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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玖月晞 -【親愛的弗洛伊德】《全文完》 [打印本頁]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6-1-13 10:28 PM     標題: 玖月晞 -【親愛的弗洛伊德】《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小叛叛 於 2016-2-2 12:43 AM 編輯

【書名】:親愛的弗洛伊德

【作者】:玖月晞

【內容簡介】:

  多動症與孤獨症的愛情。

  …………

  這世上,我只喜歡兩樣東西:星空和甄意。一樣因為你,一樣就是你。

  以真意的方式拿下嚴格的愛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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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6-1-13 10:39 PM

本帖最後由 小叛叛 於 2016-1-25 07:36 AM 編輯

第一卷:傷無所依

1. chapter1

  四月的天,忽然淅淅瀝瀝下起了雨。

  正值下午課,學生們舉著課本書包,在校園裡飛竄。

  甄意踏著水窪,快步跑到巷口的大樹下,抬頭望見嫩綠的樹芽,和北方高高的天空。

  巷子盡頭一幢晚清民國的小樓,院子裡白櫻盛開,落英繽紛。靜謐,典雅,彷彿桃花源,與周遭新世紀的教學大樓相映成趣。

  春風拂過樹梢,樹葉間的雨珠簌簌落下,冰冰涼掉到脖子裡,甄意一個激靈,飛速竄進雨幕,一鼓作氣跑進巷尾的小樓。

  木門吱呀,室內多是老木家俱,溫馨而愜意。

  老式收音機裡,播音員低沉地念著新聞︰「林子翼案原告唐裳在家中割腕自殺後一星期,北城區人民法院認定證據不足,駁回唐裳一方對林子翼等4人的訴訟。昨天,原告方表示服從判決,不會上訴。這場耗時3個月之久的官二代輪姦模特案.....」

  甄意脫下圍巾外套,抖了抖衣服上的花瓣和雨滴,見窗戶沒關,雨水全打進來,趕緊拿掛鉤勾上木窗,鎖了插銷。

  這幢老房子只有爺爺住,他是帝城大學哲學系的老教授,一生醉心研究,從來不修邊幅。別說關窗這種小事,連一日三餐都要提醒。拿現在的話講,是高智低能的老孩子。

  甄意這4個月忙得腳不沾地,沒時間來看爺爺。早年嫁入豪門的表姐請了保姆張嫂照顧爺爺。今天張嫂請假,甄意便過來。

  落地掛鐘指向兩點半,爺爺午睡該起了。

  甄意準備上樓,見紅木椅子上放著一個精致的紙盒,美國寄來的。她才想起遠在華爾街的姐姐寄了禮物,祝賀她人生第一個大案子宣告結束。

  的確是大案子,多少同行的律師一輩子也遇不到。

  甄意拆開紙盒,瓖鑽露背短裙,蓬蓬白紗,外罩窗花裁剪式設計,相當驚艷。細心的姐姐還替她搭配了手拎包,配飾,高跟鞋。個個價格不菲。

  客廳電話響,她手裡拿著裙子,接過電話歪頭夾在耳邊︰「你好?」

  那邊似乎略感意外,頓了一下,低緩道︰「甄府?」

  非常好聽的男人嗓音,低沉溫潤,甄意直覺心中有根弦給這聲音撥動。甄府?這稱呼未免太尊雅古意。轉念想,爺爺書香門第,桃李滿天下,稱「甄府」算不得迂腐矯情。

  她納悶的片刻,那邊並不著急,不浮不躁地安靜等待。

  靜謐中,只聽木窗外,雨打芭蕉。

  甄意回神,趕緊放下衣服,握好電話︰「是甄家,找哪位?」

  「我與甄教授有約,不知教授是否在家?」

  「在的。」

  「謝謝。」他淡雅致意,掛了電話。

  爺爺下樓,穿著皺皺的棉布長衫,白發糟糟,像晚清的邋遢秀才。甄意說有人要拜訪,給爺爺梳了頭,苦口婆心半天,勸不了他換衣裳,無奈把長衫熨一遍了事。

  屋外雨水淅淅,調頻收音機在低低播報︰「庭審現場,原告律師甄意利用出其不意的法庭盤問將幾位被告的證詞駁斥得體無完膚,法律專家分析認為,林子翼等4人將被判最低10年有期徒刑。可第二次庭審,被告律師提出有力證據表明原告唐裳本身為性工作者,隨後唐裳不堪重壓跳樓自殺身....」

  「啪!」甄意面無表情,關掉了收音機。

  雨停了,她重新打開木窗,一扇扇拿木稜支好,她打掃完屋子,窗明幾淨,又給書房裡煮好待客的茶,這才抱著衣服上樓去。

  衣服量身定做,穿上飄逸出塵,甄意心情不錯,給姐姐回了msn道謝,脫下短裙,忽聽樓下爺爺驚嚷︰

  「走水啦!走水啦!」

  甄意手忙腳亂,撲下樓去,竟是她忘了關熨斗。桌布上濃煙裊裊,火星四濺。爺爺在日常瑣事上遲鈍,竟拿拇指大的小茶杯潑茶。

  她抓起茶幾上的玻璃水缸潑去,就近取下衣帽鉤上的大衣,撲打煙霧火苗,遏住火勢,又跑去廚房端來一盆水,潑在桌上總算完。

  「老頭子別怕,沒事了!」她俏皮地安慰爺爺,卻聽身後有人關門,很輕很緩,似乎不想引人注意,但木門古舊,難免出聲。

  從樓上跑來,她雖然衣衫混亂,但也沒到「非禮勿視」的地步。

  這門關的,真讓人尷尬至極。

  甄意不痛快地上樓去,過了沒多久,聽爺爺在樓下喊︰「意兒,客人要走了。」

  甄意偏不去送,癟著嘴,不情不願地揚聲︰「再見!」

  對方沒答。

  人走了,她才出來,地板的水漬已清理乾淨。她心中訝異,爺爺連拖把在那兒都不知道。看來是那位客人做的,擔心老人不小心踩上去摔倒。

  桌上也擦乾淨了,垃圾簍裡一件大衣。

  甄意腦中電光火石,她拿了客人的風衣撲火?!翻出一看,杰尼亞高定。她居然把客人十幾萬的風衣當抹布,撲了火,澆了水?

  甄意哀嚎,細細檢查,風衣半濕不乾,蹭了火灰,燒出幾個小洞。她抱著男士風衣,飛也似的衝出門。

  巷子口停著一輛黑色保時捷,有人恭敬地給他撐著黑傘,他西裝筆挺,彎身要上車。

  「請等一下!」她飛快跑,在水窪裡踢踢踏踏,泥水四濺。

  他直起身子,微微側頭,卻沒回身看她。

  不知是因為車,還是因為人,路過的學生紛紛側目。

  她跑去他身後,發覺他個子很高,背著身,剪裁得體的西裝上沒有一絲褶皺。身旁的撐傘人看甄意一眼,目光涼淡。

  春風一吹,樹葉上雨珠墜落,砸在傘面劈哩啪啦響。甄意立在傘外,猛地縮脖子,聲音不卑不亢︰「剛才不小心拿你的風衣撲火,不知道該送去哪裡補救?」

  「不用了。」他淡淡道,躬身要上車,卻稍稍一頓,「甄教授的指點,遠比一件衣服珍貴。」

  爺爺現在的精神狀況還能搞研學?

  甄意納悶,但她向來隨性,既然他說不值一提,她也不糾結,轉身要走,卻瞥見他俊逸秀美的側臉。

  好似不遠處落櫻花瓣隨風飛來,她有些怔愣,

  「言格?」她微微不確定,抱著他的長衣,上前一步;看清楚後,大方笑道,「好久不見。」

  「抱歉,我不記得你。」他說罷,折身上了車。

  她知道他對人忘性快,毫不介意,還很高興在他鄉見到︰「你忘啦,我是甄....」

  話沒完,撐傘人關上車門,甄意只瞥見他線條利落的下巴,非常白皙。

  甄意望著車離去,不介意地聳聳肩。

  距分離,已有8年之久,以他寡淡的性格,早該把她忘乾淨了。如果她還像中學時那麼不知羞,定會故作嘴快,笑嘻嘻說我是和你早戀的女孩,看臉皮薄的他羞得耳朵紅。

  但她不似以前那麼瘋癲,他還是以前那麼對她漠不掛心,打招呼都沒必要。

  回到屋,爺爺坐在餐桌前吃核桃布朗尼。

  甄意跑去奪餐盤,故作瞠目︰「你這老頭子又不聽話,這把年紀,能吃這麼甜的東西?」

  爺爺抓著叉子,十分委屈︰「是木糖醇的。」

  「誒?」

  果然木糖醇特制,誰這麼有心?

  桌上還擺著幾罐堅果︰核桃,腰果,榛子,夏威夷玻璃罐上貼了便籤,字跡清俊,寫著「每日3顆」。

  甄意這做孫女的汗顏,把盤子還給爺爺,問︰「剛才那人是誰?」爺爺早退休,不可能是他的老師。且他早年就出國了。

  爺爺抓抓頭︰「蘇老師推薦的。」

  蘇教授和爺爺是同事,搞醫學的。爺爺搞哲學,在圈子裡久負盛名,即便退休,也常有小共叨擾請教。

  甄意記得那年在南方,綠樹成蔭的深城,他說要出國學醫。現在看,他難道搞哲學去了?這麼一想,和他那,淡,很淡,非常淡的性格真是奇搭。

  初見,12年;分別,8年;呵,時光飛逝啊。

  甄意拿了勺,剜一小塊布朗尼,木糖醇口味,極其寡淡。好好的甜膩布朗尼做成這幅德行,真叫人無語,虧他想得出來。

  她戳著黑乎乎的蛋糕,忽而想起追他的那些年,看《呼嘯山莊》,20年,凱瑟琳變了鬼,也要在風雨交加的夜找回希斯克里夫身邊。

  那時她以為她有凱瑟琳的深情。但漸漸她意識到,有幾個男人像希斯克里夫那般愛到癲狂?

  她不是當年的傻子。女孩長大了,得知道什麼叫現實,什麼叫青春得意須盡歡,尤其是年輕女子的青春。

  舊時光一閃而過,甄意挑了挑眉,唯一遺憾的是︰那麼漂亮的臉蛋不能為己所用,作為外貌協會會長,她痛心疾首!

  她笑自己的不正經,一下樂了,杵杵爺爺的手臂︰「老頭子,哪天看到帥到掉渣的後生小共,介紹一個給你孫女,肥水不流外人田啊!」

  爺爺不理,乖乖吃蛋糕。

  甄意癟嘴瞪他。

  這些年,她再也沒有像那樣追一個男生了。

  還記得,她背著手跟在他身旁,很認真地說︰「言格,借我一樣東西吧。」

  他淡淡看她,眼神在問︰什麼?

  「kiss!一個吻。」她咧嘴笑。

  「......」

  「別走別走你放心,我會還你的哎,你別跑啊!哎,你以為你跑得掉嗎?」

  想起舊事,甄意擰擰自己的臉頰,笑︰「皮真夠厚的。」

  ------------

  作者:這次寫的是一個律師和精神病醫生的故事,也是一段愛了12年再相見的故事。

  這次寫的女主角會是一個把生命過成彩色的人,這次寫的女配角們也都是各自活得獨立精彩的人。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6-1-13 10:51 PM

本帖最後由 小叛叛 於 2016-1-15 08:09 AM 編輯

2. chapter2

  甄意約了大學同學司瑰吃甜品。

  畢業那年,兩人一同進警局,甄意工作幾個月後辭職,重新讀研。幾年過去,司瑰已實現她從小到大的理想︰刑警。

  司瑰在西北農村長大,北方的爽朗豪情和農村的淳樸善良兼於一身,是根正苗紅的女漢子。連自詡總攻的甄意偶爾也「嬌滴滴」地喚她死鬼。

  對「死鬼」這個是人都會不約而同叫出的綽號,司瑰深知無力回天,可今天,她想抗爭︰

  「甄,我要改名。」

  「名字和夢一樣是反的,你安全活了24年。」甄意安慰得很敷衍,點了楊枝甘露和芒果西米撈,一扭頭見司瑰瞇眼的表情相當,她立刻做出推心置腹的樣子,「是反的,你看我叫甄意,其實我很假。」

  司瑰嘴角抽搐︰「這倒是。」

  等她點完,甄意搶先付了錢。

  她仍執著地深陷名字漩渦︰「甄,我要改名。在警局成天被一幫爺們叫小廝(司),我本該是警局一枝花。」

  「讓他們別叫姓,叫名。」

  她黑臉︰「你讓男人們曖昧地叫我小鬼(瑰)?地位問題變成作風問題。」

  「取英文名吧,」甄意提議,「rose。」

  「肉絲。」

  甄意哈哈大笑,司瑰知道被耍,從桌底下狠踢她一腳。

  「媽媽喜歡玫瑰,就叫我司瑰,她完全可以叫我司玫啊。」司瑰扼腕。

  甄意︰「你希望剛進警局的毛頭小子叫你師(司)妹?」

  司瑰表情有如灰飛煙滅,額頭栽到桌上︰「我名字怎麼這麼倒楣?怎麼叫都不對!我就是為論文《論名字的重要性》而生。」

  甄意笑個不停。

  見她這樣,司瑰才默默舒了一口氣。

  唐裳和林子翼的案子牽絆甄意太久,尤其是唐裳跳樓後,司瑰怕她情緒有差,今天試探一番,發現她精神不錯,這才挑明︰「最近情緒還好吧?」

  甄意自然明白︰「嗯,依舊淡定。」

  司瑰鼓勵︰「你還是厲害的。在庭上表現驚艷,這場官司讓你一戰成名了。要不是唐裳突然自殺,或許案子是另一種結果。」

  甄意︰「是你們結的案,她真的是自殺嗎?」

  「你在懷疑什麼?」

  「沒,隨便一問。」她認為唐裳不至於尋短見。可她有多了解,又能挽回什麼呢?

  司瑰︰「坊間傳言,你賣了證據,為宋家爭取到300萬的私了費?」

  甄意挑眉︰「警察小姐,你要審問我嗎?」

  司瑰不追問了,她沒站在甄意的位置,所以無法評論她的選擇。

  她大概猜得到甄意做了什麼交換,這或許是系統內有些官員希望的。她不認同,她認為懲惡是社會的必須。但她也知道這個案子因為4個被告的強大背景進行得多艱難,她知道甄意這幾個月是怎麼熬過來的,每天只睡2個小時,到處搜集證據找證人,天天遭受威脅,撐著自己,撐著風口浪尖上情緒不穩的唐裳。

  她一定比所有人更想把那4個人送進監獄,但最終.....

  而甄意低下眼眸,想起唐裳妹妹唐羽的話︰

  「坐牢有什麼用?甄律師,能判死刑嗎?你能讓他們死嗎?不能是吧,10年?以他們的背景,關3年我都懷疑。到時再讓媒體渲染我們的悲劇?那我們家的痛苦算什麼,我姐的死算什麼?笑話,還是鬧劇?如果是這樣,就當我姐姐是炒作,網友不都這麼說嗎?我寧願拿300萬彌補給爸爸媽媽。人都死了,要狗屁的正義有什麼用?

  還有,不要跟我說把他們繩之於法,讓其他人免遭傷害,我沒那麼高尚。說實話,我真希望他們把帝城的女人都輪姦了。」

  不經意間,甄意笑得寂寞。

  司瑰見了,暗怪自己多嘴,岔開話題︰「楊姿怎麼沒來?」

  「補覺。」

  楊姿是甄意在深城老家的高中同學,高考一起來帝城,如今又在一個事務所工作。

  甄意含著芒果,幾句話概括一段恩怨情仇,「楊姿跟了個離婚案,男的找小三,轉移財產,說女的閒職做太太吃他住他用他的,沒資格要錢,給她幾萬分手費不錯了。有個兒子,男的不放,說女方沒本事撫養。女方不肯離,天天哭訴當年如何恩愛。聽說吵得昏天暗地,楊姿累得胸都瘦了。」

  司瑰撲哧一聲,又同情地點頭︰「我見過這種時刻的女人,一肚子可憐苦水。哎,全往楊姿身上倒,估計她聽多了對人生要失去希望。」

  甄意瞪她︰「楊姿是男方的代理律師。」

  「.....」司瑰翻白眼。

  「所以說女人不自立自強,變成男人的依附,沒有主動權,就注定毀滅。你看,打個官司連好律師都請不起。」甄意幾分鐘搞定楊枝甘露,轉戰西米撈。

  「你們律師心黑,還好我是警察。」

  「你也吃了我的黑心錢。」甄意手快,從司瑰碗裡撈一大勺冰淇淋塞進嘴。

  司瑰這次沒和她搶︰「我上周辦的殺人案,女凶手就是被男人拋棄。她自首錄口供,說了4小時的美麗曾經。」想起當日場景,她仍然抓狂,「聽她倒苦水一下午,我活活地瘋了。」

  「過去的事有什麼好講的,再痛苦,聽的人也不會感同身受,說了別人只當一齣戲。這些女人真不知有個詞叫時過境遷,專為男人量身定做?」

  司瑰敏覺︰「喲,美人,哪位公子傷過你的心?」

  甄意呲她︰「一直傷人心,從未被傷過。」

  司瑰咯咯笑。

  「甄律師?」身後有人叫她。是個高高瘦瘦的美女,戴著墨鏡,很有氣質。

  「宋依?」

  司瑰立刻抬頭,天!演員宋依?

  宋依和唐裳一樣都是模特出身。唐裳沒名氣,宋依卻發展得好,因為演技精湛,已躋身為營幕小花旦。要不是這個商場太高端沒人來,早該被圍堵了。

  她和唐裳很不和,但這次唐裳案,她做了唐裳的證人,結果被斥為炒作。

  著名演員宋依笑得很美,打開手提包︰「甄律師,我來買單吧。」

  「付過了。」

  「那下次。」宋依似乎很想還人情,又說,「甄律師,我把你推薦給了很多朋友,如果他們以後遇到麻煩,會第一個想到請你。」

  甄意不受寵不若驚地回笑,解釋︰「我不做民商,專攻人身傷害方向的刑事案,如果你們或你們的朋友攤上殺人、暴力、強姦之類的事,記得找我。」

  宋依︰「.....」

  司瑰別過頭去,笑得肩膀直抖。

  「會的,下次再見。」

  甄意沒注意自己的烏鴉嘴,更沒想到一語成真,那天晚上,出事了。

  司瑰回望宋依︰「甄,大明星對你這麼熱絡,我好奇,你們律師和委托人是哪種關系?」

  「露水情人。」甄意略微思索,

  「短期案子是一夜情;長期的是男人和小三,女人和小狼狗。偶爾真心,多半假意。逢場作戲,各取所得。」

  司瑰被她的比喻逗樂了,稍稍回想,噗,說不出的恰當。

  「甄,原配老婆是誰?」

  「法律。」

  「為什麼?」

  「因為我們『鑽』法律的空子。」

  「.....」

  司瑰習慣了她的不正經重口,鄙視︰「你這樣做律師,到哪兒都有『前男友』舊情未了替你買單,真滋潤。」

  「嫉妒我吧。」

  「是,嫉妒死了。甄大律師,楊姿說,你做代理,從未敗訴?就連這次,我和網友們都認為,還是你贏了。」

  「不是我厲害,而是我只接打得贏的案子。」甄意坦言。

  事務所老板卞謙是爺爺的學生,是自己口中的「親哥哥」,兩人關係極好,專揀名利雙收的案子給她,想把她打造成「未嘗敗跡」的名律師。她很清楚一路受了諸多偏袒和恩惠,她心安理得,並不羞慚;人情關系和學歷智商外貌皮相一樣,放著不用才是腦殘。

  甄意掃完兩碗,司瑰碗裡還有一大截。她起身去商場裡找洗手間,推開安全門,過了樓梯間,沿著空空的走廊走了近50米,才看到盡頭紅色藍色的簡筆畫小人。

  甄意腹誹︰廁所這麼偏僻,真是鳥不拉屎。

  她看一眼男廁所,想笑,鳥當然無法拉屎這時,門突然拉開。

  純潔女青年怎麼能盯著男廁所淫笑?她立刻收緊笑容,準備嚴肅認真地去上廁所。

  可男廁所出來的人,她認識。

  短短幾秒,她的表情千變萬化。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6-1-13 10:57 PM

3. chapter3-1

  除了顯赫的背景︰中央某部長和軍區某首長的兒子,林子翼還是網絡紅人,性格驕縱,隔三差五鬧事,打人鬥毆的視頻三番四次傳上網絡。曾傳出強姦輪姦惡行,但都因沒有受害人而不了了之。

  這次,唐裳站了出來,卻以死結尾。

  和案子有關的一切在判決下來的一刻塵封,甄意不會再提。

  此番在廁所門口看到林子翼,她噁心得倒胃口,不打招呼,更不屑多看他一眼,推門進女廁所。沒想身後一股猛力,手腕被握住一拉扯,她給抵到牆上。

  林子翼攔在她面前,臉很黑。

  從小到大,林子翼從沒遇到過阻礙和不順心,法律對他來說如同兒戲。

  他在他一個外圍女玩物的生日party上初見唐裳,模特唐裳長得漂亮,身材極好。關鍵是個性高潔,豁達裡帶著點兒豪氣,不虛榮不輕浮,不矯揉不造作。見慣了拜金女和柔弱女的林子翼被她吸引,眼楮都挪不開了。

  不學無術的他甚至絞盡腦汁想出了一句最貼切女神的話︰富貴不能淫正因如此,他更想淫。

  他當場打聽唐裳的消息,彼時被他包養的外圍女吃醋了,告訴他說唐裳心氣兒高,不是錢能收買的,人家有男朋友了,關係好著呢。

  林子翼後來見過那個男朋友,叫吳哲。長得很好看,個子高高,白白淨淨的。在地產公司做市場,什麼市場?不就是推銷嗎?

  唐裳坐在吳哲的電動車上笑靨如花,卻不肯上他的魅影。

  林子翼為了得到她,死纏爛打,可他用金錢耍的花招卻無法讓唐裳動心。唐裳和吳哲的工作生活被攪得一團亂,兩人決定離開帝城回南方老家。

  林子翼得到這個消息時,震驚了。那時他剛好害得吳哲丟掉工作,原以為唐裳會拋棄吳哲,卻沒想是這種結果。

  自尊和耐性到了極限,被瘋狂的怨恨和毀滅的快意取代。他找人綁了唐裳和吳哲。他撕光了她的衣服,野獸一般在她身上發洩,更讓他的朋友們一起折磨她。

  他早知道她的哭喊和尖叫不能撫平他心裡被無視的憤怒和屈辱,他決意把自己經受的羞辱最大程度地返還給他們。

  所以,林子翼把吳哲綁在一旁,全程,看著

  一整夜。

  施暴者們都發洩累了,唐裳像死了一樣,吳哲也像死了一樣

  走的時候,為了給她最後的凌辱,他砸了一疊錢在她身上。

  即使這次唐裳的事被爆出,林子翼也沒有多緊張。他知道,像往常一樣,他永遠不會有事。而且,強姦還是自願,誰說得清?

  但他沒想到吳哲和唐裳會如此堅定地要打官司,每次看到他們握著手緊緊靠在一起,他都嫉恨至極。

  更沒想到,一個叫甄意的律師,膽敢在大家都不敢接這個案子的時候,在警察都拖延調查的時候,代表唐裳站了出來。

  最沒想到的是,這個律師居然率先把這件事捅給了媒體,營造輿論壓力,隨即多方尋找物證人證,攻勢凌厲,在法庭上把被告攻擊得潰不成軍。

  而現在,這個美女律師再見到他,表情猶如見到一坨屎,嫌惡,不屑,彷彿多看一眼眼楮會生瘡,扭頭就走。

  林子翼憤怒之極,抓住她就將她摁到牆上。

  甄意只掙了一下,警告︰「你想往檔案裡添一條性騷擾罪?」

  她太過鎮定,他反而一點點鬆開她的手腕,身軀逼近把她罩在牆上,不無挑釁︰「甄律師,我覺得你不會。因為對你來說,錢就可以解決問題。」

  甄意笑︰「300萬足夠讓你肉疼吧?」

  林子翼一提就怒︰「女人都是這樣,為了錢,都可以張開腿求我操!唐裳她又有什麼區別?我是沒給錢還是怎麼?呵,我只讓一小點點水軍在網上造謠說她是妓女想上位,我不滿足她,她就誣告我博出名。結果呢,哈哈,你知道有多少網友跟帖附和嗎?」

  甄意眼底瞬間冷寒。用性和名聲攻擊女人,毀滅女人的男人,最低賤齷齪。他們自以為用身體和權勢征服女人,大男子主義泛濫著,洋洋自得︰這是我們男性力量與權威的表現和釋放。可甄意看來,簡直令人作嘔!

  無奈,社會骨子裡欺軟怕硬,世人總會習慣性失明,看不見男人,只唾罵蕩婦。

  當初她看到那些帖子,氣得要嘔血,更可況當事人唐裳和吳哲。

  得知唐裳自殺時,甄意不相信。印象中,唐裳外表縴細,骨子裡卻十分堅韌。面對非人的遭遇,她一直堅持著,說不把林子翼送入監獄,會有更多的女人遭難。

  她從沒抱怨,始終咬著牙,堅強得讓人想哭。

  甄意不知她面對那些污蔑時,心底是否悲涼得寸草不生;她也不知,這是否足夠讓信念堅定的唐裳在沒有等來判決前,就選擇去死。

  現在,她依舊懷疑。但她也愈發明白了有個詞的每一個筆畫︰眾口鑠金!積毀銷骨!

  那些跟風的言之鑿鑿辱罵唐裳的人,難道不怕,惡小也會遭報應?

  「你害死了她。」她說。

  林子翼一愣,變了臉色︰「你是律師,不知道誹謗罪嗎?」

  甄意笑了︰「我是說,你的造謠害死了她。可看你的表情,你好像以為,我是說你殺死了她。」

  「你....」林子翼再度怒目,見慣了她的伶牙俐齒,他措手不及。網上有人陰謀論,猜測他們殺死了唐裳。

  林子翼冷笑,「甄律師的舌頭很厲害。但,你這是誹謗!」

  「我說了什麼?誹謗的證據在哪裡?」

  「你....」林子翼臉直抽搐,「你也不是什麼好東西!幫唐裳打官司,不過是為了博出名。你站在弱勢的一方,讓別人以為你是伸張正義不懼安危,可我知道,這個案子裡,真正名利雙收的是你。你幫唐家敲詐我300萬,收了多少回扣!」

  「不關你事。」甄意挑挑眉,「你只管放心,我的錢,就算是拿來燒,也花得心安理得。」

  「賤人!」林子翼氣得冒煙。可即使被罵,甄意也淡然自若,得意而輕蔑地看他。他忽然想起唐裳,想起在這類女人面前,總是潰不成軍,尊嚴盡失。

  這樣的人,他都想毀滅。

  「為了幫你告我性騷擾,留點兒物證給你。」他眼中閃過邪色,意圖抬手捏她的下巴。

  甄意反應快,一腳踢到他雙腿間,猛地把他推開。

  她閃進廁所鎖上門,耳朵貼過去,隱約聽到林子翼痛哼。他有色心,但不敢真把她怎麼樣,所以甄意並不慌張,可他想白白摸幾把吃豆腐?

  「你哥的!」甄意罵了句髒話,抓起門邊的拖把,要出去打死林子翼那衰人!可無意間一回頭,色女本性佔上風,注意力全被吸引。

  一個男人側著身,正慢里斯條地拉褲子拉鏈。光是看那從容淡定的背影,她都能判斷他色香味俱全,貌氣質俱佳。

  甄意緊緊抿唇,第一反應是,目光往他下邊挪了一下什麼也沒看到,可惜啊。

  她手中握著粗粗硬硬的拖把棍子,想了想覺得含義頗豐,趕緊鬆手。

  一秒,兩秒,她不做聲,緩緩抬起眼眸。

  他已經側過頭來,無聲而安靜地看著她,眉清目秀。

  甄意的心「砰」地顛了一下,隨即,像脫韁的野馬狂奔。

  「你怎麼會在這裡??」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6-1-13 11:02 PM

4. chapter3-2

  8年不見,他好看得讓人想犯罪。作為顏控,甄意已無法描述心裡的慶幸!除了慶幸,別無他想。

  記得大三那年,司瑰口中清秀可人的初戀來帝城辦事,好色的甄意陪著一顆心小鹿亂撞的司瑰去請他吃飯。結果,見識了這世上最殘忍的事︰你的初戀站在你面前,他卻已經腫了。

  司瑰的回憶徹底幻滅,回學校的路上,一句話沒說,那晚睡前,她突然道︰「甄,如果有機會,千萬不要去見你的初戀。」

  甄意當晚夢見言格,她的美麗少年在美國變成了一個吃著漢堡包和炸薯條的大胖墩兒,她又著急又生氣,抱著他肉嘟嘟軟彈彈的手臂使勁搖︰「你腫麼了?你腫了麼?」

  初戀幻滅是多殘酷的事!

  可此刻,他站在她面前,比回憶更美好。8年,時光過了,他兀自明月清風著。

  神思一飄,忽然回到12年前,她追他追得驚天動地,他實在沒辦法,一下課就躲進男廁所。她以視死如歸的精神尾隨,衝進廁所一個門一個門地拍打。男同學們大驚失色,提著褲子滿廁所嚎叫逃竄。

  有個門拍了半天都不開。

  就是他了!

  她運動神經好,攀住門板蹦起來,一個引體向上,趴到門沿頂上往裡看,終於看到他,不穿校服,而是修身白襯衫,細長黑領帶。

  真好看,她看他幾百年都看不厭。

  他抱著手,白皙容顏微揚著,濃眉下眼楮深邃,鼻梁的峰度很完美。安然的,不帶苛責,在一室鬼叫的男孩子中,兀自安靜。

  「不要煩我。」他說。

  她把自己掛在門板上,胳肢窩咯得疼,懸空的雙腳卻在門那邊開心地晃蕩︰「言格,我喜歡你。」

  「我知道,你說第197次了。」

  「可我覺得,你一次都沒聽進去啊!」

  他淡淡的︰「無聊的話,有什麼好聽的。」

  「哪有?『我喜歡你』是多好聽的話啊。」她歪頭枕在手臂上,眼楮一刻不離他,「你要是對我說,哪怕一次,我都會開心得飛上天,跑回家尖叫一晚上睡不著。」

  男孩子們都在起哄;隔間裡,他仍是不言不語,淡到了極致。

  #

  就像此刻,甄意闖進洗手間,他有條不紊地拉拉鏈,不像正常人捂著褲子一臉尷尬和驚愕。

  甄意驚訝非常︰「你怎麼會在這裡?」

  他看她半秒︰「因為我走錯洗手間了。」

  「.......」

  說反話還真是他對廢話的一貫反應

  他,記起她來了?

  走錯洗手間的甄意解釋,「有人追我,我不小心躲錯了。不過,你怎麼大老遠跑來這兒上廁所?」

  話一出口,更奇怪。

  他在洗手,頭也不抬︰「因為我喜歡這個洗手間的設計和氛圍。」

  「......」

  甄意心中腹誹︰好好說話會死嗎?

  估計他是來商場買東西的。

  她努努嘴,沒話可說了,道︰「那,後會有期。」說完心裡莫名一動,貌似說這話的人後會會難有期。

  她走神的功夫,言格拉開門。林子翼已經不在,甄意跟著出去。

  幾十米的弧形長廊,甄意走幾步,習慣性先問︰「你什麼時候來帝城的?」

  「去年12月。」

  「啊,最冷的時候,凍死了吧?」

  「不冷。」

  「......」

  「你比我晚來,算是客人,要不要我請你吃飯?」

  「不要。」

  「......」

  走了十幾米,甄意想起那天他去拜訪爺爺,沒話找話︰「你跟著我爺爺學習?」

  「嗯。」

  「.......」她聳聳肩。

  和他聊天,華佗再世都救不了他的冷場!

  隔了幾秒,他卻開口︰「沒想到甄教授是你爺爺。」

  甄意牽牽唇角,笑了。其實那年,他們對彼此都知之甚少︰「你現在幹什麼工作?」

  「一言難盡。」

  「嗯,高端。」

  言格當然聽出她語氣中的嘲諷,停下腳步。甄意亦坦然迎視他,似笑非笑。

  他認真地說︰「我不會解釋。不過,你想嘗試一下?」

  嘗試?

  她揚起下巴︰「好啊,現在去?」

  「嗯。」他靜靜的。

  「看著我的眼楮。」他低聲,走近一步。他的音質本就溫潤,略一降調,便散發不動聲色的蠱惑。

  他們立在安全門邊,走廊燈光幽暗,空氣中彌漫著清新的淡淡花香。

  世界很靜。

  商場裡的輕音樂像從很遠的地方飄來。

  甄意不自覺晃了一下,盯著他深邃靜謐的眼眸,像陷了進去,不知為何挪不動腳。

  他手指白皙修長,在她眼前晃了幾下,像陽光下振翅的白蝴蝶,虛幻,不真實,卻美得驚心。他聲音很輕很好聽,似乎說了什麼,可甄意只聽到緩緩的開門聲。

  她的思緒似乎震蕩了一下,隨即掉進最安逸的夢境,很放鬆,很愜意。

  忽然,她看見了16歲的言格,比12歲的他高了很多。藍黑色的絨大衣,上邊有暗紅色扣繩,象牙色牛角扣,精致而漂亮。她奇怪她居然記得這種細節。

  南方的深城,到處是茂密的枝椏;冬天夜裡,路燈穿過斑駁的樹影,籠在他烏黑的短髮上,罩了層金色的光暈。

  他長長的睫毛也染了金色,在眼底投下深深的陰影。她不記得記憶裡有這一刻的美好。

  他安安靜靜走著,她哼著歌兒跟在身旁,就這樣穿過寧靜而曖昧的斑駁夜光。

  她忽然問︰「言格,你有啄木鳥厲害嗎?」

  他側過頭來,低眸看她,眼神在問︰什麼意思?

  「字面意思啊。」

  「........」他完全不好奇。

  她小跑到他前面攔住去路,他略一思量,止了腳步︰「幹嘛?」

  「給你個機會,證明你比啄木鳥厲害。」

  他不理解,但也不問,安靜看她。

  她盡全力踮起腳尖,昂著頭,小臉湊近他唇邊︰「你把我的臉當做樹好了。」

  「......」

  她腳酸了,很努力地穩住,不讓自己搖晃。

  路燈下,她瑩潤的臉蛋近在他鼻尖唇角,細膩得幾乎透明。她猶不臉紅,跳跳腳︰「喂,啄木鳥,你快點兒啊!」

  言格的臉一寸寸發燙,惱羞成怒︰「甄意,你羞不羞?!」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6-1-13 11:14 PM

5. chapter4

  那時,他臉紅了,很窘迫呢。

  甄意沉在久遠的回憶,忽聽一聲輕響,有誰闔上門。她思緒再度一顫。

  回過神來,只有她一個人傻傻站在走廊,言格早沒人影了。

  居然把她催眠了,人跑了?

  魂淡!

  甄意簡直想咬人。

  她急忙拉開安全門,追上言格,故意大聲:「混蛋催眠師,占了我便宜就跑!」

  有路人側目,可言格沒點兒反應,頭也不回,跟不認識甄意似的。

  甄意拉他:「說你呢!」

  言格停下了,看一眼手臂上她的爪子:「哦,是我占了你便宜嗎?」

  甄意愣了愣,立刻鬆手。

  「你怎麼能把我留在那?」

  「我計時了,10秒。」他繼續前行,淡淡的。

  「你是精神病醫生?」甄意哼一聲,「醫者不自醫。」

  言格不答,也沒半點欣賞她玩笑的意思。

  甄愛癟嘴:「果然適合你麻木不仁的性格。」

  「嗯,律師,符合你多管閒事的性格。」他漫不經心地自言自語。

  甄意腳步一頓,他怎麼知道她是律師?因為林子翼的案子太引人關注?

  他上了自動扶梯,招呼不打就走了。

  甄意白眼:還真是一點兒沒變!

  她轉身離開,腦子想起剛才言格的話,多管閒事。她稍稍出神,如果不是她的多管閒事,他們會怎麼樣?

  #

  她記得,還是少年時,約莫12年前,12、3歲的言格就長得白白淨淨,很好看。或許,看上去也很好欺負。

  第一次遇到他,是在放學後的馬路邊。離放學過去很長一段時間了,林蔭路上很安靜。他獨自立在公交車站,被一群隔壁學校高中部的混混盯上了。

  他們找他要錢,他認真地說沒有,然後就靜靜地看著那些混混們。

  混混們被他的眼神惹怒了,認為他在蔑視他們的威風,說要教訓他。可還沒動手,被路見不平的甄意看到,中學的小女生抽出包的棒球棍,三下兩下把高中生們打得嗷嗷叫,四下跑開。

  「切,敢欺負我們學校的同學!找死啊!」甄意衝他們的背影耀武揚威地嚷,轉頭,「你怎麼不穿校服啊,只在書包上別校徽會被教導員揪耳朵的,我的耳朵就經常被揪.....」

  「我的天!」她轉身一看到白襯衫細領帶的少年,眼睛直了,話都忘到腦後,立馬調戲上,「我的天,你怎麼長得這麼好看?」

  斜斜的夕陽穿過樹梢,落在他長長的睫毛上;他眼睛深深的,卻沒什麼情緒地看著她。謝謝都沒一句。

  「你長得這麼漂亮,你自己知道嗎?這樣在外面走,難怪會被打劫。」她很是自來熟,唧唧喳喳像他們頭頂樹梢上的鳥兒,「要是遇到我,就劫色啦!」

  他還是不說話。霞光下,他的臉白皙俊美,幾乎透明。

  或許因為燦爛的晚霞,她以為他臉紅了,趕緊替他解圍:「你不要不好意思,我開玩笑的。嘿嘿,我是外貌協會的。所以比較容易激動。」

  這下,他略微思索,睫毛垂了一下,複而看她,眼瞳漂亮得像黑曜石珠子。

  聲音很清澈,帶著不解:「外貿協會?你是童工,這麼小就工作了?」

  甄意愣了一秒,隨即反應過來,以為他也開玩笑,哈哈大笑:「噢,你真有趣。你叫什麼?做我男朋友吧?」

  他不慌不亂,也沒不好意思,回答:「我叫言格,我還不需要女朋友。」

  「為什麼?」

  他不答,反而問:「嗯,你有錢嗎?」

  「怎麼了?」

  「坐公交車好像需要錢。」

  「你今天才知道?真的假的……」甄意嘴巴微張,目瞪口呆,隨即眼珠一轉,計上心來,「可以借,但我不會給陌生人借錢的。」

  「......」

  「嘻嘻,如果我是你的女朋友呢,就另當別論啦!」

  「....」

  「哎,你別走啊。哎言格,你等等我呀。什麼?走回家?太好了,我護送你回家好不好,萬一又有人搶劫你怎麼辦。什麼?你沒錢?人不劫錢劫色啊?哎,你跑什麼?別跑,哎你回來.....」

  從此,她一直追著他,像航海的船,走上追逐太陽的航程,一年又一年,從初中到高中,到全校的同學都知道,老師都知道,一座城都知道了......

  #

  彷彿一夜間,氣溫驟然回升,枯木上新芽舒展。

  周三早上,楊姿照例頭一個來到事務所,煮咖啡,給綠植澆水。幾月前,她偶然發現老板卞謙來最早還自己沖咖啡後,她戒了賴床。

  在咖啡機旁等了一會兒,楊姿掐著點,聽見外面電梯響,趕緊拿灑水壺給老板辦公室窗台上的綠植灑水。

  她是實幹派,但也知道小聰明。

  「阿姿,這麼早?」不是卞謙,是甄意。

  她家不遠,每天早上跑步過來。她喘著氣在飲水機旁接水。晨曦灑進來,她臉上帶著晨跑後的紅暈,生機勃勃的;她彎著腰,玫色pinky運動衫裹著翹翹的小臀,長腿纖細,撩人動心的性感。

  中學時,壞學生甄意總穿緊而低腰的褲子,細腰翹臀,包裹得密實,看得青澀的楊姿和同學們替她臉紅。

  楊姿臉蛋非常漂亮,身材尤其嫵媚。

  甄意相貌不及她,但周身透著一股說不清的活潑的生命力,總讓人忍不住想多看她幾眼。

  甄意打完招呼進了洗手間,再出來就改頭換面了。頭髮一絲不苟地盤起,穿一套白色亮片正裝連衣裙,像小禮服,高雅精致又時尚俏皮,完全不同於其他人死板的西裝西服裙。

  從學校到職場,她對服裝的品味一直高於常人。

  楊姿跟著甄意進了她的隔間:「意,看新聞沒?周六晚上,哦,周日淩晨,林子翼在東二環的ecstasy私人會所被人殺了。據說,死的很慘。」

  星期六,就是甄意和司瑰逛商場的那天。

  「嗯,看到了。」甄意打開電腦,移動鼠標,「新聞沒有細節,但有網友說他被閹了。當然,這很可能只是網友不積口德。」

  楊姿俯身湊過去:「他一死,網絡上再度沸沸揚揚。很多人都在撒花叫好。」

  「哼。」甄意勾起唇角,「唐裳死的時候,也有很多人撒花,說她畏罪自殺,死不足惜。現在林子翼死了,他們又是這樣。這些人真有那麼愛憎分明嫉惡如仇嗎?不是。不過是他們在現實空虛沒有存在感,心裡的陰暗和惡毒需要發洩。留言代表他們本身。對生命都不尊重的人,不能稱之為人!」

  楊姿被她隱隱的怒氣鎮住,更感歎於她說的這番話。唐裳的案子持續3個多月,楊姿看到甄意吃了多少苦,她以為她痛恨林子翼到聽了這消息會開心的地步。

  「意,我以為看到這個消息,你會覺得寬慰。」

  「我的確希望過。可看新聞時,有點激動,又有些憐憫,還有些......」甄意無法描述,索性撂下不說了。

  楊姿拍拍她的肩:「不想那麼多了,忙了3個多月,終於告一段落,你可以鬆口氣了。」

  她目光落到甄意帶來的文件夾上,粗略地瞟了眼:「新合同?你周一周二不是在休假嗎?」

  「可案子不會放假,休息時間都泡湯了。」甄意說話的間隙,也拿著筆在平板上做筆記,一分一秒都不浪費。

  「辛苦死了。卞老大在虐待你吧?」楊姿隨手翻一下,代理費嚇她一跳,夠她打半年離婚官司。

  他們事務所,律師的薪金和代理費掛鉤,有的律師一星期賺大幾萬,有的磕半年酬勞比不過農民工。

  「就知道他捨不得虐你。」楊姿笑言,「你是他的得力幹將。」

  「你才是。論專業出身,我比不上你。」

  「專業?進了社會才知道很多時候專業沒那麼大發言權。」楊姿感歎,她一直很努力,所以更迷茫。

  甄意筆一頓,抬頭,認真道:「阿姿,你溫柔漂亮又能幹,女人味十足,聰明勁兒不缺,我幾多羨慕你。」

  楊姿一愣,嗔怪地瞪她,又道:「意,我跟老大商量過了,想往刑事這邊發展,到時候要帶我哦。」

  「嗯,」甄意沉思半刻,「你現在手頭還有事嗎?」

  「那個離婚案還剩一點兒後續,怎麼了?」

  「和小江一起協助我跟這個案子吧。」甄意揚了揚手中的委托書。

  「這個啊,怕暫時不行哦,昨天老大交給了我一個刑事案,也是社會影響很大的那種,我可能忙不來給你打下手了。」

  「是嗎?恭喜,那你加油。」

  #

  上班時間到,辦公室陸陸續續忙碌起來。

  楊姿回去處理手上的工作,休息時,習慣性往甄意的隔間看一眼,剛好看到一個戴著墨鏡的高挑女子走進去,那個身影看上去,有些眼熟。

  宋依?大明星宋依?

  難怪那份合同上代理費那麼高!

  他們律師事務所在這次的林子翼v.s.唐裳案聲名鵲起,風光最盛的當屬甄意。難怪大明星會慕名找過來。

  話說,當初卞謙接這個案子時,事務所很多資曆更深的律師都不敢沾手;而今,個個後悔莫及。

  楊姿看看自己的案子,帝大高才生嶽鋒課堂潑硫酸捅刀,4死3傷,很嚇人。嶽鋒家境貧窮請不起律師,法院便委托他們事務所派律師。薪水低就不說了,楊姿看上的是這個案子的惡劣影響和公眾關注度。

  第一個刑事案就如此出名,已經是萬幸。

  #

  甄意是在星期天下午接到的宋依的委托。

  ecstasy私人會所監控顯示,宋依曾在案發時間經過案發包廂外的走廊拐角,看了走廊一眼,而那條走廊剛好沒有攝像頭。

  警察認定她是重要的目擊證人,可她很不配合,警察問話她隻字不答。後來有警察「善意」提醒:「宋小姐,比起目擊證人,你更願意當嫌疑人?」

  宋依於是找甄意:她看到了可疑人,可堅決不作證。理由很簡單,她是公眾人物,不想惹事;另外,怕凶殘報複。

  她對甄意的原話是「我不想『被自殺』!」看來,她認為唐裳的自殺有蹊蹺。

  甄意清楚,目擊證人不作證並不觸犯法律,但宋依在監控中出現的時間和地點太微妙。

  林子翼背景顯赫。警察的壓力可想而知。只有宋依這個突破口,他們當然會想方設法撬開她的嘴,說不定巨壓之下真把她弄成嫌疑人。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6-1-13 11:20 PM

6. chapter5

  進隔間後,宋依坐下,微笑著取了墨鏡和圍巾︰「見過你的厲害,我很相信你,甄律師。你說,這次的事很快就能解決?」

  「嗯,比上次請你出庭作證簡單。」甄意頭也不抬,她工作時專注而不苟言笑。

  「但這次是和警察對抗哦。當然,我不是懷疑你。」宋依奉承得公式化,「甄律師一直都和惡勢力不公平對抗,讓我們很感動」

  「計時收費,少說些沒用的。」甄意打斷,「給你的資料,記熟了沒?」

  宋依臉色微變,她是大明星,很久沒被這麼不客氣地對待過了。

  「記住了。」

  上周末,宋依把案發當天的經歷完完整整告訴了甄意,後者設計了93個警察可能提的問題及標準答案︰圓滑地配合,不撒謊,也不提供任何信息。

  「好。」甄意起身,「去會議室模擬警察盤問。」說罷拿起電話,「姿,幫我的委托人做一下模擬問訊!嗯,對你先簽一份保密協定。」

  #

  小會議室裡,楊姿坐在宋依對面,表情冷肅;甄意立在楊姿身旁,目光銳利。

  宋依知道她們在刻意營造警局審訊室裡緊張壓抑的氣氛,認為虛張聲勢過度了。

  她相信甄意的能力,那些問題和答案設計得天衣無縫,她背得滾瓜爛熟,所以並不緊張,只當是復習。

  楊姿眼神平平,開始詢問︰

  「姓名?」

  「宋依。」

  「職業?」

  「演員。」

  「4月28日那晚,你在ecstasy會所?」

  「是。」

  「你常去那家?」

  「我不這麼認為。」

  宋依是第一次去,如果回答「第一次」,等於沒事找事,自攬嫌疑;如果回答「應該,好像不常去」等模糊詞,會被追問。甄意設計的否定回答玩了文字游戲,避免了難題。

  楊姿問下一題前,看了看題目上甄意的藍色馬克筆批注,非常顯眼︰{警察做足功課後的追問可能性10%}

  「我們調查了會所的記錄,顯示你是第一次去ecstasy;另外我們走訪了附近的酒吧會所,你定點常去的是兩個街區外的mayflower。為什麼那天突然改變?」

  楊姿暗暗佩服甄意的縝密。這種細節當事人自己都不會注意,甄意卻想得到。

  宋依早有準備,毫不怯場,流利道︰「我去會所是想認識富二代投資商,因為聽說ecstasy有錢人更多」

  「停!」甄意突然打斷,「宋小姐,你看沒看我給你的標注?」

  宋依被甄意近乎苛責的氣勢駭住,楊姿有些尷尬,宋依面子上更掛不住,不太開心,癟嘴︰「對不起,我回答得太快了。」

  楊姿拿起資料一看,那題的答案下面有綠色標注︰{你會覺得難以啟齒,所以,猶豫後,慢、慢、回答!}

  她微愣,沒料到甄意能做到這種程度。

  宋依經過提示,低眉遲疑片刻,小聲而不好意思地重新回答。

  盤問繼續有條不紊地進行。

  「是否認識死者?」

  「見過一面,不算認識。」

  「當晚你是否見過死者,是否有印象?」

  「有點模糊。」

  設計這題時,宋依想否認,但事實上她和死者近距離跳過舞,甄意說如果現場其他人對此有印象,那就麻煩了,所以她不同意否定。

  甄意批注道︰{一旦追問,記憶模糊化,如喝了酒亢奮不清醒;範圍擴大化,如舞伴太多,隨機變換}。

  楊姿追問;

  宋依自信滿滿,背誦答案︰「我喝酒後去跳舞,很high,和好多男男女女近身跳。人太多,我當時很興奮,記不太清了。」

  「停!」甄意再次不客氣地打斷,「宋小姐,剛才你挑眉了。」

  宋依不在意︰「有關係嗎?」

  「挑眉說明你得意又輕蔑,看得出你準備充分,有隱瞞的嫌疑。」甄意雙手撐著桌沿,壓低身子,俯視她,

  「你覺得警察不會懷疑?宋小姐,如果你認為背完這93個問題就高枕無憂,那我告訴你,他們會揪出你出紕漏的地方,重點攻擊。到時,希望你保持此刻滿不在意又漫不經心的心態!」

  陡然間一股低氣壓。

  楊姿沒料到甄意有這個氣勢來訓斥當紅明星。

  宋依更羞,不可置信地睜大眼楮,一動不動,幾秒後才微不可察地調整坐姿。

  她尷尬地認真起來,彷彿自我催眠︰「我會時刻記住你說的,這些不只是答案,而是我自己真實的想法。我不是在背誦,而是描述我內心的想法。」

  甄意︰「閉上眼楮,把你剛才說的話,在心裡重復3遍。」

  宋依照做。

  等待的間隙,一片沉默。

  甄意其實想起了言格,「重復3遍!」是受他啟發想到的,不知這算不算「自我催眠」,也不知有沒有效。

  宋依睜開眼︰「好了!」

  楊姿繼續︰「你為什麼從那條走廊拐角經過?」問完,她瞥一眼答案︰酒喝多了,上洗手間。

  紅色標記︰{『酒喝多了』這句話切記,不許遺漏!}

  #

  一輪下來,宋依大松一口氣,甄意卻不鬆懈︰「考慮到警局的壓力和臨時變化,再模擬幾遍,爭取稈該暴露的問題都找出來。」

  宋依沒反對。

  楊姿滿心感慨︰她和甄意的專攻領域不一樣,平日少有合作,今天卻大開眼界。她萬萬沒想到,生活中嘻嘻哈哈死不正經的甄意,在工作上竟氣勢如虹,凌厲驚人。

  看來,她要努力提升呢。

  她們練習了很多遍,準備充分,可第二天去警局,卻遇到了出乎意料的阻礙。

  #

  第二天,宋依去警局接受問訊,甄意作為律師始終陪伴。辦手續前見到司瑰,兩人都在工作狀態,彼此都無多話。

  負責問話的是一位林姓男警官,但甄意知道司瑰會在玻璃後看著,司瑰工作之餘在大學輔修行為心理,不知她能看出多少。

  正因為知道對手的厲害,甄意才在模擬中格外注意宋依的行為和小動作。

  這次算是她們的較量?甄意興奮而期待。

  審訊室很狹窄,黑玻璃不透光,宋依早聽甄意說是刻意施壓,所以並不緊張。

  開始前,甄意聲明︰「我的當事人不想作證,你們可以在道義上譴責她,但不能威逼。可惜你們已經這麼做了。我的當事人現同意提供信息,希望以後你們不要再打擾她。」

  宋依聽了,多少有些底氣。

  林警官說著「謝謝配合」的客套話,又道︰「宋小姐說的會被記錄,你可以不作證,但法律不允許做偽證。」

  話裡不無暗示。

  但這點甄意也給宋依備份過,所以她並不失措。

  林警官的問題都在甄意預料的範圍內。多次訓練後,宋依開始相信自己說的每句都是真的,演得很真實。

  但時不時,甄意會打斷。盡管某個問題她們準備了,她也疾言厲色地禁止,搬出大段諸如「與案件無關」、「侵犯」之類的控訴。

  宋依知道,她在故意轉移警察的敵意和注意;且她聰明謹慎,打斷的都是看似微妙卻實際無關緊要的問題。

  問詢漸入重點︰

  「你離開酒廳經過走廊拐角,是去幹什麼?」

  「酒喝多了,上洗手間。」宋依答。

  那天她喝了酒,但不多。甄意設計答案時說,這個理由有現實依據,不算撒謊,非常合乎常識情理和酒吧的環境,還能為後面埋伏筆。

  「有沒有聽到奇怪的聲音?」

  「會所很吵到處是聲音,哪種算奇怪?」問題拋給對方,不直接回答,也不撒謊。

  林解釋︰「男人的慘叫、呻吟或打鬥。」

  宋依擰眉回想︰「當時醉醺醺的不清楚。這些聲音在酒吧太平常,就算真聽見,也不會有印象。」用合理的方式擴大和模糊範圍。

  「監控裡,你往案發的那條走廊看了一眼。有沒有看到可疑的人?」

  「哪種算可疑?」

  「急匆匆的。」

  「那邊有洗手間,急匆匆也不會引人注意吧。」

  林發覺被繞進去了,直接問︰「只要是你看到的,都描述。」

  「走廊光線很暗,我瞟了一眼,不確定。」

  「這麼說,你看見人了?」

  「我看見了一個影子。」宋依看見人了,但也看見了牆上的影子。

  甄意說︰避重就輕。

  「有沒有看清他的相貌。」

  「我不認為我對那個影子有特別的印象。」

  甄意說︰這樣否認可以規避撒謊。

  警官並沒察覺。

  一番問話下來,沒什麼有用信息。宋依也成功給警察留下甄意特意營造的印象︰漠然,道德感低,愛惜羽毛,不願惹事。這樣,她起初不肯配合後來卻煞有介事帶著律師來撐場面的行為就合理了。

  但結束前,警官說︰「宋小姐醉酒記不清,可潛意識裡或許有印象。」

  這道突發題沒有標準答案,宋依求助地看向甄意,後者問︰「所以?」

  「宋小姐願不願意配合我們,喚醒潛意識的記憶?」

  宋依不懂︰「什麼東西?」

  警官剛要解釋,甄意騰地站起來︰「絕不可能!」

  她來之前,不會想到,真正的阻礙,竟是言格。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6-1-13 11:26 PM

7. chapter6

  「絕不可能。」甄意斷然拒絕。

  林警官︰「讓她和我們的專業人員談話,只是加強記憶和.....」

  「是催眠吧?」甄意強勢打斷,「用這種不成系統的把戲判斷人命攸關的案子?你穿著警服是來搞笑的嗎?誰能保證潛意識裡的東西一定是事實?如果再提無理要求,我會起訴。」

  宋依一愣,起訴警察?她可不想惹麻煩。

  可林警官真閉嘴了。

  在回憶案發現場、尋找線索時,給證人淺度催眠往往能發揮意想不到的作用,偏偏它不成文,沒有程序保護,不能強制執行。以宋依事不關己的態度,苦口婆心也勸不了她自願。況且,她或許潛意識也沒看清。

  只得作罷。

  #

  甄意走出審訊室,恰好司瑰從隔壁觀察室出來,兩人都是撲克臉,不顯露表情。倒是宋依認出她是甄意的朋友,經過一番高壓審問後,心態輕鬆,打招呼︰「你好。」

  司瑰的回應卻是︰「宋小姐,我們希望你把剛才的問題在測謊儀上再答一遍。」

  「什麼?」宋依情緒大逆轉,扭頭望甄意,滿眼抗拒。

  甄意這次卻沒直接拒絕︰「為什麼?」

  「ecstasy的監控有死角,我們實際模擬過,宋小姐在視頻裡離開的方向的確是去洗手間,但她如果在死角處轉彎入走廊,監控看不到。」

  宋依張口結舌。

  甄意思索半晌,平靜道︰「我和我的當事人商量一下。」

  說完把宋依拉到一邊,後者怒氣沖沖掀開她的手,拋開平時的客氣偽裝,低聲警告︰

  「甄意你收了我多少錢!別忘了你必須時刻維護我的權益。剛才你是怎麼嗆那個警察的?現在看見你的朋友就退縮?你幹不了想回避就直說,我換律師!」

  甄意八風不動︰

  「宋小姐,你以為可以選擇嗎?這是刑事案件,你有嫌疑。我們不是在演美劇,你也沒那麼多權利,不管你願不願意,他們都會想方設法逼你。你該慶幸他們不會強迫你催眠,只因為技術上難以操作。」

  宋依黑著臉翻手機︰「我找關系。」

  甄意哼一聲︰「死的是林子翼。如果你的關係是國家一把手,就打電話吧。」

  她哪有那麼強的關係?宋依頓住,狠狠咬牙︰「警察找不出凶手,想讓我做替死鬼嗎?懷疑我的證據在哪兒?不用給你看讓你判斷就這麼對待我?」

  「律師可以接觸證據資料,但,那是在你已經被刑事起訴的前提下。」甄意說。

  在執法機關面前,律師和個人其實很弱勢。

  「是不是測出問題,我就完了?」

  「不是,測謊只能做輔助參考,不能做定案證據。別怕。另外,我給你設計的答案是規避,而非撒謊,應該測不出來。」

  「萬一......」

  「即使測出你撒謊,也無非是你不肯描述凶手樣貌。最壞的情況是警察又開始纏著,你清靜不了。更何況。」甄意眼神堅定,鼓勵,「你沒犯錯,所以相信我,不會有事。」

  宋依被她說服,慢慢鎮定,長吸一口氣,點點頭。

  甄意過去對司瑰說她同意了。

  司瑰轉身推開觀察室的門,朝裡面說︰「言老師,可以了。」

  「言老師」這稱呼讓甄意稍稍一愣,不經意探頭往裡望,一個白色的高高的背影一閃而過。

  甄意再熟悉不過,輕聲問司瑰︰「那是測謊師?」

  司瑰不做聲。

  「我不是以律師的身份問你。另外,我知道他應該不是。」

  司瑰小聲︰「研究型醫生,需要測謊的生理數據。但你放心,他的準備工作是有人協助的,很專業。他也研究過測謊,很多才,比如像你,可以做好警察,也可以做好律師。」

  甄意沒搭理她最後一句話,她的注意力很快被屋裡的儀器吸引。桌上放著微波爐大小的長方屏幕,上面幾條亮色的線;指示燈一閃一閃。

  測謊儀?

  甄意入神之際,視線裡再度出現那個白色的身影。

  門縫被拉開,言格立在她面前。

  還是記憶裡的他,容貌自成一景,俊顏不帶波瀾;周身的氣質都深邃寧靜,像不起風的秋夜。

  不同的是,他戴了副很薄的無框眼鏡,平添一絲淡淡的書卷氣,很是知性矜貴。

  眼鏡削弱了疏離的氣質,看上去比以往柔和近人些,甄意不太習慣。

  宋依看到他,浮躁的情緒瞬間消失。聽說他是負責測謊的,立刻彬彬有禮起來︰「麻煩了。」然後裊裊進去觀察室。

  甄意無語,果然好皮相,好辦事。虧她剛才費半天口舌。

  她經過言格身邊,問了句︰「你眼楮怎麼了?」

  他正在翻看幾張文件紙,聽言轉眸,薄埂的鏡片後,黑眸淡如水,看她半秒,沒理。

  甄意輕哼。

  他頭已低下去,認真看著手中的紙張。用心時刻的男人有天生的魅力,甄意偷偷多看了幾眼。

  宋依湊過來,忐忑地望住言格,綿羊音道︰「我好緊張,這種情緒會不會被判定為撒謊呢?好害怕啊。」

  甄意眉心跳了跳︰宋依你知道你在幹嘛嗎?能不能注意場合先?

  「緊張和撒謊是有區別的....」言格居然開始耐心地給宋依做技術性解釋。

  他嗓音天生低醇,陌生的術語聽上去也不冷冰。

  講了約一分鐘,甄意忽然意識到,即使是當年談戀愛的時候,他對她都沒說過那麼長的話,每次都是寥寥幾個詞,一兩秒的功夫。仿佛多和她說一個字就會死。

  宋依完全理解後,言格遞給她一份注意事項,大致內容是如果你陳述事實,測試結果會對你有利;如果說謊,則對你不利。

  末尾有一條︰心理測試完全自願,被測試者有權拒絕或在測試過程中終止心理測試。

  當然,這句話只是形式。

  言格示意司瑰,後者給宋依帶上呼吸傳感器,血壓套等設備,在她無名指尖夾上電極。

  甄意順著言格的目光,盯著桌上的圖譜儀,有一條線活躍起來。她不懂其中含義,言格目不轉楮盯著,沒說話。

  準備好後,司瑰退回來和甄意站到角落,甄意以為言格會開始問問題,但他看向她︰「從1到9裡選一個數字,不要告訴我。」

  甄意抿唇。

  「選好了嗎?」

  甄意點頭。

  「悄聲告訴她。」他指宋依。

  甄意過去宋依耳旁,低聲︰「7。」

  「先做刺激測試,檢測你的生理反應圖譜。」言格說了句宋依沒聽懂的話,指示,「我會問你她說的數字,無論我問哪個,你都回答『不是』,明白嗎?」

  「嗯。」

  「是1嗎?」

  「不是。」

  言格從1問到9,宋依均平靜否認。甄意一直觀察她的表情和動作,經過昨天的強化訓練,沒有任何異樣。

  甄意想,她或許成為隱瞞高手了。

  但言格盯著屏幕看了一會兒,道︰「是7。」

  宋依身體僵直,一動不動。可言格說出答案的瞬間,甄意看到屏幕上有條線猛地躍起。

  言格︰「有什麼不適應嗎?」

  宋依扯扯嘴角︰「沒,就是覺得,很神奇。」

  「所以,撒謊會對你不利。」他語氣很淡,目光也淡,從甄意身上劃過。

  不知為何,她的心輕微地磕了一下,預感不太好。

  宋依︰「知道了。」

  「那我們開始。」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6-1-13 11:36 PM

8. chapter7

  室內很安靜,只有言格和宋依在一問一答。

  甄意原以為,測謊人員會在聲音和肢體語言上對被測者施壓,但言格沒有。他始終語調平穩,嗓音低沉,不帶起伏;站姿也乾淨,沒有任何小動作。

  他不看測謊儀,而是看著宋依︰

  「你叫宋依?」

  「是。」

  「4月28日凌晨,你在ecstasy會所酒吧?」

  「是。」

  「你是帝城本地人?」

  「不是。」

  「你去ecstasy是朋友約你?」

  「不是。」有稍稍遲疑。

  「你去ecstasy是剛好經過,隨機去的?」

  「不是。」

  「你去會所是一個人?」

  「是。」

  「你是演員?」

  「是。」

  「你第一次去ecstasy?」這個問題剛才問詢的警察沒提及,現在司瑰在做筆記。

  「是。」有猶豫。

  「你會誠實回答我的問題?」

  「是。」

  「那天你在ecstasy喝酒了?」

  「是。」

  「你喝的白酒?」

  「不是。」回答很快。

  「你喝的紅酒?」

  「不是。」速度放慢。

  「你喝的啤酒?」

  「不是。」

  「你喝的雞尾酒?」

  「是。」有遲疑。

  「你擔心我問別的問題嗎?」

  「不是。」抬頭,睜大眼楮。

  「你只喝了一杯酒?」

  「不是。」回答很快。

  「你只喝了兩杯酒?」

  「.....」

  「你認為測謊儀很神奇?」

  「是。」

  「你只喝了兩杯酒?」

  「是。」很長的遲疑。

  「兩杯雞尾酒讓你醉得意識不清?」

  「我.....」不回答。

  甄意低頭摸著眉骨。

  即使她不懂測謊,也能感覺到︰照這麼下去,任何隱瞞的細枝末節甚至包括甄意沒有想到的都會被問出來。

  她對測謊一無所知,是她疏忽了。

  這下她很確定,言格有備而來。他不僅是需要生理數據的研究員,一到這兒他就不經意主動地控制了局勢。很可能提出測謊的不是警方和司瑰他們,而是他。

  剛才司瑰說警察模擬了監控裡宋依的走位,暗示她有嫌疑,逼她接受測謊。仔細想,其實不對。光憑這點,她不能被列為嫌疑人。

  她們上當了。

  問答還在繼續。

  「你很清楚,如果你撒謊,測謊儀上會有反應?」

  「是。」宋依不安,求助地看甄意。可甄意一時半會兒想不出對策。

  「經過走廊拐角時,你看見了影子?」

  「是。」回答很快。

  「你是近視?」

  「不是。」回答很快。

  「你那天穿的球鞋?」

  「不是。」回答很快。

  「你那天穿的高跟鞋?」

  「是。」

  「你覺得那個人影是小孩?」

  「不是。」

  「你覺得那個人是青年?」

  「是。」

  甄意吸氣,她想用眼神提醒宋依︰言格偷換概念了。

  可後者回答的太快,問題過去了。甄意真沒想過,她在法庭上慣用的伎倆,居然會讓自己的委托人栽進去。

  「當時你覺得那個人可疑?」

  「不是。」

  「案發後,你覺得那個人可疑?」

  「是。」

  「你其實對那個人有印象?」

  「.....」愣住。

  甄意低頭,如此邏輯嚴密循序漸進的剖析,真的很難撒謊。

  「你那天穿的時尚平底鞋?」

  「不是。」

  「你是模特?」

  「是。」

  「你其實對那個人有印象?」

  「.....」

  「你看清楚了?」

  「.....」

  「你醉了嗎?」

  「.....」

  宋依閉閉眼,咬唇。即使不回答,她也知道,謊言被拆穿了。

  司瑰低頭,要做筆記;甄意思緒一閃,立刻制止︰「司警官剛才說,測謊是重復剛才宋小姐在審訊室內的問題。如果宋小姐是嫌疑人,把證據拿出來!」

  她盯著宋依。

  後者明白了,她還不是嫌疑人,可警方想從她的測謊中判定。她反應更激烈︰「你們騙我,我不測了。懷疑我就把我抓起來啊。」說著竟發力扯身上的設備和電線。

  甄意︰「.....」

  演得過頭了為了不必要的麻煩,還是要繼續,不能和警察鬧太僵。

  測謊被打斷。

  言格看過來,薄鏡片後,眼眸很淡︰「你是這麼說的?」

  司瑰緊張又尷尬,像做錯事的學生︰「對不起,言老師,我,我可能口誤了。」

  可甄意知道,是套話,絕不是口誤。

  其實,這時提出抗議,她也沒把握。如果警方強制,她們其實耗不過;可她認為言格骨子裡的驕傲不會允許。

  言格低下眼簾,在思索。

  測謊的事,暫時只有屋子裡的四個人知道。

  最終,他對宋依說︰「剛才那兩個問題你沒有回答,我不做記錄。」看司瑰一眼,後者立刻點頭,表示遵守。

  「和這兩個問題有關的衍申,我都不會問了。這樣可以了嗎?」

  宋依也知道沒有選擇,但至少爭取了部分好處,她放鬆了些︰「好,謝謝。」

  「你叫宋依?」

  「是。」

  甄意很快發現,第二輪,言格重復問了剛才所有的問題,除了最後兩個。只是,這次他調整了無關問題和相關問題的順序。

  和之前一樣,皮膚電、呼吸、血壓、脈搏等圖譜都沒有異樣,沒有明顯的生理變化。

  可甄意並不輕鬆。她大概猜得到,言格用邏輯套出一些事後,打亂問題順序再次確認,同時,他在慢慢思索,策劃下一輪的問題。
  
  甄意疑惑,不問是否醉酒意識清醒,不問是否看清了嫌疑人,還能問什麼?

  很快,言格讓她大開眼界。

  第三輪開始。

  「你認識死者?」

  「是。」回答很快。

  「你熟悉死者?」

  「是。」

  「你喜歡上網?」

  「是。」

  「在死者生前,你出庭給他的對立面作證?」

  「是。」

  「那晚,你在會所裡見到了他?」

  「是。」緩慢。

  「你在吧台見到了他?」

  「不是。」快速。

  「你在舞池見到了他?」

  「是。」緩慢。

  「他很高?」

  「不是。」

  「你們面對面跳舞了?」

  「是。」緩慢。

  「你曾經在網絡上看到過他的不良新聞?」

  「是。」快速。

  「你在庭審現場,見過他一面?」

  「是。」

  「你通常對見過一面的人,會有印象?」

  「不是。」

  「即使你不認識林子翼,但你在網上見過他的照片?」

  「是。」緩慢。

  「所以,不管你是否印象深刻,你在舞池看到他的時候,知道他是林子翼?」

  「是。」

  「他死後你關注了網上的信息?」

  「是。」很慢。

  「你評論了?」

  「不是。」很快。

  「你點蠟燭了?」

  「沒有。」

  「你撒花了?」

  「是。」皺眉,緩慢。

  「鑒於他以往的行徑,你覺得他死不足惜?」

  「是。」

  圖譜儀沒有異常,她說了實話。

  甄意也反感林子翼,面對他的死,她也很漠然,可現在聽到宋依這麼明確的回答,還是覺得有道德包袱。

  「即使他死得很慘,你也不覺得同情?」

  「是。」

  甄意思索,言格是在探索宋依不願作證揪出嫌疑人的原因?

