就有了力氣,自己必須挺過去,好日子在前頭呢,她不能這麼死,還有她兒子。

  因為自己這個不負責任的娘,經過這麼多危險,竟然還能好好的在自己肚子里長到足月,自己要是不把兒子生出來,哪對得住他……

  身邊一個溫柔的聲音道:「摸到頭了,再用些力就生出來了,用力,用力……」

  最後,碧青腦子裡就剩下這一個聲音,她用盡了自己所有力氣,忽聽哇一聲,嬰兒的啼哭聲響起,碧青覺得身,下一鬆……

  「生了,生了,是位小公子,恭喜夫人。」

  碧青勉強睜開眼:「給我看看。」

  燕子的娘手腳利落的把孩子裹著抱了上來,碧青道:「打開我瞧瞧。」

  小燕子的娘愣了愣,卻仍然打開了襁褓,碧青用僅有的理智看見孩子五肢齊全,才算鬆了口氣,閉上眼睡了。

  她太累了,生孩子真比幹什麼都累,孩子生下來,全須全影兒的,自己這個娘就算能交差了,要是因為自己把孩子整成殘廢,自己真就成罪人了。

  碧青這一覺睡得很長,再醒過來的時候,發現自己已經在雁門城的小院裡了,她是被孩子的哭聲吵醒的,睜開眼就看見蠻牛像抱炸彈似的抱著孩子,在屋裡來回走。

  一邊兒走,一邊兒小心的晃著懷裡的孩子,小聲嘟囔著:「別哭,別哭,看吵著你娘,你娘累了,讓你娘再睡一會兒……」

  蠻牛的聲音很輕柔,明明這麼個粗聲大氣的漢子,卻如此溫柔的哄孩子,他臉上的表情即便焦急,卻也異常動人,可惜,小傢伙根本不買親爹的賬,不知道他爹費了多少力氣哄他,小嘴咧開,哇哇的哭的越發慘烈。

  碧青實在看不過去,開口道:「抱過來吧,兒子餓了。」

  大郎急忙過來:「媳婦兒你醒了?覺著咋樣?還有哪兒不好?那帳篷裡實在太冷,又是胡人的地方,不能久待,只能先回來,蘇軍醫來過了,說你身子壯實,雖說生孩子的時候,受了點兒涼,月子裡養好了,就不會落下毛病。」

  碧青點點頭:「先把兒子給我。」

  大郎小心的把兒子放到小媳婦兒懷裡,碧青解開衣裳,打算喂孩子奶水,剛醒過來就覺著漲得難受,估摸是出奶了。

  母乳餵養對孩子的意義非同一般,還會讓孩子產生免疫力,所以,碧青不準備找奶媽子,在武陵源的時候,婆婆提過幾次,說現在日子好過了,找兩個奶媽子輪著喂孩子,也不叫什麼事兒。

  碧青知道婆婆是疼自己,可她不想這麼做,兒子是自己的,親自餵奶感情才深,她可不想將來兒子跟別人親,自己疼了這麼久才生下的兒子,必須跟自己親才行。

  小傢伙剛生下來,嘴實在太小了,小臉蹭到自己飯碗的時候,短暫的停了哭聲,小嘴下意識找了找,沒找著,頓時難過起來,小嘴一咧又哭了。

  碧青趁這個機會,塞進他的小嘴裡,小傢伙吸了吸,砸吧砸吧,頓時止住哭聲,大口大口的吞嚥了起來。

  碧青愛憐的看著懷裡的兒子,目光怎麼都移不開,看著兒子的小鼻子,小眼睛,小嘴,小臉蛋……覺得兒子是世界最可愛的小傢伙。

  奶奶以前總說,不養兒不知父母恩,兒子還在自己肚子裡的時候,碧青都沒太多深刻的感情,不然,也不會一拍腦門就千里迢迢的跑來了雁門。

  她沒顧念肚子裡的孩子,當時,她覺得這世上最親最近的人是大郎,如果大郎沒了,她的世界就塌了。

  可現在,她終於知道,這個世界上,還有一個跟大郎同樣重要的人,她兒子,她恨不能把全世界最好的東西都捧到兒子面前。

  母愛竟是如此無私而偉大,她忍不住想起了媽媽,媽媽發現自己不再了,會多難過,想著,忍不住眼眶一熱,眼淚掉了下來。

  大郎本來盯著小媳婦兒的胸脯呢,圓了房自己就來雁門打仗,這一晃都快一年了,自己沒有一天不想小媳婦兒的,這會兒忽然看見袒胸露乳的媳婦兒,心裡實在有些癢癢,有那麼一瞬,都有些嫉妒自己的兒子了。

  小傢伙趴在兒子懷裡,小嘴大口大口吸著奶水,他恨不能過去奪了兒子的飯碗,那可是他的……卻忽的看見小媳婦兒眼淚,嚇了一跳,忙伸手去擦:「不能哭,小燕子的娘說了,月子裡的女人不能哭,傷眼,俺知道媳婦兒受苦了,以後咱不生了,別哭,別哭了啊……」

  碧青看著他:「你說不生就不生啊,我可沒答應。」

  大郎認真的道:「真不生了,俺怕了,你不知道,你生兒子的時候,俺在帳篷外頭都怕死了,你叫一聲,就跟刀子割俺的心似的,生怕媳婦兒……」

  說著停住話頭,大概覺得不吉利,沒敢往下說,頓了頓才道:「媳婦兒你就聽俺的,以後咱不生了。」

  碧青低頭看了看兒子,小傢伙吃飽就睡了,卻仍不捨的鬆開小嘴,含著,時不時的吸兩下,可愛的不行。

  碧青怕奶水嗆著兒子,小心的把他的小嘴移開,小傢伙大概不樂意,一離開,小嘴一裂就要哭,碧青輕輕拍了兩下,小傢伙才又睡了。

  碧青看著兒子,心裡滿滿是感動,新生命真是世界最神奇的東西,生的時候那麼疼,她當時也想,以後再也不生了,這個罪她受不了,可現在,看見兒子可愛的小臉兒,就覺那些疼真算不得什麼了,為了這張小臉,受多少罪都值。

  自己不該難過,她相信,母女之間會有天生的感應,即使身處不一樣的世界,自己這一刻的幸福,相信媽媽也能感覺到,還有大郎……

  碧青抬頭看著他,這是自己的男人,哪怕最危險的時刻,自己都堅信,他會來救自己,至於要不要孩子,碧青笑了,這事兒恐怕不是蠻牛說了能算的,自己就不信,他能禁受得住自己的誘惑。

  忽想起什麼:「小燕子娘倆呢?」

  大郎道:「在營裡呢,你放心,俺媳婦兒能平安生下孩子多虧了她們,知恩圖報,俺不會虧待她們的。」

  碧青道:「輪不到你,你當她們是誰?」

  大郎一愣:「不是北胡人嗎?」

  碧青搖搖頭:「東籬先生當年被囚胡地數年,方著成一本北胡志,北胡志記錄的不僅是胡地的山川,人物,還有最平常的民俗,我一直納悶,先生怎麼能把那些胡人生活描繪的如此鮮活動人,如今明白了。先生入胡地時,正當壯年,滿腹經綸風流倜讜,都說胡女多情,愛慕先生以身相許也在情理之中。」

  大郎愕然:「你是說,小燕子是東籬先生的女兒?怎麼可能,年紀上不對。」

  碧青道:「小燕子該是先生的孫女,小燕子的娘才是先生的女兒,你叫陸超寫封信,送回去給先生,這麼多年,先生一家也該團聚了,另外,請蘇軍醫給小燕子的娘瞧瞧病,我瞧小燕子娘病的不輕,怎麼也得撐到先生來了才成。」

  正說著,忽聽外頭陸超的聲音傳來:「參見太子殿下。」

  大郎急忙站了起來,碧青小聲道:「你去吧,小燕子娘倆的事,先別跟太子殿下說,先生是太子師,牽扯胡女,如今兩國正在打仗,此時不宜宣揚,把娘倆先安置在我這小院裡,等先生來了再做打算。」

  大郎點點頭,出去給太子見禮,慕容湛擺擺手,略往裡看了一眼,指了指旁邊兩個婆子道:「雁門偏遠,這是從太原找來的,家世清白,身體健壯,奶孩子還算妥帖。」

  大郎看都沒看那倆個婦人,只躬身道:「多謝太子殿下恩典,只是,俺媳婦兒說要自己奶孩子,不用別人。」

  慕容湛一愣:「自己奶孩子?她這一路顛簸,擔驚受怕,孩子還生在了外頭,若不好好養身子,怕要落病,這倆人還是留下吧。」說著,不容大郎推辭站了起來,看向大郎:「王校尉,此次夜襲敵營,殲滅賀魯部落兵馬,令賀魯狼狽出逃,此乃奇功,本宮必會上奏,為王校尉請功。」

  王大郎跪下謝恩,慕容湛扶起他道:「賀魯受此大辱,必然心有不甘,定會集結北胡大軍,與我大齊決一死戰,你手下的五百先鋒軍是我軍精銳,雖有精鋼手弩,卻也當加緊訓練,以備來日大戰,待平了北胡,何愁無妻兒團聚之時。」

  大郎道:「末將即刻回營。」

  這些話雖在外頭說的,碧青卻也聽得一清二楚,慕容湛這是拐著彎的嫌大郎離營了,真是為人莫當差,當差不自在,大郎剛立了這麼大的功,陪陪自己的妻兒都不行,簡直豈有此理。

  不過,慕容湛說的也不無道理,大齊跟北胡早晚要大戰一場,方能罷休,便為了北胡,賀魯這回也不能再當縮頭烏龜,大齊已經把他逼的不能不戰,而這一戰,北胡必敗無疑。

  胡雖善騎射,可大齊的兵也不弱,善騎射的更不再少數,更有精鋼手弩,連弩助力,北胡血肉之軀怎抵擋如此霸道的連弩,到時誘敵深入,萬箭齊發,北胡必敗。

  大郎進了看了看兒子,又看了看小媳婦兒,臉上儘是不捨,碧青目光柔軟:「你如今是校尉了,手底下那麼多兵馬呢,本就不該離營的,你放心吧,我們娘倆在這兒好好等著你打了勝仗,帶著我們回家,現在,去吧。」

  大郎湊過來大嘴親了小媳婦兒一下,又摸了摸兒子的小臉,這才依依不捨得去了。

  碧青在小院裡做月子,慕容湛送過來的兩個奶媽成了打雜的,太子殿下送來的,不好退回去,只能使著了,讓她們奶自己的兒子,絕無可能,既然不走,就幹活吧,洗衣裳,燒水,做飯,有的是活兒,還不是伺候碧青,是旁邊作坊裡的匠人。

  那些匠人沒日沒夜的趕工,正好缺幹活的,這倆正好,碧青才不會讓他們接近自己兒子呢,這人心隔肚皮的,誰知道這倆是什麼人啊,雖慕容湛說這倆靠得住,可自己卻不信。

  而且,碧青怎麼看這倆怎麼不舒坦,長得太好了,一個賽一個白嫩,那兩雙水汪汪的眼睛,瞄一眼,估摸男人的魂兒都能沒了,這樣的奶媽留在跟前,倒是給兒子找的,還是伺大人的,雖然蠻牛現在不在,可要是留下這倆禍害,保不齊將來會出什麼事兒。

  碧青可不是傻瓜,蠻牛心裡再有自己,到底是個男人,是男人就有禁不住誘惑的時候,所以,最好的法子就是把誘惑苗頭提前掐滅,一點兒火星子都崩不出來,這樣才萬無一失。

  因為趕上天冷,碧青這個月子做的還算舒服,外頭冰天雪地的,自己抱著兒子在燒的熱熱的炕頭上養著,除了吃就是睡,要不就是奶孩子,都成豬了。

  小燕子的娘就住在西屋裡,自己的飯都是燕子做的,小丫頭挺聰明,自己說怎麼做,一遍就能記住,做出來也八,九不離十。

  自己現在不能吃什麼,飲食以寡淡營養為主,大多時候都是雞湯麵,每當這時候,碧青就忍不住想家,要是在家裡該多好,坑裡養著肥肥的大鰱魚,即便冰天雪地也不怕,鑿開個冰窟窿,用抄網一抄就能抄上來兩條,剁成大塊,魚身子紅燒,魚頭用油煎的兩面焦黃,兌上開水,熬上一會兒就成了奶白色,配著切得細細的白菜絲兒下碗湯麵,別提多香了。

  要是再饞,還可以去坑裡挖兩根藕,配著大骨熬豬骨蓮藕湯,自己一氣能喝兩碗,還有紅薯,從地窖裡拿出來,在冬陽下曬兩天,丟進灶膛裡,一會兒扒拉出來,剝了皮,裡頭是紅紅瓤子,咬上一口比蜜還甜。

  哪像這裡,除了雞還是雞,雞湯,雞蛋,就這兩樣,輪換著吃,即便小燕子把雞湯熬得香濃,可天天喝也有膩的時候。

  碧青現在非常想吃別的,可一個是沒有,二一個,也不能吃,怕回奶,她的奶水還算充足,一般兒子吃飽了,一覺能睡好幾個時辰,燕子娘說,這樣就是最好的奶了。

  燕子娘是個很好的女人,雖然有一半胡人的血統,但骨子裡卻很像大齊人,溫柔賢淑,可惜身為東籬先生的女兒,卻只會說漢話,不識字,更不會寫。

  碧青沒問小燕子的爹是誰,胡漢混血在胡地地位卑下,燕子娘又長得這麼美,生個沒爹的孩子,也不算什麼新鮮事。

  這些碧青不想提,燕子娘受了太多的苦,碧青完全能想像,如果在大齊,身為東籬先生的女兒,該過著怎樣優渥的日子,絕不會像現在一樣顛沛流離。

  燕子娘的病,就是累出來的,常年做著最粗重的活,幾乎消耗了這個女人的所有,蘇軍醫說,她的身體就像一個千瘡百孔的屋子,不是有東西撐著,估計早就坍塌了。

  碧青知道,撐著燕子娘的就是燕子,為母則強,以前碧青不懂,現在卻感同身受,為了燕子,燕子娘一直撐到現在,她怕自己死了,燕子會走她的老路,她想護著女兒,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盡量活著,直到給燕子找到足以護著她的人,才會放心。這個人就是他從未謀面的父親東籬先生……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8-24 05:06 PM

本帖最後由 紀伯崙 於 2015-8-24 05:27 PM 編輯


第75章

  半個月後,東籬先生趕來了雁門,跟東籬先生一起來的是江婆婆,師傅怕自己在雁門沒人照顧,就讓江婆婆跟著東籬先生過來了。

  碧青在月子裡,也不能出去,東籬先生跟燕子母女見面的情形,還是江婆婆跟她說的,其實不用江婆婆說,碧青也能想到。

  東籬先生當年被囚胡地多年,後回大齊始終未娶,可見心裡一定是有愛人的,碧青才不信什麼為了大齊,為了百姓,終身不娶的鬼話,只要是人,就會有七,情,六,欲,男女之情更是必不可少的。

  尤其她聽師傅說過,東籬先生年輕時風流倜儻,有東籬公子的美譽,可惜在胡地被囚數年,回來就變了性情。

  東籬先生雖跟師傅並稱大齊雙寶,可東籬先生的年紀卻比師傅小的多,到如今也才剛五十出頭,古人的平均壽命短,所以,才有三十而立,四十不惑,五十而知天命之說,五十多的東籬先生在大齊就算老人了,像師傅這麼大年紀,仍如此健朗的,在大齊絕對稀有。

  所以,碧青始終覺得,東籬先生一定在胡地遇上了自己心愛的女子,後來回大齊才會終身不娶。

  雖說古代男人大都三妻四妾,但碧青仍然相信,並非所有男子都如此,江婆婆跟她說,東籬先生當年被囚北胡,當時北胡的大王正是賀魯的父親,賀魯的父親愛惜東籬先生之才,想先生為北胡所用,先用金銀誘之,先生出身世家,哪會被區區金銀所動,斷然拒絕。

  賀魯的父親一見先生如此,更不捨放他走了,想了很多法子都沒用,最後想出了一招兒,選了一名美麗的胡女,扮成啞奴伺候在東籬先生左右。

  想胡女本來就美,加之又是啞巴,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的,在先生跟前伺候,先生再鐵石心腸,終究是個男子,日子久了,豈會不為所動。

  更何況,胡女善解人意,雖不能言,卻溫柔多情,先生被囚胡地數年,有志難伸,有家難回,即便滿腹經綸,通身報復,不能報答君王之恩,亦不能為大齊百姓謀福,堂堂七尺男兒有何顏面立於天地間。苦悶不已的東籬先生,面對溫柔多情的胡女,傾訴心中怨歎,也順理成章。

  碧青相信愛情,男女之間即使隔著國仇家恨,即使一開始相看兩厭,也保不齊,後頭就會愛的死去活來,自己跟大郎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當初從深州到冀州的時候,自己甚至盼著大郎死在南邊兒,永遠不要回來才好,她不想嫁給個陌生的男人。

  後來見了大郎,說相看兩厭也不誇張,大郎嫌自己不好看,自己嫌他粗魯,總之,兩人之間就是扣著夫妻名份的陌生人,那時候,自己怎麼也不會想到,有朝一日會為了他不顧千里之遙跑到雁門來。

  更何況,東籬先生跟胡女兩人日夜都在一起,不發生點兒啥,都對不住拉皮條的賀魯他爹。

  總之兩人在一起了,情濃之時,東籬先生把自己隨身的銀鎖給了胡女,做定情之物,後來卻發現,這一切都是北胡大王設計的,自己喜歡的胡女也並非啞巴,而且他以為的愛人把自己記錄的那些詩稿都交給了北胡大王,自己愛的女人是個騙子,是個細作,這讓先生難以接受。

  後來輾轉逃回大齊,留給胡女的就是燕子那把銀鎖,現在終於真相大白,知道當初是胡女暗中幫助,先生才得以逃出生天,過後胡女發現自己有了身孕,十月懷胎,一朝分娩,生下了燕子娘,把銀鎖交給燕子娘,跟她說了這段往事,交代她有朝一日一定要回大齊。

  很狗血的故事,卻如此真實的發生在自己身邊兒,還把碧青感動的一塌糊塗,其中的艱苦,心酸,相守,分離,思念,重逢,如此令人心酸,只能歎造化弄人。

  數日後,燕子娘走了,江婆婆說她走的很安心,是在先生懷裡走的,對於燕子娘來說,從生下來就沒見過親爹,最終能死在親爹懷裡,或許已經滿足了,更何況,她再也不用擔心燕子兒會受欺負了,有外公護著,她的小燕子再也不用挨打受凍,她會過的很好很好。

  碧青終於出了月子,第一件事就是痛快的洗了個澡,而洗澡的結果是發現自己胖了,胸大了是好事,可肚子也跟著大就不是好事了。兒子生出來了,可肚子上的贅肉卻仍然掛在上面,自己引以為傲的小蠻腰沒了,代替的是一圈白花花的游泳圈,好在胳膊腿還算細,或許是自己走路多的緣故。

  碧青本來還想出了月子好好大吃一頓,現在哪敢啊,她得減肥,趁著蠻牛暫時回不來,自己得減回去,不然,等蠻牛回來,碧青可不認為蠻牛會喜歡腰上掛著一圈肥肉的媳婦兒。

  女人的幸福靠經營,男人都是視覺動物,所以,身材容貌必須好好的保養才行,這是女人的幸福之道。

  碧青開始運動,做瑜伽,收腹提臀的動作,每天早晚做一百下,快過年了,想吃青菜肯定沒戲,就盡量少吃主食,為了保證她兒子的奶水,碧青堅持少食多餐。

  成效不錯,短短幾天,腰上的肥肉就消下去了一些,江婆婆端著熬好的雞湯進來,就見小燕子正坐在窗邊兒上,托著腮幫子萬分好奇的盯著碧青做那些奇怪的動作。

  江婆婆搖搖頭,大概聰明人都有些怪,姑娘也如此,這剛生了孩子,不好好在炕上躺著養身子,卻不停的動來動去,也不知幹啥呢:「雞湯好了,姑娘快趁熱喝了吧。」

  碧青看見江婆婆手裡的雞湯,頓時有些洩氣,江婆婆不理自己這一套,堅持生了孩子的女人身子虛,必須大補,每天不是雞湯就是骨湯,前天不知從哪兒弄了兩隻雪白的鴿子來,說用白鴿子熬燙,喝了奶水好,逼著碧青喝了一大碗,害的碧青晚上多做了一百下提臀收腹,就怕鴿子湯的熱量積蓄在體內,轉換成肥肉,那自己這些天可白費勁了。

  江婆婆有個絕招,嘮叨,只要碧青不喝她熬的湯,她會念叨個沒完沒了,直到碧青乖乖的喝了為止,這會兒一見碧青皺眉,立馬就開始了:「姑娘不為了自己,也得為哥兒想想,哥剛滿月,正是長身子的時候,奶水最為重要,姑娘又不用奶媽子,非要自己喂,就得多補補,當娘的補好身子,奶水好了,哥才能吃飽……」

  為了阻止江婆婆持續嘮叨下去,碧青忙捧著碗把雞湯喝了,江婆婆這才滿意,看了眼窗外道:「這雁門靠近胡地,可比咱們冀州冷多了,明兒就是小年,要是在冀州不定多熱鬧呢,過了小年就數著日子過年了,看起來,今年姑娘跟哥兒要在雁門過年了。」

  小燕子好奇的道:「冀州?外公常說的武陵源是不是就在冀州?什麼樣兒啊?人多不多?為什麼有這麼個奇怪的名兒?」

  江婆婆摸了摸她的頭:「冀州是我們姑娘的家,種了好多桃樹,故此叫武陵源,這時候光禿禿的不好看,到了春天,桃花開起來,可好看了,等桃花落了,就會結滿樹的桃子,我們武陵源的桃子啊,可是連宮裡的太后娘娘跟皇上都說甜呢,等以後你回了京城,記得來武陵源玩啊。」

  小丫頭忍不住舔了舔嘴唇:「江婆婆什麼是桃子啊?是不是跟我們這兒的沙棘果一樣甜?」

  江婆婆一愣,真給這丫頭問住了,碧青道:「比沙棘果可好吃多了。」說著攤開紙,拿筆畫了一顆綴滿桃子的桃樹,遞給她:「這就是桃樹,上頭紅紅大大的果子就是大蜜桃,回頭等你去我家的時候,姐姐帶著你去摘桃子吃,看上哪個,咱們摘哪個。」

  小丫頭忙搖頭:「娘跟我說過,不能拿別人的東西。」

  碧青摸了摸她的髮頂:「別人的東西自然不能拿,不過武陵源的桃樹都是姐姐家的,隨便你摘多少都成。」

  小丫頭眼睛頓時亮了起來:「姐姐家有那麼多桃樹啊,那姐姐家的房子是什麼樣兒的?比咱們住的這個院子大不?」

  碧青點點頭:「姐姐家很大,等你來的時候,就住在姐姐家裡好不好?」

  小丫頭大力點點頭,忽的小臉一暗:「可惜我娘不能跟我一起去。」

  碧青心裡一酸,雖說找到了外公,可先生畢竟不是親娘,這丫頭真挺可憐的,碧青伸手把她擁在懷裡低聲安慰:「你娘是天上的仙女,下凡來就是為了幫小燕子找親人的,現在找到外公了,自然要回天上了。」

  小燕子抬頭看著碧青:「真的嗎,我娘真變成仙女了?」

  碧青點點頭:「真的,不信晚上你抬頭看,那顆最亮的星星就是你娘變得,她正看著你呢。」

  小丫頭終於高興了:「那晚上我找找娘。」

  碧青拍了她一下:「等晚上星星出來的時候,姐姐跟你一起找,現在咱們做好吃的去。」

  小丫頭忙道:「做什麼好吃的?」

  「二十三糖瓜粘,明兒就是小年,照著我們冀州的習俗,該吃糖瓜,咱們就做糖瓜。」

  江婆婆知道碧青的習慣,算著日子,已經把麥子碾碎發了麥芽,即便如此還需蒸煮,發酵,壓出來才能做成麥芽糖。

  好在碧青在家的時候常做,家裡孩子多,碧蘭,小海,陸超,加上狗娃子,都是沾了糖就沒命的饞貓兒,每年一入冬,不管碧青多忙,都會纏著做麥芽糖。

  然後,碧青就會帶著他們一起做,一做就是好多,涼好了,切成糖瓜,放到籃子裡叫小海跟陸超提到村子裡,不一會兒就被孩子們搶沒了。

  今年小海碧蘭不在,卻有陸超跟小燕子打下手,江婆婆看著孩子,碧青帶著陸超小燕子整整忙活了一天,做出了兩籃子糖瓜,留下一些,剩下的叫陸超送去了城外的大營,好歹是小年,將士們不能回家過年,吃塊糖瓜,也有個小年的意思。

  蘇全進來的時候,見太子殿下正伏案疾書,案頭上仍然堆著厚厚一摞公文,偶爾會停下來,咳嗽幾聲。

  北地寒冷,太子殿下金尊玉貴的身子,在這苦寒之地一待就是兩個月,吃不好,睡不好,料理著京裡的政務,還要權衡戰事,日夜操勞哪受得住。

  見案頭的藥半天了還不見動,蘇全低頭看了看手裡的籃子,計上心來,走過去道:「殿下,明兒就是小年,雁門城的沈姑娘,叫人送了一籃子糖瓜來,說是冀州的習俗。」

  慕容湛抬起頭來,目光落在蘇全手裡的小籃上,蘇全忙把小籃放到桌子上,這東西宮裡沒有,臘月二十三,宮裡也會祭灶,卻隆重的多,點心,菜品,蔬果,應有盡有,御膳房也會變著花樣兒的做些糖果,皇上應景的賞給皇子皇女,以及得寵的大臣,遠不是這樣簡單的糖瓜。

  慕容湛捏了一塊看了看:「你說這是糖瓜?為什麼叫這個名兒?」

  蘇全道:「奴才不知,瞧著形狀有些像南瓜,或許因此而得名也未可知。」

  慕容湛點點頭,放進嘴裡,不禁愣了愣,意料之外的好吃,他這個不大愛吃甜食的,都忍不住想吃第二塊,正要拿,蘇全忙把藥送了過去:「殿下,藥快涼了。」

  慕容湛接過去喝了,又吃了塊糖瓜,問蘇全:「誰送過來的?」

  蘇全知道殿下問的什麼,忙道:「是陸明鈞家的小子,送了足足兩籃子,說小年了,也讓將士們過過節。」

  慕容湛:「是啊,這一晃都小年了,留下幾塊,剩下的拿出去給將士們分了吧,她說的是,也該讓將士們過過節。」

  說著,想起什麼:「王校尉的兒子可起名了?」

  蘇全搖搖頭:「聽見說沈姑娘讓王校尉起名,王校尉想了一個月也沒想出來,正發愁呢。」

  慕容湛搖搖頭:「她倒真放心。」

  蘇全:「奴才聽見個有趣兒的,說王校尉先頭起了個名兒,叫王一,說這麼著好寫,以後兒子識字唸書的時候,佔便宜,叫人送去給沈姑娘瞧,沈姑娘就在王校尉送去的紙上畫了個大大的叉,下頭寫了兩個字,再想。」

  慕容湛忍不住笑了起來:「王一?哈哈。」

  蘇全見太子殿下笑了,心裡鬆了口氣,要是碧青還在這兒就好了,要是她在,也不用自己費心思開解太子爺了。沈碧青不用說話,就在一邊兒做飯,太子心情也會變得極好。

  蘇全忍不住想,如果沈姑娘沒嫁給王大郎,會不會成了自己的主子,可惜沒有如果。自己瞎想什麼呢,殿下心懷天下,怎會輕易為女色所動,更何況,沈碧青早已嫁做人婦。

  正想著,忽外頭侍衛進來道:「稟太子殿下,陸明鈞在賬外說有要事求見。」

  慕容湛心裡咯登一下,陸明鈞奉命在雁門製作弩箭,大戰在即,更應日以繼夜,怎會有空閒來大營,莫非出事了?

  忙道:「叫他進來。」

  陸明鈞一進來就匍匐在地上:「太子殿下,罪臣死罪,手弩的製造圖不見了。」

  慕容湛蹭的站了起來:「你說什麼?」

  落晚起了風,掌燈的時候,北風捲著雪粒子落了下來,不一會兒地上就落了白慘慘的一層,碧青抱著兒子坐在炕頭上,還能聽見隔壁的求饒聲,院外頭如今圍著層層的侍衛,個個頂盔摜甲嚴陣以待。

  手弩的製造圖沒了,意味著什麼,誰都知道,胡人善騎射,馬背上長起來的民族,騎射就跟吃飯一樣簡單,不像大齊以農耕為主,經過層層選拔,再經過嚴格的訓練,才能選出可以跟胡人對戰的士兵。

  即便如此,跟胡人也沒法比,前次之所以大勝,是因為佔了地利之便,距守雁門險關,可退,可進,可守,十萬大軍對陣胡人兩萬騎兵,方才險勝。

  後大郎斬殺胡人左賢王,也是憑著一鼓作氣,五百勇不畏死的先鋒軍,救自己的時候,完全是因為手裡的精鋼手弩,才敢以五百人夜襲賀魯部落。

  胡人若不是被精鋼手弩的威力嚇破了膽,也不會四散奔逃。現在手弩製造圖竟然沒了,如果製造圖落在賀魯手中,胡人依照圖紙製造出一樣的手弩,後果簡直不堪設想,而這兩個院子的人,有一個算一個都有嫌疑。

  不過,碧青想不出什麼人能這麼幹,這可是通敵叛國的大罪,一旦查出來,就是殺頭滅九族的罪過,旁邊院子裡除了陸明鈞父子,都是將作監的匠人,慕容湛能把這麼重要的事兒交給這些人,足見這些是信得過的,怎會有通敵叛國之人。

  正想著,忽聽隱約傳來一陣吵嚷:「要說通敵叛國,咱們這院裡可有個胡人丫頭,誰能保證她不是奸細。」

  碧青眉頭皺了起來,東籬先生雖來了,小燕子母女這件事卻並不為外人所知,因兩國正在打仗,貿然翻出此事,恐會生出不必要的麻煩來,所以,暫時隱下了小燕子的身世,對外只說她母女是救了碧青的恩人,故此過來服侍碧青母子。

  東籬先生也只在這裡呆了幾天,就搬到城外的大營裡去了,東籬先生是太子師,住在軍營也說的過去,只是沒想到,憑空會生出這件事來。

  碧青把兒子哄睡了,放到炕頭上讓江婆婆看著,自己披了斗篷往外走,剛出屋,小燕子一頭撞了進來,滿臉驚慌失措:「姐姐,我不是奸細,我不是奸細……」

  碧青臉色一沉,把她摟在懷裡:「姐姐知道你不是,燕子放心,有姐姐在,沒人能動得了你,現在跟姐姐來,姐姐倒是想看看,誰說你是奸細?」

  燕子本來還有些怕,可是抬頭看了看碧青,就把小手塞到了碧青手裡,碧青牽著她走了出去,直接往旁邊院來了。

  兩個院子中間通著小門,穿過門就見將作監的幾十個匠人都跪在雪地裡,四周挑著風燈,一陣北風過來,風燈搖搖晃晃,細碎的燈影落在雪地上,留下一地斑駁的印跡。

  慕容湛坐在房簷下的椅子上,面沉似水,卻攥著拳頭不時堵在嘴上輕咳,最邊兒上的兩個匠人一見小燕子,就開始嚷嚷起來:「就是這丫頭,這丫頭是胡人,一定是她偷了圖紙送去了北胡。」

  小燕子嚇的往後縮了一下,躲在碧青身後,碧青看向那兩個人,四十上下的年紀,瞧著不像奸惡之人,為什麼會誣陷小燕子?

  碧青拍了拍小燕子的髮頂,輕聲安慰:「別怕,有姐姐在。」

  抬頭看向那兩個人:「燕子從沒往這院來過,怎有機會偷竊圖紙,更何況,想那手弩的圖紙是何等重要之物,難道會擺在明面上任人取閱不成,倒是你們,沒有根據就胡亂誣陷燕子,莫非是心虛了。」

  那兩人一聽頓時臉色大變:「誰,誰心虛了?怎麼沒根據,就她娘倆這張臉就是憑據,她娘死了,就剩她一個胡人,不是她還能是誰?」

  碧青淡聲道:「這可難說了,若為了不可告人的秘密,通敵叛國也不是沒可能。」

  「你,胡說,我們都是大齊的官員,怎會通敵叛國。」

  碧青不再搭理他,轉身給慕容湛蹲身行禮:「民婦給太子殿下見禮。」

  慕容湛臉色略緩了緩:「免禮。」

  看了她一眼:「外頭冷,你剛生了孩子,回去養著的好,你放心,此事本宮定會查個水落石出。」

  碧青道:「敢問太子,用什麼法子查?」

  「這……」慕容湛沉吟半晌道:「本宮會挨個審問,仔細盤查,只要做了,必不可能天衣無縫。」

  碧青道:「何必如此麻煩,民婦有一個法子極為簡單,頃刻間,便能找到盜圖之人。」

  慕容湛一愣:「何法?」

  碧青看了眾人一眼:「手弩圖是我親手繪製的,當初繪製的時候,我在顏料裡加了樣東西,只要碰過圖的人,必然會露出行跡來。」說著,把陸超叫過來在他耳邊說了兩句,陸超點點頭,轉身去了,不一會兒端出一盆清水出來。

  碧青道:「只要摸過手弩圖之人,一天之內,只要手指碰到盆裡的水,水必會變黑,但是,你們不能看,待會兒我會用箱子罩住這盆水,上面挖個只能手進去的孔,你們依次過來,把手探進盒子內的水盆之中,等挪開盒子,水若是變黑了,哪個人必然就是奸細。」

  慕容湛目光閃了閃:「來人,把這盆水扣起來。」

  太子殿下一聲令下,立刻就過來兩個侍衛,拿箱子扣住水盆,上頭挖了個洞,叫那些匠人挨個排隊過來,頭一個就是陸明鈞。

  陸明鈞飛快把手探了進去,侍衛掀開箱子,搖搖頭,第二個是陸超,第三個,第四個,就算剛才那兩個非說燕子是奸細的也沒事兒。

  最後一個年紀有六十上下了,頭髮都花白了,是將作監的老匠人,手藝最好,叫范春,陸明鈞跟自己提過,說他范氏一門精通機關之術,尤其范春更是其中佼佼者,還打算等從北胡回去,把陸超送到他跟前學手藝。

  這樣一個人,碧青怎麼也想不到會是他,他刻意落在最後,手探進箱子裡的時候,控制不住發抖,而從箱子縮回手的時候,卻異常快速。

  侍衛打開箱子,因為太冷,范春又刻意磨蹭了會兒,他手探進去的時候,水上已經起了一層薄薄的冰,范春若是把手探如水盆,水盆上的一層薄冰,絕不可能保持完整,而現在卻完整的驚人,這只能說明,他的手根本沒碰到水。

  碧青看向范春,緊張的望著水盆,見水盆的水並沒有變色,輕輕吁了口氣,碧青卻搖搖頭,轉身道:「誰是奸細想必殿下已經知曉了。」

  慕容湛點點頭:「來人,把范春給我拿下。」

  范春一驚,被侍衛按在地上,還道:「小的冤枉,水並未變色,怎說我是奸細?」

  碧青道:「這裡一共四十二名匠人,除你之外,所有人都毫不猶豫的把手伸進了水裡,這說明並不心虛,而你不僅刻意落到最後,還磨蹭了半天,你的手雖然伸進了箱子,卻並未觸及水面,以至於上頭剛結的一層薄薄的冰面,仍完成如初,若非心虛豈會如此,可見你就是偷圖之人。」

  說著,看了他半晌兒道:「陸先生多次跟我提過你,說你范家精通機關製造,又是京城人氏,我實在想不通。你有什麼理由盜圖,你可知這是通敵叛國的大罪嗎,你今天晌午匆匆出去是做什麼去了?」

  范春道:「我,我去打酒,想著小年了,喝口酒也當過節。」

  碧青點點頭,轉身跟慕容湛道:「事情水落石出,可以洗刷燕子身上嫌疑了吧。」

  慕容湛還沒應聲,剛才那兩個說燕子是奸細的工匠又跳出來道:「胡人沒一個好東西,姑娘把胡人丫頭留在跟前,終究是個禍害。」

  碧青氣的不行,這倆人怎麼就非跟燕子過不去了呢,碧青正要說話,忽聽東籬先生的聲音響起:「誰說燕子是胡人,她是老夫的孫女,你說老夫的孫女是禍害嗎?」

  那兩人愕然半晌,忙往後縮了縮,東籬先生牽著燕子的手跪在慕容湛跟前:「老夫當年被囚胡地數年,竟不知有個女兒,如今好容易認回來,親孫女卻被人說是北胡的奸細,請殿下給老夫做主。」

  慕容湛起身扶他起來道:「老師何必如此,來人,把這兩個匠人拖下去打二十板子,以後再有胡言者,嚴懲不貸。」

  侍衛應一聲拖著兩人下去了,慕容湛看了看燕子:「老師何時有了孫女,怎本宮不知?」

  東籬先生道:「此事說來話長,當年是我負了燕子的外祖母,才讓燕子母女在胡地受了這麼多年苦,如今好容易團聚,卻因兩國交戰,不好張揚,才暫時隱瞞,卻不想,竟有人譭謗燕子是北胡奸細,老夫若再不出口,怎對得住我那苦命的丫頭,先不說這個,審問製造圖的下落是正事,那手弩製造圖若落到胡人手裡恐是大禍。」

  慕容湛點點頭,臉色陰沉的看向范春:「范春你可知私盜手弩製造圖是通敵叛國之罪嗎?便你捨得這條老命,你家中老母,膝下稚子的性命難道也不顧了嗎,只要你招出幕後指使之人,本宮網開一面,給你范家留一條根兒,如若不招,你范家九族一條命都別想活。」

  范春苦笑一聲:「小的既做了,自然知道這是通敵叛國之罪,早把范家老小的性命丟在一邊兒了,古人云,受人點水之恩當湧泉相報,范春一家九族盡死,也算報了大恩。」說著猛地縱身沖道旁邊的牆上。

  眾人來不及反應,再去瞧范春,頭破血流早已斃命,那血順著腦袋濺了一地,映著地上的雪,更加觸目驚心,有兩滴還濺在了碧青的斗篷上,碧青忍不住有些噁心,忙道:「民婦告退。」快步出了院子,往自己屋去了。

  剛進外屋就把自己外頭的斗篷脫了,掀開簾子扔到外頭,跟江婆婆道:「一會兒把那件斗篷扔外頭去,沾了髒東西要不得了。」

  江婆婆點點頭,出去拿起來丟到了街上,回來就見碧青抱著孩子發呆,不禁道:「姑娘這是怎麼了?奸細可找著了?」

  碧青點點頭:「算找著了吧。」

  范春今天的表現,明明白白是受人脅迫,從他最後那幾句話裡聽的分外清楚,估計是以前欠了誰的大恩,不得不報,才偷了手弩製造圖。

  碧青應該慶幸,他沒把連弩,甚至正在做的床弩的製造圖偷出去,只拿了手弩,說明他還有良心。

  精鋼手弩之所有有如此大的威力,製造圖只是一個方面,更重要的是用新法子提煉出來的精鋼胡人沒有掌握如此精良的煉,鋼工藝之前,便勉強做出手弩,威力會大減。

  當初自己一拍腦門想出來的東西,卻是經過眾多能工巧匠集思廣益,才做出的精鋼手弩,哪會如此就叫人學了去。

  范春偷盜手弩製造圖並不可怕,可怕的是范春背後之人,如今雁門城守備森嚴,胡人絕不可能進的來,更何況,跟這些匠人聯繫,故此,能指使范春的人必然是大齊人。

  而精鋼手弩也才沒使幾回,便是大營裡知道的人也數的過來,除了大郎手下的五百先鋒軍,就連赫連威都不知道。

  慕容湛來了雁門之後,大郎跟他的五百先鋒軍就歸了太子管轄,從管理到武器配備,都跟別人不一樣,所以,能幹出這種事兒的,還能是誰,就不難猜了。

  能挾恩迫使范春幹下此事之人,必然出身顯赫,有權利才可能施恩,更何況,是范春捨得用全族老少去報答的大恩,恐怕不是一般世族能有的本事。

  而崔家跟赫連一族爭鬥已久,如今北征眼看就要勝了,崔家豈會眼睜睜看著赫連威立此不世之功,待大軍班師回朝,大齊哪還有他崔家說話的份兒。

  為了破壞赫連威的大功,崔家幹出點兒什麼來,還真不新鮮,只不過,這可是通敵叛國的事兒,崔家這簡直是自找死路。

  江婆婆見她臉色不好,低聲勸道:「男人家的事兒,跟咱們女人沒干係,姑娘何必理會這些,由著他們自己鬧去好了。」

  碧青道:「婆婆,我是替師傅擔心,師傅怎麼也是崔家人,即便離得遠,到底不能抹了崔家的姓兒,崔家如此胡作非為,估計這次大軍班師回朝,就是崔家的死期,到時候,師傅身為崔家人何以自處,還有崔鳳林,那孩子可是崔家的嫡孫,崔家大廈傾覆之日,焉有那孩子的活路,這崔家簡直糊塗透頂。」

  江婆婆一愣:「姑娘是說這次的事兒跟崔家有關?」

  碧青點點頭:「不是有關,我懷疑就是崔家指使的,為了一己之私,置國家大義而不顧,這樣的世家已經走到頭了,即便皇上再仁慈,這一次也絕不會姑息,更何況,皇上殺伐果斷從來不是個仁慈之君,對崔家又忌憚良久,這一次正好讓皇上拿住把柄,崔家恐真要完了。」

  江婆婆歎了口氣:「先生早就知道是這個結果,正是因此才遠離京城,避到了冀州,卻沒想到,仍是避不開嗎。」

  碧青:「婆婆也別太擔心,皇上即便不是仁慈之君,卻最是敬重師傅,即便崔家倒了,想來師傅也會無事,我只是擔心師傅自己想不開罷了,我倒是更擔心鳳林,那孩子該怎麼辦?」

  江婆婆道:「怪不得外頭人都說姑娘是活菩薩呢,姑娘這心太善了,崔家既做出如此事來,抄家滅族也是該有的下場,鳳林少爺身為崔家嫡孫,這場殺身之禍恐躲不過的。」

  說著怕碧青發愁忙岔開話題:「明兒就是小年,姑娘別想這些了,剛不說姑爺今兒要回來嗎,老奴去瞧瞧做點兒什麼吃食,離的這麼近也不能常回來,哥兒都滿月了,才見過親爹幾回啊,到如今名兒還沒起呢,這次姑娘可得跟姑爺說,把哥兒名想出來,再耽擱下去可不像話。」

  一提大郎,碧青頓時心情好了不少,抱著孩子站起來道:「小年自然吃餃子呢,我先把餡兒攪出來。」說著把孩子放到江婆婆懷裡:「您老抱著孩子吧,我來,大郎最愛吃我包的肉餃子了……」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8-24 05:30 PM



第76章

  「七哥,咱是不是給京裡知會一聲兒再幹,我這心裡總不踏實,這手弩製造圖若是送給胡人,給人發現,可是通敵叛國的大罪,要殺頭滅九族的,咱崔家乃大齊第一世族,實在犯不著這麼冒險。

  崔慶平總覺著這事兒不妥當,即便他們進北征軍的任務就是為了給赫連威添堵的,可這麼幹也太過了。

  眼看大戰在即,這時候要是胡人拿到手弩的製造圖,本來就善騎射的胡人,簡直就是如虎添翼。

  若是大齊敗了,赫連一族是打壓了下去,卻胡人彪悍,雁門關失守,恐大齊江山危矣,豈不成了驅虎不成反引狼。

  崔家說到底還是得依附慕容氏,若慕容氏失了大齊江山,崔家自然也跟著灰飛煙滅,胡人狼性,豈會放過大好中原。

  越想心裡越怕,勸道:「七哥,要不這事兒咱別幹了,我這心裡沒譜,我知道七哥挨了王大郎那二十軍棍,心裡恨得慌,可要收拾那個莊稼漢子,還不容易啊,如今先讓他得意些日子,等回京找個機會還不辦了他。」

  崔慶平一提這事兒,崔慶元就恨得牙根兒癢癢,一個莊稼漢倒成精了,不就抽了那個胡女一鞭子嗎,竟敢打自己二十軍棍,這都養多少日子了,還沒好利落,自己什麼時候吃過這樣的虧,這口氣自己無論如何也吞不下去。

  起赫連威,崔慶元更恨大郎,要是這一仗大齊勝了,就憑王大郎的兩大軍功,封個將軍真不新鮮,王大郎己的死對頭,真要是封了將軍,自己這口氣找誰出去。

  想到此,哼了一聲:「回京還能辦誰,王大郎那媳婦兒可不好惹,巴上了武陵先生,以先生在崔家的地位,誰還敢動王大郎。」

  崔慶平:「可此事,若讓人知道可是滅族之禍啊,你我可擔待不起。」

  崔慶元揮揮手:「放心吧,范春受我崔家大恩,此番不過讓他偷個圖算得什麼,事情若敗露,他應該知道怎麼做,再說,這手弩製造圖咱們又不是親自送給胡人,你叫個信得過的心腹,騎著快馬去胡地,用箭把此圖射入胡營,豈不神不知鬼不覺。」崔慶平見勸不住,也只能應了。

  是夜,傳來消息范春撞牆而死,哥倆這才鬆了口氣,有道是死無對證,人都死了,就算有人懷疑崔家,沒有證據,也不能把崔家如何。

  且不說崔慶元倆人暗暗放心,只說北胡大王賀魯,那晚被王大郎夜襲,對齊人手裡殺傷威力強大的弓弩,記憶猶新。

  他們北胡之所以可以跟富庶的大齊對陣,全靠著騎射功夫,以一當十,可大齊卻有了如此厲害的弓弩。

  賀魯拿起案頭的弩箭仔細看了看,箭頭鋒利,配上強勁的弓弩,破石穿金,自己的侍衛就是給這個弩箭射中,當場腦漿迸裂,如今賀魯想起當時的情景,都有些膽寒。

  更何況自己手下的胡兵了,被王大郎五百人夜襲,就喪失了胡兵如狼似虎的士氣,胡兵怕的不是大齊軍,是這威力撼人的武器,何時大齊發明了這種弓弩?誰人發明的?何人製造?若是自己也能擁有這樣的武器,還愁什麼?

  正想著,就見賀若進了大帳,手裡拿著一張紙,臉上儘是喜色:「大哥,您看這是什麼?」說著把手裡的紙攤在案上,賀魯一看,大喜過望:「這是手弩製造圖,從何處得來?」

  賀若道:「說來奇怪,這張圖是附在箭上,從營外射進來的,大哥,您說這圖是否可信?大齊人陰險狡詐,別是用的計。」

  賀魯:「去把營裡的造箭師傅叫來。」

  不大會兒功夫,造箭師傅進來,賀魯把圖紙遞給他:「你來瞧瞧這圖。」

  那造箭師傅拿著圖一看,頓時雙眼晶亮:「這,這是失傳已久的手弩製造圖,有此圖,便可造出手弩。」

  賀魯點點頭:「你拿下去連夜造出來,若果真我們胡人也能造出手弩,跟大齊這一仗,我北胡必勝無疑,到時候,破雁門,長驅直入,大齊皇帝若想保住他的皇位,必會遣使跟我北胡和談,到時咱們北鬍子民哪還用愁無糧米果腹。」

  賀若點點頭,當初大哥殺死父親,自己之所以毫無恨意,正是因為大哥這種胸懷,大哥不是為了他自己,是為了北胡的百姓,大哥不想再看到讓北胡的百姓挨餓受凍。

  父親心心唸唸的是北胡王座,大哥心裡想的卻是北胡的百姓,也之所以,北胡的百姓才會如此擁戴大哥。

  只不過,齊軍遠比他們想像的要強悍的多,這一戰真能勝嗎?若敗了北胡百姓恐要受屠戮之苦。

  正想著,忽聽賀魯道:「那個大著肚子的女人,絕非尋常女子,你是從何處找來的?」

  賀若:「就是雁門城很平常的一戶人家,就像她說的,家裡就她跟一個伺候的婆子,大哥不用懷疑她的身份,她是個最平常的婦人,我親眼瞧見她做飯幹活,手腳異常利落,一看就是經常幹這些活兒的人,聽說那些有身份的大齊婦人都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跟前有的是丫頭僕婦伺候,又怎會自己做飯,而且,她穿的也尋常,外頭御寒的那件斗篷,也並非珍貴的狐皮,成色也不算好,想來是她男人販皮貨剩下的,給她擋風寒。」

  賀魯沉吟半晌:「如此,怎麼解釋齊軍鍥而不捨的追擊。」

  賀若:「恐是碰巧了吧。」

  賀魯腦子裡閃過碧青的臉,即使大著肚子,狼狽不堪,依然能從眉眼間瞧出頗有幾分姿色,她表現的無懈可擊,卻正因如此,才更令自己懷疑。更何況,亂軍之時,自己叫人去押她過來,卻沒找見人,恐怕是藏了起來。

  齊軍夜襲,營裡亂成一團,那些營地裡的女人嚇都嚇死了,哪還有躲藏之心,如此臨危不亂,豈會是尋常婦人,忽想起高丘之上的黑臉漢子,不禁暗道,莫非跟那王大郎有什麼干係??

  碧青可不管賀魯怎麼想,難得大郎回來一趟,當兵辛苦,即使大郎如今身為校尉,伙食一樣是沒滋沒味兒的黍米飯,早讓自己喂刁了的蠻牛,哪能吃得慣,自己得好好給他做點兒順口的。

  小年吃餃子是冀州的習俗,要是在家,即使冬底下,一樣能包好幾樣陷兒的餃子,地窖裡蘿蔔白菜,蕃薯籐,野菜乾,應有盡有,還有,自己在暖房裡種的那些韭菜,大蔥。

  暖房裡種活了桃樹之後,碧青就開始研究種菜了,種的都是容易活的,數九寒天,能吃上一頓豬肉韭菜的餃子,別提多香了。便不吃韭菜,就算蘿蔔,擦成絲兒,跟肉攪在一起,也成啊。

  可在這風雪交織的雁門,有的只是自己帶過來沒吃完的蕃薯籐,雁門是個窮地兒,又守著北胡,沒個安穩的時候,老百姓能跑得都跑了,剩下的除了故土難離的,就是販皮貨的商人。

  雖說不安穩,可北胡的皮貨便宜,冒著風險跑一趟,說不準能賺出全家老小一年的吃喝穿用,故此,即使有性命危險,為了生計,也有不少人留在雁門。

  正因如此,在胡營的時候,碧青才說自己男人是販皮貨的商人,這樣才會不引人懷疑。

  人都跑了,也沒什麼人種地,更別提菜了,包餃子只能用蕃薯籐了,既然包了就不能包太少,陸超父子,江婆婆,燕子,東籬先生,還有自己跟大郎,這七八張嘴呢,大郎跟陸超又是倆吃貨。

  故此,碧青讓陸超來剁了足有小半片子五花肉,把蕃薯籐用開水焯了,兌進肉裡,調好了餡兒,就教燕子和麵。

  胡人以肉食為主,麵食有蕎麥麵,卻跟大齊的小麥大不一樣,蕎麥是健康食品,但碧青不喜歡,覺著有股子奇怪的味道,她還是喜歡白麵,尤其自己家地裡種的麥子。

  都是仔細挑了麥種,肥水跟上,到了麥收的時候,站在地頭一望,垂墜的麥穗彷彿金色麥浪,一陣風吹過去,美不勝收。麥粒脫了曬乾,放起來,等到吃的時候,拿石磨,磨成細細的麵粉,擀麵條,蒸包子,烙大餅,包餃子,那股濃濃的麥香,令人回味無窮。

  可惜雁門種地的人不多,更別提小麥了,白麵也不是沒有,都是陳的,遠不如自家收的好吃。不過,出門在外的也別挑了,總好過沒有。

  燕子對做飯很有興趣,尤其看著那些白麵在碧青手裡迅速揉成了一團,從剛才就躍躍欲試。

  碧青見她那樣兒,給她另外拿了個空盆,舀了半盆麵,讓她和,小丫頭很聰明,記著碧青和麵的步驟,不一會兒就把面和好了,抬頭看著碧青,眨著兩隻大眼睛,小臉上滿是渴看著碧青。

  碧青笑了:「我們燕子真聰明。」小丫頭立馬高興起來,拽著東籬先生的手:「外公,外公,您聽見沒,青姐姐誇燕子了。」

  東籬先生笑著點點頭:「不能叫姐姐,該叫姑姑才是。」

  碧青一愣:「您老這是從哪兒論的啊?」

  東籬先生道:「從你師傅哪兒論的,你師傅跟老夫平輩相交,你是他的弟子,燕子是老夫的孫女,自然比你矮一輩兒,你不想讓燕子叫你姑姑也成,那你就認了燕子當你女兒,如何?」

  碧青愕然,這如何使得,過了年自己也才十七,燕子可都快十歲了,自己哪能當她的娘,豈不荒唐。

  東籬先生拍了拍燕子的頭:「去裡屋瞧瞧弟弟可醒了,沒醒你看著弟弟,醒了,你就陪弟弟說說話兒。」

  燕子很喜歡碧青的兒子,如今小傢伙不會說話,但是會咿咿呀呀的發聲,更會笑,笑起來很好聽,哭起來的聲兒也大,小傢伙一哭,旁邊院子裡的匠人們都能聽見。

  雖說生在北胡的營地裡,小傢伙的身子卻異常壯實,碧青覺得,這完全遺傳了他爹,簡直就是一頭小蠻牛,而且,長得也頗像大郎,才剛滿月沒多久,就能看出濃眉大眼,頗有乃父之風。

  小傢伙咿咿呀呀的語言,也只有小燕子會認真的回應,小傢伙也格外喜歡燕子,只要一見燕子,哪怕上一秒還在大哭,也會停下,咿咿呀呀的跟燕子打個招呼。江婆婆總說小傢伙跟燕子投緣,卻也沒想到,有一天會真成了姐弟。

  等燕子進了裡屋,東籬先生才道:「燕子娘沒了,雖說有我這個外公,到底不如親娘,更何況,燕子也不小了,回京之後,老夫仍會住在太學,燕子跟我去不妥當,照理說,她應該在趙家,趙家便比不得崔家,也是京裡的世家大族,丫頭,想必你也知道,世族內是什麼樣兒,燕子雖是我的孫女,到底有胡人血脈,又在胡地長大,性子天真,不知人情世故,進了趙家恐會受委屈,老夫已對不住她娘了,不能再對不住她,老夫這兩天思來想去,還是你最妥當,讓她在武陵源跟著你,老夫才能放心,昨兒你護著她的時候,老夫就想好了,讓她認你當娘,乾娘也好,義母也罷,丫頭,幫老夫護著她長大,這孩子已經吃了太多的苦。」

  話說到這份上了,碧青哪能拒絕,再說,她也實在喜歡燕子,雖說十七的自己,有個九歲的女兒有些奇怪,但奇怪就奇怪吧,多個女兒總是好的,遂點點頭,卻也笑道:「先生不怕我把燕子教壞了嗎?」

  東籬先生哈哈大笑:「若能教的燕子跟你這丫頭一般,老夫求之不得。」

  兩人正說著,忽見燕子不知什麼時候站在門邊兒上,兩隻大眼滿是驚喜的望著碧青。

  東籬先生招招手:「愣著幹什麼,還不叫娘。」

  燕子衝了過來,一下撲進碧青懷裡哽咽的叫了聲娘,東籬先生說的是,燕子娘沒了,雖說有外公,可小丫頭對未來的生活仍有些害怕,畢竟京城不是她所熟悉的胡地,除了外公,她也不認識別人。

  碧青就不一樣了,小孩子很聰明,天生就知道誰對她好,娘沒了,燕子下意識依靠碧青,燕子心裡明白碧青跟她娘一樣會護著她,有時看著小傢伙,燕子也會想,要是青姐姐是自己的娘該多好,那樣自己就有兩個娘了,卻沒想到這個偷偷許下的願望竟然成了真,怎麼能不歡喜。

  碧青摸了摸她的頭髮:「以後就跟著娘過日子,娘保證把你養得白白胖胖的,回頭你外公見了都認不出,好了,今兒是小年呢,時候不早了,咱們得趕緊包餃子,一會兒你爹回來,一準兒嚷嚷著鬧餓。」燕子點點頭。

  正說著,忽的門從外頭推開了,一陣北風夾著雪粒子跟著大郎飄了進來,人剛進來就嚷嚷:「媳婦兒,兒子,可把俺想壞了。」

  一屋子人呢,碧青忍不住有些臉紅,白了他一眼:「胡說什麼呢,還不見過先生。」

  大郎倒也聽話,撣了撣身上的雪,規規矩矩鞠躬:「大郎給先生見禮。」

  東籬先生擺擺手:「不必如此多禮了,你不嫌老夫來你家蹭飯就成。」大郎不善言辭,只呵呵傻笑了兩聲,一頭鑽屋裡看兒子去了。

  頭一回當爹,又是這麼些日子不見,大郎稀罕不夠,看著兒子不解恨,忍不住上手摸了摸兒子睡的紅紅的小臉蛋。

  想大郎天天在大營裡練兵,不是拉弓射箭,就是掄大刀,手上都是厚厚的繭子,那指頭跟小銼刀似的,小孩子的嫩肉皮哪受得了,一感覺疼,眼睛都沒睜開呢,哇一嗓子就哭了起來。

  碧青急忙撂下手裡的麵團進屋,見蠻牛手足無措的立在炕邊兒上,手伸過去想抱兒子,又不敢,只能眼巴巴的看著兒子乾著急。

  碧青笑的不行,伸手把兒子抱起來,先打開兒子的襁褓換了尿布,坐在炕沿兒上,解自己胸前的衣裳,飯碗塞進小傢伙嘴裡,小傢伙立刻就不哭了,卻仍閉著眼大口大口的吸著奶水,時不時還委屈的抽搭一下,可憐非常。

  大郎一開始還挺愧疚,後來,目光就從兒子轉到了小媳婦兒身上。生了孩子的小媳婦兒更好看了,一個月子養下來,皮膚雪白透亮,彷彿都能掐出水來,那臉,那胸,那奶,子,還有那隱在棉襖下細軟的腰肢,那兩條白皙纖長的腿,緊緊繞在自己腰間……

  正想著,忽覺鼻間一陣熱燙,抬手摸了摸,竟是鼻血,碧青忍不住低笑了一聲,從炕上翻出帕子甩給他,小聲道:「沒出息的樣兒,看見啥了就值當流鼻血,快擦擦,外頭可一屋子人呢,要是瞧見了,看你丟不丟人。」

  大郎摸了摸鼻子,湊過去:「媳婦兒今兒晚上……」

  碧青白了他一眼:「甭想好事兒,今兒晚上我跟燕子睡,如今大戰在即,小年能放你回來過個節,已是太子殿下的恩典了,若留宿卻不妥當。」

  大郎不怎麼樂意:「可是媳婦兒,俺想你了。」

  碧青見他那樣兒,手指戳了他的腦門一下:「這麼幾天就不能忍了,前頭大半年怎麼過來的。」

  大郎:「那不是沒見著媳婦兒嗎,這見著了,不讓俺吃,哪受得了,媳婦兒,要不你先讓俺親一口解解饞,俺這些日子都快想死了。」說著大嘴就往前湊,忽聽外頭有人進來,接著就是參見太子的聲音。

  碧青忙推開大郎:「還鬧,太子殿下來了,還不出去接駕。」

  見兒子吃飽了,碧青整理好了衣裳,兩口子抱著兒子出去了,跟眾人跪下參見太子爺。

  慕容湛抬抬手:「本宮不過隨便走走,不必多禮。」目光落在碧青懷裡,忽的伸出手:「本宮抱抱。」說著去接碧青懷裡的孩子。

  碧青不好不給,只能把孩子交到太子懷裡,小傢伙睡飽吃足,又換了尿布,這會兒渾身清爽,正是最精神的時候,天天人來人往的,也不大認生,大概覺得慕容湛臉生,兩隻眼睛瞪得圓滾滾的望著慕容湛,忽咧開嘴呵呵笑了起來,這一笑,慕容湛不禁有些意興索然,真是父子,這麼大點兒就能看出跟他爹一個樣兒。

  把孩子交還給碧青,看了蘇全一眼,蘇全會意,把特意準備的禮遞了過來:「王校尉,這是太子殿下給哥兒的滿月禮。」碧青跟大郎只能又跪下謝恩。

  太子給的是一個赤金的長命鎖,估摸是宮裡內造的,格外精緻,紋路也大氣,這遠在雁門也不知他從哪兒弄來的。

  慕容湛來了,大家都不免有些拘束,碧青盼著這位大爺趕緊走呢,不想慕容湛四下看了看:「這是包餃子呢,倒是新鮮,本宮也來幫忙如何?」

  誰還敢說不行啊,只能騰出位置來給慕容湛,開始包餃子,慕容湛還算不太笨,經過前幾個四不像的餃子之後,終於包了個完整像樣兒的,頓時大喜,指著自己包的餃子問碧青:「本宮包的如何?」

  碧青真想說,難看極了,可見慕容湛難得的好心情,只得違心的說了句:「太子殿下包的好。」受到鼓舞的太子殿下興致高昂的包了很多,碧青看了看那些亂七八糟的餃子,決定一會兒單獨煮上一鍋,估摸十有八,九都得成片湯。