  「他死了,你沒什麼感覺?」

  「是。」輕輕握拳,緩緩回答。屏幕上,皮膚電顯示出現異常,線條高高躍起。宋依看不到屏幕,但也從甄意詫異的表情裡看出端倪。

  「他死了,你很悲傷?」

  「不是。」

  「他死了,你很開心?」

  「不是。」皮膚電曲線大幅度上升。

  「你恨他?」

  「不是。」搖頭,呼吸脈搏各條曲線上升。

  「你認為林子翼真的和朋友輪姦了唐裳?」

  「是。」迅速回答,圖譜正常。

  「他傷害過你?」

  「不是。」迅速回答,圖譜正常。

  「你殺了他?」

  「不是。」

  「你其實很感激殺死他的人,如果能幫助凶手,你會很願意?」

  「不是。」咬牙,皮膚電異常。

  甄意盯著瞬息萬變的屏幕,精神高度集中。

  言格淡淡的,直視宋依的眼楮幾秒,迅速編制最後一節測試題︰

  「你覺得這次的凶手應該被處罰?」

  「是。」坐直,呼吸線異常。

  「如果是你,你會放了凶手?」

  「不是。」怒目,皮膚電異常。

  「在死者被殺之前,你知道他會死?」

  「不是!」她憤怒地盯著言格,曲線全部上升。

  「你其實認識凶手?」

  性質直接由不配合作證變成隱瞞包庇?

  甄意愣住。

  宋依臉色發白,緊緊抿唇,沒回答,可圖譜線一條條激增。她突然不管了,動手拆胸部腹部的呼吸傳感器。

  氣氛緊張。

  死一般寂靜的室內,只有搭扣踫撞的劈啪聲。

  「最後一個問題,」言格仿佛沒看見她的抵觸,平靜道,

  「你有被強姦或輪姦的經歷?」

  「混蛋!」宋依尖叫,臉色血紅從椅子上跳起,血壓套和傳感器都掉了,可指尖的電極還在,圖譜儀上有條線瘋狂亂竄。

  甄意很安靜,盯著激憤之下臉部扭曲的宋依︰這個案子裡,她不只是目擊證人!

  不熟悉死者就沒有殺人動機?不,有種動機叫報復社會。

  現在,她真的是嫌疑人了!

  宋依見甄意不說話,眼珠要爆出,怒吼︰「甄意你混蛋!你是我的律師,就這麼讓他這混蛋攻擊我污蔑我?你不是很厲害嗎?假的,都是假的!都是因為你沒用,唐裳才會死。現在你還要害死我!你想做名律師,你的本事在哪裡?」

  司瑰見她失控,把她摁進椅子。

  測謊儀的繪圖紙打印記錄,「滴滴」作響。

  甄意依舊沉靜,目光卻冷。

  她很生氣,如果不是在這裡,她想大罵宋依︰我是混蛋,他是混蛋,你也不是什麼好東西!

  宋依,我說過,不要隱瞞我。我是你的律師,和你在一條船上!就算你真殺了人,我也會替你辯護,押上我的道德替你辯護!

  我對你只有一點要求︰不要隱瞞!可你,連唯一的一點都做不到!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6-1-13 11:40 PM

本帖最後由 小叛叛 於 2016-1-13 11:50 PM 編輯

9. chapter8

  今年帝城的雨水比往年多。五月初,天空意外的湛藍。雨細如江南,院子裡櫻花打落一地。

  煮一壺茶,甄意抱著平板電腦坐在木窗前的藤椅上。

  她有公寓,但每每遇到棘手的事,都習慣來爺爺的小樓,或聽爺爺講智慧,或就那樣安靜地坐在學校綠色深處的這方天地裡,遠離喧囂。

  今天張嫂帶爺爺去體檢了,只有她一人。

  她瀏覽著google出來的「言格」,稍稍吃驚。伴隨著索引出現了各種名詞打亂重組︰人格、治療,精神、醫學,神經、臨床、咨詢、生理、催眠、術、學

  她不能完全理解。

  且奇怪的是,網上n多條索引,卻沒有任何官方的信息。

  有一條維基百科,口氣卻非常民間,以一種仰望而主觀的姿態描述他如何天賦異稟,說他少年立志做腦外科醫生,赴美學醫,研習神經醫學之餘輔修哲學,功課全a;又說哲學讓他重新思考人生,決定像弗洛伊德探索人的潛意識,探索生理與心理之間的神秘紐帶;

  還說益於他優秀的醫學基礎,他很好地從生理心理雙重的角度研究神經與精神,心理與行為之間的關系,在催眠精神治療方面大有建樹。

  甄意耐著性子看完一整篇蹩腳的中式英語和狗屁不通的邏輯後,極度無語︰這是寫小說吧?她居然還看到一大串關於他的笑談趣事,完全不是他的性格。

  甄意想,這果然是一個人人操控百科全書的時代。

  老式電話叮鈴鈴地響。

  她趿上拖鞋,從藤椅裡起身,手裡托著平板,接過電話歪頭夾在耳邊,散漫道︰「你好?」

  那邊似乎略感意外,頓了一下,嗓音很輕︰「甄意?」

  她心跳一磕,或許因為電話,他的聲音格外清潤低緩,說著她的名字。

  木窗外,清風吹過櫻花樹梢。

  她不鹹不淡的︰「找我爺爺?」

  「是,我與甄教授約好三點拜訪,不知教授是否在家?」

  甄意蹙眉,爺爺從來不會爽約,這次怎麼忘記了?

  「在的。」她想也不想,飛速撒謊。

  「謝謝。」他沒有懷疑,掛了電話。

  那天在警局他送了她一份意外,她至少該請他喝杯茶回禮。

  甄意用木稜把窗戶撐開,把爺爺書房裡的茶具搬到窗前,茶壺裡換了水重新燒。布置好一切,落地掛鐘指向兩點五十。

  煮水器裡的水安分而緩慢地升溫,院子裡有雨後的清香。

  她坐在藤椅裡等待,劃開平板,關掉和「言格」有關的一切頁面,打開命名為「林子翼v.s.唐裳」的文件夾。

  那天從警局出來,甄意罵了宋依。正因為她的隱瞞,才讓她們在言格面前措手不及。甄意警告她,不能全盤托出,就乾脆散伙。

  現在,宋依還沒來向甄意坦白,但她也沒有說換律師。甄意認為,宋依很快會回來。所以她要盡快熟悉這個案子,以便應對警方下一輪的盤問。

  她猜警方的線索也不多,不然不會一直拿不出證據地揪著宋依。娛樂場所環境復雜,多少人進進出出,法證人員估計找不出線索。

  但這次測謊,宋依的爆料太驚人,她的嫌疑指數直線上升。

  甄意雖然還不知道林子翼死亡的細節,但直覺認為,和才結束的那場官司有關。

  現在活著的,和林子翼v.s.唐裳案有關的直接聯係人有︰3個案同謀分別叫肖翔、李軒和孫銘,唐裳的男友吳哲,妹妹唐羽,唐裳的父母,以及其他人的父母。

  那三個,甄意是接觸不到了。所以,第一步,應該是從唐裳的男友吳哲入手,可吳哲現在的所在地是那個地方她去不了,只能從言格身上入手。

  鐘擺「咚」地敲,雄渾厚重的聲音在小樓裡回蕩。甄意回過神來,三點了。鐘聲才落,窗外「吱呀」一聲悠揚,有人推開了院子濕漉漉的柵欄門。

  甄意探頭看。

  言格進了院子,立在柵欄邊拿手帕擦手。打黑傘的隨從站在巷子裡,木柵欄的另一端,沒跟進來。

  天空中還飄著雨絲,往他身上飛。他穿了一件海軍風的薄風衣,衣領料峭地立著,看著更顯挺拔。

  他擦乾手,往小樓走來。

  甄意起身去開門,拉開門的瞬間,他剛好走上石階來到門口。迎面踫上,甄意頃刻就被他高高的身影籠罩住。

  兩人離得太近,面對面看上半秒,甄意尷尬閃開︰「請進。」

  「謝謝。」今天他沒戴眼鏡,氣質回歸淡淡的清冽。

  他低頭坐在玄關換鞋,一抬眸,目光凝在一雙黑色的洗得發白的棉布拖鞋上,那是甄爺爺的鞋子。

  甄意暗嘆不好。

  他抬起頭來,無聲地迎視她,眼神很淡,甚至看不出質問的意味。

  甄意大方地笑,露出白白的牙齒︰「爺爺出去了,你喝茶等等吧。」如果說我請你喝茶,他或許轉身就走,還是撒謊吧。

  「嗯。」他穿上拖鞋,起身進屋。覺得她好像沒怎麼變,說謊從不臉紅,總是笑顏朗朗,一副落落坦蕩拳拳真誠的樣子。

  言格鬆開一顆風衣扣子,筆直坐到窗邊,甄意到他對面。木藤桌上擺著靈芝形的檀香木茶盤,置茶、理茶、分茶、烹茶、品茗、洗滌茶具一應俱全,沒有眼花繚亂之感,井井有條,精致典雅。

  「聽說你很講究,不輕易喝茶。」她垂著眸,素手縴縴,茶匙將茶則中的茶葉撥入茶漏。

  一句「聽說」稍顯生疏,且,哪裡是聽說?分明是見識。

  他不置可否。

  他們家族規矩太多,從小研習謹尊禮數禮教,鐘鳴鼎食之家的傳統與風骨繼承進了骨子裡。在外總透著格格不入的古板之氣。

  他沒和她說起,也沒解釋他的古怪。對她來說,他該是枯燥乏味的。

  他不接話,她也不介意;

  對坐良久,他還是走客場似地說︰「一直沒來得及問,你過得還好吧?」

  「好得不得了。」她飛速答完。

  又是無話。

  他等了半刻,

  「不問我?」

  「你若安好,那還得了?」她不知是俏皮還是什麼。

  他不會多想,她也只是笑笑;寒暄這種事,真不適合他。

  玉書碨裡的水煮好了,煙霧裊裊的,橫亙在兩人之間,雨後的風一吹,散了。院子裡有櫻花綠葉的香味,夾雜著雨水的清新,從窗稜蔓延進來。

  「什麼時候學的?」言格問。

  她太活潑鬧騰。印象中,她受不了任何靜的東西,唯獨受得了他。

  「來帝城後跟爺爺學的。但我不喜歡喝茶,茶葉多名貴,泡得多講究,都不喜歡。因為這樣,並不用心,學的也不好。」話裡帶著一點兒都不虛假的笑意。

  她微低著頭,唇角噙笑,像自得其樂地弄一件不喜歡卻也不太討厭的玩意兒。

  烹茶,倒茶,滌茶,分茶,她行雲流水般做下來,最終捧上一小弓晶瑩剔透的琥珀色,放到他面前。

  「是學得不太好。」從他的眼光看,她的功夫遠遠不夠,但他仍舊握那小茶杯在掌心,緩緩啜飲。

  她不以為意地笑笑,露出並不深的酒窩,往瓷杯裡倒上煮開的白水給自己。

  學校的下午很安靜,兩層的紅磚小樓裡更是寧謐。

  言格從來都是個淡靜到極致的人,喝茶也無聲無息。不像甄意,總是誇張地發出爽快淋灕的喝水聲。

  室內茶香彌漫,窗外,隱約傳來大學的下課鈴聲,遠遠的,輕緩而短暫。

  甄意放下茶杯,瓷與木磕出輕響︰「見了好幾次,都沒弄清你的職業。」

  「一言難盡。」還是那句話,彷彿他沒有丁點讓別人了解自己的。

  「司瑰說,你是研究型的?」

  「嗯。」

  「臨床神經,精神治療?」

  「嗯。」

  「那,應該是醫生吧?但和通常理解的不一樣,是做研究的醫生?」

  「嗯。」他抿了一口茶。

  甄意轉著小茶杯,仔細想,維基百科裡列出的那些深奧的研究課題,不是醫生一詞可以概括︰「唔,應該是科學家。」

  「醫生。」他骨子裡內斂。

  小小的櫻花瓣從窗外飄來,落在言格的茶杯裡,漾起微微的漣漪。他坐姿向來正且直,背脊像把尺子,眼簾一垂,盯著那花瓣,語調緩緩︰「你想問什麼?」

  「言老師,一開始就知道宋依的事嗎?她認識凶手,她有不堪的過去。」

  「不知道。」

  「中途推理出來的?怎麼辦到的?」她眼楮裡光彩照人,「刑事律師在做庭審盤問時,需要洞悉對方證人的謊言,還有盤詢邏輯技巧,我想學。」

  「你不是做此類工作的,我不會教你。」

  「哦,現在你的道德約束你了。昨天揭發宋依的屈辱時,你不認為不恰當?」她聲音輕軟,嘲弄的意味卻明顯。

  言格黑眸深深,靜靜看她半秒,雲淡風輕道︰「真實永遠不會不恰當。」

  「嗯,老師開始講哲學了。」甄意微微揚眉,笑笑。看見他茶杯裡的花瓣,重新溫一杯茶給他,雙手捧上。

  言格接過茶,不接話。

  甄意托著腮看他,非常「善意」地提醒︰「因為你,她成了嫌疑人。你有沒有想過,因為各方面的壓力,警察急於要結果,而不是真相?冤案錯案你應該見過不少,這個案子背後關系復雜,你能保證她不會『被凶手』?」

  「不能。」他看她,「所以?」

  「我真擔心這會影響言老師的名譽呢!」她說這話時還真蹙著眉,一幅為他著想殫精極慮的樣子,她憂心忡忡地嘆氣,「如果我去找真相,其實對你也有好處,言老師應該給我提供便利。」

  他慢慢飲一口茶︰「你都這麼說了,好像真無法拒絕。」

  「那就是答應了?」她克制著欣喜,微笑適度,像談判專家。

  「如果是警方的內部資料,沒有。」他不會做違背原則的事。

  「不是。」甄意很殷勤地遞給他一張卡片,那是吳哲現在住的地址,帝城第一精神病院。言格垂眸看一眼,點了點頭。

  「謝謝啦。」甄意咧嘴笑。她去不了,可如果有言醫生的準許,情況就不一樣了。

  言格問︰「測謊的事,你其實沒有覺得不恰當吧?」

  甄意被他看穿,也不狡辯,大方承認︰「嗯。」

  他穩穩放下杯子,也遞給她一張名片,扣好風衣扣子,起身︰「沒事我先走了。」

  「誒。」甄意應著。收起名片,驀然發覺不對,「額,你不等我爺爺了嗎?」

  「等得到嗎?」他淡淡的,頭也不回往外走。

  甄意臉一紅,他進門的時候就看出她撒謊了。剛才也是,可他還是不拆穿地進屋喝茶,又應了她的要求。

  為什麼?

  「謝謝啊。」她沖他喊。

  彼時言格剛推開門,雨後的風從門縫鑽進來,吹起他的風衣飛揚。聽言,他並未做停留,拉開門走了。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6-1-13 11:42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6-1-23 12:02 AM 編輯

10. chapter9

  那天是楊姿的生日。

  傍晚,甄意和司瑰聚在楊姿的出租屋裡做晚飯。兩人都沒提工作上的事,這是朋友多年的默契。

  廚房門口的板凳上擺著楊姿的電腦,音量最大︰范瑋琪的《一個像秋天,一個像夏天》。三人擠在狹窄的廚房裡洗菜切菜做飯,沒分工,沒配合,也沒默契,年輕女孩子的喧鬧聲天真而生動。

  「甄,我的天!你倒的那一堆白花花的是什麼?笨蛋!」司瑰罵。

  「紅燒肉不放糖啊!白痴!」

  「糖在我這兒,你放的是鹽!蠢貨!」

  「......」

  甄意︰「你沒事抱著糖幹什麼?bitch!」

  「.....」司瑰,「you!」

  「withwhat?!」

  楊姿在嘗魚湯,一口水全噴到炒鍋裡,瞬間油星四濺,紅燒肉滋滋蹦,三人尖叫竄開,躲到門口傻眼半秒,隨即爆發大笑。

  油鍋吱炸聲,湯鍋聲,水流聲,煙霧彌漫的小廚房裡,有范瑋琪音樂的聲線︰「我的弦外之音,我的有口無心,我離不開darling,更離不開你....」

  半小時後,比較靠譜的司瑰呈上第一道完好無損的大菜,一手鍋鏟,一手盤子,相當熟練︰「觀眾朋友們,我的最二愛之一,大盤雞。」

  楊姿問︰「另一個愛是什麼?」

  「饃。」甄意答。

  大盤雞盛入盤裡,司瑰特意端到甄意鼻子邊得瑟︰「看見沒,天賦。第一次就色香味俱全。楊姿,快嘗嘗我的處女大盤雞。」

  甄意︰「幸好你今天沒做饃,不然太驚悚了,嘗嘗你!」

  「你個下流胚子,閉嘴!」司瑰爆吼,一腳踹甄意的屁股,把她踢出廚房。

  甄意擺碗筷,楊姿開電視,音樂頻道在播大提琴演奏會,她遲遲不換台,甄意奇怪︰「你什麼時候喜歡這個了?」

  「你快看,這大提琴手好帥!」

  甄意抬頭,眼楮立刻瞪圓了︰「我的心臟啊!」湊過去,「好帥好帥!司瑰,快來摸!」

  三個女人貼在電視機前撫摸屏幕上白皙俊美輪廓分明的異國大提琴手,口水嗒嗒。

  「還吃什麼飯啊,吃他就飽了。嗷,抱著暖床也是a貨啊。」甄意眼神直勾勾,咬牙切齒的,「要是他從電視機裡鑽出來就好了,扒了他的衣服,直接撲倒。」

  「色女!」司瑰撞她的腰,末了,也痴痴地搖頭嘆氣,「不過,他一看就是鍛煉過的,身材肯定很好,你們看他襯衫這裡的曲線和陰影。」

  閨蜜一起犯花痴,愉悅絕對加倍。也只有這種時候,女人們才願意分享她們的「愛人」。主動的,迫不及待的。

  大提琴手安然地沉浸在音樂裡,三人圍著電視,滿眼桃花地垂涎他的美色與身體。

  一曲完畢才散開。

  楊姿坐下盛飯,點評︰「你們覺不覺得,他站著沒坐著好看?」

  司瑰同意︰「嗯,他坐著拉大提琴的時候,好性感。」

  甄意拿起筷子夾菜︰「相信我,主要是他雙手把弄著兩腿之間夾著的東西,這個姿勢比較性感銷魂。」

  楊姿︰「......」

  司瑰︰「.......」

  這麼解釋好像沒錯,可分明感覺哪裡不對。

  甄意吃著菜,抬頭︰「看什麼?」

  司瑰︰「甄,你越來越重口了,最近。」

  「可能我提前到了如狼似虎的年紀。哎,前天在電視裡看到一頭公豬,我都覺得細皮嫩肉的漂亮。」

  楊姿撲哧笑,差點兒嗆到︰

  「得了吧,你那麼討男生喜歡,想談戀愛不容易?分明是想趁年輕拼事業。」

  司瑰啃著雞爪,不贊同︰「我倒覺得,甄的眼光太高了。」

  「這也是一個原因,」楊姿插嘴,「甄意眼光超高,男人不僅要事業心強,顧家有責任,最重要還得天神外表,模特身材,你找外星人啊?」

  甄意慢悠悠喝湯︰「我相貌不差,性格也好,不短淺,不愚昧,不惡毒,不虛榮,靠自己的專業和本事,工資很高。沒有男人,我也充實快樂,照樣過得很好。所以,我為什麼不要求高一點?如果那個男人不能帶給我比現在更多的愉悅,他對我來說,就必然沒有吸引力。我幹嘛和他談戀愛?」

  楊姿和司瑰沒話可說了。

  「沒辦法,我是個顏控,對未來男朋友的樣貌,是肯定要求高的。」甄意聳聳肩,「不然做愛的時候,我會幻想夏洛克的。」

  司瑰呸她︰「不許拆散他和華生!」

  「哈哈,我就知道你這個反應!少年萊昂和德普大叔才是我的本命,我只是覺得掰直夏洛克很性感,哈哈!」

  司瑰白她。

  楊姿搖著頭笑。

  她最近工作不太順利,岳鋒惡性殺害同學案裡,她能發揮的作用有限。目前,岳鋒的未來完全押在一張精神鑒定書上,幾乎沒她什麼事兒。如果岳鋒是精神病還好,她起碼能為他爭取權益,不然,她這個律師等於全無用處。更鬱悶的是,國內第一大學的博士生課堂殺老師同學,本來應該是引發全國關注和探討的案例,但林子翼唐淺和宋依的影響力太大,生生把岳鋒案的光芒壓下去了。

  吃飯到一半,她想起最近辦公室裡的議論,問︰「意,宋依的案子跟得怎麼樣了?」

  「出了點問題。」甄意含著肉,口齒不清;司瑰不參與,專心吃飯。

  「意你要加油。」她聲音有些難過。

  「怎麼了?」甄意聽語氣不對,抬起頭來。

  楊姿擔憂︰「大家都等著看你笑話呢。」

  司瑰輕輕蹙眉,豎著耳朵慢慢扒飯。

  「宋依的案子一開始很順利,不用打官司就穩賺委托費用。可現在情勢急轉,大家覺得你拿不下來,還聽說宋依和你鬧翻了....」

  甄意不以為意,大口吃肉,咕噥︰「輸了又怎樣?勝敗都很正常。」

  「不是啊。意,這個案子不是卞老大想讓你賺獎金給你打名氣的麼?因為他總偏心你,大家這次才格外打雞血地看熱鬧....」她吞吞吐吐的。

  司瑰臉色比甄意還難看。
  
  「事務所的人又不知道你和卞謙的關係,常常暗地說你和他,關係曖昧,說你色誘......」

  「說什麼?」甄意瞪眼。

  司瑰和楊姿臉色都變了,剛要安慰,甄意已撂下筷子。

  她猛地起身,沖到門後邊,臉往鏡子跟前湊,「我的姿色到色誘的級別了?」她托著臉,左看右看,叉著腰扭扭兩下,

  「整體滿意,唯獨對胸部失望,遺傳了我爸。再說了,我和卞謙哥的關係,色誘那是亂倫。讓她們嫉妒我有個好哥哥吧。」

  司瑰看著她一連串動作,無語至極,任何時候擔心這女神經病都是沒必要的。

  楊姿笑疼了肚子,佩服她的自我調侃︰「你不生氣就好。」

  「生氣?我瘋了咩(二聲)?」甄意來帝城多年,普通話很標準,但私下愛帶粵語腔。她語速快,聽著利落聲聲,可尾音很長,升二聲,綿綿的說不出的酥。

  不管說「好叻喔」「麻麻」還是罵髒話「我丟」,都拖著特色的甄氏二聲尾音,抑揚頓挫,綿綿不絕。中學班上很多男生學她說話調笑。楊姿也偷偷學過,卻學不出那嬌憨又爽朗的感覺。

  「大家對幸運的人總是刻薄,」甄意不以為意,「我想要幸運,還想要名聲好,豈不太貪心?」

  「佩服你好心態!要是我,得氣哭。」

  「她們想給我添堵,可我最擅長左耳朵進右耳朵出。」甄意坐回來,繼續大快朵頤,「這世上本沒公平可言。往往在天平下端的人,才說不公平。」

  「嘖嘖嘖,不得了了你。」司瑰踢她,「祈禱你永遠在天平上端。」

  「不必,我喜歡蹺蹺板的人生。」甄意笑容放大,「心態好,在下端也不會抱怨。起起伏伏才精彩。」

  #

  四周綠樹成蔭,兩棟白色的樓,並不高,佔地面積卻很大,設計現代而簡約。

  門前,橫臥大理石上刻著幾行字。

  一邊是「國立精神治療研究所」「國立神經心理學研究所」「國立人格心理學研究所」「國立臨床與咨詢心理學研究所」。

  另一邊則很簡單︰「國立精神病醫院帝城第一精神病醫院」。

  如果不是這兩塊大理石,藍天白雲,綠樹繁花,人煙稀少,這裡稱得上世外桃源。

  甄意站在路邊的大樹下,拿出言格給她的名片,撥了號碼出去。「嘟」一聲後,電話很快接起︰「你好,blabla實驗室。」年輕小伙子的聲音,語速快得她聽不清。

  「我找言格。」說完發覺那邊氣氛不對,忙改口,「老師,言老師!」

  「哦,請稍等。」

  一兩秒的安靜後,電話再度拿起,他聲音低緩︰「哪位?」

  「啊,是我。剛好路過,沒有預約,不會正在忙吧?」

  他不答︰「你在樓下?」

  「嗯,貌似看守很嚴,不讓進去。」

  「你等一下。」

  甄意收了線,圍著大樹邊轉邊思索。

  今天她去警局拿到了林子翼的死亡細節,僅此而已,沒有得到其他的證據和法證資料。畢竟,宋依還只是嫌疑人。

  弄清這個案子,甄意想先從吳哲入手。唐裳自殺後,吳哲精神崩潰,進了精神病院。

  所以,甄意來了。

  很快,研究院這邊空曠無人的一樓大廳出現一個穿白大褂的青年,步履很快,小跑到厚厚的玻璃門邊來,用卡在密碼器上刷了一下,一邊說著什麼,只看得到嘴在動,卻聽不見。

  他拉開門,笑容燦爛︰「我是小柯。抱歉,久等了。」

  「沒。」甄意知道言格不會說這種話,奇怪他怎麼如此客氣。

  甄意登記後走進明亮乾淨的大廳,偌大的大理石地板看上去一塵不染,靜悄悄的;落地窗外,綠樹和陽光很好。

  出了電梯,走廊兩邊是玻璃窗的實驗室,一路上都有人從工作中抬頭望甄意,個個都是好奇的樣子。

  小柯帶她去到盡頭的一間,玻璃窗那邊,言格白衣而立,戴一副黑框眼鏡,拿著記事本,低頭記錄著什麼。

  他面前,籠子裡的某種猴子正在像人一樣抽煙。

  一樣的白色工作服,他穿著就多了絲英氣逼人,像天生的衣架子。

  小柯輕輕敲門,再推開︰「言老師?」他看上去和言格差不多年紀,言行舉止卻非常尊敬。

  言格回頭看見甄意,靜了一秒︰「你怎麼來了?」

  甄意一頭黑線。

  言醫生,你有記憶障礙嗎?剛才接電話的是鬼啊!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6-1-14 11:50 AM

11. chapter 10

  甄意和小柯面面相覷,目光齊齊落在白衣男人身上。

  言格揉揉鼻樑:「小柯,不是說讓你帶她去那邊......」他頓一下,回想起來,「嗯,我沒說。」

  小柯嘿嘿笑:「老師當時在認真做記錄,沒註意。」

  言格摘了眼鏡,說:「我帶你去吧。」

  他把事情交代給小柯,便和甄意去了道路斜對面的精神醫院。

  進去後,甄意發現裡面別有洞天,氛圍和研究所完全不衕。那邊清冷肅靜,這裡卻溫馨愜意,有很大的草坪小池和鞦韆。

  草坪上沒有人,只有陽光。

  一路上他都沒話,雙手插在白大褂的口袋裡,安靜地走著,只有草地悉窣。

  甄意跟在他揹後兩步開外,覺得他揹影也很好看。想起剛纔他站在實驗室裡低頭做筆記的樣子,很美好,有隱約的風度,卻絲毫不張揚。

  奇怪,一個背影就能讓她的心不平靜。人和人之間的緣分,還真是說不準。

  她跟著他走一會兒,迴歸此行的目的:「言醫生,這個醫院,病人能逃出去嗎?我是說逃出去,然後又回來。」

  言格思索了一下,結果是:「抱歉,我並不確定。」

  問了等於沒問。

  進到主樓,隔著玻璃窗,甄意看見白衣服的病人們排隊等著放風,醫生和護士們照看著。

  病人們看見了甄意,他們對新鮮的面孔尤其敏感。一個個都不排隊了,腦袋全擠在玻璃上滿眼新奇地看著她,眼神像求知的孩童。

  他們每個人都非常乾淨,白衣服乾淨,臉乾淨,表情也乾淨。和外面不一樣,怎麼形容,就像......外面的人帶了汙穢的面俱,但他們沒有。

  因為真實,所以乾淨。

  一群人歪著腦袋,貼著玻璃擠癟了臉,好奇地看著。人群前邊卻起了沖突,有病人高聲嚷:「為什麼不讓我出去玩?我要出去,我要出去!」

  這一叫,有人起鬨:「為什麼那個屁股很翹的柯醫生沒來?我要他給我體檢,我只給他摸。我也喜歡摸他,我要和他睡覺。」

  甄意:「......」

  有幾個女人敢如此大膽地表達愛意?精神病和正常人,究竟誰是清醒的?

  她莫名好喜歡這個病人......

  另一個不滿:「徐醫生,美美她又搶我男人,你管不管啊?」

  最先說話的男人大怒:「你們這群淫妃,都閉嘴。我是皇上,我要出去玩!」

  眼看幾個醫生護士勸不住,言格走去鐵欄邊,低聲問:「他為什麼不能出去?」

  徐醫生忙道:「檢查不合格,要等幾天。」

  言格看向皇上,語氣平和,像和正常人聊天:「你這幾天不能出門。」

  皇上不開心,叉著腰,氣勢威儀俱在:「我是皇上,我說出去就出去。」

  言格則口吻隨意:「但太后不衕意。」

  皇上不說話了,沉默幾秒,居然點點頭:「好吧。立國以孝為本。」說完,真跟著護士走了。

  甄意:「......」

  排在首位的病人一手握拳,舉嚮天空:「嘟,嘟,大船啟航!水手就位!」

  「開船!」

  「開船!」

  ......

  眾人都不看甄意了,全部排隊站好,有的劃船,有的鼓帆,有的掌舵,居然井井有條,絲毫不亂。

  神經病們穿著整齊的白衣服,排著隊,唱著歌,歡歡樂樂地「劃著船」航行去草地上了。

  這個精神病院,和甄意想像的,真不一樣。

  甄意跟著言格上樓,來到一個大廳,白桌白椅,是病人看書下棋畫畫的地方。大傢都去放風了,只有吳哲一人坐在畫架前畫畫。

  甄意輕聲:「他是什麼病?」

  「還沒鑒定。」

  「為什麼?」

  「他的狀態很差,做不了。但從目前他的行為看,他失去了對人物的記憶,而他對事物的記憶是以感覺為線索的。」

  「這麼說,只有痛苦和恐懼了?」甄意有些難過,「他也是嫌疑人,警察應該來過很多次了吧?」

  「嗯。他一直在自言自語,說不上是問答,可他們還是記下了他的『證詞』。」言格說著,語氣並不贊衕。

  甄意走去,吳哲的畫闆上空空的,倒是地上一大堆畫好的稿子,只有黑白色,都是奇怪而驚悚的場景,裡面的人動作扭曲,表情恐怖而鬼魅。

  半月不見,他還是個英俊的小夥子,卻不是原來的那個了。原來的那個,在慘劇發生後,鼓勵著陪著唐裳四處奔波找律師,之後的四個多月,以驚人的忍耐和包容,抗拒外界的驚濤駭浪,保護他懷裡的小女人。

  唐裳被現實的殘忍和黑闇折磨得萬念俱灰的時候,會失控尖叫咒罵;甄意覺得快支持不下去的時候,也會甩臉色;只有他,把所有的傷痛埋進心底,給唐裳安慰鼓勵和寬撫,給甄意幫助信任和感謝。

  這4個多月煉獄般的並肩作戰,像死扛了一個世紀的戰爭。

  正是他,讓甄意頭一次見識到,再普通的人在生活驟遭變故時,也能爆發出驚人而綿長的力量。

  可就是這堅強得像鋼筋混凝土一樣的男人,在唐裳死後,驟然崩塌。

  她在他面前坐下:「吳哲?」

  吳哲的目光空洞洞地移過來,落在她臉上,緩緩聚焦:「甄律師。」

  甄意的心猛地一敲,說不出是種怎樣的感覺,像是人在垂暮之年突然遇到闊別一生的年輕時的戰友,酸而痛:「你還記得我?」

  「我上個月和你告別,給你留了我的地址。」他看上去像正常人,只是感覺一樣了。

  「小裳去買冰淇淋了還沒回來。你等一會兒。」

  「好。」甄意點頭。

  言格給她說過,吳哲的傷後記憶很短,每過一段時間就重新洗牌,回到他在等唐裳回家的階段。

  然後,他一直在等。

  「這些是什麼?」甄意拾起地上的闇黑畫紙。

  「一個女孩的故事。」

  是連環畫,女孩殺了四個男人。看那幾人的身影,竟像唐裳和林子翼四人。

  甄意微微蹙眉,看到最後一張:「這幾個又圓又癟的東西是什麼?」

  「她閹了他們。」他語氣平常。

  男性生殖器?

  甄意呼吸不穩,她從警察那裡得知,林子翼的確被閹割了,死時渾身赤裸,手腳被捆成大字,死相羞恥而不堪。

  捆綁......

  甄意想起第一次見吳哲時,他脖子上和手腕上的傷痕,捆綁造成的傷痕。那時她就隱隱感覺,這場慘劇裡,他心裡的傷只怕比唐裳更深,更刻骨銘心。

  他現在的狀態能殺人嗎?如果能,殺人時他狀態是否清醒?而且,最關鍵的問題,他可以從這裡自由出入嗎?

  腦中想法混亂譟雜,直到吳哲疲憊的聲音響起:

  「甄律師,我好累。」

  「什麼?」

  「今天跑了太久,累了。」

  「跑?」

  「小裳從樓上跳下來,我跑去窗口接她。跑累了。」

  「接住了嗎?」甄意不知他說的是真實還是幻想,只能順著他。

  「還沒有。她從50層的樓頂跳下來,我跑去49層樓梯間的窗口,沒接住。所以,她又重跳了一次?」

  「重跳?」

  「嗯,她一跳,我就趕緊跑去接她。每一次,我都在比上次低一層的地方接。上星期,我跑到31層樓梯間的窗口,可她還是和我的指尖錯過了。最近我一直卡在31樓,每次都只能跑到那裡。」他說著說著,著急起來,手開始在畫板上無規律地抓,「怎麼辦?31樓就下不去了,怎麼辦?」

  「可你怎麼知道在31層?」

  「消防栓旁有樓層號。」

  「你衝去窗口,怎麼會看到消防栓後的樓層號?」

  「鏡子。」

  「什麼?」

  「樓梯間的窗戶旁有面鏡子,我從鏡子裡看到空空的牆壁,門洞,和黑色的數字。」

  甄意背後陰風陣陣,不知吳哲的幻想代表了什麼。

  「甄律師,你是來接我出去的嗎?」他思維跳躍,忽然緊張起來。

  「我......」

  「這裡的人都想害我,總給我吃藥,想毒死我。」

  「那你......」

  「我當然沒吃。」他飛快打斷,四處看看,見沒人,從褲腰上摸出十幾粒藥丸,塞到甄意手上,「護士會來檢查,你幫我藏著。」

  甄意做賊一樣,沒有辦法,接過來收好。

  「但我不說話,不說話他們就看不見我。」吳哲說,「你也該走了。」

  甄意無法理解,想追問,可吳哲收回目光,當她不存在了,然後他抱著畫,緩緩回房間去。

  剛才的對話,吳哲不會以為她是他的幻想吧?

  這個想法讓甄意頭皮發麻。

  廳裡一個人也沒了,連言格都不知道去了哪裡,空曠得讓人發怵。她起身望嚮外面的草地,病人們正在弄類似朗誦大賽還是唱歌比賽之類的活動。

  甄意想了想,跟著吳哲的方向過去,看他進了房間,她找走廊上當值的護士詢問:「這邊的病人由你照顧?」

  「是的。」

  「吳哲他情況怎麼樣?」

  「我覺得挺好的,不說話也不吵,我們最喜歡乖乖的病人了。」

  這話聽了不太舒服,甄意也不介意。畢竟,是人都希望自己的工作順順當當,他人的利益不過是自身順風順水之後的善意消遣。

  「病人的房間會上鎖嗎?」

  「視病情而定。」

  甄意沒多問。病人多,護士少,有一個不見,護士能註意嗎?

  她邊想邊走,過一會兒發現走錯了方向,前面是閉合著的落地玻璃門。剛要折回去,卻看見了言格。門那邊也是一個廳,稍小,環境乾淨清淡。

  言格和一個男子面對面坐著,都是白衣。不過一個是醫生工作服,一個是患者病號服。

  那男子只看得到側臉,輪廓分明,應該是美男。

  顏控是一個非常高大上的藉口。甄意再度挪不動腳,好奇地張望。

  兩人似乎在交談,言格不冷不熱,從容淡然;那男子脣角噙著笑,怡然舒服的樣子。

  甄意下意識輕輕推了一下落地門,鎖著。

  她納悶了,言格和一個精神病人有什麼好談的,表情還那麼認真正經。再想想他一貫對自己的態度,簡直把她當一團會說話的空氣。

  甄意不滿,忽然突發奇想,呃,他對她那麼清淡,該不會......不是她不好,而是性別不對?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6-1-14 11:52 AM

本帖最後由 小叛叛 於 2016-1-14 11:59 AM 編輯

12. chapter 11

  言格坐下,十指交釦平放在桌面,面容俊逸而沉靜。對面的厲佑和他一樣的姿勢,雙手交握,放在桌上,似乎和他是鏡像的。

  言格扮演醫生角色時,總是先開口的那個:「徐醫生說,你有話和我說。」

  「嗯,最近我的精神研究取得進展。但他們不會聽得懂。」厲佑有一張輪廓極其分明的臉,尤其眼睛,沉黑沉黑的。說這話時,語氣輕嘲。

  「你認為我願意聽?」

  「當然。」厲佑笑了。

  「那我試著聽一下。」

  「言格,時間是靜止的,流動的是人。」

  「為什麼這麼說?」

  「世上本沒有時間這個概念,它是人類創造的,說時間不存在,這不難理解吧?」

  「嗯。」

  「至於人,只要活著,就不停地在動,從家裡去地鐵站,從地鐵上公司,從公司去餐館,任何時候都在移動。如果有一部相機對著這個人毫無間斷地拍攝,拍出的照片連在一起,會變成什麼?」

  言格完全理解他的話:「這個人的身影貫穿了他去過的每一個地方,像......」

  「這個人像一條河。」厲佑牽起脣角,「他是一條流動的河,每個人都如此。相互穿插交流。」

  「這對你的精神空間理論有什麼輔助作用?」言格問。

  「一個人是流動的,他的精神世界也是。每個人的精神都可以看作是獨立的空間。」他十指白皙,有規律地敲打著指關節,

  「當一個人的精神力量足夠強大到可以對他人施壓的時候,他人會在不知不覺中接受這個人的思想,被他的精神所影響。這種情況在現實生活中不罕見吧。」

  「的確。」言格平靜道,等他繼續。

  「我把人與人精神層面的影響從量子物理和空間的角度分析,是強者的精神力量對他人精神空間的施壓,力度足夠大時,會造成空間彎曲。」厲佑舒緩地靠近椅子裡,似笑非笑看著言格。

  言格「哦」一聲,看上去不感興趣。

  但厲佑的故事講到最高點,當然不會放棄最後的謝幕:「結果就證明我的精神空間理論:一個人的精神與思想可以穿透並侵略到另一個人的頭腦裡,足夠強大時,甚至可以支配他,控製他。這就是為什麼會有教育,包括宗教,邪教,一切。」

  「沒有讓我驚艷。」言格平常道,似乎有些失望。

  這樣的反應讓厲佑瞇起了眼睛:「我會向你證明。新來的叫吳哲的傢夥還是不說話嗎?讓我和他談,我能讓他開口。」

  「事實上他已經開口了。」言格直視他。

  厲佑也看他,分辨著什麼。

  言格:「你操控他了?」

  「我一個月沒有放風了,哪機會和他說話?」厲佑微笑。

  「你剛才的精神空間理論呢?」

  厲佑嘴角的笑容放大:「你相信我的理論了。」

  「當然不信。」言格抿唇,雙手插兜站起身,「只是確認你沒有和他接觸。再見。」

  厲佑變了臉色,胸腔像堵了一塊磚頭,他冷靜看著言格頭也不回離開,意外望見玻璃門那邊,有個女孩縮了縮脖子,窘迫兮兮地沖言格吐吐舌頭,右手還不停地碰著額頭,做著抱歉的手勢。

  估計此刻面對著她的言格表情不太好。

  言格走到門邊,掏了鑰匙,只聽厲佑說:「她是你的前女友。」

  言格頓了一下,鑰匙進孔,又聽厲佑說:「你想接近她。......可,這真不像你的性格。為什麼事耿耿於懷呢?」

  「言格,你信不信,我能讓她......」

  門這邊的甄意有些忐忑,覺得不對。

  剛才她在門邊來回,沒有離去。言格起身就看見了她,眼神有點少見的涼。甄意很清楚,他這人總是很淡,不會高興也不會生氣,惹到他頭上他也風淡雲輕。

  不會溫熱,但也絕不會冷酷。

  所以,頭一次看見他眼裡淺淺的涼意,她知道自己不該出現在這兒,一定是違揹了醫院的規矩,便趕緊做道歉。

  吳哲在這兒,她還要來呢,可不想惹他。

  奇怪的是,言格門開了好半天,鑰匙插在孔裡,動作卻頓住。好幾秒,他都沒有動靜。

  他高高地立在她面前,隔著玻璃鋼索的兩道門,眼眸很深,落在她臉上,卻似乎沒看她。

  不遠處那個男子果然長得俊俏,說著什麼,甄意聽不到。他看上去高傲,掌握一切,卻又像謙謙公子。有一瞬,他黑色的眼睛和甄意對視了一秒,唇角微微抿起,風度翩翩地輕點了一下頭,對她打招呼。

  甄意莫名一愣,下一秒,目光被言格的身影罩住。

  他打開門,出來,關上。語氣像質問:「你來這兒幹什麼?」

  「我走錯方向了。」甄意趕緊往回溜,像生怕他上來揍她。

  言格的確心情不好,但他少有心情波動,所以也不會表現。以至於甄意緊張兮兮走了一會兒,一轉眼見他表情平靜,就把剛才的事忘在腦後,立刻跳轉到好奇模式,湊上去問:「那個是病人嗎?」

  「嗯。」他嗓子裡溢出一絲模餬不清的音節。

  「看上去不像。」

  「不要輕易下結論,不要評價你不了解的東西。」他回答得平實,聽著卻像指導,「更何況,很多時候,你以為的了解,不過是自以為了解。」

  懂哲學的神經病醫生還真是......

  甄意並不反感,反而謙遜又乖巧的樣子:「知道啦,再說,眼見不一定為實。」

  她從來不會這麼乖......言格目光落到她臉上:「有事情找我幫忙?」

  甄意:「......額,是。」

  他看她一眼,眼眸明淨而深幽。

  甄意立刻有話說話:「儘管醫院硬件管理很嚴,但如果某個病人很聰明,而且某個時間神志清醒,他有沒有可能偷偷出去,然後回來?像電視裡的越獄一樣?」

  說出這話,她自己都覺得很扯,但言格卻說,「我無法100%地否定這種可能性。」

  「那你有沒有遇到過一個男人的精神裡出現女人的人格?」

  「有,極少。不過,你想說什麼?」

  「吳哲的精神會不會分裂出一個唐裳的人格?」

  「這麼說吧。」言格走過一道門,拉住門沿,等她過來,再穩穩闔上,「你想太多了。」

  「啊?」

  「人格分裂和精神分裂是兩個完全不同的概念。人格分裂小說裡很多,但臨床很少見。患者能夠正常生活,第一眼或短時間看不出異樣;而精神分裂裡的分裂不是指人格,而是指患者的感覺和知覺受到重創,生活不能自理,瘋瘋癲癲,時常妄想。是我們常說的『瘋子』中的一種。」

  他聲音低醇而平實,許是擔心她聽不懂,所以語調格外耐心緩慢,說完,還補充,

  「打個比方,人格分裂是一個身體裡住了很多個人,精神分裂則是一個身體裡住了一個不停做夢不停妄想的人。」

  甄意直勾勾看著他。

  「怎麼?」他不太自在地移開目光。

  被她這種眼神看過無數次,可他終究沒有平靜地習慣下來。

  甄意音量降低,不太自然:「你一次性跟我講這麼一大段話,好像還是頭一次。」

  言格閉嘴了。

  甄意重拾話題:「那吳哲的情況就不是人格分裂了,精神分裂也不像。」

  「ptsd。」

  「什麼意思?」

  「創傷後壓力心理障礙症。」

  甄意狐疑,一副不相信的樣子:「你不是還沒給他做鑒定嗎?」

  「鑒定是一迴事,經驗是另一回事。」他淡淡道。

  「......」

  這種不動聲色就拽得牛氣鬨鬨還不自知的人......

  「那ptsd的症狀是什麼?」

  「臨床表現是,機械式地讓自己重新體驗症狀,不斷回憶事發時的狀況和心裡的感受......」

  「哦,這樣聽著,好悲傷。」甄意聲音低落下去,想起吳哲述說的那個不斷重復的可怕夢境,黑闇,絕望,陰冷,潮濕。

  「......伴隨迴避症狀出現,不願別人提及事情,嚴重時會選擇性遺忘。」

  吳哲的確不記得唐裳已經死了。

  「高度警惕,注意力不集中,短期記憶弱。」

  吳哲不讓其他人靠近,而甄意靠近後,聊天到一半,他就當她不存在似地不告而別。

  甄意聽完言格的分析,心裡感歎:他很厲害。

  他們已走到大樓門口,言格仍舊先走出去,拉著玻璃門,等她出來。甄意抬頭,就見陽光剛好灑在他和玻璃之上,閃閃的,像在鑽石的世界,透明,乾淨。

  他淡雅的容顏在燦爛的陽光中卻絲毫不遜色,白皙的臉融化在光線裡,那雙眼眸卻十分清晰,澄淨而明澈,有股子讓人想沉進去安睡的寧靜。

  甄意一口氣呼不出來,低頭走出去,等他退一步緩緩闔上門,纔呼出懸在胸口的氣息,繼續:

  「警方肯定問過了,吳哲現在的情況能夠殺人嗎?」

  言格低眸想了一下:「我只能說,他的病情比較嚴重,已經沒有自我意識。不管他做什麼,他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甄意望著塑膠網那邊歡快的神經病們,有些失望:「就是說,可能會殺人了。」

  「比起殺人,我更偏向對他用『自衛』這個詞。」他身姿脩長而挺拔,潔白的褂子一塵不染,在風中翻飛。

  「意思是只有別人對他造成威脅時,他才會反擊?」甄意再度來了精神,彷彿潛意識裡想把吳哲和案子劃清關繫。

  「但是......」言格身形稍頓,說,「普通人再正常不過的動作,也會被他理解成威脅。......這也是為什麼他是警方的重大嫌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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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

  「至於人,只要活著,就不停地在動,從家裡去地鐵站,從地鐵上公司,從公司去餐館,任何時候都在移動。如果有一部相機對著這個人毫無間斷地拍攝,拍出的照片連在一起,會變成什麼?」

  這一小段話的靈感啟發,是來源於《天才在左瘋子在右》,當然,原文不是這樣,想表達的目的不一樣,想證明的結果也不一樣。

  另外,關於「時間靜止,人和思想流動」「每個人的精神都可以看作是獨立的空間。」「人的精神力量足夠强大到可以對他人施壓,穿透並侵略到另一個人的頭腦」以及和「空間扭曲」之間的關系,這些是我自己想的,沒有科學依據,不一定對,但也貌似不能證明它是假的。

  由於這篇文的特殊設定,以後還會陸陸續續出來一些詭異的想法和理論,大家就當是看看多元化的視界吧哈哈,我不是瘋子,當然也不是天才。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6-1-14 12:58 PM

13. chapter 12

  吳哲可能殺人嗎?

  甄意望著窗外思索,她不希望警方打擾吳哲,卻又希望警方多盯著吳哲少注意宋依。

  現在宋依的境遇非常糟糕,偏偏她還死撐著。外界對她的議論甚囂塵上,事務所裡關心起甄意的人也越來越多。坐進辦公室才半小時,來問她進展的人絡繹不絕。

  「宋依怎麼樣了,我超喜歡她演的戲,甄意你要加油啊!」

  「有沒有想好對策,需不需要我幫忙?」

  甄意一一回應:「還沒到那一步,不急。」

  她知道雖然揹地裡有人對她稍稍不滿,但不至於勾心鬥角。關鍵時,大傢還是會擰成一股繩。

  楊姿也擔憂:「意,新聞說宋依是嫌疑人,警察開始走訪她身邊的人了,怎麼回事?」

  甄意一副皇帝不急的樣子:「我知道的不比你多,也是看新聞。」

  這樣不聯繫也不是個事兒啊!

  甄意給宋依的助理打電話,得知她在市區拍戲。

  出辦公室,同事聚在一起討論連連看,楊姿笑話沒技術含量,小江則說不動腦子才好玩。大家紛紛站隊,見了甄意,有人問:「甄,你玩遊戲嗎?」

  「當然。」中學時,她打遍天下無敵手。

  「你喜歡玩難的還是簡單的?」

  「當然是玩男的,」甄意笑,「越刺激越好。」

  楊姿:「聽見沒,玩難的。」

  甄意到了門口,回眸一笑:「嗯,玩男的;沒男的,女的也行。」

  眾人:「……」

  乘上電梯,電話響了,是言格的辦公室。

  「喂?」

  「現在忙嗎?」他嗓音清雋。

  讓甄意莫名心跳漏一拍,「準備去辦事。有事?」

  「嗯。」他說完沒下文了,

  甄意等了幾秒,催促:「你說啊!」

  「見面說吧。」

  甄意好奇,他找她有什麼事?

  「我現在要去西貿商場10樓,或者,約別的地方?」

  「西貿吧,剛好會路過。」

  到達西貿,甄意很快找到b區卡地亞門店,宋依的劇組正拍攝她和男主角一起買鑽戒遭遇女配糾纏的場景。男星名不見經傳,可宋依名氣高,現場圍了不少粉絲。

  甄意不愛看電視劇,偶爾在電視上看到宋依(她演的電視劇太多),即使幾眼,也總能看到她令人印象深刻的演技,一個眼神,寓意萬千;一個動作,爆發力驚人。

  她是那種一人撐起一部戲的女主。

  此時,宋依站在白光闆和攝像機面前,幾個場景演下來,一次都沒ng。圍觀人群看得入迷,現場鴉雀無聲,直到女配連連失誤纔中斷。

  最後一幕是女配被宋依氣哭,卻不敢在男主面前挑明。那演員情緒不對,哭不出來,一連ng數次。週圍議論紛紛,她更急得哭不出來。

  宋依入戲和出戲都極快,出了戲,朋友一樣教女配怎麼哭。她給她做示範,一秒鍾眼淚就下來,女配完全看呆,一幅看男主的眼神仰望宋依。

  宋依安慰完,轉頭看見甄意,臉色就變了。

  她對導演說休息一會兒,朝甄意的方向走來。有粉絲跟保鏢鬥爭著求簽名,她也一一滿足。

  宋依的助理很崇拜她,小聲對甄意說:「我們宋依姐演技厲害吧。」

  「嗯,很不錯。」

  「豈止是不錯?和她合作過的導演都說,沒見過她出戲入戲這麼快的演員。我看過影后梁冰演戲,入戲慢出戲更慢,一場哭戲演完出不來,導演組勸一個小時呢。」

  「是嗎?」甄意微笑,不關註娛樂圈,但聽到趣聞軼事也好玩。

  宋依走來,從助理手中接過水,坐到躺椅上,慢悠悠喝掉半瓶,才抬眼看甄意:「你來幹嘛?想好應對方案了?可惜我現在沒時間,過兩個小時再談……」

  這女人,簡直一副上次警局吵架後等著甄意給她道歉的表情。

  「簽解約書。」甄意懶得和她廢話,從文件夾裡抽出一小摞紙扔給她。助理震驚,居然有人敢這麼對她家大明星。

  宋依猝然瞪她:「你!甄意,你知道你會損失多少錢嗎?」

  「那要看我多稀罕你的錢。」甄意底氣十足。

  宋依臉通紅,她不想對甄意坦誠她的祕密,可也不想換律師。良久,她咬牙說了句自己都不相信的話:「甄律師,我以為你很正義。」這次她不是玩笑,也不是假意奉承,「你總是站在弱勢的一方,你幫唐裳對抗林子翼,幫我對抗警察,我以為你是為了正義。」

  甄意:「我的正義是可以拿錢買的,想要的話,拿錢來。」

  「......」

  她那不為所動趁火打劫的樣子,簡直像地痞流氓,宋依更不可置信:「所以你來,其實是……」

  「要挾你漲薪金。」甄意抱著手,十分勢利,「你不配合我,這也不說那也不說,隨時變成定時炸彈製造漏洞,我在一無所知的情況下還要幫你想辦法。這種模式我很不爽。我不爽的時候就想燒錢。你想不對我坦誠,不受我約束,可以,代理費翻倍。」

  「你這是敲詐!」

  「敲詐是我的職業!」甄意跟她比瞪眼,「彼此彼此,都不是多推心置腹的人。」

  宋依噎得說不出話,思量之後:「好。翻倍。你以後不要問我不想回答的問題。」

  「成交。」甄意俯身把她手中的解約書奪迴來,從文件夾裡抽出另一份合約遞給她,「我把『委託人必須對律師完全坦誠』那一條刪除了。看完沒問題就簽字,再見。」剛轉身又折回來:「還問一句。」

  「什麼?」

  宋依見甄意遲疑,和她走去樓梯間。

  甄意盯著她的表情做判斷:「凶手是吳哲嗎?」

  「你怎麼會懷疑他?」宋依詫異後平息下來,「甄律師,專心給我打官司好嗎?凶手的事不要查也不要追問了好不好?不過是一個和我一樣的可憐人,你非要把人揪出來判死刑才甘心?」

  甄意幽幽道:「所以,你看見的那個人,是女的?」

  宋依一愣,繃起臉:「我沒說。是男是女有關係嗎?」

  「當然。很大關係。」甄意道,「女性犯罪更有目的,更有計劃。如果是女的,嫌疑人範圍能大大縮小。」

  這時,安全門被推開,宋依的經紀人來找她,見了甄意,劈頭問:「是甄律師?」

  「是。」

  「我聽說你很厲害,可為什麼現在警察處處在走訪依依身邊的人?那人渣死了調查依依幹什麼?記者也亂說,這麼下去我們依依的形象怎麼是好?」

  「我正在和宋小姐談。」

  「你收了錢就好好辦事,要是把我們依依的名聲搞臭了,你的名聲也會一落千丈,以後誰敢找你做律師?」他語氣溫柔,句句帶刺。

  「是。」甄意漫不經心應著,對這種人,她向來懶得理。

  經紀人看宋依:「依依,xtv請你去做節目。」

  「不想去。」宋依面無表情,「他們的問題霸道又咄咄逼人,不喜歡。」

  「可收視率高啊。」

  「那要看我有多在乎它那收視率。」她用了甄意的句式。

  「可xtv最近在追公安對你走訪的事,我們要緩和關係,別鬧太僵。」

  「我真的不喜歡。」她別過頭,神色落寞。

  「哪有什麼事都如意?」經紀人鬨。

  「……好。」

  「真乖。」經紀人美滋滋地拍她的肩,「依依,調整心態。不是常說嗎,生活就像被強姦,不能反抗就享受吧。」

  宋依臉色陡然變得極其難看;

  而甄意出乎意料地笑了一下,那笑裡帶了太多的嘲諷,經紀人聽出來了:「笑什麼?」

  「沒笑你,笑這句話。」

  「怎麼,有意見?」他趾高氣昂地皺眉。

  看他這姿態,甄意也不想收勢了:「呵,這話很神奇,能瞬間把說它的人變得低級噁心沒文化,齷齪粗鄙賤人渣。」

  「你出口成髒!」經紀人勃然大怒。

  「究竟誰嘴髒?什麼叫不能反抗就享受?一個男人該是多齷齪多沒教養才說得出這種話?呵,真夠狂妄自大的,」甄意冷笑,「潛意識裡為所謂男人的雄風洋洋自得嗎?被雄性激素控製頭腦,屈服於動物本能的東西,以為力量代表徵服就算了,還敢大言不慚以施恩者的姿態說帶給女人享受?作用和黃瓜差不多的傢伙,也不想想自己從哪裡鑽出來的!」

  經紀人驚愕得眼珠子都快瞪出來。

  「別那麼看我,我說的就是你想的意思。哪句不對,你反駁?啊,友情提示,別輕易和律師爭論,小心讓你掉一層皮!」

  經紀人憋得臉紅如豬肝。

  宋依神色復雜看著甄意,後者轉身下樓,走幾步回頭:

  「哦,對了,經紀人先生,好多男人以為他們給女人快樂,是施與者;可其實是很多女人假裝高潮保護著男人可憐的自尊心。回去記得問問你老婆。嘖嘖,男人真有足夠的能力讓女人享受嗎?」

  她頭也不回地離開,才走到下一層就看見了,言格……

  他神色淡淡,但她知道他什麼都聽見了。

  甄意絲毫不尷尬,迎上去:「喜歡我的演講嗎?」

  「不感興趣。」他轉身往下走。

  甄意追上去:「我好像把所有男人的能力都貶了一通。抱歉,或許不是每個男人都能力低下。」

  「不是或許,是必然。」他平凡地說著,並沒有較勁或不服氣的意思,純粹只是概率學上的邏輯嚴謹。

  甄意知道,但故意曲解,笑開了:「必然?你想證明嗎?來吧!」她張開雙臂。

  言格停下,雙唇緊抿,長長的睫毛垂下又抬起,盯著她:「甄意,你知不知羞?」

  「就是這句話,哈哈。」她開心大笑,「好久沒聽到,真是懷戀。」

  「……」

  他默默前行,甄意不玩笑了:「好了好了,說正事,找我什麼事?」

  「甄教授的病情確定了。」

  「病情?」甄意驚詫,「上次不是常規體檢嗎?」

  「你忙碌太久,沒注意到你爺爺記憶力開始衰退了?」

  難怪一輩子不爽約的爺爺,那天明明和言格約好,卻跑去醫院,也忘了取消約會。再想想近幾個月的點點滴滴,甄意心跳全亂,不敢相信,「你不會是說老年癡呆……」

  「初期,正在治療。不用太擔心。」

  甄意百感交集,卻突然想起,「等一下,你說向我爺爺請教,其實是給他看病?」

  「嗯。那時沒確定,所以沒和你說。」

  他,是在尊重老人,尊重病人吧。

  她停下,望著他清秀的揹影,心裡一片溫暖:「謝謝。」

  「以後多關心老人。」這是他的回應。

  言格說完又問:「你私下在調查林子翼的被殺案?」

  「是。」

  「一起吧。」

  「為什麼?」

  「警方在懷疑吳哲,我想確認。」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6-1-14 01:05 PM

本帖最後由 小叛叛 於 2016-1-20 01:20 PM 編輯

14. chapter 13

  ecstasy毗鄰酒吧區。到了晚上,燈紅酒綠,五光十色,路上到處香車美女,空氣裡全是靡靡之音。不到夏天,風景已火辣得讓人發熱。

  甄意立在路邊,不太自在,倒不是說她是什麼乖乖的純情女子,只是......她側頭望一眼身旁的言格,白衣白褲,清心寡慾的模樣,和週遭的環境格格不入。

  且他不像有的男人。有人把自己裝作君子,他不是,他自身淡然猶不自知。臉龐和眼神都純淨通透,哪兒都看不出一絲浮躁或不軌。

  彷彿沾了塵世的女子見了都會自慚形穢,任他氣質卓絕貌美如花,也不敢輕易靠近。

  真像是,往妓院裡扔了一個耳根清淨的老僧。

  甄意癟癟嘴。

  她和會所的店長約好了在門外等候。她抱著手,眼珠一轉,壞主意就來了,問言格:「過會兒你要進去嗎?」

  「你以為我專程給你當司機?」

  「當然不是。」甄意輕輕笑,很壞,「我是怕......這裡的女人很開放,搭訕啊,送酒啊,用舞姿攔住你啊,怕你應付不過來。」

  言格不做聲,眉心極輕地蹙了一下,在思索。

  甄意偷笑:「唔,看來,你沒來過私人酒吧吧。」

  沉默。

  「難怪你不知道。」甄意更加故弄玄虛,「這裡的人都是約炮的,超級饑渴呢。有時還辦派對。你想想,沒點兒特色能吸引林子翼?你看看你......」她有如百花樓的媽媽桑,肆無忌憚把他上上下下掃一遍,

  「絕對A貨。一進去,嘖嘖,跟進女兒國一樣。西遊記看過吧。放心,絕對人人都想撲上來咬你一口。」

  她說完,伸出貓爪,還真做了個「嗷」咬人的姿勢。

  「......」言格的臉灰了一度,「真是你說的這樣,你怎麼敢進去?」

  「切,」甄意昂起下巴,「什麼男人到了我這兒,不是死路一條嘛?」

  言格:「......」

  正說著,店長到了,是個挺精神的年輕人,叫索磊,他下車就微笑:「抱歉,堵車了。」

  甄意道:「是我們麻煩你了。」

  「不麻煩,警察都來三四回了。」

  索磊帶他們進去,穿過長長的幽闇的霓虹走廊,前邊傳來音樂聲。言格走在最後頭,眼見要進大廳,突然拉了甄意的手臂一下。

  甄意迴頭,詫異:「怎麼了?」

  不知是不是因為彩燈的緣故,他白皙的臉微紅,聲音很低:「剛才你說的,都是假的吧?」

  我剛才說什麼了?

  甄意怔愣一秒,反應過來,哈哈輕笑:「言格,你還是那麼可愛,我真是喜歡死你了。」

  「......」

  燈光曖昧幽闇,客人三三兩兩坐在吧臺小桌或卡座裡喝酒低語,氣氛十分安逸。舞池裡有人跳舞,但此時正播放著輕緩的音樂,也並不激烈。

  從大廳邊角的小樓梯上去二層是包廂區。一路上只有兩個攝像頭,且角度不正,如司瑰說的,有死角,靠近牆壁走就能躲過。

  甄意問:「這攝像頭角度不夠廣吧。」

  「是。我們這兒是高級私人酒吧,來的都是明星富人,安攝像頭是應付檢查,很多時候不開啟。」

  甄意看一下手表,晚上十點半,二樓卻沒人影,包廂上門牌燈是熄的,表明沒人。四處看看,剛才他們走來的方向是唯一的出口,走廊盡頭是緊閉的安全門。

  「那個門可以通過嗎?」

  「不可以,雖然是安全走道,但為了防盜,常年都鎖著。」

  「你怎麼知道案發那天沒有人從那道門經過?」

  「因為鑰匙在我傢,而且正對門口有個小監視器,別說案發那天,這幾個月都沒人影。」

  「這些包廂到了晚上,也沒人來?」

  「外面有卡座,已經很私密了。如果特地上包廂,反而引人遐想。要真想幹什麼,直接去酒店。明星們來這兒就是想體驗酒吧的氛圍,躲在包廂裡無趣。」

  「那你覺得,林子翼為什麼會來樓上呢?」

  索磊撓頭:「誰要是找我談什麼事兒,我可能會過來,上面安靜。」

  「我也這麼想。」甄意笑笑,推開出事的房間門。取證和清理工作早做完,但房裡似乎仍有股淡淡的血腥味。

  「是誰發現的死者?」

  「打掃廁所的阿姨。她嚇死了,用對講機叫我,我也嚇得夠嗆,我的天,以前什麼場景沒見過。但這個真的,太嚇人了……」索磊抖了一下,「那男的被釘在……」

  「釘?不是綁嗎?」

  「是綁著,但手腳被玻璃片刺穿固定在床上,不是釘是什麼?」他繼續,「最慘的不是這個,而是他的下身,看著真是......」

  「蛋疼吧?」

  「呃,是挺……咳咳。真疼。」

  「估計疼得挺扯蛋的。」

  「……」

  店長招架不過來,求助地看言格,後者卻很淡定:「相信我,她已經低調了。」

  「凶器是你們這兒的嗎?」甄意問。

  「是包廂配備的水果刀,款式普通,超市就能買到。插在他的胸口沒帶走。」

  「血跡是怎樣呢?」

  「床上都是血,林子翼被脫的衣服上也是,可其他地方很乾淨。」

  「乾淨?」甄意邊思考邊自言自語,「因為凶手用他的衣服保護自己不被利器傷到,也不被血濺到。」

  索磊驚訝:「你怎麼知道?」

  「顯而易見啊,用布料包著,還可以搗亂警方的血跡分析。是個很聰明的傢伙呢。」

  安安靜靜。

  甄意回頭:「看什麼?」

  「聽著怪怪的,你好像懂很多。」

  「哈哈,因為如果我殺人,也會這麼仔細啊!」

  「不要這麼說,很嚇人。」索磊搓搓手,「不過,律師在這方面也這麼厲害嗎?」

  「看上去不像,但我是刑偵犯罪學科班出身。」

  店長說:「這麼鬼馬,倒真是不像。」

  言格聽言看向甄意。彼時,她正檢查窗戶防盜網的螺絲釘,腦袋幾乎貼到窗臺上。映著外邊樹叢裡的投映燈,她的臉白得像瓷,一雙靈動的眼睛此刻滿是專註,像裝著黑夜,很深邃。小而挺的鼻子旁邊,窗紗一角因鼻息而輕輕翻飛。

  不像嗎?他倒不覺得。

  她總是嘻哈鬼馬,脫線無釐頭,可一旦對某件事上了心,她必能傾註常人不會投入的熱情和專註,把生活過得像拼命一樣。

  戀愛像拼命般瘋狂,工作像拼命般堅強。

  這樣燃燒熱情的人,往往,無往不勝。

  曾經被這樣的她追到手,是他賺了。

  甄意看了一圈,基本了解,謝過店長,一出房門卻愣住。

  走廊對面掛了一幅畫,一個女孩從高高的樓上墜落,姿態優美,像在飛翔。畫框外裱了層玻璃,上面有一層薄薄的影子,映著甄意吃驚的眼神,和她揹後空空的牆壁,門洞,和門板上黑色的數字31。

  她莫名覺得詭異。吳哲的夢,只是夢嗎?

  言格也看見了,他聽甄意描述過和吳哲的對話,所以見到此情此景,也微微蹙眉:「要麼吳哲來過這裡,要麼凶手接觸過吳哲。」

  下樓到大廳,索磊挺客氣的,說:「別急著走。我這兒沒別的,給你們調杯雞尾酒吧。」

  「行,黑傑克。」

  「獨特。」小夥子噙著笑,果汁冰塊咖啡酒,駕輕就熟地調合。

  甄意坐上高腳凳,問言格,「你呢?」

  「開車。」

  「度數很低的,像果汁。」

  「不得。」

  「就會說不得。」甄意輕輕嘀咕,心思微顫。

  少年時在深城,說粵語,「唔得(不行,不要)」是他最常對她說的話。那時候在學校必須說普通話,他就說成了「不得」。現在再聽到,有微微的時光錯亂之感。

  她託著腮看索磊調酒,言格的目光卻落在他揹後的酒架上:「存酒的客人多嗎?」

  「一小部分。」

  「林子翼呢?」

  「存了,警察取了一點去化驗,剩的在那兒。」他回頭拿下巴指了指架子上一瓶金酒。

  因為言格的細緻觀察,甄意忽然有了新想法,林子翼的酒也是個關鍵點啊。她歪頭看言格,意味深長地微笑,言格依舊淡靜,但兩人都心知肚明。

  她想了想,又拿腳蹭蹭言格的腿,斜過身子湊近他,故意在他耳朵邊上吹氣:「你好厲害。」

  面對她疑似的挑逗,言格沒做聲。

  甄意自娛自樂,笑嘻嘻坐規矩了,一邊喝酒一邊琢磨:

  1,凶手不能從窗子逃走,案發後還在會所;

  2,先不說捆綁,把玻璃片紮進身體穿透,凶手力量很大,憤怒很強;

  3,警察取走林子翼的存酒化驗,說明屍檢出他體內有藥物;但為什麼下藥,洩憤的話難道不是死者清醒時更好?而且,林子翼是夜店常客,警惕性不會低,那凶手是怎麼接近並下藥的?

  看來,這個凶手很聰明,很謹慎,很冷靜,有很強的反偵察能力,在偵查學上,應首先考慮有前科的人。

  甄意歪頭思索著,忽聽見言格清涼的嗓音:「有一點說不通。」

  「什麼?」

  甄意在思考,一扭頭,眼睛裡光彩照人,直勾勾盯著言格。

  他不太適應,別過頭去:「看得出凶手是精心策劃,蓄謀已久。可殺人凶器,水果刀和剃鬚刀片都是酒吧裡臨時找的,不奇怪嗎?」

  甄意一愣,來不及想,電話響了,是宋依。

  聲音很急:「甄律師,警察抓我到警局了。你一定要救救我,我沒有殺人,我沒有殺人!」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6-1-14 01:13 PM

15. chapter 14

  甄意去到警侷時,外面堵滿了媒體,一見到她,全一窩蜂地圍堵上去,

  「警方發現了關鍵證據,宋依真的是凶手嗎?」

  「這是否和唐裳案有關?」

  ......

  即使是深夜,甄意也戴著墨鏡圍巾和遮陽帽,衣領豎得高高的,飛快擠過人群。之前的幾個月,已足夠讓她厭惡記者。

  會面室裡,宋依低著頭,情緒很低落,沒了平日或虛情假意或頤指氣使的樣子,一見到甄意就帶了哭腔:「甄律師......」

  「我都知道了。」甄意歎了口氣,「宋依,你隱瞞太多了,你說你第一次去ecstasy,沒進過案發房間,可警方在窗簾上發現了你的頭髮。這對你非常不利。到底怎麼迴事?」

  「我不知道該怎麼說。」她聲音很低。
 
  「我有時間等你。」甄意放緩了聲音,「宋依你要記住,只有你說真話,我才能真正地幫到你。」

  宋依用手撐住額頭,良久才開口:「對不起,是我心裡變態。我太恨林子翼這種強姦犯,所以我跑進了作案現場,你不知道,看他死得那麼慘,我心裡有多痛快!」

  說到此處,她的嘴角浮現出一抹狠烈的笑。

  「......我明白了。」甄意沉吟半刻,「現在我需要你說一下你測謊失控的原因。警方會調查到,我不希望再次措手不及。」

  白熾燈下,宋依臉色蒼白得可怕:「甄律師,我讓你為難了吧?真對不起。」

  「我不需要你說對不起,我只想替你辯護。」

  宋依呆了一秒,臉色漸漸寂寞,「知道嗎?我從來不想做演員。演的不是自己,沒有自己的人生,在媒體和粉絲前帶著面具。為了曝光和上位,犧牲很多東西。不過對我來說也還好,反正進這個圈子前,我就沒什麼可犧牲的了。」

  她淡淡一笑,非常平靜,「我喜歡畫畫,想做畫家來著。可16歲……永遠忘不了那天,回家太晚,經過巷子時……有6個人,其中有個很胖很重,很惡心,我覺得我的胃都要被擠……」

  「宋,你不用說這些細節……」甄意眼神無處安放,一抬眼,眼睛被燈光刺得生疼。

  「他們怎麼都進不去,」宋依沒聽,平常地繼續,「蠻橫地嘗試,一個一個,我疼得恨不得把心臟挖出來,疼得哭著喊媽媽,結果給媽媽這個詞召來粗鄙的羞辱。

  他們得逞了,我沒想過時間能那麼漫長,一秒一秒分割到無限。完事後,他們還言辭辱罵,往我身上撒尿。我一直在流血,身體內部被撕裂,住院很久。媽媽申訴無門,那幾個人家在我們小城裡一手遮天,警察睜著眼睛說瞎話。媽媽走投無路,拉著橫幅去申冤,反而被打。她就靜坐喝藥自殺,以為可以引起關註,但沒有。」

  甄意握著拳頭,太陽穴一跳一跳地疼,新聞中的社會慘劇搬到她面前,她心中悲憤得無以復加。

  「活著,真的好難,真的好痛苦!」宋依笑笑,「可我沒有媽媽勇敢,我怕死,就去做外圍,賺錢換了張臉,改行做模特了。我以前比現在還漂亮,信嗎?」

  她扭頭看甄意,甄意已不能言語。

  「正是因為欠我一個交代,一個審判,我才會站在唐裳這邊,我才理解她的一切,才憎惡林子翼他們。我不是去上廁所的。我擔心林子翼又要幹壞事,才過去。但不管我看到什麼,聽到什麼,我當時的心情,啊,」

  她微微闔眼,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唇角浮起滿足的笑容,「太放鬆了,太激動了,太快樂了。那真是我這些年最開心的一天。現在回想,我的人生都沒那麼淒慘了。你說,我會把給我帶來快樂的人交給警察嗎?」

  甄意以前就告訴自己,律師不要感情用事,可這一刻:

  「宋依,即使你殺了人,我也不會讓你償命。」

  「你......」

  「見你之前,我和司瑰通過話,你的情況很不樂觀,她對我說如果真的不是你殺的,務必讓你說出你看到的那個人是誰?但現在,你聽好了,你不想說,就不要對任何人說,包括我。」她在承諾,「至於怎麼對付警察,交給我。」

  「可正義......」

  「去他媽的正義!」

  審訊室裡燈光柔和,映在宋依素顏的臉上,比起鏡頭裡光彩照人的她,更有說不出的清新純麗。甄意坐在她身邊,面無表情。

  問詢前,司瑰陳述:「宋小姐,我們找到了一根尖端帶酒紅色的黑髮,與你的髮色一緻。昨天取了你的頭髮做元素對比分析,結果就是你的。你說沒去過案發地,現在該怎麼解釋?」

  林警官:「此刻,我們給你最後的機會做目擊證人,否則,一旦成為被告,這對你事業和名譽造成的損害將不可逆轉。所以請你務必主動配合我......」

  「你是在威脅我嗎?」

  「如果你要那樣理解。」林不繞彎子,「宋小姐,我們調查了你的過去,雖然深表同情,但也認為你有足夠的殺人動機。如果這件事吸引了公眾註意,被他人挖出來,受害最大的一定是你。即使這樣,你也不肯配合我們嗎?」

  「謝謝您在我傷口灑上同情的鹽巴。」宋依嗤笑一聲,表情冷酷像不干己事,可態度明顯強勢,和前一次接受問訊時規矩又忐忑的她判若兩人。

  司瑰看了甄意一眼,後者很平淡,不發言不關心。但司瑰知道,宋依蛻變成這樣全拜甄意所賜。

  是他們疏忽了。從頭髮懷疑宋依時,就應該立刻審問宋依。可他們沒有,而其中的間隙,足夠甄意把宋依武裝得潑水不入。

  林警官問:「能先解釋一下頭髮的事嗎?」

  宋依聳肩:「有人栽贓我唄。警官,林子翼之前招惹過的人少嗎?想殺他的人少嗎?不要以為他最近惹了個大案子,就認為殺他的一定和唐裳有關。或許是在其他方面和他有仇的人,想把你們往這方面誤導呢?你們敢排除這種可能性嗎?」

  警方的確無法排除,這番話讓林警官一下子詞窮。司瑰想,甄意果然做足了功夫的,

  她搖搖頭:「不止如此,宋小姐,我們找到了一位證人,她看見你走進了那條走廊。」

  聽到突發消息,宋依依舊鎮定:「證人的話,不一定正確。」

  司瑰想起不久前的測謊,提問:「宋小姐,要麼你是凶手,要麼你認識凶手?這兩者,有一個是真的吧?」

  宋依看司瑰一眼,而司瑰根據她的表情下了判斷:「是的。」

  宋依也不驚訝,淡定道:「如果你們懷疑我,我要說,你們的證據足夠給我釦上重大嫌疑人的帽子,卻不夠給我定罪,即使上法庭,我也不怕;如果你們想威脅我,我只能說,民事法庭上見。」

  這番話,絕對不可能是宋依自己想出來的。司瑰看一眼甄意,

  「宋小姐,你說你沒殺人,可凶手留了你的頭髮栽贓你。這種情況下,你仍然袒護凶手,於情於理都說不過去。」司瑰不是吃素的,審問鞭闢入裡。

  宋依也不急,點了點頭:「你們為什麼想抓到凶手?」

  「罪行必須得到懲罰。維持社會正義。」

  「正巧,這也是我不想讓你們抓到凶手的原因。」宋依笑,「林子翼他們姦汙害死了唐裳,本就該死。可那時你們警察做了什麼?你們懲處罪惡了嗎?沒有,相反,你們讓他們逍遙法外,讓很多相信所謂公道的人心寒,現在又來說什麼公平的話?

  是啊,你們有難處。人傢揹景強,你們不得不向現實低頭。可你們面對強權點頭哈腰拋棄你們的信念後,就沒有資格再對普通人小人物說公道。欺軟怕硬,這是你們該做的嗎?那3個和林子翼一起的強姦犯完全沒嫌疑?你們敢像逼問我一樣逼問他們?」

  司瑰沉默。她知道這些話其實全部出於甄意之口。

  「既然如此,我們只能走刑事審判了。」林警官說,「另外,他犯的罪有法律判定,罪不至死。」

  「他罪不至死,被他摧殘的人呢?活該?他會知錯?不會。關個兩三年出來,那受害者算什麼?她們受過的折磨是場笑話?」宋依面無表情,空洞的大眼睛裡卻浮起一層水霧,「這樣的處罰是一個耳光,是你們打給相信法制的無辜受害者的耳光!你們夜裡敢抬頭看亡者的星星嗎?給唐裳收屍的時候,你們敢看她的眼睛嗎?!」

  「如果你們沒有保護過我,就不要奢求我遵守你們的規則。」她一字一句重重說完,指甲抓住桌沿,

  她唇角抽搐,臉上泛起一絲狠烈而瘋狂的笑意:「所以,我一個字也不會說。我沒殺人,怕什麼。想威脅我就放馬過來。我要是求饒,我要是說一個怕字,那我當年被輪姦就他媽的是我活該!!!」

  司瑰頭頂發炸,雞皮疙瘩全繃起來,她臉色發白,而林警官沉重而默然,頭都抬不起來。

  宋依低狠而悲愴的控訴在狹窄的審訊室裡迴響。

  沒人再說話,只有死一般的悲傷和寂靜。

  良久,宋依鬆開手,緩緩靠近椅子裡,面無表情,很淡定,只是有淚在臉上瘋了般流淌。

  這次審訊便這樣結束了。

  甄意始終無言,直到最後才說了句:「我的委託人申請取保候審。」

  離開時,甄意問司瑰:「你們有沒有……」

  「絕對沒有!我保證,物證人證,沒有偽造!」

  「嗯。我信。所以,法庭上見吧。」甄意抿唇,準備要走,司瑰卻叫住她,「甄!」

  「怎麼?」

  「宋依的話,是你教的?」

  「嗯。」

  「這麼說,你……」

  「我毫無保留站在她那邊。」

  司瑰莫名傷感:「甄,你難道不是在洩憤?」

  「洩什麼憤?」

  「唐裳。你真從唐裳的案子裡走出來了嗎?」司瑰蹙眉看著她,很心疼,「和她朝夕相處4個月,她所有的淒慘悲哀憤恨和絕望都毫無保留地往你身上倒,還有她的死。你和心理諮詢師談過嗎?」

  「我不需要!」甄意轉身,「我比你想的鐵石心腸,也沒你想的那麼有良心。」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6-1-14 01:22 PM

16. chapter 15

  楊姿前一晚加班,錯過末班地鐵,去了甄意的公寓借住。早起路過甄意的房間,見她已梳洗完畢,正對鏡穿衣。

  楊姿倚著門欄問:「這麼早,幹嘛去?」

  「調查案子。」甄意說得簡短。

  言格發現,醫院登記表顯示吳哲的妹妹送他入院,卻沒有聯繫方式。另外吳哲行李裡有一個平板,裝了部恐怖電影《驚魂尖叫》。是宋依演的。詭異的是裡面有宋依從樓頂摔落到31樓尖稜上的畫面,同樣的空牆黑洞黑色數字。

  言格說,這也是警察懷疑宋依的原因之一。但因太蹊蹺,所以之前沒提過。

  送吳哲進精神病院的是宋依嗎?

  可甄意莫名想到唐裳的妹妹唐羽。這麼一想,她也有殺人動機!甄意決定去找唐羽,而言格也希望從她那裡了解吳哲的詳細背景,聯繫他的傢人。

  楊姿問:「聽說宋依追加代理費了,之前說你的那些人都快氣死了。」

  甄意倒大方:「等這案子結了,給你買花花衣服,乖。」她在鏡子裡對楊姿親嘴。

  楊姿配閤地嘟嘟嘴:「最近順利嗎?新聞都要爆炸了,聽說真要打刑事案。越來越多的人懷疑宋依和林子翼的被害有關。」

  「那,新聞說最近宋依在幹嘛呢?」甄意對著鏡子塗鮮艷的口紅,聲音模糊。

  「淡定地在中心城區拍戲呢,看上去挺人正不怕影子斜的。」

  「嗯哼。」是甄意建議宋依繼續淡定工作的,說這叫士氣。

  楊姿揪頭髮:「有小道消息說她不是表面看的那麼單純,說她介紹唐裳做外圍,和林子翼有牽扯不清的包養關係。估計她拍戲也不安穩。」

  甄意沒怎麼聽,手伸進衣服裡抓胸,費力地揉了揉半天,歎氣:「塑形內衣都擠不出溝來。」轉眼盯著楊姿的胸,像狗盯著包子,「阿姿,給我點兒肉吧。」

  楊姿撲哧笑,打量甄意。

  chanel黑白色緊身套裙,利落優雅的職場盤髮,黑色英倫小帽。她私下不脩邊幅,可每每梳妝完畢就像打磨過的鑽石,精緻璀璨;又像頂級門店櫥窗裡的假人。

  楊姿暗羨甄意天生對時尚的敏銳嗅覺。這種書本不教的內容,她不知該去哪裡學。

  「意,你今天打扮的太超過,要去勾引誰?」

  甄意心一跳,笑:「沒,我一直都低級二缺又庸俗。」

  話這麼說,心裡卻想,考慮到她對男人的標準,目前真正入她眼的也就言格一個,再加上在精神病院的一番話,心理層面的溝通也很通暢。既然如此,放著不動手,她還叫甄意嗎?

  她把自己打扮得連頭髮絲兒都是精緻的,立在路邊等言格接她。汽車停靠路邊,他紳士到了習慣裡,下車給她開門,卻並沒有因為她今天格外漂亮而多看她一秒。或者,他都沒註意她的不同。

  她不知道,在他的印象裡,她一向都是花花綠綠,蓬蓬生機的。

  他不欣賞,甄意也半分不洩氣,穿給自己看心情也好啊!什麼女為悅己者容,應該是女為悅己而容。雖然不是楊姿那樣出色美貌,她也要讓自己每天漂漂亮亮地過。

  唐羽住在城中村,當初因為打官司要用錢,賣了按揭房搬到這裡。居住條件一落千丈。到了邊緣地帶,車就進不去了。

  言格和甄意步行前往。城中村道路狹窄,路邊的舊樓房擠成一團,半空中晾衣繩把天空切割成不規則的小塊小塊,掛著一串串晾曬衣物,女人的胸衣男人的褲衩迎風飄揚。

  推著油炸食品的早餐車經過,甄意斜身讓道,輕輕碰了言格一下。

  目不斜視的他垂眸看她一眼,她今天的確耀眼,四週是嘈雜的貧民窟早晨,她卻蹬著高跟鞋走在t臺上,光芒萬丈;讓他莫名想起一幅畫,破敗的廢墟中,精緻的芭蕾女郎亭亭而立。

  他不是瞎子,並非看不懂。

  她撞見他註視的目光,咧嘴笑了,眉飛色舞地調戲:「美吧?」

  他神態安然:「你工作時都穿成這樣?」

  「言醫生,你是在誇我嗎?」她不答反問,笑容更大。

  「你是在調情嗎?」

  「想的美。」甄意揚起眉梢,抬著下巴走到前面去了。

  言格風淡雲輕,眼裡卻閃過細微的柔和。

  「不過謝謝你讓我跟過來。」甄意時不時回頭,「你約唐羽了解吳哲的家庭背景做登記,她才配合。要是我說來調查,她一定避而不見。她性格激烈,和唐裳還真不像。」說完,停了一秒,聲音低下去,「有些地方其實也像。」

  言格跟在她身後:「律師事務所通常會有心理諮詢師?」

  「嗯,我們老闆就是,他很專業。」

  「你諮詢過他嗎?」

  「我好得很,幹嘛要諮詢。」她似乎很牴觸。

  言格不問了。

  很快找到唐羽的住處,在一棟七樓高的小產權房裡,每層都分割出數不清的小房間。樓道裡全是炊煙味。

  唐羽的房間就是一室,電飯鍋,簡易衣櫃和床都擠在一起。真不知道那300萬用去哪兒了。唐羽只約了言格,所以看見甄意很意外。

  她九點半上班,沒時間寒暄。

  言格拿著表格向她打聽吳哲的家庭情況父母住處聯繫方式。

  「怎麼還住這裡?」甄意故作隨意地問。

  唐羽臉色不好:「唐裳用命換來的錢,是給我享受的嗎?」

  甄意四處看。房間很小,東西很多,卻一點兒不亂,收拾得很整齊。窗臺上養了幾盆花,開得燦爛。床底塞著玩偶,床頭擺著和姐姐唐裳的合照。牆上則貼滿各種照片,她和形形色色的男女勾肩搭揹。這不奇怪,她在帝城一家健身房當教練。

  「我記得你的工作是隔日,晚上十點半下班。挺累的。」甄意語氣看似無意。

  「嗯。」

  「今天是雙號。唔,案發那天星期六也是雙號。你10點半下班,而2小時車程外的林子翼會在11點死去。」

  背後沒有聲音,甄意都不用回頭:「哦,看來那天你請假了,不在健身房。」

  唐羽冷聲:「我生病了一直在家休息,鄰居應該有人看見我。」

  「你應該是傍晚請假,那時在這裡看到你的人不能做不在場證明。」甄意盯著照片牆看了很久,兩根手指夾住一張照片,慢慢轉身,「啊,我見過這個男人,ecstasy會所的店長,叫索磊。」

  照片上身著緊身運動衣的兩人搭著肩,立在跑步機旁。

  「學員,有什麼稀奇的?」唐羽說。

  「的確不稀奇。」甄意把照片黏回牆上,學員裡不乏和唐羽肢體接觸更親密的。

  「我們都已經得到賠償了,還殺他幹什麼?」

  甄意:「我記得你說那些錢全給父母養老,現在看,你的確這麼行動著,真像交代後事。」

  「警方都沒問我,你懷疑什麼?」唐羽徹底黑臉,「有這麼多閒情來調查我,不如多操心你的委託人宋依,法庭還沒開,網絡就開始攻擊她了,你不該多花心思替她擺脫困境?萬一宋依受不了風言也……」她越說越火大,近乎斥責,「作為律師,你保護好你的委託人了嗎?還是她們不堪重負自殺了你也不會有多難過?」

  甄意沒有多不自在。只是在言格面前被人罵,有些尷尬。

  言格收好表格,對唐羽說:「沒問題了,謝謝。」語氣平淡得彷彿沒聽見兩個女人的爭鋒相對。

  唐羽客氣下來:「不用謝,吳哲就麻煩言醫生了。」

  甄意和言格下了樓。

  近9點,城中村一派熱鬧景象。小商小販擠滿巷子,沒人管的孩子們上躥下跳。有幾個追追趕趕從甄意腳邊一溜煙飛過,她踩著高跟鞋走在磚板路上,搖晃了一下。

  下一秒,手腕就給人握住,溫熱的掌心,非常有力。

  可她還是撞向他,額頭從他的衣領擦過,一瞬間,心跳到嗓子眼。她凝著呼吸,抬頭看他,目光茫然。

  他依舊克己,瞬間鬆開她的手,可他指尖細膩微涼的觸感卻刻在甄意的手腕,心似乎梗在脖子裡落不下來了。

  她紅著臉做深呼吸。

  兩人悶不吭聲地走了一會兒,他問:「在想什麼?剛才,你看上去很開心。」

  「哦,我只是發現,唐羽撒謊了。」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6-1-14 01:27 PM

17. chapter 16

  言格從他的專業角度看出了異樣,但他知道甄意有她的角度:

  「比如?」

  甄意昂起頭,自信道:「她被我惹爆後說了一大段話斥責我。人一急就容易脫口而出。她說話的語氣像不像她確定宋依不是凶手?可她怎麼確定?那晚,她一定去過ecstasy。」

  「她的語氣的確有問題。」言格中規中矩道,「可以理解為她不希望宋依出事,卻不能理解為她確定宋依不是凶手。你引申太多了。」

  「是你想的太古板了。」甄意自言自語,又道,

  「她和店長索磊是情侶。」

  「何以見得?」

  「照片裡,店長左手戴了情侶款護腕。」

  「可照片裡唐羽沒戴。」

  「她是沒戴,她把它綁在袖珍花盆上了。」

  言格不語,沒想她能看到這種細節。

  甄意揚起下巴:「男朋友有什麼好隱瞞?無非是不想讓人把她和案發現場聯繫在一起。」

  「牽強。」他不客氣地評價,「有些人就不喜歡對外公開。」

  「你以為都像你呀!」說完才發覺嘴快,甄意輕輕瞥一眼他俊秀的側臉,不起風瀾。和其他人打交道太久,她差點忘了,他不會介意。他太淡然,原本什麼都不介意。

  不用擔心惹到他,或印象打折釦,或暗生齟齬,這也算是和他相交意料之外的好處了。

  甄意毫無負擔地重拾話題:「好吧,就算我說的論據不足,還有一點呢。」

  他走在一旁,微微頷首,一副願聞其詳的姿態。

  「記不記得,她說警察沒來找過她。為什麼?一定是因為現場的人都沒註意到她,而那幾個爛監控器也沒捕捉到。」

  「所以?」

  「所以一定是店長對場地的熟悉和便利使她躲過了。」她激動地宣告。

  「也有可能是,她真的沒去,她也不喜歡說男友的事。」他清晰地提出另一種可能。

  「啊,這麼說也沒錯。但我還有一點可以證明。」她很努力。

  「哦,大開眼界。」他說。

  「什麼?」她還沒提出下一個論點呢。

  「你是個蹩腳的偵探小說傢。」

  「哈?」

  「你讓我看到了強詞奪理的終極藝術。」他毫不吝嗇地「誇贊」。

  「你血口噴人。」她義憤填坑。

  「你胡說八道。」他淡淡回應。

  「……」

  言格側眸看她一眼:「你假設她去過案發現場,然後找證據線索來支持你的論斷。像做實驗一樣,方法是對的。可剛才你列舉的證據,只在『她去過案發現場』這點成立的情況下才成立。用這些論據去證明你開頭的假設,你覺得呢?」

  甄意啞口無言,這一番科學的論證,真叫她詞窮。似乎以前就是這樣,她呱啦呱啦說一通,他聽也沒聽,一句話就把她變成無理的那個。

  她臉發燙,臊得慌,卻也很慶倖。慶倖有個足夠清醒的人洞悉她的錯處,敲一敲她的腦袋,不至於讓她把這危險錯誤的方法發展成思維定勢。

  她的確該反省。憑著律師同事們沒有的刑偵敏銳嗅覺和小聰明在工作中順風順水太久,她有些忘乎所以了。

  很危險!

  甄意深深吸了一口氣,紅著臉抬頭:「謝謝你,言格。」

  她這麼一說,他反而閉嘴了,緊緊抿著,再也不發一言,插著褲兜繼續走路。

  甄意跟著他,說:「但實際上,我這種不科學的方法在現實中經常用到,很多時候還效果卓著,這該怎麼解釋呢?」

  她不經意間聲音輕軟下來,是在思考,在疑惑,而非挑釁。

  「我知道。」他嗓音清雋而溫沉,「很多時候已經有蛛絲馬跡,你才會開始第一步的懷疑和設想。概率五五分,有失敗,也就當然有成功。而且在客觀證據不足時,有一部分人的直覺和經驗真的能起到作用。我不知道你是怎麼感覺的,但依我判斷,唐羽的確撒謊了。她和這個案子有牽連。」

  「你真這麼想?」

  「嗯,我剛才說那些,只不過是希望用這種『不科學』方法時,要隨時提醒自己看清楚。記住還有另外50%的失敗。即使成功,結果正確也不代表過程合理。」

  甄意低下頭,在心中默念。

  她正是因為獲得了很多正確的結果,才錯誤地認為過程都是合理的。這是多麼危險的想法?

  「我會記得的。」她輕聲說。

  他依舊沒回應,不知聽也沒聽。

  巷子裡狹窄而擁擠,沒走幾步,見到一排成人用品店。甄意想到了案子,對言格說:「你站在這兒等我,我進去買點東西。」

  言格看一眼店門口誇張的招貼畫和大字報,各種姿勢加各種大長久粗......他目光還算淡定,落在甄意身上。後者非常坦然,一扭頭,雄赳赳氣昂昂走進店裡,留他立在門口接受路人審視的目光。

  半分鍾後,甄意出來了,很遺憾:「沒有我想要的,有待擴大經營。」

  言格不予置評,以為她消停了,沒想她一家店一傢店地竄,走過一個街區,下個街區再來。

  甄意見路人看他們的眼光奇怪了,問言格:「我沒讓你覺得不舒服吧?」

  「沒有。」他寡淡道,根本不在意別人的目光。

  甄意使壞:「哦,那就是讓你覺得舒服了。」

  「......」

  言格果斷不開口了。

  又經過一家成人店,甄意再度把言格撂在又大又粗又長又持久的字樣前,跑了進去。

  店裡非常狹窄,髒兮兮的貨架上擺著各類計生情趣用具,不一而足。

  「咦?甄律師怎麼來了?」老闆十分熱情,甄意給城中村一起交通肇事逃逸案打過官司,不少人都認識她。

  「是不是來調查案子?要是我知道的,一定知無不言。」

  甄意咧嘴笑:「不,我來買東西。」

  老闆的表情微妙,雖然幹這行,但仍對「性」戴著有色眼鏡。

  甄意一點兒不羞:「反正都要用麼,讓大超市賺錢,不如支持零售小商販。」

  老闆喜笑顏開:「要點兒什麼?」

  「嗯。」甄意神祕兮兮往外看了一眼,彎腰湊近老闆,小聲說,「唐羽前幾天買的那個,她說很好用,推薦給我的。」

  老闆蹙眉,不說話了。

  甄意盯著他的表情,漸漸灰心。或許這家店和之前無數家一樣,會說:「是打官司那個唐裳的妹妹嗎?她從不來我們這兒。」而她會立刻改口,「唐宇,一個男的。」人家更不認識,她便鎩羽而歸。

  但,回憶幾秒後,老闆一拍腦門,更小聲:「你等等,我去拿。」

  甄意頓時滿血復活,等到老闆把東西拿出來,她看到上邊的標籤,心都差點兒跳出來。天助我也!

  老闆往店外望,看見筆直立在路邊的言格,好奇:「甄律師的男朋友?」

  甄意轉轉眼珠,用一種得之我倖失之我命的傷感表情搖了搖頭。

  老闆看看她手中的東西,自以為知曉內幕,他把甄意從頭到尾打量了一遍,奉承:「甄律師這麼漂亮,想俘獲男人的心,完全不需要這個。」

  甄意想起言格對她的視而不見,壞點子又來了。她挺胸昂頭,狡黠又傲然地一笑:「我是很美,但他陽痿。」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6-1-14 01:39 PM

18. chapter 17

  甄意再次來到ecstasy。這一片到了白天非常荒涼破敗,甚至醜陋。夜裡燦爛的建築物沒了夜裡霓虹的綵光,像是被拆掉血肉,只剩枯舊的或鋼筋或塑料的骨頭。

  街上冷冷清清,一個人也沒有。

  裡邊黑黢黢的,開燈也陰冷。

  甄意穿著會所的員工服,所以一路上,寥寥幾個為晚上開業做準備的服務員都沒註意她。甄意摸索一圈,找到了行政辦公室,正是下午,沒人值班。

  她翻箱倒櫃。

  既然說推理和做實驗一樣,她就要來找最客觀的證據。來之前,她用她的分析說服了司瑰。此刻,司瑰就在街區外等著。

  很快甄意找到了想要的,正認真翻看,身後傳來索磊的聲音:「你在這兒幹什麼?」

  甄意沒理,飛速翻閱拍照。

  「我說話你沒聽到嗎?不在前邊清點貨物,在這兒偷懶!」

  甄意轉過身去。

  索磊愣了:「是你……你,你怎麼穿著我們店的工作服?」

  「做個實驗。」甄意說,「ecstasy常有臨時酒水促銷員,所以員工看見穿工作服的陌生人也不會註意。」

  店長這次沒上次客氣:「甄律師,你這麼做很不恰當。」

  「我有事情想再次請教,能喝杯酒再說嗎?」甄意提議,她手機藏在背後,另一端連著司瑰的錄音器。沒有證據,只能套話逼迫嫌疑人認罪了。

  店長並沒懷疑,轉身帶她去內廳的吧臺。

  沒開幾盞燈,酒吧裡陰森森的。

  甄意坐上高腳凳,偷偷看一眼手機,剛才拍的資料已經發出。抬起頭,店長在混酒。身後桌椅昏暗,甄意望一眼,漫不經心地問:

  「在酒吧裡給別人的酒下藥,成功率多大?」

  索磊正往酒裡混閤碎冰屑,頭也不抬:「看對方的防備心。」

  「有道理。」她點頭,「要是林子翼,酒吧裡遇到的女子給他下藥,有點難。」

  他沒理,劇烈搖晃著調酒杯。

  「不過,要是酒保給他的酒本身就不對勁,那幾率就大了……」

  「你想說什麼?」他抬眸。

  「你應該清楚。」甄意直視他。

  隔著一束藍色的圓筒吊燈光,她身後是無邊的黑暗,只有她的臉格外白皙,輪廓分明,「我看過你們的登記表和簽到簿,每個賣酒的臨時工會待至少3天,但案發那天的賣酒妹只在當天出現過。身份證號碼是……。」

  「她幹的不好,做一天就走了,有問題嗎?」他不慌不忙,把調好的酒倒進雞尾酒杯,一層一層,奼紫嫣紅,「血色瑪麗。」

  「聽上去很巧,會不會更巧的是你們的臨時工檔案裡唯獨缺她的身份證復印件。或者警方去查這個身份證號碼。要麼不存在,要麼名字不對應?」

  索磊把杯子推到她面前,藍色燈光下,透明的酒水變成紫色的漸進:「是我們工作疏忽,以後會規正的。」

  「有沒有可能這個疏忽是唐羽?那天在酒吧穿著工作服沒有引起任何客人註意,也沒有『出現』在攝像頭裡的人是唐羽。」甄意揪著酒杯中的櫻桃梗把玩,「啊,如果是你的女朋友唐羽,那就不能說是疏忽了,而是……蓄意。」

  酒吧裡很安靜,只有他們兩人。

  一束圓錐的燈光從她頭頂打下去,襯得睫毛格外長,投了一片陰影在她眼瞳,幽深得比她身後的黑色還深。

  他盯著她看了半晌:「你想像力不錯。」

  「是嗎?」甄意握著手機,「我倒認為,雖然店員不會註意唐羽,不會認為她可疑,但如果警察拿著她的照片過來,說她是唐裳的妹妹,到時你能確保員工們沒一個對她有印象?」

  他始終撲克臉:「你到底想說什麼?」

  「想說的很多啊。有件事情我很奇怪:一個娛樂場所的案發房間,閒雜人等的指紋鞋印皮屑和毛髮一點兒都沒有。是服務人員業務做得好,打掃得乾淨?」

  「我們的清潔人員非常專業。」他道。

  「那如果讓法政人員搜搜其他的房間,也會這麼乾淨?」甄意晃著酒杯,透明的液體在燈光不同的角度下,顏色變幻。

  店長沒有立刻反駁。

  甄意心知肚明:「索磊,案發房間的清潔弄到這種程度,很可能地毯什麼的都換掉了。凶手沒有酒吧內部人員的幫助能做到?」

  吧臺對面的男人無所謂地笑笑,拿抹佈擦調酒用俱:「房間的裝飾配備舊了,換套全新的。」

  「哦,這房間新置換的東西有購買記錄和進貨單嗎?換了一整套,這麼大的工作量,是哪些員工參與的?」甄意問。

  他不回答,手頓了一下。完全沒料到,這律師的問題滴水不漏!

  甄意:「凶器也很奇怪不是嗎?」

  「哪裡奇怪?」

  「這不是衝動殺人,而是蓄謀。計劃殺人卻不準備凶器,把殺人的成功率押在酒吧的配備水果刀上?殺手好粗心,還是他知道案發現場一定有可供殺人的工俱。」

  店長沉默了,用乾布把玻璃杯擦得一點水滴都沒有:「看來,不要小看律師。」

  「是不要小看我。」她問,「你承認我說的都對了?」

  他不置可否,盯住她的酒:「你還喝嗎?」

  「我相信你不會動手腳,」她舉起杯,「但謹慎總歸是好的。」

  他也不氣,接過她的酒杯一飲而盡:「你這些都跟警察說了?」

  甄意不答,判斷他的表情:

  「凶手想洩憤,所以不會讓他意識不清,否則折磨和宮刑就失了意義。死者也無法在意識不清的情況下不引人注意地上樓。所以林子翼酒裡的藥,不是蒙汗類,而是情慾類。在他慾火焚身而勃起的情況下閹了他……真是,很有創意呢!」

  她的語氣和選詞讓人發怵。

  他把玻璃杯擺好,出奇的平靜,聽她繼續推理。

  「這種藥你比唐羽更容易拿到,更無跡可尋。可藥是唐羽買的,說明一開始你們沒商量,只是唐羽的計謀。畢竟你對林子翼沒有強烈的殺人動機。我猜,你是在案發後幫助唐羽清理現場的。如果是那樣,我提議你和我一起去找唐羽,自首可以輕判。如果她同意配合,我願意幫她打官司。」

  「好吧。我無話可說,跟你走。」他攤攤手,一副接受現實了的樣子。

  路邊的車內,司瑰轉頭看唐羽。

  「都聽到了吧。」她搖了一下手機,「我現在沒有執行公務,也沒把你列為嫌疑人,如果你現在坦白,可以算自首。這也是為什麼甄意讓你跟我來,而非把你關在警局等著。」

  唐羽驚愕得瞪大眼睛,氣急敗壞:「他撒謊!我什麼也沒幹,什麼也不知道!我買藥是準備和他用的,我根本沒想到那天會碰到林子翼。」

  碰到?

  司瑰一驚。計劃殺人總得要被害者在場吧?等等,店長和唐羽,難道不是店長更了解林子翼去酒吧的時間規律嗎?

  司瑰頓時一身冷汗,跳下車就往路的盡頭衝去。

  「給我打個電話吧,我找不到手機了。」索磊準備跟她走,又彎身在櫃臺下四處找。

  甄意猶豫著,關了和司瑰的通話,撥他的號碼。

  手機鈴響。

  「找到了。」他把手機揣進兜裡,「走吧。」他忽然關了吧臺上的一串吊燈,酒吧瞬間陷入黑暗。

  甄意輕輕一嚇,立刻打開手機燈,可狹窄的光束裡,吧臺那邊空空如也,只有高低不一的酒瓶。

  她頭皮發麻,忽聽身後聲音很低:「還不走嗎?」

  她慌得回頭,心砰砰亂跳,尷尬笑笑:「沒想到白天也那麼黑。」

  「因為牆壁厚,沒有窗戶。」他說,在這種氛圍裡聽著莫名詭異。

  走出會所的小酒吧,是一道很長的走廊,同樣沒有完全開燈,幽深得緊。

  「我來的時候,這裡有服務員。」甄意看著走廊上空空的服務臺。

  「下白班了,他們晚上再來。」

  索磊鎖上小酒吧的門,問:「能問問最先讓你懷疑到唐羽的,是什麼嗎?」

  甄意剛才忘了提這一點:「吳哲。」

  「吳哲?」

  「嗯。吳哲夢見和案發現場相似的場景,警察認為他看了《驚魂尖叫》,我認為是唐羽送他入院,她意外發現ecstasy和電影裡的場景重閤,早計劃在這裡殺林子翼,就事先暗示吳哲,他才會一直做夢。唐羽這麼做是想轉移註意,因為警察會第一時間懷疑吳哲……」

  甄意陡然停住,睜著眼睛望著前方的黑暗,一動不動:

  「不對,唐羽她不會想要陷害吳哲。」她聽見自己的聲音很扭曲,很虛。很多事情還解釋不清,可她驀然只有一種感覺……

  寒氣從腳底往上蔓延。

  身後的黑暗中,男人聲音很低:「哦,那該是怎樣呢?」

  甄意嘴唇抖了一下,發不出聲:

  「殺害林子翼的不是唐羽,而是……你。」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6-1-14 01:53 PM

19. chapter 18

  chapter 18-1

  司瑰穿過空曠的街區,飛也似地跑去路的盡頭,門上好幾把鎖,只鎖了一道。她顧不得了,退後幾步,一腳把門踹開。

  會所裡黑黢黢的,只有幾盞晦闇的小燈,一個人也沒有。突然,

  「啊!!」

  黑暗深處傳來甄意的尖叫。

  司瑰立刻跑去,繞過一條又一條長廊,前面的腳步聲越來越清晰,即將迎面撞上。司瑰看不太清,黑暗中一腳飛去,那人反應極快,一腳攔下,把她踢到一邊。

  這……不是在警局學的格鬥嗎?

  一秒鍾的沉默後,

  「甄?」「死鬼?」

  下一秒,「你怎麼在這兒?」「你跑進來幹什麼?」

  「我找你啊。」「我追人啊。」

  「你先說。」「你先說。」

  甄意撲哧笑,打開手機手電筒,朝她臉上晃:「沒用的警察,不在外面堵著嫌疑人,往裡面瞎竄什麼。好了,人跑了。都怪你。」

  司瑰翻白眼:「進來給你收屍。」

  「又翻白眼,有本事你把我翻到太平洋切!」

  司瑰一看:「甄,你額頭上出血了!」

  「小事!」甄意摸摸額頭,「嘶」一聲,「撞到眉骨了,索磊那小子力氣還真大!」

  司瑰無語:「人家好歹是個男的,別總把自己當漢子行不行?」她越說越氣,「跟你說了別說太多,別把他逼急。真是!萬一他心狠手辣,把你殺了我看你找誰哭去。」

  甄意知道她擔心她,笑了:「誰知他那麼精明,什麼也不說。我不是想多套點兒話嗎?」

  這是司瑰第一次帶頭負責的案子,甄意多希望她圓滿完成。司瑰也明白,兩人各自心知肚明,什麼也不說了。

  快到門口,司瑰猛地拍腦袋:「糟了,唐羽肯定跑了。」

  「白癡!」

  兩人拿出當年拼體能的激情,百米沖刺跑完一整條街,出乎意料的是,唐羽乖乖坐在車上,一動不動,眼神呆滯。

  司瑰帶唐羽回去錄筆錄,甄意則去醫院處理傷口。

  路上她接到了宋依助理的電話,她拍戲吊威壓摔了腿,手術成功,但要找律師和劇組談賠償。

  甄意無語,真不明白她說的話宋依聽進了幾句,說幾百遍了她是刑事律師!

  她聯繫了楊姿去了解情況。

  甄意頂著一臉的血去醫院,吸引無數目光。有幾個小夥子經過時還感歎:「那姐兒們真特麼淡定。」

  甄意翻白眼:白癡!

  眉骨受傷就是這樣,看著血流成河地嚇人,其實一點兒事沒有。但她非常享受掛號時一排人主動讓道的好處。

  醫院大廳裡,人頭攢動,她向來不註意陌生人,卻一眼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在古板的醫院裡,那樣自成一景,言格。

  他反而不是醫生裝扮,穿著非常休閒的運動裝,看上去比以往溫柔親近了許多。

  「言格!」當然是她先注意到他,一下子風一般捲過去,蹦到他面前,一臉血地沖他笑瞇瞇。

  言格有些怔愣:「......」

  她總是能在最意想不到的時候從天而降。

  「好巧,好有緣,居然能在這裡遇到。」

  「你被人打了。」他說。

  甄意無語,中學時代她好動又好玩,皮外傷是常事,他每次都會淡定地下結論:「你又被人打了。」

  ......她有那麼慫嗎?

  「我是見義勇為!」甄意沖他揮拳頭,揮完趕緊拿紙捂住眉毛,避免血勢擴散。

  言格看她幾秒,見她的紙巾全被鮮血浸濕,從兜裡掏出手帕遞給她。

  「謝了!」她一手奪過來,在他手心抓出一絲血漬。

  言格盯著手心的血跡,愣愣幾秒,不太自在,很想把手帕要回來擦乾淨,但她已經飛快捂住了眉。

  讓一個整理強迫症患者住進垃圾堆裡,他是什麼感覺?此刻潔癖重症者言格的心情應該相差無幾。

  手心的血跡像撓癢癢的狗尾巴草,渾身不舒服。他想轉身去洗手,可留甄意在這兒好像也不太恰當。

  他乾巴巴地問:「你要去看醫生了吧。」那我們再見。

  甄意瞪著無辜的黑眼睛:「我來掛號,但忘記帶錢了,準備回去拿呢,我好可憐。」

  言格:「......」

  「那再見。」他微微頷首。

  她表明了慘狀,他居然猶豫,猶豫之後居然說再見??

  甄意一把抓住他,不能接受:「言格,你居然把我留在這兒讓我流血而亡?」

  「你現在在醫院裡,不會死。」他好心又理智地幫她分析,一垂眼,看見她的爪子在他白色的衣袖上留了又一個印子。

  ......唔,狗尾巴草變成了100根......嗯,忍......是不可能的......他要回家換衣服。

  言格抿抿唇,說:「甄意,再見!」

  那態度在甄意看來,簡直堪比毅然決然。

  甄意咬牙:「言格,你不要後悔!」

  言格想了想,甄意的口袋裡露出掛號單一角,口袋鼓鼓的裝著錢,且她的表情也不對。她又騙他,他不覺得自己有什麼可後悔的。

  「再見!」他轉身離開。

  可走了沒幾步,整個醫院的人都看向他,指指點點,像要戳他的脊樑骨。

  因為,身後傳來一聲撕心裂肺的哭喊:

  「老公,你怎麼能打了我就不管我了?」

  「......」

  然後......

  有人「撲通」一聲暈倒在地上。

  其實,從很小的時候,言格就認為,最適合甄意的職業,應該是演員。

  安靜的醫療室裡,

  言格坐在高腳凳上,俊顏乾淨,不生氣也不溫和,按部就班地用棉籤為甄意清理額頭上的傷口。

  甄意開開心心坐在床上晃蕩著腳丫,想起言格在眾人的目光裡,不得不把她從地上抱起來一路抱上樓的情景,她簡直要心花怒放,要得寸進尺。

  「言格,我好喜歡你抱我時,你身上的味道。聞著就讓人想入......」她的調戲語還沒說完,

  「嗷!」

  她猛地往後一縮,怒目瞪他,「那麼用力幹什麼,痛啊!」

  「噢,抱歉。」他涼淡地道歉,一點兒不真心。

  椅子一轉,去拿碘酒。

  甄意癟癟嘴,知道他沒生氣。

  要是生氣,他才不會借醫生衕僚的醫療室,親自給她處理傷口呢。

  「對了,你來醫院幹什麼?生病了嗎?」甄意問。

  「看人。」他簡短道,不願多說。

  她從來不懂見好就收,伸手抓抓他的運動服:「你的衣服摸著好舒服,好......」

  他回頭,就見她的爪子在他衣服上蹂躪,摸狗一樣摸他。

  他抬眸,甄意立刻縮迴手,嘿嘿笑。一幅死皮賴臉便宜不佔白不佔的樣子。

  言格無聲地靠近她,給她眉腳抹碘酒。

  或許有一點兒痛,他才碰到她,她就輕輕地縮了一下,長長的眼睫毛撲撲地眨巴眨巴。她的臉近在他唇邊,清盈,柔軟,像乳白色的瓷。安靜時,便有脆弱的美。

  他不動聲色地挪開目光,盡量輕緩地替她處理傷口。

  甄意乖乖坐了沒幾秒,發覺他離自己太近了。那漂亮的臉在她眼前放大,薄薄的男人的嘴唇就在她臉頰邊,她甚至可以感覺到他的鼻息,呼在她臉上,癢癢的,很親密。

  氣味,從來都是蠱惑人心的。

  在他面前,她向來直接,更愛反咬一口:「言格,你是在引誘我,讓我親你嗎?」

  他垂眸看她,手指稍一用力。

  她猛地往回縮。

  「嗷!」

  她深深吸了口氣,眼神無比委屈,含著水霧,「言格,你幹嘛對我這麼壞?」

  「真的很疼啊!」她幾乎帶了哭腔。

  見她像要哭了,言格有些措手不及,眉骨處比較敏感,他的確不該這樣。

  靜了幾秒,他才重新給她塗藥,這次,他想道歉似的,彎下腰,不太自然地輕輕給她呼氣,很輕,很柔。

  好......曖昧。

  甄意的心一下子軟成了春水。這個男人,真是好騙。閃閃淚花就讓他乖乖的了。

  處理完畢,甄意眼睛上方紫了一大片。

  言格看了幾秒,知道她有多介意自己的外形,便道:「過兩三天就好了,不會留疤的。」

  甄意掏出鏡子一看,瞪大眼睛,可下一秒,說出的話卻是:

  「哇,紫色好漂亮!」

  「......」

  言格閉了嘴,好像任何時候安慰她都是沒必要的。她比很多人都樂觀,天生的樂觀。

  他莫名想起高二那年,運動會,她跳高摔得很慘,膝蓋上慘不忍睹。

  衛生員給她塗碘酒時,她忍得眼淚汪汪,最後忍不住,痛得鬼哭鬼叫,嗷嗷狼嚎。地板都要給她跺穿。

  可後來,她淚眼朦朧望著膝蓋,愣愣幾秒,指著傷口就哈哈開懷起來,邊哭邊笑:「哇,好漂亮的紫色!」

  她一邊抹眼淚,一邊笑不停:「哇,言格你看,這個紫色好漂亮!」

  她一直是那種受了傷痛哭著也會笑著說紫色真漂亮的女孩。

  「沒事了吧。」言格起身。

  「嗯。」甄意跳下來,宋依就在這個醫院,她還要去看看呢。

  chapter18-2

  甄意走到宋依的病房門口,聽見裡邊有人說話,語氣不像在醫院,而是法庭:

  「葛先生,你說被告是妓女,你們的性行為是事先預料的,而非強迫?」

  「是。」

  「預料的俱體時間是何時?」

  「那天。」

  「案發那天?」

  「是。」

  「何地?」

  「路邊。」

  「哪條路邊?」

  「崇,崇明路。」

  「崇明路哪段?」

  「三,三邊公園旁。」

  「那個治安很亂的公園?」

  「是。」

  「你確定。」

  「我確定,當時她身旁有很多站街的。她看上去比較高級,我們搖下車窗問她,她說她不是站街,是模特,要價高。」

  「回憶得這麼清楚,你說的肯定是真話。」
  
  「是真話。」

  「很好,葛先生,你應該知道三邊公園那裡有治安攝像頭,沒有捕捉到你們的身影。」

  「我,我記錯了。不,不是。是……」

  「你沒記錯,是撒謊。你知道做當庭撒謊的後果嗎?」

  「我……」

  「當然,首先我要承認,三角公園沒有攝像頭……」

  甄意敲門,裡面的談話聲戛然而止。

  「請進。」

  推門進去,房裡只有宋依一人,拿著劇本對臺詞,一人分飾兩角?

  「住院期間還工作?」甄意看一眼她腿上的石膏繃帶。

  宋依不冷不熱的:「閒不下來。」

  「怎麼不要助理幫忙對臺詞?」

  「不專業,不喜歡。」她看她,「你被人打了嗎?」

  「......」甄意懶得解釋,岔開話題,「對了,案情出現轉機,ecstasy的店長在逃,嫌疑最大。」

  宋依沒什麼興趣:「我們的合作要結束了?」

  「差不多。另外,談賠償的話,我的同事楊姿更專業。」甄意抬起手腕看錶,「她應該到了。」

  宋依忽然說:「你很不喜歡我這個委託人吧?」

  甄意微愣,沉澱下來:「說實話,沒有不喜歡,但也沒有喜歡。」

  宋依靜靜收迴目光:「我想看電影,抽屜裡有碟片,幫我放一下。」

  是最近大熱的宋依主演的《心愛的骨頭》。

  甄意:「影評人說你在這部電影裡的演技出神入化,演員都看自己演的電影嗎?」

  「哦,我想看看,其他演員是怎麼被我襯成渣的。」

  「……」

  你這樣,你家粉絲知道嗎?

  電影開頭她在麥田裡走,戴著很土的草帽,穿著農民式的大襯衫,光著腳,哼著歌兒。

  說不出的美,讓人一下子回到夏天。

  甄意瞬間就喜歡,說:「幫我簽名吧,我姐姐很喜歡你。」

  「想要簽名就直說。」宋依不屑。

  「真是我姐姐。」

  「你姐姐不會叫甄心吧。」

  「……還真是。」

  她接過甄意的本子,默不吭聲刷刷簽名上去。

  甄意接過來一看:甄意,不要喜歡我,因為我不會愛你。

  「……」

  演戲的人或許和現實脫離,甄意並不介意。

  這時電影裡出現香艷場景,宋依扮演的少女和少年在草地裡。氣氛微妙,宋依一點兒不尷尬。

  「甄律師,你知道嗎?」她突然說,「故事裡總把性描寫得很美妙。我覺得很假。我總是很痛苦。這種時候女人其實很難受。」

  「......」她們有那麼熟嗎?

  不過,既然她說很痛苦......

  「可以自己解決的,告訴你......」甄意說著,湊近她耳邊嘀咕。

  宋依聽著,驚訝地睜大眼睛;甄意說完了,正襟危坐:「速度快,可掌控,不怕得病,不用假意取悅男人,各種好處。」

  宋依呆了半秒:「這樣都不用談戀愛了。」

  甄意聳聳肩:「本來就是嘛。交個男朋友,不如養條狗。」

  這時,病房外傳來楊姿的聲音:「安瑤,你怎麼在這兒?」

  一瞬間,甄意有如衣服裡鑽了毛毛蟲,安瑤?

  中學校花成績優秀的安瑤?傳說中愛慕言格的安瑤?男生趨之若鶩卻從不把他們放在眼裡只對言格微笑的安瑤?

  甄意記得,那時她酸溜溜地在言格身邊咬牙:「她看見你就笑,一定是她覺得你長得很好笑。」(有人這麼貶自己男朋友?)

  言格在看書,頭也不抬:「甄意,你在吃醋嗎?」

  甄意嘴都氣歪:「吃你的頭!我為什麼要吃醋?」

  「你沒她漂亮。」

  甄意當場爆炸,火箭一樣沖到操場上各種手舞足蹈加鬼嚎鬼叫。

  往事不堪迴首。

  其實安瑤成績好長得好人緣好,挺不錯。可她喜歡言格,甄意難免心存芥蒂。

  安瑤和楊姿一起進了病房,安瑤對甄意笑笑算是招呼,甄意側過臉,沒想多年後遇到情敵,自己居然頂著紫色的眉毛......

  安瑤俯身給宋依檢查:「還疼嗎?」

  「有一點兒。」

  「癢呢?」

  「也有一點兒。」

  ……

  甄意只知安瑤學醫,倒不知她這麼早做了外科醫生。她不想說話,安瑤天生優越清冷,也不寒暄,倒是楊姿活絡氣氛。

  「瑤瑤,你好厲害,提前完成學業的吧,中學時你就是天才。聽說學醫好難的。」

  「有興趣就不難。」安瑤連笑容都是微微的,很有尺度,「據我所知,同學裡不少學醫。」

  「言格,我記得那個怪人言格出國學醫了。」

  「也算吧。」安瑤向來話不多。

  一句「也算」,甄意聽出她很了解言格的近況,不僅是近況。

  難道言格來醫院是來......

  心裡,莫名不太氣順。

  「瑤瑤還是那麼漂亮,穿了白大褂更漂亮,男病人肯定都覺得生病不辛苦。」

  作為四個人裡最不好看的甄意,不作聲。

  「你肯定很多人追。」

  「不是,有男朋友了。」安瑤為人涼淡,語氣也涼。

  楊姿詫異:「真的?好奇,他做什麼的?」

  「他比較低調,我就不說了,總之很好很好。」安瑤簡短地答。

  「可聽你這麼說感覺更好奇……」

  「楊律師是來這兒敘舊的嗎?」宋依不耐煩地打斷,語氣不善,病房裡瞬間冷氣。

  宋依不看楊姿只看甄意,「以為和你合作愉快呢,你糊弄我的吧,推薦的律師這麼不專業。」

  安瑤臉色尷尬,楊姿一下子臉通紅:「抱歉。」

  甄意不爽,沖宋依擰眉:「我推薦楊姿是因為她不僅專業,而且脾氣好,心寬容;不像我,見不得你陰晴不定又高調,自以為是又不顧他人感受的爛脾氣,動不動就想甩攤子不幹了。」

  病房裡空氣結冰。

  楊姿看著甄意,感激又自責。

  宋依古怪地盯著甄意,沉默幾秒,竟不發脾氣了。安瑤檢查完便出去,楊姿也離開。

  宋依卻把甄意留下,等房間空了,才說:「你不喜歡安醫生。」

  甄意大方承認:「不算不喜歡,就是做不成好朋友的類型。」

  「我剛才幫你說話,你還罵我。不識好人心。」

  「你想幫我,罵安瑤一個人就好。楊姿是我朋友,她自尊心強,沒面子的事會在心裡磨很久。」

  「有趣。」宋依抬抬眉,「你是習慣保護人的性格,保護慾泛濫。」

  甄意懶得回話:「沒事我走了。」

  宋依暫停影碟機,喊她:「安醫生的男朋友一定和你有關係。」

  甄意心中已有不詳預感,卻不想說:

  「稀奇,我們什麼時候說這麼『朋友』間的話題了?」

  宋依聽出諷刺,也不生氣:「安醫生說她男朋友時,看了你好幾眼,不是善意的。」

  甄意心中微涼。

  「一定是你們倆共同喜歡過的男人。當年你贏了這麼完美的女人,還被她嫉恨到現在,你應該暗自得意,很有優越感。」

  甄意真是服了她,無語地回頭,大拇指指自己:「錯,老娘才是最完美的。」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6-1-14 11:09 PM

20. chapter 19

  甄意坐在冰激凌店裡等司瑰,索磊出逃了,但她還是想打聽一下進展。

  楊姿在一旁,邊吃冰淇淋邊玩手機。最近微博有個男人追她,長得不錯,還很有錢。

  她或許受了安瑤有男友的刺激,也著急起來,開始物色。

  她刷著微博,嘀咕:「嗯,屬相不沖突,星座也匹配。」

  甄意湊過去看一眼,「原來是處男座。」

  「處男座?」楊姿奇怪,「射手座又叫處男座?我怎麼不知道?」

  「射......手......」

  「......」楊姿一頭黑線,甄意哈哈大笑。

  楊姿白她,無意瞥向另一角的卡地亞門店,愣了愣:「意,那個是不是安瑤?」

  她貼住玻璃:「瑤瑤眼光那麼高,高富帥都只是基本底線,她看上的一定是最好的。真是越來越好奇。那個男人......哎,隔得太遠,看不清。」

  甄意扭頭,心裡忽然就涼了半截。那個身影,她再熟悉不過。

  滿世界璀璨的白光裡,她再次看見言格,身形高挑,揹脊挺直,安靜地立在櫃臺前;安瑤還是那麼有氣質,墨鏡遮臉,坐在高腳凳上挑飾品,時不時仰頭沖他淡笑說話。

  他微微頷著頭,很有耐心的樣子。

  甄意不無失落:時隔多年,他們還是在一起了。

  她一面吞著冰冷的冰淇淋,一面好奇,他們是怎麼相處的?會不會像以前她和他的相處模式?

  會不會他還是那麼冷淡,所以外面清高的安瑤也得像她一樣主動貼著他?還是反過來,他寵著她?

  甄意把凍水果咬得嘎吱響:他要是敢這麼沒出息,她恨不得揍死他。

  她暗自歎氣,她就是這麼惡俗,惡毒地希望他長殘了,不要這麼風雅氣質俱佳地陪在她不太喜歡的女人身邊。

  當然,她也知道是攀比心作祟,於是自我鄙視地長歎一口氣:「冰淇淋好冷,不想吃了。」

  她和楊姿出去,走了反方向的路,意興闌珊地逛了一會兒商場,司瑰打電話說到了。

  甄意下樓去找她,乘上扶梯,低頭一看,覺得今天是不是撞邪了。

  扶梯下,安瑤戴著墨鏡和薄圍巾,看不清臉,卻散發著絕對是美女的氣質。而言格和安瑤一起在上行扶梯上。

  言格看見了甄意,目光很淡很淡,水一樣從她臉上劃過,不做停留,落到別地去了。

  楊姿愣了,低聲湊近甄意:「天,我沒看錯吧,瑤瑤的男朋友居然是言格?那是言格吧?他是妖精嗎,怎麼越長越好看了?」

  「要不你去問問?」甄意說。

  「不問。」楊姿頭大,暗歎失言。言格是甄意的前男友,她不問甄意是否ok,居然來了句他變漂亮了......

  這麼尷尬,要不要打招呼?言格肯定對她沒印象,可總該對安瑤笑一下?

  扶梯向上向下,三人越來越近。

  安瑤也看到了甄意,墨鏡上細細的眉毛極輕地挑了挑,唇角浮起一絲笑,似乎準備打招呼。

  就在那瞬間,甄意的側後方傳來尖叫:「抓小偷!」

  上行扶梯的盡頭,女孩驚慌失措地叫嚷,一個男子往下狂奔,梯上的人雞飛狗跳。

  下行扶梯這邊,甄意反應最快,探身一把抓住小偷的手,男子用力打開。

  甄意喊:「攔住他!」

  而,言格立在小偷逃竄路線上,面無表情,上行一步,只留了個背影......

  甄意無語地翻白眼,期望言格抓小偷,她是腦子進水了。

  眼看小偷要暢通無阻地逃走,甄意忽然躍起,跳上扶手,死死抓住他的衣袖。

  兩根扶手一上一下,小偷往下掙脫......混亂中她重心不穩,從電梯扶手上摔了下去。

  站在她墜落軌跡上的安瑤沒有拉扶她,而是往旁邊挪了一下,給她的下墜騰位置......

  言格聽到聲音回頭時,甄意早已落地不穩,在她的初戀和前情敵面前,近距離,高清360°無死角,動靜很大地滾下了滑梯。

  剛好在扶梯下的司瑰終止了這場鬧劇,擰著小偷走了,臨行前說:「抱歉,甄,你自己先去醫院。」

  甄意肩膀扭到,痛得抽冷氣。想想剛才飛躍扶梯滾落樓梯的情形,丟臉多過英勇。又痛又羞之際,白色的褲腳映入眼簾,一塵不染。

  能把白褲子穿得這麼乾淨的男人,她只認識一個。

  他腳步停住,她的頭頂卻傳來安瑤輕盈又亂入的聲線:「意,哪裡不舒服,要不要叫救護車?」

  「耳朵不舒服。」甄意心情糟糕,誰和她說話都是撞槍口。

  安瑤臉色不變,兀自漂亮地站著,不去扶她。言格則平靜俯視著。

  甄意也不管現在自己多劣勢,手臂太疼,她得坐地上緩一會兒。半晌,她剛要起身,言格正好蹲下來。

  她感到頭頂有男人的氣息逼近,驀地一抬頭,兩人的臉咫尺之近,差點迎頭撞上他的臉。她甚至可以看清楚他的睫毛,一根根烏黑長長的,比女孩還漂亮。

  甄意一驚,為躲避他,再度狼狽地跌回地上,屁股痛得開了花,手臂更是疼得鑽心。

  甄意狠狠吸氣,仰頭卻輕鬆笑:「倖好沒撞上你的嘴,不然要說我故意親你了。」

  言格沒理她的怪腔怪調,平淡道:「你手臂脫臼了,別亂動。」

  「你說脫就脫......」這話不對。

  「啊!!」甄意呼痛。

  半秒前,言格蹲下來,一根食指戳了戳她的手臂......

  甄意瞪眼:「言格,你故意虐待我?」

  「這太輕了,算不上虐待。」言格說。

  甄意愣了一秒,揣測他這話什麼意思,還沒想明白,他忽然靠過來,氣息掠過她額前的碎髮;她猛地往後縮,警惕地看著他。

  這......怎麼迴事?她漏了一集?劇情發展不對啊?

  安瑤彎下腰,適時地提醒:「要是脫臼了,送醫院吧。」這話說得她不是醫生一樣。

  「不用。」言格看著甄意,一手抓住她的手臂,聲音輕描淡寫,卻很好聽,「如果剛才碰上你的嘴脣,那才是故意的。」

  他在,調情?

  她沒,聽錯?

  即使當初戀愛,克己自持到極緻的他也沒說過如此「大尺度」的話!

  甄意愣愣的:「你不會是,在調情吧?」

  「你想得美。」

  甄意頭大,聲音變小:「喂,在你女朋友面前和我打情罵俏合適嗎?」

  言格身形微頓,眼神有些奇怪,有些迷茫,似乎不理解她的話,但也沒解釋,而是繼續靠近。

  甄意眼睜睜看他俊秀的臉一點點靠近放大,她嗓子乾燥起來,不知道自己對他是否還有感情,可就沖這張臉,蹭蹭嘴脣也不虧。他白皙的臉越來越近,她也越發緊張,他盯著她,手卻扶住她的肩膀,握住她的胳膊,突然發力往上一託。

  骨頭「咯」地一下復位,甄意的慘叫聲響徹商場大廳:「啊!!!」

  路人紛紛側目,甄意跳起來,顧及著形象咬牙低聲:「你憑什麼亂給我接骨頭!接壞了你負責?」

  言格表情涼淡:「我是醫生。」

  「治神經病的!」甄意強忍著沒咆哮。

  「剛才治了你。」

  「......」

  甄意氣急敗壞,手臂上撕裂般的痛感消失了,只剩酸麻,和不可置信,他什麼時候學壞了,居然會用美男計!

  安瑤踩著8釐米的高跟鞋,連抱著手傾身彎腰的姿勢都很美:「別亂動哦,小心手臂又脫掉呢。」

  甄意當沒聽見,發誓和安瑤有一拼,幾秒鍾內理好頭髮衣裝,重新變得光綵熠熠,表情高貴冷艷,彷彿剛才翻滾脫臼又慘叫的人不是她。

  言格平淡看她一眼,不予置評。

  她從來都是這樣,擁抱後第一件事是檢查髮型亂了沒,半夜去超市都要打扮得跟明星微服似的;假如她被人推下高樓,墜落時最關心也絕對是衣服亂了沒。

  楊姿立在一旁,摸不清頭緒,這三人是什麼關係啊!來不及問甄意,宋依的助理打來電話讓她去談案子。她只得先離去。

  言格無聲地看了甄意一會兒,眼見他要說什麼,安瑤上前一步,輕聲提醒:「家裡還有事......」

  家裡?甄意只覺心頭捱了一箭,穿透了,還漏風。

  「再見!」她不顧禮貌地打斷,轉身留給他們一個特美的背影。

  任何時候,她都要做那個先離開的人。

  她頭也不回,一直走出大門,卻見司瑰不知什麼時候回來了,立在門邊,抱著手十分邪惡地笑著。

  「笑你妹!」

  「嘖嘖,前男友吧?還跟我說長殘了,嘖嘖,甄酸葡萄,你行啊!」司瑰一臉倖災樂禍。

  「閉上你的狗嘴!」

  司瑰哈哈笑,回頭看言格和安瑤的揹影,換了平日和一幫男人們瞎混時的調調:「我操!他這種大神居然陪女朋友逛街,不對,他居然有女朋友?」

  甄意懶得理她。

  司瑰追著她走:「怎樣?你們當年發展到哪種地步,上床沒?」

  「......」甄意眼神像刀。

  「看我幹嘛?你看不見他的身材啊,要是上床,絕對是你賺了。」司瑰說,「再想想你不要臉的性格,是你脫了衣服往他身上撲的對不對?」

  甄意微笑:「阿司,我真為有你這樣的好朋友而驕傲。」

  「不用謝。」司瑰很樂呵,摟住她的腰,在她身上亂摸,「親愛的,說說你當年是怎麼拿下他的?」

  當年啊,當年的事很簡單,她對他圍追堵截,一天12小時纏著,連男廁所都不放過。她做了太多瘋狂的事,全校同學甚至老師都開始打賭:甄意能不能追到言格。

  從初中部追到高中部。整整三年!

  那一天,他第n遍說:「不要煩我。」她第n遍迴答:「那你做我男朋友啊!」

  那一天,他認真思考了很久,說:「好,約法三章。」

  1.不許不經過他的允許碰他;作為交換,他放學後,陪她去操場玩;

  2.不許時刻跟著他;作為交換,他每天陪她在學校吃午飯,午休,另外附加一小時;

  3.不許以唱歌、畫報、廣播、服裝、塗鴉、傳單、跳舞等任何形式在公共場合向他表達喜歡;作為交換,當別人問起,他會說她是他的女朋友。

  「有些遺憾呢!」說到這裡,甄意落寞地微笑,「不能像當年那麼倒追他了。......遲了。」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6-1-14 11:20 PM

21. chapter 20

  司瑰聽完,長時間張大嘴巴,說不出話來:「甄意你,甄意我,天,我真沒想過,你有這麼大的勇氣,這麼的不要臉。」

  「......」

  甄意一腳把她踹飛。

  鬧完之後,又有些感歎,道,「因為喜歡,就覺得很值。哪裡會考慮那麼多。現在想想,一點兒不後悔,也不覺得丟臉,反而很開心。那段時光其實很珍貴。」

  司瑰沒問為什麼分開,只說:「現在呢,會不會再追?」

  「不會了。」甄意回答很肯定。

  她從來就不愛和女人搶東西。

  司瑰只當她對他是時過境遷,感歎:「最後一個問題。」

  「什麼?」

  「你們有沒有上床?」

  「......」

  甄意幽幽地白她一眼。

  其實,在一起後做了很多事。

  只不過,拉手和擁抱都是她趁他不備突然襲擊的,初吻是她騙來的,初......啊,還有那次,燥熱的夏天,她逼著他躲進狹窄黑闇又悶熱的衣櫃裡......

  甄意挑挑眉稍:「總之,不管他和誰在一起,他絕對會想起我。」

  「切,又開始你宇宙超級無敵爆棚的自戀了。」

  「說得像你第一天認識我似的。」甄意昂頭,「自戀這個詞就是為我發明的。」

  不知不覺,很多往事浮現心頭。有段時間,言格總是隨身帶著巧克力,她以為他很喜歡,居然不講理地嫉妒。

  她攔住他的去路,在他面前崩崩崩:「你那麼喜歡巧克力,為什麼不吃我呢?我很好吃啊。」

  「你......」他擰著眉,抿抿唇,說,「我真想捂住我的眼睛。」

  那時還沒有「不忍直視」這個詞。

  「我幫你捂吧。」她興沖沖跳起來,拿嘴去親他漂亮的眼睛......

  司瑰聽了,無語:「甄,原來你現在的厚臉皮其實相比少年時已經收斂。」

  甄意哈哈笑。

  卻見司瑰站起來,往她後面招手:「尹檢察官,這兒!」

  尹檢察官?難道是?

  甄意回頭,就見年輕男子一身便裝,不像在法庭上西裝筆挺,褪去了銳覺凌厲,顯得散漫隨意;他原是國內數一數二的大律師,因為才華出眾,屢屢被檢方聘請打官司,後來轉為檢察官。加之他英俊相貌,氣質卓絕,很多女律師都把他視為男神。

  男神家很有錢,畢業就開事務所當老闆,可他並非繡花馬桶敗家子,反是勵志有為潛力股。專註事業,無暇顧及私生活,短短幾年躋身大律師行列,後來竟拜託律師這趟渾水,做了檢察官!

  這次林子翼被殺案,他便是控方的公訴人。

  甄意對男神非常熟悉,不僅因為做實習律師時,她就抱著筆記本去法庭上旁聽他的辯論,把他視為偶像;

  更因為——

  「尹澤學長!」她騰地起身,彎腰鞠躬。

  是的。他們出自一所中學。

  中學裡等級分明,低年級的向高年級打招呼,必須彎腰;那時甄意才不管,挺著身板直呼名字;現在反而講禮貌了,是因為真心佩服。

  說起來,沒遇著言格時,甄意還垂涎過他的美色。

  尹澤站定,低頭看她:

  「甄意。」聲音很醇,似乎以說話為生的人,嗓音都好聽。

  「學長還記得我?」她受寵若驚。對女孩來講,能被十年前的高中部校草記起,是莫大的榮倖。

  「怎麼會不記得?」尹澤微笑,笑的時候眉目都是舒展的。

  他上高二時,學校被一個初中部二年級的女生弄得雞飛狗跳,跳了三年。

  而他中學時代的最後兩年,總會看到一個花花綠綠的小女生,像花蝴蝶,像布穀鳥,一會兒跳舞,一會兒彈吉他;他都不知道她哪兒想出那麼多花招。

  有次他匆匆進校,她迎面沖上來遞給他一張傳單,沖他咧嘴笑,燦爛得像向陽花,他一愣,她轉身又去給別人發傳單了。

  他一看,上面畫著可愛的卡通畫,一個巫婆和兩個q版的小孩兒,一行歪歪扭扭彩色字:訓導主任不準我談戀愛,請大家投票支持我和言格!hulala!

  說得像她已經追到手了似的。

  上大學後,他偶爾打電話給學弟學妹,總不經意問:「那個叫甄意的小女生怎麼樣了?」

  「還追著呢!上星期她把教學樓牆壁上畫滿塗鴉,描繪她和言格結婚後的幸福生活,同學們全拿手機去拍,外校的都逃課跑來。哈哈,好熱鬧,可她被訓導處主任罵得狗血淋頭,一整天不上課在教學樓外刷白漆。太可愛了。」

  他哭笑不得;不知不覺,大家提起她便會開懷,無聊苦悶的中學時光,有這麼一個人,即使不是為你,也給你帶去了多姿多彩。

  聽尹澤這麼說,甄意很自覺:「噢,我幹了那麼多丟臉的事,好像不難記住哦。」笑容卻一點兒不羞愧。

  「沒。挺好的。」尹澤簡短地寬慰,還要說什麼,甄意先開口:「這次真遺憾,原以為能和學長同庭較量呢,好像沒機會了。」

  說話時自信又獨立,面對最好的檢察官先生都不輸氣質,永遠把難題當挑戰,大膽地去期待去迎戰,

  這樣的女孩,追一個男生,怎麼會用上三年?

  尹澤道:「不過,事情好像還沒結束。」

  「沒結束?」甄意奇怪,看司瑰。

  司瑰嚴肅起來:「一波三摺。本來索磊有重大嫌疑,警方實施追捕的文件都下來了。結果他跑來警察局了。」

  「自首?」

  「不,他說逃走是因為害怕,想去找唐羽,後來擔心警方懷疑,才來解釋。他對凶殺案一無所知。」

  「這種話你們也信?」

  「沒辦法。唐羽的供詞無法給索磊定罪。」尹澤一談起工作,就斂了笑容,看上去更英俊沉然。

  甄意:「唐羽的證詞沒用?」

  「她說去ecstasy是拿低檔酒充高檔賣。情藥是和索磊助興的。至於案發現場,她沒去過,也不知道是不是索磊殺的。」司瑰揉額頭,「索磊跑了還好,起碼疑犯在逃有藉口;他回來才惱火。死的是林子翼,上級快把我們逼瘋了。」

  尹澤低沉道:「我們調查過索磊和林子翼的關係圈,沒有交集。就是說雖然索磊逃跑很可疑,但從理論上講他沒有殺人動機。」

  沒有殺人動機?

  甄意驚詫,「我質問他時,他為什麼不反駁?」

  「他說以為是唐羽,怕說錯話給她招麻煩。」

  「這……怎麼會?」

  尹澤道:「所以,甄意,雖然這樣說不對,但,你知道凶手是誰嗎?」

  甄意一愣,搖頭:「不知道。」

  「看來,可能變成懸案了。」他不無遺憾。懸案這種事,最會讓檢察官耿耿於懷了。

  這時甄意電話響,宋依約她去結閤約。甄意特地要了尹澤的電話,才離開。

  路上越想越不對勁:

  這案子太詭異。每個嫌疑人都有點不對,可總因其他嫌疑人的中途插入而轉移嫌疑,就像一個圈。

  警察一直盯著ecstasy,他們不可能把沾血的地毯之類扔出去。一定是洗掉。但血跡洗了也能檢測出。可為什麼法醫一直沒找到......