  人多,自然包的就快,別管像不像樣兒,到晌午的時候,包了滿滿十幾個蓋板餃子,大鍋裡舀了水,燕子跟江婆婆負責煮餃子。

  太子左右看了看,沒見著自己送來的兩個奶媽子,不禁問了句:「那兩個奶媽子呢,怎麼不見?莫非使著不順手?」

  碧青眉眼低垂:「民婦乃鄉野裡婦人,耕田勞作是本份,奶個孩子自己來就成了,正巧旁邊的匠人多,少個做飯的,我就私自做主,叫那兩人去旁邊院裡幫忙去了。」

  太子目光閃了閃,點點頭:「如此也好。」

  餃子煮好了,懷裡的小傢伙也睡了,碧青把孩子放到裡屋,叫燕子看著,自己出去,親自下廚炒了幾個菜,配上白嫩嫩的餃子,勉強也算過得去。

  慕容湛來了,怎麼也不能光吃餃子,加上今兒是小年也該應應景,從家裡帶來的酒還剩下兩罈子,叫陸超搬進來。

  太子殿下居中而坐,眾人站在一邊兒不敢落座,直到慕容湛擺擺手:「今兒不論身份,只當是一家子過節了,大傢伙坐吧。」眾人這才坐了。東籬先生左首相陪,大郎是主人坐在了右首,對面是陸明鈞父子。

  有蘇全在一邊兒伺候,也用不著江婆婆,江婆婆跟碧青娘仨在裡屋,吃完了餃子,豎起耳朵聽外頭說話兒,有太子殿下這尊大佛,估摸外頭幾個人都沒什麼胃口,可惜了這麼香的餃子。

  大概慕容湛也知道,自己敗了大家的興致,吃了餃子就帶著蘇全走了,大傢伙這才熱熱鬧鬧的吃了頓餃子,今年的小年也就過去了。落晚,大郎依依不捨的回了大營,先生留了下來,跟碧青烹茶講古,老晚才興盡睡下。

  入夜雪停了,卻刮起了北風,這裡沒有炭燒,只能燒柴火,柴火燒不了一宿,江婆婆怕晚上冷著碧青娘幾個,一宿起來燒了三回炕。

  轉過天一早,碧青餵飽了小傢伙,就把兒子放到江婆婆懷裡,壓著她躺在炕上補覺,自己跟著陸明鈞父子去看做出來的床弩。

  床弩是碧青根據連弩,加上前世的記憶畫出來的,說是床弩其實算車弩,就是把幾張弩,弓安裝在床架子上,用絞盤為動力,用的時候,絞動後頭的輪軸發射弩箭,因為絞盤輪軸的力量,射程比手弩連弩更遠,可多張弓同時發箭。

  陸明鈞叫了幾個力大的工匠,同時絞動輪軸,只聽嗖嗖嗖數聲,十幾張弩箭飛射出去,齊齊射在前方立在牆上的鐵板上,竟穿透鐵板,釘在了上頭。

  床弩是今兒才剛製作出來的,陸明鈞跟那些工匠也不知道到底如何,見到這種威力,都楞在了當場。

  陸明鈞喃喃的道:「竟如此厲害……」

  碧青實在沒看出厲害在哪兒,見過現代的核武器之後,這些在碧青看來,簡直跟小孩子的玩具差不多。

  只不過,如今是冷兵器時代,火器還沒有發明出來,正因如此,善騎射的胡人才敢如此囂張,假如有大炮,胡人再善騎射,幾門大炮一擺,對著胡營一通亂轟,胡人就算有三頭六臂也必敗無疑。

  如今有了這個,胡人也再無勝算,即便他們造出了手弩,跟床弩比起來,手弩實在不夠看,地上這架床弩,就是現在這個時期戰爭的絕對王者。

  陸明鈞回過神來:「有床弩,我大齊這一仗必勝,此弩威力驚人,射程又遠,無論是進攻還是防守都可,簡直就是決勝的法寶。」

  碧青:「雖威力驚人,精準度卻不佳,用於齊射之時,方能發揮其最大的功用,若近距離進攻,還是咱們精鋼手弩,更有用些,你把這些話跟太子殿下說清楚,殿下深諳兵法,自然知道用在何處。」

  說著,抬頭往南邊望了望低聲道:「但願這仗早些打完,咱們也能早一天回家,來的時候,剛過了重陽,這一晃可都快過年了,也不知道家裡怎麼著了?」自己的信也該到家了吧。

  馬車在家門前停下,小五跳下車,手裡攥著信就往裡跑,一邊兒跑一邊兒嚷嚷:「姑娘來信了,姑娘來信了……」

  一句話,家裡頓時熱鬧了起來,不一會兒,一家子老少,都擠在何氏的屋子裡,眼巴巴盯著二郎,盼著他快說說信裡寫的什麼。

  碧青走的匆忙,家裡老的老,小的小,碧蘭跟小海,到底年紀還小,婆婆跟爹娘三位老人又上了年紀,師傅就更不用說了,沒個人盯著怎麼行,好在二郎一聽大哥失蹤,就從太學請了假,正好在家裡盯著,碧青也能放心一些。

  何氏等了會兒,不見二郎說話,急的直捶炕:「還不趕緊著說你嫂子心裡寫了啥,你嫂子咋樣了?孩子咋樣了?莫非要急死娘不成。」

  二郎這才抬起頭來:「嫂子很好,俺侄兒也好,嫂子是月子裡寫的信兒,說俺大哥立了大功,說雁門比咱們這兒冷,入冬下好幾場大雪,房簷前的冰溜子都凍的結實的不行,陸超掰下來一塊,在嘴裡含了半天都沒化,氣急了一咬,差點兒把牙蹦了。」

  幾句話說的屋裡輕鬆了起來,武陵先生捋著鬍子點頭:「胡地苦寒,雁門自然比冀州冷的多,雪也下的大,那些年,老夫去雁門遊歷,趕上場大雪,那雪片子跟鵝毛一般,落下來,不一會兒就是厚厚的一層,下一宿,早上起來,大門都被雪擁住了,得從外頭把積雪清了,才能出門。因此,胡人最怕過冬,一場大雪過來,不定就會凍死多少牲口騾馬,胡人放牧為生,牲口沒了,就像咱們農人沒了收成,來年可就不知道怎麼過了。」

  小五道:「這麼說,那些胡人的日子也不好過呢。」

  何氏點頭:「可是,要是吃飽喝足,有好日子,誰巴巴打仗啊,胡人也是人,也得吃飯穿衣裳不是。」

  碧蘭道:「再窮也不能掠奪咱大齊的百姓啊,胡人是人,咱大齊的難道不是,反正,不管什麼理由,搶咱的東西就是胡人不對。」

  卻聽劉盛道:「胡人是遊牧民族,常年逐水草而居,性情彪悍,即便如此,也並非不可教化,若能讓胡人知道咱們大齊的禮,義,仁,智,信,明白道理,再通商貿,讓胡人有衣穿,有飯吃,想來胡地不打自平。」

  武陵先生挑挑眉,不禁重新打量劉盛,此人是杜子峰舉薦給碧青丫頭的,自來了武陵源,一直默默做事,教孩子們唸書,有時會幫著寫個告示什麼的,自己一向沒注意過他,卻不想,此人竟有如此見識。

  當初碧青丫頭跟自己提過北胡的事兒,一開始自己覺得荒唐,過後仔細想了很久,卻發現,碧青丫頭的主意,或許才是真正平復北境的方法。

  胡人是打不服的,更打不絕,就像南蠻,即便打怕了,大齊軍隊一撤,照樣出來殺燒搶掠,孫子兵法上說上兵伐謀,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也就是說,攻心為上。就像碧青丫頭說的,先打服了,再施以恩德,用大齊的禮義仁智信,教化胡人,開放兩國邊境,商人可自如貿易,用大齊的布帛,絲綢,茶葉,糧食去換胡人的牛羊,牲口,皮毛,藥材,長此以往,胡人過上安定的日子,哪還有心思掀起戰端,到那時,北境豈能不安。

  或許,等雁門一戰之後,自己上書萬歲,保舉劉盛出使胡地,落第如何,只要能讓大齊北境得安,就是棟樑之才,只不過,前提是這一仗得大勝,用丫頭的話說,打服了,胡人才會老實的坐下來,讓大齊施恩,那丫頭的話雖糙,理兒卻真不糙。

  想到此,又不禁有些擔憂,崔家跟赫連一族內鬥已久,但願這次兩家會以大局為重,先把這仗打贏了再說,但武陵先生心裡,又十分清楚,以崔家家主的性子,大概不會放過這一次的天賜良機。

  但是,這一切還要看太子殿下的選擇,崔家算太子這邊兒的,崔家一旦倒了,對太子並無太大好處,尤其還有個淑妃所出二皇子虎視眈眈,若赫連一族獨大,太子的處境恐怕不妙。

  太子稍一猶豫,恐雁門這一仗就難說了,想著,不禁歎了口氣,自己的處境何嘗不是如此呢,但大義當前,為了大齊,太子殿下也應知道怎麼選擇,更何況,趙東籬如今正在雁門,有他在,太子不至於犯糊塗。

  而此時,太子正怒不可遏,雖之前也懷疑是崔家的事兒,可事兒真查出來,還是讓自己難以接受,崔家再混賬,也該知道崔氏一族的顯貴是從何而來,崔慶元兄弟做出如此通敵叛國之事,置大齊與何處,簡直混賬之極。

  崔家早晚會倒,可此時卻並非最佳時機,有赫連一族支持,二弟躍躍欲試,其心可知,雖自己是東宮太子,大齊儲君,卻也不知父皇心中到底想的什麼,若父皇屬意二弟,自己這個大齊儲君就是個笑話。而把這些罪證交給自己的赫連威,更是其心可誅。

  慕容湛臉上的狠厲一閃而沒:「蘇全,請老師過來大帳。」

  東籬先生進來的時候,慕容湛還在來回走動,先生挑挑眉,太子的性情極為內斂,喜怒輕易不行於色,更不要說,這般明顯的焦躁,自己教了他這麼多年,也是頭一回見。

  見過禮,慕容湛也不隱瞞,把赫連威送了崔慶元崔慶平罪證的事兒和盤托出,然後望著東籬先生:「老師,弟子何如?」

  慕容湛輕易不自稱弟子,若稱弟子就是極度迷茫之時了,東籬先生想了想道:「謀事在人,成事在天,那天小年兒的時候,老夫跟碧青丫頭烹茶對坐,縱論古今,說起唐太宗之事,碧青丫頭跟老夫說,唐歸高宗,恐不是太宗本意,玄武門之變,太宗奪得江山,卻始終耿耿於懷,試想若李承乾不起多嫡逼宮之念,或許大唐江山也不會落於高宗之手了,丫頭言辭大膽荒唐,殿下聽了一笑即可。」

  慕容湛頓如醍醐灌頂,站起躬身一禮:「弟子謝老師教導,卻,事到如今,學生該如何破局?」

  東籬先生避開慕容湛的禮:「莫非殿下忘了此次雁門之行的目的?」

  慕容湛多聰明,立時就明白了,赫連威既把崔慶元兄弟的罪證給自己送來,自己何不將計就計,崔家若是大齊的害群之馬,他赫連一族也脫不開城狐社鼠之流,自己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正可藉機除此二害……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8-24 05:32 PM



第77章


  賀魯下令,右閒王賀若親自督建,北胡的工匠日以繼夜的趕工,終於在一個月後,製造出五百張手弩。只可惜剛度不夠,以至於沒有大齊弩箭的穿透力,比之弓箭卻強太多了。

  手弩製造完畢,正是二月初一,賀魯集結麾下四萬胡兵鐵騎,兵發雁門,兩方大軍對峙在雁門城下,戰事一觸即發。

  慕容湛曾建議碧青退到太原府,碧青明白慕容湛的意思,他是怕雁門萬一有失,胡軍若破城,說不定會屠戮大齊百姓,亂軍之中,自己母子恐難保性命。

  但碧青不會走,大郎在呢,她們娘倆哪兒都不去,就在這兒守著蠻牛,更何況,她不覺得大齊會輸,十萬大軍對四萬胡兵,又佔據地勢之利,便沒有床弩連弩,精鋼手弩這些威力驚人的武器,也不應該敗。

  再說,若這一仗大齊敗了,自己便躲去太原府有什麼用,胡兵既衝破雁門關,自然會乘勝追擊,太原府又怎能保得住,所以,這一戰沒有退路。

  碧青相信,只要赫連威放棄內鬥,全力一戰,大齊必勝,但仍有些說不出的擔心,擔心戰場上刀劍無眼,傷了大郎。

  東籬先生的棋子落下半天,不見碧青動,抬頭看了看她,不禁道:「怎麼?擔心你家大郎?」

  碧青丟開棋子點點頭:「性命攸關,丫頭怎能不擔心。」

  東籬先生道:「放心吧,有那二十架床弩,你還擔心什麼,胡人再善騎射,面對如此威力的床弩,也無用武之地,再說,赫連威跟隨其父征戰多年,既有實戰經驗,又熟讀兵法,賀魯雖是當世梟雄,赫連威卻也不白給,兩人算棋逢對手,而北胡可沒有咱們這樣的床弩,連弩。」

  碧青:「赫連威全力一戰,大齊必勝,只怕他有別的心思,就麻煩了。」

  東籬先生挑挑眉:「何以見得?」

  碧青看著先生:「您老就別哄我了,我不信您老不知道,大軍未動,糧草先行,北征軍還沒出京城,輜重糧草已快到太原府了,在雁門建了那麼多儲糧倉,就是為了大軍的口糧,可大軍才在雁門待了多少日子,赫連威就急信催糧,理由竟是胡人的探子進城,燒了一半儲糧倉,赫連威長年帶兵,怎會不知糧草乃大軍命脈,故此,胡人若能輕易潛入城中燒糧,只可能有一個原因,就是赫連威故意為之,其目的不言而喻了。若不想趁機對付崔家,何必費這些心機。」

  東籬先生道:「即便如此,太子如今在大營監軍,赫連威怎敢胡為?」

  「先生您這是逗我呢,大齊的兵大多是跟著赫連父子東征西殺的老兵,太子殿下再尊貴,在這些兵眼裡,恐怕也及不上赫連兩個字,赫連威是主帥,主帥的心就是軍心,兩軍對陣,戰的就是一個軍心,若主帥心存私心,軍心必會潰散,即便有強勁的弓弩,面對如狼似虎的胡兵,勝負卻也難說。更何況,赫連家是站在二皇子一頭的吧。」

  東籬先生盯著她看了良久道:「,怪不得你師傅總說,你這丫頭心有七竅,聰明處常人難及,果真如此,你雖在武陵源種桃樹做買賣,可朝堂內世族間的爭鬥,竟也看的如此清楚明白,著實難得。」

  碧青道:「您老就別誇我了,我這是旁觀者清罷了。」

  東籬先生忽想起什麼:「小年那天,你跟老夫說起唐太宗之事,莫非真是臨時起意?」

  東籬先生實在有些懷疑,這丫頭太精了,不定是看透了太子有迷茫之心,才拐個彎子,通過自己點醒殿下,以免一念之差鑄成大錯。

  碧青才不會承認呢,再說,這跟跟聰不聰明沒半毛錢關係,稍微有點兒腦子的都能看出來,手弩製造圖失竊,范春不顧全族老少的性命,當場撞死,這背後肯定是崔家,北征軍中兩個崔家子弟,崔慶元,崔慶平,不是他們還能是誰。

  碧青真心覺著,崔家家主老糊塗,即便心急想打壓赫連一族,可派了這麼兩個廢物點心,著實是最大的失誤。

  碧青聽燕子說起過,崔慶元被大郎打了二十軍棍的事兒,估摸是懷恨在心,一氣之下才做出這等通敵叛國之行,而赫連威伺機而動,一定早盯著這倆人了,一旦這兩人有所行動,必然會給赫連威捏住罪證,呈送太子殿下。

  這招兒忒損,明知道崔家是跟太子殿下站在一溜的,把罪證交給慕容湛,慕容湛若是包庇,赫連威拿住把柄,一本奏上去,慕容湛這個儲君的位子,保不保得住都兩說。

  若慕容湛大義滅親,那崔家就完了,沒有崔家這個礙眼的對頭,大軍回朝之日,就是他赫連一族顯赫之時,而沒了崔家助力的太子,實不足慮。

  所以,這罪證往太子殿下跟前一送,慕容湛就算陷入了兩難之地,想反敗為勝,殊為不易,除非他能拿到赫連威縱容胡人燒燬糧草的證據,將計就計。

  想到此,卻見東籬先生老神在在,絲毫不見憂慮,猛然清醒過來:「莫非太子殿下早就拿到了……」碧青沒說完,東籬先生道:「不可說,不可說。」

  碧青還有什麼不明白的,怪不得東籬先生這麼悠閒呢,原來早就胸有成竹了,不過慕容湛這招將計就計更狠,一下除了兩家世族,估摸大軍一回京,就會掀起腥風血雨,自己是不是給二郎寫封信,鳳林那小子要是也跟著崔家丟了命,實在可憐。

  眼望著崔家就要完了,赫連威精神大振,只要這一仗贏了,以後,大齊第一世族就是他赫連家了,想著,瞄了太子一眼,目光沉了沉,暗道,崔家一完,太子是不是也該換人了。

  太子的確夠狠,為了自保,竟把崔慶元崔青平關押了起來,其罪證連夜送回京城,可惜就不想想,沒了崔家,他這個太子還能依仗誰。

  赫連威畢竟是武將,比不得慕容湛的城府,一得意難免露出痕跡來,微微躬身道:「戰場上刀劍無眼,還請太子殿下退回雁門城暫避,待待末將破了胡軍,俘虜了北胡大王賀魯,請太子殿下親自審問。」

  慕容湛目光一閃,心裡雖惱,臉上卻並未露出分毫,笑了一聲道:「那本宮就先回城中,等著將軍大勝,再滿斟美酒為將軍賀。」

  赫連威躬身:「末將先謝過太子殿下。」一甩斗篷走了。

  蘇全道:「怎敢如此放肆,上下尊卑都忘了不成。」

  慕容湛擺擺手:「強弩之末,你去瞧瞧,王校尉可預備好了?如今可出不得絲毫差錯。」

  蘇全道:「太子殿下放心,剛奴才就去瞧過了,床弩,連弩都搬到了城門樓子上,只等王校尉令旗一揮,便萬箭齊發,管保胡人一個都跑不了,赫連威忌諱沈姑娘是武陵先生的弟子,刻意打壓王校尉,才讓他在雁門城內護衛殿下,卻怎知,真正的厲害弩箭就在城裡呢。」

  慕容湛抬頭看了看前方,雪地裡,一眼望不到邊的旗幟,分屬大齊跟北胡,壁壘分明。忽聽喊殺聲響起,不過瞬間,旗幟便混在一起,難分敵我。

  赫連威身為主帥,本該在營帳之中運籌帷幄,卻立功心切,便帶著人到了前頭,觀敵瞭陣,指揮作戰,卻忽聽嗖嗖弩箭之聲大作,前頭的將士還未跟胡兵交上手,就已折到馬下,不等後頭的兵馬上去,胡兵已經衝了上來。

  大齊士兵的騎射功夫比胡軍差太多,上次大敗胡軍是佔了先機,如今先機讓胡人佔了,前軍一敗,大齊兵士開始潰散,十萬大軍如浪潮一般往後退,胡兵更是衝擊過來,大齊兵士節節敗退。

  赫連威急起來,大喝道:「臨陣退縮者,斬。」赫連威話音剛落,耳畔就聽鳴笛之聲,一支弩箭射了過來,赫連威揮劍擋開,緊接著數十支弩箭破空而來。

  赫連威大驚,忙往後退,卻哪來得及,當胸一箭,弩箭穿透鐵甲,赫連威跌落馬下。

  賀若看的清楚,大聲道:「齊軍主帥已被大王射殺,衝過去攻下雁門城……」

  一句話,胡兵如下山猛虎一般衝了出去,齊兵大敗,四散奔逃,胡兵趁亂衝破雁門關,賀魯兄弟帶著胡兵衝進了雁門城。

  這一仗打的也太過輕鬆了些,賀魯心生疑惑,抬頭一看,忽見城樓上的王大郎,不禁一驚,忙道:「速速回撤。」卻哪兒還來得及啊。

  籌謀已久,等的就是這一刻,手裡的旗子一揮,頓時亂箭齊發。

  慕容湛站在城門樓子上,看著底下跟無頭蒼蠅一般亂轉的胡兵,不禁讚了一聲:「好一招甕中捉鱉,王校尉此計果然精妙。」

  王大郎嘿嘿笑道:「俺媳婦兒說這招也叫關門打狗。」慕容湛不禁失笑。

  陸超跑了進小院,見著碧青就忙道,勝了,勝了,大勝,咱大齊勝了,把北胡那些狼崽子,盡數射殺在雁門城內,我剛躲在城門樓子上瞅著呢,等胡兵進城,姐夫手裡的令旗一揮,擺在城門上的二十架床弩,三十個連弩,亂箭齊發,胡兵只恨自己沒生出四條腿來,倉皇的往城外逃,四萬胡兵逃出城的不足千騎,看他們以後還有什麼本事騷擾大齊,碧青姐咱打勝了,該回家了。」

  碧青點點頭,喃喃的道:「是啊,仗打完,該回家了。」

  東籬先生道:「此次的破胡之策乃大郎所獻,居功甚偉,你這丫頭往後還想在武陵源逍遙恐難了。」

  碧青有些出神兒,不知大郎可還記得答應自己的話,高官厚祿擺在眼前的時候,大郎還捨不捨得跟自己回家種地。

  「雁門大捷,雁門大捷……」紅翎特使騎著快馬進了京,一邊跑一邊兒喊,很快雁門大捷的消息就傳遍了京城。

  消息傳進宮的時候,皇上正在慈寧宮問安,去年開春太后犯了咳疾,入夏的時候,略好了些,秋天卻更重起來,到過年,已經起不來炕了。

  前些日子皇后都搬到了慈寧宮來,親自在病榻前侍奉湯藥,皇上更是日日前來問安。從皇后手裡接過藥,親自捧了過去,瞧著太后喝下去,才起身出來,瞥了大內總管周喜一眼:「何事?」

  周喜跪下地上有些激動的道:「萬歲爺洪福齊天,剛紅翎特使快馬進京,萬歲爺,雁門大捷啊,咱大齊勝了。」

  皇上愣了一瞬,一把抓住他:「當真?」

  周喜點頭:「奴才有幾條命敢哄騙萬歲爺,當真,四萬胡兵被咱們大齊軍殲滅在雁門城,聽說只逃出去千餘騎,北胡大王賀魯兄弟惶惶如喪家之犬逃回了北胡,元氣大傷,想來數年之內不敢再犯我大齊疆域了。」

  皇上點點頭,卻又不禁皺起了眉頭:「這一戰的確讓胡人短時間內不敢再有進犯之心,卻也難保以後的長治久安啊,太子的奏折可到了?」

  周喜忙雙手呈上,皇上看了看,忽見皇后走了出來,把折子遞給周喜,回身道:「皇后怎麼出來了?」

  皇后看著他半晌:「可有什麼喜事嗎?」

  皇上笑道:「是喜事,大喜事,雁門大捷。」

  皇后娘娘一愣,忙道:「北境得安,臣妾為陛下賀。」

  皇上扶起她:「此次多虧了湛兒坐鎮,才有雁門大。」

  皇后:「湛兒雖有功,到底年幼,還需萬歲爺多多教導才是。」

  皇上笑了:「皇后這話可說遠了,湛兒是我大齊的儲君,朕對他寄予厚望,他也沒讓朕失望,朕頗感欣慰。」說著頓了頓道:「這幾日母后病著,勞你在慈寧宮侍奉湯藥,辛苦了。」

  皇后猶豫半晌,忽抬頭道:「今兒早上太醫院王升來請脈,說母后此次大病,實由心起,若能寬心,想來必會痊癒。」

  皇上目光略沉:「心病?什麼心病?」

  皇后見皇上臉色不善,心裡驚跳,忙垂下頭:「臣妾不知。」

  皇上哼了一聲,慈寧宮都沒進,轉身走了。

  皇后娘娘站在原地愣了半天,一陣風過,忍不住打了個激靈,這都開春了,怎她竟覺比冬底下還冷呢。

  旁邊的崔嬤嬤道:「娘娘,您也別太擔心了,就算他赫連威平了北胡,早晚不得回京嗎,北征大軍裡他赫連家能耍耍威風,若進了京,還不得看咱們崔家的臉色,有太后娘娘跟娘娘,咱崔家就是大齊最顯赫的望族。」

  皇后搖搖頭:「可我這心裡怎麼就這麼不安生呢,崔家哪兒可有什麼消息?」

  崔嬤嬤搖搖頭:「沒聽見什麼消息,娘娘莫擔心了,這沒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了。」

  皇后:「但願如此。」卻一想到剛才皇上的目光,心裡便止不住一陣陣發涼,夫妻多年,有些事,她不敢往深裡頭想,可不想就沒事了嗎,如此掩耳盜鈴的日子,過到哪天是個頭呢。

  周喜把茶放到御案上,小心的瞧了眼皇上的臉色,除夕那天乾清宮家宴,太子八百里加急到了,本來難得心情好些的皇上,瞧了加急文書頓時大怒,惡狠狠的瞪了皇后一眼,丟下滿殿嬪妃,拂袖而去。

  周喜後來方知道,是北征軍內的崔慶元崔慶平,為了阻止赫連威立功,竟把精鋼手弩的製造圖拱手送給了北胡,這已經不是兩個家族內鬥了,這是通敵叛國之罪。

  這幾年崔家屢屢觸及皇上底線,皇上早已不滿崔家,如今添上這項大罪,崔家徹底沒救了,不過,赫連家要是以為崔家倒了,他家就能一家獨大,就打錯了主意,從雁門儲糧倉被胡人燒了開始,赫連家縱有天大的軍功,也沒用。

  更何況,此次雁門大捷,首功是王大郎,說起王大郎,還真是不得不說是個奇葩,之前周喜聽都沒聽過有這麼個人,說是驍騎營的大頭兵,被副統領趙勇提攜,在北征軍中任先鋒軍校尉,可就是這麼個名不見經傳的大頭兵,卻屢立奇功,斬殺左賢王首級,夜襲敵營,迫使北胡大王倉皇出逃,狼狽不堪,最後更獻計甕中捉鱉,大破北胡,這位王大郎可謂一戰成名,如今滿朝文武誰還不知王大郎之名。

  而本該立功的主帥赫連威,卻被胡人當胸一箭,僥倖保住性命,軍功卻沒他的份兒了。赫連一族跟崔家費盡心機內鬥,卻不想給王大郎撿了便宜柴火,就不知這王大郎怎麼有這麼大的本事,讓太子給東籬先生齊齊上奏為他請功,聽說是個莊稼漢子,這事兒怎麼想怎麼詭異。

  正想著,忽外頭小太監進來回說:「武陵先生在外求見。」

  周喜一驚,莫非這位避世而居的先生來給崔家說情了,當年萬歲爺之所以默認武陵先生出京,就是想把先生從崔家這攤爛泥裡摘出去,這好容易出去了,若是再攪合進來,可有些不識好歹。

  皇上臉色也有些不好看,卻仍道:「請先生進來。」

  皇上敬重先生,特賜他御前不跪,武陵先生躬身見禮,皇上擺擺手:「先生不必多禮,聞聽先生在武陵源避世而居,逍遙自在,怎進京了,莫非有事?」

  武陵先生:「臣雖避世而居,卻終是大齊臣子,微臣今日進宮,是為陛下保舉一人。」

  皇上挑挑眉:「哦,能得先生保舉,定是大才,不知是何人?現居何處?」

  武陵先生道:「此人姓劉名盛,乃是屢試不第的舉子,因無顏回鄉,便在冀州府普惠寺裡寺裡抄寫經文餬口,後被微臣的弟子請到武陵源,教家裡的孩子唸書啟蒙,如今正在武陵源。」

  皇上倒不覺得落第舉子有什麼不妥,能讓武陵先生特意進宮保舉,定是可用的棟樑之才,而且,先生從進來並未提一句崔家,這令皇上心裡舒坦多了。

  自己一向敬重武陵先生,正是因先生這份磊落無私的胸襟,不會為了崔家一族而置大齊百姓於不顧,叫周喜賜坐。

  周喜忙搬了個矮凳來,放到下首,請武陵先生坐了,皇上開口:「正好先生進宮,朕正有一事憂心,要請教先生,雁門大捷,北胡雖破,卻如何能讓北境長治久安呢,此次是把胡人打怕了,或許,數年內不敢有進犯之心,但數年之後呢,待胡人休養生息之後,會不會仍集結兵馬,犯我大齊疆土。」

  先生點點頭:「必會如此,胡人以遊牧為生,朝不保夕,我大齊近在咫尺,百姓富庶,胡人如何能安分,更兼胡人是馬上的民族,民風彪悍,性情野蠻,信奉的是強者為尊,便一時之敗,只要不將他們滅族,他日必會捲土重來。」

  皇上眉頭緊皺:「朕正是憂慮此事,先生可有法子?」

  武陵先生點點頭:「微臣為陛下保舉之人正是為此,此人曾對微臣說,北胡之所以犯我疆土,皆因天性野蠻,不知禮節,卻並非不可教化,若教會胡人懂得禮義仁智信,再開放邊貿,讓兩國商旅百姓自由通商,用我大齊的布帛,絲綢,茶葉,糧食去換胡人的牛馬牲口毛皮,藥材,如此一來,胡人有了固定的收益進項,皇上再施以恩德,何愁北境不安。」

  皇上聽了,拍案而起:「果真是我大才,周喜,速宣劉盛進京,封安撫使,出使北胡。」

  劉盛進京磕頭謝恩之後,連夜趕往雁門,劉盛到雁門城的時候,已是二月底了,先參見太子殿下之後,便往碧青住的小院來了,能有今日風光是劉盛做夢也想不到的,他一直以為自己會在武陵源終老了,武陵源安靜祥和,的確是世外桃源,能在哪裡終老,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福氣。但他心裡總有些不甘,如今得武陵先生舉薦,出使北胡,還是想來謝謝碧青,如果不是碧青,恐怕他現在還在普惠寺抄寫經文呢。

  雁門春晚,都快三月了,地裡才剛瞧見些青兒,吃了一冬乾菜的碧青,早就受不了了,這幾天一早就帶著燕子出來,在城外的地裡挖野菜,瞧見一點兒嫩綠,撥開上頭薄薄的土,拿著鏟子往下一挖,就是一整棵嫩嫩的野菜,回去洗乾淨,用開水焯了,用鹽醋拌了,點上一滴答麻油,別提多好吃了,碧青自己一頓就能吃掉一大碗,燕子也喜歡.

  每次娘倆都是一人蹲著一大碗野菜,比著吃,弄的江婆婆直嘮叨,說沒個女孩子的樣兒,娘倆也就聽聽,誰也不當回事兒.

  這天娘倆挖了兩小筐回來,剛進院就見劉盛赫然站在院子中間,燕子一見是生人,下意識往碧青後頭躲了躲,碧青笑道:「別怕,不是外人是咱們武陵源教唸書的先生。」

  碧青一早接著師傅的信了,知道師傅舉薦劉盛出使北胡,碧青倒是樂見其成,她一早寫信叫小五過來在雁門城,先把鋪子買下來,等跟北胡的和談成了,就開張納客,佔了商機,往後這跟胡人的生意的王記就是老字號了。

  便不因為這個,劉盛是武陵源的人,在這雁門城裡瞧見武陵源的人,總覺著分外親切,碧青叫陸超搬板凳搬出來,請劉盛坐了,江婆婆上了茶。

  碧青道:「先生一路奔波,辛苦了。」

  劉盛忙道:「如今已經開春,一路行來都有下官照料,倒不覺得辛苦。」說著頓了頓方道:「劉盛此來是跟姑娘道謝的,姑娘大恩,劉某沒齒難忘。」

  碧青笑了:「先生何必如此,先生本是大才,又心懷凌雲之志,豈會久居人下,在下只不過得杜大人之言,為頑皮的兄弟尋一位嚴師,在下一個鄉野婦人,不知禮數,以往若有得罪先生之處,還望先生莫介意才是。」

  劉盛一愣,本來還以為碧青會挾恩求報,不想,她竟如此禮數周全,劉盛心裡異常舒服,告辭離去之後,江婆婆道:「這劉先生跟武陵源的時候可不一樣了,那時候成天板著臉,輕易不說話,如今說起話來倒是滔滔不絕。」

  碧青道:「事易時移,那時在武陵源,他只是依附咱們家的落第舉子,如今人家是天子親封的安撫使,即便當年他高中三甲,也不見的有今日的風光,十年寒窗,一朝顯貴,他早已不是武陵源的劉先生了。」

  江婆婆道:「若不是姑娘收留,先生舉薦,哪有今日。」

  碧青道:「挾恩圖報往往讓人厭憎,再說,當初我也是為了小海才收留他,至於師傅,從未把這些放在心上,既無恩德,何必徒惹人厭憎,順手推舟成就他的體面,沒準以後還有幾分情面。」

  江婆婆道:「老奴可沒姑娘這麼多心思,就是覺著,劉先生前後不一,有些不厚道。」

  碧青搖搖頭:「厚道的人當官兒可不成。」忽想起杜子峰,杜子峰倒是真有識人之能,即便劉盛在普惠寺抄寫經文的時候,杜子峰也能低下身段與他相交,恐怕在劉盛心裡,杜子峰才是他真心想謝的人,自己跟師傅不過面兒上的事兒。

  只不過,賀魯會不會答應呢,應該會,只要他心裡有北胡的百姓,就會答應大齊的條件,畢竟,這場仗他敗了,四萬胡兵盡折在雁門城,不稱臣難道還有第二條路嗎。

  賀魯大腿跟後背各中了一箭,若不是弟弟賀若拚死相護,恐怕自己這條命就丟在雁門城了,賀魯如今一想到那些如雨一般破空而來的弩箭,仍有些膽寒。

  亂軍之中他依然看的很清楚,弩箭是從城上射下來的,比之前的精鋼手弩威力更大,穿透力更強,而且可連發,就算大齊的精鋼手弩也不是自己造的那些能比的,同樣的製造圖,製出來的弓弩,卻天差地遠。

  就憑這些威力強大的兵器,北胡再過十年也打不贏大齊,他的百姓只能繼續過食不果腹的苦日子,甚至,比以前更苦,自己不是北胡的救星,是北胡的災星,這一戰把北胡打的七零八落,民不聊生,想著不禁歎了口氣。

  賀若進來就見他大哥緊皺眉頭,唉聲歎氣的,不禁道:「大哥,此次戰敗並不是你的過錯,是大齊人奸猾,先令赫連威詐敗,咱們這才中計。」

  賀魯道:「這不是奸猾是兵法,誘敵深入,甕中捉鱉,赫連威也並非詐敗,恐怕是大齊那位太子殿下設下的連環計,赫連威是大齊世族,跟崔家爭鬥已久,前次,我們的探子能輕易潛入城中燒燬儲糧倉,絕不是失誤,恐是赫連威有意為之。」

  賀若一愣:「赫連威是大齊主帥,怎會做出如此荒唐的事?」

  賀魯:「大齊人自來如此,只有家沒有國,為了保證自己的榮華富貴,家族榮昌,什麼事兒都幹得出來,哪怕通敵叛國也一樣,算了,不提這些了,你不是巡營去了嗎,怎麼又回來了?」

  賀若道:「大齊遣了安撫使前來想跟咱們談和。」

  賀魯一愣,若是北胡勝了,大齊遣人談和還說得過去,如今北胡大敗,且元氣大傷,大齊不是應該一鼓作氣平了北胡嗎,怎會派使者前來談和。

  想了想道:「來者姓甚名誰?官居何位?」

  賀若道:「據他說,是大齊皇上親封的安撫使,姓劉叫劉盛。」

  劉盛?賀魯在腦子過了一下大齊三品以上的官員,不記得有這麼一號:「宣他進來。」

  不大會兒功夫,劉盛走了進來,並未提一句戰事,而是歷數兩國百姓遭受的戰事之苦,如何民不聊生,如何淒慘,然後才說,皇上仁德,不忍見兩國百姓受苦,這才遣下官過來,跟大王談和,若和談成功,大齊會開放雁門城,兩國百姓可在雁門城內做買賣,互通有無,還會遣派司農司官員,前來北胡幫著北胡百姓種植適宜草原的莊稼,遣太醫前來北胡為百姓治療疾患,北胡貴族子女,也進大齊的太學內唸書,只要大王對我大齊天子稱臣即可。」

  賀魯抬頭看著他:「你們的皇上倒是大方。」卻忽的大怒:「如此一來,我北胡豈不成了你大齊的屬國,竟敢大放厥詞,你就不怕本王殺了你嗎?」說著,猛然站起來抽出腰刀,冷厲的刀鋒架在劉盛脖子上。

  劉盛卻不懼怕:「只大王捨得您座下的北胡百姓,下官一死何足惜。」

  賀魯緩緩收回彎刀:「有些膽識,你們大齊的太子殿下不是正在雁門嗎,你回去跟他說。要和談,讓你們太子來跟本王談,你一個小小的安撫使,本王信不過。」

  這……劉盛有些為難。

  賀魯道:「莫非你們太子貪生怕死,不敢前來。」

  劉盛:「太子殿下乃我大齊儲君,怎會貪生怕死,莫轉頭回了雁門,把事情經過跟慕容湛一一回稟過。」

  蘇全忙道:「殿下,北胡大王狼子野心,不得不防,殿下乃國之儲君,怎可輕涉險地。」

  慕容湛笑了兩聲:「敗軍之將怕他何來,都說北胡大王乃世之梟雄,本宮就會一會這個草原上的梟雄。」

  雙方訂閱三月初三在陰山腳下會盟,王大郎跟著慕容湛去的,大軍未動,只帶了自己手下挑出來的一百兵士,跟劉盛一左一右跟著慕容湛。

  和談很成功,劉盛那些話說出來,其實賀魯就答應了,北胡如今元氣大傷,百姓再經不得戰禍,和談彷彿是唯一的途徑,稱臣就稱臣,只要北胡百姓能吃飽穿暖,自己這個北胡大王不當也罷。

  更何況,大齊並未乘勝追擊,滅了北胡,而是選擇和談,並且,給予北胡絕對優厚的條件,也沒有理由不答應。

  雙方簽署盟書,定下三月後,賀魯進京朝見陛下,正事談完了,賀魯看向慕容湛旁邊的王大郎道:「你是王大郎吧。」

  王大郎微微躬身:「末將正是。」

  賀魯:「你斬我北胡左賢王首級,又迫使本王夜奔百里,狼狽不堪,雁門城內,本王更是險些喪命你手,可這些卻不是你王大郎的本事,本王問你,可敢跟本王痛痛快快的比試一場嗎?」

  王大郎的目光落在他的傷腿上搖搖頭:「你現在受傷了,跟俺比試的話吃虧,三個月後,你不是去京城呢嗎,到時俺等著你。」

  賀魯一愣,繼而哈哈笑道:「果真是條漢子,好,三月後咱們京城見。」

  會盟異常順利,因會盟在陰山腳下,史稱陰山之盟。從此開放邊貿商人們瞅準商機,前赴後繼趕來雁門城,短短數年,雁門城就從荒涼的險關,變得繁華之城,北胡跟大齊從此戰之後相安百年之久。

  此是後話暫且不言,且說碧青,陰山之蒙後,大軍便該班師回朝了,碧青是先一步走的,二郎寫了信來,說婆婆跟她爹娘,想孩子想的不行,讓她快些家去,碧青只能抱著養的胖嘟嘟的兒子先上路了,有陸明鈞父子跟著,也不怕有什麼事兒。

  只不過大郎很捨不得,捨不得兒子還好說,主要是捨不得小媳婦兒,赫連威重傷臥床,軍營裡的事都交給了趙勇,大郎這個先鋒軍的校尉,也跟著忙了起來,別說幹點兒啥事了,就是回小院看小媳婦兒一眼都不容易。

  這會兒小媳婦兒還走了,大郎心裡能捨得嗎,可捨不得也沒法兒,小媳婦兒能陪著自己在雁門待這麼好幾個月,已經不易了。

  雁門畢竟不是武陵源,為了媳婦兒兒子,還是早些回去的好,等大軍回朝,自己交接了手裡的事,就解甲歸田,這是他答應了小媳婦兒的,他不想小媳婦兒再跟著自己擔驚受怕,這一次能母子平安是運氣,他不想有下一次。如今北境已平,國無戰事,自己也該回家陪媳婦兒了……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8-24 05:34 PM



第78章

  來的時候,兒子還在肚子裡,冰天雪地千里奔波,不知吉凶。如今回程,已是暮春,越往南走,風景越綺麗,進了冀州放眼望去,綠油油的麥子有一尺多高了,剛結出的麥穗,迎著風唰唰的響,彷彿想告訴大家,今年又是一個豐收年

  從冀州城邊兒上的官道過去,拐個彎走一會兒就進了間河縣,陸超嚷嚷了一句:「前頭就是咱家的桃林了,過了桃林就到家了。」

  燕子一聽,忙撩開窗簾要往外看,江婆婆道:「哥兒剛睡著,這會兒日頭大,看照著他。」

  碧青笑道:「想看就出去,坐在車轅上,想怎麼瞧怎麼瞧。」

  燕子眼睛一亮,剛要推車門,看了碧青懷裡的弟弟一眼,搖搖頭:「吵醒弟弟,該哭了,一會兒到了家我再瞧。」

  碧青搖搖頭,把睡熟的兒子遞到江婆婆懷裡,叫陸超父子停車,拽著燕子下去了,馬車也拐上了通往武陵源的道。

  武陵源的房子賣出了天價,加上桃林產的桃子,遠近聞名,來武陵源的人就多了,雖說每年桃子下來的時候,冀州府的鋪子都會賣,可有些人還是樂意自己來桃林買,甚至自己動手摘。

  沈定山是個能幹的管事,為此特意圈了一片桃林,專門應付這些人,莊稼人天天都在地裡幹農活,誰拿摘桃當個稀罕事兒呢,也就這些有錢人吃飽了撐的,覺著是個樂子,索性就依著他們,但是摘的桃子可比冀州府鋪子裡賣的還貴。

  沈定山的初衷是想讓這些人知難而退,省的禍害桃樹,可哪想,越貴,來的人越多,到最後甚至拖家帶口,扶老攜幼,連丫頭僕婦小廝都帶著一塊來摘桃子,那個亂勁兒就甭提了。

  讓這些人一鬧,末了一算賬,竟比那些正經賣出去的桃子,還賺錢,利潤幾乎翻倍了,沈定山心思就開始活絡了,除了那幾畝日照足,桃子結的大的,剩下的桃林都開闢了這項業務。

  年碧青走的時候,桃林熱鬧的不行,天天都有不少人來自己摘桃子,碧青倒是沒想到,著老實巴交的沈定山,有這樣的商業頭腦,稍微變了個樣兒,林的收益就翻了個,嘗到甜頭的碧青,就叫人修路,把官道通往武陵源的這條路,的寬敞筆直。

  剛開始,碧青還想鋪青石板的,雖說造價高,可乾淨,漂亮,後來看看兩邊的桃林,還是覺得夯實的黃土更合適.

  武陵源是世外桃源,並不是城裡,不能失了根本,這條雖是黃土道,卻跟官道一樣寬敞,並排走三輛馬車都不叫事,而且很美,尤其這個時候,正是花期,綿延十里的桃花,盡數開放,灼灼的煙霞沖天而起,彷彿把這片天空都染成了瑰麗的粉色。

  燕子一下車就呆住了,被這一望無盡的桃花迷住了眼,嘴裡喃喃的道:「娘,這裡莫非是仙境?」

  碧青笑了:「這不是仙境,這是咱們的家。」

  路過的牛車是武陵源的鄉親,估摸是剛從間河縣趕了大集回來,車上坐著媳婦兒,趕車的漢子懷裡抱著個兩三歲的丫頭,趕著牛車晃晃悠悠往前走。

  燕子好奇的道:「原來牛還能拉車。」

  碧青:「牛不止能拉車,還能耕地,拉磨,用處大著呢。」

  燕子吐吐舌頭:「北胡的牛養著不是擠牛奶就是宰了吃肉,賣牛皮。」

  趕車的漢子聽見了燕子的話,不樂意了,停下牛車道:「小丫頭,咱莊稼人眼裡,牲口比命都金貴,宰牛吃肉,可是犯了朝廷的律條,要坐牢的。」

  燕子一愣,雖不懂坐牢是什麼,卻下意識有些怕,往碧青身後縮了縮,仰著腦袋問碧青:「娘,他說的是真的嗎?宰了牛就會坐牢。」

  碧青拍了拍她點點頭:「是真的,這裡不是北胡,種田才是咱們大齊的根本,牛能耕地,朝廷就制定了律法,不許宰牛,為的是讓牛多耕地,莊稼人能多點兒收成,省的餓肚子。」

  那漢子這時候彷彿才認出來碧青,激動的不行,把懷裡的丫頭往他媳婦兒懷裡一擱,跳下車道:「小的眼拙,竟沒瞧出是姑娘,姑娘回來了啊,可讓鄉親們惦記壞了,俺娘昨兒還問俺妹子呢,俺妹子說北邊兒的仗打完了,姑娘跟姑爺就快家來了,說老夫人天天念叨著呢,想姑娘,姑爺,更想孫子,這從出生還沒見過呢。」

  碧青也認了出來,趕車的不是別人,是春麥的大哥,車上坐的是春麥的嫂子,懷裡的小丫頭是春麥的小侄女,好像叫小花兒。

  春麥嫂子也忙抱著孩子下車給碧青見禮,這些深州來的鄉親,從根兒起,就自認是碧青的娘家人,故此,都叫碧青姑娘,稱呼大郎姑爺。

  碧青早習慣了,伸手把春麥嫂子懷裡的小丫頭接過來,叫燕子從荷包裡拿出塊糖瓜來給她,小丫頭一見糖,歡喜的不行,接過來就塞進嘴裡了,嘴太小,糖瓜卻有些大,撐的腮幫子鼓囊囊的,可愛非常。

  春麥嫂子笑道:「去年一冬天,姑娘不再武陵源,小年的時候,也沒人往村子裡派糖瓜,孩子們饞的不行,天天跑到村頭往北邊兒望呢,就盼著姑娘能回來給他們做糖瓜吃,一個一個饞猴子一樣,白等碧蘭姑娘做了兩籃子,叫人提到村子裡分了,那些小子才算解了饞。」

  怕碧青累得慌,春麥嫂子接了小花兒過去,看向碧青身後的燕子道:「這姑娘可生了個好模樣兒,只不過有些眼生,沒瞧來過,想是姑娘家親戚了?」

  燕子小聲道:「這是我娘,車裡睡覺的是我弟弟。」

  春麥嫂子一愣,碧青點點頭:「是我的大丫頭,那是叔,這是嬸子。」

  燕子乖巧的叫了叔,嬸子,兩口子頓時有些手足無措:「可當不得,小小姐這麼一叫,回頭要折壽的。」

  碧青道:「武陵源的鄉親們都是長輩兒,她小孩子家叫聲叔嬸子也應該。」

  碧青見燕子好奇的望著兩邊的桃林,叫陸明鈞父子拉著江婆婆跟兒子先家去,自己拽著燕子上了春麥大哥的牛車,牛車晃晃悠悠走的慢,正適合看景色,還能跟春麥嫂子說話兒。

  燕子一開始還有些拘謹,後來見碧青跟春麥嫂子說的熱絡,也就放開了,左邊瞧瞧,右邊看看,興奮的不行,一陣風過來,飄來許多桃花瓣兒,落了一地,車上也有不少,還有兩片落在燕子的頭髮上,春麥懷裡的小花忽然道:「姐姐真好看。」

  春麥嫂子也道:「是啊,小小姐像俺家畫裡的仙女。」誇得燕子小臉通紅,不好意思起來,忸捏著往碧青身上靠。碧青笑了起來。

  陸明鈞的馬車一進武陵源,家裡就接著信兒,頓時亂了起來,碧青的婆婆何氏,碧青的爹娘,武陵先生,二郎,碧蘭,小海,狗娃子,一家子都跑了出來。

  一見江婆婆懷裡的襁褓,何氏歡喜的都不知怎麼好了,忙接在懷裡,生怕給風吹著,背過身子小心的掀開襁褓,瞧見那張睡得格外香甜的小臉,眼淚唰就下來了,這模樣兒跟大郎小時候一個模子刻出來的似的,這是自己的孫子啊,親孫子。

  碧青的爹娘也湊上來圍著看,武陵先生道:「孩子小,禁不得風,還是抱屋裡去吧。」何氏這才抱著孩子進去了。碧青的爹娘也忙在後頭跟著,有了外孫子,親閨女都不稀罕了。

  碧青跟燕子到的時候,看見自己師傅打頭,後頭是二郎,碧蘭,小海,陸超,狗娃子,定富帶著小廝,冬月冬時站在前頭好奇的看著燕子。

  碧青不禁暗道,果然有了孫子,自己就得靠後了,這一晃大半年不見了,小海壯實了不少,一張臉擀黑擀黑的,估摸是在外頭跑的。

  小五去了雁門城,鋪子都交給了小海,先頭碧青還有些擔心,可小五說,小海雖然年紀小,鋪子裡的事卻都能拿得起來,更何況,還有富貴叔家的小三幫著,不會出什麼紕漏。

  王興兒年前娶了個深州的媳婦兒,深州那邊兒地多,沒個自己人管著不成,崔九也不可能天天在深州盯著,最後就讓王興過去了。王興很是歡喜,正巧丈人惦記老家呢,帶著丈人一家子去了深州。

  陸明鈞去了雁門之後,普惠寺跟蓋房子的工程就叫定財看著,碧蘭管著各處的賬目,二郎在家裡坐鎮,每個人都兢兢業業的幹著自己的事兒,故此,碧青雖離開了大半年,武陵源仍然井井有條,可見二郎這個家管的不錯。

  二郎也長大了,鼻子下頭都冒出了青青的鬍子茬兒,更加穩重了,小海也成了大小伙子,眉宇間越發像他們的爹,碧蘭快跟自己一邊高了。

  只不過,到底還沒長大,碧青一走,碧蘭努力做好家裡的事兒,強迫自己長大,心裡其實很怕,因為小時候那段挨餓的日子,碧蘭記憶猶新,雖如今日子好了,心裡難免還有陰影,碧蘭本能的倚靠姐姐,只要姐姐在,她就不怕,可姐姐走了,去了雁門,雁門正在打仗,姐夫生死不明,姐姐去了會如何,誰都不知道,碧蘭甚至不敢去想,隨著日子一天一天往前走,碧蘭越來越害怕,後來碧青的信兒傳回家,才算鬆了口氣。

  這會兒一見著碧青,大半年的擔心害怕齊齊湧上來,哪裡還撐得住,衝過去趴在碧青懷裡嗚嗚的大哭起來。

  碧青眼眶也有些酸,小時的苦難留給碧蘭的印象太過深刻,即使如今這丫頭看起來開朗,內裡卻仍然缺少安全感,這大半年,不知怎麼擔心呢。

  碧青抱著她,讓她哭,哭出來就好受了。碧蘭哭痛快了,意識到還在大門外呢,頓時不好意思起來,小臉通紅,眼睛通紅,像冬時養的小兔子,捏著帕子腦袋都不好意思抬了。

  碧青牽過燕子來跟她說:「這是小姨。」

  燕子乖巧的叫了聲小姨,碧蘭愣了愣,好奇的看著燕子:「姐,這小姑娘真好看,可怎麼管我叫小姨呢?」

  碧青道:「我認的大閨女,不管你叫小姨叫什麼?這是小舅。」指著二郎:「這是你二叔……」接著王大娘,沈管家,冬月,冬時,家裡的小廝,都給燕子指了一遍。

  雖不知燕子是從哪兒來的,可姑娘認的女兒,就是小小姐,冬月帶著冬時給燕子見禮,最後碧青拉著燕子走到師傅跟前,跪在地上磕頭:「不肖弟子碧青回來了。」

  燕子也跟著磕頭,先生扶起碧青,端詳她半晌道:「大半年不見,丫頭倒是知道禮兒了,行了,咱們師徒之間用不著這些。」

  說著看向燕子:「這是東籬老頭的孫女?」碧青點點頭:「也是我閨女,您老的徒孫。」

  先生點點頭,和顏悅色的道:「你外公身上事兒多,恐照顧不過來,跟你娘安心在武陵源住著吧,回頭想你外公了,我叫老江送你去京城,走一趟就是了。」

  燕子點點頭:「燕子知道,燕子很喜歡這裡。」

  來的匆忙,也來不及收拾燕子住的院子,碧青就讓她先跟碧蘭住著,等收拾好院子,再把燕子挪出來。

  平白無故多了個外甥女,碧蘭很是歡喜,拉著燕子回自己屋安置去了。陸超眼巴巴看著碧藍走了,頓時變得沒精打采,大半年不見了,連句話都沒說上,莫非碧蘭不想見自己。

  小海見自己哥們那樣兒,忍不住笑了起來,一拳打在他肩膀上:「咋了?胖墩,見我二姐不搭理你,心裡過不去了,這去了一趟雁門,小時候那靈透勁兒怎麼都沒了,你也不看看,這裡有多少人,我二姐臉皮兒薄,哪會在這兒跟你說話兒,放心吧,我二姐心裡想著你呢,前兩天還問我,你啥時候回來呢。」

  陸超一聽,頓時精神了,抓著小海急急的問:「當真?」

  小海白了他一眼,沒好氣的道:「假的。」轉身往裡跑了,陸超急忙跟了進去。碧青搖頭失笑,忽然有些羨慕,想起蠻牛,想起兒子,又覺實在用不著羨慕。

  碧青跟二郎一左一右扶著先生進去,到了書齋,才問二郎:「我給你的信可接著了。」

  二郎知道碧青問的什麼,點點頭:「嫂子的信,我給鳳林看了,他很歡喜,卻執意留在京城,說他是崔家的嫡長孫,跑到哪兒都摘不掉骨子裡的一個崔字,既生為崔家人,享了別人享不到的榮華富貴,也當擔起崔家做下的事兒。」

  碧青眉頭一皺:「糊塗,這小子糊塗透了,他才多大,就是一個孩子罷了,崔家便做了多少孽,有他什麼錯,便擔當,有他爺爺,有他爹呢,跟他什麼干係。」

  先生歎了口氣:「崔家這次犯的通敵叛國之罪,莫說鳳林是崔家的嫡長孫,便是那些旁枝的族人,這回也難保性命。」

  碧青忙道:「那師傅呢,難道您老爺要受崔家牽累?」

  二郎:「嫂子別急,先生無事,因舉薦賢才,有功於社稷,萬歲爺特賜先生一個齊姓,師傅跟崔家再無干係了。」

  碧青心說,看來皇上這回鐵了心要收拾崔家,才把師傅摘了出來,可崔鳳林那小子怎麼辦,才多大啊,難道真要殺頭了嗎,那麼驕傲出色的年輕人……

  武陵先生歎了口氣:「萬般皆是命,半點不由人,崔家這些年做的事已經太過了,又在北征軍裡,把手弩製造圖送給了胡人,此等通敵叛國的大罪,足夠崔家滅幾次九族的了,不是太后病臥在床,皇上早動手了,如今是一絲情份也沒了,丫頭,有些事是注定的,縱然你再聰明也沒用,風林那孩子雖是金銀富貴窩里長起來的,卻沒享過真正的骨肉親情,在崔家,父子,母子,兄弟之間有的只是利益,所以,那孩子才樂意跟著你,回頭你去瞧瞧他吧,那孩子見了你,定會歡喜。」

  不日北征大軍回朝,大軍從安定門進了內城,夾道迎接的百姓歡聲雷動,整個京城都沸騰了,赫連威強撐著箭傷騎在馬上,緊緊跟在慕容湛後頭,接受百姓的巡禮,進了皇城,皇上帶著文武百官站在九龍御階上,這是給予出兵將帥最高的禮節。

  將士們齊齊跪下扣頭,皇上大聲道:「都是我大齊的好男兒,朕替大齊的百姓謝謝你們,將士們辛苦了。」

  「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將士們一個個激動的滿臉通紅,萬歲之聲響徹皇城,搖山振岳一般,慈寧宮裡都聽得一清二楚。

  太后睜開眼,看向皇后:「北征大軍回朝了?」

  皇后點點頭,接過宮女手裡的藥碗:「母后吃藥吧。」

  太后吃了藥才道:「這些日子怎不見崔家人進宮問安了?」

  皇后苦笑了一聲:「母后,如今哪還有崔家啊,大軍還沒進京呢,崔家就抄了家,上下三百餘口如今都在天牢裡頭呢。」

  太后大驚,劇烈咳嗽起來,剛喝下去的藥,悉數吐了出來,皇后嚇了一跳忙道:「母后千萬保重,您是咱崔家最後一點兒依仗了。」

  太后搖搖頭:「不中用了,不中用了,我自己的兒子,還能不知道性子嗎,崔家早就是皇上的眼中釘,叫你爹約束族人收斂些,只是不聽,崔家興盛百年,終走到了今天。」

  皇后忍不住抹了抹眼淚:「現在說這些,也沒用了,還是想想有什麼主意能救崔家吧。」

  太后道:「即便再如何,崔家到底有擁立之功,況且,看在本宮面兒上,皇上也不該這麼下死手啊,究竟是個什麼罪名,值當抄家下獄。」

  皇后吱吱嗚嗚的道:「聽說為了打壓赫連威,慶元慶平把手弩製造圖給了北胡。」

  太后倒吸了一口涼氣:「糊塗,糊塗啊便再怎麼鬥,也得看時候吧,那可是戰場,胡人可是敵軍啊,私自把武器製造圖給胡人,這是通敵叛國的大罪,是要滅九族的,犯了此等大罪,十個崔家也救不得了。」

  氣的極致,一口氣上不來厥了過去,皇后嚇的不行,忙叫人。

  皇上大宴了北征的將士,剛出大殿,周喜忙上前道:「萬歲爺,太后娘娘哪兒不好呢,太醫說,恐過不去今兒晚上了。」

  皇上一愣:「早上朕過去的時候,瞧著比昨兒精神了些,怎這麼會兒就不成了。」

  周喜可不敢多說話,這時候多說多錯,即便崔家犯叛國的大罪,可太后跟皇后娘娘都是崔家人,皇上怎麼著都成,外人若是敢說一句,一準兒沒好兒。

  皇上邁腳進了慈寧宮,見太后緊閉著雙眼,臉上隱隱泛著青黑,不過一天的功夫,便露了下世的苗頭。

  到底是自己的親娘,皇上忙跪在床頭輕喚:「母后,母后。」喊了半天,太后方勉強睜開眼,目光有些混沌,半天才找到焦距,看清是兒子,不知從哪兒鑽出一股力氣來,抓住皇上的手:「你,你答應母后,放過崔家,便不念當初的擁立之功,念在母后生養了你一場,抬抬手,放崔家一條生路吧,削職罷官盡由著你,只給崔家留條活路就成。」

  皇上臉色一變:「母后是想讓朕當個昏君嗎,不說崔家犯下的纍纍重罪,只通敵叛國這一條,就夠崔家九族滅八回的,朕何曾沒給過崔家生路,可崔家卻不知收斂,深州大旱,朕下旨賑災,整整一百萬兩賑災的銀子,到了深州連一萬兩都沒有,那可是深州百姓的救命的銀子,卻被那些官兒層層盤剝,母后可知,貪了賑災銀子的官員從上到下一共二十四人,朕卻只殺了一個深州知府,而真正的罪魁禍首,最大的貪官卻是朕的大舅哥,二十四個涉案的貪官裡,光崔家門裡就佔了九個,母后讓朕給崔家一條生路,崔家可曾給深州百姓生路了嗎,那數萬餓死的災民,該向誰去討命,而朕念及當年崔家的擁立之功,念及崔家是朕的母舅之族,置深州數萬災民的性命於不顧,饒了崔家,崔家後來又幹了什麼,通敵叛國,為了與赫連一族爭鬥,竟不顧大敵當前,偷竊弓弩製造圖送給胡人,若不是湛兒事先命工匠造出了,威力強大的床弩,連弩,恐怕,沒有如今的雁門大捷了,若胡人攻破雁門,長驅直入,生靈塗炭,我大齊江山危矣,做下此等叛逆之事的時候,就該知道下場了,若放過崔家,朕怎對得住浴血奮戰的將士們,怎對的住我大齊的萬千黎民,母后,朕不會繞過崔家,朕要滅崔家的九族,以儆傚尤。」

  噗……太后一口鮮血噴了出來,噴了皇上一身,皇上愣了愣,緩緩站起來,太醫忙跪行上前,哆嗦索索的搭脈,頓時臉色煞白:「皇上,太后娘娘薨了。」皇后只覺眼前一黑,一跤栽了下去。

  喪鐘敲響,太后薨逝,頭七未過,杜相領頭上奏彈劾崔家九宗大罪,皇上大怒,下旨擇日處斬崔家滿門。

  過了麥收就入了夏,一天比著一天熱,晌午頭上日頭正大,武陵源上的桃樹都日頭曬得蔫頭耷拉腦的沒精神。

  狗娃子的小黃熱的趴在樹蔭下,吐著舌頭哈哈的散著熱氣,小黃是王大娘家的大黃狗生的,碧青的婆婆見狗娃子稀罕,就要了一隻過來,給狗娃子養著,狗娃子起了名叫小黃。

  小黃原來喜歡狗娃子,自從燕子來了之後,就總跟在燕子左右,拚命賣萌,燕子要是摸摸他,立馬閉上眼,讓她摸,要是燕子想抱,就躺在地上,讓燕子抱,一來二去,都快成燕子的寵物了。