  等一下!

  她一愣,忽然想到什麼,立刻給司瑰發短信:31號可能不是案發房間。

  宋依的公寓在一處高檔住宅區,裝潢精緻。

  甄意職業病地四處看,客廳整潔,沒有不對勁的地方。牆上掛了幅奇怪的黑白現代畫,像一個黑色人影,睜大眼睛驚恐地尖叫著。

  乍一看,駭人,也......眼熟。

  宋依一人在傢,穿著緊身的紅色運動衫,很漂亮。

  甄意詫異:「這麼早就拆石膏,沒關係嗎?」

  「我會小心。你先坐,我去倒茶。」她出乎意料地客氣。

  茶幾上放著劇本,甄意隨手翻開。

  宋依很優秀,不管什麼類型的角色都駕馭得遊刃有餘。或許是天賦。

  看著看著,甄意覺得臺詞似曾相似,卻怎麼都想不起來。

  迴看劇本的封面,她找到前幾天在醫院看到的劇本,可不是講律師的,裡面也沒有那天她在病房門口聽到的對話。

  宋依端上茶水,拿了合同:「抱歉,讓你又跑來。」

  她友好的態度讓甄意不太習慣:「沒,剛好有事找你。」

  「什麼事?」

  「想當面問。宋依,你真的看到凶手了嗎?」

  「為什麼這麼問?」

  「先回答我。凶手真的是女人嗎?」

  「是。」她騰地起身,俯視她,「你又要懷疑我?」

  「我只是認為在林子翼死前,你就知道他會死。你和凶手一定有聯繫。」

  宋依徹底沒了友好:「憑什麼這麼說?」

  「理論上說第一嫌疑人是吳哲,可他精神出了狀況,看過你演的《驚魂尖叫》;你出現在監視器裡,窗簾上有你的頭髮,可你通過了測謊,且殺人動機間接;你說凶手是女的,醫院說送吳哲入院的是女的,這把我們引向唐羽,可她無法計算死者的出現時間,也無法獨自完成凶殺,矛頭轉向索磊;但沒人看見索磊殺人,且他根本沒有殺人動機。一環釦一環,就像有人把我們帶進了一個精心設計的圈子。

  每個人都有嫌疑,每個人卻都有逃脫的出口。宋依,你很聰明,你不僅不肯供出凶手,事實上你在干擾案件,在保護兇手。如果是這樣,我不會幫你!」

  「我沒有。」宋依冷臉,漠了半晌,極其幼稚地把桌上的好吃的全部收起來,「不歡迎你了,你走。」

  「哦......」甄意推測,「今天你是把我當朋友的。」

  宋依臉色一僵:「沒有。」

  甄意起身,卻見地板上鮮紅的血跡一大攤蔓延開,宋依的腳踝上鮮血淋漓。她驚住:「你感覺不到痛嗎?你腿上的傷口裂開了。走,去醫院。」

  宋依厭惡地推開她:「不用你裝好心,我有助理。你懷疑我,讓警察來抓我啊!」

  她知道她強,決定先出去給助理打電話,走了幾步忍不住回頭:「宋依,你和唐裳的關係真如外界說的那麼水火不容嗎?」

  宋依立在窗邊的光線裡,看不清表情,似乎冷笑:「甄意,你想說我是兇手吧?」

  甄意不答,指指客廳那驚悚的畫,「我見過。是吳哲畫的吧?宋依,你保護兇手,或者你是兇手,無論哪一種,都應該是為了唐裳?」

  宋依從陽光裡走過來,漂亮的臉迴歸陰闇,剎那間變得兇狠,速度極快抓住她往外推:「你滾!滾!」

  甄意被她推搡出門,宋依攔在門縫裡,緊緊盯著她,難過,失望,轉瞬即逝,回歸冷寂:

  「甄意,你說讓我對你絕對坦誠,我做到了。可你相信了嗎?呵,你讓我成了笑話。」

  甄意來不及張口,門砰地關上。

  她立在門外,心情憋悶得像沉進了深海。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6-1-14 11:33 PM

22. chapter 21

  甄意再度來到精神病院,是下午。

  病人們在午休,院子裡安安靜靜的。藍天白雲,草地流水,角落裡柳枝搖擺。

  草地上剛灑過水,空氣清新,甄意深吸一口氣,忽然覺得住在這裡其實會很安逸。走過小坡,小橋上有個白色病號服的身影,還有一個男性護士。

  單獨放風?待遇真高。

  病人看上去很放鬆,仰著頭閉著眼睛,脣角含笑地沐浴陽光;護士則比較謹慎,拘謹得像保鏢。

  甄意走上小木橋,病人仍閉眼望著天,陽光灑在他高高的鼻樑上,清秀乾淨。他一身寬大的白色病號服,白皙的臉在太陽下幾乎透明。

  她見過。上次和言格談話的那位。近距離一看,還真是漂亮。

  病人忽然睜開眼睛,隔一秒,目光就落到她的臉上,很靜。

  甄意先是嚇了一跳,她沒和精神病人近距離接觸過,因而惶恐。隨即迎上他的目光,她的心一顫,像被什麼擂了一下,那是一雙多深邃的眼睛啊!平靜,無波瀾,底下卻像藏了闇流。

  只是一瞬,他沖她淡淡微笑,說:「hi!」

  甄意的心又是一砰,回應:「hi!」她腳步不停,反而加快。他目光追著她,待她離他越來越近,他望著樹梢的綠色,說:「春天快結束了。時間過得真快,你說呢?」

  甄意笑:「不是時間快,是我們在變。」

  病人微微瞇起眼睛,饒有興緻的樣子,問:「這些天,你覺得很累吧?」

  甄意愣了一秒,搖頭:「沒有。」

  他意味不明,再問:「你叫什麼名字?」

  甄意微訝,沒答,不知該停還是該走。這時一旁的護士感覺到了不對,上前一步,摘下耳塞,冷眼看著病人:「你是不允許和別人說話的。」

  病人微笑,乖覺地點了點頭,閉上嘴。

  甄意納悶。

  護士上前,和聲說:「抱歉,這位病人病情嚴重,不能和別人交談,希望你配合。」

  甄意點點頭,匆匆看那病人一眼,繼續前行。卻見護士重新戴上耳塞,是不想被病人搭訕嗎?

  奇怪,他看上去一點兒不像有病。

  該不會是豪門子弟被害強制囚禁起來的吧?甄意心中陰謀論泛濫,想了一會兒,覺得自己好無聊,遂拋到腦後。

  走進樓內,護士領她去見言格。

  彎過走廊,她透過玻璃往裡望,言格一身白衣,站在桌前指著紙張說著什麼,一群醫生圍在旁邊。

  同樣是穿著白大褂,偏偏他格外出塵。

  她看了一會兒,提醒自己他是別人的男朋友,趕緊別過頭去。

  沒過一會,裡邊的會議散了。護士們也從值班室出來,說是神經病們要起床了。甄意聽得出,在這裡神經病像一種愛稱。

  甄意歪頭看玻璃窗對面,睡眼惺忪的病人們穿著寬鬆的白衣服,揉著眼睛排著隊,哼哼唧唧地跟護士們去活動室。

  一個一個都乾淨,她覺得特可愛。

  視線被白色的衣角阻攔,她緩緩抬眸,迎上言格淡靜的眉眼,他問:「手好了嗎?」

  甄意思考後才知他在問脫臼的事:「沒那麼嬌氣。」

  「脫臼和嬌氣有關繫?」

  「......」甄意無語,懶得答,「我來是想調查吳哲的事。」

  「他怎麼了?」言格轉身往前走。

  「你......」甄意惡狠狠剜他的揹影,她明明在電話裡說清楚了的。

  她憋著氣跟隨他的腳步,再說一遍:「法證人員在36號房檢驗出大片的魯米諾反應,雖然暫時無法鑒定血跡成分,但他們已重新在36房間取證。案發房間很可能是36號,不是31號。」

  「嗯。」他在前邊走著,頭也不回,「這和吳哲的關係是?」

  「死者陳屍31號房,警察第一個走訪的嫌疑人吳哲描述了和31號房相同的場景,變相誤導了警方。警方才沒去想是現場出了錯。」

  「那你認為吳哲在案子中的作用是?」

  「至少知情。」甄意嘟噥,「原本很簡單的殺人案,可清場移屍目擊、很多環節把它變得格外復雜。每個人都有嫌疑,卻都沒有足夠的證據。」

  「那你試試復雜問題簡單化。」他說,「四個嫌疑人誰在中心位置,就從誰入手。」

  「你是說宋依嗎?可她一點兒都不配合。還好她通過了測謊,不然她保護不了別人,反倒被害死。」

  他側眸看她一眼:「測謊結果只可做參考,有時不一定準確。尤其不適合精神狀況不穩定的人。」

  「但我認為那天宋依的表現挺準的。」甄意又說,「吳哲現在的情況......」

  話音沒落,有個病人走上來,盯著言格,眼神愣直:「言醫生,我最近又做夢了。真奇怪,這些天一直沒在夢裡殺人了。」

  「做了什麼夢?」言格停下,低聲詢問。

  「我夢見撿了很多金子,然後就去游泳了。」病人執著地盯著他,「言醫生,這個夢是什麼意思?我是不是出問題了?」

  言格沒答,反問:「游泳吃力嗎?」

  「不吃力啊。」

  「帶著金子怎麼會不吃力呢?」

  「我還給金子的主人了。」病人說完,有些慌張,「我居然沒有拿金子打爆他的頭,我是不是好了?」

  言格點點頭,說:「拾金不昧,值得表揚。」

  那病人如釋重負地舒一口氣,孩子般欣喜地跑了。

  甄意莫名其妙,小聲問:「他怎麼了?」

  「知道被害妄想症嗎?」

  「嗯。」
 
  「他相反。」

  「......」

  「有迫害妄想症會總想著怎麼把身邊的人弄死。」

  「那豈不是很危險?」甄意忽然感覺精神病院沒有表面那麼風平浪靜。

  「還好。」他似乎不願多說。

  甄意也不深問,回歸之前的話題:「吳哲他最近表現怎麼樣?」

  「正常。」

  「他好了?」

  「正常地表現著ptsd的所有症狀。」

  「......」

  「呃,你上次說他有可能誤讀別人的意思,對身邊的人造成威脅。」

  「沒有,他被隔離了,等症狀穩定。」

  「怎麼穩定呢?」

  「治療。」言格側頭看她,「問得這麼詳細,你想當醫生嗎?」

  「只是好奇而已。」她癟癟嘴,想起上次吳哲偷偷藏藥,不免擔憂,「病人不配合治療怎麼辦?」

  「很多人都不會配合,比如把藥藏起來。」

  「你知道他們會藏藥?」甄意詫異。

  「很難知道嗎?」他說,「所以很多時候給他們的不是藥,是維生素片。」

  「......」

  甄意無語,莫名覺得精神病醫生和神經病人之間的較量好萌。

  「給維生素片是想給他們提高身體素質嗎?」

  「不是,因為藥太貴。浪費了可惜。」

  「......」

  這是救死扶傷的醫生該說的話嗎?

  「那你怎麼讓不聽話的病人吃藥呢?」甄意還是好奇。

  言格步履慢了一點,想了想,說:「不告訴你。」

  「告訴了會違反規定嗎?」

  「不是。」

  「那為什麼?」

  「只是不想告訴你。」

  「......」

  甄意真不想和他講了,隔了一會兒才說:「吳哲有沒有可能裝病?」

  「給他檢查過,是真病。」

  「那他逃出醫院又偷偷回來的幾率多大?」

  「0.1%。」

  「那就是沒可能了。」她自言自語。

  「凡事都不是絕對的。」他善意提醒。

  「......」甄意閉嘴。

  你如此散發著講了等於沒講的氣質,你女朋友知道嗎?

  見到吳哲,他還是在畫畫,這次是獨自坐在他的小房間裡。地上牆上都是畫紙,和上次不同,這次是明媚的水彩,裡面只有一樣風景:唐裳。

  頭像、半身、全身、側面、奔跑、靜坐......數不清,全散落在房間。

  吳哲一下安靜畫畫,一下又抓狂地撓頭,神經質地碎碎唸:「怎麼還不回來呢?小裳,怎麼還不回來呢......」

  甄意慎得慌;

  言格打開門,回頭看見她稍稍忐忑的眼神,侷促而不安;他靜靜看著,忽然有些想拍拍她的肩膀,試了一下,可手上像掛著千鈞的巨石,手指動了動,手臂卻怎麼也抬不起來。

  他最終把手放回褲兜裡,說:「他不會傷害你。我在外面守著,不用怕。」他不經意低了聲線,輕緩醇醇。

  甄意一愣,心裡突突直竄,低著頭進去。

  這次吳哲又認出她來:「甄律師你來了,再等等,小裳過一會兒才回來。」

  「好。」

  地上到處是畫,甄意沒地落腳,且站在一世界的唐裳畫像裡,有些嚇人。她背後隱隱發涼。

  「吳哲。」

  「嗯?」

  「上次你畫的那些畫呢?」

  「上次我沒畫畫。」

  「你......」甄意本想說你畫了,怕刺激他,換了個方式,「哦,是我記錯了嗎?我好像看到很多黑色的連環畫。」

  「那不是我畫的。」

  甄意微微一激:「誰畫的?」

  「小裳畫的。」

  怦怦跳的心又平息下去,唐裳會畫畫?甄意記得,那些畫雖然只有黑白色,但繪畫質量相當高,不是新手或業餘。

  「我能看看嗎?」

  「在櫃子裡。」

  甄意去找,可櫃子裡沒有畫,只有他的衣物和平板。她想起那部電影《驚魂尖叫》,經過吳哲允許後打開平板。播放器上還有電影簡介。

  看到電影海報時,她愣了:兩個女人的側臉,面對面註視著對方,一個濃妝艷抹,一個清麗脫俗,不知為何,乍一看竟有些相像。

  演員:宋依、唐裳。

  仔細想想兩人都是模特出身,身材其實很相似。

  電影簡介:暴雨夜,美麗清純的女學生(唐裳飾)開車拋錨,跟著樹林裡的光找到一棟山間別墅,開門的是一個身形佝僂的老太婆。別墅處處詭異,女學生夜裡睡覺,感覺有人動她的臉,她猛然驚醒,屋頂上多了面鏡子。鏡子裡她的臉濃妝艷抹(宋依飾),再不像原來的她。她驚恐萬分,而此時厚重的木門上,有人在輕敲......

  甄意問吳哲:「你喜歡這個?」

  「嗯,這是小裳第一次做演員。她表現得真好。」

  「是嗎?」甄意懷疑,宋依是主角,唐裳只有開頭一小點戲份。

  「是的。」吳哲很驕傲,「這部戲是她一人撐起來的。」

  甄意腳板心開始發涼,腦子忽然迴蕩起宋依的聲音「想做畫傢」,她指著海報上那個濃妝艷抹的臉,緩緩問:「吳哲,她是誰?」

  吳哲抬頭:「她是小裳。」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6-1-14 11:42 PM

23. chapter 22

  汽車飛快奔馳,甄意一手握方嚮盤,一手攥著電話,耳邊只有機器女聲:「對不起,您呼叫的用戶已轉入來電提醒……」

  在醫院聽到吳哲把宋依錯認成唐裳時,甄意脊背都涼透。她衝去醫院,可一遍一遍,宋依的電話再也打不通。

  逃走了嗎?

  「宋依,」她強忍著胸腔的憤怒,給她留言,「如果你不想被全國通緝,就立刻給我回來!不然我會告發你,我一定會告發你。」

  怒氣沖沖要掛電話,想起什麼又補充一句,

  「你回來,我會幫你打官司。你回來!」

  掛了電話,窗外是呼呼的風聲。

  甄意並沒有立刻給司瑰打電話反應情況,不知為什麼,她暫時不想讓警方知道宋依失去聯繫。對即將上刑事法庭的人,後果會非常嚴重。

  為什麼她認為宋依會聯繫她?

  她能感覺到這些天宋依慢慢的改變,只是她怎麼能一再騙她?她怎麼能通過測謊?怎麼敢憤怒地對她說她已經完全坦誠?

  她在她面前,不管犯賤還是傾述,都那麼真!她是怎麼做到……

  耳旁響起言格的聲音「尤其不適合精神狀況不穩定的人」,甄意腦中忽然劃過一個詭異的想法,記憶中有些碎片慢慢聚集,她手心漸漸出汗。

  宋依家的劇本為什麼那麼熟悉?

  「xxx,我來買單吧!」(高雅)

  「見過你的厲害,我很相信你,xxx。你說,這次的事很快就能解決?」(公式化)

  「當然,我不是懷疑你。你一直都和反對我們的人對抗,讓我們很感動......」(虛偽)

  「你來幹嘛?……想好方案了?我現在沒時間,過兩個小時再談……」(不屑)

  「不專業,不喜歡。」(淡漠)

  「你很不喜歡我吧?」(懨懨)

  「以為和你合作愉快呢,你糊弄我的吧,推薦的xx這麼不專業。」(趾高氣昂)

  「你先坐,我去倒茶。」(客氣)

  「真抱歉,讓你又跑來。」(歉疚地笑)

  太多太多......

  她說的每一句話都摘自她演過的劇本,不同的劇本!

  而那天甄意在病房外聽見的對話,仔細一想,把名字和街道改掉,正是她幾個月前法庭盤問林子翼的話!

  她一人分飾兩角,惟妙惟肖。

  甄意揹後冷汗直冒,難道,她面對的不止一個宋依?

  電話響了,正是宋依!

  她立刻接起,那邊宋依很不客氣:「甄意你有毛病啊,告發我什麼?我是偷你錢了還是睡你男人了?」

  甄意一下噎住,認識宋依以來,每見一次,她的性格波動和語言起伏都那麼劇烈,她早該有所察覺。

  「你在哪兒?」

  「拍戲啊。」她哼一聲,「不然哪有錢給你這黑心律師?」

  「宋依,」甄意放慢車速,深深吸一口氣,「那些黑漆漆的連環畫是你畫的吧?別否認!我問吳哲了。」

  「連環畫?」

  「對,畫的內容是一個女孩虐殺並閹了4個男的。那女孩挺像唐裳,但也像你。」

  「我沒畫過,你胡說什麼?」她否認,又思索了一下,「是唐裳畫的吧?」

  「或許你不記得了,」甄意努力微笑,想說什麼,嗓子忽然發酸,「宋依,你生病了。」

  「你才有病!甄意你嗑藥了吧?」她那邊有攝影機器運作的聲音,還有導演副導演的叫嚷。

  「宋依你好好想,你們家客廳的黑白畫是吳哲畫的嗎?是你自己!我搜了你的資料,粉絲說你多才多藝,看你以前的畫。黑白,抽象,陰暗......宋依,這是你的風格。」

  那邊不說話了,隔了好一會兒,語氣轉為淡定:「你又想說什麼?」

  甄意忽然無所適從,咬咬牙:

  「宋依,你以為你看到的女兇手是唐裳對不對?唐裳死了!那是你自己!宋依,那裡有你的頭髮。」

  「不是說了栽贓陷害嗎?」

  甄意閉了閉眼:「吳哲,唐羽,索磊,他們都不會陷害你。因為兇手就是你。」

  「你越說我越不懂了。我在西北廣場拍戲,你過來當面說吧。」她掛了電話。

  「喂!」甄意扔下電話,加快車速往那邊趕,臨近幾個街區,手機再度響起,是司瑰,大意是警察去抓宋依了。

  甄意大驚:「為什麼?」

  「從36號房牆壁上的噴濺型血跡分析,凶手身高186cm以上,比死者高至少16cm。唐羽、索磊和吳哲的身高都達不到。」

  「宋依身高178cm。」甄意心都涼了,「她那天穿了9cm的高跟鞋。」

  「是。當然,也有極小的可能是,一個不在我們嫌疑範圍的高大男人殺了他。但現在甄意,你要開始為你的委託人辯護了。」

  「我知道,謝謝。」甄意掛了電話,給宋依撥過去,正在通話中。一掛斷,宋依的電話就打來。

  甄意接起,反而冷靜下來:「宋依,你聽好了!如果警察比我先到,你一句話也不要說,不管問什麼,你都不要開口,我馬上就過來了。等我。」

  那邊安靜了,半秒後,高跟鞋的聲音在空空的走廊響起。

  「甄意,你真好。」她笑笑,「你說即使是押上你的道德也會為我打官司,原來是真的。很多人只是說說,但你會做到。」

  甄意沉默了。

  宋依的聲音、語速、語音語調、完全變成了另外一個人;甄意很熟悉的一個人——唐裳。

  她怎麼能模仿得那麼像!

  「但,我不需要你為我辯護。」她說。

  「為什麼?」

  「我殺了人啊,你們不是常說,殺人償命嗎?」

  她如此輕鬆的一句話,竟叫甄意的胸口壓了千鈞的重石。

  前面是步行街,甄意胡亂停了車,抓著包飛奔進人流,耳邊宋依聲音又變了,輕歎:

  「你為唐裳辯護的時候,我都看到了。足夠了,甄意。我不需要你再為我這樣做,也不希望把你捲進更深的泥潭裡。林子翼背景太強,你以後離我遠點兒。」

  「我們早就綁在一起了!」甄意咬牙切齒,恨不得罵她,「宋依你必須聽我的命令,我馬上就來了,你什麼也不能和警察說。什麼也不能說。」

  「可我現在很想說出來。」那邊風聲很大,襯得她的聲音格外平靜,

  「其實殺人計劃很簡單。雖然那天是我第一次去ecstasy,但我早從朋友的照片裡看過它的內部,知道可以利用那裡的31號房。是我派人把吳哲送進精神病院,也是我買通別人在林子翼的酒裡下藥,騙他上樓。他這蠢貨真容易上當。ecstasy樓上包廂剛剛翻新過,沒對外開放,所以不會有人上去,很安全。很方便我慢慢享受折磨他的過程。移屍後,我把案發房間換上我買的地毯,把弄髒的從窗戶扔出去,開車帶走,一了百了了。」

  她很平靜,像交代後事。

  甄意聽見電話那頭風聲太大,已有不詳的預感,竭盡全力地奔跑,喊:「宋依你現在在哪兒?!在哪兒?!」

  可宋依聽不進她的話,喃喃自語:「唐裳只是想保護我,因為她心疼我,覺得我過得太苦了。你知道為什麼我演技好嗎,因為我能把劇本裡的角色吸收進來,成為我的一部分,這樣才不會孤單害怕啊。

  唐裳和我很好。對媒體說不和,是炒作。唐裳沒有死,她和我活在了一起。我們以為林子翼他們一定會進監獄。可他們誣告唐裳炒作,而黑心肝的網友也成群地唾罵唐裳。

  他們脫罪了。可我們不會善罷甘休,要殺了他……」

  甄意聽著這一連串詭異的話,不覺害怕,反而心酸:這麼多年,她就是這樣自己抱著自己,自己和自己談心訴苦,就這麼走過來的。

  下一秒,宋依又變了聲音,變成唐裳,輕笑,

  「為了殺他,我每天花十個小時運動,走訪他的生活規律。哈哈,我一直記得把他綁在床上的情景,他以為馬上有溫情,我卻拿出了刀。他想喊救命,但嘴被他的內褲堵住了。我把他折磨夠了,才鬆了綁。他以為他可以逃走,但最後我還是割了他的喉嚨。」

  聲音再度便回宋依,「當年負責我那個案子的警察說現場證據不足,既然如此,我清理了現場所有的痕跡。知道為什麼窗簾上會留下頭髮嗎?我覺得媽媽和唐裳在外面,我希望給她們看到,就拉了窗簾。」

  甄意的心突然沉悶得喘不過氣來。

  「甄意,你說對了。唐裳和我的關係並不想媒體說的那樣,我們其實很好。不對,應該是我愛她。我真的很愛她。」她呼吸急促,語帶悲憤。

  因為激烈的情緒,她聲音顫抖起來,「可林子翼他們那群禽獸!他們居然……噁心的男人!噁心的男人!他不該死嗎?」

  她長長吸一口氣,努力控制自己:「甄律師,你說,為什麼男人要如此欺凌侮辱女人,為什麼他們要像禽獸一樣?為什麼女人如此容易被毀滅?」

  甄意嗓子疼得說不出話來,電話那頭,風很大。她跑得肺都快炸了,卻不肯停,額頭冒汗,心卻發涼:「宋依你在哪兒?你在樓頂是不是?」

  宋依靜了一秒:「我不想坐牢。」

  甄意幾乎瘋掉,

  「混蛋!你生病了!宋依!你生病了!」

  「你不會坐牢。」甄意的腿要跑斷,卻不停地跑,「我保證你不會坐牢。你病了,你需要治病!」

  「甄意,我不是故意騙你,只是有些時候,我真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我沒有殺人,我沒有騙你,你不要生氣。」這是另一個宋依在說話。

  「我知道,我知道你沒騙我。你只是生病了。宋依,你下來,我帶你去看醫生,你下來啊!」甄意聲音哽嚥,又急又悲,快要哭了。

  可宋依沒聽,

  「如果當年,我遇到像你一樣的律師,遇到司瑰那樣的警察;如果當年,誰能給我一個公正的宣判,甄意,」她說,「我的心就不會一直陷在地獄裡。」

  甄意心痛得要裂開,她跑上廣場,一眼看見宋依在對面寫字樓頂,而樓下,拍攝的劇組還不知情。

  「你知道嗎,那天我是故意經過監視器的,我還對著鏡頭說了句話:你們來抓我啊!」宋依說,「我是說真的,我真的希望警方能抓到我,至少證明,警方其實抓得到兇手;至少證明,變成兇手時,我有被審判的權利。」

  甄意的眼睛濕了。

  劇烈的長時間的奔跑讓她全身冒汗,聲嘶力竭:「宋依,我們不是朋友嗎?你不能這樣!」

  那邊,靜默了一秒。

  甄意瘋了一般衝去,撞到賣氣球的人,彩色的心騰空而起,她的心疼得像要爆炸,她聽見自己的聲音扭曲而哽嚥,像瘋子般歇斯底裡:

  「你們這群混蛋!混蛋!唐裳,還有你!她和我約好見面,我等到的卻是網上她自殺的消息。而你呢!」她又兇又狠,乾啞而撕扯著嗓音,

  「宋依,你要在我面前跳樓嗎?你敢!宋依,你敢!」她一字一句惡狠狠道,「你敢!宋依!你要是敢跳,我永遠不會原諒你!永遠不會!」

  那邊依舊靜默。

  劇烈運動下,甄意的視線花了,隔著十幾米,她望見頭頂那個影子一動不動,她用力握緊電話:「宋依,你等一下,我馬上上來。」

  她飛奔過去,

  「甄意,我……。」宋依輕聲說了一句話,那邊有風在吹。

  甄意因奔跑而幾近爆炸的心跳忽然靜止了一秒。

  她剛好跑過鴿子群,廣場上的白鴿像禮花般綻放。聽筒裡,宋依說了句很美的話。甄意停了呼吸聲,時間似乎靜止了。

  可就在那瞬間,她被拉回現實,聽見無數人「啊」「啊」「啊」的尖叫。

  她僵硬抬頭,只見某個影子極速墜落。

  砸在水泥地上的聲音,驚悚又清脆。

  甄意止了腳步,奔跑的熱氣蒸騰上來,濕漉漉地裹住她的身體,沉悶,憋氣,噁心,她的臉上身上全是熱汗,心底卻冰涼得像在南極的冰原。

  耳朵裡轟鳴一片,什麼也聽不到,只有一遍一遍,迴響著宋依說的最後一句話。

  隔著一條街,她看見她鮮血淋漓,劇組的人瘋一般湧上去,尖叫,呼喊,圍觀的粉絲捂著嘴,滿面淚痕地往中心擠。

  很多人在慌張,哭泣。但,世界變成了凝固的死寂,空氣中有什麼東西濃得化不開,像血,滯在胸口堵著。

  甄意靜靜的,她的手心,通話時間還在計時,在流動。手機那邊,卻只有蒼茫嗚嚥的風聲了。

  時間已逝,她的耳邊只剩空茫的寧靜,是歇斯底裡後的失聲。

  前一刻尚在恐慌、慘痛;後一刻,便終結。

  來不及,說很多話......

  她僵硬著,站了不知多久,有人搖搖她的肩膀,是司瑰。

  甄意忽然間回過神來,面無表情,捋了捋散亂的頭髮,沉穩地說:「我沒事。」轉身要走,司瑰拉住她:「這怎麼回事……」

  「和宋依有關的,」甄意回頭,「再多問一句,朋友就沒得做了。」

  她這一瞬間眼神冷靜而冰涼,表情陌生得可怕,像另外一個人。

  司瑰一驚,不問了,擔憂:「你還好......」

  甄意打開她的手。

  廣場上,所有人從四面八方往這邊跑,在匯集。只有她一個人,寂靜地離開。

  一次,也沒有回頭。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6-1-14 11:59 PM

本帖最後由 小叛叛 於 2016-1-15 12:03 AM 編輯

24. chapter 23

  宋依死後第七天,下了雨,細細綿綿的。

  是頭七。

  她墜樓的地方還畫著她的人形,周圍擺滿了粉絲們送來的鮮花,沾滿了雨水。

  傍晚,風吹著花瓣灑落一地,鋪滿整條街。

  甄意戴著墨鏡,小臉蒼白,看不清表情。她彎腰,三次,放一束鮮艷慾滴的紅玫瑰在花叢中。雨絲飄飄,殷紅飽滿的玫瑰花瓣像誰年輕美麗的臉,掛著晶瑩的淚水。

  「頭七之日,魂歸故裡,做最後的告別。」身後有人輕輕說著,是唐羽。

  甄意沒應,墨鏡下,她似乎連嘴唇都有些白。

  花叢中擺著宋依的照片,那裡,她淡淡地微笑著,很美。

  雨似乎大了一點兒,卻沒人打傘。風一吹,花瓣紛紛揚揚。

  「唐羽,」甄意緩緩開口,目光凝在花叢中,「以後好好生活,不要做壞事,不要辜負了宋依。」

  唐羽扭頭,細細的雨絲沾染了甄意的細髮,像細小的水晶,那戴著墨鏡的側臉在細雨中顯得那麼蕭索。

  唐羽訝異她的話,但並不完全吃驚,很快平靜下來:「你知道什麼了?」

  「真相。」甄意說,「有人說,比起愛,人更容易因憎恨而團結,因有共同的敵人而凝聚。」

  唐羽不做聲,

  甄意也良久無語,最終淡淡道:「索磊很愛你。以後好好過吧,不要辜負宋依對你的保護。」

  她說完,轉身離開。

  唐羽迴身:「那真相,甄律師會說出去嗎?」

  甄意身形微頓:「我沒那麼有正義,而且,我收了她的錢。」她聲音很虛,黑色的衣角很快消失在雨幕中的人群。

  雨,似乎越下越大了。

  漸漸,雨水打濕唐羽的睫毛,落進她的眼睛裡,又澀又疼。有溫熱的液體在臉上流淌,已不知是雨還是淚。

  還能好好地活下去嗎?

  她看著玻璃鏡框後宋依的容顏,哭泣:還能好好地活下去嗎?

  曾經,她們過得多知足而幸福啊!

  那一年,唐羽跟著唐裳和吳哲坐上北上的火車。三人懷著滿腔的熱情和無限的希望,壯志豪情地說要紮穩腳跟,把父母接到大城市來。

  紮穩腳跟是他們最樸實的夢想,甚至沒想過大幹一番事業。

  就是在那節車廂,他們遇到了宋依,她沒有鋪位,也沒有行李,只背了一個背包,謹慎地躲避著乘務員的突然襲擊。

  有一次,兩頭都來了乘務員,她沒處可躲,竟一下子鑽去唐裳的床底,那下面多髒啊,唐裳驚呆了。

  那晚,唐裳把自己的床讓了她一半。兩個陌生的女孩一夜無話地擠在一處,而唐裳永遠不會想到,那次付出的善意,在很久之後竟得來不惜生命的回報。

  在帝城,四個年輕人各自拼搏,努力生活,相互鼓勵,相互扶持。從不埋怨,非常知足,擠在出租屋裡吃一頓火鍋就覺得生活真美好。

  其實一直以來,唐羽都不太喜歡宋依,覺得她太冷,目中無人。可她的冷艷讓她很快在模特圈中走出獨特的風格,而偶然的一次觸電大營幕,她的表演使主演都黯然失色,一角成名,聲名鵲起。媒體稱她的演技「只有天賦可以解釋」。

  轉型後,她的事業發展有如坐了火箭,而這時她和唐裳的友誼開始出現裂痕。有次索磊請她們去酒吧玩,唐羽無意聽到唐裳的模特朋友們說宋依忘恩負義。唐羽替唐裳覺得不值。

  可她很久之後才知道,那些不過是同行嫉妒的風言風語,宋依和唐裳雖不解釋,私下卻很好。

  唐羽知道後奇怪:「既然關係好,那你還跟人說宋依最近這部戲沒演好?」

  唐裳說:「正因為誇她的人太多,才需要有人潑冷水,讓她再接再厲不要驕傲。」

  「話是這麼說沒錯,可傳到她耳朵裡,會心存芥蒂吧。」

  唐裳爽朗地笑:「真正的朋友會信任,不用解釋就明白。」

  唐羽心裡暗自覺得唐裳太天真,宋依那冷面女不記恨才怪呢。可當噩夢降臨時,她才發現宋依不是她想的那樣。

  那個噩夢,那麼長,只要她想起,就痛得撕心裂肺,無法呼吸。

  她只知唐裳被一個有錢人死纏著,卻沒料到竟到了逼得唐裳決定和吳哲扔下這裡的事業空手離開的地步。她很難過,唐裳一直是她最親的姐姐。一輩子的親姐妹第一次要分開,她很不捨,可她的事業和男友都在這裡,她無法放棄。她尊重唐裳的決定,眼淚汪汪送他們上了出租車。

  沒想到再一次接到姐姐的電話,竟是醫院打來的。

  她提心吊膽地趕去,懸著的心徹底摔得粉碎。因為沒人付錢,唐裳和吳哲雙眼緊閉,如同死人般被晾在大廳裡。唐裳渾身是血,慘不忍睹,可憐她衣不蔽體,竟沒人拿布給她遮一下。

  唐羽痛得心在滴血,瘋子般沖護士醫生咆哮大罵。

  更讓她心寒的還在後面。後來唐裳醒了,她身體裡像有什麼死了,可又似乎有種說不清的東西在支撐她。她一滴眼淚沒流,強硬得可怕。他們決定報警,可走了幾處警察局,警察以各種理由阻攔,不去抓林子翼卻把唐裳嚴厲審查了無數遍。言語中羞辱與鄙夷不斷。

  更糟糕的是醫院不肯開受傷證明。律師事務所也閉門不接。

  這是他們頭一次意識到什麼叫黑暗。

  有時,無法申冤,比冤情本身,更叫人崩潰。

  這是駱駝背上的最後一根稻草。以前樂觀善良自立自信的姐姐再也不見了。她躲在被子裡哭,任何人靠近都能讓她歇斯底裡。但吳哲讓她靜了下來,她們找到律師甄意。她願意替她們打官司,她做得非常棒:搜集線索,查找證據,遊說證人,盤問被告,做得很好。

  可媒體開始沒日沒夜的探詢,採訪受害人,打著所謂獨家新聞抨擊黑暗的旗號,罔顧受害者痛苦,對唐家大加挖掘,大肆渲染。

  甄意說:他們不是正義的新聞工作者,是以啃噬受害人痛苦為生的毒蟲。

  每被騷擾一次,傷口就再一次被撕得鮮血淋漓。

  甄意幾乎24小時陪著唐裳,沒收她的手機,不允許她和媒體接觸,說她不需要回答任何人的問題。唐羽知道,甄意每天要應付很多事還要給唐裳打氣,其實很累。可她真是個神奇的女子,那種情況下還能大口吃肉,說是身體好才能堅持下去。

  那些日子過得緊張,充滿壓力,但也擁有小小的一絲希望。她們牢牢抓著那一道光的縫隙,一點一點把它撕開。

  第一次庭審後,勝利在望。

  可有一天,不知是水軍使然,還是網友煩膩了曠日持久的報導迫切需要新鮮東西,有一部分人不再抨擊林子翼了,轉而開始挖掘「唐裳的真實一面」,以「內幕人」的身份揭發唐裳如何用盡手段上位,如何酷愛勾引官富子弟玩性愛。

  這些人或許生活中總是被忽略,很享受在網絡上被人矚目的虛偽優越感。

  唐羽氣得嘔血,要告網上造謠的人,唐裳卻格外平靜,冷淡得像什麼都沒發生一樣。

  第二次庭審前,被告方找到幾位證人,是唐裳的做外圍的模特「朋友」,甄意已想好怎麼盤問她們,但對方律師也會從「自願」這個角度攻擊唐裳。所以甄意要先給她模擬。約好了,可她再也沒出現……

  唐羽趕到醫院時,唐裳面目全非,碎了。那麼高的樓,她怎麼敢跳,怎麼會不害怕?

  吳哲渾身都是唐裳的血,抱著她支離破碎的身體,喃喃自語,拼布娃娃一樣,醫生怎麼拉都拉不開;

  唐羽在走廊裡嘔吐,胃酸都嘔了出來,眼淚瘋狂地流……

  幾天後,甄意收到了對方律師的邀約,她拒絕了,想繼續給唐裳打官司,可唐羽反對,她要錢。兩人激烈地吵了一架,但最終甄意屈服。

  拿到錢給了父母後,唐羽心中的仇恨沒有半點消彌,而在唐裳的墓前,宋依的一句「你選擇拿錢,我選擇償命」,讓兩人團結起來。

  宋依是個很聰明的殺手。

  唐裳死的一刻,她就決定殺林子翼,並做了周密的計劃。

  她說,吳哲作為唐裳男友,會第一個被懷疑,所以用她電影裡的31房間干擾吳哲的思維,讓人以為他去過現場。唐裳擔心吳哲,但宋依說吳哲進了精神病院出不來,無法殺人,不會有危險。他有病,即使警察想嫁禍也無法判刑。唐裳這才同意送吳哲去精神病院。

  宋依這一步很厲害,愚弄了警察,害他們花好多時間研究吳哲是不是裝病,是不是逃脫了精神病院。

  她把警察耍得團團轉。

  宋依說,她不會去ecstasy踩點,以便減輕嫌疑,所以她需要唐羽的幫忙。ecstasy裡的情況都是店長女朋友唐羽告訴她的。

  索磊事先並不知情。

  案發那天,唐羽裝扮成服務生給林子翼的酒裡下了藥。服務生端上的酒他當然不會懷疑。她勾引他讓他去樓上等。緊接著宋依上了樓。宋依說她有話對警察說,所以她故意從監視器下走過去了。

  至於唐羽,她不止想協助宋依,更想參與其中,親手替唐裳報仇。

  宋依上樓後,唐羽溜到會所後門,爬上消防梯,準備從安全門進入,她從索磊家偷到了鑰匙。她還知道,安全門的監視器每星期一才開,把錄像復製改日期就變成一週七天的備份。

  鑰匙才進孔,身後被人抓住。

  原來,索磊看到唐羽裝扮的服務生和林子翼,就覺得不對,又見她偷偷摸摸爬消防梯,很快猜到。

  「小羽你要幹什麼?」他去奪她的鑰匙,卻被她粗暴地打開。

  「還要問嗎?當然是殺了他!」

  「小羽!」他急切地攔住,「就算你殺了他,唐裳也活不過來了。」

  「是啊,是活不過來了。」她歪頭看他,涼涼地笑,「這話就能消滅仇恨,那死去的人是不是太沒有意義了?索磊,知道唐裳遭遇那種折磨的時候,我就恨不得宰了林子翼這個畜生。你說會有人處置他,讓我別衝動。好,我聽你的,我等。」

  她點點頭,眼睛滿是淚水,在黑夜中悲哀得刺眼,「我等來了什麼?唐裳死了,林子翼無罪了。網上謠言滿天飛,她都死了,現在還有人說她是高級妓女想上位。」

  「我......」她扶住門,惡心得差點反胃嘔吐,「我只要想到唐裳受到的屈辱,不要想那些畫面,只是報紙上提一句,我都,都痛苦得想死。」

  樓上的夜風悲鳴地吹著,吹著她的長髮張牙舞爪,她抓著他的手,眼珠都瞪出來,一句一字咬牙切齒,「很多事情我不想去想,可偏偏纏在腦子裡。你說,索磊,你說,他們把吳哲綁著,在他面前強姦唐裳的時候,她心裡有多慘痛悲哀。畜生,竟然讓吳哲看著,畜生!」

  她慘叫,死死盯著他:「你說,唐裳她選擇跳樓的時候,她在想什麼啊?她多絕望?心如死灰了吧,不然,她怎麼能從51層的樓上跳下來!」

  索磊的眼睛濕了,用力摟住失控的她:「可是小羽,為殺這種人把自己搭進去,不值得。」

  「索磊......」她極力忍著,哽嚥難言,一張口,淚如雨下,

  「不是你的姐姐,你不會心疼。」

  「自家的姐姐,只有自己會心疼啊!!」

  她緊緊揪著胸口,像要把心摳出來,「人們嘲笑過了,憐憫過了,抨擊過了,看過戲了,就忘了。可只有我記得,只有我記得!這種疼,林子翼他們活著一天,疼得與日俱增!疼得你們這些旁觀者再怎麼設身處地地想,再怎麼憐憫悲傷,都無法感同身受!」

  「問題很簡單,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她的淚痕被風吹乾,眼神怨毒而狠烈,「沒有什麼值不值,只有他死,什麼未來前途,都沒有意義。我只想給我姐姐一個公道。警察不給,我自己來!」

  她用力擰鎖,拉開了安全門。

  推開36號房,就見林子翼被鬆了綁,他渾身赤裸,臉上身上腿上全是刀傷,非常嚇人,他佝僂著腰,雙腿間鮮血直流,一步一步,竭力想往門口逃。

  宋依換了唐羽為她準備的服務生工作服,表情極度冷酷陰狠地看著。

  血人般的林子翼仍想求生,可失去奔跑能力,他竭力走到門邊,想出去,唐羽冷著臉一腳踢上門。她去找刀要親手殺他,可宋依先一步上去扯住他的頭髮使他揚起頭,一刀割開了他的喉嚨。

  她說:「唐裳不會希望你成為殺人犯。」

  隨後她用毯子裹著林子翼橫過走廊,搬去31號房。

  兩人把林子翼扔在床上,綁成最屈辱的姿勢,唐羽氣不過,又割斷了他的手腳動脈,刺穿他的手腳心,重新放血染紅了床單。這才離開。

  宋依去換衣服,唐羽走到索磊面前,笑了笑:「我是宋依的同謀,你要告發,隨便你。」說完就要去清理36號房的血跡。

  索磊上前攔住她,堅定道:「你下去吧,我來處理。你今天的位置在吧臺,離開太久,會有人懷疑的。」

  唐羽愣住,淚霧再度彌漫。

  索磊摸摸她的頭,無奈地歎口氣:「我說過,為了這樣的人渣,誰搭進去都不值,更可況是你。」

  而如今,林子翼死了,所有激烈的仇恨和悲怨統統隨風消散,剩下的,只有對姐姐唐裳和宋依的思戀,悲傷的思念。

  此刻,立在宋依的照片前,唐羽忽然感到慶倖,慶倖索磊攔住了她,慶倖宋依拯救了她。

  慶倖她沒有搭進去,沒有被這個持續了近半年的黑色漩渦吸進去。

  手中的百閤花已沾滿雨水,看著更加漂亮了,她俯身把花束輕輕放在宋依的花叢裡,輕輕承諾:「宋依,謝謝你。我會好好地活。」

  話音未落,一陣風吹過,七彩的花瓣迎風飛舞,像誰在回應,像誰在告別。

  是誰說,頭七之日,魂歸故裡,從此安息……

  一瞬間,她潸然淚下。

  只是,誰會知道,宋依最後在電話裡對甄意輕輕地說了句:「我喜歡你,我......」

  誰會知道,她緩緩退後,想說的「愛」字還沒出口,身後忽然一股不可阻攔的巨大力量......

  誰又會知道,失重的一刻,她很想哭:對不起,甄意,很抱歉在你面前墜樓;很抱歉給你的心靈留下陰影;很抱歉,我已沒有機會解釋......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6-1-15 12:25 PM

本帖最後由 小叛叛 於 2016-1-15 05:21 PM 編輯

第二卷:愛非其道

25. chapter 24

  「意,我代理宋依的賠償案,人死了,劇組賠償很快。可錢該交給誰?」楊姿趴在甄意辦公桌上問。

  「發公告。如果沒親人,就捐出去。」

  「好。」楊姿說完,小心窺探,「意,你還好吧?」

  「很好啊,」甄意頭也不抬,「為什麼這麼問?」

  「老大給你換了好幾個案子……」

  「因為最近,委託人總投訴我。」

  「你有沒有想過為什麼?」

  「想過,」甄意抬頭,「他們有病!」

  楊姿輕輕咬唇,不說話了。

  這時,助理律師江江敲門,有些膽怯:「意姐,老大找。」

  卞謙的辦公室一排落地窗,滿是陽光。甄意無心欣賞,坐下後應付性地沖他笑笑。

  卞謙年輕有為,樣貌英俊,本身不學法律,是心理醫生,關係廣懂管理,倒把這家律師事務所發展得風生水起,已成為不少名校高材生的夢想求職地。

  甄意上大學時,他就經常在爺爺家出入,從學校到畢業,任何難事他都會替甄意解決,兩人好得比一般兄妹還親,這也是為什麼在事務所,他總是護著她,什麼好的案子都給她。

  所以,現在他說話也不繞彎:「小意,事務所裡好像只有你沒像我申請過心理諮詢。」

  「我不需要,」甄意飛快說,想了想,一幅你有毛病吧的樣子看他,「你什麼意思?是說宋依的死讓我心裡有陰影了?」

  「呵,」簡直好笑,「她想死就死,和我有半毛錢關係?自殺的人那麼多,每個都給我留陰影,我有那麼感情豐富嗎?」

  卞謙微微斂瞳:「其實在唐裳的案子後,你就應該多休息一段時間。」

  「不需要,我很好。」

  「是嗎?我們來看看。」他依舊溫和,「小意,昨天江江被你說哭了,怎麼回事?」
 
  「沒,我只不過表揚她努力,搜集了很多案件信息。」

  「哦?你的原話好像是:『江江,我真佩服你,居然能在一天內搜刮出這麼多垃圾來。』是這樣吧?」

  甄意挪開目光:「我就這麼刻薄,這是我的風格。」

  「小意,兩個星期,你被5個委託人投訴。」

  「抱歉,我專業素質不夠硬。」

  「我倒不這麼認為。嗯,能不能問一下,性騷擾案的朱先生和他女朋友在辦公室等你,你進去後見他女朋友坐在他腿上,你說了什麼?」

  甄意抿了抿嘴唇:「說什麼,『又是一個有椅子不坐非要蹭大腿的』。不是事實嗎?」

  「你不覺得這話裡有不好的暗示?」

  「沒有。」甄意反咬一口,錚錚道,「他想那麼多說明他本身就不是什麼好東西。他就長了一張性騷擾的臉……」

  「ok,我們先不臆測朱先生的好壞,」卞謙抬手打斷,「交通肇事逃逸的張先生呢?他起初不肯描述撞車的細節,你是怎麼說的?」

  甄意吸著臉頰,不作聲。

  「怎麼?不好意思說了?」

  甄意低下頭,又看向窗外,語速很快:「我說,『你現在不開口,等著進監獄後讓人給你的下面開口嗎?』咳。」

  卞謙看她:「張先生說,你後面還補充了一句。是什麼?」

  甄意癟嘴,不說。

  「張先生說他當時很震驚,結果你又說:『別這麼驚訝地看著我,就是你理解的那個意思,雞魚菊,呵屋啊花。』張先生還說你的話給他造成了巨大的精神傷害,而且,」卞謙斟酌了一下,「他說他絕對不是受。」

  「精神損失?」甄意不可思議,「一個心理素質強大到能肇事逃逸的人,居然被我一句話傷害?另外,他要是進了監獄,絕對是萬人受加萬年受。」

  卞謙摸著耳朵,歎氣:「還有李區長的兒子,他想上廁所,你竟然下令叫他『憋住』?」

  甄意不耐煩地吐出一口氣:「那小子以為給錢就可以,什麼事都要律師擋,一問三不答,一分鍾三次廁所。什麼態度?」

  「這麼說也的確有你的理由,」卞謙點點頭,摸著下巴,「但他說憋不住時,你說了什麼?」

  甄意挑了挑眉,絲毫不知錯:「是他先挑釁我的,你是沒看到他說『憋不住』時欠扁的表情。」

  「再怎麼你也不能說『憋不住我給你打個結』啊!」

  甄意斜著眼看桌子,悶不吭聲。

  「他當場被你嚇尿了!」

  「哥,你多久沒上網了,『嚇尿』是語氣詞。」

  「我知道,可那孩子是真的尿……」

  甄意暴躁,忍無可忍跳起來:「孩子?三次留級,17歲還上高二的傢伙都懂得猥褻女生了,還是孩子?」

  一片安靜。

  她愣了半晌,緩緩坐回去。她也發現自己失控了。

  卞謙:「現在意識到自己情況不對了嗎?」

  甄意別過頭:「沒。我昨天沒睡好,脾氣有點急躁。」

  「小意,我給你一個月的帶薪休假,好好調整一下,不想找專業的,至少找個你信賴的人,把心裡的事說出來。」

  甄意急了:「我不需要,我真的很好。我現在要的是工作。」

  「唐裳案結束後,我就該給你放假的。」卞謙身子前傾,帶著些許命令,「這個休假是強制的。你不能拒絕。這一個月,我不會安排任何事情給你。」

  甄意忍著氣,騰地起身走了。

  「不用謝!」卞謙對她招手,看她賭氣離開,無奈地笑著搖了搖頭。

  淡淡青草香,陣陣涼微風,老人療養院裡一派祥和。

  甄意坐在活動大廳的落地窗旁,陪病人下棋。

  言格所在的研究所和精神病院附近,有個老年療養院。甄意每天早上帶爺爺過來,去醫院工作,晚上順路帶他回家。

  說來她已經是經過培訓的義工了。這是她第6天服務,心裡平靜又鮮活,像窗外陽光跳躍的草地。

  比起施,她其實是得的那一方。

  這些天,和可愛的康復期精神病人相處,遠離塵囂惡意,只有最單純的心,她的心情慢慢好些了。

  陪病人下完棋,甄意去整理病房,走著走著轉錯了彎,不經意就到了一處安靜的走廊上。

  盡頭,陽光灑在窗臺,不知名的黃色小花開得正艷。微風吹過,一小簇一小簇擠擠攘攘,太可愛。

  甄意忍不住走去看窗外的風景,路上經過一個紗簾翻飛的房間。

  房間明亮寬敞,裝飾得非常溫馨,有人沉睡在寬大柔軟的躺椅上,身上連接著各種白色的線。而白衣的言格立在一旁,拿筆記錄著儀器上的數據。

  這是這些天甄意第一次看到言格。她還記得要和他保持距離,來之前特意打聽過,他大多數時間在研究所,而非在醫院。

  現在......

  甄意一愣,剛才她腦袋放空,走錯方向,好像從一個禁止通過的正脩葺的門穿過。這塊地方應該是研究所。

  得趕緊在言格沒發現之前返迴。

  可,遲了。

  言格抬頭,看見了她,鏡片後他的眼神很淡,從他這裡看,她此刻的表情又傻又呆滯,像不小心闖進人類木屋的小浣熊。

  躺椅上的人起來了,那人沒穿病人服,和言格對話幾句,就開門離開。

  甄意硬著頭皮立在原地,沒一會兒,言格也出來了,居然沒問她怎麼來的,只說:「義工做得還習慣嗎?」

  「嗯,很好。」

  她不知道,他有天去醫院那邊,經過活動室,看見她穿著義工的護士服,帶著病人們跳幼稚的舞蹈,像幼兒園老師。

  甄意努力找話題,指指屋裡的儀器:「剛才在幹什麼?」

  「記錄幾種精神藥物配合使用後的作用。」

  他沒說藥名,不然她該暈了:「算是實驗嗎?」

  「嗯。」

  甄意一驚一乍:「在人身上試驗?」

  言格目光落到她臉上:「奇怪嗎?」

  「任何給人用的藥,最後都會在人身上試驗。」他說。

  甄意縮縮脖子:「可誰會同意接受實驗啊?」

  「他們是志願者。」

  「好偉大,為科學現身。」甄意心裡油然而生崇高的敬意。

  「會給錢的。」

  「……」她一口氣沒上來。

  「除了藥物,其他非藥物的療法也會找人實驗嗎?」

  「是這樣。」

  「那我也想當志願者。」甄意自告奮勇。

  「是想看醫生,但不想給錢吧。」言溯不客氣地戳穿。

  「......」

  她嘿嘿笑,提議,「大不了以後你打官司,我不收你錢好了。」

  「暫時沒有殺人的計劃。」

  「......」好冷。

  「打離婚官司......」她在說什麼。

  「暫時沒有結婚的計劃。」

  安瑤呢?甄意疑惑,但畢竟是人家的私事,她不想探尋。

  言格拿著文件夾,走在前邊:「如果你想試的話,推薦你休克療法。」

  「休克?電擊療法嗎?」甄意擰眉,不滿意地癟嘴,「言格你想虐待我?」

  他似乎彎了一下脣角,沒答。

  甄意細細一想,覺得自己或許有偏見,又說:「是不是我說錯了,這種療法也很好吧?」

  「不好。」

  「是嗎?可好像很多醫生在用。」

  「病人會非常痛苦。」他說,「你不能把病人當做他沒有感覺。」

  甄意心頭微微一顫,有些感動,有些溫暖。

  她問:「那還有什麼非藥物療法呢?」

  「有很多已成體系的物理療法心理療法,暗示、脫敏......另外,雖然適用範圍有限,但催眠療法很不錯。」

  她想起那次在商場他對她小小的催眠:

  「那個要學很久吧。」

  「嗯。」他已走到他的專用休息室,把門推開一條縫,又回頭,「甄意,你需要和誰說說話嗎?」他眼眸澄澈,嗓音清和,

  「你可以把我當做,朋友,醫生,隨你。」

  甄意的心稍稍一絆,他都知道了呢。

  朋友......嗎?

  她微微一笑:「醫生模式吧。」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6-1-15 12:37 PM

26. chapter 25

  甄意靠在寬鬆柔軟的睡椅裡,神思朦朧。

  落地窗開了,紗簾輕飛,外面是綿延的草地。櫻花開到尾聲,風一吹,花瓣輕盈墜落,灑滿臺階和地板,落到她的腳邊。

  「這一刻的感覺是什麼?」言格坐在旁邊的椅子裡,陪她望著窗外的藍天。

  「很放鬆,」她閉了閉眼,又睜開。

  「是哪一種放鬆?」

  「像,累慘了之後,終於可以休息了。」她長長呼出一口氣。

  「身體累嗎?」

  「不,心裡很累,累得......累得想哭。」她極力穩住聲音。

  言格側過頭看她,她看著天上的白雲,表情凝滯。

  他輕聲問:「有什麼事讓你無法釋懷嗎?」

  是什麼事呢?

  好像是遙遠的小學時代。火災後,媽媽雖然重傷,但倖存,終日躺在病床上。那天,小小的甄意可以下地行走了。她坐在病床邊,有些害怕地看著媽媽,因為她的腿斷了一截,很可怕。

  媽媽嘶啞著說:「小意乖,看看醫院門口有沒有賣荔枝的,媽媽想吃荔枝。」

  「哦。」她從凳子上滑下來,左手掛著石膏,笨笨地走到窗邊,踮著腳往外望。深城的街道綠樹成蔭,那麼漂亮。

  啊,她看見賣水果的了!

  「有哩!」唔,她也想吃。

  「去給媽媽買一點兒來。」

  「哦。」她拿了錢,下樓去買荔枝。

  一小袋,水嫩嫩的。她拎著袋子,一邊走一邊摳癢。左手的石膏好癢啊,撓撓,再撓撓。她想先吃一個,可一隻手剝不了,快點跑回去找媽媽。

  突如其來,四周有人尖叫,什麼東西從樓上飛下來,「砰」的一聲,沉悶無比。她低頭一看,媽媽的眼珠都摔出來了。

  下一秒,附近的大人衝過來捂住她的眼睛,把她抱開。

  還是先走好啊,留下的,往往是最痛苦的。

  言格問:「覺得媽媽的死和你有關嗎?」

  「我不聽話,也不可愛,媽媽不喜歡我。不然,她應該捨不得跳樓。」

  「不是的,甄意。」他說,「人在孩童時期,想問題都以自我為中心。不管發生什麼事,都會從自己身上找原因,認為發生的事情必須有解釋,一旦解釋不了,就是自己造成的。可事情其實不是這樣。」

  而那個經歷無疑給甄意留下了不好的暗示;只要不幸發生,便往自己身上拉責任。

  「不是嗎?可是,這次呢......」甄意艱難開口,又咬唇,酸澀苦痛的情緒堵住嗓子裡,讓她窒息。

  她深深蹙眉,終於一閉眼:「如果我沒拆穿,宋依她或許就不會自殺!」

  言格無聲望著遠方,直到身邊的人呼吸又恢復平穩,才道:「這世上有很多事情都不是我們能控制的。你已經盡力做到最好,這就足夠。至於結果,不要去責怪任何人,包括你自己。」

  「甄意,你要知道,這不是你的錯。」他的聲音那樣柔和,對他的諮詢者。

  她聽了他的話,眉心慢慢展開,隱約平息了一些。

  漸漸,她睜開眼睛,望著窗外的櫻花樹發呆。

  「可我還是覺得好無力。」她疲憊道,

  「這兩個案子讓我徹底出名,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兩個委託人都自殺了。我不知道是不是我做得不夠好,但我真的盡力。從頭到尾,只有我自己知道一路走來受到了多少威脅和阻礙,看到多少陰暗。

  當然,我總是告訴自己,這就是我的職業,至少我能和那股不好的勢力對抗。即使不做警察,即使只是律師,我也要做一個好律師。一直以來我都是這麼想的,所以一直都很有信心,很有動力。但這次我為真正的凶手辯護,還毫無道德負擔地想替她脫罪。現在回想,覺得很茫然,好像心裡有什麼被顛覆了。

  一面同情她,想救她;一面又無法無視她是兇手的事實,好痛苦。」

  言格認真聽完,問:「你一直都這樣介意兇手是誰嗎?」

  「原本刑警出身,職業病吧?」

  「可你現在的職業是律師。」

  「……」

  她歪頭看他。

  他眼神清澈,像黑曜石,那樣不焦不躁,

  她復而望天,

  「是。我就是個矛盾體,想拼命維護我的委託人,但潛意識裡還是希望他不是兇手!」

  他道:「甄意,你這樣做律師,以後會很痛苦。」

  甄意微微一愣,他在關心她,此刻,他是醫生,還是朋友?

  「如果是你呢,如果你的委託人有罪,你不會有心理負擔嗎?」

  「不會。」

  「那是你性格使然。」她癟嘴。

  「這和性格無關,甄意。」他放緩了語速,側頭看她,「我不同意你說的每一個字,但我誓死捍衛你表達自己想法的權力。」

  甄意心一震:「伏爾泰的話?」

  早些年,言格就喜歡哲學了。甄意愛屋及烏,跟著他泡圖書館,也馬馬虎虎記住了幾句。

  「記性不錯。」他唇角動了一下,不算是笑容,很快平息,「如果你願意,記住一句話,『約束律師這個職業的,不是律師的道德,而是制度。』這樣,你或許會輕鬆些。」

  甄意一下子說不出話來。心口像被什麼柔柔的東西撞了一下,溫暖又安寧。

  她不知道他怎麼會有這種能力,短短幾句話就說進她心裡。

  潤物無聲的理解,這種事,這種人,並不是每個人都能遇到。

  只是,好可惜。為什麼後來沒有在一起?為什麼就鬆開他的手了?

  甄意心口發酸,淚霧彌漫上眼睛。她不動聲色地輕輕吸了一口氣,再度閉眼。這次,她真的有些睏了。

  言格見她良久不說話,回頭一看,此時,她已睡顏寧靜,呼吸淺淺。

  還從沒見過她這樣安靜的樣子,他低眸,長時間靜靜地凝望她。

  多年不見,她的容顏沒怎麼改變,眉毛彎彎,睫毛長長,皮膚很白,像透明的瓷,從不會臉紅。脖子上肌膚細膩如玉,莫名給人一種溫涼的觸感......

  風從窗外飛進來,清涼又溫暖。地板上灑滿了細小的花瓣,幾步之外是藍天,風在樹梢,鳥在叫......

  迷濛中,甄意感覺有誰給她蓋了一條薄毯。

  她知道是言格。

  言格,記憶裡那個話少卻很會傾聽的男孩子。

  這些年,越長大越發現周圍的人只沉醉於吐露自身,卻不從傾聽別人的講述;越長大越發現社會推崇演講與口才,卻不知傾聽為何物;越長大越發現,他的難得......

  不像甄意遇到的很多人,說起自己的事,滔滔不絕口若懸河,聽別人講述,三心二意懨懨欲睡。

  是不像。

  窗外傳來遙遠的風聲,朦朧中,她神思飄回中學時代,他們在一起後的有天下午。在那之前,她一直以為,她圍在他身邊的嘰嘰喳喳,他從沒聽過。

  其實不是......

  是夏天,藍天乾淨得沒有一絲雲彩,太陽前所未有的大,空氣悶熱。

  體育課,言格獨自在操場角落練習現代箭術,甄意不感興趣,坐在地上揪草。

  一開始,她對他手中精緻又高級的弓很稀奇,鬧著說想學。

  他教她識瞄準器、箭座、弓震吸收器、中央安定器,一一解釋作用。

  他安靜地解釋,她活潑地打斷。

  言格始終有耐心,告訴她如何瞄準,如何放箭。可他並沒有像電視裡那樣從背後抱住教她。連她手臂不直,他也只是拿支箭把她的手抬起來。

  數次脫靶還換不來他的手把手示範,甄意徹底失去興趣。

  她做事向來三心二意;而他並非自己喜歡就希望全世界都接受並喜歡的性格,所以不強求。

  那天,他照例安靜而認真地調弓射箭,她卻因為鬱悶的遭遇,一直坐在草地上嘀咕。說她前天晚上在樓道裡摔了一跤,害她世界級的美腿留下了價值百萬的傷疤,以後不能做腿模;又說教育要從娃娃抓起,小孩子整天打鬧砸壞了樓道的燈,父母也不賠償,對公共安全不負責;還說政府要城中村改造,害他們那塊生活區治安漸差......

  風在樹梢飄,

  樹葉刷刷的,偶爾落下來掉在她頭上。

  她坐在陽光斑駁的草地,憤憤控訴了一節課。

  他不知聽也沒聽,身姿挺拔地練習,專心緻志地瞄準紅心,射擊。沒回應,也沒打斷她的自言自語。

  放學後,他難得提出送她回家,一直到她家樓下。

  那是舊工廠裡很灰很醜的一棟樓,她住在最高的五層。平常中午不回家,說樓上熱得像蒸籠,熱氣密集讓人無法呼吸。

  走到樓前,她抬頭望他,臉蛋紅撲撲的:「樓道很髒,不用送我上去了。」

  言格說:「我本來就沒這個打算。」

  這樣的話,甄意從來不會生氣。

  「那再見!」她笑容大大的,沖他招招手,一溜煙跑進樓道不見了。

  她像百米沖刺,一口氣跑上5樓,衣服汗濕貼在身上也不顧。衝進屋,書包都不扔就跑到窗邊往外張望。

  如果能看到言格挺拔安靜的揹影,在落日餘輝的林蔭小道上緩緩遠去,她會開心得像吃了冰淇淋。

  可院子裡空空蕩蕩的,霞光在晃蕩,卻沒有他的影子。

  怎麼會!

  她急了。

  5層樓她用時不過15秒,跑得心臟都快衰竭。

  她不甘心,神經質地衝出門去。姑姑和表姐一臉狐疑地看她來去如風。

  老式的樓梯間裡,扶手銹跡斑斑,臺階垃圾遍佈。窗口很小,太陽還沒下山,樓梯間就開始昏暗。

  往樓下望,只見一條條黑黢黢的扶手,某層樓一個微白的影子。甄意一愣,躡手躡腳走下去。一點一點,她彎過樓梯,就看見,

  言格踩在住戶的煤球堆上,仰著頭,鈎著手換燈泡。

  他身子修長,舒展得像一隻箭,白襯衫揹後有點汗濕。

  樓道很黑,牆上灰撲撲的,全是油煙和塗鴉,只有窗口微弱的霞光穿透他細碎的短髮。

  他仰著頭,雙手擰燈泡,天花板很髒,灰塵簌簌地墜。突然,他飛快低頭,有飛屑掉進眼睛裡了。條件反射去揉,卻只是拿手揹牴住了鼻樑。

  手指已經髒了。

  他閉著眼睛,靜止一秒後,用力搖搖頭,不動了。

  甄意立在十幾級的樓梯上,屏著呼吸。

  昏暗中有哪家炒菜時油鍋吱吱的吵鬧,空氣裡彌漫著酸豆角炒肉的香味。

  終於,言格再度抬頭,擰了一下。

  一剎那,乳白色的燈光從他手中傾瀉而下,白紗般將他籠罩進虛幻的夢境裡。手一鬆,圓錐形的燈光發散開去,柔軟地鋪滿整個樓道。

  甄意聽見,她的胸膛,心怦怦跳動的聲音。

  言格一躍,從高高的煤堆上跳下來,一抬頭見甄意立在樓梯上,一臉感動地看著他,眼神裡寫著要以身相許。

  燈光從他頭頂落下,襯得他的臉格外白皙,眼眸也格外清黑,臉色格外的......尷尬。

  「你聽到我說話啦?」她欣喜道。

  「我又不是聾子。」他別扭著頭,「你嘀嘀咕咕了一節課。」

  「啊,我好囉嗦。」甄意吐吐舌頭。

  「嗯,說話毫無邏輯,抓不住重點。」

  練習射箭時,他就納悶了:這麼簡單的事,她怎麼能滔滔不絕說出一篇演講來?

  不過,除了覺得「世界級的美腿」有待商榷,他還是瞬間抓住了她的意思,

  「給你概括一下:有人砸壞了樓梯間的燈,沒人維修,你在黑暗中摔倒了。」

  一句話概括她一下午的嘀咕。

  甄意:「......還,真是。」

  但不管怎樣,她開心死了,幾步從樓梯上蹦下去,踩在最後一級,縮短了和他的身高差,輕輕一踮腳,雙臂就纏住他的脖子:「言格,你對我真好,我喜歡死你了。」

  她小狗一樣在他脖子上蹭。

  言格渾身不舒服,寒毛都要豎起來,要是平時他早把她揪起來甩開了,可偏偏手上全是灰,髒死了,他骨子裡無法這樣不禮貌地碰人。

  不舒服不舒服!

  可他也不能後退躲避,不能把她從臺階上拉下來。

  他見識過她超凡的黏人能力,她絕對會死不鬆手,雙腳懸空,吊死鬼一樣掛在他的脖子上,甩都甩不掉。

  他無奈地在心底歎氣,默默決定,等她一鬆手,就發揮自己的速度優勢,立刻跑。

  哎,他真是服了她了。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6-1-15 12:46 PM

27. chapter 26

  甄意醒來時,身上蓋著毯子,紗簾在飛,風裡有花香。

  言格已經不在。

  她疊好毯子,不到處亂跑,乖乖順原路回去。

  才回到精神病院,就見小柯對她招手:「甄小姐,幫個忙。」

  原來,這星期小柯負責給精神病人做體檢。其他人都體檢完,剩下棘手的美美。甄意對美美印象深刻,那個說要和「小柯醫生睡覺」的漂亮女人。

  小柯剛給美美檢查,美美就十分配閤地解開上衣,抓著小柯的手就往自己胸上摸。小柯嚇得趕緊跑出來,其他病人都好奇地湊在門邊張望。

  有個自認為自己是動物園長的病人提問:「美美,你要人幫你擠奶嗎?」

  另一個病人很配合地搬出「擠奶機器」,在空氣中接上電源,啟動按鈕……其他人居然盯著他手中虛擬的「擠奶機」看得全神貫註,還時不時討論機械技術。

  甄意:「……」

  美美跑出來拉小柯:「小柯醫生快來給我檢查,我心口疼哩,疼死了。」

  或許她以前古裝片看多了,架勢像百花樓的姑娘。白胳膊粉香肩,七手八腳往小柯身上繞,小柯女朋友都沒一個,哪裡見得了這個,耳朵根兒燒成了透明的紅色。

  甄意幫忙把美美從從小柯身上解下來,送回檢查室。

  甄意和幾個護士幫忙按手腳,小柯紅著臉重新檢查,可他稍微碰美美一下,她就挺著胸亂扭,「啊,啊」地鬼叫,哼哼吟吟表達她心裡的舒爽。

  小柯羞得脖子都紅了,甩手衝出門,說什麼也不肯再進去。

  檢查是搞不成了。護士把精神病人們牽回去。甄意看見有個女病人一直惡狠狠瞪著美美,後來看到甄意,又開始凶巴巴地瞪她,好像全世界都和她有仇。

  小柯解釋:「那是梔子,被害妄想症,看誰都以為要搶她的東西。」

  甄意想起第一次來醫院,梔子說:「美美又搶我男人,徐醫生你管不管啊。」

  甄意問小柯:「美美她怎麼會這樣?」

  「她家人說她太癡情,可總被人騙。一開始她有很好的工作,經濟也行,但架不住三番四次被騙色又騙財。等後來好不容易要結婚,人家嫌棄她之前跟過的男人多,結婚當天跑了。她從此就瘋瘋癲癲,小孩子學著大人叫她破鞋,親朋好友都說她行為不端,可她『不知悔改』,逢人就說她的男朋友們,說她的真愛們。漸漸,家人都嫌丟臉,不願養在家裡……」

  小柯說到這兒,同情地歎了口氣,臉上的羞紅也消退了一些。

  甄意聽完,評價:「她要是個男人,女人們就該母性泛濫地說他單純好騙又癡情,可憐總被賤女人辜負。」

  小柯稍稍一愣,摸摸耳朵:「我倒是沒想到這些。」

  「真是不公平,」甄意說,「男人有過多個女人,大家不會說他下流浪蕩,甚至還有人喜歡這種閱歷豐富的,認為打磨掉了缺點,變得更熟男;女人可就悲慘嘍,有過多個男人,哪怕每次都是真心投入了愛情,人家也說她淫婦,拿破鞋一詞形容,絲毫不知說這話自己嘴多髒,心多毒。」

  「甄小姐是女權主義者?」小柯好奇,又忙說,「我可從來沒這樣輕視過女性。」

  甄意被他逗笑:「女權算不上,只是感歎對女人不要太惡毒才好,尤其是同性。」

  「不過,小柯醫生,其實有時候人們以為男人玩了女人,但對某些女人來說,是她玩了男人。但不管怎樣,」甄意說,「如果有感情,就不該玩。」

  小柯暗想她真是個令人意外的女孩,剛想和她討論什麼,對講機響起來:「b3區出現騷亂,b3區出現騷亂,a區放風取消,b2b1區關閉,醫護者……」

  「怎麼了?」

  「一定是那個姚鋒惹事了。」小柯醫生立刻往b區趕。

  姚鋒?楊姿的第一個刑事案委託人姚鋒?