  狗娃子稀罕小黃,就常跟燕子在一塊兒,一開始還有些認生,日子長了,兩人一狗,倒處的分外和諧。

  狗娃子吃了一碗刨冰之後,眼饞的看了看燕子手裡的碗,這是碧青叫廚娘給他們做的,冰窖裡儲了好些冰塊,取出來敲碎,用去年曬的桃干加上糖霜熬成醬,澆在碎冰上,刨冰就做成了,晌午正熱的時候,吃一碗頓時就能涼快了。

  碧蘭不大敢吃涼的東西,燕子卻不怕,跟狗娃子兩人吃了晌午飯,一人端著一碗在樹蔭下吃,燕子頗懂事,見狗娃子眼巴巴望著自己手裡的碗,就把自己吃剩下的半碗給了他。

  狗娃子立馬笑了起來,本來就不大的眼睛,瞇成了一條縫,吃完了,把剩下的放到小黃跟前,小黃立馬啪嘰啪嘰的吃了起來。

  狗娃子看著那邊兒棚子牽著驢子磨面的碧青,側頭問燕子:「燕子姐,姑姑為什麼自己磨面啊?咱家的面不夠吃嗎?」

  燕子搖搖頭:「我也不知道,可是冬月跟我說,不叫我問娘,說問了娘,娘會傷心,狗娃子你也別問,知道不?」狗娃子大力點點頭。

  碧青也不知道自己這麼做有什麼意義,可她就是想做,剛收上來的麥子不大好磨,卻好吃,從早上磨到現在,才磨了半口袋麥子麵,掃到口袋裡,叫冬月提到外頭的馬車上,衣裳都沒換,進屋裡抱著兒子就上了車。

  冬月把遮陽的窗簾拉上,叫陸超趕車,陸超應了一聲,手裡的鞭子一甩,馬車順著門前的道跑了起來,不一會兒就拐上了官道,奔著京城方向去了。

  天牢裡不時傳來哭聲,還有咒罵聲,咒罵的是崔家的兩位大老爺,曾權傾朝野風光一時的國舅爺,如今滿身枷鎖,卻仍不停的咒罵,罵皇上忘恩負義,罵赫連威陰險狡詐,激動起來,手裡的鐐銬,砸的牢門光光的響。

  崔家幾個主子都是單獨關著的,崔鳳林呆愣的坐在角落裡,三天後就要問斬了,劊子手的大刀砍在脖子上的時候,不知疼不疼。

  他仔細想過了,死了也好,死了就能投胎了,或許自己可以求求陰間管投胎的官兒,讓他把自己投到師姑肚子裡,有師姑這樣的娘,想來自己來生一定能過得幸福安康,可惜,自己現在鋃鐺入獄,身上連件像樣的東西都沒有,到了陰間不知拿什麼賄賂投胎的官兒。

  對面隱隱傳來哭聲,是他娘,到了這會兒,崔鳳林實在不知道,他娘還哭什麼,以前,他娘也總哭,在爹面前哭,是為了跟那些小妾爭寵,在自己面前哭,是為了讓自己知道,她這個當娘的多不易。

  可那些哭都是假的,他娘有一顆強大而自私的心,她心裡眼裡,只有她的榮華富貴,崔家長房夫人的地位,甚至,對自己這個親生的兒子,也只是利用拉攏,母子,父兄,整個崔家沒有這些,有的就是怎麼保住家族的顯赫,那裡從來不是一個家。

  崔鳳林不禁想起師姑,想起武陵源,即使自己才待了那麼短的時間,卻仍然忘不了那裡的溫暖,哪怕數九寒天,只要進了武陵源,就會覺得溫暖如春,暖的不是天氣,而是人心,那裡是真正的桃源,師姑也是自己這輩子見過最好的女人。

  正想著,忽聽匡啷一聲,牢門開了,獄卒在外頭喊了一聲:「崔鳳林有人探監,跟我走一趟吧。」

  崔鳳林愣了一下,忽想起什麼,眼睛頓時有了神采,聲音都有些顫抖:「是,誰?」獄卒可不敢得罪這位爺,雖說三天後就處斬了,可崔家仍不是他一個小小的獄卒能惹得起的,皇上下旨誅崔家的九族,認真說起來皇家也是崔家的九族之一。

  誰不知道崔家跟皇家的關係啊,太后,皇后,太子妃都是崔家人,太子九皇子又都是皇后所出,不說裡頭那幾位老爺,就說眼前這位小爺,論起來,是皇上的外甥兒,太子爺九皇子的表兄弟。

  別人來了,不叫探成,九皇子來了,自己要是敢駁面子,可沒好果子吃,那位爺是出了名兒混不吝,回頭大耳刮子甩過來,自己挨了打,照樣得讓見,所以,乾脆賣個好,順了那位爺的已,省的倒大霉。

  崔九有些煩躁,就不知道這丫頭到底怎麼想的,這時候人人都躲崔家老遠,生怕惹一身腥,可就這丫頭,不知抽什麼風,非得來探監,崔九就不明白,之前也沒見這丫頭跟崔家走動啊,一共才見過崔鳳林幾面,就來探監。

  崔九從上月就從深州回京了,還說料理完京裡的事兒就去武陵源瞧大郎家的小傢伙,早聽說生了個胖小子,虎頭虎腦的,自己這個當乾爹的,怎麼也得意思意思。

  為了給自己的乾兒子選個可心的見面禮兒,崔九把京城裡古玩鋪子都跑了一遍兒,末了,瞧中了一把西域的彎刀,刀柄上鑲著一顆老大的祖母綠,是榮昌齋的鎮店之寶。任崔九死說活說,那掌櫃死活不賣,後來還是連嚇唬再威脅的,才弄到了手。

  正想著往武陵源去呢,不想,這丫頭倒先抱著孩子來了,一照面就說要探監,崔九勸了半天都沒用,崔九就納悶,大郎究竟知不知道他媳婦兒跑京城來了。

  北征大軍還在整頓,立了軍功的將士們尚未封賞,太后就薨了,趕著辦太后的喪事,別的只能先往後錯,故此大郎如今還在城外的兵營帶兵。其實,知道了也沒用,大郎啥時候能管的了這丫頭啊,那傢伙見了媳婦兒,魂兒都能沒了。

  崔九道:「崔鳳林在天牢呢,之前崔家好的時候,都不見你跟崔家走動,這倒霉了,你倒往前湊,是嫌日子太順了不成。」

  碧青懶得跟他廢話,直接道:「就說幫不幫吧。」

  崔九有時真嫌自己沒骨氣,依著自己以前的脾氣,直接甩手走人,管她呢,可就是做不出來,這丫頭求自己的時候,每次都硬氣的不行,可她越硬氣,自己越想幫她,也不知是自己賤骨肉,還是這丫頭天生就是自己的剋星,反正得幫。氣哼哼的帶著碧青來了天牢,天牢污穢,不想她進去,就叫獄卒把崔鳳林提出來。

  在外頭獄卒值班的小屋裡,碧青見著了崔鳳林,差點兒都不敢認了,哪還有半點當初濁世佳公子的樣兒啊,頂著一頭亂蓬蓬擀氈了的頭髮,套著破破爛爛的囚服,臉上黑一道灰一道,渾身散發著一股難聞的臭氣,要飯的花子都比他體面些。

  大概怕碧青嫌棄,剛走了兩步又縮了回去,碧青拿住一錠銀子遞給獄卒:「去打桶水拿件乾淨些的囚服。」

  獄卒看了崔九一眼,崔九道:「看爺幹什麼,沒聽見吩咐嗎,快去。」那獄卒頓時高興的塞了銀子跑了,這可是一筆橫財。

  天牢裡也不可能怎麼收拾,就是洗洗手臉,換了身乾淨的囚服,崔九再進來的時候,就見桌子上擺著一碗白嫩嫩的涼皮,想來是用冰塊鎮著送過來的,還冒著絲絲縷縷的寒氣呢。

  碧青道:「我想了好久,都不知道你愛吃啥,就記著在京的時候,你喜歡吃涼皮子,就給了做了些送來,是家裡今年新收的麥子,磨成麵做的,你嘗嘗好吃不?」說著,把筷子遞在他手裡。

  崔鳳林夾了一筷子,然後又是一筷子,吃完了,哽咽著說:「好吃。」卻不抬頭,碧青知道這小子哭了,也不點破,跟他說:「這人啊,一輩子什麼都得經一遍,才不白來世上一遭,到什麼時候都不能放棄希望,眼瞅著前頭就是絕地了,閉上眼走過去,說不準就是康莊大道,你記著師姑的話。」

  崔鳳林抬頭抬頭看著她,臉上的淚痕清晰可見:「鳳林求師姑一件事,能不能在武陵源給鳳林立一個衣冠塚,鳳林縱死也無憾了。」碧青眼眶一酸,點點頭。

  從天牢出來天色已晚,站在天牢門口望過去,能看到遠處的九重宮闕,隱在層層暮色中,彷彿與一隻巨大的獸,讓人不覺心生恐懼,這或許就是皇宮要呈給世人的感覺,高不可攀,望而生畏。

  崔九看了她一會讓,低聲道:「你跟鳳林……」話未說完就被碧青一句話給嚇了回去:「我要救他。」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8-24 05:36 PM



第79章

  「你,你瘋了。崔九眼睛瞪得老大,彷彿碧青是個怪物:「杜丞相帶頭列舉了崔家九宗罪,隨便哪一項都是滅九族的大罪,皇祖母臨終懇求父皇放崔家一條生路,父皇都直接拒絕了,父皇斬釘截鐵的跟皇祖母說,他要誅崔家九族,以儆傚尤,皇祖母吐了口血,就薨了,母后至今仍病臥在床,不敢在父皇跟前提一個崔子,父皇前兒還下了旨意,以太子妃無後為由,奪了太子妃封號,貶為良娣,等皇祖母喪期一過,就要另選太子妃,父皇之所以這麼做,就是想把崔家連根兒拔了,這時候,舉凡以前跟崔家有交情來往的,莫不避的遠遠,生怕跟崔家沾上干係,你倒好,偏偏往前湊,之前也沒見你跟崔家走動啊,如今武陵先生都已不是崔家人,你這個弟子冒出來多管這檔子閒事做什麼,更何況,鳳林是崔家嫡長孫,崔家獲罪,他必死無疑,誰也救不了他。」

  碧青看著他道:「崔家便有一百宗大罪,鳳林不過一個十幾歲的孩子,還在太學裡唸書,有他什麼事兒。」

  崔九哼了一聲:「照你這麼說,崔家那些族人豈不更冤枉,難不成,你都想救。」

  碧青:「那些人跟我沒關係,可鳳林,叫我一聲師姑,就是我的子侄輩兒,讓我眼睜睜看著他被砍頭,心裡頭過不去。」

  崔九道:「真當你自己是活菩薩了,崔家的事兒連皇祖母,母后,太子哥都沒用,你憑什麼救鳳林,便不顧念你自己的命,難道也不顧念大郎跟你兒子,還有王家,沈家,整個武陵源的百姓,若你獲罪,哪還有武陵源啊,更何況,你打算怎麼救?這是天牢,有重兵把守,崔家是重犯,絕無可能救出去。」

  碧青歎了口氣:「當初我極力想跟鳳林劃清關係,就是不想有今天,我很清楚自己的性子,有時候衝動起來,會不管不顧,可到底還是沒忍住,既到了如今地步,無論如何我都要救他,重兵把守也不是天衣無縫。」說著,從懷裡拿出一包藥來道:「剛才鳳林吃的涼皮子裡,我下了這個。」

  崔九大驚:「這,這是什麼?」

  碧青搖搖頭:「我也不知道,只知道,吃了這個會發熱,渾身起紅疹,跟天花的症狀相似。」

  天花?崔九大驚:「這是惡疾,是瘟疫,一旦流行開來,是大禍啊。」

  碧青道:「只是症狀像,並不是天花,待獄卒發現,必會呈報皇上,若能瞞過太醫,鳳林便有救了。」

  崔九愕然看著她:「你來的時候就已經計劃好了?」

  碧青抬頭看著他:「說起來,鳳林是你的表弟吧。」

  崔九沒好氣的道:「少跟爺說這些沒用的,爺如今是上了賊船,想下去也不可能了,你就說,怎麼辦吧?」

  碧青終於鬆了口氣,要是崔九咬死了不幫自己,即便自己計劃的再周祥,也沒用,崔九說的是這裡是重兵把守的天牢,崔家是重刑犯,不可能輕易就把人救出去。

  蘇全快步進了書房,低聲道:「殿下,天牢傳出消息,鳳林少爺好像得了天花。」

  天花?慕容湛一驚:「太醫可去瞧過了?」

  蘇全點頭:「瞧過了,是太醫院院正親自帶人去的,確定就是天花,人都燒迷了,出了一身的花兒,都沒人樣兒了,這是惡疾,怕傳播開來,不可收拾,萬歲爺下旨叫拖出去埋了,估摸這會兒人已經埋了。」

  慕容湛點點頭,忽的歎了口氣:「這麼著死,倒省得挨一刀,至少留了個全屍。」見蘇全欲言又止不禁道:「有什麼話就說,吞吞吐吐做什麼?」

  蘇全:「有件事,奴才不知該不該跟殿下稟告,昨兒九爺跟沈姑娘去了一趟天牢,探了鳳林少爺,姑娘給鳳林少爺做了碗涼皮子。」

  慕容湛一愣:「老九跟她去了天牢?老九去還罷了,說起來鳳林是表弟,她去做什麼?不說她從不跟崔家走動嗎。」

  蘇全:「奴才這也納悶呢,鳳林少爺之前雖跟王二郎交好,可沈姑娘跟他卻沒見過幾面兒,如今崔家這樣兒,大家避之不及,不知沈姑娘怎麼想的,倒去探監了。」

  慕容湛目光閃了閃:「她心眼兒好,想是覺得鳳林可憐才去的,可這時候去著實不妥,你拿著我的帖兒去趟大理寺,此事不易宣揚,尤其不能讓人知道她去過。」

  蘇全道:「此事恐怕不好隱瞞。」

  太子:「誰說隱瞞了,只不過是老九去瞧了鳳林一趟,叫家裡的丫頭做了些吃食,便父皇知道也無妨。」

  蘇全頓時就明白過來,是啊,崔家再不濟,跟皇家的關係也切不斷,九爺自來就是想幹什麼就幹什麼主子,去天牢探監也算不得什麼,就算皇上知道了,說不準還會說九爺至情至性呢,誰也說不出什麼來,不過,沈姑娘去天牢做什麼,還真讓人想不透。

  崔九以為自己死了,可是現在卻感覺身上一陣冷,一陣熱的難受,莫非自己到了陰間,正在受地獄之火的煎熬,可怎麼又覺著冷呢。隱約聽見人說話的聲音,像是師姑……

  「大師,鳳林怎麼還不醒,您給我的那個藥,別真是毒藥吧。」

  武陵先生道:「不可胡言。」跟淨遠大師道:「丫頭著急救人,大師莫介意才是。」

  淨遠大師:「阿彌陀佛,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沈施主慈悲為懷,老衲怎會介意,崔施主身體虛弱,那藥雖無毒,卻性烈,恐崔施主的身體受不住,才到此時仍昏睡不醒,只需稍帶些時候,自會醒轉。」

  這裡是普惠寺後的桃林,有一個茅舍,本是普惠大師以往的閉關清修之處,碧青把鳳林救出來之後,連夜出京送來了普惠寺。普惠寺是佛門,後頭的茅舍又極為隱蔽,故此把人藏在這裡最為妥帖。

  崔九本想跟過來,碧青怕事情敗露,讓他在京裡頭待些日子,雖說這件事看起來做的天衣無縫,可也難說會有疏漏之處,崔九在京裡坐鎮更穩妥些,自己帶著兒子以禮佛之名住進普惠寺,也不會惹人懷疑。

  當初知道鳳林進了天牢,碧青就在苦思怎麼救他出來,救出來如何安置?倒是沒想到老和尚會幫這個忙。

  淨遠大師的醫術雖比不上李神醫,用藥上卻有獨到之處,早年曾遊歷西域,得了些不一樣的藥材,這個類似天花的藥,就是西域一種花兒,無色,無味,吃下去,就會產生跟天花一樣的症狀,卻並不是天花,只需多喝清水,便會好轉。缺點是會落下麻子,可比起丟了命,落下幾個麻子,又算什麼。

  大概是受了太后皇后的恩,老和尚心裡過不去,這才冒險幫自己,只是人是救出來了,也需盡快送走,在普惠寺終究不是長久之計。

  碧青跟冬月又給鳳林灌了些水下去,卻見鳳林忽的睜開了眼,碧青大喜:「你醒了,覺得如何?」

  鳳林定定望著碧青,半晌兒方喃喃的道:「怎麼黃泉也有個師姑……」

  碧青好氣又好笑,掐了他一下:「傻啊,什麼黃泉,這裡是普惠寺。」

  崔鳳林半天才回過神來:「難道我沒死。」

  碧青:「死什麼,才多大就想著死。」

  崔鳳林彷彿找到了真實感,眼睛眨了眨,眼淚落了下來,碧青給他擦了去:「哭什麼,男子漢流血不流淚,哭鼻子可叫人笑話。」

  崔鳳林拚命坐了起來,身體有些虛,卻仍撐著跪在地上:「鳳林謝師姑的救命之恩。」

  武陵先生道:「世上再無崔鳳林,人言大難不死,必有後福,你熬過了死劫,往後定能長命百歲,不如就叫常生吧。」

  鳳林點點頭:「常生謝先生賜名。」

  碧青扶他起來:「若覺著還成,師姑這就叫人送你去雁門,普惠寺雖清靜,到底不如雁門穩妥,咱家在雁門城裡開了鋪子,跟胡人做買賣,小五在哪兒呢,小五雖做事妥帖,到底不識字少,再說,狗娃子在武陵源呢,他也不能老早雁門待著,你去了,正好接替他當雁門的大掌櫃,等過些年,事情淡了,再回來也就無妨了,你樂意不?」

  崔鳳林兩眼含淚:「常生蒙師姑相救,往後跟崔家再無干係,常生以後都聽師姑的。」

  碧青道:「你也別叫我師姑了,就叫姑姑吧。」崔鳳林點點頭,叫了聲姑姑,一個頭磕了下去。

  碧青忙扶起他:「行了,別磕頭了,剛好些還得養著呢。」轉身看向二郎跟陸超說:「你們倆一路小心,速去速回。」二郎跟陸超點頭應了。崔鳳林拜別眾人,跟著二郎陸超從後門出普惠寺,上馬車奔著雁門方向去了。

  望著馬車沒影了,碧青抬頭才發現,暗夜不知不覺就過去了,縷縷晨曦從雲層透出來,不過一會兒功夫,朝陽就升了起來,普惠寺裡響起了咚咚的鐘聲,忽有所感,低聲道:「朝升暮落,晨鐘暮鼓,人生也不過匆匆百年罷了。」

  武陵先生道:「丫頭何出此言?」

  碧青笑了:「聽見寺裡的晨鐘,有感而發。」

  先生搖頭失笑:「師傅還當你這丫頭看破紅塵想出家了呢。」

  碧青搖搖頭:「丫頭是個俗人,明知紅塵事多,卻仍然會義無反顧的跳下去,七情六慾,丫頭一樣都看不破,故此,這輩子只能當個俗人了。」

  「阿彌陀佛,入世修行也是修行,沈施主慈悲為懷,廣濟眾生,必結善果。」

  碧青道:「大師就別忽悠我了,倒是有件事兒要跟大師商議,深州數年大旱,民不聊生,老百姓多逃荒在外,深州的和尚也都跑沒影兒了,寺廟荒蕪,杜大人有意在深州城外重建寺廟,之前我在深州置下數百傾荒地,若大師有心,碧青願捐出百畝,贈與普惠寺,就當為深州百姓祈福了。」

  阿彌陀佛老和尚眼睛都亮了:「沈施主善心濟世,老衲替天下芸芸眾生謝沈施主了。」

  碧青:「您別忙著謝我,咱們可先說好了,地我是捐了,別的還是照著老規矩來。」

  淨遠大師雙手合十:「就依施主。」

  忽聽見兒子的哭聲,碧青也顧不上這兒了,忙往裡頭跑,她兒子其實蠻乖的,這一宿跟著她從京城折騰到普惠寺,都沒哭鬧,這會兒估摸是餓了。

  進了禪房,就見冬月正手忙腳亂的哄她兒子呢,可小傢伙就是不買賬,乾嚎了一會兒,小腦袋在冬月懷裡拱了拱,小嘴撅著,一個勁兒的往冬月胸前撇,冬月頓時滿臉通紅。

  碧青接過來,解開衣裳,小傢伙吃著了奶,終於安靜了下來,碧青一隻手抱著小傢伙,另一隻手把尿布換了,冬月拿著換下來的尿布,莫頭跑外頭洗去了。

  碧青好笑的搖搖頭,低頭看著兒子,小傢伙越長越像他爹了,兩道眉毛粗黑粗黑的,跟他爹一個樣兒,這趟去京城也沒見著大郎,也不知蠻牛想不想她們娘倆,要不,還是再去一趟吧,這一晃孩子都半歲了,連個正經兒名兒還沒有呢,再不去,沒準蠻牛把她們娘倆忘了。

  碧青在普惠寺住了兩天,把深州的事跟老和尚交代明白了,就帶著兒子去京城了,住的還是師傅內城的小院,叫貴伯去給大郎送信兒。

  大郎根本不知道他媳婦兒來一趟又走了,還當剛來呢,一聽小媳婦兒帶著兒子來了,歡喜的不行。一想到小媳婦兒,哪還有別的心思啊,營裡的事兒交給安大牛跟常六,莫頭就跑回來了。

  進門的時候,碧青正喂兒子吃奶,小傢伙如今越來越能吃了,還特別護食,吃一邊兒的時候,小手還得拽著另外一邊兒,生怕給人搶了去。

  碧青看了會兒兒子,抬頭見大郎站在門邊兒上,直眉瞪眼的盯著自己,再一瞧,哪是盯著自己,是盯著自己懷裡吃奶的兒子呢,眼珠子都不帶動一下的,仔細瞧,眼裡彷彿有兩道火光,碧青忍不住想起了陰山裡的餓狼。

  小傢伙終於吃飽了,打了個小哈氣,本來眼睛都快閉上了,卻一眼瞅見過來的大郎,頓時警惕起來,眼睛瞪的老大,看了大郎一會兒,哇一聲哭了起來,小手下意識護著自己的飯碗。

  這麼大的孩子根本不認人,之所以如此,完全是下意識的反應,可大郎卻不樂意了,心說,這小子到底是不是自己親生兒子啊,為了這小子,他爹可是系脖吃了一年素,這會兒好容易能開齋了,這小子又鑽出來壞他爹的好事兒。

  碧青見孩子哭得厲害,跟大郎道:「你先出去待會兒,孩子認生。」

  好容易見著小媳婦兒,大郎哪捨得出去啊,問他媳婦兒:「這小子吃飽了不?」碧青點點:「吃飽了。」

  大郎伸手把小子抱過來,小傢伙哭得聲嘶力竭,碧青剛想去抱回來,蠻牛已經抱著孩子出去了,直接塞到江婆婆懷裡,回來,關門,落鎖,那個利落勁兒,碧青還沒弄清楚怎麼回事,已經給蠻牛按到了床上,接著,身上的衣裳就報銷了,頃刻間,便給大郎剝成了白羊……

  碧青聽見兒子的哭聲,推他,哪推的開,碧青急道:「兒子哭呢,你讓我去瞧瞧他。」

  大郎直接堵住媳婦兒小嘴,親了起來,心說,吃飽喝足還哭什麼,這會兒誰也別想跟自己搶媳婦兒,兒子也不成。

  碧青好氣又好笑的看著緊緊抱著自己,又揉又啃的蠻牛,想想也是,有了兒子以後,自己的注意力都在小傢伙身上,對大郎難免有些忽視,自己都快不記得,當初千里奔雁門去的那股子不顧一切的勁兒了,那時在她心裡,大郎遠比肚子裡的兒子重要的多。

  為了兒子冷淡丈夫,外頭如果再有誘因,男人很容易出軌,想到此,碧青忽然警惕起來,尤其,蠻牛如今可不一樣了,以前就是個莊稼漢子,現在卻是軍功在身的校尉,等太后喪期一過,論功行賞,說不準真能封個將軍,就算蠻牛心裡只有自己,可架不住外頭有人惦記著啊,所以,還是得把自己男人攏住了最要緊。聽著兒子不哭了,也放了心,主動圈住大郎的胳膊,親了上去……

  大郎過了晌午就家來了,一直折騰到天快黑,才心滿意足的放過小媳婦兒,這傢伙身體好,耐力強,加上憋了一年,這一開葷,把碧青折騰的都快散架了,渾身每一塊骨頭,每一塊肉都是疼的,兩條腿都有些合不起來了……

  好在蠻牛還知道疼人,不叫下人伺候,自己扛了大木桶進來,一桶一桶的注滿熱水,把小媳婦兒抱進去,讓小媳婦兒泡著,他自己給小媳婦兒洗頭髮。

  有些笨手苯腳的,時不時就拽的碧青疼一下,可碧青卻不吭聲,男人伺候自己的時候,就得鼓勵,這樣以後才能形成習慣。

  大郎費了半天勁兒,才把小媳婦兒的頭髮洗乾淨,抹了把汗,一低頭,瞅見小媳婦兒泡在水裡的身子,眼睛都直了。

  映著燭火,白的透亮,生了兒子,小媳婦兒胖了一些,再不是過去那個瘦的沒幾兩肉的小丫頭了,腰身細軟,兩腿修長,那白膩膩的奶子,大郎忽覺有些燥,手深進水裡把小媳婦兒撈了出來……

  熱水泡的很舒服,碧青都快睡著了,卻忽然給蠻牛撈出來,頓時醒了,睜開眼人已經躺在了床上……

  不是兒子哭鬧不休,蠻牛還不放過自己呢,而且,這屋裡也實在沒法兒待了,地上都是水,帳子也扯掉了一半,床上的被褥都濕了,碧青的衣裳都成了一片一片的破布,跟颱風過境似的。

  大郎拿被子把碧青一裹抱到了西屋,換好衣裳,給兒子餵奶,江婆婆帶著紅著臉的冬月冬時去收拾寢室。

  一進去,冬月跟冬時就傻了,冬月低聲道:「莫非姑娘跟姑爺打架了不成,怎弄的像拆房子。」

  冬時點頭:「不是姑爺打咱們姑娘了吧,剛在外頭院裡,好像都聽見姑娘聲兒了。」

  江婆婆笑了起來:「等你兩個丫頭嫁了人就知道了,姑爺這是稀罕姑娘呢,這麼著才恩愛,要是你不理我,我不理你的,叫什麼夫妻啊,估摸再過不久,咱家又該添小主子了。」

  三人說話聲音雖小,西屋裡卻也聽的見,饒是碧青一張老臉,也忍不住通紅,白了大郎一眼,小聲道:「都是你,折騰起來就沒個完,也不怕叫人笑話。」

  大郎卻不以為意:「咱是正經兩口子,怕啥。」說著盯著兒子看,小傢伙聲嘶力竭的哭了半天,早累了,這會兒吃著奶就睡過去了,紅撲撲的小臉蛋,不時抽搭抽搭,可愛的不行。

  大郎這個當爹的稀罕起來,伸手過去要摸兒子的臉蛋兒,卻給碧青一巴掌打了下去:「剛睡著,你那手跟銼刀似的,摸疼了又該哭了,這會兒稀罕了,剛怎麼捨得把兒子抱出去的。」

  大郎挨著媳婦兒坐下,一起看著兒子,聽見碧青的話,咕噥了一句:「一年沒抱媳婦兒了,你那麼喂,奶,俺哪裡忍得住。」見小媳婦兒眼睛有些睜不開,悄悄把小媳婦兒攬在自己懷裡。抱著媳婦兒兒子,大郎頓時覺得,這一刻拿什麼給他都不換,想著,忍不住咧開嘴笑了起來。

  轉過天一早,大郎去了兵營,如今兵營的事兒多,不能總在家待著,碧青在炕上躺到晌午,才勉強起來,渾身仍有些酸疼,也就不想幹別的,叫冬月把炕桌挪下去,炕沿兒上擋了幾個枕頭,把兒子放在炕上,讓他爬著玩。

  小傢伙前些日子剛學會爬,這才幾天,竟然熟了,兩條小腿蹬著,爬的飛快,小傢伙來回怕了兩趟,就嫌炕太小了,想往炕下頭爬,可惜江婆婆跟碧青在兩頭堵著,冬月在中間,還有枕頭,小傢伙剛要越過枕頭,就會給抱回來,可小傢伙仍然鍥而不捨的往坑下爬。

  爬了幾趟沒成功,終於失去耐心,一屁股坐在炕上,大眼睛瞪著碧青,彷彿知道是自己娘使的壞,小嘴咿咿呀呀的指控自己的無良老娘。

  碧青覺得好笑,眨眨眼無辜的道:「你瞪著娘幹什麼,是你自己爬不下去。」小傢伙撇撇嘴,哇一聲哭了起來。

  江婆婆心疼的抱起來,一邊兒哄,一邊兒道:「姑娘也真是,哥兒才多大,就這麼逗他,哥兒不哭了,娘娘壞……」小傢伙彷彿聽懂了,咿咿呀呀的指著碧青,大眼睛裡含著淚花兒,那樣兒要多可愛有多可愛。

  碧青正逗孩子玩呢,忽貴伯進來道:「姑娘,外頭兵部侍郎的夫人來了,說有事跟姑娘商量。」

  這是什麼鬼?自己根本不認識這什麼侍郎夫人啊。

  江貴道:「兵部侍郎娶的是赫連家的姑奶奶,淑妃娘娘的妹子。」

  碧青點點頭,原來是赫連家的啊,崔家完了,赫連家也長不了,這時候閉門在家思過,沒準皇上念及赫連家的軍功,心一軟,放過赫連一族了,也未可知,這時候跑自己這兒來幹什麼。

  更何況,自己昨兒才進京,今兒就來了,莫非一直盯著自己了,想起前兩天把鳳林運出去,不禁出了一身冷汗,莫非給人知道了,知道了不告發,跑這兒來做什麼,不可能被人知道。

  鳳林的事是崔九幫的忙,為了不留下把柄,特意找了個剛死的犯人代替,再說,便真露了出去,也不該是侍郎夫人登門啊,倒要真好奇這位侍郎夫人來做什麼?

  想到此,便道:「請夫人進來吧。」

  侍郎夫人多方打聽,才知道王大郎家住在這兒,是個不大起眼的小院,想起王大郎是個莊稼漢子出身,北征之前還是個大頭兵呢,就這個小院,估摸都是北征回來新置下的,也不知借了多少外債。

  不是老爺子發話,就憑王大郎一個莊稼漢,哪能攀上赫連家的高枝兒呢,更何況,王大郎還娶了媳婦兒。

  可別看王大郎就是個種地的,命卻好,這次北征,屢立奇功,都說萬歲爺會封個將軍,二十多歲就能封將軍,可著大齊也沒有過,就算是赫連家,也沒有二十多歲的將軍,皇上有意扶植新生勢力,故此,大郎這個將軍十有八九會封。老爺子的意思是把王大郎拉攏過來,如果王大郎成了赫連家的女婿,赫連家豈不如虎添翼。

  赫連家嫡出的孫女就如玉一個,已經嫁了九皇子為妃,卻還有個庶出的,配個王大郎也算下嫁了。只不過,赫連家的女兒就算是庶出也不能給人做小,所以,今兒她來見王大郎的媳婦兒,就是想讓王大郎的媳婦兒自己下堂求去,也省的阻了丈夫的前程。

  一個鄉下沒見識的婦人,根本不用自己費勁,稍微一嚇唬,再給幾個錢,事兒就成了,要不是趙勇說王大郎不會休妻,自己也不用跑這一趟了。

  在她想來,自己一個侍郎夫人都親自登門了,王大郎的鄉下媳婦兒,還不趕緊的迎出來,卻沒想,等了半天,還是剛那個管家,不過,這個管家瞧著倒不像沒見過市面的。

  江貴微微躬身:「我們家姑娘請夫人進去。」

  姑娘?侍郎夫人愣了一下,心說,怎麼是姑娘,就算擺譜也該是夫人啊!扶著婆子的手,走了進去。

  小院收拾的倒是挺規整,過二門直接進了後宅,本以為王大郎的媳婦兒,怎麼也得迎出來,可廊子下就看見倆丫頭,丫頭穿著青花襖褲,梳著大辮子,很是乾淨利落,這麼一比,彷彿自己跟前的丫頭都彷彿被比下去了。

  侍郎夫人暗暗皺眉,心說,這鄉下婦人架子還挺大,自己一個侍郎夫人登門了,卻連迎都不迎。

  心裡不滿,看向江貴:「你們家夫人倒是好大的架子啊。」

  江貴道:「我們家少爺小,一會兒也離不得姑娘,夫人請。」

  冬月打起簾子,侍郎夫人只得邁腳走了進去,堂屋裡卻不見有人,剛要惱,裡屋才走出個小丫頭來。

  一照面,侍郎夫人愣了一下,瞧著也就十六七的年紀,彎眉杏眼兒,頗有姿色,尤其那張臉瓷白瓷白的,略有些豐腴,卻不算胖,穿著一身淡黃的衣裳,薄薄的絹裙兒,罩著一雙長腿,腰肢輕軟,舉止大方。何曾想,王大郎那麼個莊稼漢,竟有這麼個漂亮體面地媳婦兒。

  彼此見過了禮,碧青讓著侍郎夫人坐下,冬時上了茶來,侍郎夫人端起來抿了一口,不禁暗驚,竟是極品大紅袍,再細看屋裡的擺設,更沒底了,不說別的,就是角落花幾上那盆玉石樹,就不知道值多少錢了,莫非是有人行賄給王大郎的。

  想著,不禁仔細打量碧青兩眼,目光落在碧青手腕的玉鐲子上,終於鬆了口氣,開口道:「今兒來是有事要跟你商議。」

  碧青挑挑眉:「請講。」

  侍郎夫人略沉吟道:「王校尉在北征軍中立下大功,想來擇日皇上便會封賞,可王校尉這個出身,到底差了些,將來仕途上恐有影響,你雖是王校尉的妻子,也該為他的將來打算打算。」

  碧青目光閃了閃:「我是個鄉下婦人,夫人拐彎抹角的話,可聽不明白,夫人不如直接說出來,省的我猜悶玩。」

  侍郎夫人:「那我就直說了,我家老爺子有意把孫女兒嫁給王校尉,奈何王校尉早已娶了你,此事就難了。」

  碧青這時才知道,這位是給蠻牛做媒來了,想著讓自己主動下堂求去,給赫連家的姑娘騰地兒,真虧她想得出來,不說自己跟蠻牛兩情相悅,便不是,讓自己給別的女人騰空,也沒門兒,寧可折騰個魚死網破,也甭想有這麼便宜的事兒。

  不過,這事兒大郎知不知道,還是說,蠻牛也動了攀附權貴的心思,不好跟自己張嘴,讓這什麼侍郎夫人跑來當說客。

  想到此不禁有些怒,卻又想,真要是大郎動了心思,根本不用跟自己說,一封休書,自己就下堂了,這個社會對女人就是如此不公平,既然侍郎夫人巴巴的跑來,估摸是大郎沒同意,沒答應瞞著自己,也不可原諒,只不過先得把這女人給弄走,再找蠻牛的麻煩。

  想到此,開口道:「夫人是不是走錯地了,要是想讓大郎休妻,何必來找我,直接讓他寫封休書不就得了,也免得您這貴人踏賤地。」

  侍郎夫人沒想到王大郎的媳婦兒如此難對付,臉色有些不好看:「我好言好語的跟你說,是看你也不容易,又生了孩子,你別不識好歹,識相的早些下堂求去,還能落下些好處,若不然,待王校尉封了將軍,哪還會要你這個鄉下丫頭。」

  碧青忍不住笑了起來:「鄉下丫頭如何,鄉下丫頭也是我男人三媒六聘八抬大轎抬回家的,你赫連家的姑娘倒是金貴,卻巴巴的湊上來,要給我男人做小,別說我口冷,莫說你赫連家的庶女,就是嫡出的貴女,想進王家門也是妄想。」

  「你……」

  侍郎夫人給碧青氣的直哆嗦,旁邊的婆子道:「大膽,一個鄉下婦人,怎敢這麼跟我家夫人如此說話。」

  碧青臉色一沉:「我不知什麼夫人不夫人,就知道這是我家,我說了算,天王老子也沒用,貴伯,把這個上門拉皮條的女人給我打出去。」

  貴伯早看不慣了,什麼東西啊,欺負門上來了,早知道她是幹這個來的,剛就不該讓她進來,叫了人,舉掃帚的舉掃帚,拿棍子的拿棍子,照著侍郎夫人幾個人就招呼過來了。

  侍郎夫人哪想碧青如此大膽,忙讓婆子丫頭護著往外跑,跑的太急,出大門的時候,鞋還掉了一隻,冬月撿起來,直接丟了出去,正丟在侍郎夫人跟前的婆子臉上。

  那婆子氣的指著她:「反了,反了,敢打我們侍郎夫人,你們等著,回頭有你們好果子吃。」貴伯舉了舉手裡的棍子,那婆子忙擁著侍郎夫人上車,倉皇而逃,狼狽如喪家之犬。

  人打跑了,碧青的氣可沒消,叫人把大門關上,誰來了也不開,貴伯知道,還能有誰來啊,不就是姑爺嗎。

  大郎家來發現,早上走的時候還好好的,晚上回來就進不去門了,在外頭捶了半天,貴伯只得在裡頭道:「姑爺,不是老奴不給您開門,是姑娘說了不許開。」

  大郎一愣:「這是為啥?早上不還好好的嗎。」

  貴伯:「今兒來了個什麼兵部侍郎的夫人,說要給姑爺做大媒,娶赫連將軍府的女兒,勸姑娘下堂求去,免得耽誤了姑爺的大好前程,姑娘氣的把人打出去了,不叫給姑爺開門呢。」

  大郎聽了眉頭一皺,倒不進門了,轉身上馬走了,江貴愣了一下,瞧姑爺的意思,怕要出事,忙叫小子騎上馬跟著,不大會兒小子跑了回來,進了後宅跟碧青道:「姑娘,姑娘,姑爺把侍郎府門樓子上的匾給砸成了兩半,丟下句話,說再敢欺負姑娘,就把侍郎府砸了。」

  其實大郎說的是:「再敢上門欺負俺媳婦兒,俺就把侍郎府砸了。」碧青滿肚子的氣,頓時就消了,抬頭問江貴:「姑爺人呢?」

  江貴道:「大門外頭站著呢,轉悠半天了,就是不敢進來。」碧青笑了,站起來走了出去。

  大郎一見小媳婦兒急忙解釋:「媳婦兒,俺真沒想過娶別人,你信俺……」碧青拉起他的手:「咱不說這個,今兒我給你燉肉吃。」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8-24 05:40 PM


第80章


  不到半天的功夫,王大郎把侍郎府門匾砸了的事兒,傳遍了京城,幾乎人盡皆知。軍功未封卻鬧出這麼檔子事兒,滿朝文武心裡都歎,果然是莽夫啊,這不胡來嗎,如今崔家一完,赫連一族獨大,雖說王大郎在北胡屢立奇功,可主帥卻是赫連威,以赫連家在軍中的地位,王大郎得罪了赫連家,以後還怎麼混。

  再說,赫連家也是好意,王大郎這麼一個莊稼漢,赫連家肯把姑娘嫁給他,簡直是做夢都求不來的好事,有了世族貴女主動下嫁,還要鄉屯裡的原配做什麼,給幾個錢安置回鄉,這邊兒娶了赫連家的姑娘,往後飛黃騰達指日可待,何樂而不為。偏偏王大郎不知哪根筋兒不對了,嫌侍郎夫人上門欺負他媳婦兒,把侍郎府的門匾給砸了,赫連家怎可能嚥下這口氣。

  慕容湛從朝房裡頭過的時候,就聽裡頭的官員議論紛紛,說的是這檔子事兒,慕容湛看向那邊兒臉色陰沉的侍郎,不禁暗暗搖頭,父皇隱而不發,倒助漲了赫連一族的氣焰,明知道父皇最恨結黨,還敢以婚姻事拉攏王大郎。

  大郎怎可能休妻,試問天下去哪兒找第二個那樣的女子,而且,大郎這番作為,或許正合了父皇的心思也未可知,武將只需知道忠勇即可,若是心眼太多,太圓滑,就是心腹大患,大郎這般行事正說明了他的性子。

  赫連家若是吃下啞巴虧,還能有幾天太平日子,若是趁機把事情鬧大,今兒就是赫連一族的末日。

  太子胸有丘壑自然不擔心,可有人擔心,崔九一大早就跑了過來,碧青正在院子裡澆花兒。牆邊花圃裡的月季開的正好,碗口大的花,芬芳馥郁,顏色也不一樣,迎著朝露競相綻放,奼紫嫣紅,好看極了。

  碧青從桶裡舀了一瓢水,慢慢澆了下去,腦子裡卻想著昨兒晚上,蠻牛自覺犯了錯,昨兒晚上老實非常,吃了飯該睡覺了,還不大敢往自己跟前湊。

  碧青就琢磨,難道自己凶悍到如此程度了,讓蠻牛這麼怕,她自認表現的很溫柔了,牽他進來,服侍他換衣裳,還給他燉了肉。

  蠻牛最喜歡吃肉,而且,不喜歡吃瘦的,喜歡肥肥的五花,尤其喜歡碧青燉的,一頓能吃半盆。如今不是前些年了,家裡有丫頭,僕婦,廚娘,小廝,碧青已經極少下廚,今兒給大郎燉肉完全就是犒賞。

  憑心而論,大郎今天的行為太魯莽,官大一級壓死人,侍郎可比大郎這個校尉大多了,見了面不行禮都是以下犯上,更何況,大郎還把人家的門匾給砸了,此等奇恥大辱,不定侍郎大人心裡多恨呢。

  可碧青就是覺著高興,因為能這麼幹,就說明大郎還是她的蠻牛,心裡除了自己什麼都沒有,高官厚祿,榮華富貴,大郎都沒看進眼裡,心裡就一個念頭,欺負了我媳婦兒就不行,天王老子也不行,這才是自己的男人。

  這樣的行為必須鼓勵,所以,昨天晚上碧青很由著蠻牛折騰了幾回,早上大郎走的時候,那張大嘴都快咧到耳朵後頭去了,想著大郎那個傻樣兒,忍不住笑了起來。

  崔九一進來,正看見碧青拿著水瓢偷笑,不禁道:「虧你還笑的出來,知不知道,大郎惹上大麻煩了。」

  碧青側頭看了他一眼:「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什麼都怕麻煩還活不活了。」

  崔九給她一句話噎住,指著她道:「行,我如今算看出來,你兩口子硬氣,都是不怕死的主兒,算我白操心了。」

  碧青見他額頭還有汗,想是著急跑過來的,心裡有些過意不去,叫冬月泡茶,自己擱下手裡的水瓢,讓著崔九坐在樹蔭下:「我知道你是為了我們好,我領你的情兒,來喝茶,早上新熬的荷葉茶,最是解暑。」

  碧青難得如此好言好語的跟他說話,崔九也不好再繃著,喝了口茶,不禁道:「是武陵源的味兒。」

  冬月抿著嘴笑道:「九爺說的是,就是咱們自己家的荷葉熬的,自然是武陵源的味兒了,沈管家怕京裡熱,撿著鮮嫩的荷葉摘了,特意叫人送過來的。」

  崔九點點頭:「一會兒給我捎些走。」

  碧青道:「哪兒的荷葉茶不是這個味兒,都是一樣的荷葉,能有多大差別。」

  崔九道:「差別大著呢,我就覺著咱們武陵源的東西跟外頭的不一樣,桃子,荷葉,麥子,就連蕃薯都不一樣,太子哥的東宮去年也種了不少蕃薯,明明一樣的苗兒,我吃著就是味兒不對,邪性著呢。」

  碧青笑了,這小子是喜歡武陵源,自然覺得哪兒的東西都好,就跟人不論走到哪兒,都覺得家鄉的菜香一樣,這是一種心理,一種情懷,是人心,跟東西無干。

  崔九看了她一眼:「赫連家還能蹦躂幾天啊,犯得著把大郎的前程搭進去嗎,即便軍功在身,一個以下犯上的罪名壓下來,也是大麻煩,大郎不懂官場的事二,難道你也不知道,攔著他不就得了,何必弄成這樣。」

  碧青挑眉看著他:「要是媳婦兒給人欺負了,都不吭一聲,算什麼大丈夫,再說,從根兒起,我們就是種地的,吃飽穿暖就是好日子,大郎不會在意前程,正因如此,他才是個我沈碧青的男人,我們無所求,用大郎的軍功難道還抵不了一個以下犯上的罪名嗎,更何況,侍郎夫人無理在先,就算打到皇上跟前,我們也沾著理呢。」

  崔九愣楞看著她:「大郎若封將軍,你就是將軍夫人,你難道不在意?」

  碧青懶得回答這種白癡問題,翻了個白眼,崔九自己也覺著沒味兒,當初自己想納碧蘭為側妃,都沒成,這丫頭根本就看不上這些,榮華富貴高官厚祿,這些別人趨之若鶩的東西,在她眼裡,還不如今年的收成要緊。看看大郎兩口子,再瞅瞅自己,崔九忽有些自厭。

  碧青聽見兒子的哭聲,知道醒了,忙進屋去餵奶,吃飽喝足的小傢伙,精神到不行,碧青就把他抱了出來。

  崔九一見,立馬忘了所有煩惱,伸出手想抱,又不敢,縮了回來,可小傢伙顯然很喜歡崔九,兩隻小胳膊張著,咿咿呀呀的讓崔九抱。

  碧青把兒子直接塞到崔九懷裡:「不是要當乾爹嗎,抱抱你乾兒子吧。」崔九立馬緊張的不行,抱著自己乾兒子,整個身體都僵硬了。

  碧青笑的不行,江婆婆忙教他,得拖著腰,過了會兒才抱順手了,順手了就開始抱著小傢伙來回走。

  他一走小傢伙就咯咯的笑,崔九一激動,抱著孩子繞著院子轉圈,碧青都快給他們轉暈了,小傢伙終於累了,開始揉眼打哈氣,沖碧青張開手,要媽媽抱,碧青這才接過來,抱在懷裡輕輕拍著。

  崔九不禁有些怔,從沒見過這樣的碧青,她臉上的表情很溫柔很溫柔,嘴裡哼著不知名的小曲,清風徐來,陣陣花香,這樣的小院,這樣的清晨,美的像夢。

  可惜夢很快就醒了,兒子哄著,江婆婆抱了進去,碧青抬頭,見崔九一臉呆滯,抬手就給了他一巴掌:「發什麼楞呢,有件事得跟你說,我應了淨遠大師給普惠寺一百畝地,讓他在深州建廟,你看深州城邊兒上那塊地合適不?」

  崔九瞬間就清醒過來,眼裡直冒金星,如今他算知道了,這蓋房子修廟都是天下間最賺錢的買賣,簡直可以說一本萬利,尤其修廟,又積功德,又賺銀子,往哪兒找中怎麼好的事兒去啊,就光蓋普惠寺外頭那些房子,就賺的盆滿缽滿,更何況,平地蓋廟,這得賺多少錢啊,急忙點頭:「深州邊兒上那塊地正合適,回頭開了渠,正好從那兒經過,還守著深州城,咱這回可發大了,什麼時候蓋?」

  碧青道:「這次賺的錢,你那份分出去,剩下的都幫我捐出去買麥種,開了渠,鄉親們就得種地,蕃薯雖易活,終究不是谷米,想吃飽了還得種麥子,麥子,蕃薯,輪著種,一年兩岔兒收成,皇上又免了深州的田稅,怎麼也夠吃的了,除了那些桃林,咱們手裡其他的地,也給老百姓種,租子就用收成頂,不拘多少,讓鄉親們瞧著給就是,深州的鄉親們不易,數年大旱,還能有條活命,就是老天開眼了,也該過幾年好日子了。」

  兩人正說著,忽聽外頭一陣吵鬧聲,碧青皺了皺眉,她兒子剛睡著,要是小傢伙沒睡飽給人吵醒,真能磨死人,急忙站起來走了出去,正跟闖進來的人打了碰頭。

  貴伯慚愧的道:「姑娘……」

  碧青揮揮手,看向來人,眉眼兒間,跟昨兒來的那什麼侍郎夫人有些像,莫非也是赫連家的?自己跟赫連家到底是什麼孽緣啊。

  正猜這是誰呢,忽聽崔九開口道:「赫連如玉你跑這兒來幹什麼?」

  自打自己嫁進九王府,赫連如玉就沒過上一天舒心日子,想吵架都找不著人,後來崔九乾脆出京去了深州,就算回來也不回王府,不是在東宮就是跑到這個內城邊兒上的小院裡住著,東宮還罷了,可這個小院有什麼好,非在這兒住著。

  昨兒她姑姑鬧了一出,赫連如玉才知道,原來王大郎媳婦兒在這兒住著呢,昨兒去侍郎府瞧姑姑,姑姑還說,王大郎的媳婦兒一看就不是什麼好東西,勾的男人什麼荒唐事都幹得出來。

  赫連如玉就琢磨,慕容灃沒事就往那小院跑,莫非是給王大郎的媳婦兒勾上了,兩人勾搭出了姦情,越想越覺著自己想的對,若不是惦記著姦情,他一個堂堂皇子放著王府不待,沒事兒往那個寒酸的小院跑什麼,。

  今兒早上聽見信兒說崔九又往這兒來了,赫連如玉氣勢洶洶帶著人就來捉姦了,蠻橫的硬闖了進來,這一看見碧青跟崔九站在一塊兒,更是嫉妒發狂,哪管崔九問什麼,直接一巴掌就揮了過來。

  碧青真開始可憐崔九了,這赫連如玉簡直就是一個狂躁症患者加神經病的結合體啊,赫連家的女人莫非都這德行。

  有崔九在呢,輪不到自己出場,兩口子事兒還是兩口子自己解決的好,想到此,往後退了一步,赫連如玉一巴掌落空,豈會干休,又一巴掌打了過來,卻給崔九抓住:「赫連如玉,這裡不是你撒潑的地兒,滾回去。」

  赫連如玉疼的直冒冷汗,心裡更是嫉火中燒,崔九的行為在她眼裡就是護著碧青:「慕容灃,你竟然護著這小妖精。」

  碧青有些囧,真沒想到,自己有一天也能榮幸的獲封小妖精,這不是小三的專利嗎,從哪兒說,自己也是原配大房啊,當然,蠻牛要是敢有小三,自己絕對把他活閹了,簡直是場鬧劇,把自己一早的好心情都破壞了,不耐煩的道:「二位要是想打架,街上寬敞,要不然,回你們的九王府,關上門,想怎麼打怎麼打,就是打死一口子,也沒人管得著,這裡是我家,恕不接待,貴伯送客。」

  「你個不要臉的小妖精,勾搭別的男人,不守婦道……」赫連如玉罵罵咧咧如同市井潑婦,崔九額頭的青筋直蹦,跟碧青說了句:「對不住。」抓著赫連如玉拽了出去。

  碧青叫貴伯關門,琢磨過幾天就回武陵源吧,京城簡直就是是非之地,赫連家的家教實在讓人無語。

  赫連家的女人雖蠢,男人倒有些腦子,就在滿朝文武都以為赫連家會拿昨兒的事兒對王大郎發難的時候,竟然猜錯了,侍郎大人面沉似水一言不發,反而赫連威上奏,要給北征將士們請功,其中頭功就是王大郎。

  就連太子慕容湛都覺意外,被砸了自己門匾的侍郎不吭聲,皇上正好樂的裝糊塗,王大郎本來就是要扶植的新勢力,真要是因為這麼一件小事就處罰,實在不妥,可是,若侍郎捏著王大郎以下犯上奏一本,也是麻煩,這麼著正好。

  就著朝會,皇上封了北征的將士,大郎首功,封定遠將軍,其他各有封賞,大郎進殿謝恩,將軍的印綬剛到手,忽赫連威出列:「臣要彈劾定遠將軍擾,私帶家眷隨軍,擾亂軍紀。」說著從懷裡拿出一個奏折呈上。

  大家你看我,我看你,琢磨赫連威這廝真夠陰險的啊,先把王大郎送上去,他在下頭一撤梯子,這一下,王大郎不摔死也得摔殘了,這定遠將軍的大印還沒捂熱乎呢,估摸就得拱手送回去了。

  卻見太子殿下開口道:「父皇,兒臣有下情回稟。」

  皇上目光閃了閃:「什麼下情?」

  慕容湛:「胡人偷入雁門城燒了北征軍一半糧草,赫連將軍連著十封加急文書催糧,國庫空虛一時難以籌齊如此多的糧草,定遠將軍之妻沈氏深明大義,捐出整整二十萬兩白銀以充軍餉,這才解了糧草之急,沈氏之所以前往雁門,也並非赫連將軍說的私自隨軍,而是兒臣帶她過去的。」

  慕容湛一句話,滿朝文武都迷糊了,誰也沒想到太子會摻和進去,自崔家獲罪,太子深居簡出,便上朝也幾乎一言不發,本著能避則避的原則,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今兒怎麼了。

  這件事說著容易,聽著可不怎麼妥當,太子殿押運輜重糧草去雁門,是為了監軍,帶著個婦人隨行,叫什麼事兒,更別提還是下屬將士的妻子,好說不好聽啊。

  而且,早聽說王大郎家就是種地的,哪來這麼多銀子啊,那可是二十萬兩銀子,莫說種地,就是搶劫都搶不來這麼多啊,可太子爺言之鑿鑿,由不得他們不信,眾人紛紛看向王大郎,心說,莫非這王大郎是個深藏不露的主兒。

  二十萬兩銀子充入軍餉的事兒,皇上是知道的,只不過沒想到是王大郎,赫連威臉色有些難看,王大郎不識抬舉,就等於跟他赫連家作對,若不趁著王大郎羽翼未豐打壓下去,以後就難了,卻哪想到王大郎一個種地的莊稼漢,家裡竟然如此豪富,捐了二十萬銀子充作軍餉。不過一碼歸一碼,自己咬住私帶家眷一個罪名,王大郎就擔待不起。

  想到此,開口道:「即便如此,私攜家眷隨軍也犯了軍紀,若不懲處,何以治軍。」

  慕容湛側頭看著他,忽道:「赫連將軍胡人善騎射遠非我大齊兵士能及,可知這一仗我大齊因何而勝嗎?」

  赫連威一愣:「微臣詐敗誘敵進入雁門城,城上萬箭齊發,四萬胡兵只剩千餘騎,此戰之所以取勝,憑借的是我大齊威力強大的床弩,連弩,精鋼手弩」

  慕容湛點點頭:「將軍可知這床弩,連弩,先鋒軍手裡的精鋼手弩,出自何人之手?」

  赫連威一愣,此一直被太子隱為機密,自己怎會知道。

  慕容湛卻不在理會他:「父皇,此三種弓弩,皆是出自沈氏之手。」

  滿朝皆驚,如此強大的武器怎會出自婦人之手,皇上愣了愣,看向王大郎,雖勇冠三軍,威震北境,可這王大郎怎麼看都是一個莊稼漢,這麼個粗漢子,娶的妻子怎會有這樣的本事:「太子此話當真?」

  慕容湛知道父皇不信,要不是自己親眼所見,跟碧青一起待了那麼些日子,自己也不信:「父皇,沈氏拜在武陵先生門下,是先生唯一的弟子,一身所學盡得先生真傳。」

  這一下滿朝文武都明白了,別管王大郎一個莊稼漢怎麼娶了這麼牛個媳婦兒,可人媳婦兒是武陵先生弟子這事兒錯不了,太子爺沒必要打這樣的謊,想武陵先生跟東籬先生,並稱大齊雙寶,沈氏能做出失傳已久的弓弩,也不算太新鮮的事兒。沈氏隨軍是因為人家會造弩箭,並非赫連威說的私攜女眷,這麼一來,想收場可難了。

  皇上的目光落在趙東籬身上:「先生可話說?」

  東籬先生出列:「太子殿下說的句句屬實,沈氏不僅無罪,反而有功,捐出二十萬兩以充軍餉是大義,在冀州府建武陵源,收容深州數千災民,讓她們衣食豐足,出銀給深州百姓打了上百眼深水井,使深州大旱得以緩解,這是大善,做了這些事,卻從不曾張揚,只為本心,丫頭如此竟也遭人彈劾詬病,豈不荒謬。」

  慕容湛忽從懷裡掏出一本奏章:「兒臣有本奏請父皇聖裁,赫連威私縱胡人,入城燒燬軍糧,罪在不赦……」赫連威只覺眼前一黑咚的暈了過去。

  皇上冷哼了一聲:「宣太醫。」

  文武大臣互相使了個眼色,心說,今兒這朝會真真算得上一波三折,精彩萬分啊,赫連家這回可栽了,皇上跟太子殿下這一唱一和的,莫非就是為了捏死赫連家,能站在這兒的都是人精,一想就明白了,以後跟二皇子可得保持距離,要不然,怎麼死都不知道,豈不做了糊塗鬼,就這一項私縱胡人入城燒糧的罪名,赫連家就跟崔家的下場一樣。

  赫連威偷雞不著蝕把米,得了大好處的就是大殿上這位王大郎了,太子力保,東籬先生護航,媳婦兒又是武陵先生的弟子,善名遠播,還家財萬貫,王大郎更是威震北境,軍功赫赫,王家想不騰達都不可能。

  就憑太子爺這意思,以後儲君登基,王家接替崔家成為大齊第一世族,真不新鮮,心裡都計量著,回頭怎麼跟王家攀攀關係,而且,提前賣賣好兒總沒錯,想到此,紛紛給大郎請功。

  皇上頗高興,扶植王大郎這樣一個寒族上來,正是他的目的,正要再行封賞,忽王大郎跪在地上,高舉將軍印綬:「北胡得破,非是大郎一人之功,而是因所有北征將士不畏生死浴血奮戰,方才大破胡軍,大郎不敢居功,大郎當初投身軍伍是因外族侵我疆土,如今我大齊邊境得安,天下太平,微臣想解甲歸田。」

  眾人大愕,怎麼也沒想到這眼瞅著高官厚祿擺在眼前了,這位卻要解甲歸田。

  皇上也是一愣:「你年不過二十許,大好年華,正是報效朝廷之時,何言解甲歸田?」

  大郎道:「拙荊在雁門時,曾被胡人所擄,以至胡營產子,凶險萬分,微臣曾答應拙荊,待平定北胡天下太平之日,便是大郎解甲歸田之時,大丈夫當一諾千金,請陛下恩准大郎解甲歸田。」

  慕容湛不禁有些出神,想起武陵源那十里桃花,想起那個站在桃花下淺笑嫣嫣的女子,還有那濃眉大眼虎頭虎腦的小子,竟不覺有些羨慕王大郎。

  皇上略沉吟片刻:「王大郎天下太平之時,朕可准你解甲歸田,若有一天再起狼煙,當如何?」

  王大郎挺胸抬頭:「若有此一日,大郎定披戰甲,為我大齊掃平狼煙。」鏗鏘之聲在大殿不停迴響。

  「好。」皇上站了起來:「這才是我大齊的定遠將軍,記著你今天的話,准卿所請,去吧。」大郎扣頭謝恩,大步而去。

  東籬先生低聲道:「從此後,朝堂上少了戰功赫赫的定遠將軍,武陵源卻多了個躬耕桃林的莊稼漢。」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8-24 05:40 PM


第81章

  熬過了六七月的伏天,進了八月就入秋了,也到了莊稼人最忙的時候,面朝黃土背朝天的辛苦了一年,就為了這十幾天的大秋。過大秋最累,最忙,卻也是農人最歡喜的日子。

  冀州府更是如此,間河縣富了,整個冀州府的老百姓都瞧在眼裡,過去窮的光?的間河縣,如今富的流油。

  蓮花山下的大片桃林,藏著了一個武陵源,地裡頭纍纍的蕃薯,讓間河縣所有的人家都過上了衣食豐足的好日子。

  以往一聽間河縣的人,誰家姑娘不樂意嫁過去,都知道間河縣窮的吃不上飯,嫁過去一輩子受窮,間河縣的姑娘拼了命往外找婆家,盼著脫離這個窮窩。

  如今一提間河縣,媒婆子眼睛都發亮:「哎呦,間河縣可是好地方,地裡的收成好,家家戶戶都是好日子,哪個村的?」要是聽說是武陵源的,媒婆就更激動了,這一檔子喜事說成了,光得的喜錢,就夠一家子過年的了,忙扯著問:「想找個啥樣兒的?能幹的,模樣兒好的,腰細屁,股大好生養的,咱冀州府好人家的閨女,俺都認識,你說個樣兒,俺一准給你說成了。」終於等著個武陵源的人家,就算成不了,能去武陵源走動走動也好啊。都這個想頭,弄到後來,每年往武陵源說親事的媒婆,比河裡頭的魚都多。

  間河縣就在冀州府,學不來武陵源種桃樹本事,種蕃薯總成吧,如今蕃薯苗也不算啥稀罕東西,冀州府王記鋪子裡就有的賣,不止賣蕃薯苗,還有麥種,那活計機靈啊,只要上門的客人,別管窮人還是富戶,進了鋪子一准迎上來就是張笑臉,嘴甜,心靈兒,那話怎麼好聽怎麼說,聽在耳朵裡熨帖的不行,價格公道絕不坑人。

  你要是買了蕃薯苗,還會附贈一張寫著種蕃薯法子的紙片片,不識字也不要緊,叫個識字的夥計過來,耐心的給你念,念完了,問記住沒,記住就罷了,沒記住的,人還會念一遍,生怕你沒聽明白回家種不活,連什麼時候翻地?什麼時候施肥?要是招了蟲子咋辦?都一一寫在了上頭,買回家照著上頭的法子種下就得了,簡單,方便,到了收成的時候,自然有朝廷來地裡頭收。

  王二麻子一邊兒收桌上的空茶碗,放到盆裡洗,一邊兒跟棚子裡的客人白咧,小時候從炕上摔下來,落了個瘸腿的殘疾,幹不得農活,就在冀州城外的官道邊兒上搭了棚子賣茶。

  前些年可苦,從這條道過去就是冀州府最窮的間河縣,飯都吃不上,誰還喝茶啊,外頭的人也不樂意去,茶棚子的生意自然不好。

  王二麻子正想著改行呢,不想就來了運氣,間河縣忽悠一下就富起來了,間河縣有個武陵源,哪裡頭住的可是什麼貴人都有,天天人來人往的不斷流,數九寒天都有生意上門。

  幹了一年,就說了個媳婦兒,媳婦兒不好看,可手腳勤快,好生養,進門兩年,就生了個大胖小子,還蓋了三間新磚房,茶棚子也大了兩倍,王二麻子心裡頭高興啊,只要來了客人一問就跟人家白咧個沒完。

  忽聽那邊兒一個怪怪的聲音道:「官府收這麼多蕃薯做什麼?難道當糧食屯著?」

  王二麻子:「幾位爺一瞧就不是俺們冀州府的人,官府收蕃薯哪是為屯著,是為了鬧災荒的深州,深州連著好幾年大旱,那餓死的人,數都數不過來,蕃薯這東西易活,旱地裡也能種,雖說旱地收成差些,好歹有些收成,不至於餓死,不過啊,以後深州的日子就好過了。」

  那怪聲怪氣的道:「怎麼好過了,不說鬧旱災嗎,這一旱莊稼收不上來,不餓死是便宜,哪還有好日子啊。」

  王二麻子:「說起這個來,就長了,得從我們的將軍夫人說起,你們不知道吧,大破北胡的定遠將軍就是俺們冀州府間河縣的人,如今就住在武陵源呢,咱們這位將軍夫人正是深州人,當年王家一口袋黍米換來沖喜的媳婦兒,可誰想有本事,沒幾年做起了大買賣,王家就富了起來,將軍夫人惦記著家鄉深州,便出銀子一氣給深州打了二百眼深水井,聽說還要捐地蓋普惠寺,到明年深州開渠引了水,還要捐麥種,說深州的鄉親們能活命,就是老天開眼,往後得過好日子。」

  那怪聲怪氣的道:「照你這麼說,這位將軍夫人豈不是活菩薩。」

  王二麻子點點頭:「您算說著了,俺們私下裡就叫活菩薩,跟您說句心裡話兒,將軍大破北胡,俺們也沒親眼見著,就是聽說來的,沒覺著多了不得,可將軍夫人俺們可都是見過的,人美,心善,那面相活脫脫就是廟裡的菩薩啊,初一十五,逢年過節,一準會在普惠寺前做善事,別人捨粥捨饅頭就了不得了,將軍夫人捨的是發糕。當年的黍米磨了,兌著麥子面,放上多多的糖霜,上鍋蒸出來,別提多香了,比冀州城裡桂花糕都好吃,人家不限多少,從天亮一直捨到天黑,別說俺們間河縣,就是整個冀州府都得了夫人的繼,沒有這位活菩薩,哪有如今的好日子啊。」

  旁邊的黑臉大漢忽然開口:「從這兒走,還有多遠到武陵源?」

  王二麻子:「從這兒往北走不遠,就望見桃林了,桃林中間那條筆直寬敞的大道就是通著武陵源去的,看您幾位挎著刀,莫非真是去將軍府的?」

  黑臉漢子一挑眉:「怎麼,不能去?」

  王二麻子嘿嘿笑道:「能去,能去,只不過如今正過大秋,將軍府的主子們,可都不在武陵源呢。」

  大漢一愣:「不在武陵源,在何處?」

  王二麻子手一指:「從這邊兒下去走上十幾里地就是王家村,村頭那個大院子就是將軍府的老宅兒,過大秋的時候,將軍府的主子們都去地裡收蕃薯,這些日子就都住在王家村了,等過了大秋才回武陵源。」

  漢子看了旁邊一眼,那個滿臉鬍子的漢子,掏出一錠銀子丟在桌上:「這是茶錢,不用找了。」一行人出去翻身上馬,一帶韁繩,掉頭往王家村去了。

  等這些人去遠了,王二麻子的媳婦兒抱著孩子出來埋怨:「你這張嘴咋就沒個把門的呢,這幾個人一瞧就不是咱大齊的人,瞧那上馬的架勢,弄不好是胡人呢,萬一要是來找將軍尋仇的咋辦?」

  王二麻子把桌子上的銀子放在嘴裡咬了咬,見一個清晰的牙印,頓時喜笑顏開,塞給他媳婦兒:「放心吧,胡人咋了,北胡都平了,你沒聽桃林幹活的人說啊,咱們都跟胡人做買賣了,雁門城王記的鋪子最大,最紅火,聽說一匹布就能換一張好皮子,做雙靴子冬底下穿,又保暖,又不怕雪,回頭我找去王記找個熟人,給你弄一雙穿,省的冬天再凍腳了。」

  他媳婦兒笑了兩聲:「算了吧你,牛皮都讓你吹破了,就你,能認識王記的人?」

  王二麻子不幹了:「你還別不信,俺好歹也姓王,算起來,跟王家也沾著些親,真論起輩分兒,將軍還得管俺叫聲大哥呢。」

  他媳婦兒把孩子褲襠裡的尿布抽出去扔給他:「行,知道你威風,將軍他大哥,先把尿布洗了吧。」

  「不信俺的話,哪天將軍從這兒過,俺非的讓你這婆娘知道知道不可……」王二麻子嘴裡咕噥著走了。

  再說從茶棚子改道去王家村的幾個人,不是別人,正是北胡大王賀魯賀若兄弟倆。陰山之盟後,緊閉了幾十年的雁門關開了,胡漢可自如通商,大齊的糧食,布匹,茶葉,成藥……源源不斷的運往胡地,換胡人的牛羊,牲畜,皮毛,甚至馬奶酒,就連草原上隨處長的野草都能換錢。

  雁門最大的一家商號是王記,短短幾個月就被胡人所熟知,價錢公道,有誠信,胡人大都喜歡跟王記做買賣,雖仍有大齊軍隊在雁門關駐紮,卻並不是為了打仗,而是維持邊境秩序。

  北胡這一仗大敗,可胡地卻史無前例的繁榮了起來,皇上下旨封賀魯為代州大都督,雖不再是北胡大王,可是看見胡地一片欣欣向榮,賀魯心裡也安慰了。

  進京朝見皇上,本以為會在朝堂上看見獲封定遠將軍的王大郎,實現當初比試的約定,不想卻撲了空,滿朝文武看遍了,也找不見一個王大郎,問了太子方知道,王大郎已經解甲歸田,回家陪老婆孩子去了。

  賀魯惦記著當初的約定,特意跟賀魯來了冀州找王大郎踐約,一進冀州,賀魯就覺此次陰山之盟實是明智之舉。

  進了雁門關,這一路上已經領略了大齊的風土人情,原以為已經見識了大齊的富足,可到了冀州方知道,老百姓過得是什麼日子,就連道邊兒賣茶的瘸腿漢子都有空閒侃侃而談,可見多悠閒。

  一行十數騎順著道跑下來,遠遠望見前頭一個一片林子後頭隱約有個不大的村落,賀魯勒住馬,正瞧見一輛牛車過來,趕車是個老漢,車上坐著個老先生,懷裡抱著個八九個月的小孩子,孩子頭上戴著一頂虎頭帽,腳下套著兩隻虎頭鞋,濃眉大眼,虎頭虎腦的異常可愛。在老先生懷裡扭來扭曲,小手指著賀魯腰上的刀,嘴裡咿咿呀呀的不知說什麼?

  賀魯下馬躬身行禮:「敢問這位老先生,可知王大郎家怎麼走?」

  賀魯一提王大郎,老先生懷裡的小子立馬興奮起來,嘴裡爹,爹的叫個不停。老先生笑了起來,捏了小傢伙的臉蛋一下:「行了知道想你那傻憨的爹了,咱們這就去找你爹。」看向賀魯:「跟著我走吧,小子的爹正在地裡頭刨蕃薯呢。」

  刨蕃薯?賀魯愣神的功夫,老先生的牛車也已經晃晃蕩蕩走了,賀魯一行人忙上馬跟了過去……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8-24 05:44 PM


第82章

  入了秋一早一晚涼快了,可晌午頭上還是熱的人難受,秋陽極不情願收斂自己,心有不甘的發揮著餘熱,日頭沒遮沒攔的落下來,恨不能把地上萬物都烤熟了,卻仍然不能阻擋收穫的熱情。

  親自動手拔開蕃薯籐,一下一下把埋在土裡的蕃薯刨出來,一顆蕃薯籐下頭,往往能刨出十幾個蕃薯,有大有小,不一會兒就能裝滿一筐。

  這種收穫的樂趣,只有親自動手才能體會出來,而且,極具教育意義,讓家裡的孩子知道糧食是怎麼種出來的,能很好的杜絕浪費。

  所以,這五畝地,碧青想永遠留著,等兒子長大了,自己跟大郎一起帶著他種地,然後,兒子大了,成親,生了孫子,自己跟大郎可以帶著孫子種地,莊稼人到了什麼時候都不能忘根本。

  今年家裡就種了一畝蕃薯,剩下的種了大豆,玉米,黍米,芝麻,伺候的精心,一畝地就能產五六千斤蕃薯,他們一家子統共才這麼幾口人,怎麼也夠吃的了,也不是拿來當飯吃,種多了也沒用。

  官府今年收蕃薯的價兒又低了些,估摸明年會更低,等深州的蕃薯活了,這東西就更不稀罕了,等到蕃薯氾濫的時候,自己做粉條的作坊就可以開張了。

  粉條這個東西好吃,還禁得住放,冬底下燉上一鍋肉,菜乾粉條往裡一放,甭提多好吃了,還可以做紅薯粉兒,總之,有了粉條就能做很多美味的吃食了。

  碧青覺著有些熱,摘了頭上的帷帽想扇扇風,剛扇兩下,大郎就跑了過來,把碧青手裡的帽子給她戴上:「日頭大,看曬壞了,你要是熱,俺給你扇風。」說著把自己的斗笠摘下來,呼嗒呼嗒的給碧青扇了起來。

  碧青沒好氣的白了他一眼,什麼曬壞了,是怕自己曬黑了是真,別瞧蠻牛長得跟黑煤球似的,可就怕自己曬黑了,只要出來,就恨不能把小媳婦兒蒙的嚴嚴實實。

  碧青以前真沒注意他這樣兒,不過,以前他也沒怎麼在家待過,每年就播種收麥子的時候,回來那麼幾天兒,根本來不及相處就又分開了,這次從京裡回來,兩口子才算正兒八經的過日子。雖感情好,有些事兒上也需磨合,相愛容易,相處卻是個大學問,需彼此慢慢去適應才成。

  碧青見他滿頭大汗,推開他手裡的斗笠:「別扇了,倒扇了我一臉土。」從腰裡把自己的頭巾摘下來給他擦汗。

  大郎仰著臉讓小媳婦兒給他擦,眼珠子一瞬不瞬的盯著他媳婦兒,透過帷帽的輕紗,能清楚看見小媳婦兒的眉眼兒,他媳婦兒長得就是俊,怎麼看怎麼好看,尤其這一身細皮嫩肉,讓人稀罕不夠……

  大郎不禁想起昨兒晚上,王家村的老宅雖沒武陵源大,格局卻好,他跟小媳婦兒住的院是棟二層小樓,一樓是兩人的寢室,二樓是書房。

  大郎很喜歡二層,兩邊的窗戶都是活動的,打開來通透,涼快,小媳婦兒在窗下放了張軟榻,說到了晚上躺在上頭正好賞月。

  大郎不賞月,覺著從小到大看的月亮都一個的,區別只是有時圓,有時不圓,實在理解不了那些唸書人盯著看個什麼勁兒,難道看久了,就能把不圓的看圓了不成。

  不過小媳婦兒樂意看,他也不會攔著,小媳婦兒看月亮的時候,自己可以看她,推開窗戶就是大月亮,亮晃晃的根本不用點燈,把小媳婦兒的衣裳脫了,細白的皮肉映著月亮頭別提多招人愛了,所以,小媳婦這身白肉皮兒得仔細看著,不能曬黑了。

  碧青給他擦了汗,見他仍直眉瞪眼的看著自己,兩隻眼裡一簇簇的火光嗖嗖往外冒,簡直比天上的秋陽還烤的慌,就知道他心裡一定沒想好事兒。

  碧青忍不住有些臉紅,拍了他一下,沒好氣的道:「看什麼呢?眼睛都直了,這可是在地裡,小海,碧蘭,陸超幾個都在呢,地頭上還有家裡的丫頭小廝,你要是敢胡來,往後看我還搭理你不?」

  大郎嘿嘿一笑:「俺不胡來,至少這會兒不會胡來。」說著想起什麼道:「媳婦兒,等過了秋,咱在王家村住些日子,成不?」

  碧青一愣:「你,不喜歡武陵源嗎?」

  大郎搖搖大腦袋,吱吱嗚嗚的道:「也不是,就是覺著武陵源人太多,不如王家村清靜。」

  碧青見他不懷好意的樣兒,還有什麼不明白的,這傢伙就是頭色牛,他那腦袋裡再沒有別的東西了。

  不過想想,自己是有些冷落他,為了自己,蠻牛才解甲歸田,雖留著將軍的封號,卻跟退休差不多,每天除了練練拳腳,騎射就沒事兒了,可自己的事兒卻越來越多。

  買賣多,事兒自然就多,桃林的,深州的,雁門的,小事兒管事能決定,可有些大事還是要問自己的意思。

  管事走了,還有兒子,兒子小喜歡粘著碧青,只要一醒,兩隻眼睛就開始踅摸碧青,一時見不著,咧開嘴就哭,婆婆跟她娘,耳朵最靈,一聽見小傢伙哭,鞋都顧不得穿就往碧青院裡跑,老人眼裡,孫子哭那就是頭等大事,抱在懷裡哄著,嘴裡還數落著碧青跟大郎的不是,弄得碧青哭笑不得。

  也不知是不是因為上回在京城的時候,給兒子留下了陰影,小傢伙不大喜歡大郎這個爹,尤其吃奶的時候,只要大郎在旁邊就跟防賊似的,吃兩口瞥他爹一眼,又吃兩口,又瞥,小臉上滿是警惕。

  倒是會叫爹了,雖說還不大清楚,但別人一提王大郎,小傢伙就會爹,爹,的叫喚,反倒自己這個娘,沒聽小傢伙叫過,碧青心裡頗有些不平衡,覺著兒子簡直就是白眼狼。兒子不大好哄,每天得費些功夫對付小傢伙,然後就是弟妹。

  碧蘭十五了,陸超十二,正是青春懵懂的時候,兩人又定了親,兩家採取了放縱的態度,以至於,兩個小的越來越近,時常有些親密舉動透出來。

  在碧青看來無傷大雅,她娘看在眼裡,就當成了大事,生怕兩人幹出什麼事兒來,娘不好出面,就讓自己這個姐姐找機會跟碧蘭說說。

  自己本來就覺著不算什麼大事,說什麼啊,就算說,也得找機會吧,不然,倆小的要是產生逆反心理,你越不讓我幹,越幹,不壞事兒了。

  還有小海,娘跟自己商量幾回了,說小海也不小了,讓自己瞧著誰家姑娘好,先定下,省的將來好閨女都讓別人挑了去,擔心小海找不著好媳婦兒。

  小海才多大啊,又跟陸超不一樣,陸超雖說也十二,可性子穩重,心理成熟,小海歷練了一年多,是長大了不少,到底不是陸超,對男女之情連點兒意思都沒有,說什麼媳婦兒啊。碧青堅決反對拉郎配,怎麼也得兩人看對眼,彼此點頭答應才行。

  比起小海,碧青更擔心小五,都多大的人了,這一晃狗娃子都快認字了,小五這媳婦兒還沒著落呢,秀娘沒了,楊喜妹給周家老三當了小妾,成天雞吵鵝鬥的,沒個消停,不過,終究是別人家的事,跟自己也沒干係,她就是愁小五,不知是不是讓楊喜妹的事兒給打擊了,再不提娶媳婦兒的事兒了。

  提起小五就不得不說鳳林了,不,應該叫常生,小五來了信,說常生竟會說胡人的話,後來問了師傅才知道,崔家手底下本來就有皮貨鋪子,這做皮貨買賣短不了要跟胡人打交道,崔家手下幾個掌櫃都懂胡人話,常生作為崔家的繼承人,從十歲就開始熟悉家裡的生意,會說胡人話也不奇怪。

  本來碧青讓常生去雁門是為了避禍,卻沒想到正好,常生懂胡人話,又知道生意裡的門道,去了沒幾個月就把買賣做開了,現如今,雁門城王記的大掌櫃正是常生。

  小五前兩天回來了,碧青本來想叫他去深州盯著蓋寺廟的事兒,可一想,這一走又不知多少日子了,想先給他成個家,老跟個沒根兒的浮萍似的,叫什麼事兒呢,正找媒人挑呢。

  這一忙活,渾身都是事兒,難免就冷落了大郎,蠻牛也不是個自己會找樂子的人,以前在王家村的時候,還能幹幹活兒,如今哪有活,有活也不敢讓他干啊。

  大郎想挑水,扁擔還沒抄起來呢,管家就跑了過來,招呼兩個小子挑水去了,想掃掃院子,灑掃的婆子幽怨的看著他,想掏豬糞,豬圈都是專人定時清理的,沒他什麼事兒,小媳婦兒忙著,自己外頭走走想找個人說說話兒,可誰見了他都恭敬非常。

  有心去桃林裡幫幫忙,卻發現根本就是添亂,正是套桃袋的時候,自己粗手大腳的一碰,袋是套進去了,桃子也下來了。

  這些碧青看在眼裡,也不知該怎麼辦,大郎跟自己不一樣,自己是眼看著家裡一點一點富起來的,大郎雖然知道家裡不缺錢,可下意識還停在王家村的時候,征戰的苦他不怕,可這享清福的日子他過不慣,或許他們三口搬到王家村住些日子會好些。

  而且,碧青也很是懷念前些年,日子雖苦,可有盼頭,有希望,尤其跟蠻牛好了之後,天天都盼著他家來,陪著自己看看星星什麼的,哪怕他看的不是星星,兩人就那麼待著,也分外甜蜜。

  想到此點點頭:「成,等過了秋咱們就搬過來住,不過可先說好,丫頭小廝可不過來,就咱們三口,家裡的活兒都得指望你一個人幹。」

  大郎頓時精神起來:「俺也不是沒幹過,怕啥。」忽聽馬蹄聲傳來,碧青側頭看去,不禁道:「看來有遠客到了。」

  賀魯兄弟倆真沒想到,王大郎一個堂堂的定遠將軍,真就在地裡刨蕃薯,穿的跟那些莊稼漢一模一樣兒,戴著個斗笠,蹲在地裡幹活,不是抬頭往這邊兒看了看,賀魯怎麼也認不出他是王大郎。

  王大郎望了望,見來了十幾騎,領頭的瞅著有些眼熟,倒忘了在哪兒見過,不禁疑惑的道:「什麼遠客?媳婦兒你認識啊。」

  碧青白了他一眼:「什麼我認識,那是北胡大王賀魯跟他弟弟,你不還說跟他定了什麼比試的嗎,這才幾個月,連人都不記得了。」

  碧青一提,大郎才認出來,撓撓頭:「還真是,俺都忘這茬兒了。」

  碧青:「你忘了,人家可沒忘,這千里迢迢找你比試來了,你要是輸了,到時候丟的可不光是你自己的臉,恐怕咱大齊體面也沒了。」

  大郎哈哈笑了兩聲,豪氣干雲的道:「手下敗將,怕什麼,真要比試,俺讓他倆都不是個兒。」說著站起來走了過去。

  剛到地頭上,還沒來得及跟賀魯打招呼呢,他兒子卻先爹,爹,的叫了起來,這回叫的分外清晰,一邊兒叫,小胳膊還沖大郎張開,急巴巴的讓大郎抱。

  大郎簡直受寵若驚,以前可沒這待遇,這小子記仇,上回在京城把他丟給江婆婆之後,就不待見自己了,平常見了自己鳥都不鳥,自己想抱抱兒子,都得等這小子睡著了,還得輕手輕腳,一旦吵醒,後果絕對讓大郎後悔不已。

  怎麼沒想到,小傢伙今兒跟自己這麼親,也顧不上賀魯,伸手就把兒子接了過來,舉高,興奮的道:「兒子,再叫聲爹。」

  小傢伙今兒異常給面子,雖有些不樂意,還是撇撇小嘴,勉強又叫了一聲:「爹。」大郎抱著兒子咧開嘴,笑的別提多傻了。

  賀若真懷疑眼前這個有子萬事足的莊稼漢,是定遠將軍王大郎,差太遠了。

  小傢伙沒讓大郎稀罕多久,指著賀魯腰上的刀嚷嚷:「要,要,刀,刀……」

  大郎再傻也明白過來了,這小子哪是待見自己啊,根本就是想要賀魯腰裡的刀,不禁捏了兒子的臉蛋一下:「小子,會跟你爹耍心眼了。」

  說著轉身對賀魯拱手道:「俺媳婦兒說遠客到了,俺還納悶是誰呢,原來是北胡的大王。」

  賀魯道:「沒有北胡大王,皇上親封代州大都督,以後咱們也算同朝為官,理應多親近。」

  大郎:「北境得安,天下太平,俺已經解甲歸田了。」

  賀魯愣了一下:「即便如此,我這個故人來訪,你也不能拒之門外吧,當初陰山下的約定,可還記得?莫非怕輸給我,不敢踐約。」

  賀魯話音剛落,就聽一個清脆的聲音想起:「有朋自遠方來,不亦說乎,不是同僚也是遠客,該當好生招待才是。」

  賀魯愣了愣,這聲音可有些熟,碧青到了跟前,摘了頭上的帷帽,賀若指著她驚呼:「是,你……你怎會在這裡?」

  碧青接過大郎手裡的孩子,對賀若微微欠身:「當初在胡營蒙賀若將軍照顧,我母子才得平安,沈氏這裡謝過將軍了。」

  賀若道:「你,不說你是深州逃荒出來的,你男人是皮貨商人嗎?怎會在這冀州?」

  碧青笑了:「我是深州人沒錯,至於皮貨商人,這不是嗎。」說著指了指大郎。

  賀若眼睛瞪得老大:「你,你是王大郎的妻子,那些人嘴裡的將軍夫人?」碧青點點頭。

  賀魯微微瞇起眼,看著碧青,臉上驚疑不定,她跟在胡營的時候大不一樣了,自己竟如此眼拙,怎會把她看成是平常婦人呢,那些戰戰兢兢的恐懼,想必是她為了自保裝出來的,如今在大齊,在她的地盤上,再不用遮掩,這女人簡直脫胎換骨了一般。

  她很美,但賀魯絕不會把她看成一個無害的美人,那些令人聞風喪膽的,弓弩就是出自這個女人之手,可以說,自己的四萬胡兵盡數折在這女人手裡。賀魯現在後悔的腸子都青了,如果當初在胡營直接把這女人結果了,或許也沒有後來的大敗。

  仿佛知道他想什麼,碧青開口道:「即便當初在胡營,大都督把我滅口也無用,弓弩雖出自我手,真正造出它們的,卻是我大齊的能工巧匠,就如精鋼手弩,即便你拿到了製造圖,也無法製出跟我大齊一樣威力的手弩,何也?是因你們沒有我大齊的能工巧匠,即便得了圖也是廢紙一張,還有,我只是大齊最平常的農婦,我大齊有的是賢才。」

  賀魯卻不上當,笑了一聲:「想來你這樣的農婦,大齊也找不出第二個來吧。」說著看向武陵先生:「這位老先生是?」

  碧青自黑沒成功,只得給他介紹:「這位是家師武陵先生。」

  賀魯急忙站直,恭敬的行禮:「原是大齊雙寶之一的武陵先生,失敬,失敬。」

  武陵先生擺擺手:「大都督客氣了。」跟碧青道:「大都督是遠客,當好好招待才是。」

  碧青點點頭:「自當好好招待。」

  碧青見地裡活兒也差不多了,蕃薯拉回武陵源就成了,便交給定富收尾,叫大郎讓著賀魯兄弟家去了……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8-24 05:45 PM


第83章

  人言十年種樹百年育人,就是說,樹苗種下十年方能成材,這裡沒有現代優化速長的樹苗,想讓樹成材,即便不用十年,怎麼也得六七年。

  炕邊兒上栽下的那片楊樹,雖未成材,卻也長了起來,幾年功夫就長得根深林密,偌大樹冠幾乎擋住了所有日光,林子裡倒是涼快了,可再想種豆子就難了。

  碧青正琢磨著回頭找個機會尋些蘑菇來種上,倒正合適,只不過蘑菇這個東西不能輕易種,萬一碰上個有毒的就毀了。雖然不能種東西,可有這片楊樹林,跟滿坑的荷花,襯的自家的宅子有樹有水,挺像那麼回事。

  碧青難得做回飯,冬月跟燕子想上手,她都沒答應,賀魯兄弟不遠千里跑來冀州,怎麼也得好好招待招待。

  最好趁此機會化干戈為玉帛,她始終相信,這個世界多個朋友比多個敵人強,更何況,胡人本來就不是什麼良善之輩,雖兩國交戰,勝負是常事兒,可賀魯要是記仇也是麻煩,如今王記是雁門城最大的商號,這以後短不了要跟賀魯這些貴族打交道,得適當的套套交情總沒壞處

  所以,碧青決定自己下廚,別管菜如何,就衝自己這個將軍夫人的名頭,也夠給面子的了吧。胡人就喜歡吃肉,碧青投其所好,燉了一鍋大排,叫陸超小海在前頭的大敞院裡生火,打算烤全羊。人好歹是北胡的大王,規格太低了,不合適。

  不一會兒,陸超小海一臉黑灰的跑了過來,碧青看著兩人的臉笑的不行:「我是讓你們點火,可沒讓你們燒炭,這怎麼弄得一身都黑了。」

  小海嘿嘿一笑:「姐,點火說著容易,幹起來難著呢,我跟胖墩折騰半天都沒點著,最後還是燕子把火點起來。」

  燕子?碧青不禁朝院裡看了一眼,最後一絲餘暉隱沒在天際,天色暗了下來,顯得院子裡的火光尤其亮,燕子就坐在火光裡,一身紅裙子彷彿跟火光融在了一起,火光映著那張美麗的小臉有種驚心動魄的美。

  小海看過去不禁道:「燕子這丫頭別看小,真挺好看的啊。」

  碧青側頭白了他一眼:「你可是她舅舅。」

  小海道:「我知道啊,就是心疼燕子,估摸這會兒想起她娘了。」

  碧青:「苦難會過去,悲傷能忘卻,唯有骨肉親情,一輩子都會刻在骨子裡,想忘都忘不了,等以後找她心愛的人或許會好些。」

  小海撓撓頭:「姐,啥叫心愛的人啊?怎麼就知道找到的是你心愛的人呢?要是找錯了咋辦?」

  碧青笑了,沖陸超努努嘴:「問他。」

  陸超拍了小海一下:「這個啊,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總之,我一見碧蘭就覺著她是我媳婦兒,錯不了,等你遇上就懂了。」

  小海白了他一眼:「瞧把你能的,當自己是算命的半仙了不成,就你跟我二姐一會兒膩乎,一會兒吵架的我看著都替你們累得慌,要是心愛的人是這樣,我情願一輩子都找不著才好呢,我去幫燕子把羊架上。」撂下話一溜煙跑了。

  碧青切好了醬肉,看向陸超,略想了想道:「你跟碧蘭怎麼著也還得三年才能成親,你們倆……」說到這兒有點兒卡殼,不知道該怎麼往下說了。

  這小子倒是聽明白了,認真的道:「大姐放心,這些事兒我知道的。」

  正說著,忽聽外頭小海跟燕子叫好聲,中間還夾雜著賀若嘰裡咕嚕的胡語,碧青忙看過去,不知什麼時候大郎跟賀魯交上手了。

  兩人不比騎射,直接掄拳頭,碧青一開始還有些擔心,看了會兒就放心了,兩人並非你死我活的肉搏,就是打架,先開頭還你一拳我一腳的,頗有章法,後來抱在一起,就成了摔跤,跟小孩子打架沒什麼區別,只要沒有性命之憂,就讓他們打唄,大郎這些日子憋壞了,正好發洩一下。

  碧青端著菜出去的時候,兩人已經鼻青臉腫,卻不打了,你瞪著我,我瞪著你,像兩頭牛,碧青忍不住笑了一聲:「吃飯了,要是沒打夠,吃了飯接著打。」

  當院放了一張大桌子,家裡人早就習慣圍在一起吃飯了,碧蘭本來也想留下,陸超說他奶奶這兩天身上不好,惦記碧蘭做疙瘩麵,碧蘭一聽,忙著跑回武陵源去了。

  碧青想想都好笑,陸超這小子看著老實,心眼子一點兒都不少,小心思更多,碧蘭呢正好相反,看著挺機靈,實際就是個傻丫頭,讓陸超一哄一個準兒。

  這小子肯定是怕碧蘭給賀魯兄弟瞧上,才想出這招兒的,剛在地頭上,碧青就注意到了,這小子總是有意無意擋著碧蘭,估摸是崔九這個前車之鑒鬧得,到如今,崔九一來武陵源有事沒事兒還總找碧蘭說話呢,只不過陸超防的嚴實,崔九沒有可乘之機罷了。

  本來婆婆讓王大娘來接燕子,是碧青沒讓燕子回去,陸超的小心思完全沒必要,就算賀魯的王妃死了,也不可能惦記燕子跟碧蘭,賀魯這個人心裡根本沒有女人,他想的就是北胡的百姓,說起來挺叫人佩服的。這樣的人對北胡的百姓來說是幸運,對他的妻子來說,卻是災難。

  碧青聽說他有意求取義和公主,義和公主雖非皇后所出,生母惠妃卻是在皇上潛邸之時跟前的老人兒,若論情份,比之皇后恐怕還要深得多,碧青聽崔九提過幾次,說皇上最寵愛的就是這位義和公主,比崔九小一歲,如今尚未招駙馬。

  賀魯敢打她的主意,就是看中了皇上的寵愛,既然寵愛,自然不捨得女兒受苦,北胡初定,為了安撫賀魯,想必皇上會答應嫁公主,嫁妝必然豐厚,賀魯娶回去的不是大齊公主,而是北胡的繁榮,就如當年文成公主入吐蕃一般。

  這樣的人心太大,大的能裝下北胡的百姓,這樣的人心也極小,小的容不下最簡單的兒女情長,女人之於他,只是為了實現某種目的的工具,某方面說,他跟太子慕容湛很有些相似,豈會看上碧蘭跟燕子呢。

  更何況,燕子在胡地待了那麼多年,燕子娘那麼美的女子,賀魯都沒如何,怎會惦記燕子這麼個小孩子。

  碧青讓燕子留下來,就是想讓她高興高興,燕子的骨子裡有胡人的血統,甚至可以說,胡人的血統佔了三分之二,即便喜歡如今的安穩生活,卻依然會懷念胡地,這跟苦難安穩無關,這是一種刻在骨子裡的東西。

  碧青不想她隱藏,她想讓燕子無拘無束的快樂生活,或許等她大些,可以去回胡地遊歷,但現在還有些早。

  胡人本來沒太多講究,可像這樣男女老少坐在一個桌子上吃飯,也不可能,尤其賀魯是北胡的大王,身份尊貴,但在這裡論身份,彷彿有些可笑。

  碧青叫陸超跟小海從酒窖裡抬出酒來,斟滿了大碗,桌上的男人有一個算一個,一人一碗,大郎愣了愣:「媳婦兒,俺不是戒酒了嗎。」

  碧青笑道:「這是在家怕什麼,今兒有貴客,不喝酒豈不失禮,喝吧。」

  武陵先生笑道:「這話是,喝酒誤事,那是在外頭,家裡不講這些,大都督,老夫為了兩國的百姓敬你一碗酒,你是北胡的救星,比你父親強多了,有你這樣的大王,胡地必會繁榮興旺。」

  賀魯干了碗中酒:「先生見過先王?」

  武陵先生捋著鬍子:「當年遊歷胡地,確曾有過一面之緣,不過論起來,還是這丫頭的爺爺跟你父親更熟。」

  賀魯看向燕子,有短暫疑惑,燕子從胡地走的時候還是去年,如今這都快一年了,小孩子長得快,變化大,尤其燕子以前在胡地做粗活,吃不飽,穿不暖,還總擔心她娘,十歲了看起來跟七八歲的孩子差不多。

  這小一年在碧青跟前,日子安穩,吃的又好,小丫頭迅速長起來,不仔細看,真認不出來,更何況,賀魯是北胡大王,不可能連自己部落裡的小丫頭都能記住.

  賀若卻不一樣,聽了武陵先生的話,仔細打量燕子忽道:「你是會說漢話的小燕子,你怎麼在這兒?」

  碧青:「燕子是東籬先生的孫女,也是我閨女。」

  賀魯道:「當年東籬先生被先王囚禁北胡數年之久,卻始終不為所用,原來竟有個孫女遺落在胡地。」

  碧青見燕子低著頭,怕她想起她娘傷心,拍拍她:「給大都督切個羊腿過來,讓大都督也嘗嘗咱們大齊的烤羊,比他們草原如何?」

  燕子點點頭,不一會兒拿了個大盤子上來,盤子裡是一整個羊腿,烤出的羊油還在茲茲響,碧青從自己腰上抽出把刀,利落的把羊腿上的肉割了下來,可惜沒有孜然,不然,灑在上頭才香呢。

  忽聽賀魯道:「夫人手上的彎刀可否借在下一觀?」

  碧青愣了愣,這把彎刀是崔九那個不靠譜的乾爹給自己兒子的見面禮,這麼小的孩子,有送刀子當玩具的嗎,不知輕重讓刀子傷了怎麼辦。

  碧青無力吐槽崔九,本想著收起來,不想,就讓她兒子看見了,偏偏這把刀很是花俏,刀柄跟刀鞘上鑲嵌了好幾塊寶石,五光十色色彩絢麗,這麼大的孩子最喜歡花花綠綠亮晶晶的東西了,讓他看見了就吵著要。

  碧青不敢給他刀子,就把刀鞘給他玩,省的兒子哭起來沒完,想著小孩子也就是個新鮮勁兒,過兩天就忘了,哪知她兒子對這把刀尤其長情,碧青只能放在身邊兒,後來發現切割東西也挺方便的,就是上頭的寶石太大了,有點兒詭異。

  碧青正琢磨回頭撬下來鑲個東西給燕子戴著玩,總比這樣有用處,不想,賀魯要看,見他一臉莫測,碧青遞了過去,琢磨崔九送的這把刀莫非還有什麼隱秘不成。

  賀魯看了一會兒道:「當年月氏國喪,父親命我前去弔唁,巧遇南蠻孟氏,此刀恐是孟氏王族之物,何以在夫人手裡?」

  碧青暗驚,崔九說這把刀是從京城老字號的古董鋪子裡淘換來了,說是人家的什麼鎮店之寶,死活不肯賣給他,是他軟硬兼施威逼利誘,才把這把刀弄到手。

  若是南蠻王族之物,怎會是京城老店的鎮店之寶,想必那掌櫃的跟南蠻脫不開干係,孟氏據守南地百年之久,比之北胡,更是大齊的心腹之患,如今平了北胡,孟氏恐怕坐不住了,那個什麼老字號,弄不好就是南蠻的據點兒,崔九一下子撞進去,看見這把刀張口就要,人家不想給,只能說是鎮店之寶,估摸想打發掉崔九,可沒想到碰上的是個混不吝的,看上了就是我的,到底把刀弄走了,估摸想不到這把刀輾轉會讓賀魯認出來,莫非冥冥中自有注定。

  此事一時半會說不清楚,再說,干係南蠻也不好告訴賀魯,便笑道:「這是別人給我兒子的見面禮,堆在哪兒沒注意,也不知是誰送的,我瞧著挺好看,就帶在身上切個東西方便,什麼南蠻不南蠻的,我可不知道?小海快給大都督倒酒,今兒大都督是遠客,當不醉不歸。」

  小海忙站起來倒酒,賀魯喝了碗裡的酒看向大郎:「將軍可知南蠻孟氏十一郎?」

  大郎點點頭:「南蠻老王膝下的十一個兒子,分別掌管著南蠻十一個部落,外稱十一郎,當年俺斬殺的敵將,正是孟七手下的,當年一戰把南蠻孟氏趕回了老巢,這才幾年,又出來蹦躂了,惹急了俺,一刀結果了他。」

  賀魯道:「將軍在南蠻數年,想必知道,孟氏的厲害,孟氏熟悉南境地形,又借助煙瘴之力,便大齊有強勁的弓弩武器,用處也不大,想勝容易,想讓南境得安恐沒這麼簡單,尤其,孟十一最善用毒,當初大齊兵發雁門的時候,孟十一曾來北胡在我帳下獻上一計,命人把死牛死羊扔到河裡,散播瘟疫,若大齊兵士染上瘟疫,此戰北胡必勝,是我慮及北胡百姓,怕瘟疫一旦傳播開來,便無法遏制,胡地反受其害,故此把他趕了出去。

  碧青師徒齊齊倒吸了一口涼氣,此人好陰險,虧了賀魯還算有頭腦,真要是趕上那種獲勝心切的,沒準就用了,那結果,就像賀魯說的,一旦傳播開來,再想遏制就難了,兩國交兵使這樣下三濫的招式,實在可惡,該死。

  忽想起什麼,碧青蹭的站了起來,見賀魯看著自己,笑著跟大郎道,:」你陪大都督多喝點兒,我去瞧瞧兒子。」說著轉身走了,到了外頭立刻就把小五叫來了:「你速去京城,讓崔九趕過來,就說我有要緊事問他……」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8-24 05:47 PM



第84章


  大郎解甲歸田,回武陵源種地,在大齊傳為美談,赫連家偷雞不成蝕把米,私縱胡人燒燬糧草的罪名扣下來,饒是赫連一族戰功赫赫,依然保不住根基,繼崔家之後,百年家族瞬間崩塌,牽連甚廣,就連宮裡的淑妃娘娘都沒躲過去,降了數級,如今成了美人,幽居內宮,慘淡度日。

  比起淑妃,皇后娘娘顯然幸運多了,崔家雖倒了,到底是皇上的母舅之族,皇后娘娘這些年在宮裡恪盡職守,頗有賢名,又是太子跟九皇子的生母,加之崔家出事之後在坤寧宮深居簡出,沒太受崔家連累。

  其實大臣們心裡都跟明鏡似的,皇上不動皇后娘娘卻動了淑妃,這並非是看在母舅之族的情份,而是明明白白的告之天下,儲君之位穩如泰山,即使崔家倒了,太子還是太子。

  至於一向跋扈的九王妃赫連如玉,赫連家獲罪當日,便懸樑自盡了,至死都含著怨恨,想不明白自己怎麼會落到這種結果。

  崔九沒去看她,對於赫連如玉他沒有半點感情,而她的所作所為把自己最後一點兒憐憫也消耗殆盡,在他眼裡,赫連如玉除了頂了九王妃的名頭,跟自己毫無關係,他們既不是夫妻,更不是朋友。

  赫連一族可是斬首示眾,若不念在赫連一族對大齊的軍功,恐屍首都無人收斂,赫連如玉能得全屍,死後還能享有皇家媳婦兒的尊榮,已是自己對她最大的仁慈。

  九王府清靜了,崔九卻仍不大喜歡住在這裡,他從不覺得,九王府是自己的家,他想回武陵源,可太子哥不讓他走,拖著他談深州的事。

  崔九著實有些無奈,慕容湛見他那百般不情願的樣兒,不禁搖搖頭:「你如今大了,也歷練了這幾年,如今北胡初定,消彌戰禍,正是百廢待興,休養生息之時,你也該幫幫我。」

  崔九:「太子哥若是憂心深州的事兒,大可不必,我雖看杜子峰不順眼,可也不得不承認,他是個有本事的能臣,深州如今正熱鬧,雖未下雨,卻有二百眼深水井,今年大秋,深州種的那些蕃薯也有了些收成,朝廷的賑災糧食再發下去,這個冬天應該能熬過去,到明年開春,渠溝挖成,引入白河之水,便再旱,也不會顆粒無收了。」

  慕容湛歎了口氣:「說的容易,雁門雖得大捷,卻把我大齊國庫銀兩消耗殆盡,若不是王家深明大義,捐出二十萬兩銀子以充軍餉,雁門的十萬大軍弄不好就得餓肚子了,即便如此,如今也是捉膝見肘,朝廷那點兒賑災的糧食撥下去,即便頂過今年這一冬,明年開春又當如何,有井還得有糧種才成啊,整個深州有多大,若是指望朝廷發放糧種,著實有限。」

  崔九道:「崔家跟赫連一族不都抄家了嗎。」

  說起這個,慕容湛搖搖頭:「崔家瞧著家大業大,卻都是空架子,這些年皇祖母禮佛做善事的銀子,都是從崔家出的,崔家也是勉力支撐,架子大,底下著實沒幾個錢。」

  崔九點點頭:「崔家一向好大喜功,為了維持住大齊第一世族的名頭,不知使了多少冤枉銀子,若不是家主糊塗,通敵叛國,也不至於落得如此下場。」

  慕容湛:「所有興盛的世族都逃不過盛極而衰的命運,究其原因,也有跡可循,一旦興盛便開始驕矜,不知收斂,不能約束族人,以至於落得破敗的下場。」

  崔九:「這麼說來大郎倒真真聰明,急流勇退,解甲歸田,博了一個傳揚天下的美名,父皇也大加讚譽。」

  慕容湛:「是啊,定遠將軍大智若愚,著實是個聰明人,可惜這樣的聰明人不多,並不是所有人都能看破名利富貴。」

  崔九忽的笑了起來:「碧青那丫頭說他們兩口子壓根兒就是莊稼人,從沒想過封侯拜將,無慾則剛,無所求自然不會貪戀名利地位了,至於富貴,那丫頭從來不缺,太子哥不必為深州的事太過憂心,那丫頭捐了一百畝地給在深州修建普惠寺,已經跟我說了,賺的銀子用來購置麥種,發給深州的百姓,明年這頭一茬的莊稼種麥子,第二茬再種蕃薯,一年兩岔,即便收成不好,也不至於餓死人了。」

  慕容湛愕然半晌,點點頭:「深州有個沈碧青,真是百姓的大造化。」

  崔九想起什麼:「都說赫連一族富可敵國,莫非也是空架子?」

  慕容湛:「赫連一族連年征戰,雖為我大齊立下了軍功,卻也劫掠了不少金銀,這才有赫連家富可敵國之說,卻抄家之時,掘地三尺也才找出不足一萬兩銀子,傳說中富可敵國的寶藏卻不見蹤影。」

  崔九眉頭皺了皺:「莫非在二哥手裡。」

  慕容湛臉色一陰:「無憑無據的不可胡言。」

  正說著,忽的蘇全快步進來,後頭跟著旺兒,旺兒給太子爺見了禮,跟崔九道:「爺,小五管事來了,說讓您速去王家村一趟,碧青姑娘有要緊事找您呢。」

  崔九站起來就往外走,到了門邊兒上,忽覺有些不妥,又回來道:「小五剛從雁門回來,若不是真有要緊事,那丫頭不會讓小五連夜進京。」

  慕容湛擺擺手:「她是個有分寸的,既如此,必有要事,你去吧,只不過,賀魯如今正在冀州,他如今是父皇親封的代州大都督,父皇有意把義和下嫁北胡,如此一來,他就是咱們妹夫,北胡初定,你莫尋事,倒壞了大事。」

  崔九:「瞧太子哥說的,他賀魯是咱們大齊的手下敗將,即便是頭狼,也是頭切了爪子拔了牙的狼,爺才不屑尋他的事兒呢。」說著要走,慕容湛叫住他:「赫連如玉沒了,你總的再娶個王妃進門,這內宅沒個主事兒的,實在不像話。」

  崔九:「太子哥還是先選您的太子妃吧,有赫連如玉這一遭,我這真怕了女人,什麼時候尋著個溫良賢淑,爺還可心的再說。」撂下話走了。

  慕容湛目光閃了閃,溫良賢淑容易,恐怕要可老九的心就難了,不過,沈碧青到底有什麼要緊事,巴巴的讓人來叫崔九?

  崔九心裡也納悶,一路疾奔轉過天傍晚進了王家村,大郎家在王家村的新院子,他還沒來過呢,記憶中還是過去在這兒住著的時候,那幾間土坯房。

  說起來也怪,如今武陵源的宅子舒服體面,可崔九就是忘不了王大郎家的老宅兒,還有,在這兒挑豬糞掏茅廁的事兒,如今想來不禁不覺得噁心,反而有些懷念。想著,急忙搖頭,自己想什麼呢,讓那丫頭知道,不定得笑死了。

  剛進院,迎面飛過來一支白羽箭,不是崔九躲得快,這一箭就射他腦門子上了,崔九嚇了一身汗,這是要爺的命啊,怒氣沖沖的看過去。

  碧青也嚇了一跳,手裡攥著弓,站在當院抱歉的看著崔九:「那個,對不住啊,失了準頭,好在沒射中你。」

  崔九滿腔怒意頓時消下去一半:「爺是怎麼得罪你了,你下這樣的黑手。」

  碧青:「真沒想著射你,你看靶子在那邊兒呢,我也不知怎麼回事,這一箭射出去就飛門哪兒去了。」

  崔九愕然看著牆上偌大的靶子,上頭一個箭影兒都沒有,再看其他地方,橫七豎八散著十好幾隻箭,偌大的場院裡,除了她旁邊的大郎,連個人影兒都見不著兒,都躲在屋裡往外扒頭呢,就連賀魯兩兄弟,都在堂屋站著,手裡的刀橫在身前,一幅嚴陣以待的樣兒,冬月跟冬時兩個丫頭倒是站在門外,一人手裡舉著把掃帚擋在前頭,生怕姑娘的箭不長眼飛到後頭來,以姑娘前頭射箭的蹤跡來看,不無可能。

  崔九沒好氣的道:「你眼睛是斜的不成,靶子在牆哪兒呢,你的箭怎麼射的滿處都是。」

  這可是人身攻擊了,碧青不樂意了:「你眼睛才斜呢,我就是對著靶子射的,至於箭為什麼非到別處,我哪兒知道啊。」

  大郎卻很是高興,難得小媳婦兒能笨上一回,他覺著尤其可愛,瞪了崔九一眼,哄孩子一樣摸摸小媳婦兒的腦袋:「媳婦兒咱不生氣,今兒晚了,明兒俺接著陪你練,早晚能射靶子上。」

  屋裡的人聽了,頓時一片哀嚎,小海見那張弓到了姐夫手裡,才從屋裡走出來:「姐,您就別折騰我們了,您不是總說術業有專攻嗎,您別的地方都那麼聰明,不會射箭就不會吧,練什麼啊。」

  陸超跟燕子齊齊點頭,冬月冬時也是心有慼慼焉,姑娘射箭實在太可怕了。

  碧青看向大郎:「我射的很爛嗎?」

  大郎咧開嘴笑了:「不爛,我媳婦兒射的好著呢。」眾人忍不住翻白眼。崔九也愕然看著大郎,這睜眼說瞎話的功夫,大郎簡直練的爐火純青啊。

  賀魯兄弟一聽說明兒碧青還練習射箭,臉色都不對了,立馬告辭,說還有些未了的公務需料理,得及早回京,飯都顧不上吃,上馬跑了。

  碧青鬆了口氣,賀魯兄弟可不是大齊的官兒,說是代州大都督,卻仍是北胡的大王和王弟,大郎這個定遠將軍雖解甲歸田,還是需避避嫌才是。

  皇上允了大郎卸甲,卻仍把定遠將軍的帽子扣在他頭上,就是為了扶植軍中的新生勢力,赫連家完了,自然得有頂上去的。

  趙勇受了赫連家牽連,大郎跟先鋒軍的將士聯名求情,命是保住了,卻再不能帶兵,皇上對赫連一族的厭憎更甚於崔家,跟赫連一族有干係的,沒一個有好下場的,如今趙勇能攜著家小回鄉,也算全身而退了。

  自古皇上最忌憚的,一是兵權,二是外戚,所以,即便如今大郎不在朝堂,也需避嫌才成,賀魯這個北胡大王在自己家待的日子長了,可不妙,便皇上不多想,還有下頭的大臣呢。

  大郎年少顯貴,必會招人嫉恨,那些人明面兒上不說,暗裡不定怎麼咬牙切齒的找大郎的小辮子呢,所以更需小心謹慎。

  有時想想,碧青真覺累得慌,還不如就種地呢,雖貧苦些,卻過得自在,不用這樣天天動心眼子防著誰。

  而且,看起來南蠻也不消停,又要生亂,想起這些,把彎刀拿出來問崔九:「這把刀你是怎麼得來的?從哪兒得來的?你可知道它的來歷嗎?」

  崔九一愣:「我乾兒子的見面禮,怎麼在你這兒?」

  碧青難得嚴肅的道:「此事干係重大,你最好趕緊說,免得出大事。」

  崔九見她臉色,也有些嚇住:「就是榮昌齋,我去的時候,見櫃檯上放著這把刀,我一眼就相中了。」

  碧青道:「既是榮昌齋的鎮店之寶,怎會放在櫃檯上,當時還有什麼人,你可記得嗎?」

  崔九想了想:「是有兩個主顧,瞧著不大像咱們大齊的人,一臉的連鬢鬍子,渾身有股子難聞的汗臭,直衝鼻子。」

  碧青:「你什麼時候去的榮昌齋?」

  崔九仔細想了想:「剛過了年吧,一聽說我乾兒子落生,我這個當乾爹的哪能不準備見面禮啊。」

  碧青點點頭:「年後天還冷著,那兩個人身上卻有汗臭,常聽人說,蠻人有很重的體味,那兩人會不會是南蠻來的?」

  崔九臉色也有些凝重:「你不說爺還沒想到,可不嗎,那兩人十有八九是蠻人,蠻人來京城做什麼?為什麼會去榮昌齋?」

  碧青把刀給他:「這把刀是西域寶刀,卻是孟氏王族的隨身之物,賀魯一眼就認出來了,想必那兩個蠻人,拿著這把刀當信物去榮昌齋辦什麼要緊事,不想,正好讓你碰上,你非要這把刀,掌櫃的怕事情暴露,這才把刀給了你。」

  崔九忙道:「照你這麼說,榮昌齋是南蠻人在京裡的探子,榮昌齋是百年老字號,怎會跟南蠻搭上干係?」

  碧青:「南蠻早有圖謀中原之心,怎會不養探子,百年老字號,有什麼新鮮,佈置這條暗線竟達百年之久,正說明蠻人狼子野心。」

  崔九蹭的站起來:「此事事關重大,我須速速告之太子哥,早作防備才是。」說著把那把刀收了起來。

  碧青懷裡的小傢伙不幹了,立馬啊啊的叫著要自己的刀,崔九摸了摸小傢伙的腦袋:「乾爹回頭給你尋一把更好的。」小傢伙彷彿聽懂了一般,點了點小腦袋。

  碧青道:「快走吧,蘑菇什麼,這是大事,不能耽擱。」

  崔九這才走了,崔九一走,小傢伙才後知後覺的發現自己的刀沒了,咧開嘴哇一聲哭了起來,碧青好笑的看著兒子,點了點他的頭:「你這個傻勁兒真隨實了你爹,人都走了你哭死有什麼用?」

  大郎抱過兒子,放到炕上,又拿出一把刀來放在兒子懷裡,小傢伙頓時眉開眼笑,碧青道:「這是賀魯的刀,怎麼在你這兒?他贈與你的嗎?」

  大郎搖搖頭:「彎刀是胡人的寶貝,哪肯送啊,是俺贏的。」

  碧青想起早上兩人比試射箭,跟自己可不一樣,紅線拴著銅錢吊在樹上,箭頭穿過銅錢方算贏,自己沒去看,原來兩人打賭了,賭注就是這把彎刀。

  碧青側頭看著他,小聲道:「我還說你不待見兒子呢?」

  大郎眉頭一豎:「俺親生的兒子,咋不待見,就是這小子總攪合他老爹的好事,有些欠揍。」

  碧青笑道:「欠揍不欠揍的是小事,兒子的名兒你可想好了?這一晃可都快一歲了,大名兒還沒有呢,你這個爹倒是怎麼當的?」

  大郎立馬苦著臉:「媳婦兒你就別為難俺了,俺肚子那點兒墨水,都是你硬灌進來的,哪會起名啊。」

  碧青笑了起來:「我們大將軍謙虛了,大破胡軍威震雁門,哪能連兒子的名兒都起不出來呢。」

  大郎見小媳婦兒抿著小嘴,笑的勾人,忍不住心裡一蕩,見兒子在炕上玩的正好,湊上去啪嗒親了小媳婦兒一口。

  不想正給兒子看見,小傢伙立馬不幹了,刀都不稀罕了,張著手讓碧青抱,嘴裡啊啊啊的大叫,碧青只能抱起他。

  給碧青抱在懷裡,小傢伙還警惕的瞪著大郎,大郎沒好氣的道:「你這小子倒是俺兒子,還是俺的仇家啊,這生來就是壞你爹好事的啊。」

  碧青忍不住笑了起來,只不過想想南蠻,又有些憂心,天下太平,皇上自然准許大郎解甲歸田,若是再起戰端,尤其是南蠻,大郎恐會再披戰甲。

  北胡的事把碧青嚇怕了,上了戰場,命就不是自己了,她真怕大郎一去不返,可大郎是大齊男兒,又是定遠將軍,曾隨軍在南邊打了五年仗,若不打仗還罷,若打南蠻,大郎必是主帥,想到此,不禁暗暗歎了口氣,什麼時候天下能真正太平就好了.