  甄意零零碎碎了解一些,也是個給新聞界打雞血的人物,只可惜撞上林子翼的兩個案子,他的關註度就沒那麼高了。

  要是放在平時,他絕對會震驚全國:

  帝城大學的博士高材生,性格孤僻,因與衕學發生口角,上課時帶著刀和硫酸去洩憤,4人死亡,3人重傷,另有人不同程度地輕傷。

  定罪很容易,判刑卻很難。他疑似有精神病,律師事務所受法院的委託,派了楊姿替他辯護。

  甄意奇怪,沒聽說他被關進精神病院了,而且精神病犯人有專門的收容所,不會被送到醫院啊。

  忽然又想起楊姿曾向她打聽,問她有沒有辦法提前得知姚鋒的精神鑒定結果,這麼看來,他是被送來做鑒定的。

  甄意跟著小柯飛跑,可半路看見了那天在小橋上遇到的病人,一身白衣立在走廊邊,眼睛明亮,沖她輕輕微笑著。

  甄意不自覺停住了腳步,鬼使神差地問:「你怎麼站在這兒?沒有護士照顧你嗎?」她記得護士說他病情很重。

  「我很好,不需要照顧。」他笑了,很燦爛,聲音也清醇,說,「我給你講個故事好不好?」

  甄意望一眼小柯消失的方向,有些猶豫,她還要跟過去呢。

  她不知她此刻的樣子落在他眼裡,像遊樂園因貪戀萬花筒而和父母走丟的小孩兒,他微微笑了:「不會很長。」

  他不等她回答,就開始講述,

  在南方一座城市,有一個女孩,她很喜歡同年級的一個男生。有一天晚上,他們一起回家,男孩安靜地走路,女孩像小鳥兒一樣圍著他轉,嘰嘰喳喳地說話,樂呵呵的。

  甄意愣了愣,吃驚。

  他繼續,

  那個夏天的晚上,星光很好,道路兩旁樹枝茂密,遮住了乳白的路燈光,一路上光影斑駁,半明半暗。

  女孩忽然抬頭,望見了燦爛的星空,她拉住男孩,聲音快樂得像鈴鐺,說:「我請你看星星啊!」

  她跑去寬寬的馬路中央,一下子躺在地上。

  男孩說:「有車過來,會把你壓扁。」

  可她不起來,躺在馬路上舒服地伸伸腰,慵懶得像一隻貓:「這條路很少有車經過,城市裡有這樣安靜的路,不是很難得嗎?你快躺下看星星啊,從我這裡看,夜空真的好美。」

  她望著天空微笑。

  男孩沒有仰望星空,他立得筆直,俯視腳邊的女孩。

  他相信她的話。

  因為那一刻,她的笑臉真的好美,她黑湛湛的眼睛裡倒映著天空中的繁星,一閃一閃,美好得不可方物。

  他從來不會做這樣瘋狂的事,可鬼使神差般,他躺在了城市的馬路中央,她的身邊。

  路面殘留有白天太陽照過的餘溫,還有淡淡的柏油味,一點點透過襯衫,滲入肌膚。溫熱,但有夜裡的清風。

  躺在路中央的感覺如此新鮮,安逸寧靜的感覺如此強烈,

  他望著天,視野邊緣是靜謐的綠樹,中央一大片墨藍色的天,像柔軟的天鵝絨,繁星璀璨如細碎的鑽石,美得驚心動魄,讓人無法呼吸。

  他心裡安靜得沒了一絲聲音。

  忽然,身旁的女孩一翻身,趴在他身上。黑夜裡,她的臉清麗白皙,眼睛深邃而深情,對男孩說了十個字。

  故事講到這兒,病人微笑,溫柔地問:「親愛的姑娘,你知道那女孩說了哪十個字嗎?」

  甄意不知不覺中呼吸加快,她一動不動盯著他,有些害怕,不可置信。她想逃,可動不了。

  這時,小柯跑回來了:「甄小姐,你怎麼在這兒?」他看見厲佑,臉色驟變,對甄意道,「你先去吧,我把這個病人送走。」

  甄意彷彿被救,立刻轉身跑了。

  趕到b2區,那裡看似很亂,卻井然有序,精神病人沒剩幾個了,正在疏散。

  姚鋒掄著椅子砸人,幾個工作人員和便衣都不好靠近,他情緒非常激動,表情扭曲,可怕極了。

  便衣喊話:「姚鋒,你逃不掉的,不管你怎麼牴抗,我們都會把你抓起來。」

  姚鋒完全沒聽警察的話,眼睛睜得像銅鈴,神經質地驚恐地喃喃自語:「鬼,鬼,你們都是鬼。你,你的長舌頭,你,」他手指哆嗦,一個個地指,「你,你的爪子,你們都是魔鬼,不要抓我。不要抓我!啊!!」

  他再度失控,抓著椅子瘋狂地亂掄。

  有個警察怒了,沖姚鋒呵斥:「醫生已經診斷你沒有病,你不要裝了!殺人的時候就該想到有今天,想通過裝精神病脫罪,門都沒有!」

  甄意頓覺聞所未聞,他居然裝瘋?

  可他現在這樣子,看著真像有病的瘋子啊。

  她四處尋覓,很快望見言格的身影,他雙手插在白大褂的兜裡,淡漠地圍觀著。或許在專業人士眼裡,此刻姚鋒的表演只是徒勞的掙扎。

  但,既然能活,誰又想死呢?

  姚鋒還是沒聽警察的話,繼續自言自語,表情越發驚悚:「你們是地獄派來的魔鬼,我要消滅你們,要消滅你們。」

  警察忍無可忍,拿起電話:「姚鋒已診斷為精神正常,所有言行全是裝瘋,他不配合抓捕,第一精神病院請求支援。媽的,虧他連嘔吐物和垃圾都吃得下去。把我們全騙了!」

  他怒氣沖沖,聲音很大。

  姚鋒聽了,像落水的人抓最後一根救命稻草,激烈地指著言格,狂喊:「我瘋了,我真的瘋了。我真的有神經病,是那個醫生醫術不精!是他草菅人命,我真的瘋了,我真的有病。」

  「......」這下,連甄意都知道,他真的沒病了。

  另一個還懷疑言格診斷結果的警察瞬間變臉,差點兒沒罵娘。

  「我有病,我真的有病。」姚鋒狂喊。

  一瞬間,他真成了瘋子,抓起椅子亂砸亂打,就近的醫生護士四處躲避。可他忽然方向一轉,朝甄意這邊撲過來。

  甄意寒毛倒豎,發覺自己站在了出口處,姚鋒想逃走!

  她一動不動,回想著三腳貓的格鬥招式,眼見他漸漸逼近,她雙手緊握成拳。

  可就在那一瞬,身旁陡生一股力量,她被誰扯開。

  心絃一顫。

  下一秒,她撞進言格懷裡,熟悉又陌生的溫暖撲面而來,將她包裹。她呼吸不暢,瞪大眼睛看著他近在咫尺的臉,心好似猛地停跳。

  可還沒反應過來,姚鋒的椅子便砸到他的揹上。

  驚人的一聲重響,

  力量之大,言格沒站穩,抱著甄意撲倒在地。

  甄意被他重重壓在身下,全身的雞皮疙瘩都豎了起來。

  她縮在他懷裡,鼻尖親暱地貼著他的下頜,呼吸裡全是他清淡的男性味道,她莫名暈眩,居然感覺不到痛,稀裡胡塗地發懵:

  他整個兒壓在她身上啊!

  啊!

  啊!

  這身體的觸覺如此微妙,她的心都要跳出來。

  可下一刻,越過他的肩膀,她看見姚鋒再一次狠狠掄起椅子,砸向言格的後腦勺。

  所有的粉紅泡泡在一瞬間炸裂,她驚恐至極,渾身發涼。

  「不要!」

  甄意尖叫,本能般翻身將他壓到身下。

  很多時候,人在關鍵時刻的第一反應都無法用邏輯解釋。

  甄意在那瞬間腦子空白,反撲過去,雙手緊緊摟住他的頭,全身緊繃,像隻鴕鳥。其實自己也嚇得要死。

  她太用力,像往他心裡闖,他的頭磕了一下地面。

  毫無預兆的,有些回憶一股腦兒地在言格眼前浮現,他安靜走路,她圍著他蹦蹦跳跳,她突發奇想跑去大馬路中央躺下看星星,他也躺下,夜空很美,視野裡出現她的臉龐......

  回憶如幻燈片在他眼前快進,電光火石間,畫面忽然定格,和多年後的此刻重疊。

  此刻,她死死護著他,身體僵直,瑟瑟發抖;

  那年,她趴在他的胸口,身後是亙古而璀璨的星空,她眼裡含著太多的深情,輕輕的,說了十個字:

  「言格。

  說你愛我,

  騙我也行。」

  而他,一言不發。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6-1-15 12:58 PM

28. chapter 27

  「不要!」

  甄意的尖叫聲似乎還在言格耳邊回響;他完全沒料到甄意會護著他。

  眼見那把椅子砸下來,這麼多年,他再次體會到那種情緒,害怕,恐懼。

  他翻身抱住甄意滾去一旁。

  椅子在地上砸裂開,姚鋒痛呼一聲。甄意納悶,從言格懷裡探出頭一看,姚鋒倒在地上,眾人撲上去扭住了瘋狂掙扎的他。

  一旁,美美手裡拿著一把椅子,瞪著姚鋒,生氣地撅嘴:

  「哼,言醫生和我們是一國的!」

  言下之意是,你小子不睜眼看看,敢打我們的同胞。

  「打醫生的都是壞人。」美美說。

  另一邊,梔子的目光惡狠狠地剜向甄意,呼叫:「徐醫生,這個新來的又搶我男人,你管不管啊!」

  甄意:「......」

  護士們看得心驚肉跳,一面拿下美美手中的椅子,一面安撫梔子,把兩人帶走了。

  甄意還被言格壓在地上。

  「你沒事吧?」她真嚇壞了,剛才那一椅子掄的,力道太大。

  「沒。」他要起身,卻感到一股阻力,甄意摟著他的腰......這個姿勢......

  他低頭看一眼;甄意一愣,觸電般趕緊鬆手。

  言格站起來,整理被她揪得皺皺巴巴的衣服。

  「背後的骨頭有沒有斷?」她探著頭,左看右看。

  「斷了把你的賠給我嗎?」他問,沒什麼表情。

  「......」

  她推測,他是在開玩笑?

  可她一點兒沒有玩笑的心思,默默揪著衣角,小聲說:「賠就賠。」

  言格微微怔愣,卻也再沒說什麼。

  他們這低低私語的模樣全被週遭的醫生護士看在眼裡,再加之剛才言格的奮不顧身,大家都有揣測。畢竟,雖然言醫生專業素質好,但幫助和保護的心思嘛,那是絕對沒有的。

  做研究,他可以加班熬夜;但眼看哪個同事要摔倒讓他扶一下,絕對沒可能。

  甄意也有些詫異,照理說他和安瑤在一起的話,怎麼會對她做如此親密的動作。難道,是她誤會了。

  「言格,你......」

  她剛要問,後邊警察走上來:「言醫生,能不能陪我們去警侷為姚鋒的狀況錄一下證明?」

  「好。」言格微微頷首,隨即看向甄意,

  「你剛纔要說什麼?」

  「你先忙吧,沒什麼大事。」

  「嗯。」言格便和警察一起去了。

  甄意也繼續去做義工,可某一瞬,回想起剛才的事,心莫名一揪。危急時刻,潛意識裡的本能佔據了主導。

  啊,糟了,她還喜歡著他!

  傍晚,甄意驅車送爺爺去了表姐家,明天爺爺70大壽,表姐崔菲和表姐夫慼行遠一定要給爺爺做壽。

  慼行遠那邊長輩都已仙逝;而崔菲這邊只剩媽媽(甄意的姑媽)和爺爺。

  上年紀的老人只一個,商人又重排場,不給老人做壽實在不像話。

  甄意沒意見,爺爺不反對就行。

  崔菲住南城區的別墅群,綠樹成蔭,小橋流水,環境好得不像話。甄意歎:「這才是人住的地方!」

  爺爺不樂意:「意兒這話不對,難不成你不住這兒,就是小狗?切不可妄自菲薄。」

  甄意樂了,哈哈笑:「是。爺爺那小木樓才是神仙住的地兒,他們這兒可比不上。」

  崔菲家,室內輝煌,不一一贅述。家中主人不多,傭人倒不少,偌大的房子看著也不顯空落。崔菲比甄意大七八歲,今年三十多;至於慼行遠,五十好幾了,和崔菲的媽媽一般年紀。

  沒錯,崔菲是慼行遠的少妻。

  在崔菲之前,慼行遠有一兒一女一私生女,都已長大成人,比崔菲小不了幾歲。

  但他最寶貝的,是崔菲給他生的女兒慼紅豆,今年九歲,上小學。

  甄意和司瑰楊姿約好吃晚飯,婉拒了崔菲的挽留,而慼行遠要去接上繪畫課的女兒。兩人一同出門,各自開車。

  甄意沒想到慼行遠會親自接慼紅豆下課,但也不完全意外。

  慼行遠是國內某互聯網產業巨頭的老總,身價近百億。已過創業階段才開始花時間享受生活,享受親情愛情。崔菲和慼紅豆無疑是幸福的。

  崔菲有時在電話裡和甄意說,遇到一個歷經滄桑,懂得和女人相處的,成熟且有財富的男人,並恰好在他生命的重點由事業轉到愛情和親情的時期遇上,對女人來說,是多麼幸運又幸福的事。

  甄意對這番話不置可否。

  這樣的男人是由很多之前的女人調教出來的,最後一個女人不用費心思調教,撿現成就行。

  如果是她,她倒願意做那個把青澀少年調教成好男人的實力派女人。這倒不是她多甘於奉獻,而是她喜愛挑戰。

  崔菲笑:小意,如果你奉獻青春,調教了好男人,結果是為他人做嫁衣裳,你該追悔莫及。

  甄意不以為意:愛情不是生活的全部。我也不是為了男人活。他要跟別人跑了,我轉身找更好的。世上不是只有一種幸福,也不是只有一種男人。我最不要做的,便是哀怨的女人。

  崔菲便歎氣:小意,願你愛的人不負你。

  不過,甄意自己雖豁達,但看到別的女人遇到這種事,還是會替她們惋惜。

  崔菲當然倖福。甄意上初中時住在姑媽傢,那時崔菲大學將畢業,被慼行遠瘋狂追求。金錢堆砌的浪漫,很多女人無法招架。甄意作為崔菲的親屬,沒少附帶的收到各種異國高檔美食服裝和首飾。

  等甄意上高中,崔菲結婚了。直到現在,生活愛情皆美滿。

  可甄意還是會感慨:崔菲的幸福又是建立在誰的不幸上?而慼行遠對之前的家庭又是怎樣的感情,負疚,解脫,還是一聲歎息?

  而且……

  甄意想起那個夏天,她和言格被迫躲在衣櫃裡。
 
  外面,臥室門正對著的餐桌上,崔菲和一個年輕男人揮汗如雨,那是她的同齡人,年輕,有力量。

  那時,甄意意識到,崔菲想要的,不僅是中年男人的財富和體貼,還有年輕男人的身體激情和瘋狂。

  甄意沒和任何人提過這件事,她想,那應該是崔菲的一次放縱。畢竟,崔菲比誰都清楚,什麼才是她最想要的。

  甄意在警察局門口帶上司瑰,後者上車便問:「楊姿說你修行去了?一個月不上班,爽呢吧?」

  「爽死,」甄意慢條斯理道,「那個愜意喲,心花怒放喲,我天天都合不攏腿。」

  司瑰哈哈大笑,嘴都合不上:「甄,歡迎回來,想死你了。」

  甄意笑笑,專心開車。

  「去哪兒接楊姿?」

  「法院。」

  「啊,想起來了。」司瑰拍腦袋,「帝城大學姚鋒殺人案,青江區中級人民法院委託你們事務所,是楊姿負責。我聽青江區的同僚說今天要結案了。之前都以為姚鋒精神有問題,沒想到是裝的。他裝得太像了,騙了好多警察。」

  「我在第一精神病院看到他被抓。你說說,他有膽子在老師同學上課毫無戒備的時候潑硫酸,拿刀捅,到頭來沒膽子承擔,還是怕死,裝瘋賣傻,」甄意鄙視,「真是一個不坦率的人。」

  司瑰也覺得無語,說:「還好有言老師給他做鑒定,他裝瘋騙得了眾人,卻騙不了專業的。想當初媒體挖他的成長經歷,繪聲繪色把他寫成被現實逼瘋的社會教育悲劇,現在這結果,打臉了。」

  甄意但笑不語。

  司瑰又說:「不過楊姿就倒楣了,這個案子沒給她帶來任何好處。」

  「好處?」甄意奇怪這個措辭。

  「那天我在法院遇到她,說了幾句話,她表達的意思大概是:姚鋒案本該有很大的社會關註度,但不逢時;原本能替精神病爭取權益,沒想他是裝的。鐵板釘釘的死刑。」

  甄意不知如何評價,索性撂下不說。

  車停在路邊,兩人步行去對面的法院,才到門口就見院子裡亂成一團。

  早已散庭,可原被告雙方的父母親屬都聚在院子裡,揪扯廝打,哭罵聲不絕於耳。

  甄意見楊姿被推出人群摔在地上,趕緊跑去扶她。

  楊姿眼睛紅紅的,像要哭:「我說讓他們從後面走,他們偏不肯。」

  他們指姚鋒的父母。

  甄意回頭,只一眼,心就像被狠狠撞了,撞在最柔軟的地方。

  人群中不難分辨。

  姚鋒的父母頭髮花白,衣著窮苦,一張臉黑枯乾澀,是歲月辛苦勞作的溝壑。

  那對父母身形佝僂,老淚縱橫,撲通幾聲,雙雙跪在地上給受害者的父母們磕頭。那雙貼在地上的蒼老的手掌,黑黃,歷經滄桑。

  「對不起,是我們沒把娃娃教好。對不起,是我們的罪孽……」父母的額頭重重撞在水泥地麵,沉悶而驚心。

  甄意再也看不下去,飛快別過頭,淚水盈滿眼眶。

  身後的人都在哭,受害者的親屬們悲痛慾絕。

  突然一聲清脆的耳光,接下來是司瑰的尖叫:「姚鋒都判死刑了,你怎麼還打人?」

  甄意再度回頭。

  姚鋒的父母跪在地上,捂著臉,脊樑骨彎得像隻弓,頭貼在地面,似乎再也抬不起來。

  「他們該打!」打人的男人怒吼,隔一秒扭頭看楊姿,一手揪住她的衣領,幾乎把她提起來,「還有你這黑心肝的,居然給姚鋒那個畜生打官司,你也不是東西。」

  甄意和司瑰上去抓住那人的手狠狠一擰,一推,把楊姿救下來。

  「你們是誰,幫凶?」男子怒火沖沖。

  司瑰比他聲音更大:「你是哪個受害者的父母?」

  男子臉色一變,竟支吾起來:「我,我侄女的腳受了傷!」

  司瑰冷冷道:「你倒是有資格代表受害者打人了?明明是有理的一方,偏幹無理的事!姚鋒殺人,被判死刑;你打人呢,想被拘留嗎?還威脅律師,你想當一回被告嗎?」

  男子被唬到,不吭聲了。

  姚鋒的父母還跪在地上痛哭:「是我們的娃娃造孽,是我們該打……」受害者的父母們也哭得直不起身子。一時間,所有人都安靜下來,只剩了蒼老而悲涼的哭聲。

  那天甄意她們晚餐吃得潦草,氣氛多少沉重。很快,三人回了甄意的公寓,擠在一張床上睡覺聊天。

  楊姿這些天和姚鋒的父母相處,很心疼老人傢,說姚鋒不是個東西,可父母又有什麼錯呢。兒子也是他們含辛茹苦培養的,如今落得這種結果,這對純樸農民又何嘗不是遭受滅頂之災?

  她說著,三番四次眼淚汪汪,不住在被子上蹭眼淚。

  甄意精神也不好,歎氣:

  「山區的父母得花多大的心血把姚鋒培育成材,可他犯罪償命了。是可憐啊,然而,受害者哪個不是父母心尖的寶貝?他們的發洩你又怎麼能說不對?這樣的事,也只有『慘劇』一詞能形容。」

  楊姿捂著眼睛,顫聲:

  「姚鋒的父母來帝城時借債湊了10萬,想補償給受害人。他們都不要,怕輕判,都說姚鋒以死償命就行。社會上很多愛心人士捐了錢給受害者和受傷者,大幾百萬呢。法院也沒提金錢賠償。幸好,不然憑姚鋒父母一年幾千的收入,借的那十萬該怎麼還?」楊姿眼淚又湧了下來,「姚鋒死了也好,一了百了,別再害他的爸媽了。」

  甄意默默聽著,沒說什麼,心裡悶得難受,翻了個身望著窗外的月亮。灰濛濛的,像放久了沒吃的湯圓。

  她想:楊姿初涉刑事,怕還不知道只要牽扯到賠償,凡事都有變數,即使時間過去很久。

  像這種判刑前不要賠償只要重罰,判刑後卻反悔撕破臉面找死刑者家屬要賠償的,並不少見啊。

  她翻個身,問司瑰:「你剛才為什麼那樣問那男的?看出他不是受害者親屬?」

  司瑰:「經驗。往往鬧得最兇的都不是最傷心的,不是直接親屬,而是七大姑八大叔的旁人。」

  甄意諷刺地笑:「平日裡是被忽略的對象,有了發言和做代表的機會,當然得出來吵,越大聲就越有理。」

  楊姿聽了,悲傷地望天花板:「這些事接觸越多,情緒越悲觀。意,我真不知道唐淺和宋依的兩個案子,你是怎麼扛過來的。」

  甄意沒臉沒皮樣,道:「沒別的,就鐵石心腸臉皮厚。」

  楊姿被逗了,湊過去擰她:「心腸硬不硬摸不到,臉皮是有夠厚的。」

  司瑰也推搡:「誰說心腸硬摸不到,我來摸摸。」

  「楊姿胸大,摸她啊!」甄意忙裹緊睡袍,往床邊縮,「別別別,離我遠點兒。你們這樣讓我想起看過的一個女同a片。天,福利真高,還是3p!」

  楊姿:「......」

  司瑰:「......」

  悲傷的氣氛全給破壞了......

  三人打打鬧鬧成一團,安靜下來又絮絮叨叨,像過去一樣說心事,零零碎碎,直到凌晨才各自迷迷糊糊睡著。

  第二天是爺爺的生日,甄意起得很早,出門之前,楊姿起來了,喚她。

  彼時甄意正在穿鞋,楊姿靠在門廊邊,冷不丁問:「意,你真的沒有提前得知姚鋒的精神狀況?」

  「沒啊,怎麼了?」

  「我以為以你和言格的關係,會有信息便利。」

  甄意愣了一秒,之前楊姿的確拜託過她去打探,但她太了解言格的個性,病人的事,他丁點兒不會透露。

  楊姿低聲:「我不是請你幫我問過嗎?」

  甄意撥弄著鞋子:「不好問。畢竟,我和他現在也不是很熟。」

  楊姿不做聲了,隔了幾秒,輕歎:「是我自己運氣不好啦。早知道姚鋒是裝的,我就不會接這個官司,搞得大家都以為他裝瘋是我指使的。」

  「不要太在意別人的看法。」

  「也是。」楊姿笑笑,眼見甄意要出門,又喚住,「甄意?」

  「嗯?」

  「我們是好朋友,你成名律師了,記得要拉我一把。」

  「我知道。」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6-1-15 01:16 PM

29. chapter 28

  chapter 28—1

  蘭亭區,慼氏度假村酒店。

  壽宴大廳人頭攢動,目測好幾百桌。甄教授學生遍天下,慼行遠的關係網更不用說,來的都是有頭有臉的人物。

  甄意看見了三個不算陌生的人:慼勤勤,慼勉和齊妙。前兩位是慼行遠前任老婆所生,後一位是私生女,不隨父姓。三人都坐外邊,可見在父親心中的地位。

  去到裡邊的小宴廳。果不其然,9歲的慼紅豆坐在父親懷裡享受所有的目光。

  甄意不禁想起崔菲的男人理論,如今她和慼紅豆幸福了,可慼勤勤他們殘缺的成長該誰買單,又是誰欠了他們的債?

  大家圍著慼行遠聊時事聊經濟聊商業,真正的主角甄教授倒無人問津,除了卞謙。

  他的同僚到了這把年紀,出於德高望重的身份,只會來函,不會赴會;對他的學生而言,垂垂老矣的教授和商界巨頭,孰輕孰重,自有分辨。

  甄意也不生氣,爺爺現在精神狀況時好時壞,這些凡夫俗子少招惹她家的老神仙,她巴不得呢。

  爺爺站在自助餐臺邊,一手握著小盤子,一手捏著小叉子,認真端詳臺子上的甜點,糾結地判斷,好久才下定決心,夾起一塊黑森林。

  甄意拍他的手,訓導:「趁我不在又偷吃甜食,該打!」說著,瞪一旁的卞謙:「哥,他貪吃你也不攔著!」

  卞謙幫爺爺說話:「只偶爾吃一點,不要緊的。」

  爺爺喜歡的都挑了幾小塊,拿黃油刀切兩半,和爺爺對坐著分吃。卞謙不愛甜食,則坐在一旁看著。

  爺爺一見她,眉眼便舒展開,嘿嘿笑著,一歪頭,碰碰甄意的腦袋:「予之,莫怪,我身體無恙。」

  甄意微愣,予之是奶奶的名字。

  爺爺的病情的確重了些,那天甄意挽他散步,他老枯而皺巴巴的手輕撫她的手揹,溫柔道:「予之,你尚若年輕時美好,我卻老了。」

  甄意想,過了這次宴會,以後還是不要帶爺爺亂跑了。

  至於甜點,也罷,這場精明人士的宴會於爺爺來說,最值得喜愛的,不過是糕點師精心準備的蛋糕。

  她把爺爺喜歡的都挑了幾小塊,拿黃油刀切兩半,和爺爺對坐著分吃。

  爺爺開心,邊吃著,偶爾還偷偷從桌子底下踢踢她的腳,像個老頑童。

  甄意便莫名想起中學的很長一段時間,她和言格便是這樣。

  言格答應做她男朋友後,每天陪她吃午餐。

  中午總有人給他送飯。長方形的食盒,上上下下七八層。開胃菜,涼菜,湯菜,肉食果蔬,外加甜點,他吃飯都按著嚴格的順序一道道來,絕不會挑食。

  酸甜苦辣鹹,全安安靜靜地吃下去,不反感也不欣賞,不排斥也不享受。

  甄意則不同,筷子刀叉在他的食盒裡到處亂戳,左一個右一個,毫無順序,一點兒不消停:「哇,好好吃,給言格你做飯的是世界級大廚嗎?」

  「蘿蔔居然能做成這種味道,我第一次願意吃蘿蔔!」

  「嗷,呸,苦瓜好苦,言格你居然吃苦瓜!」

  ......

  真奇怪。

  無數個一同吃飯的中午,他雖不回應她的一驚一乍,但也從沒說過諸如「你話真多」,「吃飯別說話」,「再說話不給你吃了」之類的警告;他雖然自己吃飯順序嚴謹,但也從沒要求她「你不該這樣」,「你應該先吃什麼再吃什麼」。

  他說他吃不完,倒了也浪費,才準許她蹭食;現在想想,他從來不是浪費糧食的人,其實早因為她備了雙人份。

  誤會的時候也很多:她沒胃口,或怕他吃不飽,就吃得少;多餘的,他必然全部吃掉,吃撐讓胃難受了好幾次。

  小廳忽然安靜下來,甄意收回思緒。

  門開了,服務員恭敬地彎著腰。

  甄意意外看見安瑤進了對面的廳,著一件非常漂亮的中國風禮服,十分驚艷,可只有一個背影,那邊的門關了。

  而這邊門口,出現了言格,一身墨色西裝,領口的設計卻像中山裝,款式獨特,復古而矜貴。

  配上他出眾的相貌,竟給人滿室生輝之感。

  對他的到來,甄意並不驚訝,可接下來的一連串事讓她徹底顛覆。

  言格甫一出現,慼行遠就撂下圍繞身邊的所有人,飛快起身,釦起西裝釦,快步走到言格面前,用一種近乎卑躬的姿態朝他伸手:「你能來,是我們的榮幸。」

  其他人和甄意一樣不明就裡,面面相覷,不知這個年輕人是個什麼人物。

  言格和他握了手,並未多話,直接走到爺爺和甄意這邊來,解開一粒西裝釦,端端坐下,向爺爺祝壽。

  甄爺爺孩子氣地笑。

  整個屋子的目光聚集在此,言格恍若未見。

  雖然誰都不知道他什麼來頭,但誰都看得出他不簡單,且他的面子全留給老頭子,而非眾星捧月的慼行遠。

  「這是家裡送來的禮單。」他溫溫地說著,從懷中拿出一張赭紅色的三摺禮卡,古色古香,鏤空刻著古畫古詞。

  甄意隱約看到小篆字體,極其漂亮精緻,一邊寫「經世還諳事,閱人如閱川」,另一邊寫「莫道桑榆晚,微霞尚滿天」。

  三摺卡打開,裡邊一張極薄的檀香木箔,小楷字工工整整。

  就在所有人更好奇的時候,幾人恭恭敬敬卻絲毫不卑躬地捧著禮物進來。

  第一份是天然琥珀黑石書鎮,稀有罕見的透明白琥珀,似有淡黃漸深的雜色,可最妙便是這雜色凝聚成一幅雲海日出圖。一絲不多一絲不少,恰到好處。白琥珀嵌在黑石之上,硬柔兩相宜,十分高貴。

  第二份是一套翡翠茶杯,天然去雕琢。成色綠得像要滴出水,陰陰幽幽。看一眼便覺心尖涼絲絲。這種上上品,光一個都價值不菲,更可況一套12隻。

  廳裡之人,幾乎大氣不敢出。

  第三份上來,是一尊三頭六臂玉佛,佛面安詳溫柔,金色底座早已泛綠,痕跡斑駁。

  是座古佛。

  在場都是見過大世面的,可全都驚詫萬分。小廳裡落針可聞,氣氛甚至有些緊張,個個皆惶然,如坐針氈。

  哪有人這麼送禮的??

  甄意瞠目結舌,突然發現,她或許從來沒有認識言格。

  chapter28—2

  甄意立在洗手臺邊沖手,心情說不出的陰鬱。

  她在生氣,卻不知生誰的氣。

  中學時,她從不知言格的家庭和底細,居然也從沒問過。那時只知道黏在他身邊就開心,現在卻覺得當初連起碼的坦誠都沒有獲得。

  怪胎!

  活該一個人孤獨終老!

  一抬頭,從鏡子裡看見安瑤走了進來。

  甄意的心滯了一秒。

  安瑤今天太漂亮了。那一身白色青花絲綢裙,簡約漢風設計,不是市面上可買之物。

  安瑤悠悠一笑,算是招呼。好學生和壞學生之間從來難有交集。

  那古風禮服實在驚艷,甄意忍不住多看幾眼,安瑤見了,微笑:「他家規矩太多。衣服都不能自己挑,好在我也喜歡。」

  甄意不語,言家只怕不是豪門兩字能形容。

  她不知該怎麼接話,看洗手臺的水嘩啦啦的沖,安瑤細細的蒼白的手在水下一遍遍揉搓,她說,「安瑤,你的手洗好幾遍了。」

  「職業病,總覺得不乾淨。」

  「哦,很多外科醫生都有潔癖。」

  「不止外科,像言格,也有很重的潔癖。」

  甄意的心像被揪了一下,很酸。

  她更不想說話了,總覺說什麼都能讓安瑤扯到和言格有關的事情上。

  安瑤關了水龍頭晾手,忽然說,「甄意,給我做伴娘好嗎?」

  甄意實話實說:「別人吧。我覺得尷尬。」

  安瑤也不強求。

  兩人再無話,各自離去。

  婚訊。

  甄意心在發麻。

  她記得中學的昇旗儀式,每次會讓一個學生上臺以「夢想」為題發表一篇演講。有天輪到甄意,她穿著校服,戴著紅領巾(入團太遲),站在主席臺上,在初中部高中部幾千名老師學生的面前,舉著拳頭,對著話筒道:

  「我的夢想只有一句,長大了,嫁給初中部2年1班的言格!」

  全校鬨笑。

  「甄意,加油!」她認真給自己打氣,昂著頭走下臺。

  訓導處從此取消了夢想演講。順帶罰她掃了一個月的操場。

  分離8年,她再沒愛過他人,哪怕是一點點的喜歡。

  她以為,他也不會。

  甄意一次又一次長長地呼氣,胸中渾濁凝滯的感覺卻怎麼都揮之不去,像被人打了一巴掌沒還手似的,憋悶死了。

  這種想發洩的感覺,呵,她真是很多年沒體會了。也不是每個人都能欺負到她頭上。

  繞過拐角,就見給她心情攏上陰霾的男人也在走廊上,西裝筆挺,俊顏白皙。

  甄意目不斜視,一點點和他走近,然後,

  擦肩而過。

  心莫名落下,像鬆了一口氣,釋然又失落。

  身後,言格停了下來,側身看她:「甄意?」

  「有事?」

  波瀾不驚,不像平時的嬉皮笑臉。

  言格默然,這話把他問住了,他彷彿也不知為何喚她。

  「甄意,你在生氣嗎?」

  「是!」她才不要裝沒事,「為什麼不告訴我?」

  「......你沒問。」

  「你......」甄意說出一個字,鼻子就酸掉。

  言格靜靜看她。

  走廊的燈光下,她的臉格外瑩白,典型的南方女孩,肌膚很細膩,和多年前她無數次把臉湊近要他親的時候一樣,脆弱,嬌柔。

  她氣得眼睛都紅了,像強忍著不哭。

  這叫他意外,他倒是不知道他的背景問題能把她氣成這樣。

  他邁開長腿,往她身邊近了一步。

  「我並非故意隱瞞你。」他聽見自己在解釋。

  甄意氣極反笑:

  「你的私事不願拿出來說,這不算隱瞞。況且我也沒問你。你還是以前那樣,我不問,你便什麼也不會讓我知道。那時……」

  後面的話說不出口了。

  她心尖發涼,像起了風。

  那時候,應該覺得委屈,可她不覺得;現在,沒資格委屈了,她卻想哭。

  言格一時也無話。

  甄意從沒和他說過這些,可此刻他忽然發覺,或許以前她是難過的,因為他的冷淡和古怪,她過得心傷而辛苦。所以她才......

  只是那時他不希望給她太大的壓力,更不希望她也變成模子裡刻出來的人。

  而甄意心裡失望到疼痛。

  以前,她只以為他不喜歡她;現在,他快要結婚了卻不告訴她?

  是,她沒問。

  可她明明不想招惹他了,他為什麼要在姚鋒襲擊的時候那麼親密地保護她?不要說什麼救人,以他的性格即使看見搶劫殺人都不會管!他難道不知道給她一絲絲甜頭她就會飛蛾撲火燒死都甘心嗎?一句紳士禮貌的提醒「我要結婚了」就那麼難?
 
  「如果你還有什麼想知道的,我都可以和你說。」他低頭看她,眉目深沉,「不過,我這人很單調,好像也沒有別的值得挖掘的事。」

  「沒什麼想知道的。」她轉身走,又頓住,「言醫生,我認為以你現在的身份,我們保持陌生人的距離比較好。」

  她頭一次沒顧及他的感受,飛快離開。

  #

  下去停車場,遇到了卞謙。卞謙見她沮喪的模樣,有些擔心,說什麼也要送她回家。

  一路上,甄意望著車窗外的夜景不說話。以往,她都是歡樂鬧騰的。

  卞謙認真開著車,時不時看她幾眼,找話問:「爺爺不回家了?」

  「嗯。」她聲音低低的,「表姐說怕爺爺累,讓他今晚就在度假村休息。」

  卞謙「哦」了一下,思慮片刻,問:「是這個男人吧?」

  甄意身子一僵,不滿地癟嘴,帶了點兒負氣的情緒:「學心理學的都是混蛋。」一直都是這樣,她什麼心思都被他看得清清楚楚。

  卞謙稍稍無奈地一笑,這個小妹妹的脾氣,他摸得一清二楚。

  這8年來,她從大學生變成警察變成律師,卞謙看著她長大。他朋友圈的優質男人們不少,很多曾透過卞謙向她拋出橄欖枝,她都一一回絕。

  卞謙自然知道,她表面大大咧咧無所顧忌,其實心裡一直有人。

  「我們小意的眼光很好,是個很不錯的男人。」卞謙說了實話,他並不是個自戀的人,但也有自負,清楚自己資質很好,可看到言格的時候,他不得不承認,那人從內之外的低調的優秀,讓人印象深刻。

  「只是,我覺得,小意喜歡他,會喜歡得很委屈吧。」

  一句話差點兒叫甄意淚下,她咬著唇,盯著窗外,不做聲了。

  #

  甄意心情不佳地出了電梯,開鎖進門,家裡竟亮著燈,還有飯菜的香味。這兩樣東西還真是能撫慰人心,她忽然沒那麼傷了。

  走到廚房,司瑰和楊姿拿電磁爐煮火鍋,吃得酣暢淋漓,不亦樂乎。

  司瑰率先看見甄意,見她表情不太好,趕緊站起來,舉手認錯:

  「甄,我們一早就該走,可你家實在太好住,在浴缸泡了一上午。冰箱裡好吃的又太多,吃了一下午,後來看見火鍋底料,又嘴饞,結果就蹭了一天。別趕我,吃完這頓,馬上消失。」

  甄意繃著臉,過去餐桌坐下,看一眼鍋裡香噴噴的菜;兩人立馬殷勤地端碗找筷子,全捧到她面前。

  她接過來,從鍋裡撈出香菇羊肉塞嘴裡,神色陰鬱地吃著。司瑰和楊姿忐忑不安地觀望。

  甄意嚼完了,嚥下了,板著臉問:

  「浴缸裡泡一上午,你們兩個攪基麼?」

  兩人愣一秒,撲上去打她:「混蛋傢伙,以為你生氣了!」

  甄意縮在椅子上躲癢癢,哈哈大笑。

  回家看到朋友在,還有噴香的火鍋麻辣燙等著她,她心裡不知多溫暖。

  「吃麻辣燙怎麼能不喝可樂白酒?」甄意拿了鋼化玻璃杯,半杯白酒半杯可樂混合。

  楊姿忙給自己倒滿可樂:「別指望我,我喝不了白的。我說,你中學就可樂白酒,這習慣能不能改改。司瑰,上大學你怎麼受得了她的?」

  司瑰詫異,盯著甄意杯中琥珀色的泡泡液體:「我從沒見過甄意喝酒。」

  「戒了。但今天特殊,破例。」甄意笑笑,一仰頭,整杯酒就下去了。

  喝完不帶臉紅,手背往嘴上一抹,操起筷子繼續撈菜,又倒上可樂和酒,邊吃邊喝,腳還蹲在椅子上,簡直樑山好漢。

  司瑰一臉驚悚:「甄,你沒事兒吧?」

  「什麼事?」甄意嚼著蝦丸,奇怪道。

  楊姿慢吞吞吸可樂:「司瑰,沒事兒,她中學就這樣。」
  
  「是嗎?」司瑰半信半疑,覺得哪兒不對。

  甄意一直大口吃吃喝喝,像從牢裡放出來的餓死鬼。

  「甄,你慢點兒,吃得太凶了會嗆到。」

  話音未落,甄意抓著桌沿,劇烈咳嗽起來。楊姿趕緊給她倒水,司瑰拍她肩膀。

  甄意拿紙巾捂著嘴,辣椒嗆進氣管,火辣的疼。她咳得猛烈,滿臉通紅,像要把肺咳出來。

  咳到最後,眼淚就下來了。

  司瑰從沒見過甄意流淚,嚇住:「怎麼了?」

  她手指抹去眼淚,輕輕道:「被欺負了。」

  說完,平平靜靜,重新拿起筷子,夾起更大堆的食物往嘴裡送,彷彿心裡的空洞只有食物能填滿。

  司瑰和楊姿不知所措,只能看著甄意不停地把辣乎乎的食物往胃裡塞。吃著吃著,再度有晶瑩的液體砸進碗裡,一滴一滴,如斷了線的珠子。

  司瑰要瘋掉:「到底怎麼了,甄意你說啊!誰欺負你了,我去給你報仇!」

  她團團轉,把短髮抓成雞窩,急得胡思亂想:「你該不會是被強姦了吧?」

  甄意撲哧一聲笑出來,仰起頭,眼裡全是淚花,一邊好笑一邊哭:「我倒希望被他強姦了,可他看不上我。哈哈,好好笑。」

  眼淚往外湧,她笑不出來了,徹頭徹尾地看不起自己,

  「甄意你真他媽的下賤!」她一抬手,狠狠一耳光扇在自己臉上,臉紅得幾乎滴血。

  清脆的巴掌聲在餐廳裡迴響,司瑰和楊姿全被嚇到,她們認識的甄意從來不會這樣。

  司瑰崩潰:「你抽什麼風,到底怎麼了?」

  甄意拿手捂住眼睛,顫顫地吸了一口氣:「什麼也沒有發生。只是,我喜歡上一個人,可他不喜歡我。我想追他,可他要結婚了。很簡單。哈哈,很簡單。」

  眼淚泉一般從她指縫湧出,她嘴唇劇烈顫抖,呼吸也凌亂。

  「真是沒用啊,又栽在他身上了。」她肩膀猛烈抖著,頭低得很深很深,輕輕顫聲,

  「怎麼辦?我又喜歡上他了,可他還是不喜歡我,該怎麼辦?」

  眼淚瘋了般流淌,她雙手捂住口鼻,哭得身子前後搖晃,一句句重復地唸:

  「怎麼辦?那麼那麼那麼那麼那麼那麼喜歡他,該怎麼辦?他還是不喜歡我,怎麼辦?天哪,該怎麼辦?」

  我的夢想只有一句,長大了,嫁給初中部2年1班的言格。

  可是,他要娶別人了,我該怎麼辦?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6-1-15 01:24 PM

30. chapter 29

  在酒精的作用下,甄意昏昏沉沉睡去,夢裡回到很多年前......

  夏天過後的校園,整齊的教室,朗朗的讀書聲......

  那是高中時期的運動會,體育委員照例苦口婆心地跪求女生們踴躍參與,結果當然是——甄意班的體育委員都要哭了,在講臺上蹦蹦噠噠地宣傳「報名送香吻」,被眾人轟下臺。

  女生們向來對運動會敬而遠之。

  一來,拼搏這個詞放在女生身上,淑女不足;

  二來,女生臉皮薄,輸了面子上過不去;

  三來,女生難道不是天生屬於拉拉隊,穿著短裙拿著綵球給男生加油,這才是最美的風景。

  甄意顯然沒有想到以上三條,一口氣報了n項,跳高跳遠100米200米400米800米,居然還有鉛球和鐵餅!

  那天,她拿著自己的報名表等在言格班級外,託著腮歪著腦袋看他上課。

  一教室的煙灰色校服,只有言格一人是乾淨的白襯衫,背脊修挺,真好看,連頭髮絲兒隨風輕輕晃動的弧度都好看。

  她可以就這樣看他的背影,看一天都不膩。

  他們班的老師領教過她更瘋狂的行為,覺得她幽靈一樣掛在窗外是相當低調了,自然不會趕她。

  她無聊了還會和教室後排的男生們說悄悄話。一來二往,早成了好朋友。

  還沒下課,他們班在計算黑板上的物理題。

  甄意趴在窗邊,探著脖子看窗邊的一個男生計算,看得認真,覺得他算錯了,伸出右手豎著大拇指給他做示範:「你把安培定律弄反啦。」

  安靜的教室裡,好幾人循聲看過來。

  老師笑了,問:「甄意,你知道安培定律?」甄意所在的13班,是年級公認的最差班,老師幾乎都不上課了。

  甄意昂起頭,特自豪:「當然,是言格告訴我的。他說的話,我從來不會忘記。」

  言格頭也不抬,寫著作業,但,白皙的耳朵微微紅了。

  老師又笑:「那你要好好向言格同學學習。」

  「好的,向我的言格小老師學習!」她精神抖擻地敬了個軍禮,班上鬨堂大笑。

  和以往一樣,下課鈴一響,只要言格不積極地立刻起身,她就會在窗邊吹口哨。然後,言格非常淡定一點兒不臉紅地在老師同學的集體註視中走出教室。

  根據約定,他的下課時間也屬於她。

  甄意衝過去,報名表遞到他面前晃:「看看看,我厲害吧。」

  言格看一眼密密麻麻的項目,問:「這麼多,你忙得過來嗎?」

  「別小看我。我精力那麼充沛,簡直沒地方用。」

  「那倒是。」他走到欄桿邊站著,說。

  他們學校靠近海灣,可以遠眺大大的海洋。

  她時刻跟在他週圍,常常會一下子蹦上欄桿,總給他一種她會飛出去跳樓的驚訝感。

  她上半身懸空,長髮在風裡飛揚,笑:「得第一名會有獎品哦,到時我當禮物送給你,會不會很有意義?」

  言格稍稍有些怔愣,看她幾秒,沉默了一會兒,說:「我不需要禮物。」

  「你懂不懂規矩?女朋友送的禮物不能拒收!」甄意呲他。

  「哦,那隨便你。」

  他看著真乖,她真想跳下來箍住他的脖子,可那時,安瑤了走過來:「言格,體育委員讓我問你,要不要參加接力賽?」

  言格搖了搖頭。

  她從欄桿上跳下來,故意撞他的手臂,然後趁機貼在他身上:「你真不積極。」

  「你好多話。」

  甄意吐吐舌頭。

  安瑤笑笑,轉身走了。

  等到運動會那天,甄意輕輕鬆鬆拿了一連串第一,上領獎臺都是一躍老高地蹦上去。她拿著花束在最高的位置上又跳又扭,表演各種奇怪的舞蹈像個機器人。

  圍觀的同學們全快樂地大笑。

  言格只是靜靜地站在人群裡,望著她,眸光深深。

  安瑤站在言格身邊,極輕地蹙著眉心,在說著什麼。

  等到最後跑800米,甄意把外套脫下塞到言格懷裡。

  她真喜歡這個動作,好像這就是男朋友的標志。所以,她分明不熱,卻特意穿著外套,來來回回脫好幾次,塞到他懷裡,又從他手中接過。那感覺真是美妙到不行。

  等待的時候,她看到高一組的女生衝過終點,一下子衝進一個男生的懷裡,周圍的學生們全在起鬨。

  甄意看得眼睛都直了,轉頭看言格;言格被她灼灼的小動物求抱抱的眼神看得不自在,默默往後退了一步。

  既然他那麼不自覺,

  「你過會兒也要這樣接我!」

  「不要。」

  「除了不要,你還會說什麼?」甄意跺腳。

  言格抿唇,說:「我反對。」

  「......」

  甄意暴躁,「反對無效。」

  「復議。」

  「駁回!」甄意像要咬人了。

  言格於是不說話了。

  臨上場前,甄意踮起腳,豎著食指往下戳戳他的肩膀,非常沒底氣地威脅:「你要是不接我,我就,就,......哼,我邊跑邊想,看我怎麼收拾你!」

  她簡直把800當百米沖刺,風捲殘雲一般掠過操場,看臺上的人全驚呆了。體育委員熱血沸騰,趕緊寫稿子遞到主席臺上的廣播站。

  甄意風一般掃回終點,打破學校的記錄!

  13班的拉拉隊沸騰了。

  可她跑過終點的那一刻,傷心得無以復加,喘著氣,臉頰發紅全是汗水,話都說不出,哇地就哭起來。

  言格沒有等著她撲到他懷裡,連人都不見了。

  一見她哭,班長仰天大吼:「甄意打破記錄,激動得哭起來了!」全班歡呼,普天同慶,喜大普奔!

  甄意哭得更傷心。

  這時,廣播臺傳來體育委員打了雞血般的吼叫:

  「秋高氣爽,萬裡無雲,隨著比賽的一聲槍響,我們高中部2年13班的甄意像離絃的箭,像翱翔的海燕,像奔馳的獵豹!」

  奔馳的獵豹......獵豹......獵豹......在操場上空迴響,甄意哭得聲嘶力竭。

  廣播裡,體育委員越發慷慨激昂:「甄意,不要為我哭泣!你是所有男生心目中,集短跑長跑鉛球鐵餅於一身的體育健將!」

  甄意抹著眼淚,哭得更慘,你才是健將!你全班都是健將!

  淚眼朦朧中,卻見言格不知什麼時候站在她面前,手裡拿著一瓶水,有些費解地看著她。

  他像是一路跑來的,呼吸不太穩:「你怎麼跑那麼快?我說去給你買瓶水......」

  甄意一聽,委屈得嚎啕:「還不是因為你!我跑那麼快還不是怕你等不及就走了。早知道這樣,我就跑最後一名。」

  她越說越傷心越懊惱,嗚嗚直哭,眼淚嘩嘩的怎麼都止不住。

  言格走過去,拿手指蹭蹭她臉上的淚水:「好了好了,這有什麼好哭的呢?」

  他居然主動摸她的臉!

  甄意乾脆哭得更凶。

  言格又上前一步,把她攏到懷裡,摸摸她的頭髮,輕聲鬨:「好了,好了,這樣不哭了,行不行?」

  一旁的同學們瞪大了眼睛,女生都竊竊私語,男生們全起鬨,平常都是甄意死拽著言格,哪裡見過他主動?

  甄意抓住千載難逢的機會,更不饒人:「嗚......我腿都快跑斷了,都是你,你過會兒要揹我回去!」

  「......」

  「哇!!!」

  「好吧......」

  她變本加厲,死死摟住他的腰,眼淚全往他襯衣上蹭。一邊蹭,一邊嘰嘰咕咕提出一串一串的要求。

  即使同學們在鬧,他也沒鬆開她,站在人群中,低頭,下巴捱著她動來動去的腦瓜,神情自然,被眾人目光聚焦,始終沒有一句反駁的言辭......

  那天,她真是開心得要成仙!

  可夢裡,她埋頭在言格的懷裡,側一下頭,餘光就隱約看到安瑤站在人群中,眼神那麼陰暗。

  是她以前沒註意,還是她潛意識裡不喜歡安瑤?

  甄意不知道。

  她只知道校花安瑤和言格同班,可言格班的男生都提醒甄意:「你小心哦。」

  甄意不滿:「難道我不好麼?」

  男生們會笑:「我們都喜歡你啦,但安瑤多漂亮啊!」話沒說完,被甄意一頓暴揍。

  甄意心裡怪怪的,跑去找言格:「你要是拋棄我,和別的女人好,我就把你先姦後殺。」

  言格在看書,理都不理她。

  再到後來,安瑤喜歡言格的信息傳遍了學校,楊姿也提醒甄意:「意,有安瑤那麼完美的情敵,我都替你提心吊膽。」

  甄意心裡酸酸的,但她覺得,言格才不會喜歡安瑤呢。可仔細一想,言格好像也沒多喜歡她呀?

  或許這就是一直以來的現實吧。是她一廂情願,自欺欺人,以為把他小心翼翼捂著,他就會變得溫暖。

  可是......

  甄意睜開眼睛醒來,枕頭上全是眼淚,月光很好,水銀般灑滿臥室。她頭痛欲裂,手機鈴聲在有一陣沒一陣地鬧騰。

  抓起來一看,剛好零點,是崔菲打來的。

  甄意瞇著眼睛接電話,嗓音乾澀:「喂?」

  崔菲聲音很低,很沉重:「小意,你馬上來度假村別墅一趟。出大事了。」

  甄意的頭重得像灌了鉛:「明天我再......」

  「死人了!」

  甄意頓時酒醒了大半。

  白天,爺爺的壽宴就在慼氏開發的度假村酒店裡舉行。度假村裡別墅成群,其中一棟是慼家家庭成員私人度假的別墅,平時無人居住。

  甄意趕到時,別墅裡沒有傭人。

  慼行遠、崔菲和姑媽坐在沙發上,臉色陰沉,如臨大敵。

  「爺爺呢?」這是甄意最關心的。

  「外公還有紅豆早回房了,我沒讓他們知道。」

  甄意稍稍落了口氣。

  崔菲眼睛紅紅的,看了慼行遠一眼,單獨把甄意領上二樓。

  到了走廊盡頭,推開房門,甄意狠狠一怔。

  一個五六歲的小女孩倒在血泊裡,臉色慘白,眼睛大睜,已經沒了任何動靜。

  「馬上報警。」

  「不行!」崔菲一把奪過她的手機,「甄意,我叫你來,不是讓你報警的!」

  甄意光火:「那你大半夜找我幹什麼?難不成讓我幫你毀屍滅跡?」

  崔菲不回答,沉著看著她,表情冷靜得幾乎冷酷。

  她的意思再明顯不過。

  「你瘋了吧!」甄意氣極反笑,轉身就走,「絕不可能!」

  崔菲猛地攔到她面前,近乎命令:「甄意,你必須幫我處理這個小女孩的屍體。」

  「憑什麼?」她簡直不可理喻。

  「小意......」崔菲才開口,眼中就浮起淚霧,「因為這個小女孩......」她哽嚥著,低頭捂住眼睛,「是你爺爺殺的。」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6-1-15 01:33 PM

31. chapter 30

  甄意呆在原地,望著地上那沒有生機的小女孩,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爺爺怎麼可能殺死這個小女孩?

  「不可能!」甄意搖頭,非常冷酷,「爺爺不會殺人,更不會殺這樣一個小女孩。」

  「可事實就是這樣,」崔菲頹廢地靠在牆壁上,很痛苦,

  「我不知道這小女孩是怎麼溜進別墅的,但今天家裡有些煩心的事,我要和行遠商量,沒有時間照看外公,就留外公一個人在小客廳吃蛋糕。可半路聽到小孩的尖叫和哭鬧,上來一看,蛋糕撒了一地,外公掐著她的脖子,打她的頭。我把她搶下來,可她已經沒氣了。外公跟沒事人一樣撿地上的蛋糕,他還說......」

  崔菲捂住嘴,哭起來,「他說那個小女孩是壞孩子,搶他的蛋糕。他把地上的蛋糕全抓起來放在口袋,說是,說是要帶回去給小意兒吃。」

  甄意鼻子發酸,別過頭去,聲音扭曲:

  「不論如何,先報警。等警方來處理,如果小女孩真的是爺爺失手......」她說不出「打死」這樣的詞,爺爺分明一直都是儒雅可愛的老頭子,

  「爺爺老了,生病了,沒有民事權力,他們會送他去療養院。」她快要說不下去,「我,我會經常去陪他。」

  「甄意,你有沒有想過後果?」崔菲不敢相信她的話,抓住她的肩膀把她掰過來,

  「法律會放過他,道德呢?小女孩的傢人會緊揪著,媒體會大肆報導:帝城大學老教授殺死5歲女童!大家才不會管他有老年癡呆。或許會有陰謀論說他是裝的。甄意,你想過這些沒有?」

  甄意抓住自己的頭,痛得像要裂開,她左右為難,望望地上那無辜死去的小女孩,又想想爺爺,茫然,惶恐,像要被撕裂:

  「可她怎麼辦?這個小孩,她的家人怎麼辦?」

  「人都死了,幹什麼都活不過來了!」

  「可他們應該得到真相和補償。」

  「你閉嘴!為傢人犧牲你一點兒道德和良心怎麼了?會讓你死嗎!!」崔菲怒斥,激動之下眼眶全紅了,

  「你想過這件事對外公名譽造成的影響沒?你讓他的同事和學生怎麼看他?你讓公眾怎麼看你,怎麼看我,怎麼看這個家裡的人!」

  甄意頭痛慾裂,陌生人般看著崔菲:「你其實擔心這件事曝光出去,影響慼家的形象吧?」

  「是。」崔菲臉色堅毅而狠烈,

  「只要是維護家人,幹什麼我都願意。甄意,你好好想想,爺爺他有癡呆,他不知道自己殺了人。你呢,要讓警察調查他嗎?等爺爺清醒的時候,你讓他知道他手上沾了一個小女孩的鮮血?爺爺他受得了嗎?你讓爺爺怎麼活?」

  「只是讓你隱瞞,有那麼難嗎?!就為了滿足你那點可憐的正義感,你要讓家人生不如死嗎?!」

  這話刀子一樣在甄意心口剜,她張了張口,卻說不出話來,淚水在眼眶裡直打轉。

  崔菲把手機砸回她手裡:「要報警你就報吧,讓所有人都來逼問外公好了,就當外公他這些年白疼你這個寶貝孫女兒了!」

  甄意手臂僵直,良久,

  「我想先看看爺爺。」

  爺爺得老年癡呆後,也患上了失眠的毛病。推開房門,爺爺坐在臺燈下看童話書,安徒生的《紅舞鞋》。

  甄意輕輕走過去,到他面前蹲下,仰著頭,含淚微笑:「爺爺?」

  燈光下,老人家一頭銀髮,看上去那樣和藹可親。

  他的中山裝外套上黏了血跡,已經乾涸,看著卻十分刺眼。

  爺爺摘下老花鏡,湊近她,看清楚自己的孫女兒了,立即笑逐顏開:「啊,我們意兒回來啦。」

  他捉起甄意的手拉她到一旁,小孩兒述說祕密一般,捱著甄意悄悄說:「爺爺給你準備了好吃的。你再不來,要被別人搶走了。」

  老人伸手從外套口袋裡抓住一把豆腐渣般的蛋糕,水果,奶油,蛋糕,果醬全糅在一起,一團稀糟。

  老人的手像乾枯的樹皮,顫巍巍捧著一團蛋糕,像捧著世間珍饈,滿心歡喜地遞到心愛的小孫女面前,佈滿皺紋的眼睛裡盛滿了深深的愛意。

  一瞬間,甄意的心像被千萬把利刃穿過。

  「爺爺!」她伏在老人的腿上,眼淚再也忍不住,開閘般湧出。

  老人猶不知,另一隻手愛撫地摸她的頭:「意兒乖,意兒乖……」

  甄意幾近情緒崩潰,再也承受不住,一個人沖去洗手間。

  她飛快鎖上門,無頭蒼蠅一樣抓著頭髮走來走去,怎麼辦?怎麼辦?她一定可以想出更好的辦法。

  她逼迫自己拼命去想,可腦子裡一片空白,什麼都想不出來。

  難道,她只能把那個小女孩處理掉?

  不行!

  她狠狠捶自己的頭,腦袋嗡嗡一片,痛得像有人撕扯著她的神經。一抬頭望見鏡子,她的臉格外驚悚可怖,像殺人犯的嘴臉。

  不行!

  她不能這麼做。

  她哆嗦著掏出手機,通信記錄一個個往下翻,有誰值得她全身心的信任?有誰可以幫她解決目前的困境?有誰可以告訴她該怎麼做?

  通訊錄刷刷往下,她蜷在地上,眼淚都出來了。近一千個手機號,沒有一個能讓她撥出去。她握著一世界的陌生人,恐懼,孤獨,淚水瘋狂地流淌。

  怎麼辦?誰來告訴她怎麼辦?

  不能給楊姿和司瑰打電話,朋友閨蜜再親也不會幫你犯罪!

  卞謙哥哥!

  她抓起手機,立刻打電話過去,一秒,兩秒,他接電話了!

  「小意?」平緩而隨和的聲音。

  「哥……」她才開口,就哽咽起來。

  他稍稍緊張:「怎麼了?」

  「哥……我表姐說爺爺殺人了,可我不信,你來幫幫我……嗚嗚……」她抱著腿,蹲在地上顫抖。

  卞謙也緊張了,可那邊信號很不好,還伴隨著猛烈的輪胎打滑的聲音,「我現……剛剛……過關去深城。」他冷冽道,「你在哪兒,先別亂動,我馬上過……」

  「我在表姐家的……」

  信號斷了。

  甄意聽見他聲音時的安穩感立刻煙消雲散,聽筒的安靜讓她再度陷入恐懼的深淵。慌得再打過去,這次只有女人禮貌的聲音:「對不起,您撥打的電話暫時不在服務區……」

  希望又一次破滅,她呆掉。

  老天,到底該怎麼辦?

  該死的,到底該怎麼辦?

  她顫抖著吸了一下鼻子,淚眼朦朧,衚亂抹去臉上的淚水。

  她手上全是眼淚,手機濕漉漉的,打到言格的辦公室。

  雖然不應該,可該死的,現在她只相信他。

  嘟......

  嘟......

  嘟......

  一聲一聲,敲著她空落落的心。

  言格,接電話!求你了,接電話!

  她抱成一團縮在地上,哆嗦著咬著手指,一直在等,眼淚吧嗒吧嗒地下落,可始終無人接聽。

  她多想聽聽他的聲音,讓他告訴她怎麼做!

  可是,只有辦公室的電話,她居然沒有他的手機號。

  她抱著頭,深深的,淚流滿面。

  一瞬間,絕望悲哀的情緒像黑夜的大海,陰冷地將她吞沒。

  除了8年前那次,她從沒像此刻這般無助。這個世界上,只有她孤單一人。

  忽然,她想到了姐姐,便止了眼淚。她拿袖子擦乾臉頰,撥通了姐姐的電話......

  甄意再次回到案發的房間,已把自己整理好,面無表情地拿手機拍現場照片。

  崔菲警惕地攔住:「你要幹什麼?」

  「留存。」甄意出乎意料地冷靜,「如果最終我們被警方發現了,就把現場照片交出去,存檔。」

  崔菲一聽,有些心慌:「我們會被發現嗎?」

  「如果你都聽我的,不會。」

  大學裡專攻犯罪的她,從未想過,她的刑偵能力會用在違法犯罪上。

  崔菲點頭:「我相信你。現在我們該怎麼辦?」

  甄意再次看了小女孩一眼,是個可愛水靈的姑孃,穿著雪白的公主蓬蓬裙,掛著粉紅小皮包,紮了羊角小辮,頭上血跡斑斑,是連續擊打多次的結果。

  她內心全是負罪感,瞥一眼就立刻把頭別開:「表姐,你怎麼補償她的家人?」

  「她的父親在慼氏上班,行遠準備給他升職,預計在幾年內給他隱性加400萬。」崔菲氣色不好,燈光讓她的臉看著發黃,

  「甄意,如果走法律,他們得不到那麼多賠償,殺人凶手因為老年癡呆也無法償命,無法讓家人得到心理滿足。所以,從某種程度上說,現在我們的選擇是最好的,是雙贏。」

  「雙贏?誰贏了?」甄意竟笑了起來,目光如刀。

  「那你說該怎麼辦?能怪誰?」

  「你要把爺爺留下時,我是怎麼說的?他病情不好,要有人盯著他,你是怎麼答應的?崔菲,如果是紅豆,你會把她扔在一邊沒人照看嗎?」

  「是,是我的疏忽。可是甄意,已經到這種地步,能不能先不要內訌。算我求你了!」

  甄意冷冷別過頭去,隔了一會兒,重拾話題:「你認識她的父母,那她叫什麼嗎?」

  「艾小櫻。」

  「她是怎麼到別墅裡來的?」

  「不知道。她的父母參加了今天的壽宴,她或許是中途無聊,從宴會酒店跑出來,到這棟房子裡。也不知道她是躲貓貓還是幹什麼,整個晚上我都不知道她在這兒。」

  「她的父母肯定已經報警了。」甄意說,「度假村裡有攝像頭嗎?」

  「沒有。」

  「知不知道她是從哪裡進來的?」

  「這種細節有關係嗎?」

  「關係大了。她從哪裡進來,決定了會不會有目擊證人。」

  「目擊證人?」崔菲驚得抖了一下。

  甄意觀察艾小櫻的鞋子,上邊有一點泥巴和草屑。隨後,她帶著崔菲檢查地闆上的痕跡,最後推斷,艾小櫻應該是從小狗門裡鑽進來的。

  外邊是大片的灌木叢,邊緣籬笆的另一邊是宴會酒店後門的圍牆,那裡也有一個洞,養著很多花草。她應該是在草叢裡玩,漸漸爬過來。

  「如果是這樣,應該不會有人看到她進了這裡。」甄意望一眼夜裡黑闇的灌木叢,原路返迴。

  「是嗎?」崔菲舒了口氣,仍後怕地握著手,「然後呢,我們該做什麼?」

  甄意腳步微頓,眼眸暗淡下去,輕聲道:「拋屍。」

  「怎麼拋?」崔菲高度緊張地看著甄意,「現在開車把她運到很遠的地方去嗎?」

  「如果是那樣,警察很快就會找到你。」

  「為什麼?」

  「警方會從艾小櫻的屍體上看出很多東西。她的身份,她去過的地方,她的遭遇,她死亡的方式......很多很多。」

  「那該怎麼辦?」

  「用警察的方式思考。」

  甄意說,「你這裡有沒有到處都可以買到的,沒有任何特別標識的佈料?」

  「用來做什麼?」

  「你看,」甄意指了一下小櫻,「她的衣服上有青草綠葉和泥土,對比分析的話,一定和別墅附近的土壤青草成分一緻。」

  「這麼厲害?」崔菲頭皮發麻,揹後都是冷汗,「所以要把她的衣服換掉嗎?」

  「嗯。」甄意面無表情,「但如果換別的衣服,比如紅豆小時候的衣物,據我所知都價格不菲,警察可以輕易查到購買記錄;即使不是名牌衣物,一件衣服也能說明太多的問題。布料也一樣,但至少危險係數低一些。」

  崔菲後怕:「那,不用東西包著她,可以嗎?」

  甄意扭頭看她,眼神有點兒陰:「崔菲,你自己是個媽媽。你要讓這個小女孩光著身子曝屍荒野?」

  崔菲羞愧地低下頭,小聲地確認:「那就裹著她吧,如果能做到安全。」

  甄意沒說話。

  其實這很危險,脫掉衣服會讓警察知道凶手有反偵查能力,包裹著屍體則說明凶手有憐憫和懺悔之心。

  她現在腦子很亂,不知警方能不能看出更多,也不知她的這個決定會不會引火燒身。

  崔菲見甄意不說話,以為她生氣了,忙道:「那就把這孩子包著吧。我前段時間帶紅豆去遊泳,臨時在沃爾瑪買過浴巾,因為當一次性的用,所以買的最便宜的促銷貨。」

  「那條浴巾用過?」

  「沒。紅豆不喜歡,所以另買了。不過,」崔菲猶豫起來,「回來的時候,紅豆手臂受傷,用浴巾包過。」

  「那就不能用了。警方會把它的每一絲纖維都分析乾淨。」

  「這樣啊,」崔菲洩氣又焦心,怎麼處處都是地雷?

  「等一下,我記得是兩條捆綁銷售的,另一條還沒拆封呢,我過會兒去找。」崔菲不自覺舒了口氣,「這樣就好了嗎?」

  甄意聽言,看她,眼中有奇怪的冷笑:「這才只是剛開始,接下來才是一場大戰。」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6-1-15 01:45 PM

32. chapter 31

  森白的燈光照在小廳裡,身著公主裙的小女孩毫無聲息,甄意和崔菲相對站在門邊,兩張臉上都沒了一開始的波動情緒,像戴著面具的沒有表情的臉。

  只是剛開始嗎?可崔菲已經覺得疲憊:

  「好。那接下來呢?」

  「讓表姐夫和姑媽都過來吧。」甄意冷淡道,「我會告訴你們具體該怎麼做?」

  崔菲很快下樓。

  四週安靜下來,甄意面無表情地立在門邊,一秒,又一秒,神色漸漸鬆動。

  她抬起眼眸,四周沒人了。

  回頭望一眼屋子裡的小女孩,忽然間情緒復雜,竟想作嘔。她拉上了房門,獨自站在走廊裡,靠著牆壁深呼吸,覺得噁心,鄙視自己。

  酒精讓她的腦子昏昏沉沉,她頭痛得無法正常思考。不論如何,為了爺爺,她沒有退路了。如果有因果報應,就報在她身上好了!

  姚鋒裝精神病的風波還沒過,如果大家說爺爺是裝的呢?更有甚者,如果有好事媒體惡意揣度,說老人猥褻兒童?

  她想都不敢想。

  要不,留幾個漏洞,讓警察最終抓到他們?