  只可惜只是個美好的願望,榮昌齋之事碧青覺得不簡單,肯定有陰謀,蠻人陰險,如果說北胡的賀魯還算個君子的話,南蠻孟氏就是不折不扣的小人.明著打不贏,暗裡使壞,從南蠻去賀魯賬下獻的毒計就知道,南蠻毫不會吝惜百姓性命,哪怕弄得天下大亂民不聊生,只要能達到目的,也絕對使的出來。

  不對,毒計,瘟疫,莫非南蠻人沒指望上賀魯,自己動手了,想到此不禁出了一身冷汗,忙把兒子塞給大郎,自己去找師傅,若真如此,可是大禍……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8-24 05:48 PM



第85章

  八月十五月上中天,京城家家戶戶都在吃月餅慶團圓的時候,榮昌齋卻被驍騎營的禁衛軍圍了個水洩不通,突突燃燒的火把,將夜空照的如白晝一般。

  崔九看了眼榮昌齋古香古色的大門,哼了一聲:「把大門砸了。」幾個兵士上去,掄起重錘,一錘就把大門砸了個窟窿。

  裡頭扒著頭正往外望的夥計,腿兒都軟了,跪在地上,一個勁兒的磕頭,誰想這好端端的,官兵就來了呢。

  榮昌齋的掌櫃姓吳叫吳潛,崔九常來榮昌齋淘換東西,故此算熟識,忙顛顛的跑了來,堆起滿臉笑:「哎呦,這不是九爺嗎,哪陣香風兒把您吹來了,快請裡頭坐。」踹了身邊的夥計一腳:「還不給九爺奉茶。」

  崔九一抬手:「免了吧,你的茶爺可不敢吃,吳潛你這老傢伙藏得夠深啊,你這榮昌齋,爺少說也來百十來趟了吧,就沒瞧出來你老傢伙是南蠻的奸細。」

  吳潛果然老奸巨猾,聽了崔九的話慌都沒慌,連聲道:「這可冤枉,小的往上倒八輩子都跟南蠻貼不上邊兒啊,這他娘是誰,恨小的不死,把這樣殺頭掉腦袋的屎盆子,往小的頭上扣,真是缺大德了。」

  崔九:「是不是扣屎盆子,你自己心裡清楚。」說著從腰裡拔出那把彎刀抵在吳潛脖子底下:「老吳頭,這把彎刀你還記得吧。」

  吳潛目光閃了閃,故作鎮靜的道:「這是爺從我們榮昌齋拿走的鎮店之寶,小的怎會不記得。」

  崔九:「記得就好,今兒晚上爺閒的沒事兒,就聽老吳頭給爺講講你這鎮店之寶的來歷吧,是西域的還是南蠻的?怎麼也不會我大齊的吧。」

  吳潛臉色有些變:「九爺說笑呢,這是西域寶刀,祖上無意中得在手裡,才成了我榮昌齋的鎮店之寶,跟南蠻有甚干係?」

  崔九:「好個沒干係。」伸腿一腳把他揣在地上:「把這老傢伙綁了,給爺裡外上下的仔細搜,我倒是看看,這榮昌齋裡究竟藏著什麼見不得人的東西。」

  吳潛被五花大綁的跪在地上,嘴裡還道:「我吳家是正經商人,就算九爺是皇子,無憑無據也不能誣陷,小的冤枉,小的要上金殿告御狀……」

  崔九倒樂了,旺兒從裡頭搬了把椅子,放在院裡,崔九坐下看著他:「老吳頭,你這冤枉喊的不心虛嗎,那天爺撞上的那兩個漢子是不是南蠻人?倒差點兒讓你這老家伙混過去,你當爺不知道呢,這把刀是南蠻孟氏王族的隨身之物,既是南蠻王族的隨身之物,又怎會是你榮昌齋的鎮店之寶,老吳頭,爺跟你打個商量,你今兒老實交代了,爺給你個全屍,不然,爺把你這老傢伙剁成肉餡兒餵狗。」

  吳潛:「僅憑一把彎刀,九爺就想治小老兒的罪,未免有些牽強吧。」

  崔九挑挑眉:「沒想到你這老傢伙是個不見棺材不落淚的主兒,就憑爺手裡這把彎刀,問你個通敵叛國之罪也應該。」

  不大會兒功夫,搜的人出來覆命:「回九皇子,沒找著。」

  崔九看向吳潛,見他明顯有鬆了口氣的表情,不禁一陣冷笑,站起來圍著榮昌齋的院子轉了兩圈,狀似無意的道:「這榮昌齋可是百年的老字號,又是乾的古董買賣,有個暗室地道的,也不新鮮,藏個蠻人神不知鬼不覺的誰能知道,老吳頭,爺說的可有道理?」

  吳潛道:「你是皇子,我們是小老百姓,爺有意刁難,小的只有等死的份兒,可讓小的平白無故就認了這般殺頭的罪名,小的不服。」

  崔九點點頭:「行,就衝你這個嘴硬的勁兒,今兒爺非讓你心服口服不可,旺兒,把爺養的大汪二汪牽過來。」

  旺兒應一聲,從外頭牽了兩條大狼狗進來,這是前些日子崔九從深州帶回來的,是個向他掃聽消息的鄉紳送給他養著玩的,說是經過特殊訓練,鼻子尤其靈敏,找東西最在行。

  崔九本來不怎麼喜歡狗,可在武陵源的時候,見沈定山家的大黃狗挺順眼,別看就是只菜狗,賊通人性,見了自己就搖頭尾巴晃的,每次崔九吃飯的時候,都會蹭過來,巴巴的望著崔九,拉哈子能流二尺長,崔九要是給他一塊肉,那尾巴搖的更歡實了,還會在他腿上來回蹭。

  崔九覺著,整個武陵源的人都加一塊兒,也沒大黃對自己熱情,有大黃在前頭,深州那個鄉紳送了自己這兩條狼狗,也就收著帶回了京,始終在府裡養著,今兒正好配上用場。

  這還是碧青提醒他的,說蠻人體味重,就算有心遮掩,也躲不過狗鼻子,自從自己回京稟告了太子哥,就一直讓暗衛盯著榮昌齋呢。

  三天前瞧見兩個蠻人進了榮昌齋,就沒出去過,這會兒怎會不見了,要是老吳頭讓兩個蠻人光明正大的出來,崔九還不會懷疑,如今定有齷齪。

  看了吳潛一眼開口:「放狗。」

  旺兒放開兩條狗,兩條狼狗直接就奔著院子一頭去了,院子一頭的花圃內種著數叢秋菊,如今正是花期,碗口大的菊花開的燦爛無比,兩隻狗卻直接跳進去花圃,狗爪子一陣亂刨。

  崔九走過去指了指:「看看這花下頭有什麼?」

  上來幾個侍衛,幾下就把花圃掀了,順著花圃找到了地道的進口,虛虛蓋著一層油布,上頭還放著兩盆菊花作掩護,不把菊花鏟了,根本發現不了。

  油布一掀開,一股惡臭撲面而來,崔九想起碧青囑咐的,忙從懷裡拿出布巾來裹住口鼻,跟著的禁衛軍也掏出布巾來蒙著口鼻。

  四個侍衛穿上了厚厚一層油布衣裳,下去不一會兒,抬出兩個人來,正是三天前進來的兩個南蠻子。

  不過三天,都已經沒人樣兒了,躺在地上就剩下喘氣了,崔九揮手叫太醫進來,太醫早蒙好了口鼻,心裡知道,這可不是鬧著玩的,一個弄不好,自己的小命難保不說,恐怕也是京城的百姓的滅頂之災,這南蠻子真他娘的壞,這種陰招兒都使的出來,簡直不是人,手都有些抖,卻仍上前檢查,不敢怠慢。

  很快就有了結果,太醫道:「此二人染的正是瘟疫,恐是牛馬瘟過了人。」一句話說的院子裡的禁衛軍寒毛直豎,都知道瘟疫是什麼,就算沒趕上過,也聽家裡的老人們說起過,舉凡染了瘟疫,可是一村一村的死人,沒聽說治好的,這榮昌齋藏著兩個患了瘟疫的南蠻子,難道是想在京城散播瘟疫。

  想到此,不禁嚇出了一身白毛汗,這是發現了,若沒發現,往後……都不敢想,南蠻子忒他娘不是人了。

  吳潛面如土色,忽一抬手往嘴裡塞了個東西,可惜碰上的是驍騎營的兵,戰場上爬回來的,什麼沒見過,想死沒這麼容易,還沒等吳潛往下吞呢,就聽卡嚓一聲,下巴就掉了,張著嘴想合上都不可能。

  旺兒過去從他嘴裡掏出個藥丸子來:「爺,這老傢伙要吞藥自盡呢。」

  崔九冷笑了一聲:「想死,可沒這麼容易,想在京城散播瘟疫,活刮了你都不屈,只不過,爺倒是十分好奇,作為大齊人,怎會跟敵國私通,南蠻到底給了你什麼好處,讓你做下如此喪心病狂之事。」

  吳潛嘴巴閉不上,眼睛卻閉上了,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樣兒,崔九也不著急:「行,算你老傢伙骨頭硬,爺希望你到了刑部大牢,骨頭還能這麼硬,帶走。」上來兩個侍衛把吳潛押走了。

  旺兒道:「爺,地上這倆南蠻子可是禍害,不如趕緊埋了吧。」太醫連連點頭。

  崔九自然也知道,下令拖出去埋了,此事干係京城的百姓,不可輕忽,料理好了,看了看榮昌齋:「把這裡的東西搬到爺府裡去,地道填了,門上貼上封條,嚴加把守,不許人進入,違令者不用上奏,直接砍了。」交代完直接去了東宮,換衣裳,洗澡,去書房見太子。

  這個局是太子哥哥布的,當初接著信兒,沒打草驚蛇,只是派人暗中盯著榮昌齋,三天前,方看見兩個南蠻子進了榮昌齋,暗衛在外頭守了三天,不見人出來,這才報了上來,今兒自己帶著人去正好。

  慕容湛聽了崔九的回話,怒意勃發,背著手在屋裡走了七八趟,方咬著牙道:「非踏平南蠻不能消我這番心頭之恨。」

  崔九心裡也明白,即便南蠻如此作為,一時半會也不可能南征,剛平了北胡,國庫需要充盈,百姓更需休養生息,故此,明知道這些事是南蠻孟氏干的,仍需忍耐,此一回最大的收穫就是拔掉了榮昌齋這條南蠻的暗線。

  不過,崔九現在想想都覺後怕,榮昌齋的寶貝多,還總有新貨,不拘自己,太子哥,幾位皇子平常也都喜歡去榮昌齋淘換東西,要是吳潛想算計他們,還不手到擒來,皇子若是染上瘟疫,弄不好就成國喪了,沒準這就是吳潛的目的。

  而且,能把兩個南蠻人神不知鬼不覺的放進大齊來,這恐怕不是一個榮昌齋能做到的,上一次大齊把南蠻孟氏驅逐回他們老巢,過後雖時有南蠻人侵擾邊境百姓,想進入大齊卻不易,需層層通關的文書,這兩個人卻一路直接進入京城才被發現,簡直不可思議。

  上回自己在榮昌齋也曾見過兩個南蠻人,如此多的南蠻子進京,若無內應絕無可能,這個內應必須揪出來,不然,還不知後頭會出什麼事兒呢,從吳潛身上找應該不難。

  哥倆正商量呢,忽的蘇全進來道:「殿下,刑部剛傳了信回來,吳潛死了。」

  死了?碧青楞了楞:「好端端的進了刑部怎會死了?難道不知道這是要緊的犯人,需嚴加看管。」

  武陵先生歎了口氣道:「這也不算什麼新鮮事了,朝堂爭鬥歷來如此,想必是吳潛後頭的人下了手,老夫倒是覺得,九皇子有句話頗有道理,榮昌齋既是百年字號,南蠻孟氏再有本事,也不可能佈置如此一條深遠的暗線,榮昌齋祖上就是大齊人,再糊塗,也該知道此是滅九族的大罪,為了子孫後代,也不可能做出這種糊塗事來,倒是極有可能被某人驅使,本來為師還有些懷疑,如今吳潛一死,就足以說明老夫猜的不錯,吳潛背後另有主子。」

  碧青眼珠轉了轉:「師傅是說他……」伸出兩個指頭晃了晃。

  武陵先生點點頭:「別人不敢這麼做,他以前不敢,如今赫連家一倒,就難說了。」

  碧青:「這簡直混賬糊塗之極,為了那把椅子,就去勾結外族,即便謀到了手,豈能安穩。」

  武陵先生:「即便如此,也得先謀到手再說,世上的人總以為自己聰明,能憑一己之力,謀算所有人,殊不知,最後謀算的只是他們自己。皇上當年以晉王之名登上大位,即便愛民如子,政績斐然,依然不免被人詬病,有此前車之鑒,怎會行廢長立幼之事,更何況,太子賢德勤奮,並無大錯。」

  碧青聽著腦袋都大了,自古大位之爭莫不如此,父子兄弟一翻臉就是白刀子進去紅刀子出來的仇人。

  這些跟自己關係不大,至少目前來說,沒什麼干係,拔了榮昌齋,南蠻孟氏怎麼也會消停些日子,自己前些日子是關己則亂了,其實仔細想想就會明白,朝廷不會這麼早對南境用兵,至少要等深州大旱過去,緩個一年半載的才可能,故此,自己跟蠻牛應該能有一段消停的小日子了。

  比起京城的這些爛事,碧青更著急兒子的名字跟小五的婚事,兒子的名字,在碧青逼了大郎幾天後,蠻牛終於想出來一個還過得去的名兒,叫王小北。

  師傅卻說太小家子氣,把小改成了驍,還給小傢伙起了字,字破虜,小名兒是婆婆起的,說小傢伙長得虎頭虎腦的,就叫虎子,快一年了沒名字,這一天之內就有了仨,家裡人不叫大名,更不會叫字,都叫虎子。

  過了大秋之後,碧青信守諾言跟大郎搬到了王家村來,就江婆婆跟冬月跟了過來,其他人都留在了武陵源。

  過了大秋,就一天比一天涼了,碧青怕冷,每年剛一入冬就得燒炕,燒炕的炭,大郎堅持不許從武陵源運現成的過來,自己跑去蓮花山砍了木頭,在坑邊兒上早就不用的土炭窯裡,燒了炭,用作燒炕,做飯。然後就開始收拾地窖儲存過冬的蕃薯,蘿蔔,菜乾……一副打算過一輩子的樣兒。

  碧青也不攔著,也隨著他積酸菜,醃鹹蛋,做毛醬,做麥芽糖,做醉棗……還有桃醬。

  武陵源的桃子產的多,那些挑出去的賣了好價錢,差一些的就會剩下,除了做桃干,還做了桃醬。

  這是碧青想出來的,桃子去皮,去核,碾碎,兌進去糖水下鍋煮,一邊煮一邊攪合成糊狀,趁熱裝入陶瓷罐中密封,晾的差不多了放入冰庫中,七天取出來就能吃了。

  做法簡單,耐儲存,很受歡迎,尤其小孩子最喜歡,發糕上抹一層桃子醬,狗娃子一頓能吃兩大塊,狗娃子不愛吃飯的時候,碧青就用這招兒,百試百靈。

  剛入冬,狗娃子就吵著要姑姑,小五隻得送了過來,狗娃子如今正是皮的時候,一眼看不出,就跑出去沒影兒了,不是在楊樹林子藏這玩,就是圍著坑邊兒上轉。

  這天吃飯了不見人,忙叫冬月出去找,誰知大會兒功夫,倒是進來了倆落湯雞,凍得唧唧索索,狼狽非常,一個是狗娃子,一個……碧青仔細看了看,方認出來,竟是富貴叔家的杏果兒……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8-24 05:49 PM



第86章

  這一晃也有一兩年沒見過杏果了,一時竟沒認出來,不過,怎麼兩人渾身都是水,這都入冬了,受了寒不得了,忙叫江婆婆去屋裡拿了被子,給兩人裹上保暖,鍋裡好在溫著熱水,先泡個澡出出寒氣是正經。

  江婆婆抱著狗娃子進了裡屋,碧青叫冬月伺候杏果兒去別的屋裡洗澡換衣裳,碧青進去給狗娃子拿換洗的衣裳,狗娃子脫得清潔溜溜正在大桶裡撲騰呢,一見碧青,淘氣上來,用力拍了兩下,濺了碧青一身水。

  碧青戳了他的腦門子一下:「還鬧,跟姑姑說說,這麼冷的天怎麼弄了一身水?」

  狗娃子立馬蔫了,半天才吱吱嗚嗚的道:「我今兒去坑邊兒上玩,瞧見水裡有老大一條魚,就在邊兒上游,記得姑姑燉的魚最香,就想抓回來,讓姑姑給我燉魚吃,不知怎麼就滑到水裡去了,然後,剛才那個姐姐把我撈了上來的。」

  碧青臉色一沉,拽起他,照著屁股啪啪就是幾巴掌,打的疼了,狗娃子想哭,可見碧青一臉嚴肅沒敢,啪嗒啪嗒掉了幾顆金豆子。

  碧青歎了口氣:「姑姑說沒說過,不許去坑邊兒上玩的?」狗娃子點點頭。

  「姑姑怎麼說的?」

  狗娃子低著頭,半天才道:「姑姑說水邊兒滑,掉下去狗娃子的小命就沒了。」然後小聲說:「姑姑別生氣,狗娃子知道錯了,以後再不去坑邊兒上玩。」

  碧青摸了摸他的腦袋:「知道錯,改了就是好孩子,一會兒好好謝謝人家杏果兒,今兒要是沒她,你這條小命就沒了。」

  狗娃子道:「杏果兒姑姑?剛才那個姐姐嗎?我以前怎麼沒見過她?」

  碧青笑了:「她是你王三叔的妹子,不再咱們武陵源,你小時見過的,想是忘了。」

  狗娃子眨眨眼認真的道:「她比王三叔長得好看。」

  江婆婆笑了起來,捏了他的臉蛋子一下:「才多大的小子,就知道好看不好看了?」

  狗娃子一仰脖兒:「俺將來就娶個好看的媳婦兒,王福嬸子那樣兒的,俺不要。」

  一句話說的碧青跟江婆婆笑的不行,碧青道:「王福嬸子怎麼不好看了,姑姑瞅著挺好的。」

  狗娃子異常認真的道:「不好,丑,還胖。」

  江婆婆跟碧青快笑死了,狗娃子生怕將來娶個王福媳婦兒那樣的,急的蹭一下站了起來:「俺說的是真的。」光著屁溜兒,順著小屁股往下滴答水,江婆婆彈了他的小雞兒一下:「才多大的小子,就想著娶媳婦兒了,你爹還沒混上個媳婦兒呢,你倒比你爹還著急。」

  怕他凍著,拿毛巾擦乾了身子,裹在被子裡放到外間的炕頭上。杏果兒也換好了衣裳,是冬月的,她穿著倒正恰好。

  這一晃有一兩年不見她了,前些日子在地裡刨蕃薯的時候,聽說病了,這會兒瞧著,臉色倒還好。

  冬月把熬好的薑湯端過來兩碗,碧青道:「入了冬,水裡寒氣重,女孩子最受不得寒,快把這薑湯喝了吧,今兒多虧你救了狗娃子一命,回頭等小五來了,我讓小五去你家登門道謝。」

  杏果兒道:「俺也沒出什麼力,正巧從坑邊兒上過,瞧見狗娃子出溜進了水裡,拽了一把,就算不是狗娃子,是別人,俺也不能眼瞅著孩子淹死,這點兒小事比起嫂子對俺家的好,實在不值一提,嫂子就別跟俺客氣了。」

  碧青倒真有些意外,記憶中,杏果兒還是那個悶頭悶腦跟碧蘭鬧彆扭的小孩子呢,這一晃就成大姑娘了,說話做事兒妥妥當當,比她娘不知強了多少,而且,迅速成熟起來,身量都快趕上自己了,除了皮膚有些黑,長相隨了她娘,大眼小嘴,挺可人的小模樣兒。

  留她在家吃飯,死活不應,非要家去,碧青只得讓江婆婆送她回去了,出了這麼檔子事兒,怎麼也得跟她家裡交代一句。

  江婆婆送著杏果兒回來,剛進院就見桃花從地窖裡頭出來,手裡拿著一顆大白菜,看見江婆婆送杏果兒回來愣了一下。

  江婆婆把事兒跟桃花說了:「我們姑娘說,等小五管事來了,讓他登門道謝。」這才轉身走了,出了門忍不住歎了口氣,看見桃花就忍不住想起狗娃子的小姨來。

  那可不是個善茬兒子,自從進了周家門,三天兩頭雞吵鵝斗的不消停,後來不知怎麼摔了一跤,肚子裡的孩子沒了,非說是桃花推的,趕上周家老三吃了酒回去,一氣之下,踹了桃花一腳。這一腳正揣在肚子上,不想就這麼巧,把桃花肚子裡剛做的胎給踹沒了。

  王富貴厚道,王家的老大老二也是老實人,不敢吭聲,可王小三卻不幹了,這兩年王小三在冀州府幫著料理鋪子,早不是過去的豬倌了,冀州府的有錢人沒少打交道,豈會把周家老頭一個不入流的縣丞放在眼裡,尤其,凡事得講個理吧,哪有這麼欺負人的。

  打上門去,問周老三要公道,周老三嚇的快尿褲子了,瞅準機會撒丫頭跑了個沒影兒,就把楊喜妹撇在了家裡。

  小三兒當時就跟她姐說:「這樣的男人跟著他,往後有的苦吃,姐要是還想留在這兒,往後受了多大的欺負,俺也不管,要是跟俺家去,姐跟兩個外甥俺養一輩子。」

  桃花也是心寒了,自從嫁到周家,就沒過過一天舒心日子,以前窮,天天指望著自己下地幹活,如今是好過了些,男人又到處沾花惹草,一個楊喜妹不算,外頭還跟個寡婦不乾不淨的,一文錢也不往家裡擱,還不讓自己去桃林幹活賺錢,說丟他周家的體面。

  桃花就想不明白,憑著自己兩隻手吃飯,怎麼就不體面了,瞧瞧別人家的孩子穿的什麼?吃的什麼?再看看自己兩個兒子,桃花都醃心的慌,這日子再過下去,還有什麼意思?

  楊喜妹心毒,連她自己肚子裡的孩子都豁的出去,更何況別人,自己能跟她打,跟她鬧,可兩個兒子呢,兒子一天天大了,總這麼下去,什麼時候是個頭啊,倒不如離了周家,好好的把兩個兒子養大,怎麼都比這麼著強。

  於是就聽了兄弟的,找周叔文要了張休書,什麼都不要,就要兩個兒子,先開頭周家不應,說孩子是周家的血脈,不能放在王家養著。

  小三也不跟周家廢話,知道周家就認錢,給了周叔文五十兩銀子,把桃花跟兩個外甥接回了王家村。

  這檔子事當初鬧得沸沸揚揚,碧青那時候正在雁門,回來的時候,桃花帶著兩個孩子已經回了王家。

  雖說楊喜妹這事兒跟自己沒干係,可碧青心裡還是有些過不去,總覺著對桃花有些愧的慌,交代下頭不讓楊家人來走動,整個楊家除了秀娘,就沒一個好人。

  武陵源的人瞧見了楊喜妹兒,也都指指點點的,人楊喜妹倒不在乎,桃花一走,正好騰了地兒,纏著周叔文把她扶成了大房,天天打扮的花枝招展的跟著周叔文四處走動,毫不避諱。

  江婆婆如今想起來,都替桃花冤的慌,好在手裡帶著了兩個兒子,等兒子長大爭氣就有盼頭了。

  桃花也是這麼想的,回了娘家,日子過得很是平靜,兄弟如今在冀州當管事,是個體面人,賺的銀錢也多,開頭就說好養著姐跟兩個外甥,按月往家裡給錢。

  家裡去年就分了家,自己跟著爹娘杏果兒在老院子裡過,大哥二哥跟兩個嫂子也說不出什麼來,雖說她娘有事兒沒事兒的會罵她幾句,可總比周家好過的多。

  自己這輩子就這麼著了,盼著兩兒子長大就算熬出頭了,可杏果兒這一輩子還沒開始呢,自己得幫著妹子拿個注意,省的將來後悔。

  桃花一進屋就聽見她娘在哪兒叨叨:「你這丫頭不要命了啊,救那小崽子做什麼,也不看看你姐是讓誰害成這樣的,楊喜妹那賤人可是那小崽子的親姨,要我說,淹死才活該呢,說不準就是報應……」

  桃花皺了皺眉,掀開簾子進來道:「娘您這是什麼話?狗娃子就是個孩子,懂什麼,您光瞧見楊喜妹是他姨了,怎麼不說,大郎嫂子是狗娃子的姑姑呢,那年您在地裡那麼鬧,人家也沒跟您計較,反倒是讓小三當了冀州府王記鋪子的管事,不是小三混出了體面,哪有咱家如今的日子,娘,咱總的有點兒人心吧,再說,俺也恨楊喜妹,俺就恨自己的命不濟,當初嫁錯了人。」

  幾句話說的她娘不言聲了,桃花娘如今也知道些好歹了,再想嫉妒碧青家,也嫉妒不過來,人家王大郎如今是皇上親封的定遠大將軍,碧青就是將軍夫人,人家那是將軍府,是顯貴人家,哪是她一個莊戶人能夠的上的,人家如今還能跟自家走動,自己還能說出啥來。

  想到大閨女落到如今下場,都是當初自己非要跟周家盼親,早知道如此,嫁個什麼樣兒人家,不比周家強啊,還有杏果兒,不是自己差了主意,說不準,杏果兒就是定遠將軍的兄弟媳婦兒了,自己家也能跟將軍府攀上姻親,這一步錯步步錯,如今再後悔也晚了,歎了口氣給兩個外孫子做飯去了。

  桃花見她娘出去了,拉著杏果兒坐在炕上,看了妹子一會兒,小聲道:「你姐命不濟,沒遇上好人家,更沒遇上好男人,這一輩子就這麼著了,可你還有的選,姐替你想了好些日子,這上門說親的雖多,卻不知根底兒,媒婆子嘴裡的話,可信不得,到底如何還得嫁過去才知道,可要是嫁過去,再知道也晚了,倒不如自己先拿個主意,找個知根知底的。」

  杏果兒瞧著大姐苦笑了一聲:「俺一個沒出門子的女孩兒能拿什麼主意?」

  桃花道:「怎麼不能,這遠近的人家,還有誰家比的上將軍府,不說人家的門第,就是人性,大郎嫂子是什麼人,你還不知道啊,狗娃子的爹說是王家的管事,就瞧大郎嫂子把狗娃子帶在身邊兒養著,也知道兩家的情份不一般,那是把阮小五當成了自家兄弟一樣看待了,小五是年紀大些,還帶著孩子,可大些的男人才知道疼人,當初狗娃子的娘,你是見過的,成天病歪歪,也沒見小五嫌棄,還是個出了名兒疼媳婦兒的男人,狗娃子也是個懂事的孩子,當初娘差了主意,你沒嫁成二郎,嫁給小五也不錯,你自己好好想想,一輩子的事兒,錯過了再後悔就沒用了。」

  杏果咬著嘴唇,半晌兒小聲道:「俺心裡也明白,可小五哥如今的體面,哪瞧得上俺這個鄉下丫頭。」

  桃花笑了:「傻丫頭,阮小五要真想娶個城裡的,哪會如今還打著光棍兒呢,但這事兒還真不能急,有楊喜妹兒的事兒在前頭膈應著,想打動小五不易,卻,這人心都是肉長的,小五又是個心腸軟的,只要你對狗娃子真心實意的好,這樁親事啊,姐瞅著也不難。」

  碧青發現,不用再讓冬月盯著狗娃子了,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狗娃子開始粘著杏果兒了,有事沒事兒就往富貴叔家跑。

  先開頭碧青還以為狗娃子是找桃花的兩個小子玩去了,後來發現不對,狗娃子淘氣,身上的衣裳剛穿上,一會兒就能扯個大口子,那鞋就更別提了。

  天天往外跑,碧青怕他凍了腳,正好給大郎做牛皮靴子剩下塊皮子,就讓冬月給他做了雙小靴子,裡頭嵌了一層兔子毛,輕便又暖和。

  這天下了雪,狗娃子從外頭踩了雪回來,碧青讓他脫鞋放到火邊兒上烤,這小子死活不脫,等他睡著了,江婆婆拿過來跟碧青道:「姑娘瞧瞧,這小子皮死了,鞋面不知在哪兒割了個口子,想是怕姑娘數落他,才不脫鞋的,不過,倒是會想招兒,也不知求了誰,竟把口子對上了,您瞧這針腳兒,一看就是個手巧的,不仔細看都看不出來呢。」

  碧青:「他天天往富貴叔家跑,莫不是桃花給他縫的吧。」

  江婆婆搖搖頭:「桃花的針線我認識,不是她的針腳。」

  冬月抱著虎子進來道:「一準兒是杏果兒給他縫的,我瞧見好幾回了,狗娃子粘在杏果兒身邊兒上,杏果姑姑,杏果姑姑,叫的別提多親了,我瞅狗娃子這意思,是給自己找著後娘呢。」

  碧青愣了愣:「你是說杏果兒,怎麼可能?」

  江婆婆道:「杏果兒那丫頭雖說年紀不大,可瞧著性子穩妥,比狗娃子那個姨,不知強了多少,給狗娃子當後娘也合適。」

  說著,不禁笑道:「這小子別看人兒小,跟他爹一樣賊精賊精的,楊喜妹還是他親姨呢,當初死活不待見,遇上這杏果兒倒是巴不得貼上去,可見杏果兒對這小子好。」

  說了會兒話兒,見大郎進來,虎子吃了奶也睡著了,江婆婆跟冬月忙不迭的出來了,碧青忍不住有些臉紅,白了大郎一眼:「你這麼早進來做什麼?」

  大郎嘿嘿一笑:「媳婦兒,外頭下雪了怪冷的,俺惦記著給媳婦兒捂腳呢。」說著,往碧青對面一坐,利落的脫了小媳婦兒的襪子,把碧青的兩隻小腳貼肉揣在懷裡。

  也不知是不是生虎子鬧得,自打出了月子,碧青總是手腳冰涼,李神醫來瞧了幾次,說生孩子的時候受了寒,月子裡沒養回來,身子虛才導致手腳冰涼,開了幾服藥,碧青吃下去,好了一些,這一入冬仍是怕冷。

  剛那熱水燙了腳,一會兒又冰涼了,夜裡都是大郎給她捂著,碧青不禁想起她娘那天說的,月子裡的病還得月子裡養,叫她再生一個。

  碧青也有這個打算,兒子雖可愛,到底不是女兒,女兒才是娘的小棉襖呢,兒子養大了,一娶媳婦兒就把娘忘到脖子後頭去了,總不如女兒貼心,以後大些,小子不定瘋跑到哪兒去了,女兒卻可以留在自己跟前兒。

  燕子雖乖巧,畢竟大了,東籬先生給她找了個先生教她識字唸書,如今住在武陵源,雖說隔幾天就過來跟自己住一天,到底不是天天在一起,要是自己能生一個就不一樣了。

  這麼想著,不禁看了大郎一眼,琢磨要不今兒早睡會兒吧!想著,腳丫子在他懷裡磨蹭了幾下,眼看著蠻牛的氣都粗了,這男人太好勾。

  大郎看向碧青,燈光下,小媳婦兒那雙水汪汪的大眼睛衝他一眨一眨,勾人非常,哪還會慣著她,伸手一撈把小媳婦兒抄在懷裡,抱進屋壓在炕上就折騰起來了……

  如今兩口子天天在一塊兒,也不跟過去似的輕易見不著,一見著媳婦兒,大郎就跟打了雞血似的,心裡知道疼媳婦兒了,折騰了兩回就打算起來,去外屋打熱水。

  小媳婦兒愛乾淨,每次折騰完了收拾乾淨才能睡覺,可今兒不知怎麼了,大郎剛想退出來,小媳婦兒的胳膊卻纏了上來,身子貼在他懷裡,軟著聲音兒咕噥了一句:「別動。」

  大郎摟著小媳婦兒低聲道:「不洗了啊……」

  小媳婦兒眼睛都沒睜開,只是嘴裡咕噥了一句:「都叫你別動了,不許再動……」

  大郎巴不得呢,這麼著多舒坦啊,心滿意足的摟著小媳婦兒睡了……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8-24 05:50 PM


第87章

  沒過幾天兒,小五跟小海來了,正趕上小三家來,就叫了過來吃飯,說起如意樓的東家袁六在冀州府開舖子的事兒,小三就氣的不行:「什麼東西啊,瞅見咱家的買賣紅火了,就學著樣兒來,嫂子是沒去瞧,那鋪子跟咱王記一模一樣兒,連門前的招牌都不帶換的,就是把王記換成了袁記,裡頭的擺設也跟咱家的鋪子學,咱賣啥他賣啥,卻不賣好貨,專進便宜的次品,老百姓圖便宜,好些去他哪兒的,讓袁記這麼一鬧,這個月冀州府幾個鋪子的利潤,少了足足一成呢,我正想找小五哥商量呢,要不咱也把價兒落下去吧。」

  小五搖搖頭:「落價可不成,咱家鋪子裡賣的都是好貨,進價本身就比袁記高,咱們再落價,也不可能賠錢賣,袁記之所以這麼做就是衝咱們來的,想用次貨搶咱們的主顧,咱們一落價兒正好中了袁記的圈套,咱們也不可能落的跟袁記一樣低,同樣的價,咱們已經賠錢了,袁記沒準還有的賺呢。」

  小三皺著眉:「不能落價,要不咱也進點兒次貨?」

  碧青看想弟弟:「小海你覺得呢?」

  小海搖搖頭:「不妥,要是咱們也進了次貨,到時候袁記肯定大肆宣揚,說咱們的貨跟他家一樣等等,當初我去鋪子裡的時候,大姐就跟我說過,做買賣首要一樣兒就是講誠信,不能以次充好,要是沒了誠信,咱這鋪子早晚得關門,所以,哪怕賺的錢少些,也不能賣次貨。」

  碧青欣慰的點點頭,到底這兩年沒白歷練,知道怎麼做買賣了。

  小五:「嫂子,這麼由著袁記鬧下去可不妙啊,袁六兒是冀州知府閆子明的小舅子,一貫霸道,當初開如意樓的時候,可是擠兌的好幾家飯館子關了張,不是嫂子時常照應著,柳泉居早開不下去了,不對啊,袁六之前都不敢跟咱家搶買賣,如今大郎哥都封了將軍,他倒上趕著開了個鋪子,是為了什麼?前幾天我去冀州府碰上他,眼睛長在頭頂上,裝沒看見就過去了,那樣兒趾高氣昂的。」

  小海點頭:「是跟以前不一樣了,莫不是靠上了什麼了不得靠山?」

  碧青看了大郎一眼,大郎正抱著兒子逗著玩兒呢,見小媳婦兒看他,忙搖頭:「買賣上的事兒俺可不懂,您看俺也沒用。」

  碧青好笑的道:「誰問你買賣上的事兒了,兒子尿了都不知道,你瞅瞅你的衣裳。」

  大郎低頭,果見自己懷裡濕了一大片,卻不惱,笑著頂了兒子的腦門一下:「行,俺家虎子厲害,這一泡尿跟發大水似的,俺剛還覺得有些冷呢,正好給你爹熱乎熱乎。」小傢伙發了壞,咧開嘴笑了起來。

  碧青把兒子接了兒子,江婆婆抱出去換衣裳,不僅把他爹的衣裳尿了,他自己的褲子也濕了,天冷濕著褲子怕著了涼。

  大郎卻不換衣裳,接著喝酒,碧青搖頭失笑,跟小三接著道:「別管靠上誰,買賣還是買賣,咱家也不是做幾天就關張了,圖的是個長久,就拿柳泉居來說,如意樓那麼擠兌都沒關門,買賣一樣紅火,依仗的可不是什麼靠山,是人家柳泉居的金字招牌,公平買賣,童叟無欺生意才能長久,不管袁記怎麼落價,咱還本著自己原則做買賣就是了,不過可以適當變通,這眼瞅就是年根兒底下了,咱那些老主顧也得適當回饋一下,例如可以贈送春聯,福字,上頭標注上咱們王記的印章,人家一看就是咱們王記送出去的,既回饋了老主顧,還給咱們王記揚了名聲,何樂而不為呢。」

  小五一拍巴掌,這個主意好,年根兒底下正是鋪子裡最賣貨的時候,這麼一來肯定更紅火,小海小三也說好。

  碧青笑道:「我就是舉個例子,具體如何你們再好好研究。」

  小三道:「也不一定非得這時候,更不一定非送春聯福字,別的時候也成,五月節可以送些粽子,中秋的時候就送月餅,不是年節的時候,咱就送雞蛋,鴨蛋,灰包蛋等等,總,之有什麼送什麼,多買多送,老百姓哪有不貪便宜的,雖說送了小錢兒,可咱的營業額肯定能翻一翻。」

  碧青真有些懷疑小三也是穿過來的了,這法子簡直跟現代超市的促銷手段一模一樣,有這麼幾個能幹的管事,看來自己不用再操心鋪子裡的事兒了,誰說莊稼人傻來著,眼前這幾個,一個比一個精。

  正說著,忽聽外頭狗娃子的聲兒傳了進來:「杏果姑姑你進來嗎,我爹來了,上回的事兒我爹還沒謝杏果姑姑呢,我姑姑給我爹捎了信,叫他來好好謝謝杏果姑姑。」

  饒是杏果兒有心思也不好意思往裡進,可拗不過狗娃子,生生的讓他拽了進去,一見自己三哥也在炕上坐著呢,頓時小臉通紅,掙開狗娃子的小手轉身跑了。

  狗娃子剛要追出去,讓碧青一把拽住,抱到炕上,點了點他的鼻子:「剛下了雪,外頭冷呢,不許出去瞎跑了,眼瞅就是年根底下了,回頭病了,可再別想吃肉。」叫冬月從鍋裡拿一塊剛正好的棗糕來遞到他手裡,這才老實了。

  小五看著兒子胖乎乎的臉,眼眶有些熱,張張嘴剛要說什麼,就被碧青攔住:「當著孩子不許說沒用的。」

  小五把兒子摟在懷裡道:「狗娃子能長這麼大,多虧了嫂子。」

  碧青道:「說這個可遠了,就不看著你,瞧著秀娘,這也是應該的。」

  大郎點點頭,拍了小五一下:「男子漢大丈夫,婆婆媽媽的幹啥,這些年咱早成一家子了,在俺眼裡,你跟二郎是一樣的兄弟。」

  小五眼淚都下來了,哽咽的叫了聲:「大郎哥。」就再說不出話了。

  吃了飯,惦記著冀州府的鋪子,小海跟小三先走了,碧青留下了小五,狗娃子跑累了,吃了晌午飯就困的沒魂兒了,小五難得來一趟,孩子粘著爹,就在小五懷裡睡著了。大郎知道媳婦兒有話跟小五說,抱著兒子去西屋玩去了。

  碧青看了小五懷裡的狗娃子一會兒道:「你別瞧狗娃子還是個孩子,心裡什麼都有,當初在武陵源的時候,楊喜妹還是他親姨呢,啥時候見他近乎過,家裡的小廝逗著他玩,說楊喜妹是他後娘,他惱恨上來,說才不是我娘,一溜煙跑沒影兒了,如今對杏果兒卻完全變了樣兒,本來我也沒往這上頭想,總覺著杏果兒年紀小,怕不妥當,可這些日子看下來,覺著狗娃子跟她還真是有緣分,前頭救了狗娃子的命,後來對狗娃子也很是上心,你瞅瞅狗娃子身上的衣裳,腳下的鞋,破的口子都是杏果兒一針一線縫的,孩子最知道誰對他好,把你從雁門叫回來,也是想讓你早些成個家,不為了你自己也得為了狗娃子想想,秀娘走好幾年了,你們爺倆也該有個家了。」

  小五沉默半晌兒道:「前些日子俺夢見了秀娘,她問俺還記得她不?留著眼淚兒囑咐俺別把她忘了,嫂子,俺這輩子已經對不住秀娘了,要是再給狗娃子找個娘,俺怕秀娘在地下都要怨俺。」

  小五走了,江婆婆歎口氣道:「要是這世上的男人都跟狗娃子爹這般就好了。」

  碧青點點頭:「秀娘這輩子雖苦,能嫁這麼個男人也不屈了。」

  冬月道:「可是杏果兒咋辦?」

  碧青:「這事兒還得看狗娃子的,這小子靈著呢,認準了後娘,他爹不娶也得娶,瞧著吧。」

  冬月撲哧一聲笑了:「可不是,前兒奴婢還說,吃了那麼多肉也不見長個頭,都長心眼子了。」

  江婆婆:「這事兒成不成的不著急,哥兒可快週歲了,滿月的時候正打仗呢,也沒怎麼辦,如今可的好好給哥兒過過週歲,咱們冀州府有抓周的習俗,到時候不定就有來添喜的客人,姑娘,咱還是早些回武陵源吧,過了哥兒的週歲就是年了,總在王家村住著也不成,那邊兒還有一家子人呢。」

  碧青看了眼西屋,隔著厚厚的門簾子都能聽見兒子咯咯的笑聲,甚為清脆,這些日子過來,小傢伙終於不再牴觸大郎這個爹了,缺點是爺倆一玩起來就沒個節制,有時候老晚該睡覺了,為了跟他爹玩,小傢伙也強撐著。

  爺倆感情越來越好,自己都有些嫉妒了,碧青看得出來,蠻牛很喜歡過現在的日子,哪怕得他自己動手幹活,也樂此不疲,可家裡也不能不顧。

  這天夜裡,碧青趴在大郎懷裡試著道:「大郎,虎子快滿週歲了?」

  大郎閉著眼嗯了一聲,簡單的一個字便透出了快意後的慵懶,粗劣的大手有一下沒一下的撫著小媳婦兒的脊背,稀罕死了小媳婦兒這身細皮嫩肉了,怎麼摸都摸不夠。

  碧青見他沒下文了,只得又說了一句:「虎子過了週歲就是小年了呢。」

  大郎這回睜開眼了,低頭看了小媳婦兒一眼:「媳婦兒,你是不是想跟俺說,該回武陵源了。」

  碧青眨眨眼道:「你要是不想回去,咱們再住些日子也成。」

  大郎忽的低頭親了碧青一下:「你是俺媳婦兒,知道不,啥都不用藏著掖著。」

  碧青小聲道:「我不是怕你不想回去嗎。」

  大郎:「俺娘跟丈人丈母娘都想虎子了,前些日子三位老人來了,抱著虎子不撒手,俺在一邊兒瞅著心裡都過不去,再說,家裡頭一大攤子事等著你呢。」

  碧青撐起身子來看著他:「等明年開春的時候,咱們帶著虎子去深州住些日子,那邊兒桃樹種的比武陵源還多,春天開花的時候,漫天遍野望都望不到邊兒,我家那個院子王興叫人修好了,我沒讓他重蓋,就是想著留點兒念想,我還記得家門口那顆歪脖子樹呢,娘說那是顆柳樹,可我就沒見它長出過柳葉來,王興兒上回來說,是柳樹,今年開春的時候翻了綠,垂下一樹柳條子,翠綠翠綠的,咱們就在我家住著,這次不讓冬月跟江婆婆跟著,就咱們三口,你說好不好?」

  大郎怕她凍著,把她摟在懷裡點點頭:「嗯,就咱們三口。」兩口子說著話兒就睡著了。轉過天碧青叫江婆婆跟冬月收拾了東西,抱著虎子牽著狗娃子回武陵源了。

  狗娃子一步三回頭,上了車還往杏果兒家望呢,嘴裡一個勁兒的問碧青:「姑姑,咱們啥時候還來啊?」

  冬月逗他:「瞧你這難分難捨的樣兒,是捨不得什麼人不成。」

  狗娃子撅撅嘴:「俺捨不得杏果兒姑姑,俺想讓她當俺娘。」

  冬月笑的不行:「你想讓人家當娘,得你爹答應才成,你爹答應了,找個媒人去說媒,杏果兒姑姑就成你娘了。」

  狗娃子眨眨眼:「那回去就讓俺爹找媒人來。」

  碧青問他:「為什麼喜歡杏果兒當你娘?」

  狗娃子認真想了想:「她跟小姨不一樣,是真心對俺好,還有,她給俺縫衣裳的時候,像俺娘。」

  碧青一愣:「所以,你故意把你的衣裳扯破了,讓杏果給你縫是不是?」狗娃子低下頭不吭聲了。

  碧青摸了摸他的頭,或許這就是緣分,當初怎麼也想不到,杏果兒能跟小五成兩口子,瞧她的意思,自己一度還以為她看上二郎了呢。

  說起二郎,也不知在太學裡怎麼樣了?崔九走了,會不會挨欺負,應該不會吧,大郎雖說卸甲歸田,卻仍頂著定遠將軍的名兒,如今驍騎營的兩個副統領,是一個是安大牛,一個是常六,這倆說白了都是大郎的人。

  皇上如此安排就是給大郎留著空呢,一旦南蠻有異動,大郎披上戰甲就是主帥,無論大郎願不願意,他都接替赫連家成了軍中的新勢力,也成了朝堂上的新貴,哪怕他遠在武陵源也一樣,王家再也不可能回歸到過去了,或許真正的桃源只會存在人心裡……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8-24 05:53 PM



第88章


  孩子過週歲,碧青本不想大辦,可架不住家裡三位老人的熱情,尤其婆婆,說虎子是王家的長孫,這週歲是大事可不能草草過去。

  婆婆的年紀大了,倒越發開始講究這些有的沒的俗禮兒了,好在冀州的習俗不用擺酒,就是晌午一頓長壽麵,重頭戲是晌午後的抓周禮,還算簡單。即便如此,因為虎子週歲,武陵源也熱鬧了起來。

  進了臘月,一天比一天冷,昨兒天一擦黑就開始落雪珠子,雪不大卻下了一宿,早上起來才停了,風不大可也有些凍得慌。

  一大早家裡就忙活起來了,院裡院外都打掃的一乾二淨,地上有些濕,天又冷,北風一過,不大會兒功夫就凍上了。

  怕地上滑摔著人,撒了炭渣子,上頭鋪又鋪了一層麥草扎的簾子,踩上去軟綿綿的,狗娃子一早就跑到院裡去了,在麥草簾子上又蹦又跑,別提多歡實了。

  笑聲傳到屋裡,剛吃飽了奶的虎子聽見,立馬興奮起來,在碧青懷裡小身子一勁兒往門邊兒上夠,嘴裡含含糊糊的叫著:「娘,出出,哥,玩……」一個字一個字往外崩,急的小臉兒通紅,小手不住往外指。

  碧青安抓住他扭成麻花的小身子,叫冬月去拿身厚衣裳來,冬月去把虎子外婆給做的百家衣拿了過來。

  知道虎子落生那天,碧青娘就頂著北風去武陵源的村子裡,挨家挨戶的要了碎布,一針一線縫起了百家衣,生怕孩子凍著,絮了厚厚一層棉花,屋裡頭炕燒的熱,根本用不著穿這麼厚的衣裳,今兒倒是正好。

  碧青給兒子套上百家衣,扣上虎頭帽,虎頭帽邊兒上鑲了一圈雪白的兔子毛,映著胖嘟嘟一張小臉兒,可愛的不行,婆婆做的虎頭棉鞋也套在腳上,穿戴齊全,小傢伙圓滾滾的像個皮球。碧青披上斗篷抱著兒子出了屋。

  一出來,虎子就瘋了,踢蹬著要下地,自己險些抱不住,大郎從她手裡接過去放到地上的麥草簾子上,扶著讓他走。

  小傢伙卻嫌他爹礙事,小手一個勁兒推大郎的胳膊,意思讓他放開,大郎真撒手了,小傢伙晃晃悠悠往前走了兩步,一個屁股蹲就坐地上了,眨眨眼,咧開嘴哭了起來。

  江婆婆過去要抱,給碧青扯住:「不摔幾次,一輩子也學不會走。」

  江婆婆埋怨的絮叨著:「哥兒才多大,不到一歲呢,哪有這時候就會走的,還小呢,胳膊腿兒上的骨頭還沒長硬朗,回頭摔壞了怎麼好……」

  碧青道:「婆婆放心吧,摔不壞地上鋪著麥草簾子呢,您瞧,村裡裡哪家的娃子學走的時候不得摔幾下子,咱莊戶人的小子怕摔還成啊。」

  江婆婆卻不聽,嘴裡一個勁兒的嘟囔:「小呢,還小呢……」

  碧青搖搖頭,過去總聽人說,老人寵孩子能把孩子寵壞了,自己還不大信,如今真信了,不說婆婆跟她爹娘就是江婆婆,簡直把虎子看成了寶貝疙瘩,摔一下,哭一聲,都跟摘了心似的,碧青琢磨著,等孩子大些得找個厲害的先生,要不然,這麼多人慣著,將來說不定就是個酒囊飯袋的敗家子,這不是寵,這是害,看來這帶孩子還真不能輕忽。

  正想著怎麼教育自己兒子呢,順和從外頭跑了進來:「姑娘,姑爺,外頭杜大人跟咱們冀州府的知府大人來了,沈管家正在前頭招呼著待茶呢。」

  「杜大人?那個杜大人?」

  順和道:「就是原先咱們間河縣的縣太爺,如今深州的知府大人,說是來給咱們家小少爺添喜的。」

  碧青愣了愣,杜子峰怎麼來了,還偏偏趕在今天來,莫非是特意來給自己兒子過週歲的,不能吧,還有閆子明。

  雖說閆子明是冀州知府,自己跟他倒沒怎麼打過交道,閆子明這個人官聲不算太佳,舉凡冀州府做買賣的,誰沒給知府送過禮啊,也就自己,不僅沒送禮,還賣給了他一套武陵源的宅子,而且一文錢都沒少要。

  之前不給閆子明送禮是沒必要,就算他是冀州知府,自己的武陵源在間河縣呢,那時候知縣大人是杜子峰,縣官不如現管,自己走杜子峰的門路,比給閆子明送禮強多了。

  後來把崔九拉進來合夥,估摸就算自己給閆子明送禮,他也不敢收,不過,最近倒是有些不對勁兒,袁六是閆子明的小舅子,碧青真不信,袁六在如意樓旁邊兒開舖子的事兒,閆子明這個姐夫會不知道,縱容袁六跟自己唱對台戲,這後頭肯定有事兒。不過,上門既是客,好歹人家是冀州知府,不能怠慢。

  大郎雖不大耐煩官場的事兒,也知道,這時候得自己出面,正好二郎進來,就把虎子交給二郎看著,自己到前頭待客去了。

  二郎把侄子從麥草簾子上扶起來,哄的不哭了,在前頭拽著他的手一步一步的走,小傢伙走不穩當,兩步就摔一下,狗娃子一開始還在旁邊給小傢伙鼓勁兒,過了會兒見虎子還在一步一步往前挪動,就有些不耐了,找了個由頭,跑出去玩了,院子裡就剩下二郎扶著虎子學走路。

  叔侄倆一個在前頭扶著,一個在後頭走,雖說一大一小,可都是濃密大眼的,一看就是親叔侄,長得沒這麼像的了。

  江婆婆擔心了一會兒,見二郎扶著沒怎麼摔,終於放了心,低聲道:「咱們二爺倒是個難得的好性兒,趕明兒誰家姑娘嫁給咱們家二爺,可算落著了。」

  碧青笑道:「這倒是,二郎自來就是個穩重的性子,不過,如今還小呢,才十六,怎麼也得再過幾年。」

  江婆婆:「十六可不小了,狗娃子的爹這麼大的時候,都有狗娃子了吧,找個年齡相當的合適,找個大些的更好,二爺有大出息,姑爺又封了大將軍,姑娘瞧著吧,不定哪天就有人上門說親了。」

  碧青道:「哪有女家上趕著說親事的?」

  江婆婆笑道:「這男女都一樣,誰不想嫁個好人家,咱家哥兒這是太小,等以後,不定多少人家惦記著呢。」

  碧青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看向院子裡走的搖搖晃晃的兒子,心說,這小子毛還沒長齊全呢,娶媳婦兒早著呢。

  小傢伙畢竟小,剛走的時候新鮮,走一會兒就覺著累了,一步都不想走,身子往前一撲,二郎嚇了一跳,忙接著把他抱在懷裡,看著侄子,柔聲問:「咋了,不走了啊?」

  小傢伙不說話,憋著小嘴趴在二郎懷裡不動,碧青笑道:「這是累了,不想動了呢。」過去點了點兒子的額頭:「叫二叔。」

  小傢伙眼珠子轉了轉,盯著二郎看了一會兒,張嘴叫了聲:「爹。」周圍幾個人都笑了起來。

  碧青道:「這可不是爹,是二叔,叫二叔。」

  小傢伙癟癟嘴仍是叫爹,江婆婆見虎子直揉眼,知道玩困了接在懷裡道:「怨不得哥兒,二爺跟姑爺是親兄弟,長得又像,哥兒才多大,哪能分得清。」把虎子抱在懷裡拍了幾下,小傢伙就閉上眼了,怕外頭冷凍著,抱屋裡睡去了,等睡醒了養足精神還的抓周呢。

  叔嫂二人這才得空說句話,日頭出來了,照在身上暖融融的,也不覺著冷了,難得一個好天氣,碧青不想進屋,叫冬月搬了兩個凳子出來,叔嫂倆坐在日頭下邊曬太陽邊說話兒。

  碧青看著眼前的二郎,不由自主就想起自己剛來王家村的時候,現在想想真有些後怕,也不知道二郎是什麼病呢,就胡亂揪了坑邊兒的蒿草放到藥裡,後來問過李神醫,李神醫說坑邊兒上的那些的確是青蒿,也能治瘧疾,但不能熬,得生著碾出汁兒來喝才有用,也就是說,自己把青蒿放到藥裡根本沒用。

  對於二郎的病為什麼好了,李神醫也不知道,當初的藥方子早不知丟哪兒去了,沒有方子,根本不可能找出原因。

  有時碧青想想,要是當時二郎沒好,估計就沒後來的事兒了,更沒有如今的日子,好在自己有些歪運氣,混了個否極泰來。

  這麼看著二郎,總覺著那個憨笑著叫自己嫂子的二郎還是個孩子呢,誰知一轉眼就大了,自己從雁門回來的時候,就高出自己一個頭還多,這才幾個月又竄了個高,剛大郎出去的時候,兄弟倆一擦肩兒,竟差不多了。

  江婆婆說兄弟倆長得像,是像,可同樣的濃眉大眼,二郎比蠻牛生生多出了幾分書卷氣,一身儒生袍,更是讓這個十六的少年郎頗有些卓然之姿,很是出色。

  碧青看了他一會兒笑道:「聽師傅說,你們太學也沒有一定之規,更何況,你一進太學就是上捨的監生,不用再熬年頭,也可以出仕,前些日子聽說你想去司農寺,要知道六部九卿,司農卻最是個受累不討好的衙門,陞遷最慢,事兒缺最多,別管是旱澇災害,司農寺都是首當其衝的,跟嫂子說說,怎麼想起去司農寺了?」

  二郎道:「農為國本,我大齊連年征戰,咱們冀州還算富足,可別的州縣吃不上飯餓肚子的不知凡幾,想讓老百姓不再受饑餒之苦,就得種地,收成多了,才能吃飽飯,嫂子,咱家是地道的莊稼人,我又眼看著嫂子一點點兒把咱家的日子過起來的,不說別的,就說咱家那五畝地,以前再下辛苦種,能有多少收成,可在嫂子手裡收成卻翻了一番,即便不種蕃薯,麥子也一樣,咱們王家村的鄉親們照著嫂子的法子種麥子,種蕃薯,收成就是比別村的好,由此可知,種地也不能默守陳規一成不變,即便種了幾輩子地,卻不一定就會種地了,收成就是最好的證明。」

  碧青愣了楞:「你去司農寺是想教大齊的百姓種地?」

  二郎:「不是教,我也在學。」說著從懷裡拿出一張紙遞給碧青:「我想過了,除了種地的法子,農具也很重要,這個是我想了很久才想出來的,如果能做出來,以後揚谷子就簡單多了。」

  紙上是一個類似車的東西,有車架子,有外殼,二郎生怕別人看不懂,還畫上了倒谷子,搖風扇的人,從上頭的口倒入,旁邊的人搖動風扇,利用風力把穀殼跟雜物吹出去,輕易就把穀粒跟糠秕分開了。

  碧青忽然想起,當年二郎有事兒沒事兒就在地上畫來畫去的,一開始什麼都畫,後來大多畫的都是車,莫非從那時起就再想這些了。

  碧青:「古籍上有記載,古人曾發明扇車,用來分離穀物,後來卻不知怎麼失傳了,嫂子瞧著你畫的這個,莫非是扇車。」

  二郎眼睛一亮:「嫂子說的是,弘文館裡有許多農書,我翻遍了,也只找到了扇車的記載,卻並沒有圖,開春的時候王興回來,跟我說嫂子正叫人在深州的桃林邊兒上安裝翻車,用來灌溉咱家的桃園,回京的時候,我特意饒了個彎跟著王興去瞧了,回太學想了很久,才想出這個來,就是不知道對不對,這次家來就是想問問嫂子。」

  碧青點點頭:「我瞧著成,具體如何還得等做出來,試過之後才知道,這麼著,你把這個圖給陸超,讓他瞧著找人做出來,咱們先試試。」碧青話音剛落,二郎撂下句:「我現在就去找陸超。」站起來就跑了。

  碧青不禁搖頭失笑,這麼看倒還沒長大呢,仔細想了想,司農寺倒是最適合二郎的,不過自己願不願意,大郎如今也是定遠將軍了,手裡的兵權既是榮耀,也是塊燙手山芋,大郎已經軍功赫赫,要是二郎再進六部的要害部門,王家可就懸了,崔家跟赫連一族的下場,在前頭擺著呢。

  司農寺就不一樣了,說是九卿之一,其實就是個管種地的,雖說是個受累不討好的衙門,可二郎有興趣,莊戶人出身,這點兒累也不算什麼,至於俸祿,家裡最不缺的就是銀子,只要二郎喜歡,想怎麼著都成。

  不過,京城可不是人待的地兒,尤其官場,勾心鬥角,你死我活,光想想都叫人不寒而慄,還是地方上自在,再說,二郎想幹的事兒,也得到地方上才能幹成,而且,上司還得支持,要是遇上個閆子明這種上司也沒用。

  說起閆子明,碧青倒想到了一個地兒,深州,深州如今正是百廢待興的時候,二郎這種菜鳥去了沒人樂意去的深州方能大顯身手,最妙的是,深州的知府是杜子峰,就憑杜子峰跟王家掰扯不開的關係,對二郎怎麼也得照顧照顧,杜子峰是個頗有能力的人,也不會嫉賢妒能打壓二郎。

  加上深州也算自家的大本營,有桃林,有良田,等明年一開春,深州城外的普惠寺就開始動工了,王興是深州的管事,性子機靈,二郎要是有個什麼難事兒,不用二郎說出來,王興就能給解決了,往哪兒找這麼合適的地兒去,回頭就給東籬先生寫信,讓先生墊句話兒把二郎安置到深州去。

  想好了,也就不愁二郎的出路了,在深州自己眼皮子底下,怎麼折騰都出不了事兒,抬頭看看天,快晌午了,站起來往大門外頭去了。

  如今的武陵源可不是當初就那百十來個深州災民了,不說裡頭這些宅子,就是牌樓外頭的村子裡,也有幾百戶了,如今的武陵源是間河縣乃至冀州府都數得著的大村子,村子雖大,可都是樸實的莊稼人,大都是深州逃荒的災民,心裡念著碧青的活命之恩,舉凡王家有點兒事兒比自家的事還上心。

  當初碧青跟大郎圓房如此,如今虎子過週歲也一樣,還沒到晌午呢,三三兩兩的就都來了,要說現如今的武陵源是有名兒的富裕村子,誰家還缺這碗麵吃不成,就是為了給小傢伙添添喜兒,吃碗麵討個長壽的吉利兒罷了。

  家裡的人如今早都習慣了,從昨兒就開始和麵擀麵條,麵和的硬,擀出的麵條就能放的住,長壽麵講究的是不能斷,每一根兒麵條都長長的才吉利。

  大門外搭了幾個大棚子,裡頭炭火盆子燒的正旺,坐在裡頭一點兒不覺著冷,擺著好幾張長桌,大板凳,桌面擦得珵亮,旁邊單獨一個棚子裡壘了兩盤大灶,灶上從昨兒晚上就熬在上頭的大骨燙,已經熬的奶白奶白,離著老遠就聞見一股濃濃的香味。

  家裡的小廝,丫頭,婆子,有一個算一個,都出來幫忙,今兒晌午武陵源的人家沒有做飯的,都會來王家吃長壽麵。

  這邊麵條剛煮好,鄉親們就來了,一筷子麵條,半碗大骨湯,小白菜過了水,湛清碧綠的橫在上頭,再擱上一個攤好的荷包蛋,光瞧這鮮亮的顏色,就勾的人忍不住嚥口水,吃上一口能直接暖到心裡去。

  不想在這兒吃的,拿回去也成,旁邊有現成預備好的空陶罐,舀上一罐子大骨湯,那邊兒長案上的籃子裡是擀好的麵條,只要吃的了,多少隨便拿,不管您是武陵源裡住的貴人,還是村子裡的鄉親,誰來了都一視同仁,哪怕杜子峰跟閆子明也一樣,坐在大棚子裡,跟大傢伙兒一塊兒吃麵。

  杜子峰倒是沒什麼,以前在間河縣當知縣的時候,在王家吃飯,也不是一兩回了,王家的飯就這麼個吃法兒。

  不過那時候王家還有些窮,如今的王家什麼體面的席面擺不出來啊,可仍然跟過去窮的時候一樣,這讓杜子峰頗為意外,看看周圍來來去去一臉真誠笑容的鄉親們,再抬頭看了看王家門樓子上的積善人家四個大字,忽然覺得,或許有王家這樣的人家,這裡才稱得上武陵源吧……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8-24 05:56 PM


第89章

  杜子峰習慣,閆子明可不習慣,想他一個堂堂的知府大人,竟然跟這些窮百姓坐在一起吃麵,怎麼想怎麼不舒坦,而且,吃的麵也都一樣兒。

  雖說冀州府的習俗如此,可只要是有錢人家的孩子過週歲,就算不大肆操辦,也得擺上幾桌體面的上席,招待上門的貴客吧。

  王家倒好,一人一碗麵就打發了,到底是個莊稼漢出身,封了將軍,這窮氣也脫不了,穿上龍袍也不像太子。

  心裡腹誹,還不能說,論級別,定遠大將軍可比自己大多了,人堂堂的定遠大將軍也坐在板凳上吃著一樣的面,自己能說出什麼來,看了杜子峰一眼,發現他倒是挺自在。

  今兒在這兒碰上杜子峰,完全是意外,閆子明之所以來王家也就是面兒上的事兒,卻沒想到杜子峰這都去了深州當知府了,還跑王家來道喜。

  說起杜子峰,閆子明心裡萬分不平,去年杜子峰還是自己手下一個七品縣令呢,今年就跟自己平起平坐了,官場上連升三級是絕無僅有的事,可杜子峰這一升何止三級,還是太子親自提攜上去的。

  去了深州又是挖井,又是開渠,明明是朝廷出力,功勞卻都算在了杜子峰頭上,深州前頭多少任知府,也沒見朝廷挖井開渠啊,杜子峰一去才開始折騰起來,憑的不還是他老子杜丞相嗎,老子在朝堂上使勁兒,杜子峰這個深州知府就能撿便宜柴火,等任期一滿,肯定還得往上升。

  閆子明越想火越大,哪還吃的下去面啊,撂下筷子就想找個由頭告辭,既然王大郎不把自己這個冀州知府當回事,自己何必用熱戀貼他的冷屁股,犯不上。

  心裡有氣,蹭就站了起來,緊接著就叫出了聲,一碗麵正好扣在他身上,那大骨湯可是滾開的,即便閆子明穿的厚,這一下子也夠他受的。

  大郎不想有此變故,一時有些楞,碧青看見忙走過來叫人過來收拾,想讓二郎引著他去後頭換衣裳上藥,可閆子明卻不理會,瞪著罪魁禍首。

  把碗扣在閆子明身上的正是周家老三周叔文,碧青家的長壽麵,誰來都吃都成,臨山屯靠著武陵源也跟著沾了光,不跟過去一樣窮的光擀了,家家戶戶都富裕了起來,聘閨女,娶媳婦兒,跟武陵源幾乎成了一個村子,外頭人要問哪兒個村的,沒一個說臨山屯的,都說武陵源,享受著別人一聽武陵源那種羨慕的目光,心裡別提多美了,因此,下意識開始維護武陵源,心裡頭知道沒有武陵源,臨山屯狗屁也不是,雖說仍然短不了有幾個無賴跑去偷桃子,大多數的人家都把武陵源當成了自己家守著。

  王家這碗長壽麵,臨山屯的鄉親自然也來了,周守仁帶著幾個兒子就在閆子明杜子峰旁邊一張桌兒,還沒來得及上前套話兒呢,周叔文就先上趕著過來了。

  周叔文有心思,琢摸著跟知府大人套套近乎,回頭再送點兒禮,看能不能給自己尋個差事,家裡之前幹活兒的都是桃花,如今桃花拿著休書回娘家了,王小三給的那五十兩銀子,也早花沒了,喜妹兒手裡倒是有些嫁妝,可這娘們兒捏的緊,從她手裡哄出幾個錢兒花,難著呢。

  想來想去還得弄個營生,不為了銀子,這走出去名聲也好聽啊,打了這個主意,端著麵碗就往閆子明這兒來了,本想著在閆子明旁邊坐下,搭句話,不想他剛過來,閆子明猛的站了起來,周叔文手裡一整碗麵都便宜閆子明瞭。

  周叔文知道自己闖的大禍,嚇的臉都白了,弓著身子,上前要幫閆子明脫衣裳:「大,大人,您先把衣裳脫下來,省的燙壞了……」

  閆子明疼的撕心裂肺,兩隻眼瞪著周叔文都恨不能活嚼了他,見他還往跟前湊,再也壓不住脾氣,抬腿就是一腳,怒到極致,生生把周叔文從棚子裡踹了出去。

  踹出去還不解恨,跟過去還要踩上一腳,大郎眉頭皺了皺眉,伸手攔住他:「他也不是故意的,閆大人看在俺的面子上饒過他吧。」

  大郎出面了,閆子明意識到自己急怒之下,竟親自出手,失了體面,不禁有些惱,跟大郎道:「小公子的週歲禮,將軍請這樣的人來不怕衝撞了小公子的喜事嗎。」

  話音剛落就聽一個熟悉的聲兒道:「爺乾兒子過週歲,誰來都成,來了就是給爺乾兒子添喜的,倒是你閆子明,幾天兒不見長行市了啊,也不看看這是哪兒,你再說一句,衝撞了誰的喜事?」

  閆子明臉色變了幾變,忙躬身:「見過九皇子,是下官無狀了,九爺莫怪罪才是,下官燙傷嚴重,請九爺恕在下不能相陪,告辭了。」說著轉身要走。

  崔九道:「閆子明,別以為靠上我二哥,就有了底氣,回去跟你小舅子說一聲,趁早把冀州府的爛鋪子給爺收了,敢跟爺打對台,爭買賣,膽肥了他,要是活膩了,言語一聲,爺給他個痛快。」

  閆子明臉色變了幾變,躬身:「下官告退。」帶著人匆匆忙忙走了。

  崔九看都沒看地上的周叔文,大馬金刀的往板凳上一坐,嚷嚷了一句:「看什麼,還不給爺盛面,這是爺乾兒子的長壽麵,爺說什麼也得吃一大碗才行。」

  冬月忙給他盛了面,碧青給他端了過來:「不說皇上派了你差事嗎,怎麼跑來了。」

  崔九:「先別問成不成,怪冷的,讓爺吃碗麵暖和暖和。」說著西裡呼嚕吃了起來,碧青見他愛吃雞蛋,叫冬月又去煎了兩個放到他碗裡。

  崔九抬頭看了她一眼:「算你還有點兒良心。」

  碧青白了她一眼,沒好氣的道:「吃你的吧,吃還堵不住你的嘴。」

  大郎笑道:「這小子就是嘴欠,驍騎營那會兒就為他這張嘴,沒少挨俺的揍,可這小子越揍越往俺跟前湊,趕都趕不跑,如今倒成俺兒子的乾爹了。」

  崔九吃了一碗麵抹抹嘴:「憑你揍爺的那些拳頭,就算是定遠將軍也該殺頭,是爺不跟你計較,你這還顯擺上了,我乾兒子呢?這大冷天的跑冀州來,就是看我乾兒子的。」

  碧青:「早上跟二郎玩累了,睡著呢,估摸著也該醒了,我去瞧瞧。」說著進去了。

  大郎叫二郎陪著杜子峰去廳裡喫茶,自己跟崔九隨小媳婦兒瞧兒子去了,杜子峰有些年沒見二郎了,記憶中那個憨笑的小子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個言之有物的少年,也沒有當年的羞澀,落落大方,跟他談話很令人愉悅,不知不覺就過了晌午,到了抓周禮的時候,竟有幾分未盡之感,不免歎息。

  杜子峰知道,能有幸被請到內堂觀禮的就說明王家沒當成外人,而自己這次也被請了進來,心裡不免有些歡喜。

  碧青好容易哄好了兒子,小傢伙早上玩的太累,這一覺睡到現在都沒醒,碧青見時候不早,也怕他這一覺睡的太長,錯了盹兒,精神上來,晚上不肯睡,那可真能熬死人。

  這小子要是不睡,自己跟大郎也別想睡,一屋子人都得跟著他熬,故此,直接把他叫醒了,小傢伙本來就有起床氣,沒睡足更不幹了,扯著嗓子嚎起來,不一會兒把一家子人都招了過來。

  婆婆跟碧青娘心疼的不行,一邊兒數落碧青,一邊抱著哄,哄了半天也沒用,小傢伙更哭的上氣不接下氣,白等碧青抱著進屋把飯碗塞到他嘴裡,才算住了聲兒。吃飽了,碧青又陪他玩了會兒,這才歡喜了。

  江婆婆跟冬月進來給他換衣裳,簇新的襖褲,上頭團花朵朵,繡著福壽字,頭上一頂羅漢帽是普惠寺老和尚淨遠大師叫慧明送來的,帽子上鑲綴著十八羅漢像,別小瞧了,都是上好的青玉精工雕琢而成,最難得是開過光的老玉,慧明特意說了,這頂羅漢帽在老和尚的經案底下押了九天。

  婆婆聽了,頓時高興的什麼似的,叫人給慧明拿糕餅,拿糖,當慧明小孩子一樣兒,這頂羅漢帽叫碧青好生收起來,今兒才拿出來戴上。

  腳上穿了雙新的虎頭鞋,脖子上還掛著太子殿下給的那塊長生鎖,這一身打扮真有些不倫不類的,江婆婆跟冬月卻都說好,說這麼打扮才顯得貴重。

  是夠重的,就脖子上那個金鎖掛長了,弄不好都能得頸椎病,太子殿下倒是實在,這金鎖給的足金足兩。

  堂屋地上整整鋪了三層厚厚的氈毯,上頭亂七八糟擺滿了東西,印章、三字經,千字文,筆、墨、紙、硯、算盤、錢幣、帳冊、吃食,玩具,等等什麼都有。

  古代抓周有試兒的意思,如果小孩先抓了印章,就說明長大以後,必乘天恩祖德,官運亨通;如果先抓了文具,預示長大以後好學,必有一筆錦繡文章,終能三元及第;如果小孩先抓算盤,將來長大善於理財,必成陶朱事業。紅樓夢裡的賈寶玉似的抓了胭脂釵環,賈政因此大怒,說將來必是酒色之徒。

  其實這些根本毫無根據,碧青當初看紅樓的時候,就覺著賈寶玉之所以抓胭脂釵環,絕對是有人陷害,胭脂釵環一般女孩兒抓周,才會擺在上面的,賈寶玉是賈府的孫子,怎會放這些東西,而且,小孩子抓什麼跟以後實在沒什麼干係,這麼大的孩子對聲音跟色彩比較敏感,顏色鮮艷有聲音的,自然就會抓過來玩。

  碧青看了看氈毯上的東西,估摸她兒子得去抓算盤,因為算盤珠子圓滾滾的,稍微一碰就會響,在孩子看來是個異常誘人的玩具。

  崔九從江婆婆手裡接過虎子啪嘰親了一口:「乾兒子,抓什麼咱都不怕,有乾爹呢。」碧青白了他一眼,崔九這個乾爹更不靠譜。

  崔九把小傢伙放到氈毯上,小傢伙左右看看,大概東西太多,看花眼了,一時不知道拿哪個好,坐在氈毯上半天沒動地兒,就是兩隻眼珠子東看看西看看的。

  崔九在旁邊兒叨叨:「瞧見沒,爺的乾兒子就是不一樣,這穩當勁兒,趕明兒一定能成大器。」

  崔九的話音沒落呢,小傢伙忽然爬了起來,目標就是放最遠的桂花糕,碧青笑的不行,跟崔九道:「看見沒,你乾兒子奔著桂花糕去了,你倒是說說,往後成什麼大器?」

  崔九瞪了碧青一眼:「你怎麼當娘的,心眼子忒壞了。」生怕小傢伙抓桂花糕,拿出上次那把彎刀來放到毯子上,叫了聲虎子。

  小傢伙都快伸手夠桂花糕了,大腦頭一回頭,看見了崔九放下的彎刀,眼睛都亮了,縮回手,四肢並用嗖嗖的就爬了過來,把彎刀抱在懷裡咧開嘴呵呵傻樂。

  崔九得意了:「看見沒,爺乾兒子將來就是當將軍的料兒。」

  杜子峰點點頭:「這才是虎父無犬子。」

  「那是。」崔九得意的接話。

  小海吐槽:「杜大人說的是我姐夫,不是你。」眾人都笑了起來。

  碧青抱起兒子:「我就盼著他能平平安安的過一輩子,哪怕駑鈍些也無妨。」

  武陵先生捻著自己的白鬍子:「大智若愚,平安是福,是這個理兒。」

  虎子一眼看見跟著燕子進來的小黃,立馬伸出胳膊讓燕子抱,嘴裡喊著:「姐,抱,姐,抱……」這兩個字甚為清晰。

  燕子高興的抱了過去,小傢伙卻扭著身子,伸出小胳膊去夠地上的小黃,碧青笑了一聲,叫冬月冬時把氈毯上的東西拿走,讓燕子把虎子放下來。

  虎子的腳一沾地就搖搖晃晃衝著小黃去了,嘴裡還學著小狗汪汪的叫著,把大家逗得不行,小黃不讓他抓,卻也不走遠,繞著毯子轉圈子,虎子就跟著它轉,氈毯上軟,摔了也不怕。

  碧青見小傢伙玩的正歡,也就不管他了,出來瞧著收拾外頭的東西,吃麵的鄉親們差不多都回家了,旁邊放長壽麵的長案上堆著不少東西。

  沈定富見碧青過來忙道:「這些是鄉親們送過來的。」

  碧青看了看,有小鞋,有帽子,有荷包,有肚兜……都是些小東西,卻每一樣兒都透著鄉親們最實在的心意。

  碧青跟冬月道:「好生收起來,留著給虎子用。」

  冬月應著去收拾了,忽聽杜子峰道:「年後普惠寺就開始建了,守著桃園不遠,我正想跟你商量,是不是可以在深州也建個武陵源。」

  碧青轉身看著他笑了:「深州開渠引水之後,旱情得解,過去的千里赤地,轉眼就成了良田,杜大人苦心經營,治理一方,三年後,良田阡陌,百姓富足,待桃花開滿深州,處處皆是桃源,何必再造武陵源,反而有些畫蛇添足了……」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8-24 06:00 PM



第90章


  杜子峰愣了楞,低聲道:「處處都是桃源……」

  碧青點點頭:「大人造福一方,將來必然會千古留名。」

  杜子峰剛要說什麼,見崔九走過來,開口道:「在下還要回京,這就告辭了。」跟崔九拱拱手走了。

  崔九拽了板凳過來坐下:「怎麼我一來他就走了,心虛啊。」

  碧青白了他一眼:「這得問你了。」

  崔九撇撇嘴:「你少跟爺打馬虎眼,杜子峰心裡那點兒小九九,當誰看不出來呢,要我說,你也該避嫌,別有事沒事兒就跟他近乎。」

  碧青一叉腰:「你吃飽撐著了吧。」

  崔九:「就那兩碗麵還撐不著爺。」見碧青臉色不好,也知道見好就收,立馬轉了話題:「我倒是問你,閆子明那個混賬小舅子在冀州開舖子跟你打對台的事兒,怎麼沒跟爺說,不是爺從冀州過去鋪子裡看了看,還不知道這事兒呢。」

  碧青道:「誰規定鋪子就只能我開啊,他想開就開唄,我還能攔著不成。」

  崔九:「這話說的,要是正經開舖子,爺也不問你了,那鋪子明明白白就是衝著你來的。」

  碧青想起什麼:「你剛才說閆子明靠上你二哥,是真的嗎?」

  崔九點點頭:「這還能假的了嗎,之前大郎還在驍騎營的時候,你在冀州府這麼折騰,見過閆子明上前找麻煩嗎,武陵源當初賣房,他還不帶頭買了一套嗎,那時候都不敢招惹,如今卻開舖子跟你唱對台,若不是靠上我二哥,哪來的這麼大膽子,我二哥這個人你不知道,跟太子哥正好相反,我太子哥經年累月,也沒個笑模樣兒,朝臣多有些怕我太子哥,二哥卻是出了名的和善,素有賢王之稱,莫說朝臣就是對宮裡最低賤的宮人也是溫柔和善,不瞞你說,我這個親弟弟都沒見我二哥生過氣,赫連一族滿門抄斬,淑妃貶為美人幽禁內宮,二哥一下子失了助力,按說該難過吧,可我二哥一切如常,跟之前毫無二致,臉上的笑仍是那麼親和,說句實話,就算他是我二哥,我也不知道他心裡想的什麼。」

  碧青挑挑眉:「要是真跟表面上一般平靜,又怎會結交地方官吏,二皇子這是著急了,不過,皇上的確偏心,同樣是外戚,崔家倒了,皇后仍是皇后,太子仍是太子,赫連一族獲罪,淑妃就成了美人,這明顯就是偏心嗎。」

  崔九不愛聽了:「你,你倒是站那邊兒的啊,早知道你這麼不識好歹,爺就不該管這檔子閒事。」

  碧青眨眨眼:「算我說錯話,謝謝九爺幫忙,要不然,今年冀州的鋪子可虧大了。」

  崔九嘴裡說:「少拿這話哄我。」嘴角卻忍不住上揚。

  碧青:「你二哥這個人最好還是盯著點兒,榮昌齋那樣兒事要是再來一回,估摸就沒這麼好運了,賀魯說過,孟十一曾獻計於他賬下,讓瘟疫流行以取勝自保,好在賀魯是個愛民如子的北胡大王,怕瘟疫流行開來無法遏制,北胡反受其害,這才拒絕,賀魯為人極精明,估摸是看破了南蠻孟氏想鷸蚌相爭從中取利的目的,權衡之下選擇跟大齊會盟,南蠻一計不成,這才又找上榮昌齋,若不是湊巧你搶了這把彎刀,瘟疫一旦散出去,大齊百姓不知要死多少。」

  崔九道:「南蠻不過彈丸小國,百姓不過數萬之數,竟敢屢犯我大齊國威,待我回京奏請父皇,爺親自帶兵,一舉掃平南蠻,滅了南蠻孟氏一族,以安我大齊南境。」

  碧青撲哧一聲笑了:「真沒瞧出來,原來九爺還有如此志向。」

  崔九一仰頭:「那是,你以為就你家大郎能帶兵啊。」

  碧青笑看著他後頭:「聽見沒,便征南,也沒你什麼事兒了,這有位現成的征南將軍。」說著蹲身一禮:「臣婦這裡先祝九爺旗開得勝馬到功成了。」

  崔九回頭見是大郎,嘿嘿一笑,指著碧青道:「你別擠兌爺,爺就算不能當個主帥,押個糧草什麼的還不在話下。」

  一句話說的碧青跟大郎都笑了起來,三人進屋,大郎才道:「南蠻雖不大,卻比北胡還要麻煩,胡人遊牧為生,胡地是草原,依仗的不過是他們的騎射功夫,有了床弩,連弩,胡人必敗,再有,賀魯也是個心有百姓的北胡大王,所以北境才能安定,南蠻卻並非如此,孟氏野心勃勃,豈會甘心據守南蠻。」

  碧青道:「聽師傅說過,前朝孟氏曾封領南王,後造反自封南國,定都番禺城,大齊立國,收番禹,把孟氏驅逐南境以南的蠻族聚集地,孟氏統攝蠻族,自立為王,便是今天的南蠻國了,莫非孟氏是想復國?」

  崔九一拍桌子:「做他的春秋大夢,我慕容氏治下,怎會容他有復國之念。」

  碧青道:「不容他復國,就得把孟氏一族斬草除根,當初既然打到了南蠻的老巢,為什麼還留著孟氏一族,即便不絞殺,也該俘虜了帶回大齊,或殺頭,或軟禁,由皇上發落,怎會就這麼撤軍了呢。」

  大郎道:「當初俺也納悶,雖說南蠻境內深林密壑,煙瘴遍地,若圍住蠻境,捉拿孟氏並非難事,不想竟班師回朝了,留下孟氏,如今才後患無窮。」

  崔九道:「赫連一族跟南蠻孟氏早有勾結,一場仗打了五年,耗費了多少銀兩,以至於國庫空虛,若不是赫連起想趁機搜刮財物,一個小小的南蠻何至於打五年之久,無奈之下,父皇才下令班師,南征五年,國庫裡都能跑老鼠了,若不是父皇動用了內庫,將士們的軍功都不知拿什麼封賞,國庫空了,赫連一族卻積攢了富可敵國的寶藏,只可惜,不知道藏在何處了,赫連府掘地三尺也沒見著寶藏的影兒。」

  碧青倒不想這裡頭還如此複雜,怪不得北征的時候,皇上讓太子慕容湛親自押運輜重糧草去雁門呢,這就是防著赫連家再用這招呢。

  赫連家這麼幹,估摸也是為了確保萬一,手握兵權,再積攢出富可敵國的財富,即便皇上不把大位給二皇子,等慕容湛登基,赫連家一樣可以造反,這麼說來,估摸赫連一族果然跟南蠻暗通款曲,怪不得皇上如此恨赫連一族呢。

  不過,赫連家那富可敵國的寶藏到底藏在哪兒了,莫非在二皇子手裡?若真有寶藏,何必還要冒著風險拉攏地方官呢,此舉可有些蠢了,實在不像二皇子這樣的精明人幹出來的事。算了,不想了,太費腦子,反正跟自己也沒什麼關係,至少,現在還沒關係,什麼時候大郎真出征了,自己再琢磨這些吧,目前還是先想想安置二郎的事兒,既然崔九來了,也別麻煩東籬先生了,找他或許更快些。

  想到此,問崔九:「聽說皇上讓你管著戶部?」

  崔九點點頭:「本來我還以為戶部是個肥差呢,一管上了才知道,是個最倒霉不過的差事,根本沒銀子,一點兒好處沒撈上不說,倒是把我自己的存項墊進去不少。」

  碧青笑道:「大齊都是你家的,墊進去也不虧,有件事兒正好求你幫忙。」

  崔九立馬來勁兒了,翹起二郎腿:「爺可不是那麼好求的?」

  碧青懶得搭理他:「一句話,幫不幫吧?」

  崔九跟大郎道:「我說大郎,管管你媳婦兒成不,有這麼不講理的嗎。」

  小媳婦兒跟崔九一個塞一個的靈,自己哪是他們倆的對手啊,大郎很明智的保持中立,怕兩人拉著他吵架,嘿嘿樂了兩聲道:「你們的事兒俺可不明白,俺去瞅瞅虎子醒了不。」站起來跑了。

  碧青這才跟崔九把二郎要去司農寺是事兒說了,崔九道:「我還當是什麼了不得的事兒呢,不就司農寺嗎,回頭我跟太子哥說說,不就成了。」

  碧青道:「光進司農寺還不成,我想讓二郎去深州。」

  崔九眉頭都皺起來了,往外看了看,湊近碧青:「你真是不避嫌啊,杜子峰是深州知府,你把二郎弄過去,是想讓他照顧,還是又想幫杜子峰搞政績啊。」

  碧青沒好氣的道:「我跟杜大人之間坦坦蕩蕩,毫無曖昧,讓二郎去深州是知道杜子峰的為人,二郎在他手下做事簡單些,至於政績,如今的深州還用得著我幫嗎?」

  崔九撓撓頭:「也是啊,杜子峰這人是挺有兩把刷子的,我太子哥說他是能臣,是我大齊的棟樑之才,比起他爹杜相青出於藍而勝於藍,我太子哥可不輕易誇人,對地方官吏也多會避嫌,如此誇獎杜子峰,可見多看重了。」

  碧青道:「太子殿下禮賢下士,是百姓之福。」說著看向崔九輕聲道:「赫連如玉的喪期過去了吧?」

  崔九沉默良久:「以九王妃的身份下葬,我也算對得住她了,好歹她也嫁了我一場。」

  碧青點點頭,知道他不樂意提,也就岔開話:「榮昌齋那幾間門面,在京城裡也算拔尖了。」

  崔九挑挑眉:「怎麼,想把你的往記開到京城去?」

  碧青:「武陵源的桃子每年都要運往京城,雁門城的那些皮貨,在京城方能賣出好價錢,原先是沒找著合適的門面,如今榮昌齋正合適。」

  崔九皺了皺眉:「涉及南蠻奸細,榮昌齋如今還封著呢,此事干係重大,恐不好辦。」

  碧青心說,這小子現在也學會跟自己打太極了,直接伸出兩個指頭:「辦成了,以後鋪子裡你佔兩成干股,如何?」

  崔九眨了眨眼:「才兩成?」

  碧青翻了個白眼:「要是嫌少那就算了,我再找別的門面。」

  崔九忙道:「兩成就兩成,不過,京城鋪子的掌櫃得爺點頭才成。」

  碧青:「你管的還挺寬。」

  崔九:「那是,京城可不是冀州,大街上隨便一個,弄不好就是王公大臣,真要是弄個二愣子的掌櫃,天天惹事,不是給爺找麻煩嗎。」

  碧青想了想:「你看小海成不?」

  崔九愣了愣,忽的高興起來:「爺瞅著碧蘭挺能幹的,要不然讓他們姐弟倆一起去,有爺照應著,管保出不了差錯。」

  碧青瞪了他一眼:「碧蘭跟陸超可都定親了,你還賊心不死,小心回頭陸超找你拚命。」

  崔九嗤一聲:「爺能怕那小子啊,不過說正經的,小海的年紀畢竟有些小,倒是小五更合適。」

  碧青點點頭:「小五是穩妥,可狗娃子太小,他也沒成家,去京城的話,讓狗娃子跟去,我有些不放心,不讓跟吧,父子倆老不見面,只怕要生份了,若是他能娶個媳婦兒,三口子一塊兒去倒恰好,行了,這事我再想想,你先把榮昌齋的鋪子弄到手再說,別回頭讓別人爭了去,可不白惦記了。」

  崔九道:「放心吧,榮昌齋出了奸細,朝中大臣能躲多遠躲多遠,生怕被牽連上,我那幾個哥哥嫌晦氣,更是提都不提這檔子事兒。」

  碧青:「假如我是二皇子,一定會要榮昌齋。」

  崔九愕然:「他瘋了不成,人是他指使的,避嫌還怕來不及呢,上趕著往前湊,不是犯傻嗎。」

  碧青看了他一會兒,搖搖頭:「所以說,你這輩子就老老實實的當個逍遙王爺吧。」抬手指了指自己的頭:「你這兒有點兒不夠使。」說完轉身走了。

  崔九愣了一會兒,才想明白:「哎,你這丫頭說誰腦子不夠使呢,把話說清楚……」

  碧青菜不搭理他,腦子夠使的話,哪會連這麼淺顯的道理都想不明白,不過想想,崔九這樣也挺好,正因為頭腦簡單,性子直,所以想幹什麼就幹什麼,皇上不會疑心他惦記大位,太子也真心把他當親兄弟,不用想也知道,崔九這輩子定會長命百歲,這就是典型的傻人有傻福,要是再娶個王妃,就更好了,省的總惦記著碧蘭。

  有時想想,這男人還真是一點兒都不一樣,崔九是個花心大羅卜,見了漂亮女人,道兒都走不動,小五卻是個恨不能一棵樹上吊死的死腦筋,自己只要一跟他提娶媳婦兒的事兒,他就跟自己說秀娘,弄的碧青現在也不好再跟他提這事兒了。

  就算想提也得等過了年再說,崔九待到了小年,讓碧青趕走了,他在武陵源待著,有事沒事兒就往碧蘭跟前湊,沒話找話兒,他這一湊,陸超立馬就炸毛了,每天天一亮就往碧蘭院裡跑,防賊似的防著崔九,弄的虎子外婆總跟碧青叨念:「雖說訂了親,到底還沒成禮,這陸超總往碧蘭院子裡去,像什麼話等等……」

  碧青說了兩次也不管用,只能把罪魁禍首崔九趕跑了,家裡才算消停下來,也該過年了,今年家裡尤其全和,大郎二郎兄弟都在,小五也在家。

  小年那天各處買賣的賬都結算清楚了,臘月二十五碧青就讓放了假,夥計們辛苦了一年,也該回去陪家裡人過個團圓年。

  除了夥計們該拿的工錢分紅之外,碧青還給每人發了一份年貨,一袋子十斤的大米,兩條豬後腿,一提足有十斤的肥膘肉,鹹鴨蛋跟灰包蛋各一籃子,還有兩罈子酒,一人一捆清凌凌的韭菜,回家好包餃子。

  別的還好說,大米跟韭菜卻少見,冀州的地裡種不出大米,這東西就南邊有,嶺南的稻穀最多,可惜如今南蠻作亂,運不過來,就成了稀罕東西,以往也就有錢人家的才能吃得著,市面上即便有,也賣的賊貴,平常人家誰捨得買這個啊,如今東家一人發了十斤,哪有不歡喜的。

  沒娶媳婦兒的,想著回家給老娘熬粥,軟糯的米粥正適合牙口不好的老人,娶了媳婦兒有孩子的,就想著給孩子蒸米糕,磨碎了抓把糖霜蒸出來,又香又甜,家裡的小子丫頭一准饞的流口水,左領右捨的見了,不定多眼饞羨慕呢。

  還有這一捆湛清碧綠的韭菜,這東西夏天的時候不稀罕,家家的菜園裡都會種,拿鐮刀割了一茬,沒幾天就又長起來了,可如今正在臘月裡,天寒地凍,地都凍裂了,如今日子好了,家裡能見點兒青兒,也不過是入冬前存下的大白菜跟蘿蔔,往哪兒弄韭菜去啊。

  東家姑娘就能種出來,還不當稀罕東西,舉凡給王家幹活的,不論夥計還是賬房,一人一捆,大年三十,兌著剁的碎碎的肥膘子肉包頓餃子,一家子坐在炕頭吃著,這日子給個神仙都不換,馱著東西,一個個喜滋滋的家去了。

  之所以發韭菜,是因為碧青家的暖棚裡沒別的,古代沒有塑料,玻璃比金子還稀罕,一塊通透的玻璃,簡直就是稀世珍寶,所以,碧青弄現代大棚種菜的想法徹底破滅了,而崔家的大棚還不是玻璃的,就被杜丞相歸為了崔家九宗罪裡,說奢靡無度等等。

  自己還是低調點兒的好,就種點兒韭菜吧,家裡的孩子們都喜歡吃,這東西也好長,不費勁。故此,碧青家的暖棚裡,都是一茬茬的韭菜,割了發給夥計回去包餃子正好,好歹算個福利。

  碧青對現代過年時候,單位發福利的事兒,記憶猶新,發袋白面,發桶油,提回家去,比拿年終獎都高興,所以,也給自己的員工發,員工們高興了,心裡想著東家,比什麼都強。

  還有另外一項福利,是碧青給武陵源的鄉親們找的樂子,叫小五從冀州府請了戲班子來武陵源唱戲,從臘月二十八唱到臘月三十,讓武陵源的鄉親們好好過個年。

  戲台就搭在桃林邊兒上的空地上,守著武陵源的牌樓,那地兒大,多少人都招的開,戲台昨兒就搭好了,戲班子也是昨兒就接到武陵源了,安置王大娘家閒著的老院裡,從昨兒戲班子一到,王家的老院就沒斷過人。

  小孩子最興奮,狗娃子昨兒一宿都沒怎麼睡,一大早就來纏著碧青給他做爆米花,不止狗娃子,陸超,小海,碧蘭,燕子,家裡的一眾丫頭小子,都跑到灶房門口來扒頭,就是想看看,姑娘說的爆米花怎麼個做法。

  這也是碧青臨時起意,總覺得看電影得有點兒零食才像樣兒,即便這不是電影,在碧青看來,也差不多,碧青就想起了爆米花。

  武陵源的今年種了幾畝玉米,收成下來,家家戶戶的院子裡都掛的滿滿當當,給孩子們做點兒小零嘴也不當什麼。

  冬月把搓好的棒子粒舀了半瓢過來,問碧青:「姑娘,這麼多成不成?」

  碧青搖搖頭:「太多了。」倒出去一些,鐵鍋放到小灶上,把玉米粒放進去,倒了些菜籽油,等開始冒泡了,抓了把糖霜撒,晃了晃鍋,拿起鍋蓋等著,抬頭見門外窗戶外都是小腦袋,一個個眼巴巴盯著鍋裡的玉米粒,不禁失笑。

  忽聽辟一聲,冬月忙道:「爆了,爆了,姑娘您瞧,有個玉米粒爆開了。」

  碧青蓋上鍋蓋,把灶火埋小,聽見裡頭辟里啪啦的聲音不絕於耳,時不時端起鍋晃晃,等鍋裡的辟啪聲沒了,打開蓋子,狗娃子吸溜了一下口水,吧嗒吧嗒嘴:「好香。」說著眼巴巴望著碧青,一臉渴望。

  碧青笑著拍拍他:「這會兒燙呢。」把爆米花倒進旁邊的筐裡,見狗娃子饞的那樣兒,捏了一個吹吹塞到他小嘴裡問他:「好吃不?」

  狗娃子忙點頭,小手伸過去抓,也不怕燙,就往嘴裡塞。

  碧青抓了把給燕子,把爆米花的小筐塞到狗娃子手裡:「走了,看戲去。」碧青剛一走,小海跟陸超立馬催著碧蘭給他們爆。

  等戲開鑼的時候,碧青發現,家裡的小廝丫頭,碧蘭,小海,陸超,一人提著一筐爆米花,吃的不亦樂乎,饞的自己懷裡虎子,口水滴答滴答的往下流,眼睛根本不看戲台上的戲,只管盯著狗娃子手裡的小筐,小手伸過去,嘴裡一個勁兒嚷:「吃,吃……」

  燕子懂事,吃了幾個就不吃了,跟狗娃子道:「你要是吃米花,就去後頭小姨那兒吃去,在這兒虎子看著不能吃,多眼饞啊。」

  狗娃子嘿嘿笑了兩聲,提著小籃子跑後頭去了,燕子伸手接過虎子抱在懷裡哄,小孩子忘性大,看不見就不想了,不一會兒也就老實了,眼珠子開始盯著台上看。

  冀州唱的是棒子戲,唱腔高亢鏗鏘,很有味道,過年了,自然唱熱鬧的,今兒唱的是一出打金枝,是說郭子儀的兒子郭愛招了駙馬,卻因為父親過生日,公主不肯去拜壽,惱恨起來,打了公主一巴掌,鬧到了皇上跟前兒。

  很簡單的劇情,卻透著沒落皇朝的無奈,若不是君權沒落,給駙馬一百個膽子,估摸也不敢打公主。

  老百姓不會卻理會這些,看的就是個熱鬧勁兒,覺得貴極天下的帝后,也不過是一對最平常的父母,公主不講理也會挨打,就平衡了,進而再想想自己家的閨女,所以說,也挺有教育意義。

  忽瞧見後台那邊兒有個人立在哪兒扒頭,背著身子,看不清臉,穿著一件紅襖配著條綠裙子,頗招眼兒。

  武陵源的鄉親們大多穿襖褲,穿裙子的,也就是武陵源裡頭住的那些有錢人家,低聲問冬月:「那是誰?」冬月看了一眼:「姑娘是瞧後台邊兒上站著的那個嗎?」

  碧青點點頭:「瞧著眼生,不再下頭看戲,跑後台幹什麼去?」冬月道:「姑娘沒看出來啊,那是楊喜妹……」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8-24 06:02 PM

第91章

  楊喜妹兒?冬月不說,碧青都快忘了還有這麼個人了。

  冬月見燕子抱著虎子去老夫人那邊兒了,才小聲道:「姑娘還不知道呢,前幾天,周家老三在冀州府讓人抬回來了,說是跟寡婦通,奸,讓人寡婦的倆小叔子把兩條腿打折了,聽說,傷了,傷了……」說著有些說不出口……

  王大娘不知什麼時候走了過來,接過話頭道:「傷了子孫根,這才是報應呢,桃花那麼賢惠的媳婦兒,生生讓周老三給休回了家,扶正了個不著調的楊喜妹兒,這男人還躺在炕上呢,她倒穿紅掛綠的出來招搖了,從剛才就盯著那個唱駙馬的小生半天了,這會兒更跑後頭扒望去了,沒見過這麼不顧名聲的,這麼些人呢,也不知道避諱避諱,如今想想,虧了小五管事沒娶這位,不然,綠頭巾不得一摞一摞往腦袋上扣啊。」

  碧青:「周老三什麼時候叫人抬回來的?」

  王大娘:「就是前些日子,咱們家哥兒剛過了週歲禮,不幾天兒,還沒過小年呢。」

  碧青心說,這也太巧了,莫非是閆子明打擊報復不成:「兒子叫人打殘了,周家也沒個說法兒?就這麼黑不提白不提了?」

  王大娘低聲道:「提什麼啊,聽說是如意樓的袁六唆使人幹的,袁六可是知府閆大人的小舅子,周家老頭不過就是間河縣一個小小的縣丞罷了,哪敢跟知府大人作對啊,敢要說法兒估摸他頭上的官帽也保不住了,只能吃個啞巴虧,誰讓那天周老三把面扣知府大人身上呢,聽說燙的不輕,養到現在還沒好呢。」

  冬月道:「便如此,楊喜妹這麼跑出來,周家人咋都不管,還書香門第呢,難道也不顧念一下家風?」

  王大娘看了她一眼:「你個小姑娘家不知道周家的髒事兒,門上掛著書香門第,一肚子男盜女娼,從老到小沒一個好東西,桃花帶著孩子從那家裡出來,真是造化,瞅著吧,這往後不定還出什麼事兒呢。」碧青聽了個稀里糊塗,想想跟自己沒關係,也就不想了。

  看了會兒戲覺著有些冷,雖說搭了棚子,腳下還放著個炭火盆子,到底是臘月裡,坐的時候長了也受不了,正好一出打金枝也差不多唱完了,就抱著虎子家去了,喂兒子吃了奶,自己也覺有些困,摟在孩子躺炕上,不一會兒倒迷瞪了過去。

  醒過來天兒還亮著呢,睜開眼發現大郎正呼哧帶喘的脫她的衣裳,伸手摸摸旁邊兒,沒摸著兒子,估摸江婆婆見大郎進來,知道這廝沒安好心,把孩子抱走了。

  這些日子忙亂,又趕上來了月事,碧青心情不大好,就叫大郎在外屋睡了幾天,就為這兒,蠻牛跟自己鬧了好幾天彆扭,五大三粗的漢子,心眼兒小起來,比女人還不如,推了他一把:「什麼時候就想這事兒,也不怕人知道了笑話。」

  大郎哪顧得上人笑話啊,這幾天在外間屋自己一個人睡,可把他冷清壞了,這好容易得了機會,哪能放過:「咱是兩口子,誰樂意笑話笑話去,媳婦兒,可想死俺了,快著讓俺好好親親……」三兩下就扯了碧青的衣裳,大嘴湊了上來……

  碧青有意安撫,也就由著他折騰了一回,等兩口子收拾利落,天已經黑下來了,外頭有些掉雪星子。江婆婆抱著虎子進來讓碧青餵奶,大郎心滿意足的出去找陸明鈞了。

  雁門一戰讓碧青更加切實的體會到了人才的重要,從雁門回來,就叫陸明鈞接著找人,舉凡願意來的,可舉家搬來武陵源,豐厚的工錢之外,還給房子。

  過了年,碧青還打算在武陵源開個學堂,讓那些村子裡的孩子都能唸書識字,不指望金榜題名狀元及第,好歹不當睜眼瞎,等武陵源這撥兒孩子長起來,也不用愁沒人可用了。

  冀州,深州,京城,雁門……自家的買賣越做越大,哪不得用人啊,武陵源的人知根知底,再定向培養一下,會省事的多。

  匠人的孩子也能進學堂唸書,如果是以前,即便碧青開出如此優厚的條件,也不見得能延攬幾個人,如今卻不同,武陵源名聲在外,加上大郎這個威震北胡的定遠將軍,王家又是積善人家,一聽能在武陵源落戶,都巴不得呢,沒幾個月就來了幾十口子。

  原先災民住的那些老宅,去年就推了重新蓋起來,正好安置這些匠人,陸明鈞如今不大管工程的事兒了,深州的建普惠寺也交給了王興,陸明鈞就負責這些匠人。

  本來他就是將作監的監事,對於這些熟門熟路,很快就捋順了,陸明鈞甚至覺得,武陵源比朝廷的都強。

  朝廷的將作監能做的,武陵源也能做,可武陵源能做的,將作監不一定做得出來,因為碧青的支持,在這裡的匠人格外自由。碧青一開始就跟他說了,不怕失敗,想做什麼就做什麼,哪怕失敗一百次,有一次成功了,就沒白費功夫。

  所以,不管是木匠,鐵匠,泥瓦匠,只要有一技之長,武陵源就是天堂,可以敞開了做自己想做的,不會受到約束,而且,做出一個切實能用的東西,就會立刻得到一筆豐厚的獎勵。

  有如此的獎勵制度,使得武陵源上的作坊迅速發展起來,碧青不覺得這是作坊,她當做製造工廠來經營。

  陸明鈞帶領的是研發部門,陸超管的是製造部門,一旦研發成功,就會大量製造,用於實際,這使得許多以前看來不可能的事兒,都能實現,例如深州的翻車,還有二郎的扇車,以及大郎想要的刀。

  大郎還是習慣使刀,見識到了軍,刺的威力,大郎就想給自己鑄把鋼刀,這些日子總往陸明鈞那兒跑,就是為了這個。

  想到此,碧青不禁搖搖頭,男人大都喜歡刀劍,大郎更不例外,他是個帶兵的將軍呢,低頭看了看在自己懷裡吃奶的小傢伙,虎頭虎腦,簡直就是他老子的翻版,不知道這小子將來是什麼樣兒,會不會跟他爹一樣,征戰沙場當個威風赫赫的將軍。

  還是不要了,當將軍太危險,如果可以選擇,就當個最普通的人吧,可以管管家裡的買賣,趕明兒長大了娶個媳婦兒,給自己生個孫子孫女,平平安安的過一輩子就成,自己不做望子成龍的母親,她只希望兒子能平安度過一生。

  正想著,忽聽一聲響,懷裡的小傢伙嚇了一跳,扯開嗓子哭了起來,碧青忙拍著哄,哄了會兒,見小傢伙閉上了眼睡著了,才把孩子遞給江婆婆,攏好衣裳,披上斗篷就出去了。剛才那聲動靜,不尋常,聽聲兒像是作坊那邊兒發出的。

  碧青一路往作坊來了,冬月在後頭跟著道:「不知什麼那麼響,跟打雷似的,嚇人一跳呢。」

  剛進作坊大門又聽見一聲響,比剛才的小了很多,,碧青看見彷彿一溜火光竄上了天,緊走幾步,進了陸明鈞辦公的院子,就見陸明鈞,大郎,陸超都在當院站著,旁邊還有好幾個看熱鬧的匠人,大家都齊刷刷盯著地上。

  院裡點了氣死風燈,頗為明亮,地上的東西也看的格外清楚,放著好幾個竹筒,旁邊一個落在地上的,炸的亂七八糟。

  碧青頓時激動了起來,這莫非是火藥,自己怎麼忘了還有這個,有這東西,深州開渠引水就容易多了,不用繞著山走,可以埋上炸藥,直接炸。

  還有打仗,南境煙瘴橫行,深林密壑,林子裡不光有煙瘴,還有各種各樣的毒蟲,要是有炸藥,誰耐煩進去,直接炸開一條通路,南蠻孟氏再能躲,這一回也得滅族。

  自己之前怎麼就沒想起來呢,碧青指了指地上的竹筒,聲音都有些顫兒:「這,這是誰做的?」

  陸超撓撓頭:「大姐,是我做的,狗娃子這些天纏著,讓我給他做爆竹,我給他做了,狗娃子嫌不響,我就想起前幾天看的一本古書上記著,以硫磺、雄黃合硝石,並密燒之焰起,可爆,就琢磨把這幾樣裝到竹筒子裡引著了,要是能爆開,肯定比爆竹響,沒想到我剛點著了,那竹筒就飛天上去了,爆開來,響聲嚇人,後頭這個雖然也爆開了,卻飛得不高,也沒第一個響了,不知為啥?」

  碧青沉了沉心,掃了一眼周圍,笑道:「原來是給狗娃子做玩意呢,我還當是什麼動靜呢,對了,今兒二十八,灶房裡燉了一大鍋肘子,師傅們一人一份,拿回去給孩子解饞吧。」

  雖說武陵源的工錢豐厚,家裡不缺肉吃,可要是論燉肉,還得是東家燉的香,尤其肘子,燉出來酥爛紅亮,家裡的孩子吃起來就沒夠,這時,院子裡的匠人們一聽有肘子,忙謝了碧青去灶房領肘子去了。

  等院裡的師傅都走了,碧青叫著陸超父子進了屋,讓大郎關上門,才異常嚴肅的道:「小超你配出來的這東西非同小可,這是火藥。」

  陸明鈞愣了一下:「火藥?這東西早就失傳了啊。」

  碧青道:「連弩也失傳了,如今不一樣造出來了嗎,做出火藥有甚稀奇,小超,過了年你別的都別管了,就配這個,但要記得,千萬小心,實驗的時候一定要離遠些,,回頭我把後頭的院子騰出來給你,若能做出性能穩定的火藥,不禁能保家衛國抵禦外敵,還能開渠引水,造福百姓,可是大功一件。」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8-24 06:24 PM



第92章

  梆子戲唱到了大年三十,最後一出封箱戲唱完,鄉親們還不捨得走呢,大人孩子老人,跟著戲班子的人跑到王大娘家的老院外,往裡扒頭瞧著戲班子收拾東西。

  淘氣的小子踩著磚頭爬到牆頭上,看戳在院牆邊兒上的紅纓槍,一臉嚮往,有膽大的,偷偷從牆頭爬過去,伸手往下夠,給戲班裡的班主瞧見,拿起紅纓槍跟牆頭的小子道:「想要槍,就來戲班子學戲吧,天天都能耍槍。」

  小子想了想,覺著這個主意好,剛要點頭,忽一雙手把他從牆頭拽了下去,小子抬頭見是他娘,沒等著叫娘呢,屁股就狠狠的挨了幾下子,婦人恨鐵不成鋼的道:「不缺你吃,不缺你喝的,放著好好的出息不長,學戲,等娘我先死了再說,姑娘說了,過了年咱武陵源就請先生開學堂,好好的給我進學堂唸書去,再讓我瞧見往戲班湊乎,看不打斷你的腿。」扭著小子的耳朵回家去了。

  戲班的班主聽了個滿耳朵,歎了口氣,也怨不得人瞧不起他們看戲的,就是給人取樂子的,但能家裡有點兒招兒,誰樂意把孩子往戲班送啊。

  抬眼瞧見沈管家來了,招呼著小徒弟收拾傢伙什,自己忙著跑了過去:「沈管家,小的給您見禮了,這兩天多虧您照應著,我這兒正想著一會兒收拾好了,帶著徒弟去給府裡的老夫人,夫人磕個頭拜年呢。」

  沈定富道:「你的心意我們姑娘領了,今兒是大年三十,府裡頭忙起來,怕不得空見你,這不,姑娘讓我過來送你,也順道把這三天的賬結清楚了。」說著,從順和手裡拿過一包銀子遞給他:「班主瞧瞧,數目可對?」

  班主忙道:「差不了,差不了,咱們冀州府誰不知將軍夫人是積善的活菩薩啊,府上又有大買賣,哪會把這點兒小錢放在眼裡呢。」嘴裡說著,還是打開包看了看。

  這一看,忙道:「哎呦這可多了。」

  沈定富笑道:「多了就拿著吧,我們姑娘說,大過年的讓你們跑來武陵源冷呵呵的給鄉親們唱了三天戲,也怪不容易的,多出來的十兩銀子就當姑娘賞給戲班過年的了,回頭給你這些小徒弟燉一鍋肉解解饞,也不白挨幾天凍。」

  班主忙千恩萬謝,一邊兒送著沈定富往外走,一邊兒拿出個銀錠子來,往沈定富手裡頭塞,小聲道:「沈管家辛苦,這些拿著吃杯酒驅驅寒氣,往後再有這樣的好事兒,您多想著小的些。」

  沈定富接過銀子看都沒看,直接丟回他手上:「眼瞅要下雪了,趕緊收拾了走吧。」轉身走了。

  班主拿著銀子有些無措,順和落在後頭,見他那樣兒,拍了拍他的肩膀:「您當我們是別的府上,都是見錢眼開的主兒,莫說你手裡這一兩銀錠子,就是你那一包銀子,我們沈管家也瞧不上眼兒,真不是跟你虛客氣,趕緊回冀州府吧,晚了城門可關了。」撂下話跑了。

  班主愣了一會兒,才回身進了院指揮著搬東西,早有牛車等在外頭,箱籠傢伙什都搬上去,連箱子帶人,把兩輛牛車裝的慢慢當當,趁著還沒下雪,晃晃悠悠出了武陵源。

  班主心裡頭想不明白,就坐到車前頭跟趕車的嘮閒話,說起沈管家不收好處銀子的事兒,趕車的笑道:「都知道俺們武陵源的日子好過,可咱們武陵源最好過的人家,頭一戶就是沈家,別人眼紅也沒用,沈家跟將軍府自來就近。」

  班主好奇的道:「這一個姓沈,一個姓王,莫非是親戚?」

  趕車的:「不是親戚,是鄰居,咱們姑娘也是深州人,沒嫁過來之前跟沈管家住鄰居,那兩年深州災荒鬧得大,地裡連點兒青兒都見不著,樹皮都吃光了,姑娘的爹,病的起不來炕,弟妹又小,多虧了沈管家一家子照顧,後頭姑娘嫁到冀州,把日子過好了,心裡惦記著爹娘弟妹,就讓將軍去接,恰好沈管家的舅舅也在冀州府,想著深州活不了人,一家子就搭著將軍的車,來冀州投奔了,您猜怎麼著,這親舅舅硬是不招兒,寒冬臘月把一家子趕了出來,不是我們姑娘收留,估摸一家子都得凍死在外頭,說起來真讓人心寒啊,這親舅舅還抵不上鄰居呢。」

  班主點點頭:「是叫人心寒,這麼說,沈管家念著將軍夫人的大恩,幫著府裡料理事情,故此,不拿我給的好處銀子?」

  趕車的搖搖頭:「你那點兒銀子,俺都看不上眼,更別提沈管家了,沈家統共三個兒子,老大是桃林的大管事,手裡管著上百號人呢,老二就是沈管家,管著將軍府的大小事兒,老三如今在深州,過了年那邊兒重蓋普惠寺,得有人盯著,您說人能稀罕您這點兒好處銀子嗎。」

  班主道:「莫非將軍府給的工錢多?」

  趕車的嗤一聲樂了:「一瞧你就不是我們武陵源的人,做工拿工錢,要是提拔成管事,那就不拿工錢了,拿的是分紅,那可是大錢,過了年,姑娘要辦學堂,俺哪倆小子一早就報了名,這成不成材的,能識字,會算賬,守著武陵源將來就不愁沒飯吃,要是也能混上個管事,俺們兩口子就等著享福了。」說著,忍不住咧開嘴笑了起來,手裡的鞭子抽在牛背上,催著牛走快些,一會兒回家還得包餃子過年呢。

  後頭唱小生的湊過來道:「照你這麼說,整個冀州府就你們武陵源的日子好過了不成。」

  趕車看了他一眼,認出他是那個唱小生的,有些不愛搭理,上了戲,那是扮相也還罷了,這都下了戲台,還弄的這麼油頭粉面的做什麼,偏有哪些不正道的婦人,上趕著往前湊,尤其周家的楊喜妹,雖說不是武陵源的人,可挨著近,讓人知道,連帶武陵源的名聲也跟著吃刮落。

  可聽他的話又覺著不順耳:「可不是怎的,莫說冀州府,就是咱大齊都算著,有第二個咱們這樣的武陵源不。」

  班主見趕車的臉色有些不好,瞪了徒弟一眼,笑道:「這話兒是,外頭人都說冀州府的武陵源是世外桃源呢。」

  趕車的神情這才緩了些,瞥了那唱小生的一眼道:「雖說臨山屯跟俺們武陵源挨的近,可不是一回事,尤其周家,別瞧門上掛著書香門第,內裡跟書香門第挨不上邊兒,要俺說,這有學問的人,光裝的像可不成,肚子裡得有真東西,俺們姑娘是武陵先生的弟子,可從沒說過自己有學問,遇上咱們這些鄉親也不拿架子,笑著打個招呼,叫人從心底裡頭暖和,這才是真有學問的呢,比那些裝的強遠了。」

  唱小生的被趕車的點破心思,臉上有些訕訕,手下意識摸了摸腰上的荷包,裡頭是對赤金的耳墜子。

  昨兒散了戲,自己從後台出來,正遇上楊喜妹兒,一錯身的功夫,自己手裡就多了這對赤金的耳墜子,在武陵源住了幾天,大致也知道,楊喜妹是周家的媳婦兒,雖說比起冀州府那些夫人們差了些,可年紀輕,模樣兒也好,舉手投足那股子勾人的勁兒,讓自己真有些心癢癢,只可惜在武陵源的日子太短,要是長些就好了。

  戲班子離了武陵源,楊喜妹的樂子也沒了,望著牛車沒影兒了,只得往家走,剛走到武陵源的牌樓外頭,迎頭正碰上小五正趕著馬車從外頭回來。

  楊喜妹眼睛一亮,忙迎上去叫了聲姐夫,這一聲姐夫讓小五想起秀娘,歎了口氣停了馬車,開口道:「不說你女婿傷了,你不在家侍奉湯藥,跑這兒來幹啥?」

  楊喜妹沒好氣的道:「誰讓他不長眼,把知府大人燙壞了,叫人打成這樣能怨誰,都是他自己惹得禍,做什麼讓我伺候他。」

  小五眉頭皺了皺眉:「這是什麼話,他再不好也是你男人,傷了身子,你當媳婦兒的不伺候誰伺候。」

  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楊喜妹忙低下頭:「俺就是說氣話呢,既嫁了他,哪能不管呢,姐夫不知道俺的難處,周家外頭瞧著挺唬人,內裡就是個空架子,也就湊合著能吃口飯,俺男人又沒個正經差事,不從家裡拿錢就是好的了,俺手裡沒進項,這年都不知怎麼過呢。」捏著帕子假模假式的抹了兩下眼淚。

  小五見她說的可憐,心裡過不去,從懷裡拿出兩個銀錠子遞給她:「這些你先拿著,好歹把年過去,回頭……」正要說回頭讓人再送些,就被車裡的小海攔了話頭:「小五哥,天怪冷的,咱趕緊回吧,今兒可是大年三十,家裡還等著咱吃團圓飯呢。」

  說著,從小五手裡接過馬鞭子,對著馬屁股就抽了一鞭子,馬兒吃痛跑了起來,轉眼兒就沒影兒了。

  楊喜妹氣的直跺腳,心裡罵了小海半天,掂了掂手裡的銀子,生怕給周叔文看見,仔細收在懷裡,家去了。

  再說小海,馬車到了大門口,小海才道:「小五哥你也真是的,她前頭做出那樣的醜事,還差點兒栽到你頭上,根本就不是好人,就算瞧在小五嫂子的份上兒,她出嫁的時候,您都陪送了那麼一份體面的嫁妝,也算仁至義盡,做什麼還給她銀子,您給了她,也不見得念您的好,沒準倒又惦記著佔便宜呢。」

  小五歎了口氣:「好歹她是秀娘的妹子。」

  小海道:「大姐跟我說過,咱能做善事,可不能當爛好人,楊喜妹咎由自取,落到什麼結果都不冤,更何況,您瞧她的穿戴,哪像她說的那麼過不下去,昨兒看戲的時候,小五哥不再,我可瞧的真真兒,她跟那個唱小生的戲子眉來眼去的,武陵源好多鄉親都瞧在眼裡了,她就是戲文裡頭說的那種啥,對,水性楊花的女人,小五哥,您好容易從爛泥坑裡出來,就別陷進去了,不為你自己,也得為狗娃子想想,離楊喜妹遠點兒好。」

  小五愣了下,忽的笑了起來,看著小海直點頭:「倒真是長大了,想事情也周全了,嗯,聽你的,往後我們爺倆遠著她。」

  小海這才放心,剛進大門,狗娃子就跑了出來,一手牽著小五,一手牽著小海:「爹,小舅,你們可回來了,姑姑問好幾回了,就等著你們回來吃飯呢。」

  小海抱起他,點點他的額頭:「怎麼叫我姐姑姑,卻叫我小舅舅,你這是什麼輩兒?」

  狗娃子咬著手指頭想了想,搖搖頭:「俺也不知道。」

  小海笑了起來:「不知道就不知道吧,反正咱家這輩兒早就亂了,走嘍,吃飯去嘍……」抱著狗娃子進了前廳。

  今年人全和,年夜飯碧青讓擺在了前廳,一張大圓桌上,四位老人上座,下頭依次是碧青兩口子,小五,二郎,碧蘭,小海,幾個小的挨著老人坐。

  婆婆懷裡抱著虎子,燕子讓碧青娘拉著坐在旁邊,武陵先生跟碧青爹兩人中間坐著狗娃子,一大家子圍著桌子坐的滿滿當當。

  不一會兒就上菜了,一盤一盤端上來擺在桌子上,雞鴨魚肉樣樣不缺,何氏看著滿桌子菜不禁道:「當年想都不敢想有這樣的日子啊,那時候能吃飽飯就念佛了,那有什麼年節兒啊。」

  狗娃子歪著頭道:「婆婆,為啥沒年節啊?狗娃子最喜歡過年了,過年能穿新衣裳,還能頓頓吃肉,還有糖吃,對了,還有爆米花,還能放炮仗,狗娃子恨不能天天都過年才好呢。」

  狗娃子天真的童語,讓桌上人笑了起來,碧蘭指著他褲子上讓炮仗崩的窟窿道:「還說呢,這身衣裳剛上身就跑出去放炮仗,白等崩了個窟窿,明兒穿出去,看讓武陵源的小子們笑話你穿破衣裳。」

  狗娃子道:「俺不怕笑話,杏果兒姑姑最會補衣裳,回頭俺去王家村找杏果姑姑給俺補上不就得了。」一句話說的何氏愣了愣,看向碧青:「杏果兒?」

  碧青笑道:「可不嘛,這一兩年不見,杏果兒那丫頭都成大姑娘了,針線好,還懂事兒,狗娃子在王家村的時候,天天跑富貴叔家找杏果兒,嚷嚷著讓杏果兒給他當娘呢。」

  何氏看向小五,小五卻站起來把酒給大家滿上,端起來道:「今兒過年,這頭一杯酒,俺敬幾位老人,小五謝謝您們幫著小五看顧著狗娃子。」說著一仰脖干了。

  武陵先生道:「狗娃子是個聰明孩子,我瞧著以後有出息,你這個當爹的就等著沾光吧。」

  小五道:「小五謝先生吉言了。」端起第二杯來:「俺這第二杯酒敬大郎哥大郎嫂子,要是沒你們幫著小五,小五不能有今天,俺先干了。」說著又干了,大郎跟碧青陪了一杯。

  小五又端起第三杯來:「這第三杯啊……這第三杯俺想敬狗娃子的娘,雖說她撇下俺們爺倆,自己先走了,可俺不怨她,俺這一輩子都記著她。」說著乾了杯裡的酒抹了抹眼角。

  本來也沒什麼酒量,連著乾了三杯,有些不勝酒力,碧青見他有些迷糊,讓定富扶著他回屋躺著去,小五告罪去了。

  何氏歎了口氣道:「小五這心裡苦啊。」

  碧青見狗娃子小臉有些暗,不禁道:「行了,今兒過年,咱不提這些不開心的事兒,吃飯。」

  小海道:「光吃飯沒意思,不如,咱們每人說句拜年話兒,也討個吉利,我先說,願咱們家的買賣明年更興旺。」

  碧蘭想了想:「我祝二郎哥明年步步高陞。」

  二郎笑了:「那我祝小蘭明年心想事成。」

  狗娃子也興奮的站了起來:「狗娃子也會說也會說,嗯,狗娃子希望明年頓頓有肉吃。」眾人哈哈笑了起來。

  武陵先生捻著鬍子道:「要我說,明年能風調雨順,咱大齊的老百姓都有個好收成,免得餓肚子,這就是最好的了。」

  何氏點點頭:「先生的話是,咱莊稼人啊,就盼著豐年呢,但願家家戶戶都能過上好日子,天下就太平了,也省的大郎再出去打仗了。」

  碧青爹道:「俺就盼著明年一開春,深州能好好下場雨,旱了三年,也該下雨了。」

  碧青娘:「不下雨也不怕,朝廷不是開渠引水了嗎,有水,莊稼就能活,有了收成,深州的鄉親們就不用挨餓了。」說著摸了摸身邊兒的燕子:「燕子呢?」

  燕子眨眨眼看著碧青道:「我想明年娘給燕子生個小妹妹。」一句話說的大家笑了起來。

  碧青娘直點頭:「燕子這話最實在。」虎子不知道聽沒聽懂,張開小手嚷嚷:「妹妹,妹妹……」眾人見他那樣兒,更笑的不行。

  一頓年夜飯熱熱鬧鬧吃到了子時,圓滾滾小豬似的餃子端上來的時候,幾個小的已經困的睜不開眼了,勉強吃幾個應應景兒,打著哈氣跟老人們回屋睡覺去了。

  虎子早讓江婆婆抱走,估摸這會兒已經睡的不知今夕何夕了,碧青跟大郎最後走的,出來的時候,天開始落雪,雪很大,鵝毛一般的雪片子,落在地上,不會兒就是白白的一層。

  地上有些滑,碧青一腳踩下去,滑了一下,不是大郎抓住她,就摔地上了,大郎生怕她再摔了,抓著她的手牽著往前走。

  碧青抿著嘴笑了一聲,就讓他牽著,嫌他走的快,就拖著他慢些,不從廊簷下走,拖著他從院子中間過去,進了自己住的院子也不進屋,拖著大郎繞著院子散步。

  大郎一開始有些納悶,不明白小媳婦兒這是幹啥,到了咋不進屋,可側過頭,映著廊下的燈影瞧見小媳婦兒唇邊那個笑,到嘴邊的話又嚥了回去,由她拖著自己繞圈子。

  冬月跟冬時站在廊下看著,等碧青覺得累了,拖著大郎進屋安置下,冬時才小聲道:「冬月姐,你說姑娘為啥剛才拽著姑爺在院子裡走呢,大冷的天,又下著雪,咋不怕冷了。」

  冬月搖搖頭:「我也不知道。」

  江婆婆把虎子被子裡的湯婆子拿出來,怕小傢伙半夜不老實,踢蹬起來燙著,聽見兩個丫頭的話,不禁笑道:「這個等你們嫁人之後就明白了,要是能找著一個啃陪著你們在雪地裡繞彎子的男人,這輩子也就值了。」

  說著,江婆婆不由往窗戶外看了一眼,雪片打在廊子上的大紅燈籠上,映在窗戶上,一朵一朵像盛開的花,之前還覺的,憑著姑娘的才貌本事,嫁給姑爺這樣的漢子,有些屈了,今兒方才明白,姑娘比她們誰都聰明呢。

  身份地位有啥用,心裡頭就姑娘一個人的才難得,更何況,姑爺可是帶兵的將軍,上馬能打仗,下馬能疼媳婦兒,這樣的男人除了他們姑爺還有誰啊。

  碧青今兒心裡美滋滋的,大年夜找到了戀愛時的感覺,讓她頗為欣喜,她也沒想到自己有如此浪漫的情懷。

  以前看到那些情侶雪中漫步,心裡頗不認同,大冷的天兒,不趕緊找個暖和地兒待著,跑雪地裡頭挨凍,不是腦抽就是有病。

  可今兒興之所至,來了這麼一回,感覺很好,如果不是腿走的有些酸,她還不想進屋呢,身邊有個男人依靠著,一點兒也不覺得冷,反而覺得暖融融的,這會兒鑽進被窩仍有些回不過神來。

  側頭看了看身邊的大郎,伸出指頭戳了他的臉一下:「喂,剛才在雪地裡走的時候,你有啥感覺不?」

  大郎眼睛都沒睜開,嗯了一聲,吐出一個字:「冷。」

  碧青不信邪的道:「除了冷呢?」

  大郎按住她的腳,放在子懷裡捂著:「別動,雪地裡走了大半天,這會兒腳還冰著呢。」

  冰涼的腳丫在他懷裡慢慢暖和了,彷彿連心都跟著熱乎起來,碧青不動了,也不問了,因為忽然想明白了,她男人雖不浪漫,可心裡有她,只要他心裡有自己,不就得了,計較別的做什麼。

  想到此,縮進他懷裡閉上眼想著,明年一定得生個女兒……夢裡都是女兒的樣子,濃眉大眼,笑起來憨憨的跟大郎一個樣兒……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8-24 06:25 PM



第93章

  出了正月,這年就算過去了,二郎如願的去了深州,帶著作坊裡新做出來的扇車。平心而論,扇車還需要改進,風力不夠,不能很精確的分離糠皮,但是能用,至少比手工強的多,頭一次能做成這樣,已經很厲害了,碧青非常大力的鼓勵了二郎一番,讓他從風力方面入手,再接著研究。

  對於這些,碧青自己真是門外漢,深州的翻車都是陸明鈞親自帶人過去看著裝上的,碧青漸漸發現,古人的智慧真不能小覷,自己之所以得了個聰明的名聲,絕對是徒有虛名,是因為自己擁有別人所沒有的經歷。

  拜現代無所不在的網絡所賜,即使自己完全不懂的東西,也能提供出大概輪廓,比如說弓弩,弓弩與其說是自己畫出來的,不如說是那些匠人的智慧集中起來的結果,而火藥完全陸超的功勞。

  碧青發現,陸超這小子真的很聰明,短短的兩個月就把火藥完善了起來,甚至復原了失傳已久的震天雷。

  這讓碧青尤其興奮,震天雷啊,有這東西就算大郎去打南蠻,也不怕了,上次榮昌齋的事讓碧青對南蠻孟氏深惡痛絕,兩國打仗不算什麼,像北胡,明到明槍的對戰,勝負也是常事,可南蠻卻用散播瘟疫的法子,這簡直是喪心病狂,這樣的人是禍害,死不足惜。

  所以,碧青覺得對付南蠻不必用什麼兵法,更不能用對北胡的法子,只有徹底滅了孟氏一族,大齊南境才能安生,而跟孟氏這樣卑鄙的人對戰,震天雷是最好的武器,不給孟氏任何喘息的機會,幾個震天雷直接丟過去,炸他個面目全非,省時,省力。不過,前提是必須清楚震天雷的威力,而今天就是實驗震天雷的時候。

  深州開渠引水的工程,大半都完成了,只有眼前這座小山包成了最後的阻礙,繞過去的話,費工費力不說,整個工程恐怕今年別想完成,而深州必須要盡快通水了,深水井只是解一時之急,不下雨的話,種地灌溉還得有河才行。

  就這個小山包把杜子峰愁得頭髮都快白了,二郎便想起了陸超研究的火藥,給碧青寫了信兒。

  碧青去年就跟大郎說好,今年來深州住些日子,正好藉著這個機會,三口子就過來了,江婆婆跟冬月冬時都沒讓跟來,來的只有陸超,他是為了試驗震天雷,畢竟東西是他研究出來的,怎麼使喚,得他親自來才成。

  炸的是山包一側,只要炸開口子,水能通過去,深州開渠引水的工程就大功告成了,大郎去給陸超幫忙。

  大郎心粗,可這時候卻格外細緻起來,因為見識過陸超研究出的頭一個震天雷,知道這東西必須萬分小心。

  碧青怕引人注目,第一次試驗的時候,讓他們跑到了蓮花山的後山,那邊幾乎沒有什麼人,即便這麼著,武陵源也聽見了響聲。

  碧青沒親眼見識,但大郎從後山回來的時候,整個人傻了一半,大約也能猜出來。從那天起,大郎就算找著事兒干了,天天往陸超的火藥作坊跑,忙上忙下的,真成了陸超的助手。

  碧青也樂見其成,本來這東西做出來就是給蠻牛預備的,他越熟悉震天雷,將來打南蠻的時候越有勝算。

  碧青抱著兒子跟杜子峰二郎坐在桃林邊兒上的棚子裡,這條渠開了,正好從桃林旁邊過,翻車已經裝好,就等著一引水,從這兒一直到深州城下,這片一眼望不到邊的桃林就有了靈氣。

  杜子峰有些擔心的看著碧青:「雖說這個小山包並不大,可也是山,上頭都是石頭,不用斧鑿,還能用什麼法子?」

  斧鑿?碧青笑了:「杜大人莫非想效仿愚公移山嗎?」

  杜子峰苦笑一聲:「你就別打趣我了,這些日子為了這個小山包,我都要愁死了,要是我有愚公的本事就好了。」

  碧青不禁看了他一眼,見果然憔悴了很多,皺著的眉頭,都成了一個川字,整個人比起年前見的時候黑瘦了很多。聽二郎說,杜子峰這位知府大人很少在府衙裡坐著,大多時候都在下頭跑。