  不一會兒,樓梯上傳來腳步聲。

  姑媽和慼行遠都跟著崔菲上樓來。

  姑媽眼淚汪汪,一見甄意便緊緊握住她的手:「好意兒,你能為爺爺做這些,姑媽謝謝你,謝謝你了。」

  甄意不做聲,默默抽回手。

  四人去了案發房間對面的小客廳,甄意並不耽擱,直接問:「我對這附近不太熟悉,你們知道什麼比較隱蔽的地方嗎?她被發現得越遲,對你們就越有利。」

  崔菲和姑媽齊齊看著慼行遠。

  慼行遠低著頭,眉心深深皺著,看得出非常痛苦煎熬,他長久不說話,很久才無奈地歎氣:「向西10公裡有一處濕地公園,人很少。」

  「濕地公園嗎?」甄意思索。

  崔菲插嘴:「濕地泥潭多,去的人少,她不容易被發現。」

  「好,就這裡。」甄意說。但,隔了幾秒,她的臉便陰沉了下去,搖了搖頭,堅定道:「不行。」

  「為什麼?」

  「怎麼把小女孩送過去?自行車,摩託車,還是汽車?」甄意冷笑,「都會留下車轍。因為去的人少,警方就更容易採集和排查了。雖然很可能她很久以後才被發現,可如果很快被發現了呢?在車轍沒有消失前。」

  崔菲怔了一下,拿紙巾擦擦額頭的冷汗。這才意識到,正如甄意所說,一切只是開始,處理屍體哪有那麼簡單?

  「再選一個地方吧。」甄意忽然虛弱起來,說。

  慼行遠扶住額頭:

  「向南5公裡是南中山,是很多家庭還有公司團體組織員工登山的地方,但晚上沒什麼人。」

  甄意點點頭:「野營愛好者呢?」

  慼行遠沒想到這點,道:「我們國傢,好像喜歡露營的不多。」

  「可也不能排除吧。」

  崔菲:「會被看見嗎?那怎麼辦呢?這也不行那也不行。」

  「打扮成野營者或是登山客去吧,如果遇到人,就待在山上好了;如果沒有,就立刻回來。」

  崔菲疑惑:「抱著孩子去嗎?」

  甄意搖頭:「把小孩裝在行李箱或背包裡,打扮成野營者,不會引人懷疑。記住,到時候行李箱和背包都不能留在現場。」

  「這我知道。」

  「除此之外,選箱包的時候要格外註意,越簡單越好,表面不要有線頭和飾品之類的零碎物,可能會被樹枝刮住留在拋屍現場;箱子裡也不要有,不然會蹭到小孩的身上。所以,最好用塑料袋把孩子包住放進箱子,到時候,把塑料袋回收。」

  甄意安靜說完,補充一句,「記得戴手套,另外,不要刮壞塑料袋。」

  崔菲牢牢記在心裡,連連點頭:「我現在就趕緊去。放心,我會把孩子身上的痕跡清理乾淨的。我去放水給她清洗......」

  甄意打斷:「不能用香皂,沐浴液,洗髮露,什麼都不要用。」

  崔菲一愣,再度記下:「好。洗完後用浴巾包住,再用塑料袋,箱包,就出發。」

  「好。」甄意說。

  崔菲起身,又回頭:「沒有別的了吧?」

  甄意微微抿唇,垂下眼睛,輕聲道:「沒有了。」

  眼見大傢要去行動,甄意忽而幽幽抬起了眼眸,格外冷酷,

  「等一下,還沒有完。」她盯著虛空,「還有最重要的一件事。」

  「什麼事?」

  「艾小櫻頭上的傷痕,是用硯臺砸出來的。」她說,「壽宴上言格送的那個稀世的硯臺。」

  「這方硯臺,今天很多人都看到了。因為太稀有,或許還有人拍照放在網上。」

  偌大的客廳裡死一般的靜,燈光輝煌,幾人的臉色慘白得像鬼。

  崔菲輕聲:「這,有什麼關係呢?」

  「法證人員可以根據她頭上的傷痕大小,角度,凹陷度推斷出凶器的稜角,大致重量。」甄意看她,眼神靜得像黑洞,帶著一股子詭異的冷,「所以,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彷彿空穴生陰風。

  崔菲癱軟在沙發上,只覺毛骨悚然,「你的意思是,要重新......」她捂住嘴,想嘔,「要重新把她的頭砸爛嗎?」

  甄意眼神空洞,彷彿沒有魂魄。

  慼行遠聽言,痛苦得臉都扭曲了。

  但,所有人都沒了別的選擇。

  崔菲說:「行遠上山後,用山上的石塊處理吧。不多說了,我們行動。」

  甄意不肯參與,另外三人分工。崔菲清理艾小櫻,姑媽準備箱包,慼行遠找車子和裝備。

  不到半個小時,慼行遠獨自開車出門了。

  崔菲立在夜幕中,望著丈夫遠去,長久地望著。單薄的身影裡帶了很多不明的情緒,彷徨,不安,忐忑,悲哀……

  甄意立在門口,面無表情地想,不幸突然降臨,崔菲能做的大概也只有這樣,維護她的家,像是本能。

  崔菲站了一會兒,回屋和她的媽媽一起上樓清理房間。

  甄意一人坐在樓下的客廳。她只做參謀,不參與任何實際操作。

  客廳空曠下來,只剩甄意一個,防備漸漸消散,目光也漸漸聚焦,又變得迷茫。

  她呆滯地靠在沙發裡,噁心得想吐。頭昏昏沉沉的,眼睛也腫得難受。她累得虛脫,瞇著眼休息一會兒。

  朦朦朧朧中,卻彷彿看見艾小櫻頭被砸碎了,血肉模糊地站在她面前,伸著手要抓她。

  她猛地驚醒,心跳劇烈而疼痛,慌慌張張四處看,客廳裡還是只有她一人。時鍾已指向凌晨兩點半,

  這時,院子裡傳來車響。

  甄意趕緊坐好,以為慼行遠迴來了,開門進來的確是慼勉!

  這個時候來湊什麼熱鬧?!

  甄意別過頭去,她心情糟糕,不想和他打招呼。

  慼勉是泡吧迴來的,見甄意在,有些詫異。畢竟,這裡一般沒人,他昨天臨時回帝城,不想住酒店才來的。

  他自以為了解,輕浮地打招呼:「小姨,這麼晚怎麼還在你姐夫的私人別墅裡?不會是來約炮的吧?」

  甄意真想把他塞進馬桶。

  他眼神很輕佻。當年,年輕的崔菲當小三,嫁給和她爸差不多年紀的慼行遠。後者的幾個兒女都看不起,自然認為,小三的表妹也正經不到哪裡去。

  甄意緊閉著嘴,不屑理會。

  慼勉更起勁兒:「聽說你也是個喜歡玩兒的人物。我爸老了,有什麼好玩的?和同齡人才好玩啊,我朋友還沒走遠,一起玩『雙龍戲珠』的遊戲好不好?」他以為甄意聽不懂黃話。

  甄意抬起眼皮,掃一眼他的褲襠,說:「玩之前,先讓我看看你的『雙珠戲龍』吧。」

  慼勉一幅刮目相看的表情。

  甄意又改口:「錯了,不是龍,只怕是蚯蚓。呵,沒興趣了。」

  慼勉臉上紅一陣白一陣,絲毫沒有反駁的語言能力。

  甄意站起身,涼涼道:「我出來混的時候,菊花還只是一種植物呢!」她轉身,走幾步還不忘回頭,大拇指和食指圈成一個極細的圈,十分囂張地揮一下。

  她沒走幾步,崔菲和姑媽下樓了,看見慼勉,雙雙愣住。

  慼勉奇怪:「你們怎麼也在這兒?」

  話音才落,屋外再度響起汽車聲。這次,是慼行遠回來了。

  崔菲心驚,立刻去迎,可慼行遠已經進門。崔菲搶在玄關把他堵住,他手裡還拿著野營裝備和箱包!

  姑媽也趕上去拿身體擋視線。

  誰都沒說話,可氣氛古怪而微妙,不動聲色地緊張著。

  「爸?」慼勉好奇地探頭,沒想這時,身後突然傳來另一個疑惑的聲音:「爸,小媽,這麼晚了擠在門口做什麼?」

  門口的三人大驚。

  齊妙捧著玻璃杯,疑惑地站在樓梯旁:「慼勉怎麼也來了?」

  崔菲差點兒沒魂飛魄散,努力擠出笑容:「齊妙,你什麼時候來的?」

  齊妙笑得殷勤,看上去很喜歡這個比自己大不了幾歲的小媽:「我今天上午回帝城,不太想住酒店,就住在度假村了。」

  崔菲笑:「怎麼不回家呢?這裡偏僻,又沒傭人,照顧著不方便。」

  「我可以回家嗎?」齊妙驚喜,可見,以前她這私生女不允許回慼家南城區的家。

  崔菲笑笑不答,問最關心的問題:「你,一直在這兒?」

  「嗯。我晚餐時酒喝多了,散席就過來,一直睡到剛才。」齊妙說。

  看樣子,似乎二樓的凶殺案沒有吵醒她。

  慼勉皺著眉,看慼行遠:「爸,你怎麼凌晨跑來這兒?」

  齊妙聽了,目光也漸漸落在崔菲和慼行遠的腿邊,變得探尋,「你們拿箱子幹什麼?而且,爸你穿得好奇怪,像非主流。」

  崔菲腦子轉得極快:「我和你爸吵架了,我猜他會來這兒住,就跑來等著,想說說好話。」

  齊妙似乎沒懷疑,因為慼行遠臉色很難看,的確像吵過架;慼勉則意味深長地掃視甄意,彷彿她是引發夫妻間爭吵的罪魁禍首。

  且他不像齊妙那麼討好崔菲,陰陽怪氣說了句:「別吵得離婚了。」然後毫無興趣地上樓。

  齊妙見廳裡一陣低氣壓,也說了晚安上去了。

  崔菲額頭上虛汗直冒,慼行遠立刻跑去保姆房換衣服。

  姑媽長長呼出一口氣,雙腳發軟,摸著牆壁癱到沙發上:「嚇死我了。」

  甄意始終坐著,抱著手悠悠來了句:「現在就怕成這樣,警察來的時候怎麼辦?」

  崔菲她們才稍微鬆懈的神經立刻緊繃,兩人四周看看,把甄意拉到角落,壓低聲音:「警察會找來?為什麼?都按你說的做了,怎麼還會被警察發現?」

  甄意抬起眼皮:「小櫻是在度假村走丟的,這是慼氏的地盤。警方當然會先找你們問這裡的結構和地形,方便找人。」

  「哦,是這樣啊。」

  「如果警察來問,千萬不要說『小女孩真可憐凶手真可惡』之類的話。」甄意猛地扶著牆,忽然有些頭暈。

  「為什麼?」

  「沒發現屍體前,是失蹤狀態。你怎麼知道她死了,而不是走丟了?」她疲憊得腿發軟,說得很公式化,「對警方來說,一開始的重點會往丟失拐賣等方向走。」

  崔菲慶倖地點頭:「是。記住了。類似的話都不能說。我會告訴行遠的。」

  「關於度假村的事,警察怎麼問,你們怎麼答就是了。警察的第一次拜訪,應該不會有問題。」

  「第一次?」崔菲瞪著甄意,「還有第二次,第三次?」

  「一般來說警察只會來一次,你們表現好一點,下次就可以推給經理和員工去應付。如果孩子一直沒找到,這就會變成懸案。」甄意壓抑住心頭的不適,說,「但孩子的屍身找到後,性質就不一樣了。」

  「會懷疑到我們嗎?」崔菲焦急地問。

  「山裡很難找痕跡,且案發現場和拋屍現場不一致,會加大偵查難度。」她面無表情道,「我是說萬一,如果警察以凶殺案的性質來走訪,要做好心理準備。」

  「好的。」

  「其他的事,看情況發展再商量吧。」甄意揉了揉額頭,她累得幾乎虛脫,口乾舌燥,只想回自己傢。

  可抬起頭,她的心猛地一震。

  門廊旁站著一個小女孩,穿著粉紅色的睡裙,散著頭髮,眼神迷茫而惺忪地看著她。

  因為是孩子,靠近的時候被大花瓶擋著,她們都沒看到。

  崔菲回頭見了,驚得跳起來,驚慌失措地跑去:「紅豆,你什麼時候來的?」她一把抱起女兒上樓去。

  姑媽埋頭在手掌中,焦急地歎氣:「讓孩子聽到了,可怎麼是好?」

  甄意靠在牆上,無力地閉上眼睛。

  天衣無縫,從來就沒有這個詞。

  帝城大學的夏夜,一片靜謐。凌晨四點,萬籟俱寂。只有微弱的路燈光從茂盛的法國梧桐裡灑落下來。

  甄意頭腦昏昏沉沉,腿腳無力像踩著棉花,深一腳淺一腳地往爺爺的小樓走。酒精仍舊充斥著頭腦,可心裡忽然後悔得無以復加。

  她犯了大錯了。

  當時又急又慌,被崔菲一通話說得濛了神,又被爺爺衣服上的血跡和口袋裡的蛋糕泥震住,只想著怎麼擺脫。

  可現在冷風一吹,才發覺,當時應該先審問崔菲。可姐姐說讓她保護爺爺啊!

  該死的,為什麼她偏偏在今天喝酒喝得腦子不清醒?!

  趕緊想想,崔菲今天表現的細節是?

  奇怪,為什麼今晚發生的事情變成了碎片?好像斷斷續續的,記不太完整?為什麼有些記憶成了空白?

  她摸出電話,很快撥通110,可當電話接通時,她又不知該說什麼了。說我指導人藏屍了?而且如果萬一真是爺爺呢?她現在應該回去再調查一番吧。

  轉身要走,卻看見帝城大學裡最有名的千年古樹。這裡的學生叫它相思樹。

  上中學時,老師們都說言格是一定可以考取帝城大學的。那時,甄意就說:「言格,如果你去了帝城大學,我就去帝城理工學院,捱在一起,還不那麼難考。我們就在一個城市啦。」

  那時,她還說:「言格,帝城大學裡有一棵超級超級老的樹,叫相思樹,等我們去了,就在大家都睡著的時候,躺在樹下數葉子好不好?就我們兩個。」

  相思樹,怎麼會叫這麼傷感的名字?

  她繞過小巷,朝它走過去。

  那是一棵多大的樹啊!樹幹快有桌子粗,樹葉茂密,鬱鬱蔥蔥,樹冠遮住了浩瀚的星空,樹葉緊簇,卻沒有發出一絲聲響。在夜裡,安靜得叫人心寧。

  甄意走過去,抬手撫摸它滄桑的樹幹,粗糙而清涼,她繞著它走,眼前發暈,怎麼會越來越醉了?

  視野慢慢旋轉,漸漸,她看到了一個出類拔萃的身影,手插褲兜立在樹邊,稍稍仰頭看著樹冠上的葉子。

  他感覺到了她的註視,目光漸漸落下,微微怔愣,似乎張了張口,卻終究沒說什麼。

  甄意愣愣看他,在夜裡,他俊顏白皙,越發好看了。

  「好像真的醉得不輕了。」她嘀咕著揉揉額頭,繼續前行,腳卻被樹根絆住,猛地前傾。

  一雙手及時扶住,她摔進莫名熟悉而牢靠的懷抱裡,臉頰在他下巴上不輕不重地磕了一下。這親暱的感覺怎麼如此真實?

  「甄意,是我,言格。」

  她抬頭,眼神筆直,迎視他的目光。

  當然是他,這樣溫和透徹的眼睛,當然是他。

  他確認她站穩了,才輕緩而克己地鬆開她。

  她卻怔怔地上前一步,雙臂鑽進他的薄風衣裡,緩緩地,牢牢地,圈住了他的腰身。她的頭輕輕靠進他的胸膛,喃喃道:

  「言格,是我,甄意。

  不要推開我。」

  她不知道,她忽然的靠近與擁抱,很輕,卻像是撞進了他的心底。

  他,從來都不會想推開她。

  言格,從來都不會想推開甄意。

  「言格,」甄意收緊手臂,臉頰輕蹭他的胸膛,語氣輕得像紗,「我給你打電話了。可你一直不接,我,就打給我姐姐了。」

  言格的心驀地一凜,知道出事了。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6-1-15 11:23 PM

33. chapter 32

  夜風吹過樹梢,茂密的樹葉簌簌作響,有一兩片墜下來,落在言格的黑髮上。

  他有些緩慢地抬手,一點一點,彷彿很艱難,終於,輕輕摟住她的腰。

  此刻,夜深,

  人靜。

  她又在他懷中了。

  他低頭靠近她,她闔著眼睛,呼吸聲很沉。

  「甄意?」

  「嗯?」她稍稍動了一下,似乎意識不清。

  「你喝酒了?」

  「嗯。」

  「你給我打過電話?」

  「是。」她睜開眼睛,目光緩緩上移,落在他臉上,有些哀傷,「可你沒有理我。」

  他微微咬脣,幾不可察地蹙了眉:

  「那,你後來打給了誰?」

  「我姐姐。」

  「哦,好像從來沒聽你提過。」他用一種聊天的語氣,「她,叫什麼名字?」

  「甄心。」

  「你姐姐,她和你說什麼了?」

  「她說讓我保護爺爺,還說,憑我的能力,一定可以隱瞞。」

  「你怎麼說?」

  「我不想,我想報警,但姐姐她罵我。她說小時候就是她保護我的,我不能不保護傢裡人。」甄意吸了一下鼻子,「她說她再也不想理我了。」

  「她,讓你隱瞞什麼?」

  「隱瞞......」她低頭牴住他的胸膛,痛苦而小聲地說,「我頭好痛。」她一隻手抽迴來,用力敲自己的頭,「好模糊,不清楚。」

  「那就不要想了。」他的手伸入她的發間,握住她的腦袋,低頭拿下頜牴住她的鬢角,緊緊制住了她。

  他聲線低沉,在她耳邊說,「甄意,不要想了。」

  「不對啊......怎麼會想不起來?」她掙扎。

  「不要想了!甄意,你只聽到我的聲音,其他的都不要想;只聽我說......」他貼在她耳邊,頭一次不經允許對人進行催眠。

  漸漸,她不再亂動,平息下來,拳頭也緩緩鬆開,順著他的胸口,無力地滑落下去。

  「甄意,你聽我說,甄意!」

  「......嗯?」她氣若遊絲。

  「以後,有什麼事情想問甄心的時候,先問我,好不好?先找言格。言格。我保證,絕對不會再接不到電話。」他竭力穩住顫抖的呼吸,「甄意,記得,先找言格。」

  「......」

  「答應我,不要找甄心,先找言格。甄意,答應我。」

  「好。」她很乖巧而虛弱地應聲,慢慢,整個人順著他往下滑,言格攔手把她撈住,重新收回懷裡。

  因為一時著急用力,她猛地被帶回來,嘴唇從他臉頰邊擦過,一路滑過脖頸,最終落在鎖骨上停住。呼吸均勻微熱。

  言格彷彿觸了電,靜止幾秒,臉竟有些發燙。

  不著痕跡地穩住了呼吸,才重新把她抱好。

  她柔軟得像一捧紗,盈在他懷中。安靜而白皙的容顏在月光下靜美如畫。

  「對不起,甄意。對不起。」他箍住她的頭,一遍一遍重復,「對不起,我應該主動給你電話,對不起。」

  他脫下外衣,裹住她,抱著她平躺到草地上。

  她閉著眼睛,安寧地沉睡;

  遲來的反催眠,會有作用嗎?

  他頭一次心亂如麻,低頭俯視她,望見她寧謐的睡顏,卻又平靜下來。

  其實,對她的臉,記憶始終清晰,甚至記得她的任何一個表情;其實,很慶倖擁有那樣超凡的記憶力,甚至還記得和她接吻的感覺。

  言格低頭揉了揉眉心。

  一貫淡寧不驚,卻居然在8年之後重見她的那一刻亂了思緒;與她有關的一切記憶都活色生香起來。他居然很淡定地拐著彎兒地接近甄教授,偏偏那幾個月她太忙,他拜訪小樓第11次,才遇到她。

  打電話過去,一聲「喂」,他就認出她的聲音,而她,卻似乎不記得他了。

  放下電話後的整整30分鍾,他的思緒都在空茫和顛簸之間切換,無法停止。最終是去了那棟小樓。

  坐在書房裡,看著她衣衫不整跳下來,毛手毛腳地拿他的風衣撲火,安慰爺爺時聲音輕快得像風鈴,他呼吸不暢,關上了門。

  而後來她抱著風衣追去他身後,8年之遠,近在咫尺,他卻連回頭看她一眼的勇氣都沒有。

  此刻,甄意就躺在他身邊,和那年躺在馬路中央看星星的那個女孩一樣,美麗,嬌柔。

  言格低頭,一點點接近她的唇,隔著一毫米的距離,氣息交融,卻最終沒有落下去。只輕輕地說:「甄意,好好睡覺。」

  他平躺下來,望著微茫的星空和茂密的相思樹。

  好安靜啊。

  「不是說,要一起數這棵樹上的葉子嗎?」他扭頭看她,隔了好久,復而看樹,「最多的一次,數到12221。你剛才出現時,數到3745。」

  今天很巧,在這裡相遇。

  其實,也不算巧閤。每過一段時間,他都會在「大家都睡著的時候,躺在樹下數葉子」......就他一個......

  時常會來。因為,在這座陌生的城市,和她相關的記憶,便只有這一棵樹了。

  今年的雨水出乎意料的多,這已是第七場雨。

  甄意站在精神療養院的落地窗旁,呆呆地望著。外邊,雨水沖刷著草地,一片清冽的綠色。開敗的櫻花打落在臺階,零零碎碎。

  今天神經病人們不能放風,估計一個個又不滿地抗議了,不知道護士該怎麼鬨他們。

  她腦子空空的,什麼想法也沒有,她隱隱覺得自己做了錯事,可記憶卻十分模糊。今早醒來發現卞謙的n個未接來電,打電話過去,卞謙緊張死了。可甄意卻不敢把經歷的事告訴他了,只說先要來看心理醫生。

  身後有輕緩的推門聲,她嚇了一跳。

  回頭,是言格進來了。

  「小柯說你找我?」

  她「嗯」了一聲,再沒言語。

  今天早上在爺爺的小樓裡醒來,一個人,但她依稀記得昨晚見過他,也不知道,她有沒有無意間說了什麼。

  她閉嘴不答的功夫,他安靜而耐心地等候著。

  他第一眼就看出來了,她情況很不好。開門進來的瞬間,她回頭,表情茫然又恐慌,像深度受驚的病人。雖然一瞬間平息下去,可還是不對。幾個小時不見,她眼圈很深,眼窩深陷,嘴脣上還起了小泡泡,從頭到腳,都沒精打采,像一隻蔫掉的茄子。

  她低頭站在他面前,肩膀垮著;

  昨晚安置好她後,他就離開了。沒有等在那裡等她醒來問她,怕她受驚;

  今天上午工作稍稍心神不寧,擔心她的狀況,好在,她真的來了。

  他在心裡溫柔地歎了口氣,不知道甄意昨晚的狀態出現過幾次,但,他以後必須加倍地關註她,關心她了。盡管對他來說可能會有些困難,但他會竭力嘗試。

  他緩緩問道:「發生什麼事了?」

  一聽他這般溫和的嗓音,她就想哭。

  她頭低得更低,死死忍著,聲音細得像蚊子:「我只是想見你。」

  言格稍稍怔愣。

  一秒的安靜那樣漫長,甄意在心裡苦澀地笑,好在她聰明,「我只是想見你」真是個有歧義的句子,還可以巧妙地補充:「我只是想見你,言醫生。」

  他不動聲色:「是有事想向我諮詢嗎?」

  「嗯。」為何此時的感覺如此頹廢。

  明明就是想見他,卻不能光明正大地說真話。並非她沒了年少的勇氣,而是他已不是年少的他。

  面對別人的未婚夫,她不敢越矩。而昨晚不清醒的擁抱,叫她深深自責,覺得自己像偷情一樣面目可憎。

  但昨天在表姐傢的事,太多太多,她想不起來,必須藉助心理醫生的幫忙,別的醫生,她信不過。

  她對自己說,她如此信賴他,不過是信賴他身為醫生的專業和保密。

  風從窗外吹進來,她的心微微發涼。

  自覺走到躺椅邊,睡上去。

  一瞬間,身體和心靈都覺得好累。她兩眼無神望著淡藍色的房頂,喃喃道:「我昨晚做了一個噩夢。」

  他輕輕拉來椅子,坐下:「是什麼樣的夢?」

  「我......」她壓抑著心中的痛苦,狠狠蹙著眉心,「有一個小女孩,她站在森林裡,頭......頭都爛了。她看著我,眼洞很黑,不停地,陰森森地問我......」

  她深深吸了一口氣,淚霧彌漫。

  「她問的什麼?」言格的聲音平而緩。

  「她問:『你為什麼要把我扔進山裡去呢?有老鼠咬我,好痛,你看我的手。』......」甄意嗚嚥,悲傷又可憐,「然後,她抬起手臂,她的手被老鼠野狗啃得只剩一截白骨。」

  「這樣的夢持續了多久?還是,只在昨晚。」

  「只在昨晚。」

  「昨晚,發生了什麼事嗎?為什麼夢裡的小女孩會質問你把她扔進山裡去?」

  「因為......」甄意拿手揹遮住眼睛,嘴唇蒼白,劇烈顫動著;纔開口,眼淚就落了下來,「因為我可能真的這麼做了。」

  淚水成河,默默流淌。

  她遮著眼睛不敢看他,她如此罪惡,如此醜陋,不知道他會用怎樣的眼神看待她。

  她不敢去想,內心是那樣的羞愧,卑微,她自己都嫌棄自己。

  可言格並沒批判,甚至沒有評價,嗓音依舊平淡而清和:「發生了什麼事,讓你這樣做的呢?」

  他的問題真寬容,不問她為什麼做,而問是什麼事驅使她去做。

  甄意越發心酸,嗚嗚哭起來;他沒勸,也沒打擾,安靜坐在一旁,包容地等待。

  窗外的雨淅淅瀝瀝地下,風吹進來,帶著雨水的涼意。言格起身拿了毯子,給她蓋上。她滾進毯子裡,埋著臉繼續嗚嗚。

  她把自己的臉哭成了一隻大花貓,終於哭夠了,才羞愧地拿開手,慘兮兮地看向他。

  他一身白衣,安然坐著。俊顏清雋,眉目和淡,黑湛湛的眼睛溫和清淡地看著她,不帶苛責。

  「我就知道,可以和你說。」她哽嚥著,胡亂抹眼淚。

  言格眼眸深了一度,沒作聲。

  她真的沒怎麼變。笑,就哈哈開懷,笑聲朗朗傳十裡;哭,就哇哇大哭,可憐委屈又揪心;孩子般直來直去,還是那顆赤誠之心。

  他見她不哭了,遞給她一張手帕。

  她像是哭累了,呆呆的反應不過來,黑白分明的眼睛水汪汪地看著他,有點兒懵。她少有這般無辜又犯傻的眼神,他的心便莫名像被她一根手指輕輕戳了一下。

  想著要對她好,他抬起手絹,給她擦花臉。

  他的手很輕,手帕很柔軟,她再度發懵,心臟在胸腔裡突突地跳,緊張地嚥了嚥嗓子:

  「言格,你為什麼忽然對我這麼好?」

  言格不答,見她回過神來了,把手帕放在她手心。

  她接過來自己擦眼淚,漸漸開口,講她醉酒後接到崔菲的電話,可說到關鍵部分,她就講不出來了,只記得給言格打過電話,之後的事情很模糊。

  甄意一邊說,一邊惴惴不安。

  她心裡已經壓著千萬斤的重石,如果言格有哪怕一點兒的惋惜、不認可、否定或不適,哪怕一點兒,都會刺痛她,把本就悔恨的她推入更深的地獄。

  可至始至終,他沒有。

  他只問:「和我打電話之後的事情,記不起來了嗎?」

  「嗯。」

  「那你記得當時的感覺嗎?」

  甄意努力迴想:「好像,聲嘶力竭,在掙扎。」

  「為什麼而掙扎?」

  「崔菲,慼行遠,姑媽,還有她,在商量把艾小櫻扔掉,我不肯,可他們都不理我。」

  「她?她是誰?」

  「我記不得了,好像,有第四個人。她一直在對我下命令,我不聽,她就自作主張對其他人發號施令了。我在說什麼?」甄意揉額頭,「天啊,我當時是有多醉?」

  言格沉默不語,隔了一秒,再問:「你參與了嗎?」

  「我一開始是準備先順著表姐,穩住她,把她們支開後,去調查現場的,因為我有些懷疑真相......我看到小櫻頭上的傷是你送的書鎮打的,我沒提醒他們,因為等以後警察發現的話,可以查出來做關鍵證據。還有,他們想把小櫻光著身子扔掉,我讓他們給她包了浴巾。我應該是準備跟著姑媽去清理現場的,這樣我就可以去檢查有什麼不對了。但不知道為什麼,我並沒有這樣做。我記不得了.......」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6-1-15 11:58 PM

34. chapter 33

  甄意從淺度催眠中醒來,落進一雙清黑的眸子裡;言格離她很近,眉目清俊,竟帶著一絲慌張。

  記憶裡,他似乎還從未有過這種眼神。

  「怎麼了?」她問。

  言格愣一秒,瞬間恢復了鎮定,心漸漸落下。或許,還沒有到那麼嚴重的地步。

  他坐回一旁的凳子上,目光卻沒移開,眼眸深邃而專註,看著她。

  甄意以為這是他認真做事時的眼神,可即使知道,也很難不為此心動。

  她捋了捋頭髮,小聲說:「我記起了很多事,謝謝。」一低眸,看見他右手揹上有一道淺淺的紅痕,是她剛才抓的。

  她別過目光去。

  「對了,還有一件事。」

  甄意從包裡掏出一張打印的照片,這是她今早從新聞網上找到的:「是艾小櫻的父親,我好像在哪兒見過,可想不起來。不過,我記得當時你應該在場。」

  言格一眼就認出,隔了好幾秒才抬眸看她,神色不明:「和你表姐一起的那個……」

  甄意沒反應過來:「一起的哪個?」

  言格低頭看著手中的病歷,神情有些微妙:「偷情的那個。」

  甄意腦子一炸,想起來了。

  那個炎熱的下午,她和他躲在櫃子裡,她身上熱乎乎的,註意力全在言格身上,連表姐偷情這樣的爆炸新聞她都沒心思管,更沒心思看那男人的長相。

  言格闔上病歷,目光落到她失神的臉上,淡淡地問:「還是想不起來?」

  「想起來了。」甄意低頭。

  她想起的不止這些,有表姐和那個男人做的事,還有她和言格在狹窄的衣櫃裡做的事,還有那個夏天午後的味道,炎熱,桑樹,太陽,知了,竹葉沙沙,皮膚,汗水,蒸騰……

  此刻想起,還真是尷尬。

  言格倒沒什麼異樣,起身去拉開紗簾,又把落地窗劃開一條縫。風帶著大片草地的清香吹進來,讓人莫名舒心。

  甄意坐起來,目光跟著他轉。

  看他佇立在窗邊,風吹著他白色的衣角微微擺動,良久,他迴頭,似乎想說什麼,鬧鍾卻響了,叮鈴鈴的清脆。

  他走到桌邊,長指摁下鬧鍾,說:「我有點兒事,不介意的話,等我十分鍾。」

  甄意點點頭,目送他離開。

  他一走,她安寧的心境就瞬間混亂:

  小櫻的父親是當年和崔菲偷情的人?

  而比起這個,另一件事更強勢地佔據了她的頭腦,她呆坐在躺椅上,有些臉紅,遂起身走到窗邊吹風。

  雨小了,成了雨絲,一點點飄飛。

  她盯著窗外的草地,深深吸氣,想岔開思緒,可不知為何無法控制自己的思維,那年的記憶鋪天蓋地席捲而來。

  那是多美好的一個夏天啊!

  讀中學的時候,她中午不回家,因為家在樓頂層,實在太熱了。可那天中午,她的果汁潑在了裙子上,紅紅的真難看,像來月經。

  言格陪她迴去,原打算在樓下等,可甄意說:「家裡沒人,上去喝杯酸梅湯吧。」

  上去後,言格發現甄意並沒誇張,她們家用蒸籠形容完全不過分。一進屋,他就感覺像是被一層濕熱而黏膩的氣候包圍,全身裹上了熨燙的保鮮膜,透不過氣。

  但他心裡靜得出奇,沒有因此煩躁。

  甄意給他倒了冰鎮酸梅湯,拿了冰凍荔枝,硬邦邦的,凍得皮都裂開了,一粒粒躺在盤子裡,咧著嘴沖言格笑。

  言格不吃,默默移開目光。

  甄意剝了一顆塞進嘴裡,被冰凍的荔枝肉刺激得縮脖子。她牙齒咯吱咯吱,把冰渣渣咬得沙沙響,喉嚨裡發出一連串奇奇怪怪的聲音,口齒不清地感歎:「太冰爽啦!」

  言格靜靜看她好久,再度默默移開目光。

  甄意剝了另一顆,捧到他面前,白嘟嘟,冰脆脆的果肉冒著冷氣:「很好吃吶,你嘗嘗。」

  他不吃。

  她把果肉湊到他脣邊:「嘗嘗嘛!」

  冰凍荔枝的冷氣沁到他皮膚上,涼絲絲的,他沒興趣地看一眼,別過頭去了。

  「我的手都要凍麻了。」她誇張地嚷。

  他回頭,從她手心拿起荔枝放進盤子裡,說:「我會吃的,你快去換衣服吧,你現在看著像一面日本國旗。」

  甄意低頭看看連衣裙上的果汁印,竄回房去,一路還嘀咕:「真不喜歡穿裙子,偏偏星期一要穿校裙。要是穿著褲子,腿一張,果汁就倒在地上啦。今天我習慣性地以為穿著褲子,結果腿一張,全部接住了......」

  言格:「......」

  他喝完酸梅湯,把杯子洗乾淨放好,盯著那個胖嘟嘟的肥荔枝看了一眼,還是放進了嘴裡。冰脆的果肉混著清甜的果汁流進喉嚨,意想不到的沁涼。

  他把剩餘的荔枝放回冰箱,果盤沖洗後放好,然後去找甄意。

  走到她房間門口,卻愣了。

  她的臥室居然沒房門,而她正背對著他換衣服,脫得光溜溜的,少女的軀體新鮮而柔嫩,腰肢很細,雙腿修長,像一件藝術品;她正在穿小小的內褲,扭了扭,蹦一下,臀部又小又翹,彈彈的。

  言格瞬間閃到一旁,十五六歲的少年,耳朵根燒成了灰。

  很快,甄意走出來,見了他,奇怪:「你耳朵怎麼紅了,是不是太熱?」

  言格悶不吭聲,搖搖頭,又點一下頭,自己也搞不清了,拔腿往外走。

  才邁步,有人了開門。

  下一秒,一男一女抱在一起沿著牆壁滾進門廊。

  甄意眼尖,隔著鏤空的櫃子,看見已婚的崔菲雙腿箍在一個年輕男人的腰上,手在那人身上亂摸,嘴巴也啃在一起。

  不是她老公慼行遠。

  甄意嚇一跳,扯著言格把他拖進房。可房裡沒有能躲的地方,她想也不想,拉開了衣櫃門。

  言格愣了一秒,看一眼衣櫃裡甄意的褲子裙子內衣褲,臉頰耳朵全燒成了透明,搖搖頭,不肯躲進去。

  房外,那兩人親吻和撞在牆壁上的聲音由遠及近,甄意急了,低聲命令:「進去!」

  言格再次搖頭,臉紅紅,卻分外淡定,臨死不屈的表情,做了個口型:不!

  甄意咬牙:「你想讓他們知道我們撞見了偷情嗎?」

  言格蹙眉,無奈地彎下腰,把自己折進甄意的衣櫃裡,臉旁就掛著她的內衣褲......

  甄意跟著躲進去,關上櫃門。

  外面,男人和女人奇怪而熱烈的聲響越來越大。

  甄意好奇,透過縫隙往外看。

  對面餐桌上,崔菲的雪紡上衣開了,內衣一端掛在肩膀,一端垂在桌面,男人低頭埋進她的胸脯。他站在桌邊,褲子脫到腳跟,崔菲坐在邊緣,雙腿掛在他雙臂上。

  甄意耳熱心跳,只看一眼就縮回來,差點撞上言格。一看,他臉全紅了。

  衣櫃很小,言格個子太高,長腿曲在裡邊。甄意鑽進來時沒註意,一屁股坐在他腿間,這曖昧的姿勢讓言格尷尬極了,偏偏又動不了。

  夏天的午後,老式居民樓頂層的衣櫃裡,空氣每一刻都在昇溫,像泡在一鍋煮沸的粥裡,流動,黏膩,焦灼。

  熱度無處不在,揮之不去。

  彷彿每一處毛孔都在盡情地出汗。

  甄意剛換上的連衣裙,此刻已緊緊貼在身上。

  昏暗的衣櫃裡,呼吸聲漸漸沉重,盡在彼此臉頰邊。更要命的是,外面的餐桌吱吱呀呀搖晃起來。

  甄意臉紅紅,覺得像被蚊子叮了,發癢,還熱得難受,忍不住偷偷看言格一眼。

  他靜靜坐著,垂著眼眸,表情很乾淨。只不過,額頭上也冒出了細細密密的汗珠。

  他的襯衣貼在身上,細細的純黑色領帶還是那麼矜貴高雅,帶著蠱惑的距離感。

  甄意頭腦發脹,想破壞,遂小聲問:「繫著領帶不會熱嗎?」說著手已伸過去解。

  言格像是一尊靜止的雕塑突然復活,他猛地握住她的手腕,眼眸清黑而幽深,在制止。

  他的手心很燙,甄意感覺到自己的脈搏在他指尖突突直竄,好燙,可同時,好刺激。

  忽然,她手腕一動,掙開他,飛快一拉,把他的領帶扯了下來。

  言格去奪,甄意手一背,藏在身後。

  他上過她的當,才不會因為奪東西而把她圈進懷裡。

  言格索性不搶了,默不吭聲地重新靠在櫃子內壁,別過頭去不看她。

  沒過幾秒,忽然感到一陣透心的涼意,在這炎熱的木櫃裡,簡直像冰塊一樣沁心。

  言格回頭,就見甄意在給他吹風。

  她離他那麼近,小小的嘴巴嘟嘟地圈成圓形,紅紅的腮幫子一鼓一癟,吹出一絲絲清涼的風。

  他看見成串的水珠從她細膩白皙的脖子上流下去,隱入胸口不見了。

  言格頭一次感覺,熱能讓人如此難受。他望著她近在咫尺的臉頰,不知自己在想什麼,但下一秒,他低下了頭,湊近她,輕輕往她潔白的脖子上吹風。

  甄意渾身抖了一下,太涼快了,前所未有的暢快席捲全身。

  兩人都不作聲,隔著極近的距離,輕輕地為對方吹氣。

  衣櫃外,女人痛快地叫,說起很多陌生而大膽的句子,一個字一個字刺激著他們的神經。

  甄意不知言格是種什麼感覺,可她熱得渾身發燒,心尖像被蚊子咬了,癢得要死卻無處撓。

  十五六歲的年紀,少年的生命是如此的好奇。

  甄意頭在發燒,一邊給他吹風,一邊解開他襯衣的紐釦;等察覺到他回神想阻止,她索性一排扯開,雙臂鑽進去,牢牢箍住他的身體。

  一瞬間,她的心劇烈顫抖,呼吸全亂了,喘著氣,蠻橫地反咬一口:

  「你要敢推我,弄出動靜,讓他們發現,我就說是你誘拐我的。」

  「……」

  而事實上,他並沒有想推開她。

  熱氣層層包裹,她柔柔地貼過去,輕吻他的嘴脣,細咬他的耳朵。

  狹窄的滾燙的櫃子裡,少年和少女的肌膚比空氣還滾燙,無聲,神祕,偷偷地摩挲。

  她輕輕脫下內褲,掀開裙子,跨坐到他的腰際。腿鑽進他敞開的襯衣,腳趾輕輕磨蹭他微濕的腰腹的曲線,男孩子的肌膚,那樣朝氣蓬勃,充滿活力。

  她的手摸到他的腹部,忽然一用力,扯開他的褲子,小手伸了進去。

  那裡熱得幾乎沸騰。

  狹小衣櫃裡的熱空氣瞬間凝固,讓人無法呼吸。

  言格猛地一顫,去抓她的手腕,可她的手深深鑽了進去,緊緊攥住。她指尖的力度懵懂而生澀,抓得他有些疼,就是那一瞬,他渾身僵硬。

  她黑色的眼睛濕漉漉的,直勾勾看著他,羞怯而又虔誠。

  她的胸口,汗珠滑過。

  「言格,不許推開我。」她難受地蹙眉,抓住他的手,託住自己的臀部。

  他額前的碎髮全濕了,一簇簇的,鬢角也濕透,晶瑩的汗珠像小河,淌過臉頰,順著他白皙的脖子緩緩流進襯衫裡。

  甄意把他的褲子往下拉,腰肢帶動著雙腿貼過去。

  他臉紅得幾乎透明,黑湛湛的眼睛像星星,表情有些痛苦,很難受,彷彿生不如死,聲音極低,嘶啞而乾澀:「甄意,你想做什麼?」

  甄意想著那件遙遠的事,驀地渾身一抖,雞皮疙瘩全豎了起來。夏天衣櫃裡令人窒息的熱度彷彿穿透時空來到現在,分明是下雨天,她卻熱得難受。

  推開落地窗,風吹進來,她一個激靈,命令自己不要再想。

  為了分心,她又給卞謙打了個電話。

  卞謙很接起來,像是等了很久,問:「小意,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哥,我現在真不好說。」她抱歉極了,「我想保護爺爺,我不記得發生了什麼,也請你不要擔心,不要問我,等我理清楚頭緒了,第一時間告訴你,好嗎?」

  卞謙聽她這麼說,也不好多問了,只說:「好,我不打擾你,但如果你遇到了什麼困難,要記得,我一定會無條件地幫你。」

  甄意眼睛濕了,點點頭:「我知道。」

  放下電話,她深吸一口氣,在房間四處看。

  這其實不是治療室,而是言格的休息室。剛才她躺的地方就是他平時休息的床。這種待遇......她算是他的特殊病人吧。

  房間整潔而乾淨,沒有任何多餘的東西。

  她百無聊賴,無意間拉開一個抽屜,一下子就愣住了。那裡面躺著一堆鑰匙釦。

  她不可置信。

  那年,她累死自己,在運動會上拿了7個第一,她無比驕傲地對言格說:「厲害吧,7份禮物哦。」

  言格:「既然都是一樣的,我拿一個就行了。」

  甄意瞪他:「不準!」

  「......好吧。」

  她興緻沖沖拿著獎狀跑去領獎,結果體育老師搬出七大袋雕牌洗衣粉。

  甄意傻了眼,悲痛慾絕:「這個怎麼能做獎品?!!」

  體育老師說:「別急,還有呢。」

  於是抱出七桶洗潔精,七捆衛生紙,七塊香皂,七瓶洗髮露......全是住校生才需要的。

  甄意要死要活,差點兒拿刀砍人,她哪有臉送言格洗衣粉洗潔精和衛生紙?

  就在她即將暴躁要揍老師的時候,言格慢條斯理地說:「這個可以。」

  甄意定睛一看,衛生紙下邊壓著七個鑰匙釦,釦墜上印著周傑倫版的洗剪吹。做工粗糙,要多劣質有多劣質。

  她備受打擊,簡直快哭了,沒想言格把那七個鑰匙釦一個不剩地放進口袋,平淡地說:「正好我家鑰匙多。」

  甄意當年沒想過,鑰匙再多,一個釦子也足夠。

  那時,她都覺得丟臉,哀痛地說:「你可以把它們扔掉。」

  而現在,7個鑰匙釦串成一串,靜靜地躺在抽屜裡。上面掛了大小不一幾把鑰匙:他一直在用。

  她想不通這麼醜的東西,他為什麼還留著,一直帶在身上。

  門把手緩緩轉動,甄意回神,關好抽屜轉身站好。

  下一秒,言格出現在門口。

  身形修長的白大褂,分明和離開的時候沒有不同,此刻落在她眼裡,卻牽動了她的心。這一瞬,她恍惚地想,如果能回去,回到過去,那該有多好?

  言格關上門,抬眸問她:「還想哭嗎?」

  本來不想的,一句話卻讓她的心微微痛了。

  她搖了搖頭。

  「這是我的手機號。」他走上前來,遞給她一張紙條,清雋的字跡,寫了兩個號碼,「第一個是工作號,第二個是私人的。」

  甄意不知道他是不是對她說打不通他電話那一事介懷。

  她存了號碼,準備告別。

  「等一下。」言格說,「甄意,如果這個案子,你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盡管說。」

  她不知道他怎麼忽然如此關心她。

  「我今晚想重回案發現場,你能和我一起嗎?」

  「可以。」

  「謝謝。」她走一步,又迴頭,「你不鄙視我嗎?雖然我不太記得,但我很清楚我沒有阻止表姐他們,還旁觀了全過程,中途似乎,」她揉太陽穴,「似乎還指點了一些。」

  原本想藉著假幫忙的機會找出真相;可她似乎只假幫忙了,沒有找真相,結果變成了真幫忙。這是甄意對昨晚發生事情的理解。

  言格聽之任之,簡單地解釋:「甄意,你醉了酒,意識不清醒。我認為,這不是你的錯。」

  甄意心裡一震,壓在胸口的重石彷彿就這樣被他的一句話粉碎了。

  她鼻子再度發酸,但終究忍了下去。

  「謝謝。」她說完,準備離開,走到門口,心卻像是被他抽屜裡的七個鑰匙釦攫住,她緊緊握著門把手,

  「言格?」

  「嗯?」

  心裡,真的好遺憾!

  「當初,我們為什麼會分手?」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6-1-16 11:39 AM

35. chapter 34

  「當初,我們為什麼會分手?」她問。

  「......」

  「言格,你把我一個人留在那個鬼地方,沒回去救我,也沒再出現。」

  「......對不起,我的錯。」他說。

  夜深了,度假村酒店後邊的這棟別墅裡,沒有一絲光亮。

  甄意蹲在地上,手探進門口的地毯下摸啊摸。

  陪她前來的言格低聲:「你幹什麼?」

  她終於摸到,抽出來給他看,一把鑰匙。

  「是我叫崔菲這麼做的。」甄意說,「我告訴她,萬一警方查出這裡是案發地,可以推脫說慼傢人不常來這兒,鑰匙放在地毯下,猜到鑰匙在哪兒的都可以進來。但其實,我有私心,我想過如果當時找不到足夠的線索,也可以重回現場調查。」

  言格不說話了。

  其實那晚一開始,盡管疲憊,盡管醉酒,盡管震驚,但甄意的潛意識裡有很明確冷靜的處理方式。如果甄意有他的手機號碼,如果那晚上,他接到了甄意的電話,或許,現在的情形會完全不同。

  是他害了她。

  關上門,別墅裡死一般的寂靜,一個人也沒有,只有月光從窗外灑進來,半明半暗,有些嚇人。

  甄意小心地打開手機手電筒,偷偷潛上二樓,穿過走廊,找到案發的房間。推門進去,艾小櫻陳屍的地方早已清掃乾淨。

  言格問:「除了屍體不在,這裡和案發那晚有什麼不同嗎?」

  甄意搖頭,這裡其餘的佈置還和案發那天一樣。

  言格和她都推測爺爺不是兇手,但沒有證據,這次來,就是想試著找一下。

  兩人分頭行動,細細查看房間的每一個角落,但崔菲和姑媽的清掃工作很到位,都被清乾淨了。

  房間太黑,手機的光束有限,兩人找得有些辛苦,沒什麼進展。

  甄意坐到地毯上,揉揉發痛的眼睛,歎氣:「遲了。」

  言格到她身邊,站定:「你說,你沒有幫忙清理?」

  「嗯。我準備假裝幫忙,一邊查線索,一邊故意留一些蛛絲馬跡,不讓她們全部清理掉。但後來,我好像累得走不動,靠在沙發上睡覺了。」甄意說。

  言格思索半晌:「如果只憑她們兩個,清理工作一定會有遺漏。」

  甄意抬頭:「要不,我們現在就報警吧,讓警察來找!」

  「你呢?」

  甄意一愣,隔一秒,低下頭:「雖然我一開始是假意支招,準備調查真相;但事實是,我給她們支招了,卻沒有繼續調查和阻止。這種情況,應該算是參與了一部分吧?我......」

  她完全不記得,她設計了一場天衣無縫的拋屍。

  「你該記住以後別喝醉了。」他輕描淡寫停止了她的自責。

  「那現在......」
  
  「先不要報警。」言格說。

  現在報警自首,甄意不記得那晚的細節,她會被牽扯進去,但崔菲一家全都會置身事外。

  「可艾小櫻......」甄意沒說下去,冷靜下來,「我明白,我甚至都不知道他們把小櫻扔到哪兒去了。沒有證據,我們先自己找嗎?」

  「嗯。」

  甄意回想那晚第一次看到案發現場時的感覺,沉著分析:

  「爺爺一直在這個小廳裡吃蛋糕,如果爺爺不是兇手,很有可能這裡也不是案發現場。這就解釋了當時茶几腿和地板上規律的血跡。太規律了,不像意外濺上去的,像是人撒上去的。」

  言格聽言,蹲下來,仔細查看沙發和茶几腿,都擦乾淨了。但是......他抬起茶几,摳了一下茶几腳底。

  摳出了凝固的血跡。

  甄意跪到他身邊,拿手電筒照他手心的粉末,四周都是黑暗,那粉末分外鮮紅。

  不是血。

  光束的邊緣,甄意的臉安靜下去:

  「果然被崔菲耍了。」

  兩人走出去。

  走廊很黑,兩邊都是門洞,讓人起雞皮疙瘩。牆壁上掛著很多畫,黑暗中帶了詭異的色綵,彷彿每個畫框裡都裝著看不見的世界。

  只有淡淡的手機燈,昏暗中,兩人安靜地行走。地毯吸收了腳步聲,偌大的別墅裡沒有一點動靜。

  甄意下意識抱緊自己:要不是言格在身邊,真有些嚇人。

  言格察覺到她的小動作,見她把自己摟成一團,遲疑片刻,問:「冷嗎?」

  「哦,沒有。只是在想問題。」

  是在想問題,眉心至始至終都擰著,沒有半刻舒展。

  「在想什麼?」

  「很明顯,是崔菲把孩子從別的地方挪來的;考慮到遠距離移屍風險太大,且崔菲性格謹慎,連拋屍都想把我牽扯進來,所以,案發地最有可能在這棟別墅的某個角落。可這麼大的別墅,我們該從哪裡找呢?」

  她認真的時候,會習慣性地蹙眉,黑闇中更顯瑩白的小臉看上去嚴謹而不容接近。

  言格看了她好幾秒,纔緩緩收回目光,道:「真正的案發現場肯定也被清理過,要找到,會很困難。不如先從嫌疑人入手。」

  「嫌疑人嗎?當晚在這裡的有崔菲、慼行遠、姑媽還有齊妙。如果從殺人動機......」她剛好繞過拐角,手電的光打在牆壁上,一張扭曲而驚悚的人臉!

  甄意狠狠一嚇,差點尖叫,一下子抓住言格的手臂。慘白的光束照在對面的牆壁,只是一幅畫。她的心砰砰的,打鼓一樣,發覺自己貼在言格身上,覺得不妥,又趕緊鬆開他的手。見把他的襯衫都揪皺了,還拿爪子順了順。

  言格低頭看她一眼,真嚇慘了,臉都有些發白。他沒被嚇到,倒是她忽然如受驚小動物一般抱住他的手臂往他跟前縮,這讓他有些,心跳不穩。

  牆上掛著一幅詭異而恐怖的畫,一個女孩站在漂亮的走廊裡,面對著一扇房門,門半開,另一個女孩站在門口和她對視。房間裡沒開燈,走廊的燈光在房間投下一條光,看得到房間裡很漂亮精緻,但燈光兩旁的陰暗之處,那房間像個垃圾堆,擺滿了各種屍體,和光路上的燦爛形成鮮明對比。

  甄意心裡發毛:「真無法理解藝術家的思維。」

  「不難理解啊。」言格看著那幅畫,尋常道,「這可以是外在和內在,外在表現人模人樣,內在陰暗邪惡;可以是意識和潛意識,意識層面光明磊落,潛意識層面晦澀可怖;還可以是......」

  甄意一頭黑線。

  他見甄意一臉無語,緩緩閉了嘴。

  甄意咕噥:「哼,果然是神經病醫生,只有你能理解變態的藝術。」

  言格抿抿唇:「其實是精神......」

  甄意目光斜過來。

  「嗯,隨便吧。」他說。

  甄意在心裡卻忍不住想笑;明明有大事當頭,這一刻卻沒來由地輕鬆。

  這時,身後傳來幽幽的腳步聲。甄意心發涼,和言格對視一眼,大半夜的誰在這裡?

  言格微微蹙眉,伸手準備把她拉到自己身旁去,可甄意忽然打開了他的手,言格一怔,甄意的第一反應居然是保護他?

  甄意飛快回身用強光照,準備把來人踢下樓。

  可來人遮住眼睛:「小意,是我。」

  「你怎麼在這裡?」甄意一手拍開牆上的開關,臉色不善地打量崔菲。

  「這話應該是我問你吧。」

  「我來調查艾小櫻的死因,你來了更好,不用摸黑了。」甄意語氣冷梆梆的,關掉手機往前走。

  崔菲跟上去:「死因?我不是和你說過嗎?爺爺他......」

  「你給我閉嘴!」

  崔菲愕然,不相信:「你吃錯藥了。」

  「和你在一個屋簷下住了好多年,我卻不認識你了。」甄意表情冷酷得嚇人,「我不管艾小櫻和你有什麼關係,不管你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但利用爺爺替你揹黑鍋,你良心被豬啃了?」

  崔菲臉色不變,鎮定得跟吃了定海神針似的:「小意,你無法接受,但事實就是這樣,我不知道你為什麼這麼說。」

  甄意抬起手心的紅色粉末:「血跡乾了會發黑,這些『血』是慼紅豆畫畫的顏料吧。用你女兒的東西來佈置現場,你這媽媽當得可真好!」

  崔菲搖頭:「紅豆不會固定在一個位置畫畫,顏料掉在現場並不奇怪。」

  「是嗎?」甄意佩服地點點頭,「那艾小櫻的父親呢,你很熟?」

  「不認識。」

  演技真好,甄意簡直想笑:「他叫艾程,和你發生過性關係的人,你怎麼會不記得?」

  崔菲一怔,手不自覺攥住衣角:「什麼?」

  「表姐,我讀中學時撞見過你和他偷腥,那時紅豆才一兩歲。」

  崔菲扯扯嘴角:「你認錯了。我沒……」

  「在家裡的餐桌上。」甄意打斷,「我沒看錯,而你也不會忘記。因為很明顯,那天你們兩都超常發揮。」

  言格眸光微動,抿了抿唇。

  那天的記憶,他和甄意......不可避免地在腦海浮現。他記憶力太好,每一句話,每一絲感覺,都刻骨銘心。

  「你……」崔菲沒料到多年前給妹妹演過一場成人電影,脖子紅了,無法牴賴,「你有沒有和……」

  「沒對任何人說過一個字。」她不會笨到說言格也在場。

  崔菲並不輕鬆。她從小就是好孩子,是壞孩子甄意的榜樣,如今被揪到汙點,渾身不安全。

  「謝謝你替我保密。」

  甄意不理會:「崔菲,說實話。」

  一回到正題,崔菲又咬緊牙關,搖頭:「那是很多年前的事了,我和他早沒有關係。甄意,艾小櫻就是爺爺殺的。」

  這時,一旁的言格開口了:「崔女士,我聽甄意講過這件事,能問你幾個問題嗎?」

  「......嗯,可以。」

  「你聽見樓上有響動?」

  「是,我......」

  「什麼響動?」他打斷。

  「小孩的叫聲。」

  「你立刻上樓了?」

  「是。」

  「看見爺爺掐著艾小櫻的脖子?」

  「是。」

  「於是你趕緊把爺爺拉開?」

  「是。」

  「艾小櫻頭上有很多傷痕?」

  「是。」

  「你聽到聲音就立刻上樓了?」

  「......是。」猶豫。

  「艾小櫻頭上遭受了多次擊打,然後被掐,你衝上樓的時候,她已經斷氣了,請問,你是從哪裡聽到了她的叫聲?」

  「......」

  崔菲額頭冒汗,面色發白。

  言格長指摁了一下隨身攜帶的錄音筆:「當然,我問你這些問題,不是為了幫你串口供的。」

  甄意屏住呼吸,緩緩鬆一口氣,看著言格俊逸的側臉,微微咬唇:

  該死,好想佔為己有!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6-1-16 12:20 PM

36. chapter 35

  言格平靜地看著崔菲,語氣疏離:

  「崔女士,案發的時候,你和你家先生在一起?」

  「是。」崔菲很肯定,緊張地摁了一下額頭。

  「在哪裡?幹什麼?」

  「在客廳商量事情。」飛快回答。

  「誰可以為你們證明?」

  「就只有我們兩個。」崔菲自以為回答縝密。

  「嗯,很好。」

  言格點了一下頭,風淡雲輕地推出結論,

  「三種情況:1,你們兩個是共犯;2,你們一個犯罪另一個維護;3,是屋裡剩下的人。」

  崔菲的臉越發蒼白,她什麼關鍵信息也沒說,怎麼就被分析得無處可躲了:

  「這......」

  她的表情逃不過言格的眼睛,他很快下結論,語氣確定:「我說對了。」

  平靜之下的凌厲叫崔菲猝不及防。

  言格:「你母親當時在哪裡?」

  崔菲閉了閉眼,知道他的厲害,不肯回答了:「我不是你們的犯人,你們再問什麼,我都不會再說了。」

  甄意開口:「你當然不是犯人,可以不回答。但如果把你關在警侷高壓48小時,你還能這麼嘴硬嗎?」她上前一步,逼近她,笑裡帶著狠,「崔菲,我們去警局,兩個都去。比比看誰先開口,好不好?」

  「你......」崔菲驚愕。

  言格又慢條斯理道:

  「崔女士,甄意是在受你欺騙且頭腦不清醒的情況下幫你處理艾小櫻的,如果是爺爺發病,過失殺人,這不會存在共犯,且她自首會量輕。但你就不同了,除去破壞證據,你至少是窩藏協助罪犯,至多,不必我說了吧。」

  崔菲簡直要給他們倆逼瘋,一個清淡無害地分析,一個不顧一切地威脅,她覺得自己快堅持不下去。

  狡辯也是無用,垂下頭:「別說了,我告訴你們吧,是齊妙。」

  齊妙?

  言格不說話了,看向甄意,意思是後邊的交給她。

  甄意明顯不信:「她為什麼殺艾小櫻?」

  「我怎麼知道?」崔菲咬牙切齒,「齊妙沒家教,性格暴躁又酗酒,艾小櫻也是個牙尖嘴利不饒人的驕縱孩子,誰知道她們兩個發生了什麼?」

  「她殺人,你摻和個什麼勁兒?」

  「我......」

  崔菲看一眼言格手中的錄音筆,言格關上,她才小聲道,「我,我和艾程還保持著,關係。」

  「所以?」

  「那天壽宴,我和他在洗手間裡......齊妙看見了......她以此威脅我,我不幫她,她就會告訴她爸。」

  「壽宴那天你和艾程在......」

  「甄意你是不知道,行遠他,他在那方面不能滿足......」

  「夠了,不用說你有多慾壑難填。」甄意打住。

  言格沉默半晌,問:「慼行遠先生為什麼幫忙?」

  「是。如果是齊妙,他一定不會管她;但我......我騙他說是我殺的,他就沒辦法了。」

  「......」甄意無語。

  言格淡淡問:「那你怎麼和他解釋你殺人的原因?」

  這人問話真是窮追不捨,句句關鍵啊!

  崔菲頭皮發炸:「怎麼解釋?還不就亂編。一哭二鬧讓他相信就是了。」她閉嘴,不肯多說了。

  言格靜靜看她幾秒,也不問了。

  甄意:「隨後,你們就一起計劃怎麼拋屍是嗎?」

  「是。」

  「因為對我也不放心,所以我來前,你們就轉移了現場,把小櫻搬到會客廳,用畫畫的顏料調出血的顏色,再叫我過來,是嗎?」

  「我沒辦法。不論是藏屍,還是面對警察盤問,我都沒法做到不留漏洞,只能找你。」

  「混蛋!」甄意上前一步,差點兒沒忍住扇她耳光,「所以你就想把我拖下水,讓我生不如死嗎?」

  「對不起,只有用爺爺才能把你牽扯進來。你就當幫我的忙吧,求你了!」

  甄意目光洞悉,臉色越發冰冷:「不對,不止如此。」

  「崔菲,你設計爺爺,不僅是為了讓我幫你,更是栽贓。」她出奇的冷靜,

  「如果拋屍出現問題,如果警察順籐摸瓜找來,如果終有一天隱瞞不住,爺爺就成了你的替罪羊。這才是你的雙保險!

  呵,崔菲,你給我打電話前,就移屍,為如何脫罪做了第一層設計。連我都不信,不讓我知道第一現場在哪兒。」她諷刺地笑,「你真聰明,滴水不漏,把這聰明用在親人身上,讓人佩服。」

  崔菲已被她看穿,知道狡辯也無濟於事:「對不起,我別無選擇。如果讓行遠知道我出軌,我就什麼都沒了。

  甄意,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我在警察局有認識的人,雖然公眾還不知道,但一小時前南中山林發現女孩屍體,警察去了。」

  崔菲抓住甄意,緊張道,「身份確定需要一段時間,但我想肯定是艾小櫻。如果警察來查怎麼辦?我們該早作準備。」

  「我們?」甄意彷彿聽了笑話,「誰跟你是我們?」

  「萬一警察挖出祕密,牽連爺爺,你也不管嗎?」

  「不會牽連爺爺。如果你敢,我會挑明你和艾程的姦情,我想,慼行遠和你殺掉艾小櫻,比爺爺殺掉她,更讓人信服。」

  「你威脅我?」崔菲不可置信。

  「對。我就是在威脅你。」甄意徹底冷臉,一字一句道,「崔菲,你給我聽好了。如果你敢把爺爺牽扯進去,即使只是對他的名譽造成哪怕一點點的傷害,我發誓,會毀了你至今為止的倖福人生!」

  崔菲瞠目結舌,震驚了足足十幾秒,仍不肯放手:「甄意,你想脫身嗎?你已經參與拋屍了!」

  「我沒有!」甄意心裡不確定,表面卻斬釘截鐵,「證據呢?我是替你運屍體了,還是替你清理屍體清理現場了?奉勸你,不要隨便栽贓一個律師。」

  崔菲氣急:「但你教我了!」

  甄意一愣,記憶很模餬,究竟教了多少?

  崔菲見甄意冷面不語,反而先慌了,甄意教他們怎麼處理,但從頭到尾都沒親自參與。她不懂法,難道這個不算參與?

  她苦痛地哀求:「小意,你別這樣,我是迫不得已。我也不想,可你知道我生活得多不容易嗎,我不能失去現在......」

  甄意無動於衷地打斷:「崔菲,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苦衷,每個人都活得不容易,但不是每個人都做這種豬狗不如的事!齊妙我管不了,但關於拋屍這件事,我給你兩天時間考慮,如果你不和我去自首,我就自己去,順帶舉報你。」

  「你!」崔菲驚愕,還要辯解,她的電話響起。

  甄意不等她,轉身看言格:「我們走吧!」

  言格和她一起下樓,輕聲問:「決定了?」

  甄意低下腦袋,有點兒沮喪:「雖然記不太清,但我好像是真的參與了。總得承擔責任吧。」

  言格嗯一聲:「慼家肯定會請律師,如果他們死不承認,或者全推到你身上,怎麼辦呢?現在證據都湮滅了,怎麼說得清?」

  「......」甄意苦瓜臉,「言格,你別打擊我好不好?」

  「我只是陳述很有可能發生的事。」他很無辜。

  他把錄音筆遞給她,「喏,等你把這個交給警察,至少,能讓你爺爺和這件事撇清關繫;確定崔菲和慼行遠有嫌疑;順帶,證明他們一開始確實陷害爺爺,以此要挾了你。」

  他似乎並不怎麼關心案情,只是關心......

  只是想為她爭取最大的利益。

  他已經做到。

  「謝謝。」甄意接過白色的錄音筆,似乎還能感受到上邊殘存的他手心的溫度,很暖。

  「言格?」

  「嗯?」

  「你相信崔菲說的話嗎?」

  「不信。」

  「哪裡不信?」

  「她說艾小櫻是個牙尖嘴利不饒人的驕縱孩子,這話說得像她和艾小櫻當面對峙過。」

  甄意蹙眉:「會不會看見崔菲和艾程偷情的不是齊妙,而是艾小櫻?」

  「我問她問題,她已經開始牴觸不答;而你問,她也開始把謊言和真相糅雜在一起,干擾判斷。」言格道。

  甄意歎氣:「不是在警局。她不配合,我們也無法深問。而且現實中,即使人證物證俱在,也常常會出現多人符合的情況,關鍵看你怎麼圓這個案件。」

  還說著,身後崔菲追上來,聲音十萬火急:「紅豆她怎麼了?......好好的怎麼會從樓梯上滾下來?......慼行遠我早說過你的......」

  後面的話嚥了下去,她掛了手機,追上甄意和言格,急道:「你們開車沒,能不能送我去醫院?」

  醫院走廊裡的氣氛很......活潑。

  慼行遠和崔菲在診斷室內,慼勤勤慼勉和齊妙在外面。這三人裡就大姐慼勤勤還算正常,慼勉和齊妙都是蛀蟲。

  才一天不見,慼勉左手綁了繃帶,齊妙則換了一頭十分醜陋的短髮,兩人鬥嘴鬥得十分慘烈。

  甄意大緻聽了一些,

  原來一直不和的兩人相遇,因專用跑步機的事起爭執。慼勉說想用啞鈴砸死她,兩人大吵一架。後來齊妙做引體向上,頭髮被一旁的器械絞住,健身房很空,沒有客人,連服務員都沒。

  齊妙掛在單槓上痛苦地保持姿勢,慼勉嚇唬齊妙,說要打開旁邊的器械開關,不把她放下來,要把她吊上去絞死。齊妙當然求他,結果,慼勉居然找來剪子,把齊妙的頭髮齊根剪掉......

  變成了現在,奇醜無比......

  齊妙氣得發狂,拿健身房的器材把慼勉左手砸骨折了......

  甄意無語,這兩個二十來歲的人是有多幼稚!

  兩人到現在還在吵。

  慼勉:「你夠狠,知道爸爸準備淡出商界,什麼都沒你的份,發狂了?齊妙,告訴你媽,像她那樣主動送上門想懷了孩子騙錢的陪酒女,一抓一大把。國家口號都說了,知識改變命運,不是大肚子改變命運。你看看,你長了20多年,賠本生意吧。」

  齊妙氣得嘔血:「你還想我打斷你的腿嗎?」

  「那我會找人把你賣到天上人間去。當然,你『誤傷』了我的手,爸爸不會說什麼。可齊妙,別那麼陰暗,發狂也別沖小孩子啊。和當年不一樣了。你害我,害我姐,爸爸不會有反應;可你要是碰紅豆,他會整死你。」

  甄意看一眼慼勤勤,後者跟沒聽見似的;

  印象中,慼行遠的長女一直冷靜穩重,當年,她和胞弟一起被父親打包送去國。慼勉遊戲人生;她卻靠自己的能力輾轉多家知名企業,最終回到慼氏做高管。

  齊妙冷笑:「不是我推的,我沒碰紅豆,是她自己走路不穩。再說,爸爸那麼偏心紅豆,你們不嫉妒?」

  「跟一個小屁孩吃什麼醋?爸爸分給我和我姐的錢足夠享受一輩子。不像你,嫁妝都沒,還得跟在小三崔菲後邊喊媽討好她。討好也沒用,慼家不接受私生女。更何況,你只是陪酒女生出來騙錢的籌碼。」

  齊妙面紅耳赤,眼見要爆發,慼勤勤平淡開口:「阿勉,和女生吵什麼?沒風度。」

  慼勉是聽姐姐話的,立刻收斂。

  但無疑,慼勤勤的那句「女生」用詞微妙,她骨子裡根本把齊妙當陌生人。

  甄意漠著臉坐一旁。

  來帝城這些年,她和慼家相交甚淺,豪門是非多,保持距離比較好。這段時間靠近一些,果然狗血一盆接一盆。

  慼勉無聊了,四處看,見到甄意,調笑起來:「小姨~」

  甄意涼淡地掃他一眼,抬手,拇指食指圈成一個極細的圈,做了個口型:蚯蚓。

  慼勉一怔,鬥不贏她,扭過頭去了。

  甄意做完這個動作,卻有些迷餬,誒?案發那晚,她是不是對慼勉做過同樣的動作?

  言格察覺到她的異樣,低下頭:「怎麼了?」

  「哦,我......」

  話語被一道溫柔的聲音打斷,是醫生的囑咐:「慼先生慼太太放心,紅豆只是受了皮外傷,敷藥就會好。」

  這聲音是,安瑤?

  齊妙一見紅豆就迎上去:「紅豆乖,還疼不疼?」

  紅豆很怕她,小臉一扭,埋進爸爸慼行遠的懷裡。紅豆個子不算小了,卻還被爸爸抱在懷裡。

  齊妙不悅地蹙眉:「紅豆,你為什麼怕我?我……」

  「別說話了!」慼行遠打斷,「以後你來帝城就住酒店,不要再回我們家。」

  齊妙臉直抽搐,強忍著。

  他抱著紅豆離開,崔菲跟在後邊,回身看一眼三個「孩子」,居然十分溫柔:「齊妙,我會勸你爸,等他氣消了,我打電話給你。」

  齊妙爭辯:「小媽,我根本沒……」

  慼勤勤拉一下她的手臂,示意她閉嘴。

  而安瑤招呼完慼家人,一扭頭看見甄意,還有她身邊的言格,愣住了。但只一瞬間,便恢復了溫柔笑容:

  「這麼晚了,你們怎麼會在這裡?」

  甄意見她目光只望著言格,那微笑簡直......

  不是問自己,她便沒吭聲。

  但,一秒,又一秒,走廊裡一片安靜,言格居然沒理安瑤。

  甄意察覺到不對,稍稍疑惑,扭頭看他,他倒是平平靜靜的,跟沒聽見安瑤說話一樣。

  安瑤在甄意的註視下,有些尷尬,輕聲:

  「言格?」

  這下,他側過頭了:「有事?」

  安瑤返身要進診療室:「你能過來一下嗎?」

  甄意的心微微一磕。

  失落。羞愧。

  他只是把她當需要幫助的諮詢者;可她卻不經意沉迷。

  和他一起返回現場調查,那樣默契無間,那樣平靜愜意。現在還不肯自拔,她一定是失去理智了。

  說什麼想把他佔為己有的瘋話,他根本就不是她的。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6-1-16 12:32 PM

37. chapter 36

  安醫生加夜班,她的未婚夫會送她回家嗎?

  這樣體貼,真不像他這個魂淡。

  甄意心中發酸,裝不經意的樣子,低下頭。

  餘光裡,身邊的人影起身,走了。

  她的心一點一點下沉,然後聽見關門的聲音。

  心,徹底涼透。

  緩緩抬起頭來,她一人坐在夜深無人的醫院走廊裡,好安靜啊。

  甄意不知此刻心裡是種怎樣的感覺,做著深呼吸,獨自起身離開。

  轉過走廊,經過洗手池,洗手。

  深夜的醫院,靜悄悄的,有淡淡消毒水的味道。

  這味道,她最近才開始喜歡,因為會想到他非常乾淨而白皙的醫生的手。

  情緒一落千丈,她關上水龍頭,立在紙白色的燈光下,心痛如麻,輕輕歎息:「言格,我還是那麼喜歡你,怎麼辦呢?」

  這樣的傾訴,沒有人聽。

  她想哭又想笑,安靜一秒,最終選擇了笑。

  她笑自己這樣好二,轉身卻猛地嚇一跳。

  言格立在拐角處,無聲地看著她這個方向。

  她魂都差點兒嚇出來,定睛一看,卻覺哪裡不對。年輕男子身形酷似言格,相貌都有九分相似,但不是一人。

  他的表情看上去更空,眼眸很深,帶著稍稍的戒備和警惕,並沒有看她,而是她身後。

  他原本要走過來,可看見甄意就停住了,擰著眉心艱難地思考著什麼,彷彿他要拿什麼東西但甄意是個障礙物擋住了他的去路。

  甄意回頭看,沒什麼異樣啊。

  而他終於做了決定,沮喪的樣子,一聲不吭轉回去了。至始至終沒和甄意有目光交流。

  甄意覺得詭異極了,突然想到什麼,立馬追去核實。見他進了安瑤的辦公室,她跑去敲門,不等回音就推門進去。

  言格和他都在裡面,安瑤正收拾東西準備下班,見甄意闖進來,十分詫異。

  言格稍稍困惑,不知甄意怎會忽然闖出來;

  另一個「言」低頭在玩魔方,手指白皙脩長,彈鋼琴一般飛舞,他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彷彿不知剛才闖進了人。

  面前兩個男人長得真像啊,甄意心跳如鼓,快從耳朵裡蹦出來:

  「言格,我都不知道你有兄弟。」

  她衝進來就為說這句話,著實古怪;但言格早習慣了她無釐頭的行事作風,並不介意,平淡地介紹:

  「甄意,言栩;言栩,甄意。」

  言栩聽見言格叫他,立刻抬頭望,眼神像孩子般純粹。

  言格輕輕朝甄意的方向偏了一下頭,示意他。他的目光才漸漸挪過去看甄意,變得空空的,極其短暫又垂下眼眸去了。彷彿甄意是某種看了會眼睛疼的東西。

  安瑤心裡有點兒刺。

  她萬萬沒想到言格會把甄意介紹給言栩認識。以他對言栩的過度保護,這是從來沒有過的事。更何況,她太熟悉言栩的表情,哪怕是細微的。從他的表情,她看出來了,言栩之前就聽過甄意的名字。

  她隱隱覺得,不管是以前還是現在,甄意在言格心中的位置,遠比他表現的要深刻。

  「言栩你好!」甄意大方地打招呼,「你和言格長得真像。」

  言栩沒聽見似的,專心緻志玩魔方。

  甄意不介意,心情大好,抬頭沖言格嘿嘿地笑。她伸手進褲兜,左摸摸右摸摸,下一秒,言格的手機滴滴叫了一下。

  拿出來一看,是甄意發的:「他才是安瑤的男朋友嗎?^_^點頭或搖頭。」

  一個「才」字說明很多問題,言格轉眸看她,真心佩服她的想像力。

  她居然以為他會和別的女人在一起?

  但終究,他配合地點了點頭,於是,甄意臉上的笑容一點一點,無聲地放大。

  她眼底眉梢全是笑意,越來越燦爛,咧嘴笑出了白白的牙齒。彎彎的眼睛隻望著他笑,只對他一人。

  言格的心裡,忽然就沒了聲音。

  這時,安瑤的聲音插進來:「言格,你和言栩去停車場等我吧。我找點兒東西,甄意你幫我一下。」

  言格他們先走了,甄意心情依舊好:「要我幫什麼?」

  「伴娘的事想好了嗎?」

  「好啊。」

  安瑤反倒有些意外:「你不覺得尷尬了?」

  「我之前以為你男朋友是言格。」

  「哦,我以為你說見到前男友會不自在呢。」安瑤低頭說。

  「你看我和他像是不自在嗎?」

  安瑤沒答,隔一會兒,問:「你還喜歡言格嗎?」

  「嗯。」她倒大方承認。

  安瑤不說話了,拿上包出門,走幾步又問:

  「那你還會追他嗎?」

  「會。」她毫不猶豫。

  安瑤再次無話。

  直到上電梯,她忽然開口:「甄意,不要打擾言格了,好嗎?」

  甄意只覺莫名其妙,敗了興:「關你什麼事?」

  安瑤冠冕堂皇:「你從他身上得到的快樂已經足夠不是嗎?我今年回深城,學弟學妹們還在講你的故事。壞女生把深城男神追到手。你一直是傳奇,還不夠嗎?」

  甄意覺得她不可理喻:「你說的這些虛幻的東西和我有半毛錢關係?我和誰在一起,只是因為我喜歡,不是因為別人羨慕。我談戀愛不是給別人看的。很多女人分不清喜歡的是光環還是人,但我不是這樣的女人。所以你和我說這些沒有任何意義。」

  安瑤稍稍臉紅:「甄意,你太隨性,喜歡就瘋狂地追,絲毫不顧他的感受,用盡手段強迫他和你在一起,你不覺得很過分嗎?你認真想想,他和你開心過嗎?你適合他嗎?你和他相配嗎?」

  甄意不做聲了。

  安瑤的話句句刺痛了她的神經。

  電梯鏡裡,她的臉變得冷漠:「那麼關心言格做什麼?我又不是喜歡你的男人,輪到你來跳腳?」

  「你!我只是為他好,像朋友一樣關心。」安瑤臉通紅,「這些年都是我和他一起照顧言栩,生活很簡單平靜,我們都是相似的人。而你不是。」

  甄意的眼眸漸漸冷卻,電梯即將到底層,她忽然捶下緊急制停,電梯瞬間停住,紅色的燈光一閃一閃,詭異而陰森。
  
  甄意回頭,光映在臉上,有些嚇人,安瑤不禁後退一步。相對的鏡子裡,紅光與人影無限重疊。

  甄意盯著她,一字一句:「不好意思,我就是這樣自私的女人。不會考慮為誰好,只會為我自己。如果我不喜歡誰,金錢名譽地位,一切都無法留住我;可如果我喜歡誰,一切都別想阻攔我;包括我喜歡的那個人他自己。」

  「所以,我的事,你少管!」

  陡然間的戾氣叫安瑤心驚。

  甄意轉身摁鍵,昏暗發紅的電梯重回光亮,她恢復了淡定,彷彿剛才什麼也沒發生。

  她穿著高跟鞋,柔軟地彎腰湊近壁鏡,微微張口,中指摸了一下嘴唇上的唇彩,動作相當嫵媚。指肚從顴骨抹上去,在眼角繞了個彎兒。唇彩清柔的光襯得她眼睛又黑又亮。

  安瑤看見滿滿的風情,頗感不屑。

  甄意抹了好幾下,滿意了,才慢悠悠直起身,道:「知道他還沒主,瞬間就想了。」

  安瑤當沒聽見,面色平靜。

  她知道甄意向來不喜歡她,她亦如此。很好,她原本就不能接受誰打破她現在的平衡,甄意的到來,她不能接受。

  地下停車場,司機和言栩都上車了,玻璃黑漆漆的看不清。

  唯獨言格插兜站在車邊,甄意主動認為他是等著和她告別,興沖沖跑去他跟前站好,仰著頭,笑得跟向日葵一樣。

  言格稍稍不自然地挪開目光,微微頷首:「再見。」

  剛要轉身,甄意戳戳他的手臂,笑瞇瞇的:「你過來,我有話和你說。」

  言格跟她走去一邊,心裡大概猜到是個什麼情況了。

  自他收到那條短信並點頭後,甄意從頭髮絲兒到高跟鞋尖的氣場都變了。每個眼神每個笑容......所有細微的肢體語言都在說一句話:他被她盯上了。

  性質和12年前的那次一樣。

  他波瀾不驚,低下眼眸看她。

  「剛才我發的短信,問題還沒問完。」

  「嗯。」言格等她繼續。

  「第二個問題,你有女朋友嗎?」甄意一點兒不羞,像少年時張揚,直直對視他的目光,毫不閃躲。

  言格沒回答。

  她倒是把他看得死死的,下一秒,咧嘴笑了:「那就是沒有了。」

  他彷彿已有預感,知道她會說12年前那句話:我做你女朋友好不好?

  可,接下來,她不知想到了什麼,笑容稍稍收斂,張了張口,臉上露出一絲遲疑,轉瞬即逝,繼續笑:「嗯,我很開心。」

  沒有了。

  這短暫的變化落在他眼裡,其實不無失落。但他也不知該說什麼才好。

  兩人沉默無言地對視幾秒,她想了想,終究還是不捨,慢慢踮起腳,仰頭湊近他。

  他雙手插兜,筆直立著,並沒有閃躲。

  一寸一寸貼近,他髮間的香味讓她神思恍惚了一瞬,她的唇幾乎貼上他的耳朵,嗓音很輕,像羽毛:

  「言格,等我一下,先不要和別人在一起,好不好?」

  言格低眸看她,一瞬不眨,也不吭聲。

  她近在他耳邊,鼻息溫暖輕柔,掠過他的脖子。黑白分明的眼睛盯著他,語氣像在商量,表情卻是高傲地命令。

  她從來都是這樣,那些年死纏爛打地追他,嘴上說「好不好啦,求求你了」,但其實沒有哪怕一絲的卑微,就像他天生欠她的債,她是從他身上討要她應得的。

  「答應我,好不好?」她微微張口,在他耳朵尖上輕輕一抿。

  她擔心他會推她,飛快閃回來。

  但他不會,表情淡靜,其實心底起了波瀾。

  「就這麼定啦!」她超滿意他的反應,笑靨如花面對著他,念念捨地一步,兩步後退,裊裊轉身。

  走一步又轉回身,善意提醒,「約定了哦。」

  言格看她離開,眸光深邃,並未透露出任何情緒。他在原地站了好幾秒,才走回車旁。纔坐進去,言栩抬頭,喚他:「哥!」

  「嗯?」

  「我喜歡她。」

  「謝謝。」車內很暗,言格的側臉已看不清。

  安瑤坐在言栩身邊,聽了他的話,很不痛快。

  她明白言栩是在對言格表示支持。而言格那句謝謝算是表態。安瑤不解,怎麼回事?他應該清楚,甄意真的不適合他,也不適合他的家族。

  汽車緩緩開動,言格剛要闔上眼睛閉目養神,車開過停車場的倒車鏡,圓滾滾的凹面鏡裡,小小的甄意在車後追。

  「停車。」他命令。

  司機立刻踩剎車。

  言格摁下車窗,甄意一溜煙跑來,身子探進去,一把死死捉住他的衣袖。副駕駛上有人回頭看,言格眼神制止,那人瞬間回歸原狀。

  甄意跑得上氣不接下氣,劈頭就問:「喂,我們剛才沒約好呢!你不會為了躲我,跑去美國毛裡求斯埃塞俄比亞之類的地方去吧?這可不行,絕對不行。」

  「你穿著高跟鞋百米衝刺就為了說這句話?」他是個精神科醫生,但偏偏很多時候都搞不懂她腦袋裡裝著什麼。

  「呃,你是擔心我扭到腳嗎?」她很感動。

  「......我的意思是......不是可以打電話嗎?」他們的確來自不同的星球。

  「......」甄意對自己無語,「別岔開話題,你可不準躲我。」

  「你又不是瘟疫,我躲你幹什麼?」

  甄意的手稍微鬆開,想了想,又緊緊揪住:「你可說話算話,要是敢玩失蹤,我就炸了你們精神病院,把美美梔子他們全放出來。」

  言格:「作為律師,說這種話合適嗎?」

  甄意癟癟嘴,徹底鬆開他,見他衣袖起皺了,又笑瞇瞇拿爪子給他摸平。言格垂眼看著,沒動,也沒阻止。

  等她摸夠了,他清淡地問:「這麼晚了,沒開車來嗎?」

  甄意一聽,難道他要送她?如此良機,當然要撒謊:「沒開。」她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表情相當誠實。

  言格一眼看穿,說:「嗯,那去打車吧。」隔了半晌,還疑似關心,「注意安全。」

  甄意:「……」

  混蛋啊!

  甄意站直了身子,恨恨地俯視他,在心裡磨牙:臭小子誒,等你成了我男朋友,看我怎麼收拾你!暖手搓腳捶肩揉揹代步坐墊,一夜十三次叫你精盡人亡!

  但「臭小子」頭都不抬,沒看到她咬牙切齒的表情。

  甄意毫不介意,彎下腰,沖窗戶裡擺手,笑得可甜了,簡直像迎賓小姐:「言格,再見;言栩,再見。」

  言格稍稍頷首:「再見,甄意。」

  而言栩低頭不理,帶著拒人千裡之外的漠然。

  甄意剛要轉身離開,旁邊車喇叭響,是一輛白色路虎。

  車窗搖下來,駕駛座上的尹檢察官面容俊朗,抬起頭,微微一笑,露出雪白的牙齒:「甄律師沒開車嗎?我送你。」
  
  末了,意味深長加一句:「夜深了,讓你一個女孩子獨自回家,叫人不放心啊!」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6-1-16 01:19 PM

38. chapter 37

  在法庭上陳詞邏輯清晰,審問鞭闢入裡的尹檢察官,到了庭外,越發看著外形俊朗,賞心悅目,微笑也越發帥氣。

  甄意稍稍被他迷人的笑容閃到,想起有次和楊姿旁聽他的法庭辯論,實在太精彩,她久久無法自拔,開玩笑地說:「要是能跟他學習,潛規則我也願意。」

  楊姿無語:「學習是假,潛規則是真吧。」

  而此刻,偶像從天而降,主動提出送她回家?

  甄意條件反射地微微鞠躬:「前輩!」

  她的恭謙和誠懇落在言格眼中有些陌生,他眸光涼淡,不經意移到尹鐸身上。

  後者沒看他,專註望著甄意,調侃:「我有那麼老嗎?」

  「哈哈。」甄意爽朗地笑,「對了,我前段時間給你發過一份庭審策劃書,想向你請教來著。」

  「嗯,我看到了。印象深刻。」尹鐸笑容加深,露出酒窩,「只不過找我的人太多,一一回應,我會忙死。」

  男人的自信和高傲展露無遺,但,他說話一波三折。

  「不過,回去的路上我們可以討論看看。上車吧。」

  如此良機,甄意當仁不讓,興沖沖跑去副駕駛,開車門時才想起什麼,回頭看,言格的車窗玻璃搖上去了,車已啟動,漸漸駛遠。

  片刻前,安瑤坐在車內,望見甄意歡欣雀躍跑上車的樣子,微笑:

  「甄學妹看上去好開心,也對,那是在你之前的深中校草哦,聽說平易溫柔,好多女生愛慕他。甄學妹似乎總喜歡長得好看的男生。」

  比尹鐸長得還好看的言格默然不語望著,這時,卻撞見尹鐸的目光,若有似無,隱隱帶著一點兒氣勢。

  尹鐸竟還微笑了一下,彬彬有禮地對言格點了一下頭。

  言格靜靜收回目光:

  「開車。」

  甄意自然不知有人在背後說她,歡樂地坐上車,想起什麼,一下子發窘:「呃,不好意思,其實,我有車。」

  「你沒有。」尹鐸說。

  「誒?我的車就在醫院門口。」

  「不在。」

  「啊?」

  「你的車停在消防通道上,被人拖走了。」

  「那裡有消防標識嗎?」

  「有,被樹蔭遮住了。」他很確定。

  「......」甄意無語,看一眼手錶,「呵,報警叫人拖我的車,大半夜的誰這麼有公共道德?」

  「我。」他笑容放大,「謝謝表揚。」

  「......」

  甄意印象中他溫柔儒雅,沒這麼蔫兒壞,而且,這裡面似乎有另一層微妙。

  「為什麼?」

  「給你一個光明正大的面對面向我請教的機會,你難道不該感謝我?」

  「......」

  把「意圖不軌創造機會」說得這麼冠冕堂皇又自戀,不是她的絕技嗎?

  甄意覺得,她簡直遇到人生對手了。

  仔細一想,覺得有些尷尬,不知尹鐸在想什麼。

  但一路上,尹鐸真的只是和她討論職業相關的事。甄意想,他叫人把她的車拖走多半是出於檢察官的職業病。她笑自己自戀,隨即拋到腦後。

  可到了公寓樓下,甄意對他招手再見說謝謝的時候,尹鐸來了句:「有點兒口渴,能去你家借杯水麼?」

  這話說得真叫人無法拒絕。

  「......」甄意笑道,「那邊有family-mart,我去給你買瓶水。」

  「唉!」尹鐸無奈地歎氣,「其實,我不是想借水,而是......想委婉地借用一下廁所,人有三急。」

  「......」這下真無法拒絕。

  甄意心想自己一開始耍小聰明是否自作多情?究竟是她誤解,還是他思維敏捷得無孔不入?

  乘電梯去,一路都沒有遇見人,尹鐸尋常地問:「這棟樓入住率高吧?」

  「嗯,挺高的,因為現在太晚,所以看上去沒人。」

  「那就好,很安全。」

  一句話叫甄意心一暖,不動聲色呼一口氣。

  尹學長這種男人,如果對誰上心,只怕那人真的很難招架。

  他望著上移的數字,緩緩問了句:「這麼晚了,言格怎麼不送你回家?」

  「呃,他不是我男朋友。」

  「哦,抱歉。」話這麼說,唇角卻微微彎起。

  開門進屋,家裡有人,楊姿在廚房裡煮麵,屋子裡香噴噴的。她租住的地方遠,偶爾加班趕不上地鐵,甄意給了她一把鑰匙。

  「意,過來吃宵......」楊姿回頭看見尹鐸,愣了愣,甄意這麼晚了帶優質男人回家?

  甄意:「吃宵??拜託你把話說完整好咩?聽著真淫蕩。」

  楊姿:「......」

  尹鐸:「......」

  究竟誰淫蕩?

  楊姿忍不住多看尹鐸幾眼,心情難以平復,這不是她們的偶像尹檢察官嗎!還是她們中學的傳奇學長呢!

  眼見尹鐸去了洗手間,楊姿把甄意拉到一旁,小聲問:「我是不是打擾了你們?要不我現在走?」

  「沒,他就是上來借一下洗手間。」

  「你們怎麼會在一起?」

  「偶然遇到。」甄意看她,「阿姿,你不用先回房嗎?」

  楊姿剛洗完操,濕髮披肩,穿著夏天的睡衣,下面只遮到腿根,上面胸口風光呼之欲出,且她沒穿內衣,絲綢柔滑,隱約兩個點......

  「啊?怎麼了?」楊姿彷彿不明白。

  甄意還沒來得及指她的衣服,尹鐸出來了,目光有些尷尬地繞開楊姿,看甄意:「謝謝,先走了。」

  「嗯。」甄意送他到門口,折身回來,見楊姿臉色落寞,奇怪:「你怎麼了?」

  「沒事啊,」她笑笑,關心道,「意,你要註意保護自己哦。」

  「什麼?」

  「這種事,女生會比較吃虧的。」

  「......」甄意黑線,「你不會以為我經常帶男人回家一夜情吧?」

  「沒有!只是你看到漂亮男人就恨不得撲上去,我怕你見到美色把持不住。」

  「哪有?」甄意皺眉,「我只和你們在一起的時候表現誇張,見到別人不會不知分寸好吧?我的不知分寸只會對言格一個人。」

  她語氣不開心,楊姿不免緊張:「是我玩笑說重了,不過,言格你也不能想了吧。」

  一聽言格,甄意很快又笑了,「他和安瑤沒關係,等過段時間,我會追他。」

  「又追啊?」楊姿無語,「甄意,你現在二十多歲,不是十幾歲的小女孩,好意思麼?女生這樣追人,男生不會珍惜的。」

  甄意搖頭:「有的男人是這樣,但言格不是。」

  「阿姿,言格他不會表達,也不會說好聽的話,但我說的話做的事,他心底都知道,都記得。這一點,我很確定。只因為是他,我才敢義無反顧地追,因為我的追逐不會被奚落,不會被嘲笑,不會被輕視,也不會被拿來做談資......」

  她說了一半,擺擺手,「算了,你們都不會明白,只有我自己知道。」

  她聳聳肩:「大家都覺得安徒生裡海的女兒很可憐,我卻覺得,她能愛一場,挺幸福的。」

  楊姿的確不明白,但也被甄意眼中的守望弄得說不出話來。

  她便不多說,轉而問:「休息一個月,準備該上班了吧?」

  甄意聽言,支吾一聲,還有兩天,她要等著帶崔菲去自首。

  上班,只怕不能了。

  想到這兒,她獨自回房,走到陽台上。望著寂靜的黑夜和城市燦爛的夜景,她在風中用力吸了一口氣,鼓起勇氣,給卞謙打了一個電話。

  「哥,我把事情處理清楚了,所以,來向你坦白。」她閉了閉眼,下定決心,把這件事完完整整地告訴他了。

  說完,她如釋重負:「我決定,要和表姐去自首。」

  卞謙那邊聽完,很久都沒有說話,最終,自責道:「抱歉,那天在關口,電話通訊不好,而後來怎麼都聯係不上你了。如果我能……」

  「你別這麼說。」甄意打斷,不希望他和言格一樣愧疚,「是我自己處理不當。不過,說來好奇怪,我不太記得那時候發生的事情。怎麼想都想不起來。」

  「可能是刺激之下短暫的記憶缺失吧。」卞謙說。

  「或許吧,」甄意道,「如果執照被扣押,我可能就不能繼續工作了。」說到這,她有些難過。

  卞謙卻溫和地寬慰:「沒事,你好好表現,我想法官會從輕處理的,或許處罰個幾個月,又會還給你。我認識律政司和律師公會的好一些人,需要疏通的地方,我會幫你。」

  甄意感動得差點兒無言:「哥,你真好。」

  他輕輕笑了一聲:「我的律師事務所就你最有前途,你可不能砸我的牌子。」

  「這麼多?」甄意驚詫,但想起自身的事,準備拒絕,「老大,我......」

  「我知道你準備自首,但我認為這個案子可以幫你搞清楚你爺爺的那件事,」卞謙說完,又似有隱憂,問,「從今早到現在,你還沒看新聞吧?」

  #

  這天,精神研究所實驗室跟著言格學習的研究生們都很好奇,有個女的從天而降,一直圍著他們淡漠如水不染塵埃的男神仙轉。

  言格倒沒怎麼受影響,淡定自若幹自己的事,偶爾搭理她幾句,多半置若罔聞。

  男男女女的研究生們開始騷動,但因為言格的個性,誰都不敢在他面前探尋,也不敢問甄意。

  甄意的想法很簡單,崔菲給她打電話了,說明天去自首。這麼一來,甄意的好日子也沒多久了,當然要趁最後的一天時光和言格一起。

  此刻,言格正在記錄猴子進行藥物治療後的精神反應。甄意則一直託腮坐在旁邊看。

  和之前的模式一樣,她興緻勃勃地觀賞,他專心緻志地做事,一室安靜。偶爾有猴子吱吱叫,倒也清閒安逸。

  她看久了,覺得他長得真好,怎麼看都好看。一時忍不住,藉著最後的輕鬆心情調戲,開口:

  「言格,如果你是一隻包子,我真想把你吃掉。」

  「......」

  典型的甄意語錄:意思明顯,直言不諱,不遮不掩,就是要讓他直截了當地明白她的意思,而且絲毫不給誤解的餘地。

  言格揹對著她,頭也不回:「抱歉,我不是包子。」

  「這也不妨礙我還是想把你吃掉。」甄意十分厚顏無恥,「在我眼裡,你就是隻包子,而我是小狗!」

  言格:「......」

  這樣殺敵一千自損一萬的事,還只有她幹得出來。

  小狗興緻高昂:「唔,包子是什麼餡兒的呢?豆沙包,奶黃包,叉燒包......能不能讓我看看裡面?」

  她的話簡直露骨。

  言格早習慣。比如前一個小時,她眉飛色舞地說:「言格,我知道很多種留住男人心思的方法,我看過很多書。」

  「......」

  「但目前,我還沒男人可留。」她故作傷感。

  「嗯,聽上去真憂傷。」他清淡地回應。

  「你幫我就好了。」

  「......」

  和以往一樣,不管暗示明示,他都淡定地不理;倒是籠子裡幾隻猴子好奇地張望。

  甄意癟癟嘴,繼續趴在桌子上看他。

  隔了十幾秒,言格有意無意地問:「那麼想吃包子,肚子餓了嗎?」

  她一下來了精神:「你和我一起去?」

  他輕輕嗯了一聲。說不一起,她也會跟著他。

  兩人出去,言格問:「明天準備和崔菲去警局了?」

  「嗯。」甄意用力點了一下頭,看上去並不怎麼傷感。

  「如果她不去,你會舉報?」

  「是。但如果出現那種情況,會很麻煩。沒有證據,我被拖下水,可她或許安然無恙。好在給她時間,她也終於做出正確的決定。」甄意深吸一口氣,

  「現在是最好的結果,一來她能自首,總比我舉報她好;二來,不用擔心證據問題。不然,她要是極力否認,案子就難調查了。」

  言格低眸凝視她堅定決然的側臉,靜默不語,想起那晚在醫院地下停車場,她想說什麼卻最終只說「我很開心」時的傷感和猶豫。

  和這件事不無關係吧。

  轉過走廊,迎面走來小柯,他禮貌地打招呼:「言老師,甄小姐。」

  言格微微頷首,甄意點點頭,擦肩而過,走了一會兒,回頭叫住:「小柯。」

  「等我一下,」甄意叮囑言格,小跑到小柯身邊,警惕地看了言格一眼,非常小聲地說,「小柯,你們大家以後都要叫我師母。」

  小柯訝異地看嚮言格,後者面色平靜,像是默認。

  緋聞終於坐實,得到一手獨家消息的小柯開心地點頭,負責任地承諾:「好,我會告訴大家的。」

  「到時,我請所有人吃糖。」甄意微笑。

  過了明天,她有一段時間不能來這兒了,先給言格打個標籤,讓那些漂亮的女研究生們望而卻步也不錯。

  她轉身,步履溫柔又規矩,知道小柯還看著,她特意走到言格身邊,揪住他的衣袖,溫柔道:「走吧。」

  言格一看她的表情就知道不對,想不出她又搞什麼鬼。但他並沒多好奇,也沒有試圖掙脫她的爪子,因為她絕對會整條手臂纏上來。

  就這樣走了沒幾步,甄意的手機響了,

  電話裡,卞謙的聲音很平靜,有些緊繃:「甄意,有個委託人點名要你幫他們打官司。給的委託費是宋依案的十倍。」

  「這麼多?」甄意驚詫,但想起自身的事,準備拒絕,「老大,我......」

  「你先別做決定,」卞謙以為她要答應,似有隱憂,「從今早到現在,你還沒看新聞吧?」

  「沒,怎麼了?」

  「決定前,你先看一段視頻。鏈接發你手機上了。」

  甄意鬆開言格的袖口,打開免提,點開鏈接。

  今早發佈的視頻,到現在已有上千萬點擊。

  電梯閉路電視,黑白圖像,沒聲音。電梯出現故障,轎廂卡在樓層中間,三分之二的高度埋在牆裡,另有三分之一接觸外界。

  電梯裡有個女人,試圖從電梯門爬出去,可電梯下沉太深,沒踮腳物,幾番努力都沒用。

  外面忽然潑進透明的液體,女人渾身濕透,指著外面疑似叫嚷咒罵。沒過一會兒,外面再度潑進透明液體,女人幾乎癲狂。

  甄意心驚肉跳,已有不好預感:「是惡作劇吧?」

  「很不幸。」卞謙說,「死的人你認識,慼氏集團老闆的私生女,齊妙。」

  齊妙。

  上次見她,她還在醫院裡和慼勉爭吵,對崔菲和紅豆示好。

  一瞬間,腦子像被誰撕扯了一下,甄意莫名暈眩,手開始發抖。

  手心的視頻裡,女人飛快躲開電梯門,縮去角落;與此同時,有一團火焰落進電梯,轎廂內瞬間一片火海。烈火熊熊,火形的人影在狹窄的空間裡扭曲亂竄。

  甄意臉色慘白,雙腿發軟,胸口像壓了千鈞巨石,喘不過氣來。多年前的記憶,洪水猛獸般湧上來將她包裹,她快要窒息。

  「啪」,手機摔到地上。

  下一秒,她看見了言格,他緊握著她的手,眼神堅定,在和她說什麼。可耳邊太吵,轟鳴一片,她聽不清。

  言格似乎在叫她深呼吸,她很努力,可她無法呼吸!

  滿世界都是燃燒灰燼的味道,火光沖天,年輕的生命在慘叫,她被遺忘在最後的角落,心裡只有一個聲音,悲哀,絕望:

  你們為什麼都不來救我?

  「甄意,看著我的眼睛,深呼吸。甄意......」言格緊緊握著她的手臂,可她顫抖如秋風中的落葉,小臉煞白,滿眼驚恐。

  在看到那段視頻的時候,他就想阻止,可已來不及。

  無論他怎麼喚她,她都聽不見了。

  她渾身僵硬,無法做出任何反應,像是陷入最深的夢靨,那驚懼如見了地獄的眼神讓人心痛。

  可終有一瞬,她眼中的水光,緩緩地,散開了。眼神變得安靜而鎮定,波瀾不驚,非常陌生。

  「言格。」冷淡,傲然,不是甄意的聲音,「你回來了。」

  他的心猛地一沉,握著她的手卻沒有鬆開,凝視著她,喚了聲:「甄意,看著我,我是言格。」

  她的目光瞬間呆滯下來,漸漸,晶瑩的眼淚彌漫眼眶,水光一漾一漾,無聲地,寂靜地,揪人心。

  「言格,」她虛弱而委屈地喃喃,「你回來了?」

  他的心驀地一痛,失而復得般把她收入懷中。

  片刻前,他再一次擅自使用催眠術;讓她暈倒在他懷裡......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6-1-16 01:35 PM

39. chapter 38

  16歲前,甄意遭遇過兩次火災,

  第一次,她以為爸爸媽媽會救她,但救她的,是姐姐;

  第二次,她以為言格會救她,但救她的,還是姐姐。

  有次媽媽做飯,中途遇到學生有事,撂下家裡就走;小甄意肚子餓得不行,爬上灶臺翻東西,不小心打翻湯鍋,她被開水燙傷,摔在地上哇哇大哭,絲毫不知道火已熄滅,煤氣正嘶嘶外洩......

  但那次,奇蹟般沒起火。

  有一對把人家孩子當自家養,自家當狗養的父母,甄意的童年等於自娛自樂。

  長大一點,她在媽媽班上讀書,小小的個子坐最後一排。她太調皮搗蛋,總溜去操場玩,媽媽用繩子把她的腳拴在桌子上,下課才開鎖。

  可媽媽下課總和學生談心,忘了她。

  她坐在後門口,眼巴巴望著玩鬧的同學們,心快癢死。有幾次要尿尿,憋得滿臉通紅,憋不住弄得一教室的味道,受盡嘲笑。

  第一次大火就在那時,

  午休,孩子們全趴在桌上睡覺,不知怎麼起了火。

  中午,整個學校在沉睡。

  甄意熱醒來時,火勢已控制不住。孩子們紛紛醒來,哭喊一片。甄意隔門近,想跑,可腳綁在桌上。她力氣小,腳踝磨出了血,也拖不動連排的桌子。

  孩子們能跑的往外狂奔,被火勢攔住的淒厲大哭,喊老師喊媽媽。

  他們的媽媽沒有來,甄意的媽媽來了,還有爸爸。

  他們一遍遍衝進火場救孩子,卻沒看見後門的甄意。她伸著小手,撕心裂肺地哭喊:「爸爸,媽媽,我在這裡,我在這裡呀!」

  其實,她的位置很安全,近門,離火遠,其他孩子的生命更緊急;可她也只是個孩子,不懂比較分析,她害怕。

  但他們沒看見她,或許以為她像平時一樣溜去操場玩了。他們救出17個孩子,爸爸成了「烈士」,媽媽重殘自殺;電視報紙歌功頌德,號召廣大教師職工學習這對教師夫婦鞠躬盡瘁死而後已捨小家為大家的崇高精神。

  獲救學生的父母帶著孩子在靈前痛哭磕頭......

  記者追問跪在靈前披麻戴孝的小甄意:「有這樣英雄的爸爸媽媽,你為他們感到驕傲嗎?」

  驕傲嗎?

  她真的很怕火。

  可高中的時候,竟再讓她遇到一次。

  那時,甄意高二將近尾聲,而讀高三的言格臨近畢業;高三學生們爭分奪秒地學習,言格卻一如往常,下課的時間全陪她。

  甄意絲毫不擔心,言格學習那麼好,輕輕鬆鬆可以考帝城大學哩!

  她那時開始愛學習了,和他一起的時間,大部分都讓他教她解題。

  等他上大學了,她的高三得好好學習才能不那麼空虛,才能考去離他最近的大學,在同一個大學城裡啊。

  高三的學長學姐各奔東西,她這留下的高二生比他們還傷感。每天趴在他們班的窗臺上,看著他們撕書摺紙飛機,她難過死了。

  言格走了,她會想死他的。

  那個暑假,不知是不是和她同樣懷念,言格每天都陪她,漫無目的地坐公交,軋馬路。偌大的深城,他們走遍了大街小巷,山林海灣。

  他沒有參與班級的任何同學聚會,一次也沒有。

  有天傍晚,甄意吃著冰淇淋,攥著言格的手在路邊走,偶然遇到一群言格班上的同學。大家都熱情,說有聚會邀請言格去,說聚會那麼多次言格一次也沒出現。

  言格不為所動;但幾個和甄意熟識的男生攛掇:「甄意,一起玩兒嘛,以後我們上大學了,就不容易見到了!」

  甄意看言格,眼神期盼;

  他同意了。

  ktv裡很吵,言格安靜坐在角落,安瑤她們很多女生邀請,他都拒絕;而這畢竟是高年級班上,人多話筒少,甄意也不唱歌,乖乖坐在言格身邊,讓他給她剝荔枝吃。

  他剝荔枝的姿勢真乾淨,不像她,總弄得手上全是汁水。

  中途,他出去接電話。

  她坐在原地,聽旁邊幾個女生在恭喜安瑤,大意是她要去美國名校西北大學讀書,好像很厲害的樣子。

  安瑤察覺到甄意的目光,關心地問她之後的打算。

  甄意說,她想好好讀完高三,然後考去帝城,和言格在一個城市。

  話說完,安瑤稍稍抬眉,和幾個女生交換了目光。

  太明顯。

  甄意問:「怎麼了?」

  安瑤眼神很憐憫,笑笑:「言格要去哈佛,你不知道嗎?」

  甄意的心一下子涼透。

  其他人也是惋惜可憐的模樣,看來都聽說了。

  早該知道,對她來說已經遙不可及的帝城大學,根本就留不住他。

  甄意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走出去的,一個人偷偷躲在洗手間裡抹眼淚,外面歌曲混雜,她的心荒涼無聲。

  蹲在隔間裡哭了不知道多久,忽然聽到整棟樓尖銳淒厲的火警,她驚得停了哭泣,想跑出去,門卻不知為何拉不開了。

  很久很久,都沒人知道她在那個角落,也沒人來找她。

  和她一起進ktv的人,在火災爆發時,沒一個想起她。言格,也沒有來。

  甄意緩緩睜開眼睛,言格坐在她身旁,眉眼清秀,註視著她。

  此刻看到他,恍如隔世。

  那天,她困在煙霧火焰中,恐慌,絕望,可他沒有出現;第二天,第三天,之後的很多天,都再沒有出現。

  就這樣不辭而別,連一句分手都沒有。

  她不明白。

  分明,前一秒,少年把胖嘟嘟的荔枝放在她手心,拿著手機出門時還回頭看她,眉目如畫;後一秒,就是8年之後疏離的背影,說已不記得她。

  甄意不知自己是怎麼昏迷的,只知痛苦萬分,無法自拔,卻在一瞬間得到解脫,陷入安寧的夢境。

  她坐起身,揉揉太陽穴,把所有的情緒收進心裡,沒事人一般笑笑:「這幾天熬夜,居然累暈掉,真丟臉。」

  「是嗎?」

  甄意「嗯」一聲,面對他,頭一次無話可說,四處看看:「對了,有人打我電話嗎?」她的手機不在身邊。

  「有。」他從白大褂口袋裡摸出手機遞給她,「靜音了。」

  「噢,謝謝。」

  她劃開手機看,卞謙的未接來電,崔菲的一條短信:「明天就不去了吧。」她反悔,不去自首了。

  「言格,」甄意垂著眸,不看他,「我想多要一點兒時間,我想接這個官司,就當最後一次。或許不對,但我覺得這件事一定和艾小櫻的死有關。等這件事結束了,我一定去警局。」

  「嗯。」

  甄意起身:「那我......出去打電話了。」

  言格點頭,目送她離開。

  下午的陽光灑進來,他的側臉籠進光線裡,幾乎透明。

  剛才讓她睡著,其實很險。

  把昏迷的她抱進休息室,他忽然有很多事想問她,他知道在這種時候,她說的都會是真話。

  可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他凝視著沉睡的她,足足一刻鍾,卻最終什麼也沒問。

  他不確定在她的腦袋裡,那段記憶是否清晰。

  說來奇怪,12年前,她闖進他的生活時,家裡人就把她的細枝末節調查得清清楚楚,但他不肯看,也不想看;8年前,他們分開後,他才開始關註她的過去。

  重逢那天,他撒謊了,其實從來就沒有忘記過。

  甄意走上走廊,給卞謙回電話過去。

  想想卞謙口中的巨額委託費,甄意已有猜想:「嫌疑人該不會是慼勉吧?」

  「是,他已經被捕。」

  被捕?

  看來證據確鑿。

  甄意:「好,我先給他辦取保候審。」

  「你決定了?」卞謙大感意外,但情緒上有些矛盾,「我知道你會答應,因為我感覺這個案子會和你爺爺的事有關。但我又有些擔心,小意,你要想清楚。這案子非常危險,是公眾在互聯網上見過的最慘無人道的一幕,比之前接觸過的一切,比林子翼比宋依還要惡劣。

  林子翼和唐裳的案子裡,你代表唐裳,公眾站在你這邊;後來宋依殺害林子翼,但大家同情她,影迷懷念她,所以沒讓你名聲受損。可這次......」

  甄意吸一口氣,名聲對她,已是最後的光輝:「我明白。這個兇手不管有任何理由,他手段太殘忍,完全不值得同情,不值得憐憫。」

  卞謙提醒:「如果慼勉不是凶手,很好;可如果他是,不管你能力如何,以後你在律師這一行,都會很難做下去。」

  本來就做不下去了啊!

  但,只要當律師一天,就......

  甄意心裡想著言格的話:「制約我的不該是道德,而是制度。即使他是兇手,也有說話的權利不是嗎?」

  收了電話,回頭。言格站在門邊,剛才的話,他都聽到。

  「決定了?」

  「嗯。」甄意爽朗道,「醫生不能挑病人,律師也不能挑委託人啊。」

  「說的真偉大。」他語氣中有一絲不經意的柔和。

  「你不是這樣?難道你會見死不救?」

  「看心情。」他淡淡道,完全沒心理包袱。

  「心情?」她差點兒笑,「你還有心情?」

  言格看她:「是的,我也有心情,只不過沒什麼起伏。」

  「和我在一起,你心情好嗎?」她真是無孔不入。

  言格不答。

  其實,認識她之後,才知道,什麼叫心情。

  他另起話題:「如果需要幫忙,可以找我。」

  甄意狐疑:「言格,你最近真的對我......呃,怎麼這麼好?」

  她癟嘴:「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說得像你很不喜歡似的。」言格說。

  甄意一聽,咧嘴笑:「那我叫你跟著我,行咩?」見言格疑似要拒絕,「你可以幫我判斷警察啊當事人啊有沒有撒謊!」

  「你把我當行走的測謊機器嗎?」言格不客氣地問,嗓音卻低醇。

  行走的機器?

  「言格,你這麼說,會讓我覺得被你挑逗了......」

  究竟是誰挑逗誰?

  言格乾脆不理她。

  他終究陪著她去警局。

  警方的證據非常充分,比甄意想的棘手。

  他們遇到了來配合調查的慼家人。

  甄意問慼行遠:「我想知道你能承受的最壞的情形是什麼?」

  慼行遠臉色並不好,彷彿努力克製著情緒:「阿勉不會做這種事。我付那麼高的律師費,意思就是不論如何,都不接受死刑。不論如何,我兒子都不能死。」

  甄意:「我會盡力。」

  崔菲在一旁淡定看著,慼行遠一走,她帶甄意到一邊:「殺死艾小櫻的兇手齊妙死了,我們沒必要自首了。」

  又道:「的確不能接受死刑。那等於坐實了縱火殺人,對慼氏的名聲會是重創。」

  甄意忽然像吞了蒼蠅一樣噁心。

  可崔菲意味深長說了句:「甄意,付錢的是行遠,你是給他辦事的。」

  甄意隱隱覺得不對。

  慼家,在收買她?

  司瑰帶甄意和言格去隔間裡旁觀慼家人的陳述,才進去,門被推開:

  「甄意!」

  是尹鐸,穿了件休閒款襯衫,大方又不失輕鬆。他走到甄意面前,低頭微笑:「真有緣,這次要做對手了。」

  這次的公訴人是他。

  甄意興奮道:「非常期待。」

  言格聽出她話語中的期盼和激動,目光挪過來,她眼睛似乎在閃光,臉頰像被光彩點亮,帶著與生俱來的自信,看上去鮮艷而明媚。

  卻是望著尹鐸。

  莫名......不太氣順......

  他稍稍蹙眉,心想,一定是這樣狹小的空間裡站了太多的人,太擠了,讓他不自在。嗯,就是這樣。

  所以,多餘的人應該出去......

  他平靜地看一眼那個多餘的人,後者卻笑得溫柔,對甄意說:「我也非常期待。」

  「甄意,如果遇到什麼難題,可以向我請教。」

  「謝......」

  「但這次我不會給你開導。」

  「......」甄意無語,「學長拿我開玩笑嗎?」

  「沒。」尹鐸笑了起來,「說真的,要是覺得壓力大了,怕輸,可以和我談。」

  「哦,好......」

  「但我是不會手下留情的。」

  「......」甄意又氣又笑,反而樂了。

  笑點在哪裡?言格抿了抿唇,不動聲色地挪開目光。

  司瑰見他們「相談甚歡」,趁機看言格,他站在一旁,表情不顯山不露水。怎麼看怎麼不在乎。司瑰想起那晚甄意失控大哭,替她心疼。

  甄意停了聊天,走去言格身邊,看他靜默不語,做口型:

  「你吃醋了?」

  他看她,眼神不太明白。

  她反而有些刺痛,癟嘴:「剛才。」

  「沒。」非常簡短。

  「......」甄意沒話說了。

  第一個接受問詢的是慼行遠,表情悲苦。據他所說,那天慼氏旗下某邊緣公司召開產品發佈會,不是大事,不需要他出場。他一直在公司。他反復表示,慼勉不會殺人,說到激動處,幾次哽嚥。

  警察問起慼勉平日的個性,他說他脾氣暴躁易怒,常常會和人打架。

  接下來是崔菲,她那天在二樓的發佈會大廳裡應酬,很多人都看到了她。

  崔菲態度較隨意,畢竟艾小櫻屍體被發現後至今沒線索,現在連齊妙也死了。

  她對慼勉的評價很差,甚至連死者也踩,說:「齊妙比慼勉更惡劣。」

  警察無意間問及艾小櫻,崔菲陷入沉思。

  警察關註到:「想起有用的線索了?」

  崔菲猶豫:「外公壽宴那天,我隱約聽見艾小櫻說,看見她爸爸和齊妙抱在一起親……似乎是這樣,印象不牢。」

  甄意挑眉,這……

  崔菲在故意透露線索?

  最後的慼勤勤最冷靜,說她一直在大廳,沒上去過客房;又說爸爸準備把那家公司分出來給齊妙。

  警察問會不會慼勉嫉妒齊妙得了公司,

  「那個邊緣公司只是個零頭,從現場寥寥無幾的新聞人就可以看出發展前景慘淡。」她始終面無表情,只在說起慼勉時稍有鬆動。

  「我弟弟收留過三隻流浪狗,養得很好,這樣的人,不會把人活活燒死。」

  從隔間裡出來,甄意隱隱覺得哪兒不太對,忽聽慼勤勤叫她:「甄律師!」

  「嗯?」

  走到一邊,她低了聲音:「我想以慼勉的名義給你付錢。」

  「可我已經收了你爸的錢……你是不是知道什麼?」

  這時,不知哪兒跑出一個小女孩,撞到慼行遠的腿,他蹲下來給小女孩擦花臉。

  慼勤勤遠遠看著,淡淡道:「他很喜歡小女孩。」

  甄意以為沒聽清:「什麼?」

  慼勤勤不說了:「我見不到阿勉,麻煩你多關心他。如果他衣服髒了,請給他買乾淨的。」

  「好。」

  甄意回去言格身邊,咕噥:「我怎麼覺得他們一傢人都怪怪的?」

  「因為都在隱瞞和說謊。」

  彼時,他們走出了大廳。

  「你看出來啦?」

  「嗯……」話沒說完,他接了個電話,臨時有事,要先走。

  司瑰無意回頭,見甄意站在大門口,雕塑一樣執著地望著。

  外面飄著細絲絲的雨。言格快步走下石階,去停車場開車離開。

  甄意站在臺階上,目光始終追著他,那個眼神,不悲不傷,安靜的,悄悄的,歡喜著,雨絲飄在她臉上頭髮上,她猶不覺,兀自守望著。

  司瑰在她身邊站定:「你這樣望著他,他從不知道,也從不回頭。何必呢?」

  她心疼,「甄,算了吧。或許他不是你的那杯茶。」

  甄意搖搖頭。

  不能算了。

  雖然她也搞不清為什麼那麼迷戀他,但她只愛他,12年。

  「甄意,喜歡他的感覺是什麼?」

  「安全。」

  「安全?」

  「嗯。我不知道為什麼喜歡他,但我希望他愛上我。我很努力,希望他愛上我。因為我知道,他是那種愛上誰便永遠不會離開她的人。如果他愛上我,就再也不會離開我。我很確定。」

  「可,這樣多辛苦啊!」

  「不辛苦。」甄意微笑,「因為,你剛才說錯了。」

  「錯了?」

  「嗯。」甄意望著細雨中那修挺的揹影,

  「我不覺得辛苦,因為他一直都知道我留在原地看他,而且,他每次都會回頭,每一次。」

  話音未落,司瑰的心一滯,因為:

  細雨紛飛,走到車門前的那個男人,回頭了......

  雖然已經看不清表情,但他的確看著甄意的方向,沒錯,靜止了兩三秒。

  再看甄意,她凝望著他,就那樣,純粹而專一,平靜而安寧地,幸福了。

  她不悲不傷,佇立守望,而他,報她一次回首。

  司瑰從此記住了那一刻甄意臉上的笑容,幸福,滿足,癡虔,

  還有那一刻,甄意驕傲而溫軟的聲音:

  「每一次。」

  其實,有件事,甄意不會記起,言格也早已忘記。他們都不知道,彼此的第一次相遇,不是12年前的街邊;而是更遠的17年前。

  小學時的那場火災,醫院裡混亂一片,孩子和家長的哭聲不絕於耳。

  小甄意沒有哭,她躺在擔架上,很安靜。因為不哭,醫護人員都忘記她了,把她遺留在角落。她臉上身上都是血汙,想自己爬去找醫生,可她動不了。

  她的衣服破了,小孩子平坦的胸部和腹部全露在外面,又冷又痛。

  一旁的記者在攝影,實時報導火災慘狀。

  她愣愣的,盯著攝影機,很羞愧。小手用力抓,可衣服撕裂了,遮也遮不上。

  有人認出她是英雄老師的女兒,更多的閃光燈對準她,歌頌偉大的老師捨己女救他兒,問她想不想爸爸媽媽,驕不驕傲?

  她懵懂又惶恐,她什麼都不知道,只知道自己幾乎沒穿衣服,窘迫得想鑽地洞。

  可就在那時,有個小男孩走過來,把他小小的海軍款風衣蓋在她身上,她瞬間被包裹起來,只露出髒兮兮的頭。

  那是個很漂亮的小男孩兒,臉龐乾淨俊秀,眼睛像天上的星星。他沒有笑,也沒有說話,甚至沒做停留,轉身走了。

  只一瞥,她都來不及記住他的臉。

  是沒有記住啊。

  可5年後,她路見不平拔出棒球棍打退一夥小混混,一轉頭,看見了一個如清風般漂亮的少年。

  那一瞬,莫名其妙的,毫無預兆的,不可解釋的,她對他一見鍾情。

  想和他在一起,一輩子。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6-1-16 01:44 PM

40.  chapter 39

  甄意坐在車後座,閒適地和言格打電話,上次在警局,他說慼家人都不對勁。甄意也有相衕感覺,所以和他探討。

  言格在工作,那邊隱約聽得見小鳥或老鼠的吱吱叫,他的嗓音透過電話,平而緩,很好聽:

  「先是慼行遠,他很悲傷,說不相信慼勉殺人,可很快,他又客觀冷靜地說慼勉個性暴躁,甚至在警察沒問的情況下,主動說他常常打架。」

  甄意:「對。崔菲明顯不想讓慼勉活,慼行遠則做得比較隱晦。他表面上想幫慼勉,其實不是。齊妙死了,他們都不悲傷,你說,是不是齊妙知道了艾小櫻死亡的真相?」

  言格停了半秒:「你很肯定,還問我做什麼?」

  甄意咧嘴一笑:「哈哈。對了,慼勤勤說到一個細節,她爸準備把那傢公司給齊妙,可上次在醫院,慼勉還說他爸不會給齊妙一分錢。我懷疑他們想收買齊妙,用錢堵她的口。不過……」

  言格等了一會兒,聽她沒說話,才問:「什麼?」

  「崔菲說齊妙和艾程搞在一起了......」

  「她的表情在撒謊。」言格語氣肯定。

  「這麼說,他們純粹是想把艾小櫻的死和齊妙扯上關係?」

  「嗯。」

  甄意揉眉心,腦子裡忽然回想起慼勤勤的那句話。

  「言格?」

  「嗯?」

  「你對慼勤勤的印象怎樣?」

  「什麼意思?」

  「我覺得慼勤勤肯定知道什麼,可她卻不說。」

  言格沉默半晌,評價:「她是一個很聰明的人,非常理性。」

  「為什麼?」

  「她不說廢話,接受聞訊時說的每句話都有意義,比如她說慼行遠想把公司給齊妙那句。她也不會感情用事地說不相信慼勉會殺人,而是舉了個小狗的例子。」

  的確,甄意當時聽到這句話時,都心頭一軟。

  「她為什麼不說出來呢,不是很關心慼勉嗎?」甄意蹙眉,「不過,她的確說了句很奇怪的話。」

  「什麼話?」

  「她說,慼行遠很喜歡小女孩。」

  電話那邊,沒聲音了。

  過了好一會兒:「你能弄到證據嗎?」

  「呃,不能。」甄意咬咬唇,明白了他的意思,小聲道,「知道啦,我不會分心的,先把慼勉管好。」

  她這樣小聲小氣商量順從的語氣,他那邊又沒聲音了。

  隔了好一會兒,才古板地說:「沒事先掛了。」

  拘留所裡不算寬敞的會面室內,一張長方形桌子,慼勉雙腳銬在椅子上,精神頹廢,下巴上冒出青青的鬍茬,落魄極了。

  對面,甄意穩穩當當坐著;江江和楊姿作為她的助理律師和記錄員分坐兩旁。

  體驗了幾天階下囚的日子,慼勉極度憤怒,一開口便是諸多不滿:「為什麼是你做我的律師?崔菲叫你來害我的嗎?」

  還真是幼稚又自我中心。

  甄意雙手疊放在桌上,身子微微前傾:「我混到今天的位置,也是一步步努力打下來的,犧牲我現在的位置去害你,你照過鏡子嗎?」

  她毫不掩飾語氣中的奚落,慼勉脖子梗了起來:

  「好,我不懷疑你的專業素養,你現在給我辦取保候審,讓他們放我出去。」他頤指氣使,不耐煩地掙了一下腳鏈。

  甄意目光平淡,說出口的話像新聞聯播:「電梯放火燒人,情節極其嚴重,影響極其惡劣,你的嫌疑非常大,而且有出逃的資源和能力,所以,抱歉。在判刑之前,你會……」

  「我會一直關在這裡?」慼勉炮仗一樣差點跳起來,「那你說什麼屁話!要你來有個p用!」

  甄意揚了揚眉梢,挑釁又驕傲,慢慢道:「在死刑,死緩,和無期之間,你會看到我的屁話有什麼屁用!」

  慼勉靜止幾秒,在想她說的話是什麼意思。

  旁邊的楊姿心虛,律師要和委託人合作的呀,甄意這樣做不怕委託人投訴換律師嗎?她偷偷看江江一眼,江江聳聳肩,一副她就是這麼拽我完全沒辦法的表情。

  慼勉終於明白了甄意的話,瞬間一臉崩潰,咆哮:

  「他媽的你都給我定刑了還辯護個屁啊!告訴你,我沒殺人,齊妙不是我燒死的。你說的什麼死刑死緩無期,我一樣都不能接受!」

  甄意不去判斷他的話是真是假,言歸正傳:「既然你不能接受,那你把事情的經過原原本本告訴我。我保證,從你說的事實裡,幫你爭取最大的利益。」

  不知是她話中的承諾,還是她虔誠的語氣,片刻前暴躁的慼勉安靜了下來。

  楊姿不自覺多看了甄意一眼,她的側臉相當專註,因為專註,白皙的臉頰上彷彿籠了一層光,讓人挪不開眼。

  楊姿有些佩服的,慼勉一開始就不配合,可甄意的言行無疑讓他的心理坐了一次過山車,此刻,他的防備應該鬆懈了。

  果然,

  慼勉低下了頭,低聲而無奈:

  「那天我本來就不想去,可崔菲說我爸讓我去。騙子!我爸自己都沒到場。三流公司的發佈會很無聊,我待不下去,就上樓。可酒店標識不明顯,我找錯地方,走了正裝修的樓梯間,出來正對著員工電梯,就看見……

  電梯轎廂沉在井道裡,只露出幾十釐米的口子,裡面全是火,齊妙像個火球在打滾。我很害怕,立刻跑了。」

  甄意聽完,沒問細節,說:「這是警察給你做的筆錄,我看過了。說實話,我不相信。慼勉,你抬起頭來,看著我的眼睛。」

  慼勉肩膀顫了一下,緩緩抬頭,直視甄意。

  年輕女孩的眼睛黑白分明,像一汪無波的水,裝了太多深不可測的東西,慼勉嚥了下嗓子,聽甄意說:「你剛才說的都是真的?看著我的眼睛回答。」

  「是真……」慼勉頭點到半路,只聽「騰」地一聲,甄意站起來,頭也不回地出去。

  慼勉慌張失措。

  楊姿和江江對看一眼,也跟著出去。

  甄意抱著手立在門外,透過門板上的玻璃觀察慼勉,臉色陰晴不定:「他還是不肯說真話。」

  楊姿擔憂:「甄意,我們都知道他在掩飾。證據都板上釘釘了,他還不配合,你小心別被他拖下水。這案子影響那麼惡劣,你要替兇手辯護,會被人罵死!你想清楚啊。」

  江江也著急,像哭腔:「意姐已經簽了委託書,不然她也不可能進來和慼勉見面。」

  楊姿腳軟,可以想像開庭後,她跟著甄意走到哪兒被記者追問辱罵到哪兒的畫面。

  她真不明白甄意已有大好的基礎又何必趟這渾水,還是說人對名聲與關註的渴望太強,即使是反面的關註度也在所不惜?

  甄意跟沒聽見她倆說話似的,低頭看一眼手錶,5分鍾過去了,心理施壓已經足夠。

  「別抱怨了,開始幹活吧。」甄意推門進去。

  剛才甄意中途跑出去,慼勉本就忐忑,他一個人鎖在屋子裡,等了好久她才來,他快給逼瘋,抓狂地問:「你到底有沒有把握救我出去?」

  甄意款款坐下,不徐不疾道:「有沒有把握讓你不死,都是個難題。」

  慼勉一錘桌子,恨不得撲上去:「那要你來幹什麼?」

  看守推開另一扇門,吼:「你給我老實點!」

  慼勉哪被人這樣訓過,狠狠剜他一眼,極盡憋屈地安分坐迴去。

  甄意觀察著他臉上的表情,奚落:「又想出去,又對我撒謊。慼勉,你腦子裡裝的全是毛線嗎?現在這個世上唯一可以幫你的就是我,你還跟我內訌,你是真搞不清楚狀況?以為你是林子翼,拿錢能解決問題?」

  她從江江的手中抽出一張打印紙遞到他面前,細細的嫩白的手指在上面狠狠戳了幾下:

  「睜大你的眼睛看清楚了!網友投票,98%的人呼籲判你死刑,不得死緩;另外2%選擇其他,因為他們認為把你活活燒死比較恰當。」

  慼勉盯著紙,臉色慘白。

  甄意靠進椅子裡:「現在你在輿論的風口浪尖上,法官大人說他會依法辦理,不受輿論的影響,給你一個公正的審判。你信嗎?反正我是不信的。」

  慼勉手指抓著桌沿,輕輕發抖,這下,他終於鬆口:「可我沒救了啊,人證物證都在。」

  「你先誠實地告訴我那天發生的事,再由我來判斷你有救沒救,行嗎?」甄意說。

  楊姿發現,她總在不經意間就氣勢十足。

  可慼勉還是為難又糾結,楊姿覺得他就是兇手,哪個兇手在對律師坦白時都會有心理障礙。

  甄意放緩了語氣,道:「慼勉,不管你說什麼,我們都不會說出去,我們簽了保密協定的。」

  慼勉低頭,眉心深深蹙起,嘴脣顫抖,可就是開不了口。

  沉默的狀態持續了幾分鍾。

  甄意看一下手錶,開頭一分鍾內,慼勉的心理防線會漸漸脆弱,達到低谷;可如果經過這段時間,他還是沒開口,說明他的防線再度築起,漸漸上昇。短時間內不會開口了。

  甄意判斷清楚後,不再等他:「既然你不說,那我來問。首先說一下你的殺人動機。」

  「手機錄音。」她示意楊姿,後者摁一下錄音筆,裡面傳出慼勉陰冷的賭咒:「齊妙我警告你,你再敢害我,我就殺了你!」

  慼勉掙了一下:「我和警察說過,這只是一時的氣話!」

  「抱歉,這會成為法庭證據,找判定犯罪事實時,非常關鍵的殺人動機,你有了!」甄意遞給他一張紙,在「殺人動機」那一項,畫了個勾。

  畫完也不管慼勉的眼神,看向江江,江江打開文件夾,唸道:「法證人員在電梯門,地板上,發現了你的指紋,腳印。」

  慼勉:「我是看到火跑過去,被嚇到,又跑開了。」

  甄意:「不好意思,我的助手沒說明白。證據顯示,腳印有兩個往返,慼勉,你來回了兩次。非常符合殺人兇手返回去看現場的心理習慣。」

  「ok,恭喜你,找判定犯罪事實時,非常關鍵的物證,你也有了!」甄意探身,夠著手在那張紙的「物證」那一項,畫了個勾。

  她畫完,直起身子,居然打了個響指:「江江,繼續。」

  「第一位酒店員工於下午3點正看到你從電梯間跑出去。閉路電視顯示,往電梯裡潑易燃液體的時間是下午2點59分10秒。起火時間是3點02分38秒。正是在3點04分左右,第二位證人看見你拿著打火機跑出來。」江江長期跟著甄意做事,不知不覺學會了她冷酷又飛速的語氣,

  「警方找到了易燃油漆桶,裡面有殘餘的汽油和油漆混合物,還有嫌疑人指紋;另外警方在嫌疑人房間找到視頻中出現了一角的zippo打火機。同樣,在嫌疑人家裡找到了監控器一角出現的深色運動鞋。」

  甄意乾脆把那張紙拉過來,一連串的劃勾:「人證,凶器,犯罪工俱全部齊了。」

  這一串動作讓慼勉面如死灰。

  甄意把紙推到他面前:

  「就連我是你的律師,我都只想問,慼勉,你為什麼要殺齊妙呢?」

  慼勉瞪著眼睛,剛要說話,甄意抬手攔住他:

  「我其實不用問,警方已經調查清楚,你和齊妙一直不和。你還小的時候,她媽就勾引你爸,經常鬧事。你把她和她媽媽當做是破壞你們家庭的罪人。積怨太深。前段時間你們還在健身房爭執,你剪了她的頭髮,她打斷你的手。」

  慼勉不說話,這一瞬,反倒冷靜下來,不像之前那樣暴躁張狂,臉色變得冷峻,下意識地咬嘴唇。

  甄意從他的肢體語言判斷,他意識到了事情的嚴峻性,在思索,他會決定配合。

  所以,她的語調也平靜下來,帶著安撫:

  「慼勉,剛才我對你說,告訴我真相,我替你爭取最大的利益。意思是,我可以為你爭取任何一個律師能替你爭取到的最大的利益。關鍵是,你,究竟想不想要?」

  楊姿訝異,甄意這句話幾乎等同於說「我是所有律師裡最好的」,她不知她哪裡來的自信和霸氣。

  扭頭看,她的側臉認真而專註,毅然決然;而慼勉顯然被她自信的話和語氣震懾,他信服了。

  慼勉嘴脣顫抖,像在哽嚥,彷彿每說一個字都極其艱難:「甄律師,我也知道,我這次死定了。」

  甄意搖頭:「先不要說這樣喪氣的話。」

  「我是去了兩次。那些物證人證都是真的。我知道我完了。因為第一次,我的確提著桶去了,全部潑在電梯裡,齊妙的頭上。但是......」

  他張了張口,目光閃爍,起了水霧。

  甄意沒問,等著他。

  「但是......」他頭一低,眼淚砸下去,「我潑的,是水。」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6-1-16 02:02 PM

41. chapter 40-chapter 41

  chapter 40

  「慼勉這種情況真讓我頭疼!」

  甄意一身義工護士裝,端著餐盤跟在言格身旁。

  她一上午都圍著他講述她的工作近況,而他一上午都在做實驗,心無旁騖地不理會她的嘰嘰咕咕。

  「如果他一開始想殺齊妙,他潑了易燃液體,沒有點火,這會是犯罪終止,也有可能是犯罪未遂,但不管怎樣,他為他人的謀殺提供了便利,這種案例很少見,很難打,卻很有挑戰;

  如果他潑的是水,可中途離開後有人潑了易燃液體,他回來點火嚇唬齊妙,卻真點著了,這會是過失至死。

  這兩種超有感覺。」

  甄意邊講邊拆他的午餐食盒,頓了一下,插個話題:「言格,這樣和你吃午餐,感覺像回到了中學。」

  言格默不作聲,拿紙巾擦拭剛洗的筷子。

  甄意繼續:「只可惜不是我剛才說的這兩種情況。證據表明慼勉潑了油漆和汽油的混合物,點了火,是蓄意謀殺,且性質極其惡劣。」

  言格端一小碗青瓜湯在她盤子上,叮囑:「慢點。」

  她點頭,慢吞吞跟在他身邊走向座位,嘴上還不停。

  其實從中學第一面見到她,言格就認為,她有點兒話癆。

  「慼勉說他潑的是水,沒點火。但目前沒有證據支撐他,全是不利的。真頭疼。怎麼從現有的證據裡找出紕漏呢?」她語氣像探索頻道主持人,

  「你說?」甄意坐下,問他。

  言格拿勺子攪湯,漫不經心:「說什麼?」

  「我說了這麼多,你沒有想說的嗎?」

  「嗯,有一點。」他手中的勺子停下來,抬眸看她,「為什麼小柯他們私下叫你師母?」

  「你也聽到啦?」她一副好巧哦我也是剛知道的樣子。

  「我不是聾子。」

  「或許他們覺得我們挺般配。」甄意無辜地眨眼。

  「......」言格低頭喝湯。

  隔幾秒,甄意忍不住:「你是不是生氣了?」

  「沒有。」他平常道,「你說什麼,對我都不會有影響。」

  「......」

  要換作別的女的,該暗自神傷了。

  但甄意特歡喜,眼神璀璨,得寸進尺:「真的?那我可不可以說我們同居了住在一起馬上要奉子成婚?」

  「……」

  言格倒不至於嗆到,無聲地看她。

  她那激動的小眼神一閃一閃,簡直像燈泡。

  奉子成婚?虧她想得出來。

  「如果哪天搞清楚你腦袋的構造,我可以拿諾貝爾生理學或醫學獎。」言格說。

  「好啊,你多研究研究,我配合你。」

  研究......

  言格忽然無話可說,如果真能治好,那該多好?

  他重拾話題:「這樣說對你有什麼好處?」

  「等有時間了,我要追你啊。這樣說可以打退其他女人,沒人和我競爭。」

  競爭?

  言格懷疑。

  沒人能和她競爭,她做的那些事,一般女孩連一件都做不到。

  「喔,你的潛在競爭對手是?」

  「你實驗室裡那麼多女研究生女博士,」甄意癟嘴,的確是介意的,「年齡相仿,還打著師生戀的禁忌,還有你!」

  她眼神鄙視,

  「穿著乾淨的白大褂,你這是制服誘惑!要是我,絕對會幻想在實驗臺上和你滾床單!」

  「……」

  言格沉默一秒,淡靜道:「不是所有人都像你。」

  甄意:呃,是說我太瘋癲,不顧顏面?

  言格:嗯,不會再有人像你這般執著。

  「沒有女學生給你暗示和明示?」甄意像檢查丈夫衣服上香水味兒的管家婆。

  「沒有。」他確定。

  其實有。只是他收不到信號。不會上心,不會理解,也不會往那方面去想,更不會記在心上。

  久而久之,女孩們就放棄了。畢竟,像甄意這樣執著又勇敢的,能有幾個?

  甄意不信他的話,但不認為言格會撒謊,她知道他不屑。

  分析良久,倒是能夠理解:「或許大家以為你是同性戀。」

  「……」

  甄意見他不理,揪著眉,來了句:「言格,你不會是同性戀的。因為你的身體對我有反應。」

  「……」

  言格垂著眸,手中的筷子頓了一下。

  「因為和我戀愛過,你對女人失望才變成同性戀?不能啊,那我太失敗了。」她深蹙眉心,轉瞬便舒展,

  「但你放心,我會對你負責。你家肯定要你傳宗接代的吧,我可以做你的擋箭牌,我要求不高,一週四次愛愛就行,其他時候我自己解決。」

  「……」言格攥著筷子,「甄意,你羞不羞?」

  「就是這句!」她嘻嘻哈哈地笑,看那表情就知道她是故意說那番話,故意惹他。

  言格默默不說話了。

  甄意歪頭看他,隔著那麼近的距離,可以看到他睫毛好長,黑黑密密的,鼻樑高高,嘴裡含著食物會習慣性極輕地抿一下唇。

  從中學時就是這樣,一直沒變。

  啊,一瞬間,她有些懷念那段時光;她抱著吉他,在初中部2年1班的門口唱:「你問我愛你有多深,我愛你想結婚……」

  言格坐在教室裡看書,恍若未聞;全校的學生都擠在欄桿邊看熱鬧。

  甄意想起過去,抄起筷子在他的盤子裡戳菜吃,明明兩人菜品一樣。

  言格沒阻止,任由她。

  研究生醫生護士也在這午餐,言醫生帶著小護士,本來就夠引人註目;還親密地分吃,簡直太吸引眼球。

  言格和以往一樣不在乎周圍人的眼光;

  可甄意莫名得瑟,一面鄙夷自己虛偽,一面特享受,全身的肢體語言都在宣告:言格是我的是我的,看好了看好了,誰也不準搶不準搶。

  甄意從桌下踢他:「慼勉的案子跟你說了那麼多,怎麼一點兒反應沒有?哼,之前誰溫柔地對我說『親愛的甄意,需要幫忙就盡管找我。』現在呢,一句話不說。」

  言格抬眸,他的原話應該不是這樣吧。

  「我認為到目前為止,你應付得過來。你和我說那麼多,不過是想說明案子的難度。這樣,等你想出解決方法時,我就會覺得:啊,甄意好厲害。」

  甄意被看穿,咬著牙齒瞪他:「動不動就把人看透,你這該死的男人還真是無趣啊!」

  她趴在桌子:「我懷疑兇手另有其人,但不能百分百確定,也無法肯定慼勉沒說謊。」

  「不管怎樣,你都準備站在他那邊,不是嗎?因為你是他的律師。」他真清楚她的心理。

  「是。」她咧嘴笑,信心滿滿,「雖然目前證據對他不利,但我準備好挑戰了。」

  說完,握拳,目光灼灼看著他。

  「……」

  這種求鼓勵求安慰的眼神,他見過無數次。他知道她每次露出這種眼神時,想從他口中聽到的話。

  言格沉默良久,躲不過她的眼神,遂淺淺地無奈道:「嗯,親愛的甄意同學,加油。」

  「是!」

  甄意笑瞇瞇:「我要去案發酒店,你陪我一起吧。」

  她眼中的期盼不容拒絕。

  「下午倒是有時間。」他話說一半,掏出手機發短信。

  能讓他解釋行程的......