  深州的普惠寺開工了,真不能小看老和尚的號召力,在冀州的普惠寺外貼了告示,說要在深州建普惠寺募集善款。

  那些善男信女紛紛響應,只要來普惠寺上香的都會額外捐一筆善款,少的少娟,多的多捐,冀州府有錢人家大多禮佛,這一說是蓋廟,都想做功德,沒幾天就募集了三十萬兩銀子,加上深州那些有錢人捨的,整整五十萬兩銀子,蓋一座普惠寺綽綽有餘了。

  碧青一早說好的,把自己該得的那份拿出來,給深州的百姓購置優良的麥種,已經分發下去,一開春就種到了地裡,如今三月,出了一層青蔥蔥的麥苗,瞧著就叫人喜歡,只可惜離著井遠的那些,來不及澆水的就有些發黃,有些地裡因為缺水,斑斑駁駁的麥苗出的亂七八糟。

  碧青抬頭看了看天,萬里無雲沒有半點兒下雨的意思,不禁歎了口氣,記憶中深州總是這樣的大晴天,雨水稀少,以至於地裡收不上糧食,老百姓不得不往外逃,雖說故土難離,可怎麼也得先保住命再說。所以,這渠必須開,還得快,不然,今年的麥種怕要糟蹋了。

  想到此,問杜子峰:「聽王興說去年深州的蕃薯有了收成。」

  杜子峰道:「蕃薯不挑地,抗旱容易種,只不過離井遠的,收成還是不好,有些地方,蕃薯苗不等長就枯死了,好在蕃薯產量高,即便旱地,一畝田收個千八百斤的也不難,加上朝廷發放的賑災糧米,去年這個冬天,總算熬過去了,說起來,就數著你家的地收成最好了。」

  碧青道:「桃林也是樹,自然聚攏水土,守著桃林的地即便旱,也不會旱的沒收成,加上有井,人手也多,水澆的勤,收成自然好些。」

  杜子峰道:「如今深州的老百姓都盼著你家招工呢,別管幹什麼,只要是給你家幹活,都能分兩畝地,你還不要地租,白給種,收成都歸他們自己,就算旱,也能落下不少,更何況,你是有名的善人,工錢給的多,還管吃喝,如今深州日子最好過的幾個村子,都是離著桃林近的,對了,你還沒回沈家村呢吧,哪兒可變樣了,估摸你回去也認不出了。」

  碧青道:「變好了就成,這次我們三口正是打算住在沈家村。」

  杜子峰愣了一下:「就你們三口?」

  碧青點點頭:「就我們三口。」

  正說著,忽聽咚咚咚,連著幾聲巨響,緊接著就是嘩啦啦山石落下的聲音,饒是這邊兒離得遠也能感覺一陣地動山搖。

  碧青忙低頭看兒子,發現小傢伙不知什麼時候醒了,沒哭沒鬧,睜著大眼看著自己,並沒有怕外頭的聲音,反而張著小嘴喊他爹。

  碧青笑了,這小傢伙倒是個賊大膽。剛一聽見響動,杜子峰就急匆匆的跑了,就聽這動靜也大概能猜得出來,肯定成功了。

  過了一會兒,杜子峰異常興奮的回來了,後頭是滿身滿臉都是土的大郎跟陸超,走的近了,碧青發現大郎額頭破了,忙把孩子遞給二郎抱著,自己過去:「這是傷著了?」說去踮起腳尖看大郎額頭的傷。

  大郎道:「沒事兒,躲的慢了些,讓飛起來的石頭劃了一下,不妨事。」碧青仔細看看,見口子不大,才放心。

  杜子峰仍有些激動,嘴裡喃喃的道:「到底是什麼這麼厲害,那些山石竟然沒了……」

  既然用了這個法子,自然瞞不過他,碧青:「這是陸超復原的震天雷。」

  震天雷?杜子峰挑眉:「可是古籍中記載的火器。」碧青點點頭。

  杜子峰瞬間就明白了,他是聰明人,知道此事重大,不宜宣揚,也就沒再往下問,帶著人疏通渠道去了。

  陸超知道崔九這些天回去武陵源,心裡惦記碧蘭,不肯在深州多待,見這邊兒事兒完了,馬不停蹄的趕回武陵源去了。

  碧青搖搖頭,崔九是去請她師傅的,賀魯求娶義和公主,皇上准了婚事,賜下公主府,挑了良辰吉日讓賀魯跟義和公主成婚。

  賀魯上奏說讓武陵先生親自書寫婚書,碧青知道,賀魯是想把這場親事弄的聲勢浩大,天下皆知義和公主下嫁北胡才好,往後胡漢一家,再要點兒什麼就容易多了。

  只不過,義和公主真有些倒霉,即便是皇上最寵愛的公主,也不得不為了大局下嫁,聽說賀魯前頭的王妃已經給他生了兩個兒子,一個五歲,一個三歲,義和公主也才十七吧,剛過門就成了兩個孩子的後娘,也不知能不能適應。

  所以說,當公主還不如當個平常人家的女孩兒呢,嫁個老實巴交的漢子,生兒育女,即便日子過得平淡,安生順遂,比什麼不強。

  想到此,碧青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小腹,也不知肚子裡這個是不是自己盼望已久的女兒……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8-24 06:28 PM


第94章


  或許是因為一直盼著有孩子,所以,這次的感覺格外鮮明,算著日子,有兩個月了吧,看來這次的月子還是會趕在冬底下。

  路有些顛簸,牛車晃了兩下,碧青忙扶住車幫,往前看了眼那爺倆,虎子醒了之後就讓大郎抱到了前頭,把鞭子塞到小傢伙手裡,小傢伙攥著鞭子又蹦又叫興奮的不行,大郎跟著小傢伙嘿嘿笑,爺倆玩的不亦樂乎。碧青搖搖頭,只要跟著大郎,小傢伙一會兒就能玩瘋了。

  王興本說要送他們過來的,碧青沒讓,王興是深州桃林的管事,如今三月花期,正是該授粉的時候,忙忙不過來呢,也不是不認識,幹嘛非讓王興送。

  即便深州旱,桃樹沒有武陵源長得好,也得注重管理,爭取能多些收成,碧青打算以後在深州建個作坊,專門做桃干桃醬,這樣桃子再多也不怕滯銷了。

  而且,碧青不想鬧得人盡皆知,去年就答應了蠻牛,一家三口好好過幾天平常日子,適當滿足一下大郎心裡老婆孩子熱炕頭的夢想,要是讓王興大張旗鼓的送回去,想過消停日子就難了。

  碧青發現,幾乎所有的莊稼漢子都有大郎這種想法,哪怕富貴了,心裡依然存著這樣的夢,看大郎這一路嘿嘿的傻笑,就知道心裡多高興了。不過,這是回沈家村的路嗎,怎麼自己竟一點兒都不認識了。

  當初買地的時候,碧青並沒有實地來勘察,而是僅僅憑著地圖上標注的地方,沿著即將開的通渠想當然選的,因為篤定臨水的田地,會飛速升值,所以大多在通渠邊兒上。

  唯一不是考慮升值因素的就是沈家村,沈家村不臨水,距離最近的通渠,也有二十里地,碧青下意識把沈家村周圍的地都買了下來,如今都種上了桃花。

  桃花林從深州城外順著通渠一直延伸到了沈家村,記憶中漫無邊際的荒地,已經變成了桃林,灼艷的桃花彷彿一片望不到邊兒的粉色煙瘴,比武陵源要壯觀的多。

  路是剛修的,跟武陵源的寬度差不多,只不過地上的黃土還沒夯實,有些地方難免顛簸,忽聽大郎道:「媳婦兒,前頭就是沈家村了,那是不是你常說的歪脖子柳樹?」

  碧青看過去,桃林盡頭真有一顆歪脖子柳樹,用磚芽子圈了起來,記憶中光禿禿的枝椏上,如今已是一片青翠,一陣風過,輕軟的柳條彷彿美人的腰肢,款款擺動,搖出一樹妖嬈的風情。

  大郎把牛車停在柳樹邊兒上,把虎子放到地上,小傢伙如今已經走的相當利落,腳一佔地就跑到柳樹底下,小手伸著想夠垂下的柳條,可惜個子太矮,夠不著,急的滿臉通紅。

  碧青笑的不行,過去折了兩根柳條編了個圈,摘了些桃花插在上頭,戴在了虎子的小腦袋上,虎子稀罕的不行,咧開嘴嘿嘿的笑了起來。

  大郎也揪了兩根柳條照著碧青的編了一個,編的亂七八糟桃花插的東一朵西一朵,遠沒有碧青編的好看,遞給虎子,虎子把自己頭上的拿下來比了比,毫不留情的他爹編的丟到了地上,還一臉嫌棄,嘟著嘴吐槽:「醜,不要。」

  小傢伙如今會說了,可就是說整話費勁,都是一個字兩個字的往外蹦,可見多嫌棄大郎編的花冠了。

  大郎撿起來看了半天:「哪兒醜了?」

  小傢伙撇著小嘴,還是那句:「醜,不要。」

  爺倆這一來一去逗的碧青笑彎了腰,見大郎一臉受傷,碧青有些不忍,從他手裡接過來,戴在自己頭上,問他:「好不好看?」

  大郎盯著小媳婦兒看了會兒,從武陵源出來,小媳婦兒就換了一身青碎花的襖褲,頭上的簪子也都摘了,就裹了塊跟衣裳一樣的頭巾,讓大郎不由想起了前些年。

  前些年的小媳婦兒有些瘦,沒現在這麼好看,但樣子差不多,這會兒頭上戴著自己用柳條編的花冠,桃花映著下頭一張白淨的小臉,大郎眼睛都看直了,忍不住點頭:「好看,真好看。」見他那傻樣兒,碧青忍不住笑了起來。

  三口子正在這兒高興呢,忽聽一個孩子的聲兒怒聲:「你們是哪來的,誰讓你們折柳枝了?」

  是個七八歲的小子,手裡拿著個竹笛,頭上戴著個破爛的斗笠,騎在牛背上,想是出去放牛了,看見地上散落的桃花,更是氣的小臉通紅,從牛背上跳下來,撿起桃花看了看,瞪著碧青三口:「你們還禍害桃花,俺爹說了,誰也不能禍害桃花,去年俺妹子摘了一朵,生生挨了俺爹一頓鞭子,說這是俺們的命,指望著往後過好日子呢。」

  一番話說得碧青跟大郎兩人有些無措,是這麼回事兒,武陵源也一樣,如今不用人盯著,也沒人去折桃花,那年周家老頭帶著人想去桃林裡頭弄什麼詩社,讓沈定山直接趕跑了,打哪兒起,再沒人敢動心思。

  這一到深州竟疏忽了,不過,桃花不能禍害是怕影響結果,這柳條折幾根不算什麼大事吧,見小子氣哼哼的,碧青想了想道:「那個,我們不知道才壞了規矩,你看這麼著成不,我們賠行不行?」

  小子叉著腰打量碧青一會兒:「說的好聽,瞧你們也不像有錢人,拿啥賠啊,別當俺是小孩子好糊弄,俺娘說,俺是村子裡最聰明的,趕明兒跟定財叔說說,讓俺跟著定財叔學算賬,以後也當管事,你糊弄不了俺。」

  定財?聽見了熟人,碧青終於鬆了口氣:「我們跟你定財叔認識。」

  小子一臉不信:「俺定財叔才不會認識你們這樣禍害桃樹的人呢,少騙人了。」

  碧青有些囧,這小子的確挺靈的,正想著,怎麼混過去,忽見村子那邊兒過來了個婦人,老遠就喊了句:「二蛋子,你娘正等著你家去吃飯呢,在村頭幹啥呢?」

  二蛋子一見來了人,忙道:「俺抓著三個禍害桃花柳條的壞人。」

  碧青忍不住咳嗽了一聲,這小子連她家虎子都算進去了,虎子大概也知道干了壞事,這會兒也不瞎跑了,躲在碧青後頭,兩隻小胳膊緊緊抱著碧青的腿,探著腦袋往外看。大郎也有些臉紅,給個小孩子教訓,還說不出話,實在尷尬,。

  「禍害桃花柳條,誰這麼大膽子。」光聽聲音就知道那婦人也很生氣。

  走近了,碧青才認出是定財的媳婦兒,沈家哥仨除了沈定山娶的臨山屯的姑娘,定富跟定財娶的媳婦兒都是深州的,定財媳婦兒跟王興媳婦兒還是親姐倆,定財跟王興就成一擔挑兒。

  深州的地方大,桃林多,事兒也多,碧青怕王興一人忙不過來,就讓定財也跟著過來了,還以為定財跟王興家一樣住在深州城根兒呢,不想卻在沈家村。

  定財媳婦兒一見碧青,忙迎上來:「是姑娘姑爺啊,定財前兒就說姑娘姑爺到深州了,讓俺把家裡收拾乾淨,說姑娘姑爺這兩天就到,不想今兒就到了。」

  說著,要給碧青兩口子見禮,碧青忙扶起她:「你這大著肚子呢,看窩著孩子,都是自己人,用不著這些虛禮兒。」

  定財媳婦見虎子躲在碧青身後,笑道:「這是俺們小少爺吧,年下去拜年的時候,趕上小少爺睡覺,沒見著。」碧青摸了摸虎子的頭:「叫嬸子。」

  虎子眨眨眼,小嘴蹦出個:「嬸。」

  定財媳婦兒忙道:「可當不得,快晌午了,日頭大,姑娘快跟俺家去吧。」

  剛要走,就聽二蛋子道:「定財嬸子,他們可是禍害桃花的壞人,您怎麼還讓他們家去呢。」

  定財媳婦兒笑了:「他們可不是壞人,是大大的好人,沒有姑娘你哪有飽飯吃呢,這顆歪脖子柳樹,別人折不得,姑娘折多少都成,記下了。」

  二蛋子忽的明白過來,看了碧青半天道:「你就是俺娘說的救了俺們命的活菩薩。」說著,低下頭:「俺不知道,剛是俺不對……」

  碧青搖搖頭:「咱們莊稼人指望著收成活著,應該愛惜,剛才是我錯了,你做的很好。」想了想,從車裡的包袱裡扒拉出一個彈弓來塞到他手裡:「這是獎勵,也算賠償,你放心,以後我再不禍害桃花了,說到做到。」

  小子拿著彈弓左看右看,稀罕的不行,這是陸超給虎子做的玩具,狗娃子纏著陸超做彈弓打鳥,陸超就順道給虎子做了兩個小的,這會兒正好給二蛋子當獎勵,低頭見兒子眼巴巴盯著那彈弓,又找出另一個塞到他手裡,小傢伙才高興起來。

  碧青三口跟著定財進了村,看見沈家的大門,碧青忍不住眼眶有些熱,記得王興說房子翻蓋了,怎麼還跟原來一樣,就連大門都一樣,乍一見,讓碧青有種回到過去的錯覺。

  定財媳婦兒道:「妹夫本來不想翻蓋,可舊房實在要不得了,去年過來的時候,見房梁斷了,塌了一大半,實在不成樣子,才翻蓋了一遍兒,知道姑娘惦記著家,沒敢變樣兒,還照著原來的蓋了,就是加了兩根梁,牆也是用磚壘的,外頭糊上麥草,這幾扇門跟屋裡的櫃子,讓木匠照著原樣修的,房頂上鋪了瓦,上頭蓋的還是原先的頂子,定財說,姑娘瞧著哪兒不妥,回頭再找人過來修就是。」

  碧青搖搖頭:「這樣就好,這樣就好……」說著進了院,到井台邊兒上看了看,裡頭的水異常清澈,一眼望不到底,照著自己的影子甚為清晰:「我記得這口井枯了?」

  定財媳婦兒道:「這口井正在水脈上,之所以枯了,是因為太淺,那年打井,讓人打深了,水就湧出來了,也不知怎麼回事,比別處的水都甜,定財說這是風水,說姑娘在的地兒,自然就有清泉。」

  碧青忍不住笑了起來,看著定財媳婦兒:「之前還說定財是個悶葫蘆,這兩年倒是變了樣兒。」

  定財媳婦兒:「姑娘抬舉他,又歷練了這些年,要是再不出息,該找塊豆腐撞死了。」

  知道碧青三口子來沈家村就是想過幾天清靜日子,定財媳婦兒也不多打擾,說了幾句話,就家去了。

  虎子從早上到現在又叫又嚷又蹦躂的,這會兒早困得沒了精神,吧嗒吧嗒嘴,過來磨碧青吃奶,碧青搖搖頭,早說把奶給他掐了,可婆婆跟她娘都不答應,說虎子生在天寒地凍的胡地,身子虛,得多吃兩年奶補補。

  就這小子還虛啊,跟個小牛犢子似的,碧青可沒看出來兒子哪兒虛,人家一歲多的孩子,哪有他這麼跑的,即便會走了,也走不大利落,這小子倒好,都會跑了,小拳頭攥起來賊有勁兒,那天摟著他睡午覺,挨了這小子一拳,疼著呢,什麼虛?就是老人疼孫子。

  從過了年,碧青就給兒子搭輔食了,蛋黃,米粥,骨湯熬的鹹飯,小傢伙吃的挺香,對奶也就那麼回事了,就是癮大,尤其睡覺的時候,總的吃幾口解饞。碧青琢摸,等回武陵源就給他徹底掐了,不掐也不行,肚子裡這個長起來了。

  正想著,忽疼的吸了口氣,低頭看兒子,小傢伙出了十六顆乳牙,吃奶的時候,習慣性磨牙,咬一口真挺疼。

  碧青氣的伸手掐了兒子的小臉一下,見他睡著了,把他放在炕裡,從櫃子裡找出兩個大枕頭擋住,這小子睡覺不老實,不擋著點兒,不定一會兒就掉下來了。

  擋好了兒子,碧青準備出去做飯,一出去就見大郎坐在柴火棚子前頭劈柴呢,王興倒是知道自己的心思,這裡基本保持了原來的樣子,甚至,連柴都一樣。

  其實,深州這邊兒的模式都是照著武陵源複製過來的,沒有開始的摸索期,非常迅速就把桃林挪了過來,自己之前跟杜子峰說,不用再建武陵源,現在想想真有些可笑,整個圍繞著桃林的村子,跟冀州府的武陵源幾乎完全一樣。

  鄉親在桃林做工幹活之餘種地,剛才那個叫二蛋子的家裡都有牛了,可見日子好過多了,要是之前那般,連飯都吃不上,哪有多餘的閒錢養牲口呢。

  有武陵源當例子,深州發展迅速,通渠那邊兒的山包下,蓋著好幾個炭窯呢,足夠附近村民使喚的了,而自家卻是圓滾滾的木頭,可見王興很瞭解大郎,瞧他劈的滿頭大汗,卻樂此不疲的樣兒,就知道挺喜歡幹這活兒。

  大郎抬頭見小媳婦兒,抹了把汗:「媳婦兒,咱晌午咱吃麵吧,俺喜歡吃你上回炸的肉醬,拌麵吃最香。」

  碧青點點頭:「那我瞧瞧有沒有肉,有肉就給你做。」

  大郎道:「剛定財媳婦兒拿了一提肉過來,在哪兒掛著呢。」說著,指了那邊兒門垛兒,碧青過去摘了下來,五花三層的肥膘肉正好炸醬。

  估摸定財媳婦兒一早就過來收拾了,灶房裡很乾淨,這裡不是武陵源,調料自然不那麼齊全,也就是簡單的幾樣兒,灶台邊兒上放著個陶罐,碧青打開看了看,果然是毛醬,菜板旁邊兒有半筐雞毛菜,青翠翠的拌麵吃正好。

  炸醬沒什麼訣竅,想好吃就得多放肉,碧青想著定財家的小子,就打算把這罐子毛醬都炸了,給定財媳婦兒送去點兒.

  定財媳婦兒送過來的肉,足有二斤,切成小塊,放到熱鍋裡頭煸,等煸出一層油再把醬倒進去,埋上火,小火炸著,用勺子慢慢推,不一會兒香味就竄出來,飄的滿院子都是肉醬香。

  大郎劈好了柴火,就進屋看兒子,跟前沒人,怕兒子摔下來,見小傢伙睡得呼哈的,才放心,聞見肉香,哈喇子都快下來了,進灶房來巴巴的問:「媳婦兒好了沒,啥時候能吃啊?」

  碧青白了他一眼:「哪還怎麼快,還沒擀麵條呢。」

  大郎有些等不得,主動要求:「哪俺和面吧。」

  碧青挑眉看著他:「你會?」

  大郎道:「和面有啥難的。」

  碧青也不跟他爭,找了面盆,舀了一大瓢麵,讓他和,自己把炸好的醬盛出來,去井邊兒上洗雞毛菜。

  等她洗了回來,就見大郎的盆裡已經成了一盆糨子,不禁笑了起來:「你這是放了多少水啊?」

  大郎紮著兩隻手,無辜的道:「沒多少,就倒了半瓢。」

  碧青搖搖頭:「統共才一瓢麵,你就放半瓢水,哪和的成。」說著,過去,又從面缸裡舀了一瓢麵,幾把就揉成了麵團,推給大郎:「就這麼揉,我把菜焯了去。」大郎乖乖點頭。

  大郎的力氣大,麵揉的硬,擀出的麵條勁道,煮出來用井水過一遍,舀兩勺炸醬,拌上焯好的雞毛菜,大郎吃的西裡呼嚕,別提多香甜了。

  碧青沒吃,把醬撥出半罐子來,給定財媳婦兒提了過去,定財家今兒也吃麵,碧青過去的時候,剛擀了麵條,鹵子還沒打呢。

  定財的小子小寶比虎子大兩歲,三歲半了,隨了定財媳婦兒,長得秀秀氣氣,搬著個小板凳坐在院子裡的小桌前頭,等著他娘做飯,一雙眼睛卻望著旁邊自家的院子,一個勁兒嚥口水。

  過年的時候見過碧青,不認生,青脆脆的叫了聲:「姑姑。」

  也不知是什麼輩兒,武陵源的鄉親們稱呼碧青姑娘,孩子們卻都叫自己姑姑,碧青摸了摸他的頭。

  定財媳婦兒從灶房出來,碧青把肉醬遞給她:「炸的多,正好你也做麵條,拌著面吃倒省事。」

  定財媳婦也不推辭,接過去笑道:「剛一聞見味就知道姑娘炸肉醬了,在武陵源的時候,婆婆有時也做,說是跟姑娘學的,那時候,婆婆一炸醬整個武陵源都是肉香,俺家就住在婆婆隔鄰,我跟俺妹子聞著香味,饞的不行,後來媒人上門說親,一聽是隔鄰,俺心裡可歡喜呢,過了門跟定財說起這事兒,他還笑說,原來不是瞧上他,是瞧上婆婆炸的肉醬了,想解饞才嫁給他。」

  碧青笑了起來:「倒不知這炸肉醬還能賺個媳婦兒回來,等我家虎子長大了,我也跟王大娘學,給我兒子也糊弄個媳婦兒家來。」

  定財媳婦兒笑道:「咱武陵源的小少爺,哪還用糊弄媳婦兒啊,將來上趕著的,不定多少呢。」

  兩人說笑了一陣,碧青才回來,胃口卻不大好,吃了半碗麵就有些犯噁心,捂著嘴跑出去扶著牆吐了出來,方覺好些,剛做飯的時候還沒反應呢,誰知就是不能吃。

  後心有只大手輕輕拍著,碧青抬起頭,見大郎一臉擔心:「媳婦兒,這兩天你總是吐,是不是生病了?要不咱趕緊回武陵源找李神醫瞧瞧吧,這生病可不能耽擱。」

  碧青搖搖頭:「瞧什麼啊,這不是病。」

  大郎急道:「不是病,是啥?碧青白了他一眼,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自己做的事兒,都不認了啊,我這是有了。」

  大郎愣了半天還沒想明白:「那個,啥有了?」

  碧青沒好氣的戳了他一下:「還能有什麼,自然是孩子了,你閨女,大郎,這回我有感覺,肚子裡這個一定是女兒,你高不高興?」

  碧青話沒說完就給大郎抱了起來,直接抱到屋裡,小心翼翼的放在炕上,才道:「明兒咱們就回武陵源。」

  碧青搖搖頭:「不用,我覺著很好,再說,我哪兒有那麼嬌氣,你瞧瞧人家的媳婦兒,哪個不是大著肚子還下地幹活呢。」

  大郎卻執拗起來,異常嚴肅的道:「生虎子的時候你跑去了北胡,冰天雪地的在胡營產子,白等落下了個體寒的毛病,李神醫一早囑咐俺了,說你再有了,一定的仔細著,從養胎到生,都不能大意,所以,媳婦兒你得聽俺的。」

  碧青道:「可是咱們剛來。」

  大郎把小媳婦兒抱在懷裡:「媳婦兒,俺知道你是為了讓俺高興,其實,只要媳婦兒你好好的,虎子好好的,你肚子裡的孩子好好的,俺就高興了,這次應著你來深州,俺是知道你心裡惦記著家,想讓你回來看看的。」

  碧青愣了愣,自己來深州是想讓蠻牛高興,殊不知,原來他竟然也是為了自己,碧青心裡一陣暖,靠進他懷裡道:「那也不能明兒就走,來得時候爹囑咐我了,讓我給爺爺奶奶上上墳,你這個姑爺好容易來一趟深州,好歹也得給我爺爺奶奶磕個頭吧。」

  大郎點點頭:「那成,明兒磕了頭咱就走。」

  碧青沒話了,蠻牛的性子平常還算好說話兒,可一旦執拗起來十頭牛也拉不回來,所以,他決定了的事兒,自己反對也沒用。

  雖說剛來就走,難免有些遺憾,可想想還有以後呢,深州跑不了,沈家村跑不了,只要跑不了,還怕沒時間來嗎。

  轉天一早碧青剛起來做好飯,崔九就來了,碧青就納悶,這小子怎麼神出鬼沒的,而且,每次都趕著飯口,這鼻子也忒靈了。

  崔九從來不知道客氣為何物,大屁股往炕上一坐,就吃起來了,吃飽了抹抹嘴才說正事兒,原來賀魯不止要武陵先生寫婚書,還點明要大郎這個定遠將軍送嫁。

  碧青沒好氣的道:「這送嫁不都得是大舅子小舅子的事嗎,大郎去做什麼?」

  崔九擺擺手:「我哪兒知道啊,反正現在父皇打定主意安撫北胡,賀魯的提的條件只要不太過分,父皇都會答應,你也別不放心,送嫁的還有我呢,不就是跑一趟雁門嗎,一個月就回來了,前些日子你不還說,想給常生送什麼東西嗎,這次正好讓大郎捎過去,順便也看看那小子,說起來是我表弟呢,就剩他一個人守在雁門,有時我這想想,心裡都不得勁。」

  碧青也是惦記著常生,平常日子還好,有買賣忙活著,不至於想別的,可一過年就不成了,鋪子裡的夥計賬房都放假回家過年了,就剩下他一人守在哪兒,心裡得多孤單啊,可還不能讓他回來,這本來就是一招險棋,能保住一條命,已經是奇跡了,萬一敗露,牽累的可就不是一個兩個那麼簡單了,所以,穩妥起見,只能讓他在雁門待著。

  碧青想送過去的,是新做出來的一批手弩,雖說如今胡漢定盟,北境安生了,到底那是胡地,胡地部落眾多,有些部落表面上聽賀魯的,暗地裡可不一定,不然,草原上那些時不時就會冒出來劫掠過商戶的強盜是從哪兒來的。

  王記在雁門的買賣越做越大,也就越發招眼兒,所以得做些防備才是,碧青一早給常生寫了信過去,叫他訓練夥計,再給他送一批手弩,不是為了殺人,至少能自保,可這些手看弩非同小可,一旦叫人發現,恐大郎也會受牽連,畢竟手弩在這個時代,是極具殺傷力的武器。不過,由崔九送過去就妥帖多了,誰敢查九皇子啊,又是跟著送親隊過去的,萬無一失。

  想到此,也就不反對了,其實自己反對也沒用,皇上都下旨了,難道大郎能抗旨不成。崔九跟著去了沈家的祖墳。

  墳塋地是去年剛修的,就在一片桃林邊兒上,說是祖墳,其實只有爺爺奶奶合葬的一個墳包,不過周圍的空地已經留出來了,那天爹找自己過去說落葉歸根,等他沒了,還得埋在沈家的祖墳,說將來小海娶了媳婦兒,就讓他來深州安家,沈家的根兒在深州呢。

  碧青能理解他爹,所以京城的鋪子沒讓小海去,讓小五去料理了,小海如今在深州城外盯著蓋普惠寺呢,往後他要是願意,想在深州安家也由著他,反正深州早晚也得開舖子。

  碧青從深州直接回了武陵源,大郎送她回來之後,就跟崔九走了,本來崔九想讓自己也去京城待些日子,王記開了,短短的兩個月,就見了利,崔九樂的嘴都合不上,恨不能碧青去看看,出個什麼主意,多賺些銀子。

  崔九如今就是一個掉錢眼兒裡的,碧青才不上當呢,義和公主和親,如今京正亂,自己可不想摻和進去,而且,以自己如今定遠將軍夫人的名頭,再住京城恐,免不了要應酬,她最煩應酬,跟那些世族的夫人一點兒都不熟,還非得湊到一起說話兒,要多彆扭有多彆扭。

  義和公主的鑾駕三月初八啟程,崔九跟大郎跟著出京送嫁去了,習慣了大郎天天在家,這忽一下不在跟前了,碧青還有些不大習慣,時不時的就會想他,走到哪兒了?什麼時候能回來?

  有時想著想著,自己都覺好笑,就這麼分不開啊,當初大郎一去北胡那麼久,不一樣見不著嗎,就算之前他在驍騎營的時候,一年才能見幾面,十個手指都數的過來,這次滿打滿算也就一個月,哪至於就想的這樣了。就是閒的,自己得找點兒事兒干。

  懷了孩子,家裡把她當成大寶貝一樣看待,哪敢讓她幹活啊,碧青能找的事兒也就是做做針線了,雖說針線不好,給自己閨女做雙小鞋也不難,軟乎乎的布上繡了兩隻兔子耳朵,簡單可愛。

  做完了一隻,碧青在兒子腳上比了比,虎子嫌棄的縮回腳不讓碧青比,嘴裡惡毒的說:「醜,難看,不穿。」

  碧青沒好氣的白了他一眼:「你倒是想穿呢,這是給妹妹的。」

  虎子眨眨眼,爬過來靠在碧青肚子上聽了聽,指著碧青的肚子道:「肚子,妹妹。」

  碧青點點頭,小傢伙愣了會兒,拿起剛才被他嫌棄的小鞋看了看,嘿嘿樂了起來,手舞足蹈的說:「妹妹,穿,醜。」

  碧青道:「不許說妹妹醜。」

  小傢伙著急了:「妹妹,不醜,鞋,醜。」

  碧青真被兒子打擊到了,自己拿著鞋看了看:「真醜嗎?」

  兒子大力點點頭:「醜。」

  兒子這麼打擊,碧青頓時沒興趣做另一隻了,丟到針線笸籮裡,叫冬月把書架子上那一摞紙那過來,好歹得做做胎教吧,這是師傅最近新寫的。

  自從住進武陵源,師傅不知那根勁兒不對了,竟然開始寫鬼怪故事,寫完了就會拿給自己看,很好看,就是看過之後會產生不大好的聯想。

  例如師傅這個故事裡說有個水鬼,被丈夫故意推到水裡淹死的,心有委屈冤魂不散,就開始作亂,天天在水裡的荷葉底下蹲著,有人從水邊兒過,就扯下去。

  看了之後,碧青忍不住就會想到自家旁邊的水坑,琢磨,前些日子總看見師傅坐在坑邊兒上釣魚,魚沒釣上來,莫非倒想出了個鬼故事。

  碧青正瞎琢磨呢,忽見沈定富跑了進來,氣喘吁吁臉色都白了:「姑娘,出大事了。」

  碧青心裡咯登一下:「你慢慢說,出了什麼大事?」

  沈定富:「剛小五送了信回來,說進城鋪子裡病了兩個夥計,瞧症狀像是瘟疫。」

  碧青蹭的站了起來:「速速備車,去京城。」

  江婆婆進來道:「不成,姑娘懷著身子呢,萬一是瘟疫,姑娘該避的遠遠,怎麼還能往前湊呢。」

  碧青道:「江婆婆放心,我會請李神醫跟我一起進京,事關重大,我總覺著,這次跟上回榮昌齋的事兒脫不開干係,若果真如此,恐小五處理不來,您在家看顧好虎子,正好趁這個機會把奶掐了。」

  江婆婆歎口氣:「這剛消停幾天啊,怎麼又出事兒了,姑娘小心些,有了身子多顧念著些自己。」

  碧青點點頭,囑咐定富瞞著婆婆爹娘,他們知道了沒用,倒白跟著擔心,叫冬月收拾了幾件衣裳,去冀州府接了李神醫,奔著京城去了。

  轉過天一早進了京,剛進內城門,就看見了小五正在那兒搓著手等著呢,臉上有明顯的急色,見了碧青正要說,碧青伸手攔住,左右看了看:「回去再說。」

  進了師傅的小院,小五才道:「這兩個夥計是新招進來的,照著規矩,招的時候檢查過身體,並無惡疾,誰知招進來才半個月就出事兒了。」

  碧青道:「人呢?」

  小五:「不敢放到鋪子裡,外城找了個僻靜的小院安置下了,在小院守著的是冀州鋪子裡的老人兒,看病的郎中也給銀子封了口,應該不會傳出去。」

  碧青點點頭:「這就好,你跟李神醫先去瞧瞧病人,先確診是不是瘟疫再說。」

  小五點點頭,跟著李神醫出去,不大會兒回來,李神醫拉著小五在院裡洗了手換了衣裳,才進來,碧青就知道,真是瘟。

  李神醫道:「是馬瘟,應該是牲口身上帶進來的。」

  碧青道:「那兩個夥計可有治?」

  李神醫:「好在發現的早,剛給兩人灌了清瘟湯,挺過今天晚上,就能活命,挺不過去就沒救了。」

  說著,看向碧青,異常鄭重的道:「救不回來,不過兩條性命,若不找到源頭,恐死的不是兩條命了,此事萬急,姑娘需盡快想法子才成。」碧青點點頭,叫貴伯:「備車,去東宮……」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8-24 06:29 PM


第95章

  慕容湛愣了一下,看向蘇全:「你說誰求見?」

  蘇全道:「太子爺,是沈姑娘,好在今兒宮門值守的是趙遠,他去過北胡,跟姑娘在陰山裡找過王將軍,這才叫人給老奴遞了信兒,老奴琢摸著,姑娘定有要緊事,不然,以姑娘的性子必不會貿然來東宮。

  慕容湛點點頭:「你去接她進來。」

  碧青心急之下能想到的只有太子,崔九跟著送親隊走了,師傅回了武陵源,東籬先生雖能幫忙,怎麼也得拐個彎子,而此事萬萬耽擱不得,故此直接來找慕容湛,卻忘了這是東宮,即便自己如今是將軍夫人,求見太子也見不著。

  而且,連東宮的大門都進不去,碧青正想掉頭去尋東籬先生,不想過來個侍衛,見了她客氣的行禮稱呼沈姑娘,碧青疑惑的看著他,最後是那侍衛提醒,自己才想起來,他正是當初去北胡時隨伺慕容湛的侍衛頭子,好像叫趙遠。

  趙遠多精,就當初太子對沈姑娘一路照顧,他是看在眼裡的,哪能讓這位走呢,忙叫人給蘇全送信去了,自己拖著碧青東拉西扯,一會兒是北胡的風景,一會兒是陰山上的狼群,弄的碧青倒不好立時就走。

  等瞧見蘇全顛顛跑來的身影兒,碧青才明白趙遠這是成心拖著自己,蘇全跑過來道:「老奴給姑娘請安。」

  碧青讓過身子:「不敢,若不是有要緊事,臣婦也不敢攪擾太子殿下,確是有十萬火急的大事,還請蘇公公代為通報。」

  蘇全道:「不用通報了,殿下叫老奴出來接姑娘進去呢。」

  碧青這才鬆了口氣,跟著蘇全進了東宮,見了慕容湛,也不拐彎抹角,直接說了瘟疫的事兒:「李神醫跟臣婦進京了,給兩個夥計看過診,說是馬瘟,已經灌了清瘟湯,若能熬過今兒晚上,應能保住性命,可當務之急是找到瘟疫的源頭,及時應對,若散出去恐是大禍。」

  慕容湛臉色有些沉:「蘇全速去太僕寺,叫太僕寺畜牧監逐一篩查各處的馬匹牲口,發現疑似病例速速上報。」

  碧青道:「恐怕只篩查太僕寺不行,外城西的騾馬市,天天都有交易牲口的販子,那些牲口大多是從外族來了,除了胡地還有南蠻……」

  慕容湛頓時就明白了,跟蘇全道:「叫趙遠帶著人去仔細查,著重查南蠻來的騾馬牲口,不可漏過一頭。」蘇全應一聲去了。

  碧青站起來告辭,忽聽慕容湛道:「事情未查清之前,恐外頭不安全,出了這樣的事兒,短時間內你也不能回武陵源,不若在東宮待幾日,王將軍送親在外,本宮理應照應他的家眷。」

  碧青襝衽一禮:「臣婦謝太子殿下體恤,只是鋪子裡出了這種事,我這個東家要是迴避,鋪子裡的夥計豈能安心,若私下裡猜疑,傳出去卻麻煩,臣婦告退。」

  開玩笑東宮哪是她這樣人待的地兒,聽崔九說,慕容湛新娶的那位太子妃是趙氏一族的貴女,皇上把以前的太子妃貶為良娣,用的理由是無嗣,可就這麼巧,那位貶為良娣袁氏有了身孕,太醫瞧過,說十有八九是男胎,若果真如太醫所說,新任太子妃的處境可不大妙,為了自保,不定會幹出什麼來,這女人只要進了宮,一個比一個狠,這種事兒躲還躲不過來呢,難道還往前湊不成,太子殿下是好意,可這個好意自己只能心領了。

  碧青從東宮出來,沒回小院直接去了鋪子,馬車剛拐過來,遠遠就見門口圍了不少人,碧青叫貴伯把車停到一邊兒,自己跟冬月冬時下來,剛撥開人群就見地上坐著一個婦人,捶胸大哭,邊哭便嚷嚷:「大傢伙給評評理,我弟弟到王記來當夥計,才半個月,不想就讓人害了性命,如今連屍首都找不見了,最後一面兒都沒讓我見,我的天老爺,怎麼對得住死去的爹娘啊……」

  周圍一個看熱鬧的漢子道:「既如此,怎不到官府裡告狀,咱們順天府的府尹大人可是有名兒的青天大老爺,定會給你個公道的。」

  那婦人道:「這位大哥哪知道,這王記的靠山硬呢,有皇子,有將軍,咱平頭老百姓,往哪兒告去啊,我那可憐的兄弟,本說來王記當兩年夥計,學點兒本事,不想竟斷送了性命……」

  看熱鬧的百姓多同情弱者,一看這婦人說的可憐,紛紛罵王記是奸商,夥計鞠躬也沒用,忙叫人去請小五。

  小五昨兒一宿沒睡,這會兒剛迷瞪一會兒,不想又出事了,忙抹了把臉出來,聽了夥計的話,看了眼地上的婦人:「什麼人命?你是不是找錯地兒了,你兄弟叫什麼名兒?」

  那婦人愣了愣:「俺兄弟叫春生,對,春生,還有個老鄉叫周大龍,半個月前來你王記當夥計的,你莫非想不認賬,天老爺啊……」說著又哭鬧起來。

  小五看了看她:「你先別哭,有事兒慢慢說,你是劉春生的姐姐?怎麼他進鋪子登記的家屬裡沒有姐姐。」

  旁邊的夥計道:「對啊,劉春生跟俺說過幾次,說他跟周大龍都是深州來的,深州鬧災,家裡人都餓死了,這才跑來京城想混口飯吃,原先在騾馬市上給人喂牲口,瞧見我們鋪子裡招工佈告,這才過來的,沒聽說有姐姐啊。」

  那婦人被夥計當眾戳穿,有些惱怒:「你怎麼知道沒姐姐,俺是他認的乾姐,俺家小子喊他舅呢,能差的了。」

  周圍人哄一聲:「原來是乾姐,鬧的這麼邪乎,還當是親兄弟呢,……」

  那婦人道:「乾姐咋了,乾姐就不是姐了啊,俺兄弟死的不明不白,家裡沒人了,俺這個乾姐不出頭,誰幫他鳴冤,王記是奸商,害了俺兄弟的命,不給俺個說法,他這買賣甭想幹下去,我天天在這兒坐著,看看哪個主顧敢上門。」說著一盤腿,一副坐地炮的架勢。

  小五道:「你既是劉春生的乾姐,正好,我們正找劉春生的家人呢,他病了,現如今正在城外養病,鋪子裡人手少,還得撥兩個夥計照顧他,實在顧不過來,既然他姐姐來了,正好幫著看顧一下,這位大嫂,您看是讓夥計帶你過去怎麼著?」

  「病,病了……」

  那婦人臉色變了幾變:「什麼……什麼病?」

  小五目光閃了閃:「說起病,倒是不大,就是郎中說了會過人,這不才放到城外的院子養著嗎,您要是實在擔心兄弟,我讓夥計把劉春生抬你家去吧,在外頭養著,總不如家裡舒服,你這個姐姐也能看顧著,您放心,藥錢,工錢,王記一個子都不會少,順發,帶幾人人把劉春生抬他姐姐家去,記著裹嚴實了,別過了病。」

  那婦人忽從地上站了起來,拍了拍屁股上的土:「人是在你們這兒病的,甭想往我家推,他的病過人,回頭過我兒子身上,我找誰哭去,說到底也就是個八竿子打不著的乾姐,我犯得著嗎。」摘下頭巾甩甩鞋上的土,快步走了。

  碧青低聲道:「叫貴伯跟著她。」冬月答應著去了。

  周圍一見這意思還有誰不明白,這不定是從哪兒聽見信兒,想上人王記來訛詐的,不想聽見信兒不對,見人沒死,那病還過人,忙不迭的跑了。

  剛那個漢子氣道:「這婦人一看就不是好東西。」

  旁邊他婆娘白了他一眼:「還說呢,是誰剛才還罵人王記是奸商來著,我瞅你是沒安好心,瞧上剛那個狐狸精了吧,瞧打扮妖裡妖氣的樣兒,就不是個好人,也就哄哄你們這些沒出息的男人罷了。」

  那漢子被婆娘一頓搶白,臉上訕訕,摸了摸鼻子,說了句:「這都快晌午了,孩子在家餓了,家去要緊。」轉身忙著走了。他婆娘一邊絮叨,一邊兒跟在後頭走了。

  周圍人一見沒熱鬧,也都散了,碧青這才過來,跟小五道:「怪不得崔九一個勁兒說讓你到京裡來當掌櫃的呢,臨危不亂,膽大心細,小五這幾年你真是歷練出來了。」

  給碧青一誇,小五有些不好意思:「姑娘不知道,剛俺也蒙了,差點讓這婦人糊弄過去,也不知哪兒跑來個乾姐姐,沒聽劉春生提過啊?」

  兩人進了裡頭坐下,碧青才道:「我瞧著這倒是好事兒。」

  小五苦笑一聲:「姑娘還有心思說笑啊,我這都急死了。」

  碧青道:「事兒出了,再急也沒用,這件事兒今兒我想了大半天,都想不明白,總覺著哪兒不對了,即便是南蠻使壞,想散播瘟疫,為什麼偏偏選中咱們王記,咱們京城的鋪子,可才開張沒幾個月呢,而且開張的時候,也並未大肆宣揚,想來附近的買賣家,只要不是冀州人,也不會知道咱們的底,可剛那個婦人卻口口聲聲說咱們有靠山,還點明靠山就是皇子,將軍,這就說明,她對咱家的事兒知道的很清楚,知道王記就是將軍府的買賣不新鮮,知道崔九這個皇子底細的卻不多。」

  小五道:「姑娘這麼一說還真是,她怎會知道咱家的底細,這不太奇怪了嗎,莫非是冀州人,聽口音不像啊。」

  碧青道:「我也想不明白,不過,一會兒貴伯回來估摸就知道了。」

  天擦黑,貴伯才回來,見了碧青就道:「老奴跟著那婦人一直到了城西,親眼見她進了城西騾馬市旁的一個小院,尋了個附近的街坊掃聽,那些街坊一聽老奴掃聽她,一個個都沒好臉色,不搭理老奴,扭身就走,老奴著實納悶,末了尋了個竄胡同的貨郎,給了幾個錢,那貨郎才道那婦人是個寡婦,死了男人帶著個小子過活,不是個正經人,之前三五不時就會勾個男人家來,前幾年勾上了個當兵的,生生的把人媳婦兒給氣上吊了,兩人就這麼不黑不白的過上了。」

  碧青一愣:「當兵的,怎麼聽著有些熟呢?」

  貴伯道:「可是,老奴聽著也熟,那年姑娘在京住著,姑爺驍騎營那個同僚叫何進的,上門借銀子,鬧得哪出,老奴如今還記著呢,後來聽說勾上個寡婦,媳婦兒上了吊,老奴就琢磨莫非是他,故此老奴就在胡同口守著,日頭剛落下,就見過來個漢子,老奴瞧的清楚,就是何進,進了那寡婦的院子,不會兒,出來個小子提著酒壺跑去打酒了,想來是那寡婦的兒子,老奴瞧何進穿著兵曹的官衣,估摸是守城門的。」

  碧青點點頭,不想過了這些年又撞上了,若說之前還疑心,如今卻已經很清楚了,何進自來也不是個心胸寬大之輩,說白了,就是個小人,見不得的別人比他好,尤其,心裡一直看不上大郎,覺的他自己比大郎強,所以,才有當初借錢那種混賬事,自己讓崔九把他從驍騎營弄走,何進不會不知道是自己搗的鬼,後來大郎一戰成名,封了定遠將軍,封妻蔭子,風光無限,何進心裡不定多恨呢。

  劉春生跟周大龍的事兒跟他脫不開干係,他那姘頭之所以跑來王記鬧,不見得是他授意的,但絕對是從他哪兒知道的,想想也是,除了他還有誰對自己家的事兒知道的如此清楚,這才是冤家路窄呢。

  不過,這次他冒出來正好,自己之前是太仁慈了,這樣陰毒的小人留著就是後患,這次是僥倖發現了,以後呢,所以,這一次必須把這個禍害除了,要不然,總有個人躲在暗處算計著害你,即便是個小人物也不安生。而且,此事後頭恐還有個南蠻。

  之前碧青還想不明白,榮昌齋的事情之後,進出京城的人管理的格外嚴格,尤其外族人,哪怕胡人,都得再三證明身份才能進京,南蠻人根本就不讓進城,看見一個,驅逐一個,慕容湛是真怕了,寧可錯殺一百,也不會放過一個,可就這麼防著都沒防住。

  防得住外族,防不住內鬼,人不進來,牲口進來也一樣兒,城西就是騾馬市,只要買通了城門官,多少牲口進不來啊。

  劉春生跟周大龍之前在騾馬市餵馬,這才有機會認識何進,至於那個寡婦是不是劉春生的乾姐,並不重要,何進才是整件事的罪魁禍首,而且,此人狡猾非常,若聽見風吹草動,恐怕會跑。

  想到此,把自己出東宮前慕容湛給的腰牌遞給貴伯:「你速去東宮,把此事稟告太子殿下,何進恐跟南蠻人有勾結,抓住他嚴刑審問,一定能問出南蠻人的下落。」貴伯也知事情緊急,拿著腰牌走了。

  小五道:「這何進真不是東西,說起來,跟咱家有啥仇怨啊,姑娘對他也算仁至義盡了,卻怎不念姑娘的好兒,反倒恨上咱了呢。」

  碧青道:「世上總會有何進這樣的人,他們自以為是,心胸狹隘,總覺著世事不公,看見別人比他強,心裡就嫉妒如狂,這樣人就是白眼狼,記不得別人的好,你要是對他不好一點兒,他這輩子都忘不了,而且,會心心唸唸的報復,一有機會就會下黑手。」

  忽一道閃電劃破天際,悶雷滾滾,不一會兒大雨落下來了,碧青站在廊下望著垂落的雨幕,不禁道:「要是這場雨下在深州就好了。」

  小五點點頭:「可不是嗎,春雨貴如油,這場雨要是下在深州,今年深州的百姓就不用愁了。」

  冬月道:「姑娘還是進屋吧,下了雨外頭濕氣重,李神醫可特意交代了,您如今不能著涼。」

  碧青搖搖頭:「叫你說的,哪有這麼嬌氣。」

  冬月道:「這不是嬌氣的事兒,姑娘生小少爺的時候,著了寒,這次可得養好了。」碧青怕她再嘮叨,只得轉身進屋了,也不知道慕容湛的人抓沒抓住何進,應該不會讓他跑了吧。

  吃了晚上飯,雨仍沒停的意思,反倒起了風,黑燈瞎火的再坐車回小院太折騰,就在鋪子裡歇了,反正後頭兩進的院子,有的是閒屋子,被褥也有新的,拿出來一床來鋪在炕上,跟冬月一裡一外的躺下,聽著窗外一陣緊似一陣的雨,不一會兒就睡著了。

  可碧青卻做夢了,夢見了何進,何進拿著把刀子,陰狠的看著自己:「都是你,都是你,我才這麼慘,我殺了你……」一刀捅過來,碧青想躲,卻發現自己根本動不了,眼看著刀子扎進自己的身體裡,卻沒覺得疼,抬頭才發現,刀子扎的不是自己,是大郎,他不知什麼時候擋在了自己面前,胸前插著一把刀,順著刀柄突突噴血。

  碧青嚇壞了,喊了聲大郎,猛然睜開眼,見是冬月的臉:「姑娘倒是做什麼夢了?瞧這一頭的汗。」說著拿帕子給碧青擦汗。

  碧青方知剛才只是一場夢,心裡卻仍有些後怕,半晌兒才定下心,看了眼窗外:「雨停了不?」冬月:「停是停了,可還是有些陰沉沉的,這都一宿了,還沒下夠,外頭街上都積了好些水,看起來,今兒咱們還得在鋪子裡住一天。」

  碧青道:「怎麼?你不喜歡在鋪子住?」

  冬月搖搖頭:「奴婢再怎麼著不打緊,是擔心姑娘,鋪子裡畢竟不如家裡,要奴婢說,等京城的事兒了了,咱趕緊回武陵源吧。」

  碧青:「你莫非忘了自己是京城人了,如今好容易來了,你倒心心唸唸的回去。」

  冬月道:「奴婢跟著姑娘就是武陵源的人,這輩子都不離開呢。」

  碧青笑了起來:「什麼一輩子,早晚得嫁人,我要是真留你一輩子,你不得很死我啊。」

  冬時打了水進來,聽見這話笑道:「就是說,冬月姐這話可沒人信呢。」

  冬月白了她一眼:「當是你呢,天天想著嫁人。」冬時臉一紅:「誰,誰天天想著嫁人了?」

  冬月:「還能是誰,你唄,不想著嫁人,順明有事兒沒事而就望你跟前湊合什麼?聽說他娘都請人去你家說親了,咱武陵源上,什麼事我不知道,我瞅順明那小子油滑,看以後嫁了,他糊弄你。」

  一句話說的冬時滿臉通紅,吶吶半天:「俺不跟你說了。」端著盆跑了。

  碧青忍不住笑了起來,對於這些碧青是不管的,自己看順眼,家裡定下,趕明兒成了親過日子過好了就成,倒是冬月,怎麼就一點兒心思都沒有呢,想想不覺好笑,冬月才多大啊,等以後再大些,沒準就開竅了。

  吃了早上飯,小五才回來,昨兒晚上跟李神醫在小院裡頭盯著一宿,進來就道:「劉春生跟周大龍都沒事兒了,李神醫說再養幾天就能下地。」

  碧青松了口氣,也不知何進哪兒查的怎麼樣了,正說著,貴伯匆匆進來道:「姑娘,老奴剛從城西的騾馬市過,見騾馬市封了,殺了好幾百頭牲口,順天府的府尹大人正在哪兒親自指揮著清掃呢,整個大街都撒了好幾層石灰,那些牲口棚馬圈的,也都噴了石灰水消毒,只不過,聽說何進跑了。」

  碧青心裡頓時一驚:「怎會跑了?」

  正說著,忽聽外頭蘇全的聲音,蘇全雖是個奴才,卻是東宮的大總管,太子跟前的人,不能怠慢,碧青站了起來:「大總管一早怎麼過來了,若有什麼事兒,叫個小子來知會一聲兒就成了,何必親自跑一趟,下了一宿雨,街上都是水呢。」

  蘇全道:「怕小子們來了說不清楚,白讓姑娘著急,昨兒接著姑娘的信兒,殿下就讓刑部去緝拿何進了,不想那廝倒機靈,不知怎麼得了信兒竟跑了,那寡婦如今在刑部呢,何進卻不見影兒了,不過,殿下叫姑娘放心,已經叫劉遠帶著人追去了,他跑不了。」

  碧青卻不這麼認為,何進這個人即便是個心胸狹窄的小人,卻有些真本事,當初在南邊打仗的時候,能立下戰功進驍騎營的人,哪有菜瓜啊,而且,何進既然敢幹出這種事兒,必然早給自己安排好了後路,十有八,九是跑南蠻去了,一旦進了南蠻境內,再想抓他,根本不可能。

  想到此,跟蘇全道:「估摸他往南蠻跑了,若埋伏在南境守株待兔,或許能以逸待勞。」

  蘇全:「殿下也是這麼說,已叫人在南境埋伏了,只要見著何進就地格殺。」

  碧青點點頭,如果這樣兒的天羅地網,都能讓何進跑了,就說明真是他命不該絕……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8-24 06:29 PM


第96章

  本來懷了孩子令碧青很是歡喜,可這一樁接著一樁的晦氣事兒,卻讓碧青的心情頗為灰暗,都說禍不單行,福無雙至,這話真有些道理,何進哪兒還沒抓著,這邊兒小五卻病了。

  小五這一場病來勢洶洶,都起不來炕了,碧青怕是過了瘟病,李神醫瞧過說不是,碧青才放了心.李神醫說小五是情志不遂,鬱結於心,時日良久,不大病才奇怪,發出來倒好了。

  這話想想就明白了,小五這輩子過得苦,何曾有過一天舒心日子,先頭在阮家村的時候,兩口子感情是好,可他爹娘哥嫂哪一個是省事的,小五心疼媳婦兒,也不能不孝順,只能湊合著。

  後來到了冀州府,眼瞅該過兩天舒心日子了吧,秀娘又沒了,秀娘沒的時候,小五那樣兒碧青如今還記得清清楚楚,整個人跟沒了魂兒一般,明明一個大活人坐在靈前,碧青就覺得他彷彿跟著秀娘去了。

  要不是有狗娃子牽著,說不準他真想跟著秀娘去,大年三十晚上他說的那幾句話,碧青現在想起來都醃心,他那個樣兒,讓自己都不敢再跟他提杏果兒的事兒了,強扭的瓜不甜,即便自己瞧著合適,狗娃子也喜歡杏果兒,可娶媳婦兒過一輩子的人是小五,得他自己點頭答應才成,這姻緣就不是能強求的事兒。

  小五心裡頭苦,為了狗娃子強撐著,可這人再堅強也有撐不住的時候,小五強撐了這麼多年,一旦瀉了勁兒,這病就如山一樣壓了下來。

  碧青倒是沒想到,小五這一病倒成了他跟杏果兒的轉機,小五病重的那兩天,迷迷糊糊的,嘴裡直喊狗娃子。

  碧青就讓貴伯去武陵源接狗娃子過來,另外把小三也叫過來,買賣雖是自己的,開舖子的主意也是自己出的,可管起來,碧青真有些力不從心,或許也是懶了,不想再動腦子,如今雁門的皮子藥物,源源不斷的運往京城,京城的鋪子雖說剛開,買賣卻比冀州紅火很多,小三輕車熟路,他來京城盯些日子正合適。

  碧青想不到不僅小三來了,還帶著杏果兒,小三吱吱嗚嗚的說桃花擔心他吃不慣京裡的飯,叫杏果兒來給他做飯吃。

  這借口實在有些可笑,京城的鋪子有專門的廚娘,小三如今是管事,想吃什麼沒有啊,非得巴巴的把杏果兒帶來給他做飯,這明明白白就是想把杏果兒跟小五送作堆。

  吃一塹長一智,桃花吃了虧,倒學聰明了,碧青記得當初桃花很願意嫁給周叔文,跟她娘一樣,覺得周家是書香門第,嫁過去體面,有好日子,可嫁過去才知道,周家是什麼人,自己嫁的是個怎樣混賬的男人,再後悔可也晚了。

  自己這輩子如此,斷不會讓親妹子也混成她這樣,故此千方百計的替妹子打算,如今的桃花倒是會看男人了,。

  小五雖說長得尋常,可疼媳婦兒,疼孩子,顧家,有本事還沒花花腸子,打著燈籠都找不著這樣的男人。

  雖說有孩子,可有孩子怕什麼,只要把狗娃子當自己親生的疼,小五看在眼裡,心裡能不感動嗎,日子久了,哪能不上心。

  碧青知道桃花的意思,自己也想給小五跟杏果兒一個機會,讓他們處處看,所以,對於杏果兒去城外伺候小五,選擇睜隻眼閉只眼。

  李神醫不讓碧青去看小五,雖說不是瘟疫,也怕過了病氣,碧青也知道,懷孕了不能生病,反正杏果兒在,自己也放心。

  小五這一場病,足養了半個月才見好,碧青選了個風和日麗的日子去瞧他,剛到了院門外沒進去呢,就聽見裡頭狗娃子的笑聲,發自內心的笑聲,足以想見小傢伙心裡多高興了,讓人聽了都忍不住跟著他笑。

  碧青好奇的走了進去,不知什麼時候院子兩邊辟出了菜地,大蔥,韭菜,小白菜,還種了一架黃瓜,青蔥蔥映著日頭,瞧著都喜人。

  這個小院是碧青前些年置下的,本來是為了大郎,自己住在師傅哪兒無妨,就怕大郎彆扭,才買了這個院子,可沒等小院收拾妥當呢,大郎就去北胡打仗去了,小院就閒擱著了。

  今年京城一開舖子,碧青就給了小五,琢磨往後小五要是娶了媳婦兒,一家三口在這個小院裡正合適。碧青沒想到自己這個想法提前實現了。

  自己進來的時候,杏果兒跟狗娃子正給菜澆水呢,一人手裡一個瓢,狗娃子淘氣,總跟在杏果兒後頭,一會兒拽拽衣裳,一會兒撩一下子水,杏果兒一回頭,小傢伙就跑,杏果兒在後頭追,本來就是為了哄狗娃子玩,杏果追的很慢,真抓著了,小傢伙一求饒就會放了他,兩人玩的不亦樂乎。

  看見碧青,狗娃子飛快跑了過來,冬月幾乎立刻就擋在了碧青跟前,小傢伙一頭撞進了冬月懷裡,抬頭看看不滿的道:「冬月,怎麼是你,我要姑姑。」

  冬月掐了他胖嘟嘟的小臉蛋一下道:「姑娘肚子裡有小妹妹了,可禁不住你這一撞。」

  小妹妹?小傢伙眨眨眼,盯著碧青的肚子看了半天道:「哪有小妹妹?我怎麼看不見。」

  碧青笑著摸了摸他的頭:「妹妹睡覺呢,等過年的時候就能看見了。」小傢伙仍是疑惑的盯著碧青的肚子。

  杏果兒給碧青見了禮,腦袋就垂下了,估摸是害臊,露出的一小截脖子都是紅的,碧青笑了笑,跟她說了兩句話就進屋瞧小五去了。

  小五正在炕上看賬本,碧青眉頭皺了皺眉,推開賬本子道:「剛好些怎麼又看起賬了,養著病要緊。」

  小五道:「這躺了半個月,骨頭都生銹了,再不找點兒事兒干,俺都快瘋了。」

  碧青笑道:「你倒是個閒不住的。」

  兩人說著話,就聽外頭狗娃子跟杏果兒兩人一陣笑,碧青看著小五:「不是嫂子討你的嫌,有些話還是想說,難得狗娃子這麼喜歡一個人,你就成全他又如何,你還年輕,就這麼過一輩子,也不叫個事兒啊。」

  碧青也只是提一下,沒想過小五會答應,卻不想這回小五卻點頭了:「嫂子,這事兒還得您幫著料理,等回頭嫂子就找媒人去王家說媒下聘吧,俺娶杏果兒。」

  碧青以為自己幻聽了:「你說什麼?」

  小五輕聲道:「這些日子我仔細想過了,杏果兒很好,對狗娃子好,對我也好,有時候看著她,總覺著秀娘又回來了,更何況,她一個黃花大姑娘,這麼床前床後的伺候了我半個月,我要是不娶她,叫她往後還怎麼做人。」

  碧青道:「不說其他,只問你,你喜歡她嗎?」

  小五下意識看向窗戶外頭,杏果兒立在那架黃瓜下,眉眼彎彎的看著狗娃子,穿著一身碎花的衣裳,粗黑的大辮子垂在肩頭,給日頭曬得皮膚有些黑,可這麼站在哪兒,卻格外動人。

  小五看得出來,她是真心對狗娃子好的,杏果兒是個好女子,能娶這樣的女人,是自己的運氣,或許這也是秀娘想看到的結果,畢竟狗娃子那麼高興。

  小五回過頭,見碧青仍在等自己的答案,知道她想說什麼,點點頭:「杏果兒有些像秀娘,可不是秀娘,這個俺知道。」

  碧青松了口氣,要是小五娶杏果兒是想把她當成秀娘的替身,那杏果兒就太可悲了,但是現在小五這種想法,倒是可以接受,只要他自己清楚就行。

  終於這個春天,一件一件的倒霉事兒後,又有了件好事兒,除了小五的婚事,今年讓碧青最大的喜悅還有深州下雨了。

  仿佛為了找補一下似的,前兩天深州那場雨淅淅瀝瀝足下了兩天,深州百姓幾乎歡喜瘋了,消息傳來,整個大齊朝廷也跟著高興起來,皇上親自表以謝老天降下甘霖解救深州的百姓,下令免除深州三年徭役賦稅,嘉獎了杜子峰,讚他是能臣,對於舉薦杜子峰的太子慕容湛,也大加誇讚了一番,更是稱讚杜丞相教子有方,並親自賜下御筆親書的匾額,作為嘉獎。

  深州一場春雨成就了深州的老百姓,也成就了杜子峰,可以想見,從今往後,杜子峰的仕途必然會一帆風順。

  而小五的婚事也讓碧青大費了一番腦筋,媒人沒找外人,找的是王興娘。王興娘如今是王家村首屈一指的好人,王興有大出息,成了深州的管事,碧青把王家村的藕塘給了王興的兩個哥哥,讓他們自己經營。

  王興這兩個哥哥雖不如王興機靈,這樣簡單的買賣還是成的,王家村的藕在冀州府已經出了名兒,所以根本不用拉出去賣,有人要,自然會過來買,王家兄弟身不動膀不搖的就把錢賺了。

  兩個媳婦兒在坑邊兒養了二百多隻鴨子,就光這藕田跟鴨子的進項,就足夠王家一家子吃香喝辣了,更別說,王興還三天兩頭往家裡拿錢。

  日子好過了,王興娘再不是之前蠻橫不講理的悍婦了,如今村裡誰家有難,她都會伸手幫上一把。有時候碧青想想,都覺前些年的王興娘跟現在的不是一個人,或者是換了瓤子的。

  王興娘跟桃花娘說的上話,更富貴叔家也有交情,碧青就托付了她當這個媒人。桃花娘一聽是小五,本來要惱,可一見王興娘亮出的定禮,立馬住了嘴。

  定禮是碧青預備的,簪子,耳墜,手鐲,一整套赤金的首飾,金燦燦的晃人眼。碧青頗瞭解桃花娘,這定禮就是為了桃花娘說不出話來。

  王家點了頭,後頭的聘禮更重,小五這些年太苦,碧青希望他娶了杏果兒之後,一家三口能快快活活的過日子,所以事事都想的周到,唯一沒料到的是楊喜妹竟然跑來鬧場……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8-24 06:30 PM



第97章

  要說武陵源最美的是三月,這話不假,十里桃林映著一彎清泉,或妖嬈,或清麗,叫人怎麼都看不夠,一簇簇開滿枝頭的桃花,彷彿從天上掉下來的一匹朝霞,美得絢爛奪目。

  武陵源的春天遠近聞名,每年一進三月,聞名而來的賞花人絡繹不絕,也給武陵源開闢了另外一個路子。

  對於那些賞花人,只要遵守規定就可以進入武陵源,規定很簡單,不許摘花,不許隨便亂丟東西,如果違反規定,對不住,請走,以後也會被武陵源列為黑戶。

  你要是覺得桃林這麼大,摘朵花沒人知道,那就錯了,武陵源加上臨山屯,甚至周圍幾個村子的人,幾乎無處不在,除非你真確定能找著沒人看見的地方,不然,還是規矩點兒好。如果你規規矩矩的賞花,就會發現武陵源很歡迎你的到來。

  賞花的人太多,去年沈定山就在桃林裡僻出空地來,蓋了專門賞花的棚子,棚子裡提供免費的麥子茶,就在角落的大桶裡,旁邊有碗,有專門洗碗倒茶的夥計,只要您進來就會遞過來一杯,如果您餓了,不遠就有賣吃食的攤子,涼皮,涼面,發糕,包子……不算豐盛,但保證您能吃飽,而且不貴。

  吃飽喝足了,您要是覺得這樣的美景看不著了有些遺憾,想留個念想,簡單,跟夥計說一聲兒,立馬就會給您找畫師過來,只需一錢銀子,就給您畫一幅小像帶回去,想怎麼欣賞怎麼欣賞。

  這是平民的賞花路子,您要是口袋有的是銀子,來武陵源就為了追求一份夢想的桃源生活,那就不一樣了,可以住在武陵源,山腳下那幾棟二層小樓,整棟的賃過來全家一起住,不管您有多少夫人,小妾,丫頭,小廝,都住的開。

  守著一彎清溪,滿枝桃花,可以釣魚,可以賞花,恣意享受世外桃源的悠閒生活,至於吃飯,就更不用愁了,您一住進來就會有人來跟您敲定一天三餐,假如想吃農家飯,武陵源裡誰家的主婦叫過來一個,就是最好的廚娘。

  假如您想吃館子,也不難,冀州府的館子您隨便挑,只要出的起銀子,半個時辰館子的大廚就會帶著全套的傢伙什過來,給您烹煮一頓最地道的館子菜。賃小樓的費用按天兒收,租金不便宜,不過您要是提前訂整月的,會適當優惠一些。

  這些法子都是碧青跟沈定山說的,賞花人越來越多,對武陵源已經造成了困擾,沈定山無奈之下,只得求助碧青,說是不是在桃林入口立個牌子,不許外人進入。

  碧青覺得,沈定山的法子行不通,人都有獵奇心理,你越不讓進越想進,立個牌子恐怕來的人更多,既然擋不住,乾脆就徹底敞開,這些賞花人是麻煩卻也是資源,可以發展旅遊業嗎。

  因此,武陵源第三期的房子一套都沒賣,不是沒人買,是碧青不讓賣,有了這些賞花人,幹嘛還賣房子啊,對外出租豈不更賺。

  武陵源的名兒起的好,噱頭足,雖說是人造出來的桃源,卻聲名遠播,以至於,很多外地人也會慕名而來。

  師傅更是從去年開始,一到三月就邀老友前來武陵源賞花,或吟詩,或吃酒,或垂釣,風雅非常,而師傅的好友都是些什麼人,不用想也知道,匯聚了當世大儒的武陵源,更令天下文人趨之若鶩。

  武陵源已經成了一塊金字招牌,一進三月,桃花剛打骨朵,賞花的人就來了,遊客多了,也就催生出一套新的產業鏈,碧青只需把這些整合,就能讓所有人受惠,何樂而不為呢。

  而沈定山是個最好的執行者,以前桃林的收益就指望著賣桃子,現在不一樣,光一個花期,賞花的遊客帶來的收益就比賣桃子多的多,桃醬桃干也不愁賣了,甚至,鄉親們家裡養的雞蛋,鴨蛋,乃至挖了野菜曬的野菜乾,也都成了搶手貨。

  周圍的村子的老百姓也漸漸加入進來,武陵源有錢賺,隨便賣點兒啥都成,心裡萬分慶幸自己的村子守著武陵源近,這跟著沾了多大的光啊,也都明白,如今的好日子都是因為武陵源這片桃林,所以,一個個看的跟命根子似的,不管誰不能禍害桃花,碧青在沈家村摘桃花的行為,要是在武陵源,唾沫星子都能淹死她。

  也不止春天開花的時候,入了秋,武陵源更熱鬧,花沒了卻有果,大顆大顆的桃子掛著樹上,瞧著就叫人喜歡,不能賞花卻能摘桃,享受豐收的喜悅,這對城裡的有錢人來說,有著致命的誘惑。

  雖然鄉親們不明白為,什麼城裡人巴巴的跑到武陵源來,費勁巴拉的自己摘桃子,摘的桃子還賊貴,明明冀州府的王記鋪子裡就有得賣,價格比武陵源還便宜,可城裡的有錢人就是樂意拖家帶口的往武陵源跑。

  想不通就不想了,鄉親們不會跟錢過不去,來的越多越好,對這些人很是歡迎,只要守武陵源的規矩,就是武陵源最尊貴的客人。

  這話是沈定山一再強調的,鄉親們記得真真兒,在鄉親們眼裡,這些客人就是他們未來的好日子,態度異常熱情。

  今年剛入秋,武陵源就熱鬧起來了,那些買了房子的,大都會在春秋兩季來武陵源住,遊客也是這時候最多。

  而今年秋天碧青也格外忙碌,小五跟杏果兒親事,定的日子就是秋天,大郎早從雁門回來了,帶來了幾件稀罕的皮貨,還有幾袋子牛肉乾,說碧青當時提過,胡地的牛肉乾好吃,常生特意找人做的,比胡人那些乾淨。

  碧青仔細想了想,實在記不得自己什麼時候說過,不過的確喜歡,問了大郎,知道常生在那邊兒過得很好,也就放心了,大郎說常生幾乎不怎麼在雁門的鋪子裡,大都跟著商隊在草原的各部落裡跑。

  碧青點點頭,這倒是,胡人逐水草而居,沒有固定的居所,想做買賣就得追著他們跑,這樣才能拿到最好的東西,王記的鋪子只是大本營,從胡地收來的貨物,在雁門的鋪子匯總,再分別運回來。

  皮毛藥材大多運到京城,至於馬奶酒跟胡地的奶製品,以及一些胡地的特產,冀州也會分一些,冀州的有錢人不少,胡地的東西覺著新鮮,隔三差五也會買,不過比起京城就差遠了。

  碧青想著,等以後看看把王記開到南方去,那裡是絲綢茶葉的產地,從南邊直接收貨應該便宜的多,順河北上,沿途要是都有王記的鋪子,買賣豈不是可以做一路。

  當然,目前也只能想想罷了,不過常生能好好的生活,讓碧青異常欣慰,不用親眼見,碧青也能想像,常生戴著皮帽子裹著皮裘,跟著商隊在草原上奔走的樣子,或許黑了瘦了,但也長大了。

  有時看著二郎,碧青就會想起常生,那孩子終於有了一片屬於他自己的天地,今年是不行了,看看明年能不能抽空去趟雁門看看常生。

  說起來,肚子裡這個也是冬底下生,兄妹倆的生日在一個月裡頭,碧青執拗的堅持,自己肚子裡的是女兒,家裡人也順著她,都說是女娃子,就碧青娘總說,瞧著肚子尖尖的,弄不好又是個小子。

  肚子裡這個比虎子折騰,當初碧青懷虎子的時候,一點兒害喜的症狀都沒有,要不然,也不會好幾個月了還沒發現,不跟這個似的,一懷上就有反應,過了三個月才好了,要是再折騰,碧青都沒力氣料理小五的喜事了。

  小五跟杏果兒的好日子選的是九月十八,找淨遠大師挑的,這是桃花娘提出來的,說淨遠大師是活佛,讓大師挑的日子,必然是上上大吉的。

  碧青有時真覺得老和尚挺不容易的,養著一眾僧人,還得想著怎麼弘揚佛法,不僅會唸經還得會看病,連老百姓婚喪嫁娶挑日子的事兒都得管。

  桃花娘這個人,之前死活跟碧青過不去,就是嫉妒碧青家的日子過得好,瞅著生氣,後來讓富貴叔狠狠收拾了幾回,險些沒休回娘家,這才老實了。

  桃花娘也不傻,知道要是休回娘家,自己就只能上吊了,娘家哪丟得起這個人啊,好在生的兒女多,瞧在兒女面子上,加上又是多年的夫妻,富貴叔也沒真把她逼到絕路上去,不過,桃花娘的性子卻收斂了不少,這兩年在村子裡頭都不怎麼出門,一個是覺得丟人,二一個,看見別人家的日子過的紅火,心裡忍不住就生氣。

  雖收斂了,可本性一時半會也改不過來,好在後來小三爭氣,在碧青手下混成了管事,桃花娘才自覺長了臉,跟王興娘幾個也開始走動來往,可瞧著桃花娘仨跟杏果兒,也總覺著心裡不得勁兒。

  瞧人家那閨女,別管嫁的好壞,至少夫妻和美,再瞧自己倆閨女,一個帶著孩子回了娘家,後半輩子就這麼著了,一個錯過了好姻緣,如今也沒著落呢。

  忽然得了小五這麼個女婿,桃花娘一開始心裡不樂意,嫌小五是個帶孩子的鰥夫,自己閨女一嫁過去就當後娘,擱誰心裡能舒坦啊。

  可一瞧人家下的定給的聘禮,桃花娘那點兒不樂意,早就散的沒影兒了,就光這聘禮在王家村也算頭一份,這一回真正揚眉吐氣了,也不再說小五這不好那不好了,杏果兒還沒過門呢,桃花娘這兒就一口一個我們家姑爺,我們家姑爺,叫的別提多親熱了。

  弄得王興娘忍不住道:「這會兒是你姑爺了,俺怎麼記得,那天俺來說媒的時候,你這張老臉耷拉的,足夠十個人瞧半拉月的,嫌人小五是個死了媳婦兒帶孩子的,說你家杏果兒嫁過去就當後娘,熬不出來,你這些話俺可都記著呢。」

  桃花娘也不在意,笑了兩聲:「瞧你,這記性倒真好,我都記不得自己說過這樣的話兒了呢。」

  王興娘道:「俺說句實在話,你家杏果兒能嫁給小五,那可是八輩子修來的福氣,死了媳婦兒咋了?秀娘要是不死,這樣的好姻緣能輪的上你家杏果兒嗎,不是狗娃子攛掇著非要杏果兒當後娘,你以為小五能答應這門親事不成,你呀,別糊塗,往後只把狗娃子當成親外孫子一般疼,沒你的壞處,你家小三出息是出息,可跟小五比起來,還差的遠呢,俺家的王興,你家的小三,再體面,再出息,那也不過是個管事,小五卻是大郎的兄弟,俺聽見說過年的時候,大郎親口說的,小五跟他家二郎一樣,這將軍的兄弟,真想娶,娶個千金小姐也不叫事兒啊,你家杏果兒這是趕上了,說起來,杏果兒可比你這個娘有心,嫁了小五往後可都是好日子,你這當娘的也跟著沾光。」

  說的桃花娘心裡美滋滋的,提了叫普惠寺的淨遠大師挑日子,就是為了以後誇耀,桃花娘這個人可恨時候挺可恨,卻也是個極容易滿足的人,尤其現在,她要的面子排場,對碧青來說,真不叫什麼事兒。

  碧青本來就想給小五大辦,成了親再住在家裡,就不合適了,當初蓋房的時候,碧青就留了出來,小五的,二郎的,小海的,碧蘭的,一人一棟,別管往後在哪兒,做什麼,這裡都是家,年節的回來,一大家子團團圓圓的吃頓飯,多熱鬧啊。

  碧青一直知道自己是個俗人,喜歡熱鬧,喜歡大團圓,厭惡分離,她心裡的家是所有親人都在一起,相親,相愛,相守,哪怕不能時時在一起,過年也要回來。

  小五的房子是棟精巧的小二樓,如今武陵源已經不賣房了,而現有的房子,已經早不是當初賣出去的價兒了,那些買了房的,當初還覺得有些貴,現在都後悔了,早知道這麼值錢,當初就應該多買上幾套,如今武陵源的房價兒已經高到不可思議的地步,即便如此,也是有價無市。

  眼瞅著房價嗖嗖的長,誰會這時候賣房,不傻嗎,越沒人賣,房價越高,如今武陵源的房子已經成了身份的象徵,那些有頭有臉的,手裡沒一套武陵源的房子,出門都抬不起頭來,可以想見,小五這棟小二樓多值錢了。

  也怪不得桃花娘逢人就說:「我們家杏果兒的新房在武陵源,靠著山腳下那棟白牆青瓦的小二樓就是,就那棟小二樓的價兒啊,都能把咱們王家村買下來。」

  雖說有些誇張,可也是實話,杏果兒嫁的的確風光,碧青知道桃花娘的心思,下聘禮那天,特意叫人繞著王家村走了兩圈,才抬進杏果兒家。該有的九寶一樣不少,壓箱底兒錢是金銀元寶,共三十六錠,取六六大順的意思,都是十兩一錠的赤金白銀,從武陵源抬到王家村,沿路誰見了不眼饞啊。

  桃花娘歡喜的滿臉通紅,倒是杏果兒聽見說這麼多聘禮,跟她姐說:「不該這麼多。」

  桃花看著妹子,心裡說不出是個什麼滋味兒,到底還是妹子的命好,當初自己嫁到周家的時候什麼樣兒,如今想來都覺得難過,跟桃花道:「這是妹夫看重你,不想你受委屈,怕人家說你嫁的是個帶孩子的,這樣大戰旗鼓的下聘禮,就是要堵著外人的嘴呢,還有咱娘,咱娘心裡歡喜了,順順當當的送你出門子,往後就是你自己的日子了,你呀,比姐的命好,記得惜福才是。」

  杏果兒點點頭:「俺知道,就是覺這麼折騰,太招眼了,咱家也沒多少嫁妝,回頭叫人說閒話。」

  桃花笑了:「傻妹子,放心吧,妹夫不缺你這點兒嫁妝,其實啊,嫁妝啊,聘禮啊,這些都是虛的,那個男人才是實在的,只要他知道疼你,比多少嫁妝聘禮都強。」

  杏果兒點點頭:「姐的話,俺記下了。」娘忙著顯擺,這些話也只有大姐跟自己說,杏果兒心裡明白,大姐跟自己說的都是最實在的話,大姐盼著自己能過好日子呢。

  姐倆正說著,簾子撩開,碧蘭走了進來,碧蘭笑嘻嘻的走到杏果兒跟前,繞著她轉了兩圈,開口叫了聲:「嫂子。」羞的杏果兒滿臉通紅,瞪了她一眼:「瞎喊什麼呢?」

  碧蘭笑道:「今兒你都要嫁進我們家了,小五哥跟二郎哥都是我哥,這聲嫂子可不是瞎喊。」

  桃花道:「碧蘭這話是,這聲嫂子該喊的。」

  見時候還早,桃花出去幫忙了,她娘實在不是個靠得住的,妹子攤上這麼好的親事不容易,可不能出差錯。

  桃花一走,喜娘也識趣的出去了,屋裡就剩下杏果兒跟碧蘭,兩人你看我我看你,碧蘭把杏果兒的頭髮捋了捋先開口道:「當初在王家村住的時候,我還想,要是你以後嫁的遠了,咱倆就難見面了,那時真沒想到,你會嫁個我小五哥。」

  杏果兒道:「俺自己也沒想到。」

  說著伸手拉著碧蘭的手:「那時你誠心待我,俺卻心眼小的疏遠你,後來想明白了,卻又不好意思去找你,弄的生分了,都是俺的不是,你別放在心上才好,今兒還能過來,你不知道俺心裡多歡喜。」

  碧蘭眨眨眼:「先頭我真的很生氣,想不明白你怎麼忽然就變得陰陽怪氣了,後來想想,假如我是你,恐怕也不能釋懷,我是命好,有個能幹又疼我的姐姐,姐總想著我跟小海小時受的苦,把我們往後的一輩子都安置的妥妥當當,剛來王家村的時候,姐拉著我跟小海哽咽的說,以後再不讓我們受一點委屈,過一輩好日子,那時,我覺得能一輩子待在王家村就是好日子了,後來才知道還能更好,有這樣的姐姐,誰瞧了不眼熱呢,不過,你也不用眼熱了,你姐也很疼你,大姐說,不是桃花姐,還成就不了你跟小五哥的姻緣呢,可見桃花姐多疼你。」

  杏果兒點點頭:「我知道的。」看著碧蘭:「那咱們就說好,以前的事兒就過去了,你別放在心上。」

  碧蘭笑了:「本來也沒什麼事兒,我早忘了,你嫁給小五哥,就是我嫂子,是一家人,一家人還計較這些做什麼。」兩人相視而笑。

  直到此刻,杏果兒心裡才真正敞亮起來,也明白了一個道理,這人不能瞧著別人好,心裡就嫉恨,這個世上人有千百種,個人都有個人的造化,福氣,不失平常心,總會有自己的機緣,自己差一點兒就錯過了,好在後來想明白了,人的福氣就是本著一顆實誠心過自己的日子。

  就像大郎嫂子,不管別人如何,總是本著一顆誠心,把村子裡的人都當成親人,看似吃了虧,可仔細想想,如今的武陵源,王家村,臨山屯,誰不說大郎嫂子的好,即便不怎麼打理,大郎嫂子家那五畝地也是村子里長得最好的。

  不用說,從翻地,播種,施肥,除草,都讓鄉親們包了,幾乎都成了慣例,每年一開春,不管自家的地,先把大郎嫂子家的五畝地收拾好了,再才是自己的地。誰從地頭上過,都得在地裡繞一圈,瞧瞧長勢,有雜草,順道就拔了。王興娘那麼個厲害不講理的人,如今是村子裡有名的好人兒,嘴裡常說的話是,一份厚道一份福。

  這話說的就是大郎嫂子,外頭人說大郎嫂子是活菩薩,爹說大郎嫂子是心眼最好的善人,自己卻覺得。大郎嫂子是這世上最聰明的人,自己學不來大郎嫂子的聰明,至少跟著她學會厚道,學會惜福,學會善,這樣生活才會有意思。

  忽聽外頭喊了一聲:「花轎臨門了。」喜娘忙進來給杏果兒收拾,喜袍,鳳冠,紅蓋頭,喜喜慶慶的攙了出去。

  碧蘭不禁想,等自己出嫁的時候,是不是也如此,想著,臉有些燙熱,有姐在,不用想也知道,自己出嫁的時候,肯定比杏果兒還要風光。

  聽見外頭彷彿是陸超聲音,估摸是來幫著接親的,臉更紅了,忙出去幫忙,今兒自己是送嫁的呢,是姐讓自己來的,姐說杏果兒是自己最好的朋友,即便這些年疏遠了,也是朋友,姐還說女孩子交一個好朋友不容易,尤其杏果兒嫁的還是小五哥,往後既是嫂子,又是朋友,多難得的緣分,什麼事說開就好了。碧蘭很高興,朋友回來了,還成了嫂子,往後再不愁說話兒的人了……

  小五今兒很精神,大紅的喜袍,戴著狀元帽,胸前十字披紅,戴著一朵大紅花,整個人都透著一股子喜氣,這麼一拾掇跟變了個人似的。

  迎著新娘子上了轎,騎著馬吹吹打打的往武陵源去了,流水席開在武陵源,王家村的人,也不是外人,都跟著花轎去武陵源吃席湊熱鬧去了,整個王家村都空了,家裡就剩下王富貴兩口子,桃花都讓碧蘭拖了去。

  王富貴蹲在門前抽了一袋煙,進屋瞧見他婆娘呆愣愣坐在堂屋裡,想起她這輩子給自己生兒育女的也不容易,開口道:「找個日子俺陪你回趟娘家,也該瞧瞧你娘去了。」撂下話進屋了。

  桃花娘愣了半天才回過神來,蹭站起來進了屋:「當,當家的,你你說的是真的?不是糊弄俺?」

  王富貴頭都沒抬:「不樂意回去就算了。」

  桃花娘忙道:「樂意樂意,俺多少年沒回去了,不知俺娘怎麼著了呢,還有俺兄弟,俺那幾個侄子侄女哎呦,不成,俺得找兩身新衣裳,不讓叫人笑話了去。」忙去翻箱倒櫃了。

  王富貴搖搖頭,他婆娘是個糊塗人,如今就算她披著麻袋片子回去,也沒人敢瞧不起他,小三兒是王記的管事,杏果兒又嫁給了小五,誰不上趕著巴結呢,心裡想著,一向嚴肅的臉上也不禁露出一個滿足的笑容,這日子越來越有過頭了。

  不說王富貴兩口子,且說花轎,從王家村出去一路鑼鼓就沒停過點兒,前頭小五騎著高頭大馬後頭烏泱泱都是王家村的鄉親們,跟著去武陵源吃席的,老老小小全家都來了。

  秋天涼快,遠點兒不怕,莊稼人,這點兒道兒根本不叫事兒,正好能瞧瞧風景了,入了秋,桃子早摘沒了,桃樹的葉子卻沒落乾淨呢,枝上還有不少,遠遠瞧去,變黃的桃葉也別有一番景致。

  花轎就從這樣的的桃林過去,到了武陵源,誰知剛到武陵源外的牌樓邊兒上,忽聽見一陣哭聲。

  陸超跟小海是打前站的,心說誰這麼不長眼,跑這兒哭喪來了,見著牌樓前的人,小海恨得牙根兒癢癢,這不上趕著給小五哥添堵呢嗎。

  牌樓前不是別人正是楊家人,以楊喜妹打頭,後頭是秀娘的哥嫂,秀娘的哥嫂跟楊喜妹都穿著孝,尤其楊喜妹,更是一身重孝,不知道的還以為死了爹娘呢,懷裡抱著秀娘的靈牌,坐在道中間,迎著花轎就哭上了:「俺的姐哎,你倒是瞅瞅啊,你這一死,丟下了狗娃子成了沒娘的孩兒,這才幾年啊,姐夫就娶了新人,還這麼大操大辦的,那時候說的多好啊,如今可把姐忘得死死的了,這後娘進了門,狗娃子可咋辦啊,姐啊,你倒是睜眼瞅瞅啊……」

  嘴裡牽三掛四的,胡說八道,一句一個姐,就是想壞了小五跟杏果兒的親事。

  小海跟陸超倆人咬牙切齒,不是看楊喜妹是個女的,恨不能上去一腳踹死她,什麼東西啊,這會兒哭喪來了,當初不是跟周叔文勾上做了那樣的醜事,小五哥能娶杏果兒嗎,小五哥念著狗娃子娘,還給她置辦了一份體面的嫁妝,怎麼想也算仁至義盡了吧,但能要點兒臉的,也不會幹出這樣的事兒來。

  楊喜妹豁出臉就是想大鬧一場,得點兒好處,如今她都快後悔死了,嫁給周叔文這個廢物,哪有好日子啊,好吃懶做沒本事,原先還當是個讀書人,如今才知道,狗屎都不如,在外頭鬼混讓人家打殘了,養好了傷也落了個瘸子,還傷了子孫根,不盡早做打算,自己這活寡得守到什麼時候啊。

  可什麼打算也得有銀子才成,周家就是空架子,她公公手裡也沒幾個錢,想來想去,還是得找姐夫,琢摸著這男人都不禁勾,尋個機會試試,勾上了還愁啥啊。

  楊喜妹這兒主意剛打上,不想,小五就要娶媳婦兒了,娶的還是桃花的妹子,再瞧小五娶媳婦兒這架勢,聘禮,定金,還有武陵源的一棟簇新的小樓,楊喜妹悔的腸子都青了,當初要不是自己嫌姐夫長得不好看,給周叔文騙了身子,這些可都是自己的,如今呢,什麼都沒了,姐夫娶了杏果兒,往後自己再想從姐夫哪兒得銀子就難了。

  楊喜妹越想越生氣,無論如何嚥不下這口氣,跟她嫂子叨叨了幾句,她嫂子就出了個主意:「豁出去鬧一場,小五看在秀娘的份上,也不會把咱們怎麼著,沒準心裡一愧,咱們就能落下好處,再說,也不能這麼痛痛快快的就讓杏果兒嫁給小五,怎麼也得給她添點兒堵。」

  楊喜妹兒覺著嫂子的主意好,就一早準備起來,眼望見迎親的隊伍過來了,一屁股坐在地上哭上了。

  陸超好歹還顧點兒面子,小海可不管,指著楊喜妹:「你還好意思坐這兒哭呢,要不要臉啊。」

  楊喜妹能坐這兒早就把臉豁出去了,再說,臉能值幾個錢啊,她楊喜妹早就臭名遠揚了,誰見了不得背後指點兩句,真要臉早上吊了,還能活到這會兒啊。不搭理小海,站起來直奔著下馬的小五來了,把秀娘的靈牌往小五懷裡一塞:「姐夫,你倒是真對的住俺姐啊,俺姐死的時候你怎麼說的,這才幾年,就丟脖子後頭去了,俺姐死了,就連點兒情份都沒了啊,便不顧念俺們,好歹也得顧念狗娃子吧,姐夫就不怕後娘歪帶狗娃子,讓俺姐在地下可怎麼安生啊。」說著又哭了起來。

  小五心裡其實知道楊喜妹是胡說八道,可就是忍不住想起了秀娘,臉上不禁有些愧疚。楊喜妹一見姐夫的樣兒,心裡暗喜,剛要再接再厲,小海看不過去了,過來一把推開她:「楊喜妹,這會兒想起你姐,想起狗娃子來了,欺負小五哥心善老實呢,跟你說,有我在,你今兒甭想討得一點兒好去,既然你非得堵在這兒提你姐,咱們今兒就當著武陵源,王家村,臨山屯的鄉親們好好提提。」

  指著她身後的哥嫂道:「小五嫂子活著的時候,隔三差五往娘家送錢,送糧食,養著你們這幾張嘴,本是好意,不想,倒養出了一家子懶鬼,天天算計著找小五哥要錢,要好處,當初阮家欺負小五嫂子的時候,怎麼不見你們出來一個,要是你們出來一個,有娘家撐著,阮家敢這麼欺負人不,你們倒好,一個個躲在後頭裝王八蛋,眼瞅著小五嫂子不行了,生怕斷了好處來源,非逼著小五嫂子跟我姐說,把你嫁給小五哥,說什麼為了狗娃子,狗屁吧,你這個親姨,給狗娃子做個一雙鞋,還是洗過一回衣裳,在武陵源住的時候,打著給狗娃子做衣裳的幌子,今兒要錢,明兒要料子,狗娃子身上一件新衣裳沒見,倒是你,簇新的衣裳一身身的換,你還好意思跑這兒來拿狗娃子說事兒,趁早滾回周家去,免得把最後一點兒臉面也丟沒了。」

  一番話說得楊喜妹臉色青一陣白一陣兒,她嫂子一見楊喜妹沒話兒應對,心裡一急:「我們這兒一家子說事兒呢,輪不上你個外人摻和。」

  這話說的倒是觸怒了小五,小五臉色一沉:「嫂子,瞧在秀娘的份上,我再叫你一聲嫂子,你說誰是外人呢,當初從阮家村出來那天,我阮小五就不是阮家人了,小海就是親兄弟。」

  說的楊喜妹的嫂子臉色有些訕訕的開口道:「姑爺何必跟我個婦人一般見識呢,您是做大買賣的人,不看別的,看在秀娘受了一輩子苦的份上,也該讓俺們過兩天好日子,你不娶喜妹兒俺,們認了,可你也不能不管俺們吧。」

  小海氣的直哆嗦,真沒見過這麼不要臉的,指著她道:「這話你真說得出口,是小五哥不娶楊喜妹兒嗎,楊喜妹兒的事兒武陵源誰不知道,正好讓我們家的小廝撞見,大白天的在野地裡光著屁股干醜事兒,懷了野種,還非要栽給小五哥,不是我姐找了周叔文的爹,小五哥這綠頭巾就算扣上了,就這兒,小五哥還置辦了一份嫁妝,聖人也不過如此了,你們還想怎麼著。」

  楊喜妹兒一見事兒不好,索性不裝了,撇開臉皮直接說:「姐夫是明白人,俺們今兒豁出去來鬧,想必姐夫也知道是為什麼,姐夫也不差這幾個錢,就當我姐還活著,給我姐花了不一樣嗎。」

  小五看了她半晌兒開口:「多少?」

  楊喜妹一愣,沒想到姐夫這麼痛快,想了想,張開手:「五百兩,五百兩就當姐夫替姐姐盡心了。」

  小海道:「楊喜妹你真不要臉了啊,小五哥,這錢不能給,一文都不能給,憑啥啊。」

  陸超也道:「小五哥,真不能給……」一時接親送親的都上前來七嘴八舌的勸起了小五,楊喜妹卻撒氣潑來:「俺也沒管你們要錢,你們管得著嗎,閒吃蘿蔔淡操心,哪兒涼快哪兒待著去。」

  人早看楊喜妹不順眼了,聽她這麼說,都沖楊喜妹來了,楊喜妹兒做的那些醜事,一會兒都翻了出來,不僅跟周叔文打野戰,還有跟她公公,大伯子,那點兒不清不白的事兒,全抖露了出來。說的楊家兩個嫂子都臊的恨不能找個地縫鑽進去。

  正不可開交呢,忽聽一個清脆的聲兒:「小五哥,你要是有五百兩就給她吧。」眾人一愣,齊齊看過去,不知什麼時候,杏果兒從花轎出來,走到了小五跟前,仰著臉跟他說……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8-24 06:32 PM



第98章


  小五低頭看著杏果兒,眼裡分外柔和,她沒說假話,自己看得出來,她是真的不計較,她比秀娘還要善良,因為善良,所以穿著一身嫁衣的她更好看了。

  楊喜妹的目光劃過杏果兒頭上光燦燦的鳳冠,身上織金的喜服,耳上一對明晃晃的珍珠墜子,手腕上金鑲玉的鐲子,映著日頭晃的人眼疼,這一身本該是自己的,如果自己當初不被周叔文騙了,今天坐在花轎裡的就是自己,這些衣裳,首飾,往後的好日子都是自己的,桃花妹子撿了便宜不說這會兒還跑過來當好人兒。

  楊喜妹兒心裡憤恨不平,伸手推了杏果一把:「俺跟姐夫說話,有你什麼事兒。」

  杏果兒不防她動手,踉蹌一步,小五忙把她攬在懷裡,才沒摔跤,小五再好的脾氣,這會兒也不禁惱了,皺眉瞪著楊喜妹兒:「你推杏果兒做什麼?」

  小五這一惱,楊喜妹心裡更不平衡了,自打姐夫娶了她姐姐,每次姐夫見著自己都是和顏悅色的,何曾有過這樣橫眉立目的時候,還質問自己,仍不覺得自己有錯,卻也知道強硬沒用,對男人就得軟著來。

  想著,眨眨眼,掉下一串眼淚來:「有了新人,姐夫就忘了舊人了,姐姐沒了,連半點兒情份也不念了嗎。」說著,低頭抹淚,那個可憐勁兒。

  楊喜妹長了個好模樣兒,又善做姿態,一這麼著,周圍好多男人都忍不住心軟起來,議論她的也少了。

  楊喜妹見自己得逞,更做足了樣兒,抽搭抽搭的掉淚兒,不知道的還當誰欺負她了呢。小五是個男人,又念著楊喜妹是秀娘的妹子,也有些應付不來這樣的場面。

  杏果兒卻推開小五的手臂,上前一步道:「你不用如此,小五哥是什麼人,莫說武陵源,王家村臨山屯的鄉親們都一清二楚,對秀娘姐什麼樣兒,大家都瞧在了眼裡,秀娘姐沒了,小五哥心裡多難受,別人哪能知道,若真是有新人忘舊人的漢子,秀娘姐一沒,憑小五哥的本事,什麼女子娶不到手,哪還會等著要我這個鄉下丫頭,你又憑什麼站在這裡理直氣壯的找小五哥要銀子,你我都知道,你憑的就是你手裡秀娘姐的靈牌,憑的是小五哥對秀娘姐的情意,你知道小五哥忘不了秀娘姐,才對你格外寬容,可你怎麼能這麼說小五哥呢,俗話說人活一張臉,樹要一張皮,便你豁的出去,就不想想秀娘姐嗎,秀娘姐那麼個溫柔賢良的人,十里八鄉的鄉親誰不說她好,秀娘姐沒了,你當妹子的不給她增光還罷了,怎還往她臉上抹黑呢,你口口聲聲說秀娘姐在地下不安生,你這麼不講理的鬧,秀娘姐在地下怎麼能安生了呢。」

  一番話說得入情入理,周圍的鄉親們又開始指指點點議論起來:「就是,秀娘可是個好媳婦兒,雖說身子不好總生病,卻和和氣氣的,誰要是有難求到她頭上,沒個不管的,人勤快,手也巧,家裡料理的妥妥帖帖,狗娃子身上的衣裳,腳下的鞋,就沒見穿過破的,閒了還幫著鄰居做針線,是個難得的好媳婦兒,跟這楊喜妹兒可不一樣,明明是親姐倆,生生就跟兩個娘肚子裡爬出來似的,啥時候瞧見過楊喜妹幹活不,男人折了腿,還在炕上躺著呢,她就擦胭脂抹粉兒,穿紅掛綠的跑到武陵源看戲來了,還跟那個唱小生的眉來眼去的,這是戲班子來的時候短,要是長了,不定要出什麼事兒呢,說起來真叫人看不過眼兒,周家不是一直嚷嚷自己是書香門第嗎,媳婦兒這麼不規矩,也沒見那周老爺出來使家法啊。」

  「哎呦!這個你就不知道了吧,要是別的媳婦兒,說不準就會請家法,這楊喜妹,周老頭子哪捨得啊,心疼還來不及呢,沒聽周家老大老二媳婦兒說嗎,他們妯娌仨就數楊喜妹兒得老爺子的意,不止周老頭子,還有前頭兩個大大伯子,周叔文不在的時候,常鑽三房的屋子呢,你說這兒媳婦兒,弟媳婦兒的屋子能隨便鑽嗎,鑽了能有啥好事兒啊。」

  「照你這麼一說,這不一家子畜生嗎,。」

  「你當怎麼著,桃花是個老實人,在周家才站不住腳兒,要俺說啊,回娘家倒好了,在周家沒得落個髒污的名聲,傳出去這頭都抬不起來,咋過日子啊……」

  大家東一句西一句,說的楊家的兩個哥嫂也覺臊的不行,可又一想,反正臉都丟了,就著銀子要吧,要來銀子過上好日子,還顧臉面幹啥。

  楊喜妹早就不要臉了,心說,跟她公公和兩個大伯子的事兒,能怨自己嗎,周叔文常在外鬼混,不著家,家裡就自己一個人女人,天熱的時候關上門洗身子呢,不想她公公就進來了,按著她成了事,自己不願意能怎麼著,力氣小,又不敢嚷嚷,只能由著他了,這有一就有二,她公公便宜占夠了,兩個大伯不知怎麼知道了,也往她屋裡頭鑽。周叔文明知道也不言聲,只老頭子給他銀子,出去風流,就甘心當個活王八。

  這會兒給大夥兒明明白白的翻出來,臉上也青一陣白一陣的難看,沒心思再裝了,一叉腰指著杏果:「王杏果兒,你別想裝好人,別忘了你姐桃花也是從周家出去的,便我不乾淨,你姐就乾淨不成。」

  杏果兒本來跟她講理,可一聽她把髒水往大姐身上潑,不禁惱了,看著她道:「我姐怎麼回的娘家,你比誰都清楚,你自己去冀州府瞧了郎中,知道肚子裡是個女娃子,不想要,自己摔掉了孩子,卻非說我姐推的,趁著周叔文吃醉酒家去,你又哭又鬧,周叔文脾性上來,踹了我姐一計窩心腳,我姐心寒了,要了休書求去,才合了你的意,這會兒髒水還想往我姐身上潑,楊喜妹你幹了這麼些醜事兒,現在還來找小五哥的麻煩,你要銀子,小五哥給你銀子就是,你咋還這麼不依不饒的,你摸著自己的良心好好想想,就不怕將來有報應嗎。」

  楊喜妹道:「有沒有報應也是俺的事兒,跟你王杏果沒干係,你算老幾啊,你姐要是想回來,成啊,俺讓位,誰稀罕那個不中用的男人。」

  「楊喜妹你說啥,你說誰不中用呢?」楊喜妹話音一落,就聽見一聲斷喝,回過頭見是周叔文。

  碧青接著信兒的時候,都快氣炸了,就沒見過楊喜妹兒這麼不要臉的,這女人一旦豁出去,還真是什麼事兒都幹得出來,偏偏楊喜妹是秀娘的妹子,要是換另一個,直接叫人拖出去了事,瞧著秀娘的面子,識字使不出來,可由著楊喜妹這麼鬧,好好的婚禮豈不攪了。

  想了想,叫定富去趟周家,周叔文最缺不就是銀子嗎,比起楊喜妹張嘴要的五百兩,只給他五十兩,讓周叔文休了楊喜妹兒都成,更何況是拖回家了。

  周叔文得了銀子,一瘸一拐的跑了過來,正好聽見楊喜妹那句不中用的男人,即便是真的,聽在周叔文耳朵裡也刺耳非常,本來傷了子孫根就斷了他的樂子,還給楊喜妹這麼大鳴大放的說出來,臉上著實掛不住。

  當初在王家住著的時候,瞧見周叔文一身儒生袍,手裡拿著把白紙扇兒,說話之乎者也文縐縐的,長得也比小五強,才動了心思,讓他哄了身子去,後來嫁了他,有個桃花在前頭擋著,勾起了楊喜妹兒的好勝心,變著法兒的把桃花娘仨擠兌走,自己成了大房之後,才發現,周叔文這男人就是個草包,好吃懶做一點兒真本事都沒有。

  如今還傷了子孫根兒,自己跟著他還有什麼過頭,早想著尋個機會一拍兩散呢,哪會怕他的嚇唬,撇撇嘴不屑的道:「再說一遍兒咋了,你就是個不中用的男人,王八頭……」

  這話可真沖人肺管子,是個男人都不能忍,周叔文的脾氣本來也不多好,剛在家又吃了酒,這會兒酒氣上來,哪還管在哪兒,上去一腳就把楊喜妹兒揣在地上,接著就是一頓拳打腳踢。

  楊家的兩個哥哥待要上前,給楊喜妹的嫂子拉住,低聲道:「周家再怎麼著也是當官的,再說,喜妹嫁了人就是周家的人了,死活也不該咱們家插手,你上去做什麼?」

  楊喜妹兩個哥哥本來就慫,聽了婆娘的,一步也不敢往前,楊家人都不上前靠,別人誰管這閒事兒啊,尤其楊喜妹做人不厚道,丁點兒人緣沒落下,不是看著她姐秀娘的面子,武陵源都不讓她進。

  周叔文趁著酒意下手一下比一下重,打的楊喜妹兒披頭散髮在地上直叫喚,小五看不過去,上前一把抓住周叔文的拳頭:「什麼事兒不能好好說,你一個大男人這麼打媳婦兒像什麼話兒。」

  周叔文頗忌憚小五,如今的小五可不是他能惹得起的,啐了地上的楊喜妹一口道:「這婆娘不安分,不打不成。」說著抬腳照著楊喜妹的肚子就是一腳。

  啊……楊喜妹兒沒想周叔文下這樣的黑手,就覺肚子一疼,腿間火辣辣彷彿什麼東西流了出去,低頭一看是血,頓時暈了。

  王興娘叫了一聲:「哎呦這是有孩子了,這一腳下去可保不住了,都見紅了。」

  周叔文一愣,低頭見楊喜妹抱著肚子,身下一攤血把她身上的孝服都染紅了,嚇了一跳,生怕小五找他的麻煩,莫頭就跑,別看瘸了腿,跑得卻快,不一會兒就沒影兒了,根本不管楊喜妹兒的死活。

  小五低頭看著楊喜妹,一時有些無措,杏果兒忙跟王興娘道:「勞煩嬸子找兩個人把喜妹兒抬回家去,請個郎中來給她瞧瞧。」

  王興娘道:「你倒真是厚道。」皺眉瞪著楊家哥嫂:「怎麼著,剛才不上前兒,這會兒還打算往後縮啊,還不把人抬回去。」

  楊家大嫂道:「喜妹嫁了人就跟俺楊家沒干係了,肚子裡孩子也是周家的,姑爺都不上心,俺們管這事兒幹啥。」說著拽著男人走了。

  王興娘呸了一聲:「要銀子的時候怎不見往後縮,這時候知道摘清楚了,什麼東西啊,趕明兒有你們的報應。」找了兩個婦人拿床破被子把楊喜妹一裹抬周家去了。武陵源就有郎中,叫人去給楊喜妹瞧病。

  楊喜妹這一番鬧,雖說沒落下好處,到底是把小五的親事給攪了,小五跟著去了周家,等郎中出來,問了要不要緊,那郎中直搖頭:「大人沒事兒,肚子裡的孩子卻保不住了。」開了藥叫養著,就走了。

  小五見周家連個人都沒有,歎了口氣,只得叫人去找喜妹兩個嫂子,給了十兩銀子,讓她們過來伺候喜妹兒,怎麼也得養好身子再說,楊家兩個嫂子拿了銀子,這才心不甘情不願的過來。

  小五見這邊兒安置好了,方才回去,這一番鬧,早錯過了吉時,讓碧青好好把他數落了一頓,這才拜堂成禮。

  也有個好處,本來黑著想鬧小五洞房的管事們,一個個都不好意思再攪合了,到前頭席上吃酒去了,東家的席跟別人家可不一樣,菜好,酒更好,不能鬧洞房,就多吃點兒解解饞也不錯,錯過這頓兒,下回不知什麼時候了。

  小海跟二郎替小五挨桌敬酒,陸超忽然發現狗娃子沒了,忙往新房院走,果然見狗娃子在門口蹲著,不禁道:「你這小子在這兒蹲著幹啥呢?」

  狗娃子道:「俺娘受了委屈,俺想跟娘說句話兒,安慰安慰俺娘。」

  陸超嗤一聲笑了,捏了他胖嘟嘟的臉蛋一下:「你倒是叫的親,放心吧,有你爹呢,今兒用不著你安慰,走,跟我吃席去,我可瞅見剛上的大肘子,燉的酥爛,香著呢。」

  狗娃子一聽有肘子,回頭看了看院門,想想明兒再說一樣,錯過了今兒的肘子,明兒可吃不著了,跟著陸超跑了。

  新房裡喜娘拿了賞錢早走了,就剩下一對新人,小五挑開杏果兒頭上的蓋頭,頭一句話就是:「今兒對不住你了,錯過了吉時,你心裡要是怨俺也應該。」

  杏果兒卻搖搖頭,小聲道:「什麼吉時不吉時的,俺嫁了你是過日子的,只要你往後對俺好就成了。」說著垂下頭,臉龐染上些許紅暈,在燈下尤其動人。

  小五心裡一蕩:「俺保證,以後會對你好,時候不早,也該歇著了。」說著,伸手把她頭上的鳳冠取下來,然後是衣裳……杏果兒一顆心跳的蹦蹦的,彷彿快要從腔子裡出來了,透過燈影兒瞧著眼前的男人,慢慢的把她抱起來,放到炕上……感覺那種痛,卻並不覺得難過,反而欣喜,從今兒起,自己就是他媳婦兒了。

  碧青怕狗娃子給小五搗亂,把他帶過來跟自己睡,正好自己也能歇歇兒,省的大郎又纏著自己折騰。

  上回懷虎子的時候,大郎不在跟前,也沒這些煩惱,如今天天在一處,大郎又是個體力格外好的,一開始,碧青是見他可憐,憋得五脊六獸,都流鼻血了,自己也過了四個月,就讓他折騰了一回,卻惹了禍,天天纏著她,不能傷著孩子,還有別的法兒呢。

  這時的蠻牛尤其精明,把以前沒圓房時用的法子都想起來了,挨著樣兒的折騰,興致比碧青沒懷孩子的時候都大,弄的碧青都不知道他哪來這麼大精神兒。不過想想,他快掛帥出征了,這一走不知多少日子呢,也就心軟了。

  深州一場春雨,成全了杜子峰,也讓皇上有了充足的信心,義和公主下嫁和親,百年之內胡地應無戰禍了。

  崔氏赫連一族倒了,外戚的威脅也沒了,大郎這個定遠將軍,雖然戰功赫赫卻無心仕途,這讓皇上無比放心,軍權也相當於攥在了皇上手裡。

  深州開渠引水根本未動用國庫一分一毫,下了雨,開了渠,深州的旱情解了,今年麥子蕃薯兩岔莊稼都有了收成,不過一年,深州就緩了起來,再不是當初那個赤地千里民不聊生的死地,如今的深州欣欣向榮,生機勃勃。

  皇上還生怕下頭的官兒糊弄他,前些日子御駕親自去了一趟深州,聽說皇上親自下地刨了一回蕃薯,幹了不亦樂乎。

  皇上還在深州剛建成的普惠寺住了兩天,跟淨遠老和尚討論佛法,頗有所得,說起來,淨遠老和尚真比猴兒還精兒,深州的普惠寺建的時候,老和尚就去了一趟,瞧了瞧進度就回來了,建成之後,叫自己的徒弟慧明去了,自己仍在冀州,卻一聽聖駕去了深州,輕車快馬的就跑了過去。

  老和尚這粗腿抱上癮了,前頭抱了太子,這會兒又抱上了皇上,如此一來,普惠寺已經隱隱成了大齊佛門第一寺,至少兩朝之內,普惠寺的香火只會更鼎盛。

  而且,老和尚培養的親傳弟子慧明,完全繼承了老和尚的衣缽,佛法深淺碧青不知道,若論心眼子。慧明絕對跟老和尚有一拼,深州普惠寺的事兒,老和尚根本面兒都沒怎麼露,就慧明跟王興兒定財商量著蓋的。

  慧明這個能幹勁兒,碧青瞅著實在眼饞,恨不能把他挖過來給自己當管事,偏偏是個和尚,自己只能望著禿頭興歎了。

  有了水就有收成,麥子跟蕃薯的豐收,讓深州百姓再無饑餒之憂,而冀州的富庶,也讓大齊國庫有了底兒。

  打南蠻跟北征不一樣,胡地苦寒,正是因為胡人窮的吃不上飯,才屢犯大齊疆土,所以,北征必須有充足的糧草才成,而南蠻卻不一樣,從京城一路往南,就是大齊最富庶的江南,過了江南糧草根本就不用愁,江南的稻子一年兩熟,已經使得江南成了大齊最富庶的地方,而過了江南,南境邊兒上的稻子卻是一年三熟的,而且,那裡有豐富的物產。

  大軍到了南境,只要注意防疫,防煙瘴毒蟲,適應那裡濕熱的氣候,這一仗必勝。

  赫連起當初打了五年,是心存私心,之所以沒滅孟氏一族,就是不想南境太平,說起來,赫連起也沒錯,若是天下太平,刀槍入庫,馬放南山,還要將軍做什麼,這個道理是人都明白。

  而皇上如此著急攻打南蠻,估計還有一個不可說的原因,赫連一族幾代人積攢的金銀,據說富可敵國的寶藏,可還沒找著呢。

  要是讓外族找著,這年頭有錢可就有兵,有武器,有兵有武器還能老實的奉大齊為上邦嗎,大齊這塊肥肉,誰不想咬一口,如今不敢咬是因為沒底氣,咬一口的結果,弄不好就得滅族,一旦有了銀子,就會助長野心。

  師傅說過,那些外族都是狼,時刻得防著,不可稍有懈怠,所以,這批寶藏一天沒找著,皇上睡覺都不能安穩,而這批寶藏十有八,九藏在了南境。

  更何況,南境如此富庶,只要南邊安生了,一年三熟的稻子運回來,便再鬧災,有富庶的南境也不怕了。

  深州旱情一解,皇上必會下旨征南,雖如今還未召大郎入朝,可府兵的花名冊已經下發到了各個州府,崔九也跟自己透了消息,讓碧青做好準備,別存僥倖心理。

  崔九這小子說話賊討厭,僥倖個屁,用腳後跟兒想也知道,一旦皇上有意征南,大郎必是主帥的不二人選。

  大郎曾經在南邊兒打了五年仗,經驗足夠,並且善用兵書,有勇有謀,且無意仕途,不會有功高震主之憂,這樣的人簡直好用得不能再好用了,只要皇上不傻,此次征南必用大郎。

  自己從京裡回來就開始著手準備了,陸超這些日子,正忙著批量生產震天雷,在雁門床弩,連弩把胡兵射殺城下,在南蠻直接用震天雷,她就不信,南蠻孟氏的血肉之軀能擋得住,威力奇大的火器。

  就憑他們屢次想在京城散播瘟疫這一點兒,就該死,對南蠻這種禍害,不需要有絲毫憐憫之心,速戰速決,直接滅了孟氏一族,天下才能太平。





作者: 紀伯崙    時間: 2015-8-24 06:35 PM



第99章


  狗娃子昨兒在席上吃多了肉,晚上睡不著,翻來覆去嘟囔了半宿,什麼小姨不好,欺負他娘了,不知他娘還生不生氣了,要是一生氣不給他當娘了怎麼辦等等……

  小嘴碎的碧青恨不能讓冬月給他縫上,天濛濛亮的時候,這小子才消了食,睡著,碧青耳邊終於清靜了。剛閉了會兒眼,冬月就進來,說外頭小五兩口子過來了。狗娃子不知怎麼聽見了,也不睡了,蹭一下坐起來,翻身就跳下了炕,沒洗臉漱口呢就跑了出去。

  冬月笑道:「這可真是緣分,有狗娃子這麼個兒子,比親生的還親呢。」

  伺候著碧青收拾利落,出來的時候就見狗娃子膩在杏果兒懷裡,蹭啊蹭的,小嘴叨叨個沒完:「娘你不生氣了是不,俺小姨心壞,您以後見著她離遠點兒就好了,您不會不給狗娃子當娘了吧……」

  一口一個娘,親的不行,杏果兒摸著他的腦袋,耐心的應著他,小五在一邊兒溫柔的注視著他們,這一幕著實動人。

  碧青真有些不想打擾,可大郎在呢,只能坐過去,小五兩口子給他們行禮,叫了哥嫂子,碧青叫冬月把一早預備好的禮兒遞給杏果兒:「金銀首飾我自己不樂意戴,就不給你了,這裡也不是別的,是京城那個小院的房契,京城的鋪子買賣好,年後還得再開幾個,已經瞧好了門面,小五妥當,交給他最放心,估摸著往後你們就得在京城常待著了,鋪子裡雖有地方,到底不如自己有個家好,前頭小五養病的那個小院,是我前些年置下的,那時大郎還在驍騎營,本想著去探他的時候住,如今也用不著了,正好給你們,哪兒不如意叫杏果兒瞧著收拾吧,武陵源雖好,雜事卻多,小五的心軟,離的遠些也能落個清淨。」

  杏果兒心裡熱燙燙的,之前自己跟碧蘭好的時候,總想著要是有碧青這樣的姐姐就好了,如今嫁了小五,就成真的了,她能感覺的出來,大郎嫂子跟以前不一樣了,看自己的目光跟看碧蘭一個樣兒,真當自己是親人。有這麼個嫂子,有小五這樣疼自己的男人,有狗娃子這麼懂事兒的兒子,往後的日子還有啥可愁的啊。

  碧青說完,看了看狗娃子,小子機靈著呢,一見碧青看他忙道:「俺跟著娘。」

  碧青忍不住道:「小白眼狼,姑姑對你不好啊,有了娘立馬就把姑姑丟一邊兒了。」

  狗娃子也覺得自己有些過分,垂著腦袋不好意思起來,跑過來在碧青身上膩了膩:「姑姑也好,可姑姑事兒多,不能總陪著狗娃子玩,江婆婆說姑姑肚子裡有了小妹妹,得多睡覺,不讓俺攪合姑姑,娘沒事兒,肚子裡也沒有小妹妹,能跟俺玩。」一句話說了杏果兒個大紅臉,大家都笑了起來。

  碧青道:「你去成,得答應姑姑,不許淘氣,還有,明年開春得回武陵源來上學,今年再放你一年,明年可不成了,光想著玩,以後可沒出息,得唸書識字,跟你二郎叔一樣兒才行。」

  一聽姑姑答應了,狗娃子歡喜的不行,大力點點頭:「嗯,俺不淘氣。」

  碧青看向杏果兒:「本來想把狗娃子留在武陵源,可他非要跟著你,你們就帶著他去京裡住一陣子吧,等你有了,再叫人把他送回來。」

  杏果兒給狗娃子順了順頭髮:「小五哥這些年東奔西跑的,跟狗娃子在一起的時候不多,如今好容易安定下來,要是再分開,可說不過去了,嫂子放心吧,俺能看顧好狗娃子,等明年上學的時候,再讓他回來。」

  碧青點點頭,這裡正說著話兒,陸超拿著把短刀進來,遞給大郎:「姐夫,您瞧這把刀使著趁手不?」

  大郎抽出刀,比劃了比劃,搖搖頭:「總覺著有些不得勁兒,你不知道,南邊兒的林子裡籐蔓長的凶,底下多有毒蟲出沒,給那些籐蔓纏住,若不能及時脫身,便有性命之憂,上回俺就給纏住了,不是常六跟安大牛倆人一起砍斷籐蔓,俺真不知能不能活著回來呢。」

  碧青擔心起來,是啊,自己怎麼忘了還有毒蟲,看來得跑一趟冀州府了,不行,這活兒得找淨遠老和尚,他去過西域,是這方面的行家,而且,還從西域帶回了好些稀奇古怪的藥材,上回救常生就多虧了他,這次還得找他。

  不過,老和尚精明啊,白拿他的藥估計難,得拿東西換才成,拿什麼東西呢?碧青忽想起一件事,眼睛一亮,想出個注意來。

  老和尚的終極夢想就是把普惠寺發展成天下第一寺,座下弟子遍天下,老和尚縱死也瞑目了,既然有了深州普惠寺,冀州普惠寺,江南,乃至南境,建幾個普惠寺,有什麼難的,只要有銀子,有地方,官府不攔著,建多少普惠寺,誰管得著啊。

  正想著,忽聽小五道:「這樣的刀俺見過幾把差不多的,是從雁門運到京城來的。」

  大郎道:「你說的是胡人的彎刀?」

  小五搖搖頭:「不一樣,胡人的彎刀,刀刃在一邊兒,俺見的那個是兩邊兒開刃,說是胡人平常剔牛羊骨頭的刀,很是鋒利,俺見廚娘使過,稍微一用勁兒骨頭就下來了,既然能剔骨頭,想來那些籐蔓也成,俺見那刀好使,這次回來的時候帶回來兩把,給了灶房的廚娘,可那刀快是快,就是鋼口不好,用些日子就不成了。」

  大郎道:「鋼口不好不怕,使著順手就成,走,咱們去灶房拿了刀去作坊裡找匠人瞧瞧,看能不能做出來,使著順手又輕巧的。」說話兒拽著小五走了。

  男孩子沒有不稀罕刀劍的,狗娃子一聽,哪還待得住,跟著大郎小五跑了,屋裡就剩下碧青跟杏果兒。

  碧青搖搖頭拉著杏果兒道:「瞧見沒,說風就是雨,剛還好好的在這兒坐著呢,轉眼就跑沒影兒了,這男人都一樣,指望他們陪咱們說說話兒難著呢。」

  杏果兒道:「雖說俺不懂,可也知道這是正經事兒,聽見外頭說,要跟南蠻打仗了,大郎哥是咱大齊的將軍,這是正經事兒呢。」

  碧青笑道:「你倒真是變了,跟那時候不一樣。」

  杏果兒道:「那時候年紀小,糊塗,有些事兒想不明白,嫂子心胸大,擔待著俺,才有今天,俺嫁過來的前一天,俺爹囑咐俺說,可著大齊也尋不見再好的人家了,讓俺好好的,嫂子心善,嫁過來往後就都是好日子,叫俺別聽娘叨叨,說俺娘一輩子糊塗,到老也不知道哪頭炕熱。」

  碧青笑道:「跟你說句實話,當初我也挺惱你娘的,可後來想想,你娘也是個有口無心的人,真要是想幹壞事,嘴上就不說了,富貴叔又幫過我,這份情我心裡記著呢,嗨,如今成了真真兒的親家,還說這個幹什麼,我知道你想說什麼,你放心吧,等過些日子就讓承業承安,來武陵源的學堂上學,別人的孩子都知道上進,咱自己家的孩子更得唸書了,你姐也跟著過來,瞧瞧是在家裡幫忙,還是去桃林那邊兒都成,如今正缺人呢,桃花是自己人,擱哪兒都放心。」

  杏果兒眼眶有些熱,站起來就要行禮,碧青忙拉住她:「一家人,這麼著就遠了。」

  三朝回門,牛車上拉了一車東西,布料,吃食,點心,玩意兒……什麼都有,雖都是小東西,可每個人的禮兒都有。

  小五本說不帶著狗娃子,可杏果兒摟著狗娃子不撒手,說一家三口缺一個還說什麼一家子,小五沒法兒,帶著狗娃子去了王家村。

  三口子走了,江婆婆道:「這杏果兒倒真是個聰明丫頭,知道怎麼攏著男人的心,姑娘瞧,小五剛嘴裡說不帶狗娃子,可杏果兒摟著狗娃子往車上一坐,小五臉上那笑遮都遮不住,就是杏果兒那個娘,別不看事兒就成。」

  碧青道:「桃花娘其實不是個壞人,就是好面子,再說,有桃花跟富貴叔在呢,您就放心吧,桃花可比誰都看事兒呢。」

  江婆婆笑道:「可是,沒她,杏果兒跟小五這檔子婚事還成不了呢,以前要是也這麼明白,何至於嫁那麼個混賬男人呢。」

  提起周叔文,碧青問了句:「楊喜妹兒怎麼著了?」

  江婆婆道:「還能怎麼著,給她男人那麼狠的踹了一腳,哪還能保住孩子,要我說,孩子沒了也好,姑娘沒聽見外頭傳的話嗎,要多難聽有多難聽,說楊喜妹兒肚子裡的孩子,不知道爹是誰,真要生出來,趕明兒管她男人叫爹,叫哥,還是叫叔啊,這周家白瞎了還說什麼書香門第,一家子活畜生,真該著不得好死,但願桃花那倆兒子,別隨了他家的根兒,不然,桃花這輩子的苦可白吃了。」

  碧青道:「這孩子哪兒有根兒不根兒的,教好了讓他們走正路,斷不會長歪,有桃花這倆孩子,周家的門風能給正過來,也不一定呢,不說這個了,遠著呢,且顧著現在吧,叫人套車去普惠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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