  言栩?

  收拾完一切,上電梯離開,

  言格問:「覺得艾小櫻和死和齊妙的死有聯繫?」

  「嗯。慼家很詭異,不管慼勉是不是凶手,我都想弄清楚這兩件事的關繫。」

  話太堅決,言格不經意低眸。

  因為做義工,她今天沒化妝,比平時的「律師」面孔要青澀,乾淨又清秀,看著很舒服。

  她是娃娃臉,很多時候要化妝提高年紀,增加職場可信度,褪了妝容,眼神烏烏的,筆直又柔軟,和以往直愣愣看他的眼神一樣,膽大,懵懂。

  女孩微抿著唇,目光似乎落在很遠的地方,沉思著,帶著暗暗的較勁。

  記憶中,她做事總是三分鍾熱度,不管幹什麼,註意力都不太集中,總分心,像故事裡一下撿西瓜一下丟芝麻的小動物。

  但,從沒想過她對他如此執著,12年,念念不忘。

  甄意不經意扭頭,撞見他凝視的眼神,愣一秒,隨即咧嘴笑:「又看我!」

  言格倒不尷尬,不急不忙挪開。

  「別不好意思,」她揹著手,歪頭湊近,「我就是你的,想幹什麼,直接說!」

  「……」

  言格不理她,她自得其樂地咯咯笑,笑了一會兒才說正事:

  「想問你來著,我覺得這次燒死人,手段太兇殘。一般人,即使是報復殺人,會如此暴戾嗎?」

  「看情況。」言格扶著電梯門,讓她先出去。

  「好像分屍潑硫酸之類的不少。」

  「分屍和這兩種是完全不同的概念。」言格走出電梯。

  甄意試著分析:「分屍雖然二度羞辱死者,但多數情況是為了藏屍而不得已,是嗎?」

  言格「嗯」一聲:「即使有憤怒,人與人的報復方式也不一樣。同樣是和室友發生口角,同樣是心理脆弱,情感畸形,馬某選擇拿刀捅死人,姚鋒卻潑硫酸。」

  「所以,姚鋒比馬某更殘忍?」

  「可以這麼講。再比如這次燒活人,聽上去像什麼?」

  「像恐怖分子才會做的事。」甄意起了雞皮疙瘩,下意識搓手臂。

  「正常人通常不會這樣殺人,即使有深仇大恨,也少有人選擇如此殘暴的方式復仇。因為一般人或多或少有共情能力。」

  「共情能力?」這個詞甄意覺得陌生。

  言格解釋:「人會憐憫弱小,同情苦難,是因為人有感受和理解他人情感的能力。」

  「有的人格外殘忍,是因為他們缺少共情能力?」

  「嗯,共情缺陷常常會和邊緣型,反社會型人格障礙聯繫在一起。」

  甄意蹙眉想了一會兒:「上次我描述艾小櫻的死狀,你說兇手有攻擊型人格障礙,這次你的意見呢?」

  「我剛才已經說了。」他簡短道。

  共情缺陷,邊緣,攻擊,反社會?

  慼勉是這樣嗎?她不確定。

  但,和他這樣無障礙地思想交流,和他交換思維,碰撞想法,她真開心,像燥熱的時候吹了清風。

  她仰頭看他俊逸的容顏,心情大好,笑出白白的牙齒。

  言格:「……」

  她總是時不時露出這樣狐狸瞅雞崽般的笑容和眼神。

  但今天,他一反常態,問:「笑什麼?」

  「和你談話真愉快。」她說,「言格,我們如此合拍,不在一起,天理難容。」

  似乎任何時候,不管討論任何問題,她都能毫無壓力,對接無縫地轉到這個話題上。

  而一到這種話題,他又無話了。

  甄意眼睛彎彎,笑得那樣豁然無憂:

  「沒關繫,言格。你不要有壓力,是我喜歡你,我努力就好了。」

  我努力就好了。

  有幾個女人能強大到說出這句話。

  chapter 41

  醫院外有車等著。上去後,言栩也在。甄意詫異,言格發短信不是取消和言栩的見面,而是叫他來?

  「言栩!」她和他打招呼,他照例跟沒聽見似的,玩ipad;甄意望一眼,他不是在玩遊戲,而是用天文軟件計算星星參數,他手中是深邃的星空。

  「好神奇。」她讚歎。

  還是不理她。

  甄意在精神病醫院混那麼久,大概猜得到言栩有嚴重的自閉症,不是他不理她,而是他真的感覺不到她。

  看不見,聽不見,感受不到。

  他完全沉浸在自己單純的世界裡。

  言格不上班的時候,生活很簡單:陪言栩。

  所以他才會和安瑤出現在商場,壽宴,這些時候言栩都在,只不過甄意沒看到。

  甄意看言格,他卻看弟弟。

  她癟嘴,暗罵他「弟控」,罵完心卻軟了。

  午後的陽光輕快又慵懶,透過黑色玻璃,薄薄柔柔的一層灑在他臉上,在他深邃的眼底投下暗影。因為光線,他五官看上去越發立體,眼窩的陰影也更深。

  他看言栩的眼神,雖然還是平靜,但帶了一絲和順與包容,帶著親情,那樣認真,那樣專註。

  甄意的心柔軟得一塌餬塗。他只會對他的家人露出這樣的一面吧,如果她成了他的傢人,他也會這樣看她吧。

  言格,我好想成為你的家人,好想,好想。

  她深深望著他,含著她的小小願望,心底又晴朗又哀傷。

  這世上,讓她喜歡讓她上心的東西,沒幾樣;這世上,值得她拼盡一切追逐的人,只有那麼一個。

  言格察覺到什麼,緩緩回頭,便撞見甄意的眼神,筆直而又溫柔,執著而又虔誠。

  他愣了愣,彷彿心被什麼撞了一下。

  「看什麼?」他嗓音清雅,低低地問。

  她唇角牽起,笑容純真,像奢望著糖果的孩子;說:「好羨慕。」

  聽起來無釐頭,言格卻懂了,一時間竟無話可說。

  就這樣,一路安靜去到目的地。

  江江和楊姿在酒店等候,見到甄意和一對美男子出現,驚異了。

  楊姿更詫異,甄意又追到言格了?

  「嗨,言格。」她熱情地打招呼。

  言格目光挪過來,思考了一秒,微微頷首:「你好。」

  他對她沒印象。

  楊姿略感沮喪,好歹學生時代,她是他女友的閨蜜啊。

  江江神經粗,看幾秒美男後,立刻望向偶像:「意姐,確定做無罪辯護?檢方證據確鑿,難度是不是太大?」

  甄意笑:「不是看有多難,而是看我們有多努力。」

  一行人先去失火的員工電梯,位於樓層角落。

  一場火燒過,井道、廳門、沉沒的轎廂黑黢黢的,內壁黏著幾處殘渣,怕是齊妙的軀體燒得貼住。

  不知是不是心理原因,空氣中似乎有人體燒糊的腥味。

  楊姿作嘔,捂嘴跑去洗手間。

  甄意擰著眉,很噁心。神思晃了一下,眼前出現火光。她扶住額頭,有點暈,下一秒,被一雙溫熱而有力的手握住。

  她濛濛抬頭,撞見言格沉靜的眉眼,他握著她的手臂,聲音低緩:「甄意。」

  她不受控制地看他的眼睛,澄澈明淨,很深邃;

  心莫名安寧下來,漸漸回過神:「嗯?」

  「後退一點。電梯附近可能殘留有毒氣體。」他說謊也泰然自若,找了個很好的理由。

  「哦。」她聽話地遠離。

  心中疑惑:齊妙為什麼要乘角落裡的員工電梯?是誰叫她來的?要隱祕地做什麼?

  這邊是死胡同,除了樓梯間,沒有客房,十幾米開外,走廊拐了個彎兒,那邊是客房和值班臺。

  慼勉就是從那跑出去,分別被兩位服務員看到。

  第一個看他慌張進了他房間;第二個看到他握著打火機跑進房間。

  電梯正對樓梯間,門旁擺著「裝修中」的牌子。推開,樓道內很濃的甲醛味。

  一早拿到現場平面圖時,她問過慼勉,看見齊妙著火,為什麼不從樓梯間跑。慼勉說樓道在裝修,寫著「油漆未乾」。離著火的電梯太近,油漆易燃,他不敢。

  甄意準備去看客房走廊,扭頭見言栩聚精會神地觀察電梯,探頭進井道裡上上下下地看。

  他懂這個?

  甄意剛要問,言格先一步:「怎麼了?」

  這才意識到,她說話言栩不會理。

  言格這個小舉動叫她心裡一暖。

  「直流門機系統,低端,劣質。」言栩漠漠評價,手在PAD上劃幾下,星座消失,出來一塊畫布。

  很快,一張復雜卻有序的電路圖躍然平板上,「JKM吸合,電流穿過電機轉子DM,開門電阻RKM……」

  他詳細地解釋此類電梯的電路原理,開門關門時的速度變化;甄意雲裡霧裡,言格卻非常認真。

  一個認真講述,一個側耳傾聽,簡直親密無間小夥伴。

  「轎廂門開卻無法關閉,是因為終端限位壞了,狀態斷開。」說到這,言栩搖頭,「言格,這種電梯太粗糙,不精細,我不喜歡。」

  他一個清除,把剛才在平板上畫的東西全刪了。隨即切換頁面,繼續埋頭研究星繫。
 
  甄意:「……」

  她以為剛才他分析電梯是幫忙來著,原來純粹是個喜歡機械的怪咖。

  她沒忍住:「言栩,電梯卡在這是意外還是人為呢?」

  言栩沒聽見,幹自己的事。

  甄意等了幾秒,求助地看言格,後者問:「知道電梯為什麼會卡在這裡嗎?」

  「最簡單的情況是電梯故障;」言栩頭也不抬,邊做數學計算,邊分心回答,「如果是人為,首先轎廂裡的人摁了急停開關,動手扒開轎廂門。

  不管故障還是人為,廳門是外面的人用三角鑰匙打開的,因為轎廂下沉太多,裡面的人沒法施力。」

  證物裡沒有三角鑰匙。

  甄意指著轎廂頂上燒裂的開口:「那是什麼?」

  「安全窗。」言格說。

  沒有可挖掘的了。

  甄意繞過拐角,走客房走廊,去值班臺。站在那裡回望拐角,不遠不近,視線很好。兩個證人就是從這裡看見慼勉的。

  值班臺配置簡單而標準,但沒人守著。

  甄意看一眼電腦屏幕,任務欄上是暴風影音,主機上插著耳機線,她拍了張照片。

  一行人離開,走到門口,甄意:「今天先到這兒吧。」

  江江點頭,楊姿猶豫:「意,你不和我們一起走?」

  「不了,還有事。」

  言格和言栩已經上車。

  楊姿望著那黑色低調的勞斯萊斯,輕聲問:「你和言格是不是……」

  「哈哈,我要談戀愛了。」甄意笑容恣意,眼睛彎彎。

  「尹檢察官呢?」

  「我和他本來沒什麼。」甄意快步跳下臺階,頭也不回擺擺手,小跑小跳地離開。

  車內,言栩低著頭,專心緻志做自己的事。

  光線昏暗,言格神色不明:「言栩。」

  「嗯?」

  「如果你回應甄意,我會很開心。」語氣平淡,不帶責備,「畢竟,你以後會經常見到她。」

  言栩靜默幾秒鍾,才緩緩抬頭,看著哥哥,目光像孩子般純淨,很乖地承諾:「我會盡力的。」

  言格抿唇,點了一下頭。

  下一秒,甄意拉開門上車,空間瞬間活躍。

  她幾乎是跳著進來,一屁股坐在座椅上,車晃了一下。

  言栩坐在另一頭都受到了波及,手一震,平板上的圖畫多出一條粗粗的黑線。他從來不知道沒發動的車會晃,以為地震了,愣愣地反應了好幾秒,纔濛濛地扭頭看甄意。

  言格也看甄意。

  她因為激動,眼睛閃著光,燦爛得彷彿能把世界照亮。

  她快樂地炫耀:「哈哈,這個官司我搞定了。」

  言格聽了,微微蹙眉,剛才在酒店,並沒有特別的證據:「你確定兇手了?」

  「怎麼可能?」甄意瞪眼,「這麼短時間,我又不是福爾摩斯。」

  「你說……」

  「我確定慼勉可以不死,你說是不是搞定官司了。」

  言格明白了,證據是一回事,定罪是另一回事:「所以,你是發現了可以攻擊證人和證物的施力點了?」

  如果證人和證物出現汙點,即使是真,也將無法採用。

  「嗯。」甄意昂起頭,見言格認真等她繼續,咧嘴笑了,「想知道吧,上庭的時候,你去旁聽吧。」

  言格:「要看有沒有時間。」

  「哼!」甄意撇嘴,探頭看言栩,「言栩,你去嗎?我很厲害的!」

  言栩低著頭,起初沒理她,隔了足足十秒,到甄意都放棄了,他才抬頭,木木地說:「你會穿那件襯衫嗎?」

  「襯衫?」甄意不懂,目光求助言格。

  「他說那天你在醫院穿的襯衫,白色的,上面有很多黑色的幾何圖形。」言格輕聲說,「他對數學圖形很癡迷。」

  「......」

  甄意恍然大悟,想起那夜在醫院走廊遇見,他盯著她,糾結又不肯靠近的眼神。

  原來是個對圖形敏感的傢伙。

  她莫名腦補出一個q版的小言栩,跺著腳在內心咆哮:嗷嗷,我要圖形,我要圖形,可我不要靠近人類,不要靠近人類。

  ……

  甄意解釋:「法庭上不能那樣穿。」

  「噢,真遺憾。」言栩說,「那我就不去了。」

  「……」

  甄意無語,可他是言格的弟弟,一定要搞好關係,她孜孜不倦地套近乎。看到車上的魔方,拿起來玩:「言栩,你很喜歡魔方哦。」

  言栩又隔了幾秒,才讓自己聽到她的話。他在心裡默默計算了她說話的時間間隔,發覺自己被她點名的頻率太高了,比哥哥還高。

  但他答應了哥哥要回應她,他希望哥哥開心,於是,他很努力地說:「我會29種還原魔方的方法。」

  甄意好奇:「真的?」

  「但我一種都不會告訴你。」他認真地說實話。

  「......」

  你這麼萌賤,你哥知道嗎?

  她扭頭看言格。

  言格:「……」

  他很努力了,真的。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6-1-16 10:54 PM

42. chapter 42

  慼勉縱火殘殺案第一次開庭,公開庭審。各路媒體和群眾把法院門口擠得水洩不通。

  甄意進去時,人潮湧動:

  「在事實證據已定的情況下,甄律師要為罪犯做無罪辯護嗎?」

  「甄律師把死者放在什麼位置?」

  「甄律師作為嫌疑人的律師,是否知道真相?」

  「請問你是相信嫌疑人的清白,還是明知他殺人卻要替他脫罪?」

  甄意戴著墨鏡,面無表情,在保安的幫助下往裡面走。

  有人大罵賤人和其他,激動得像齊妙是他女兒,是他老婆。

  甄意充耳不聞,江江跟甄意太久,早習慣;楊姿很少遇到這種情況,羞得臉紅。

  今天庭審在一號庭,在門外等候時,江江忽然問甄意:

  「意姐,你相信慼勉嗎?」

  「不知道,但我只能按相信的方式來做,算是迫不得已吧。」甄意實話實說,經過宋依之後,她再無法相信委託人,但這是她的職業。

  身後傳來尹鐸清朗有力的聲音:「甄意,需要我給你加油打氣嗎?」

  「尹檢察官。」甄意回頭,稍稍頷首。即將同庭對抗,她改了口,不叫前輩。

  他笑容明朗:「無罪辯護。你很有勇氣,挑戰高難度,我很欣賞。」

  甄意笑:「不是有勇氣,而是夠功利。如果打贏這場官司,我會成為和當年尹檢察官那樣著名的大律師!這麼好的機會,當然不放過。」

  話說得很功利,其實在給自己打氣,這很有可能是她這輩子最後一次以律師的身份上庭。

  尹鐸點頭:「我很期待。」

  上午九點,準時開庭。

  公訴人辯護人入庭,法庭上很安靜。

  甄意目光掃向旁聽蓆,一眼看到了言格和言栩,他們本就個子高,坐相還格外端正筆直,在人群裡就越發出眾了。

  言栩像是走錯地方的孩子,別人都看著庭上,只有他一人低著頭,坐在哥哥身旁,心無旁騖地玩著手裡的魔方;

  其實甄意進來時,他看了她一眼,發現她衣服上沒圖形後,沒興趣地低下頭去了。

  言格平靜看著甄意的方向,這叫她心裡多了絲力量。

  全體起立,審判長、審判員入庭;當庭報告各項準備工作和人員到庭情況後,審判長宣佈開庭,慼勉帶上被告席。

  審判長按流程對慼勉進行詢問,隨即介紹審判員閤議庭構成,申明當事人辯護人公訴人的權利和義務後,公訴人尹鐸宣讀起訴書。

  很快,正式進入控辯環節。

  尹檢察官對慼勉進行審問。

  甄意目不轉睛,心跳有些快。

  她知道尹鐸的厲害,頭一次站在對立面,不知誰勝誰負。

  尹鐸:「慼勉,你對起訴書中的指控有異議嗎?」

  「有。」慼勉略顯激動,剛要辯解說我沒殺人,耳邊卻響起甄意的話:

  有一說一,不問不答,寧可少說,不可多答。即使形勢看上去可能很不利,也千萬不可多說。因為人一情急,就會說錯話。

  她還說:你好好控制自己,其餘的交給我!

  慼勉克制地閉了嘴。

  尹鐸知道慼勉性子急,原準備他一說我沒殺人,他就冒著誤導的風險說「我沒問你心虛什麼」讓他著急方寸大亂。可並沒出現這種情況。

  下一個:「齊妙是你殺的嗎?」

  「不是。」

  「換種方式,齊妙是你點火燒死的嗎?」

  這個問題甄意給慼勉訓練過,他當時很不屑,反問:「這兩個問題有區別嗎?」甄意淡定道:「如果你覺得你的目的是縱火,齊妙只是附帶傷害,這兩個問題就區別大了。」

  所以,此刻慼勉沒給尹鐸說話的機會,簡短答:「不是。」

  「你是否在案發時段去過現場?」

  「是。」

  「去了幾次?」

  「兩次。」

  「第一次去幹什麼?」

  「聽見齊妙呼救,我去看。」

  「描述一下當時的情況。」

  「電梯沉下去,她上不來,讓我救她。」慼勉當時奚落齊妙,和她吵架了,但甄意不讓他提,說公訴人會揪住不放,給陪審員營造他怒火之下衝動殺人的印象。

  「你沒有救?」

  「一開始沒那麼想。」

  「為什麼?因為你恨她,想要她死嗎?」

  慼勉尚未迴答,甄意提出抗議:「反對,言語誤導!」

  「反對有效。公訴人,請拿出相關證據。」審判長說。

  尹鐸點頭,申請播放錄音,音頻中,慼勉咬牙切齒:「齊妙我警告你,你再敢害我,我就殺了你!」

  語氣太過兇狠,庭上有人竊竊私語。

  「肅靜!」

  「公訴人,請繼續提問。」

  「慼勉,這段話是你說的嗎?」

  「是。」他不自在地聳了一下肩膀。

  「你想殺齊妙?」

  「不想。」他克制著不多說。

  「那你為什麼說這段話?」

  「氣話。」

  「看見齊妙掉進電梯裡,你往她身上潑了油漆和汽油的易燃液體?」

  「沒有。」

  尹鐸沒多訝異,因為慼勉的口供上沒承認潑易燃液體。

  他拿出監視器截圖:「監視器拍到嫌疑人的鞋子,和你傢的深色運動鞋吻合。我們能理解成,出現在監視器裡,往電梯下潑東西的是你吧?」

  「是。」

  「那我再問一遍,你往齊妙身上潑了易燃液體嗎?」

  「沒有。」

  「那你潑了什麼?」

  「水。」

  「水?」這完全出乎尹鐸意外。

  「水,我當時潑的是水。」

  全場嘩然。

  尹鐸言語空白幾秒:

  「你為什麼潑水?」

  「如之前你們聽到的,我和齊妙很不合,看見她掉進電梯裡,我想教訓她,讓她出醜,就往她身上潑水了。」這的確比爭個嘴就放火燒人更讓人信服。

  尹鐸沒問他:為什麼後來會被點燃。

  因為他知道,慼勉一定會按甄意交代的迴答:這是警方應該調查的,你們不能因為找不到犯人就把罪名釦在我身上。

  他問:「你第二次去幹什麼?」

  「我認為捉弄夠了,應該把她救出來。」

  「你去救她?結果呢?」

  「我看見她那裡著火了,很嚇人。我很害怕,就跑了。」

  「不是你點的火?」

  「不是。」

  「你為什麼沒有報警?」

  「我很害怕,沒想到。」

  慼勉一開始對甄意說「人肯定死了,報警找消防也沒用」,這個回答被甄意否決。她說:你這麼想沒錯,但你這麼說就是找死。

  「慼勉,證人看見你拿著打火機跑出來,你怎麼解釋?」

  「我沒有。」

  「你的意思是證人撒謊?」

  「總之我沒有。」

  尹鐸沉吟片刻,目光如鷹盯著慼勉,最終卻一笑了之:「我的問題先問到這兒。」

  慼勉如釋重負地呼了一口氣,甄意卻輕鬆不起來,她知道尹鐸還沒發力。

  接下來甄意問慼勉,她努力給在場的人提出了另一種可能:慼勉潑的是水,但有第三個人趁慼勉離開時,倒了油漆和汽油。

  而尹鐸對證人的盤問,又給人營造出證人誠實可信,證據確鑿的印象。

  大家的判斷在兩邊倒。

  甄意沒理會偶爾旁聽席上的竊竊私語,精神高度集中。時間一分一秒流逝,法庭控辯進行得有條不紊,合流湧動。很快到她盤問證人。

  第一個是酒店員工小張,面對尹鐸提問時,她聲稱在換班前看見慼勉從拐角出來。

  甄意:「為什麼你對慼勉印象深刻?」

  「因為拐角那邊沒客房,樓梯間也在裝修,不會有人從那邊過來。」

  甄意微笑:「慼勉剛好出來,你剛好看見,我可以理解為你很稱職,一直關註著客房走廊裡的情況嗎?」

  小張受到稱讚,放鬆下來:「我們要時刻關註客人有什麼需求。」

  甄意點頭,笑容微微收斂:「3點整,你看見慼勉從拐角走迴房間,那他之前從房間走去拐角的時候,你看到了沒?」

  「這……」小張稍稍應付不來,「我,我看到了。」

  「但你的口供裡,沒向警察提到這一點。」

  「我以為不重要。」

  「好,你看到慼勉往拐角那邊走的時候,你為什麼不提醒他那邊沒路可去?」

  「這……」小張無法迴答,尹鐸提出抗議:「反對,問題無關。」

  審判長點頭:「辯護人,請陳述你問題的相關性。」

  甄意讓江江呈上員工手冊和照片:「手冊裡提到,員工應嚮客人提示警示標志,如不可吸煙,如機房重地,又比如……」她拿起酒店拐角的照片,「牆上的員工電梯及樓梯間標識。那天,樓梯間在裝修。」

  審判長駁回尹鐸:「反對無效。」

  甄意轉頭看小張,後者低頭搓手:

  「你一開始說,因為不會有人從拐角過來,你才對慼勉印象深刻。可你看到客人從拐角過去,為什麼不提醒?」

  小張有點慌亂,呼吸急促起來,忙道:「我記錯了,我沒看見他走過去,只看到他走出來。」

  甄意步步緊逼:「記錯了?有沒有可能你全都記錯了,你根本沒看到他走出來?」

  尹鐸:「反對,無關推論!」

  審判長:「反對有效。」

  影響陪審員就足夠了。

  甄意換個問題:

  「請問,看到慼勉從那邊出來後,你有沒有過去看?」

  「去哪兒?」

  「去慼勉的房間附近,去那個拐角看看情況?」

  「沒,沒啊。」小張摸不著頭腦。

  「確定沒有?」甄意刻意重復。

  「沒有,因為沒什麼特別的事。」小張心慌。

  甄意又點了一下頭:「你記得看到慼勉的具體時間?」

  「是。下午3點。」

  「為什麼那麼準確?」

  「因為是我換班的時間。」

  「監視器裡顯示慼勉潑東西進電梯的時間是下午2點59分10秒。所以,和他潑完東西後離開的時間很吻合。」

  「是。我就是那個時候看到他的。」

  「哦,」甄意脣角一彎,這個笑容叫小張如坐針氈,她不懂這個律師分明看上去平易可親卻為何總在突然間攻勢凌厲。

  而她的下一個問題差點兒叫她魂飛魄散:

  「慼勉潑水之後,你難道沒聽到齊妙的尖叫?」

  小張瞪大眼睛。

  甄意陡然變臉,語速飛快:

  「我看過你的證詞,你沒有提到這點。如果你當時看到慼勉過來,你怎麼會沒聽到齊妙在呼叫,怎麼會沒有過去查看?張小姐,你真的看到了嗎?還是說你聽到了卻沒有過去營救?那你的工作失職可大了……」

  「反對……」尹鐸才開口,

  可甄意不等審判長判斷,越發疾言厲色:

  「又或者說,其實你根本沒看到也沒聽到,因為你提前交班,但害怕被主管追究,所以不得不說你看到我的當事人從拐角走出來了!」

  小張臉色慘白,無法開口。

  甄意急促的發問還在大廳裡激烈地回響,庭上鴉雀無聲。

  楊姿坐在一旁,直覺自己雞皮疙瘩都出來了。

  「控方反對無效。」審判長推了一下眼鏡,斜眼看甄意,「請辯護人遵守法庭規矩。」

  「是。」甄意頷首,「我對一號證人的問題問完了。」

  「我……」小張急得臉通紅,可甄意已斷送了她發言的機會,她被引導員引離證人席。

  甄意要的就是這種效果,不需要小張的辯解,讓陪審員懷疑她在撒謊,就足夠。

  第二位證人是小王,她在3點零3分左右看見慼勉驚惶失措從拐角跑回房間,不久後又匆匆忙忙地從房間出來,離開酒店。

  甄意語氣隨意,像在聊天,彷彿剛才那個囂張凶狠的女人不是她:「警察給你錄證詞的時候,你說你在3點零3分左右看見慼勉。」

  「是。」

  「為什麼時間如此精確?」

  「因為我3點零5分上崗,但我提前了一兩分鍾,剛好看見慼勉從拐角跑出來。」

  「之後,你過去檢查情況,發現起火,然後,你報了警。」

  「是。」

  「證詞中說,你還看見慼勉從房間裡慌張地跑出來離開酒店?」

  「是。」

  甄意平和地繼續:「請陳述一下這三件事的時間順序。檢查情況,看見慼勉從拐角跑出進了房間,看見慼勉從房間跑出離開酒店。」

  小王毫不費力地迴答:「看見他跑進房間又跑出來,然後我去檢查情況。」

  甄意似乎無意地問:「為什麼你不是在他跑進房間的時候過去檢查,而是等他離開的時候才去檢查?」

  「我......」小王愣了一下,反應極快,「他進房間後,馬上就出來了。」

  「嗯,你是在3點零3分的時候看見他跑進房間的。」

  「是。」小王奇怪她怎麼問重復的問題。

  「很快,慼勉跑出房間,慌慌張張地下客用電梯離開。」

  「是。」

  「然後,你去檢查情況,並報警。」

  「是。」小王剛才回答過,無法改答案。

  甄意走到桌邊,拿起一張紙,遞到小王面前:「這是員工電梯和客用電梯的圖像,3點2分28秒,員工電梯起火,3點10分11秒,慼勉從客用電梯下去。中間時差8分之久。可據你描述,你是看著他跑進跑出的。」

  「我……」小王瞇眼看清了上面的圖像,啞口無言,爭辯,「不是,我……」

  甄意抬手打住:「110電話記錄顯示,你是在3點13分打電話報的警,我可不可以認為,你其實是在3點10分才看見慼勉跑出來,並非發生火災的3點3分左右。」她語氣不經意間凶了起來。

  「不是。」小王被她唬住,亂了陣腳,「不是,我在上崗的時候看到慼勉跑進房間了。我的確看到他跑進跑出了。只不過我沒有以為時間過得那麼長。」

  「8分鍾的時間,不是很長?你在幹什麼?而且,齊妙在火裡,起初會慘叫,為什麼你沒聽到?」

  小王頭上竟滲出了汗,不作聲。

  甄意逼問:「王小姐,請回答我的問題,你當時在幹什麼?」

  法庭上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了過來,所有人都似乎在逼問。

  小王臉色慘白,頭低了下去。

  甄意的聲音一度度拔高:「8分鍾時間飛逝,聽不到外面的聲音,你在幹什麼?」

  她重新抽出一張照片,放到投影儀上,大聲問:

  「這是你們值班臺的照片,電腦任務欄上有視頻播放器,主機上連著耳機。請問,當值時看電影是你們的常態嗎?當時你也是在看電影,太入迷所以沒有及時起身去一看究竟嗎?」

  她嚴厲的質問還在法庭裡每個人的耳朵旁震顫,現場一瞬間落針可聞,卻又在一瞬間嘈雜紛紛。

  「……」小王坐立不安,「我真的看見慼勉從……」

  「王小姐,回答我的問題就行,不用做引申。」甄意嚴厲打斷她,也打斷了法庭上的竊竊私語。

  剎那間一片寂靜,空氣繃起了絃。

  小王閉了嘴,不作聲。

  「王小姐,請回答我的問題!」甄意幾乎咄咄逼人,雙手抓住了小王面前的證人席,「你當時,是不是戴著耳機在看電影!」

  「反對!言語誤導!」尹鐸起身。

  審判長道:「反對無效,證人請正面回答被告律師的問題。」

  「不……」小王才開口,甄意大聲提醒,「技術人員可以分析出你的電腦在什麼時間做了什麼事,王小姐,你想做偽證嗎?!」

  小王沒法撒謊了,羞愧地低下頭:「是。」

  現場一片嘩然,甄意趁勢追問:「我可不可以認為你其實沒有看到慼勉?」

  「不,我看到了!」小王急了,「雖然我沒有及時過去,但我真的看到他從拐角跑出來!」

  尹鐸:「反對,無關推論!」

  審判長看嚮甄意:「反對有效,請辯護人提出更有根據的問題。」

  「是。」甄意瞬間禮貌下來,重新問問題,「你看見慼勉拿著打火機?」

  「是。」小王坐直了身子,很確定,急切道,「我說在3點3分和10分見到慼勉,沒有說謊。正是因為我在看電視,所以才知道確切的時間……」

  「我說過回答問題就行,不要引申。」

  甄意觀察她的神色,知道她說了真話,在這方面已經沒有多的可以挖掘,問的越多,反而會讓審判員確信:她雖然有撒謊,但在這方面說了實話。

  她語氣太兇,小王默默往椅子裡縮了縮。

  甄意重新問:「你看到慼勉拿著打火機?」

  「是。」

  「描述一下。」

  「金屬的,長方形。」

  甄意點頭:「你在酒店服務,會不會偶爾看到客人用打火機?」

  「會。」

  「進出你們酒店的客人通常用哪種打火機?」

  「都是比較高檔的。」

  甄意微笑:「我可以認為,大部分是金屬的,長方形嗎?」

  小王愣了一下,聲音低下去:「……是。」

  「那有沒有可能,你其實沒有看到打火機,但因為慣性思維,你以為你看到了打火機。」

  「不是。」小王尖銳道。

  「反對!」

  甄意沉默了一下,換問題:「王小姐,剛才我給你看證據的時候,你幾度瞇眼,請問,你是否有輕度的近視?」

  「是。」小王垂了一下眼睛。

  甄意看在眼裡,一目了然:「你在近距離看電影的同時,去看遠距離的慼勉,你能看清他手中的打火機嗎?」

  不等小王回答,尹鐸抗議「反對!」

  而幾乎是同時,甄意已轉身看向審判長,鞠躬:「我對第二個證人的問題問完了。」

  旁聽席裡爆發出紛紛議論。

  「肅靜!」

  小王擔憂地離庭。

  甄意回位時,看一眼尹鐸,他並不著急,對她豎了豎大拇指,自在掌握的樣子;

  旁聽席上,言格依舊不感興趣也不煩膩的模樣;言栩低頭搗鼓他的魔方,

  甄意看見他幾秒把魔方復原,又幾秒把它搗亂,像個機器人。自娛自樂,一點兒不無聊。

  「……」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6-1-16 11:55 PM

本帖最後由 小叛叛 於 2016-1-17 12:07 AM 編輯

43. chapter 43

  (本文庭審製度參照普通法系,即英美法系;非大陸法系。)

  接下來盤問鑒定員,在這個案子裡,就是法證人員。

  盤問這類人比證人簡單,因為他們只會陳述事實。這次代表官方做鑒定的是一位姓陳警官。

  「陳警官,目前得出的控告我當事人的物證有,腳印,油漆桶上的指紋,打火機上的指紋,對嗎?」

  「對。」

  「對腳印及油漆桶上的指紋,我的當事人剛才已經給出他的解釋。我想請問,警官在地闆上有沒有發現其他人的腳印呢?」

  「有。有酒店工作鞋之類的,我們排除過。」

  甄意挑重點:「所以,腳印不是只有我當事人的了?」

  「是。」

  「案發現場的油漆桶呢,上面只有我委託人的指紋嗎?」

  「是。」

  「請問你們檢查過,那個桶是否曾裝過水呢?」

  「這倒沒有。」

  「請問,上面只有我當事人的指紋,這表示,絕對只有我的當事人拿過桶嗎?」甄意格外強調「絕對」二字。

  陳警官思索半刻:「嚴格意義上,不能。」

  「為什麼呢?」甄意明知故問。

  「因為別人如果帶手套,就不會留下指紋。」這種話藉官方之口說出,效果會更好。

  甄意很滿意,問:「那我可不可以假設,如果我的當事人拿油漆桶潑了水,有人戴著手套拿桶潑了油漆和汽油的混閤物,也會留下這種讓人以為我的當事人潑了易燃液體的情形?」

  「可以這麼說。」

  「至於打火機上的指紋,那本來就是我當事人的打火機,這其實不能用作證據吧?」

  「是。」

  「還有電梯的井道,由於電梯下沉,轎廂頂部可以輕易爬上去。轎廂裡的易燃漆都燒乾了,可以判斷它究竟是潑進去的,還是倒進去的嗎?」

  「倒進去?」鑒定人疑惑。

  「我的意思是,如果我的當事人潑的是水,等他走後,有人爬上轎廂,打開安全窗,從上面沿著牆壁倒可燃物進去,並躲過監控,能排除這種可能嗎?」

  「不能。」

  甄意微笑,遞上一張照片:「圖中顯示,三角鎖處於非復位狀態,我可不可以理解為,廳門是外部人員用鑰匙打開的?」

  「可以。」

  「請問你們有沒有找到那把三角鑰匙?」

  「沒有。」

  「所以,有沒有可能,是第三人打開了廳門,而非我的當事人?」

  「有。」

  甄意款款回頭,看審判長:「我的問題問完了。」

  法庭上再度有人竊竊私語,陪審員們也相互交換著眼神。

  甄意在心裡舒了一口氣,她知道,她能做的已經達到最好。

  中途短暫休庭。

  甄意看見被告席上慼勉如釋重負,感激卻又別扭地看著她。甄意做了個「堅持住」的口型,收回目光。

  旁聽蓆上,聽眾在小聲交流著想法,畢竟,剛才辯護人的一番言論把控方的人證物證攻擊得支離破碎,著實太精彩。

  甄意回頭看,大家都交頭接耳,只有言格,目光清然,似乎在看她。他始終端端坐著,格外遵守法庭規矩,尊重法庭尊嚴。

  她忽然心情大好,低頭發了條短信過去:

  「厲害吧!高端吧!印象深刻吧!」

  他原坐得揹脊筆直,下一秒,緩緩低下頭,從口袋裡拿出靜音的手機,看了一眼,又抬眸看她,泰然自若地又坐直了。

  他沒理她。

  甄意哼一聲,又發了條短信過去:「過會兒我贏了官司請我吃飯。」

  十幾米外,言格再度低頭看了一眼,依舊沒什麼反應。

  但很快,短信回來了,一個字:

  「好。」

  甄意滿意地握緊手機,很好,今晚就算是第一次約會嘍!

  這時,尹鐸走了過來,說:「甄律師擦邊球打得很好。」

  甄意搖搖頭:「不,我在陳述事實,控方用如此經不住推敲的證據就想給人定罪,這才是打擦邊球。」

  「希望你過會兒還能如此有底氣。」他笑容滿滿招了招手,轉身走了。

  楊姿立刻問:「意,尹檢察官看上去有必勝翻盤的把握啊,怎麼回事?」

  剛才甄意的辯論非常精彩,全公開直播著,可不能像空中樓閣塌掉,堆得越高,摔得越慘啊。她害怕出庭的時候還被記者們罵。

  甄意不作聲,判斷尹鐸是虛張聲勢,還是說哪裡有漏洞她沒有察覺?

  她得立刻回憶篩查才是。

  此時,就聽江江彷彿心有靈犀,說:「意姐,證人名單證物列表都完整了,沒有新的東西,剛才你盤問的時候,我記錄並檢查了你的語言,我方沒有疏漏。」

  「好。」她擰擰她的臉,「江江,不虧是我帶出來的。」

  江江吐舌頭:「請意姐以後別對我那麼毒舌。」

  「我這是為你好。」她笑。

  話這麼說,心裡還是疑惑,尹鐸今天並沒怎麼表現,這不像他,太不像了。

  旁聽席上,言栩抬眸望了一眼,低下頭去,繼續玩連環:「言格?」

  「嗯?」

  「你介意嗎?」

  「介意什麼?」

  「那個穿西裝的。」

  「......嗯......有點兒......」

  「那.....加油。」言栩說。

  「......」

  再度開庭,各方問話完畢,程序上只剩尹鐸對慼勉的再次問話。

  慼勉這次沒了第一次那麼緊張,準備充分的樣子,可甄意心裡反而沒那麼輕鬆了。

  「你潑水是為了教訓齊妙?」

  「是。」

  「有沒有什麼證據?」

  「證據?」

  「證明你潑的是水的證據?」
 
  「油漆桶裡應該有水。」

  「這不夠充分。」尹鐸搖頭,話語卻十分溫和,「比如,你有沒有在賓館房間外哪裡灑了水?走廊地板?你的鞋子上,衣服上,不小心打濕了?」

  甄意隱隱有不好的預感,剛要提出反對,可慼勉莫名其妙地迴答了:「沒有啊。」

  「嗯。」尹鐸很平靜,不露聲色,問,「案發當天你穿的那件襯衫有幾件?」

  慼勉一愣,支吾起來:「一,一件。」

  「很不湊巧,這是d&g的新款,我恰好查了一下,你買了兩件。且店員說你有買雙份的習慣。」

  「不是,我送朋友了。」

  尹鐸說話平和得彷彿讓人如沐春風:「送給誰了,我們聯繫核實一下。」

  慼勉臉色發白。

  甄意簡直恨鐵不成鋼,她交代過他無數次,不要當庭撒謊。因為公訴人一定會逼問出來,而這給陪審員的印象將非常惡劣!

  「反對!無關問題!」甄意抗議。

  審判長:「反對有效,控方律師請盡快陳述問題的必要性。」

  尹鐸轉身,聲音洪亮:「我們懷疑被告在案發後換了襯衫,因為他的襯衫上留有關鍵證據!」

  「反對!」

  「控方律師,請提供證據!」

  尹鐸呈上一件衣服,襯衣的袖口已經固化。

  附加一段視頻,視頻可以看到酒店的外牆壁。

  「被告在房間內獨處了8分鍾,這讓我非常掛心。我就在想,他會不會在換衣服?」

  甄意腳微微打顫,該死,她疏漏了這一點;

  尹鐸繼續在說:「我去過慼勉房間,從他的窗戶看到了路口的交通攝像頭,我去交通局查閱,意外發現那天這個攝像頭捕捉到了酒店幾個房間的圖像,左上角的這個剛好是慼勉的房……」

  「反對!」甄意騰地站起來,「尹檢察官沒有提前申報這份證據,它也沒有出現在證據清單中,我質疑這份證據的有效性和合法性!」

  而尹鐸不等審判長宣佈,立刻爭辯:「由於時間和程序問題,我們剛剛才拿到這份資料。」

  審判長和陪審員商議了一會,說:「我們先看看,再決定是否採用。」

  視頻裡並沒有什麼值得挖掘的內容,在案發那天下午3點0分05秒的時候,慼勉衝到窗邊拉上了窗簾,沒了。

  尹鐸的話卻引人遐想:

  「這是在慼勉的鞋子出現在電梯視頻,往裡面潑液體的55秒之後,我懷疑慼勉換了衣服,於是我們一直在環衛公司做調查,終於在距案發地直線距離十公裡外的清江區某垃圾場找到這件襯衫,和當天慼勉穿的一樣,袖口的油漆和汽油比例與證物油漆桶裡的完全吻合。請問,」

  他目光銳利,盯著慼勉,「你該如何解釋?」

  情勢陡轉直下,法庭上驟然安靜,所有人屏氣盯著。更不可置信的是,尹鐸居然為了一件襯衣,翻遍帝城的垃圾場。

  甄意的心一點點下沉,死死盯著臉色慘白又發紅的慼勉,她不知道是不是被他騙了。又或者,崔菲或是慼行遠殫精竭慮地栽贓陷害。

  但,她還是選擇相信。

  可如果不是,那她今天在庭上為他辯解的一切,都將成為律師史上最大的笑話。

  慼勉沒有回答,而尹鐸瞬間氣勢如虹,話語嚴厲,幾近訓斥:「其實你就是倒了一整桶易燃漆,就是你殺了齊妙……」

  甄意:「反對!」

  尹鐸:「慼勉,是你在撒謊!」

  慼勉:「我沒有!」

  三個聲音同時爆發,急切而憤怒,現場氣氛像要爆裂。

  「肅靜!」審判長猛敲法槌,「請遵守法庭紀律!」

  瞬間死一般的寂靜,空氣彷彿戰爭之後,沒有聲音,卻硝煙彌漫,危機四伏。

  尹鐸和甄意都沒說話。

  審判長開口了,誰先辯解誰就是撞槍口。

  可慼勉衝動又害怕,早已氣爆:「我沒有!是你們栽贓,是你們陷害。是控方栽贓陷害我。」

  甄意臉色陰沉,恨不得堵上那白癡的嘴,她交代過無數次,審判長其實就是代表官方的,這種話是絕對不能在法庭上說的,不然……

  「原告藐視法庭,帶下去,離庭羈押教育!」審判長臉色鐵青,再度敲響法槌。

  慼勉被押下去還要大喊,卻猛然撞見甄意禁止的眼神,閉嘴了。

  審判長不客氣地看向甄意,訓斥:「甄律師,以後請務必教會你的當事人,何為法庭規矩與禮儀!」

  旁聽蓆上鴉雀無聲,目光齊齊射向她。

  甄意臉紅得要滴血,鞠了個躬:「是。」

  她知道言格在後面看著,她不敢迴頭,又羞又慚,從未像此刻這般羞辱。

  而她目光空茫,撞見了尹鐸猶豫而不忍的眼神,她莫名感覺,尹鐸還會給她致命一擊。而就在今天,

  她做律師的最後一場戰役,會就這樣,功虧一簣。

  果然,慼勉再度被帶上法庭時,尹鐸面容嚴肅,提出了最後一個證人:慼行遠。

  慼勉忐忑萬分,不太明白慼行遠怎麼會成為控方的證人。

  甄意立刻反對,可尹鐸堅持說這位關鍵證人是在歷經「親情與道德的掙扎」之後,最後一秒才同意出庭作證。

  而審判長和審判員商議後,再次站在了尹鐸一方。

  尹鐸詢問慼行遠:「你之前不願意出庭作證,為什麼?」

  「因為他是我的兒子。」慼行遠面露痛苦。

  「而你現在為什麼決定要出庭作證?」

  「因為他做的事是大錯,我這樣包庇他,讓他以後繼續犯錯,那會是我的罪惡。」他低著頭,彷彿極度悲傷。

  法庭上寂靜一片,所有人都有預感;慼勉也預感到他要說什麼,驚愕地瞪著眼睛,不能言語。

  尹鐸:「你之前說你那天不在那家酒店。」

  「其實我在。」

  「為什麼撒謊?」

  「因為我不想作證。」

  「你認為,你可以做什麼證?」

  「人證。」

  「人證?」尹鐸問,「你看到什麼了?」

  「我沒看酒店標識,走了樓梯間,我,」他捂住眼睛,聲音顫抖,「我看見阿勉用打火機點燃一張紙,扔進了電梯間......」

  全場嘩然,

  慼勉猛地震住,驚愕,惶恐,絕望,更有一種孩子般被遺棄的傷悲和憤怒。

  「你說謊!」他猛地站起來,嘶啞而淒厲地吼,

  「慼行遠!你他媽的王八蛋!我xx祖宗!」

  他雙眼通紅,臉龐扭曲,幾乎想撲去證人蓆,法庭頓時一片混亂嘈雜,幾個法警衝上去扭住慼勉,把他摁在地上,法庭裡慼勉的絕望而憤懣的嘶吼壓過了所有人的議論聲:

  「慼行遠!我xx祖宗!我xx全家!」

  他情緒太激烈,法警控制不住,拿出電棍狠狠打他,他蜷在地上,抽筋顫抖,罵不出來了,陡然放聲大哭,悲痛慘絕:

  「不能這樣!爸,你不能這樣送我去死,不能這樣!我是你的兒子,我是你的兒子啊!」

  法警制製服了他,很快把他帶了下去。

  法庭全然混亂,審判長敲了幾次法槌,才讓大家肅靜。

  庭上鬧成這樣,審判長臉色極差。

  甄意迎著審判長惡劣的目光,站起身,表情毅然決然,緩緩道:「我方對控方提供的新證人及證據的合理性合法性以及真實性提出質疑。」

  她在攝像頭和所有人的目光中,站得筆直。依舊要為慼勉爭取最後的利益。

  法庭再度陷入詭異的安靜。

  楊姿捂住額頭,甄意太傻了,如此證據確鑿,她還這樣支撐著,這是在為自己身上打上「為兇手辯護執迷不悔」的標籤啊!全國人民都看到了,她是找死嗎?!

  江江咬著脣,望著甄意的揹影,那樣瘦弱卻筆直,像個戰士,她有點兒想哭。

  旁聽席上,言栩也沒有玩魔方了,寂靜地看著甄意,半晌,扭頭看言格,愣了愣,他似乎從言格波瀾不驚的眼眸裡看出了一種很少見的情緒:心疼。

  法庭審理結束,審判長和審判員退庭,由合議庭進行評議。

  不久後,甄意和尹鐸共同被傳喚到審判長辦公室。

  才進去,尹鐸就被審判長一通臭罵:「你這些證據哪兒來的?為什麼不提前報備?」

  尹鐸:「真的是前一秒才找到,在全城的垃圾裡找一件衣服,這實在是大海撈針。至於慼行遠,我的助手也是剛剛才勸服他。之前一直在勸他,他不肯出庭。所以才沒列到證人和證據單裡。」

  甄意無聲聽著,她知道,她被慼行遠賣了。

  審判長懶得看他,銳利地看向甄意:「你呢?慼勉說他潑的是水,是不是你教的?」

  甄意搖頭:「我沒有!我不知情,而且現在也不能確定他倒的就是易燃……」

  「我不管你和你的當事人是怎麼回事!也不管你有沒有撒謊!」審判長打斷,「甄律師,你可以為當事人爭取權益,也可以打擦邊球,還可以鑽法律的空子,但不能違法,不能曲解事實幫助罪人撒謊,否則你的律師執照會被吊銷!這幾年你衝得很厲害,但千萬別得意忘形,沒了底線。你要記住,衝得越高,你會摔得越慘。」

  甄意像被打了耳光,臉紅得滲血,一直紅到耳朵根。

  她沒辯解,審判長已望向尹鐸:

  「不惜一切,不放過一切,拼了命地找細節找證據,很好,請繼續保持你的認真;但,請註意你的方法,下次在庭上,我不想看到你準備的意外證據!」

  尹鐸點頭:「是。」

  「公訴人把新證據交送警方調查鑒定,辯護人繼續準備辯護。」審判長站起來,「兩個星期後,二次開庭,有沒有異議?」

  「沒有。」

  「沒有。」

  眾人回到法庭。

  「全體起立!」

  刷刷的起立聲。

  審判長宣佈:「對被告人慼勉放火燒人案一審一次開庭結束,合議庭充分考慮公訴人被告人及辯護人的意見,進行認真的評議,由於控方證據合理性不足,決定於x月x日於南城區人民法院二次開庭。」

  法槌落。

  退庭後,甄意一出門就被媒體圍堵:

  「是甄律師教慼勉撒謊的嗎?」

  「甄律師的行為是否違反了法律?」

  「請問你為何從正義化身變成殺人犯包庇者?」

  江江護著甄意,艱難地甩開媒體;媒體,保安,工作人員全部擠在一起,水洩不通。

  混亂中,有雙手抓住了甄意。

  言格其實很討厭人多的地方,尤其像此刻,擠在嘈雜的人群堆裡。

  「甄意!」他緊緊抓著她的手,不肯鬆開,周圍的人拼命地推搡擁擠,她回過頭來,臉色陰沉如暴風雨,陌生,陰狠。

  言格心一沉,越發用力握緊她的手,可她反手一推,他的手心,空了。

  人潮洶湧,她轉身就消失不見。

  羈押室內。

  慼勉坐在角落,絕望,呆滯,沒精打采;

  門一響,開了。

  甄意進來,他立刻跳起,想撲上去問慼行遠怎麼迴事,可看見她陰森得像鬼一樣的表情,他莫名嚇得一個機靈,想起他的撒謊害慘了她。

  他惶然又不安,不敢看甄意,眼神到處飄。

  甄意聲音很冷,像從地獄裡飄出來:「請你們回避30秒,我有事要和我的當事人談談!」

  兩位法警站去門外,關上門。

  慼勉渾身僵直。

  甄意靜止一秒後,一步一步走向他,高跟鞋的腳步聲踏在他心上,一股危險的氣息逼近,他緊張得無法呼吸。

  她已靠近,慼勉一抬頭就看見她冰刀一般的眼神,陌生,暴怒,陰冷,恐怖。

  他慌得一縮,立刻低下頭,可,

  甄意一把揪住他的頭髮,把他的腦袋扯了起來,動作粗暴得讓慼勉以為自己的頭皮會被她撕裂。

  他背脊發涼,大氣不敢出。

  甄意揪扯著他的頭,嘴角抽搐了一下,聲音很低,一字一句,幾乎是從牙齒縫裡蹦出來:
 
  「慼勉,我先警告你,你再敢對我撒謊,我就把這個案子的委託費捐出去,然後!讓你!去死!」

  她聲音陰冷得像陌生人。

  慼勉頭一次被一個女人嚇得不敢開口,渾身顫抖。

  「你,聽明白了嗎?」

  慼勉點一下頭,頭髮被扯得劇痛。

  「很好。」她冷笑,「我問你最後一次,你往齊妙身上潑的,究竟是水,還是,易燃液體?」

  慼勉眼神恐懼,盯著她,不敢迴答;

  可她的眼神像巨大的鐵塊,逼迫著他,壓得他喘不過氣來,最終,他被壓垮,嘴唇劇烈顫抖著吐出一句:「易,易燃……」

  「啪!」的一聲巨響,狠狠一巴掌扇在他臉上,「王八蛋!」

  那一聲驚心!

  慼勉被打得唇裂出血,眼冒金星。

  法警衝進去,就見甄意把慼勉踢得臉色慘白,捂著腹部在地上打滾……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6-1-17 12:53 PM

44. chapter 44

  夏天到了,院子裡的櫻花樹早沒了花兒的影子,抽出了綠綠的樹葉。芭蕉樹綠油油,金銀花樹翠嫩嫩,一層層漸進的綠色鋪滿小院。

  甄意坐在籐椅上,懨懨地望著窗外。

  自上次的事故後,爺爺住去精神療養院,學校深處的這座小樓裡就成了她一個人的避風港。

  木稜支開窗戶,窗臺上幾盆小小的嚮陽花,明黃色,燦爛非凡。

  風一吹,一小簇一小簇地擠擠攮攮,非常可愛。

  甄意沒什麼興趣,心情陰鬱得像烏雲密佈的雨天,和窗外的陽光燦爛一比,還真是好笑。

  老式電話叮鈴鈴地響,她累得不想動,撐著自己,抓過電話:「哪位?」

  她聽見自己的聲音氣若遊絲。

  「甄意。」言格的嗓音低低的,透過聽筒,似乎比平時溫潤清和。

  她嗓子像堵住了,說不出話來。

  明明那天說好去吃飯的,可她輸了,所以逃走了。手機關機,消失。她知道,不然會被事務所委託人記者打爆。

  她不知道言格怎麼會知道自己躲在這裡,可,當你消失無蹤時,世上有個人總能知道你在哪兒,這種感覺還真是……讓人想落淚。

  她握著電話聽筒,愣愣的,不發聲。

  言格說:「我在門口,可以開門讓我進來嗎?」

  聽筒和窗外衕時傳來院子木門吱呀推開的聲音,重疊起來。

  「好。」她聲音很弱,放下電話,去開門。

  屋外,言格收了手機,走上臺階,木門便拉開了。

  甄意的臉出現在他面前,蒼白,無力;她穿著拖鞋,身高比平時落了一小截,連衣裙睡衣,薄薄的,襯得她瘦瘦小小一個,站都站不直的樣子。

  她開了門,看都不看他,轉身進去了,爬到籐椅上躺好,也不和他說話。

  言格掃一眼屋內,髒衣服堆滿沙發,外賣盒子包裝紙擠滿茶几,水漬食品汙漬散落各處。

  他走去她身邊,她眼神筆直望著窗外。

  「心情不好嗎?」

  「為什麼心情不好?」她眼珠轉過來,不友好地盯著他。

  「案子出問題了,慼勉騙你了,慼行遠在坑你,媒體都說你是壞律師。」他倒直言不諱。

  「你想把我活活氣死嗎?」甄意差點兒跳起來,無奈體力不支,重新倒回去,胸口起伏,「我會因為這種事心情不好?你也太小看我了。」

  「因為你的話,我現在心情不好了。」她別過頭去,不看他。

  言格手插褲兜,抬下巴指指客廳:「這不像是一個心情好的人的生活狀態。」目光又落到她蒼白得有些憔悴的臉上,「你現在看上去也不像心情好。」

  「那是因為……」甄意無奈地閉了閉眼,「我拉肚子了。」

  「……」言格微微側眸,緩慢地重復,「拉肚子?」

  「吃什麼拉什麼,我能精神好嗎?」甄意有氣無力,「我現在連水都不敢喝。」

  「……」

  看得出來,她嘴唇都乾裂了。

  「怎麼不去醫院?」

  「不要!」她捂著肚子,難受地哼哼,「撐一撐就好了,以前就是這樣的。而且,我只要去醫院打針或是吃藥,好了就會便祕。拉肚子是排毒,我喜歡。」

  「……」

  言格真搞不懂女人的腦子裡裝著什麼,為了所謂的好看能忍受如此痛苦。「幾天了?」

  「才一整天。」

  「才?」他目光研判。

  「看什麼看?我就是不想便祕,這是我的自由!」

  「甄意,」他耐心解釋,「你這樣會造成身體脫水,電解質紊亂……」

  甄意誇張地摳摳耳朵,頭一別:「說得像我會聽一樣。」

  「......」言格不說話了,看她幾秒,轉身離開。

  甄意以為他要走,連忙迴頭看,卻見他進了廚房。

  很快,聽到了水流聲,米粒蹦躂聲,細細的,很溫柔,沒有鍋碗瓢盆碰撞的聲音,他進廚房也像是不食煙火的。

  「我不需要吃東西,吃了也會拉肚子的。」甄意揚聲喊。

  那邊沒理。

  甄意也不管他了,歪頭躺下。

  陽光透過櫻花樹葉照下來,暖暖的;空氣裡有淡淡的金銀花香,柔柔的;耳邊是男人在廚房裡的聲音,溫溫的;

  她忽然有些睏了。

  肚子空空的,還在叫喚,她卻睡意來襲。

  迷迷餬餬中,似乎聞到了米飯的香味,睡了不知多久,有誰輕輕碰了她一下。

  睜開眼睛,言格一手端著碗,一手扶住她的肩膀:「起來吃點東西。」

  甄意揉揉眼睛,是粥,便難過地咕噥:「真的不能吃,吃了還是會拉出來。」一邊說,一邊趁機蹭蹭他赤裸在外邊的手臂的肌膚,好舒服。

  「吃粥不會有問題,聽醫生的話。」他堅持,聲音卻溫軟。

  「真的嗎?」

  「嗯,雖然現在說會影響你的胃口,但大米能促進排洩物的固態形成。」他盡量選委婉的詞。

  甄意接過燙燙的瓷碗,一點兒不覺得倒胃口,反而很有食慾。

  一碗粥冒著熱氣,天然香噴噴,煮得十分濃稠,黏黏的,彷彿水和米都融合了,顏色也很好看,玉白玉白,晶瑩剔透,拿勺子舀起一勺,沉甸甸的。

  甄意不知道自傢能把粥熬成這樣,以為這是粥店的絕活。

  呼呼吹散熱氣,放進嘴裡,口感黏稠,有點兒鹹味,顯得非常鮮。

  她知道他肯定放了鹽,因為不久前他說拉肚子會造成電解質紊亂。

  「以前上中學的時候,姑媽要我煮粥,我每次煮的,米粒是米粒,水是水,只能稱之為稀飯。」她扭頭看言格。

  他捲著袖子,在收拾客廳,髒衣服放進衣簍,垃圾收進塑料袋打包。一邊認真打掃,一邊回答她:「那是你不夠耐心。」

  「耐心?」甄意大口嗷嗚喝粥,「這算是熬粥的祕訣?」

  「沒什麼祕訣,就是一直守著。」

  一直守著?

  甄意看一眼掛鍾,竟過去一個小時了!

  他熬了一個多小時。

  她的確沒有耐心,煮粥很麻煩,蓋蓋子,米湯會汩出來,不蓋蓋子,水很快就煮乾;只有站在一旁,一遍遍地加水,一圈圈地拿勺子攪,纔煮得出來。

  她想著他立在灶臺邊,一個小時,清秀的臉始終乾淨平淡,沒有絲毫不耐,心裡忽然就熨燙起來,溫暖又感動,像是泡進了溫溫的泉水裡。

  言格把衣服放進洗衣機,拿了抹佈出來擦茶几,又拿拖把準備拖地。

  甄意不太好意思:「放著吧,我過會兒自己來。」

  言格抬頭:「不是,這裡太髒了,給我感覺不舒服。」

  「……」

  昂~有清潔癖的言醫生,她最喜歡了。

  她吃了大大一碗粥,胃裡舒服了好多。

  等把一切清掃乾淨,言格把一樓的木窗戶全都打開,屋裡一下子明快敞亮。

  他才坐下,居然也看那個放在小几上的碗不順眼,默默拎去洗掉。

  再回到客廳,坐去甄意身邊的椅子上。

  兩個人都望著窗外的綠色不作聲,隔了好久,言格無意間回頭看她,她不知在想什麼,眼神空寞,望著窗外發呆,臉色安靜而輕柔;

  她側身躺著,睡裙很薄,貼在腿上,兩截小腿露在外邊,細藕一般,勻稱修長。

  她的有些話真像魔咒,一直在他耳邊晃,他又想起多年前她在他身旁的嘀咕「我世界級的美腿呀!」

  言格克己地收回目光,緩緩開口:「慼勉的事,心裡還是介意吧?」

  甄意看嚮他:「你相信不是我教慼勉撒謊的?」

  外表那麼逞強,心裡果然還是介意的。

  言格一目了然,道:「我大概知道你是什麼樣的人。」

  這樣平淡的一句話,卻讓甄意鼻子發酸。

  「你知道就好了,別的我也不在意。」她倔強地說。

  那天最難過最丟臉的,不過是他在旁聽蓆看著,本想讓他看看她最意氣最好的一面,可是,卻讓他看見了她的無措,狼狽和慘不忍睹。

  她從未如此屈辱,站在法庭上,恨不得鑽地洞。

  現在想起當時的窘迫,她都羞得臉紅。

  言格看她臉色哀哀,不太習慣地安撫:「甄意,不要難過了,心情好一點。」

  甄意狐疑看他,簡直受寵若驚,不相信這種話出自他的口中,他以前從沒安慰過她。

  她扭過身子去看他,其實他打電話來的那一刻,她就已經心情大好了。

  她腿伸過去,腳丫勾他的腿:「想要我開心嗎?你和我睡覺啊,和我睡了,我就開心了。」

  「……」言格說,「還有心情開玩笑,看來心情不錯。」

  「哼!」

  甄意嘴一癟,身子又擰過去了。

  這種時候,他不知該說什麼。

  夏天的午後,房子裡格外安靜,客廳裡還殘留著淡淡的米粥香。

  甄意側身躺在大大的木籐搖椅裡,固執地睜著眼睛,不知為何,心情陰晴不定,輕輕吸了一口氣,寂寞地說:

  「你一直都不哄我。是你女朋友的時候,就不哄;現在不是,你更不哄。每次,都要我自己哄自己。」

  這話說著真哀傷,可她心裡一點兒不悲哀,也不難過,反而很平靜。

  她望著窗外樹葉上熱烈的陽光,怔怔出神。

  夏天的風吹進來,她的大搖椅豎了起來,她以為是幻覺,可很快,搖椅大幅度地晃蕩,言格躺在她身邊,和她一起擠著躺下睡覺。

  躺椅空間有點兒小,兩人的身體緊緊重疊擠在一起,她甚至可以感覺到他胸膛規律的起伏。她縮在他身旁,被他高大的身軀整個兒罩住,心跳瞬間全亂。

  太親密了。

  他從未這樣過。

  她惶然地抬頭看他,張著口,卻說不出話。

  「這樣算是和你睡覺嗎?這樣你會開心嗎?」他嗓音清平。

  說完,他懶懶地闔上眼睛,似乎真準備要睡覺了。睡顏如此雋永沉靜,叫她挪不開目光。

  他似乎感受到什麼,緩緩睜眼,垂眸看她,驀地,就有些怔愣。他從未見過她這樣的表情,一瞬不眨看著他,懵懂,甚至呆傻,臉紅紅的,居然是害羞。

  其實她對他做過更親密的舉動,但每次都是她主動,所以她不能害羞無措;彷彿這次,因為他的主動,她做了一回正常的女生。

  他忽然有些抱歉,抱歉他總是忘了,她其實是個女孩子。

  她最終反應過來,垂著眸,驕矜地癟嘴:「不開心!你這個只會玩文字遊戲的傢伙。」

  「哼,我要全套的福利。」她翻了個身,摟住他的身體,腦袋也往他肩膀上擠,好不容易找了個舒服的角度枕住,「你不準推我,不然我就爬到你身上讓你甩都甩不下來。」

  說得像她沒黏過而他沒見識過似的......

  他真的沒有推她。

  和她一起躺在籐椅裡,慢慢地搖,感覺其實很好。

  甄意靠在他懷裡,神思晃來晃去,散漫又懶惰。

  她說:「我那天被審判長訓了。」

  「為什麼?」

  「雖然是慼勉騙了我,但我沒有足夠的甄別能力。」她微微臉紅,錯誤讓她臉紅,可她也要努力自救,

  「我不對,是我想出風頭,花那麼多心思在花哨的辯論和口才上,卻沒有真正腳踏實地地去做背面功夫,忽略了基礎調查。尹鐸的確是大律師,的確值得我去學習。」

  她如此虛心,倒讓他有些意外。

  比起失敗,更要從中找教訓,也難怪成長得如此快。

  只不過,不要提尹鐸好嗎?

  他微微蹙眉:「犯錯麼,早比遲好。」

  「嗯。」

  涼風習習,有清新的香味溢了進來。分不清是金銀花還是他身上的味道。

  她漸漸有些想睡了,喃喃著說:「慼勉的事,我其實有些失望。」

  「嗯?」他稍稍低了低頭,她的鼻息暖暖的輕輕的,從他脖子上噴進胸膛,很癢。一低頭一睜眼,便看見她慵懶而白皙的睡顏,歪在他肩頭。

  她小小的軟軟的身體緊緊捱著他,他的心跳似乎有些不在節拍。

  靜靜凝視她半晌,他終於安然闔上眼。

  她闔著眼:「即使有金錢交易,即使有保密協定,他還是不相信我。人要相信一個人,怎麼就這麼難?」

  「你雖說不全信委託人的話,但你其實偏向於相信他們,是嗎?」

  「是,我太感情用事了,應該吃一塹長一智。」她咬咬唇,往他身邊靠了靠。

  搖椅慢慢搖,耳畔還有他有力的心跳聲,甄意內心安逸而寧靜:還好她相信他,還好他值得她信任。

  比起不被人信任,她以為,沒有可信任的人,更可悲。

  他閉著眼睛在她身旁安睡,卻似乎感應到她的想法,緩緩地喚她:「甄意。」

  「嗯?」

  「那天你給我打電話,我沒有接到,我很抱歉。」

  「嗯。」

  世界安安靜靜的,風在樹梢,陽光很好。

  他說:「感謝你那樣信任我。」

  那樣可託付生命般的信任,何其珍貴。

  「不用謝。」她閉著眼睛,蜷縮在他懷裡,眼角有淚花,唇角有微笑。

  搖椅仍在輕輕地搖,這樣相擁睡去,多好。

  能和他一起睡覺,她心裡,一世安寧。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6-1-17 01:07 PM

45. chapter 45

  開庭前夕,甄意央言格陪她上街,說是要買必須有男人陪著才能買到的東西——

  男裝。

  言格的作用……衣架子。

  言栩的作用……尚待挖掘。

  甄意站在高一級的臺階上,背著扶梯運行方向:「慼勉堅持說他潑的油漆,他不知道裡面混了汽油,也沒點火。」

  言格抬眸:

  「你認為,慼勉是預備殺人,中途停止;還是他只潑了易燃液體,無意間給別人殺人提供了便利?」

  「是不是都不重要,」甄意彎彎脣角,「因為我會繼續......無罪辯護。」

  「無罪辯護?」

  「嗯,之前不是慼行遠出的律師費嗎?一次開庭後,他想終止合同;但是呢,慼勤勤私下給我錢,讓我救她弟弟。」她笑逐顏開,一幅守財奴的模樣,「超多超多的錢。我要發財了。當然給他打無罪辯護。」

  言格默然。

  他早料到甄意會繼續幫慼勉,因為慼勉和她一樣,是個被親人拋棄的孩子。她真沒必要在他面前裝作貪財的樣子,因為,他其實比她想像的,更懂她。

  商場裡音樂聲悠揚,扶梯緩緩嚮上。

  天光落在她臉上,白皙而輕盈,襯得黑湛湛的眸子格外執著。

  真是一個很強的女孩啊!

  言格想。

  「我猜,慼勉說他潑油漆是想讓她難堪,沒想殺她,而你信了?」

  「對,我信了。這次是客觀相信。」甄意認真起來,

  「他之所以撒謊說潑水,是因為齊妙被他潑的易燃液體燒死,他害怕。當然,我覺得他其實比較簡單,撒謊是有人教他。但不管怎樣,他本來的目的是讓齊妙出醜,而潑油漆正是一種常用的羞辱手段。只不過剛好油漆易燃,還有人混了汽油。」

  「這只是傾向與可能,」言格問,「除去這些,有更客觀的證據嗎?」

  「打火機!警方在慼勉客房的垃圾桶裡找到打火機,認為是凶器。你想,慼勉衣服上黏了油漆,他想得到開車把襯衫扔掉,卻把打火機扔在酒店?」

  「甄意,」言格提醒,「你需要決定性的證據。」

  「有,算是尹鐸送我的意外收獲。」甄意咧嘴笑,朝他勾勾食指,語氣不經意嬌俏,「想知道嗎?靠近點,我給你講悄悄話。」

  如此明顯的挑逗......

  言格其實沒那麼好奇,也沒那麼感興趣;但,看著她臉上燦爛開心的笑容,他還是配合地微微傾身,貼近她。

  甄意超滿意,欺身湊近,在他耳邊輕輕嘀咕;言格聽言,並不訝異,和他想的一樣:

  「是,慼勉的確不是兇手。」

  甄意立在臺階上,平齊地貼在言格耳邊對他低語;可扶梯上到盡頭,階梯下降,她的高度緩緩下落,嘴唇不經意地,蜻蜓點水般,從他耳邊滑落......

  兩人都微微僵住,沒了動靜,

  階梯緩緩落,她微張的柔軟的脣,摩挲過他微涼的臉頰,一路輕滑,落在他細實的脖頸間,往下......

  劃去他溫熱的胸膛。

  心絃輕顫。

  她的身子被他高挑的身影罩住,寬闊的視線全被擋開。狹窄空間裡都是他的味道,清新,刺激。她神思恍惚。

  她忘了扶梯已到盡頭,忘了抬腳。

  鞋跟一卡,她驚醒,踉蹌著後退,要失重時,言格攬住她的腰,將她收了回來,她猛地撞進他懷裡。

  心跳如鼓。

  捨不得放開了。她貼在他胸膛,揪住他的衣衫,戀戀地不肯鬆手。

  兩人還站在扶梯口,後邊的言栩低頭玩著n連環,隨著扶梯上來一下子撞在言格背後,甄意還沒站穩,差點兒被撞開;言格條件反射,更用力地箍緊她。

  好緊......甄意覺得自己要流鼻血了。

  隔了好幾秒,言栩解開手中的環,才濛濛地抬頭:嗯?剛才發生踩踏事故了麼?

  又過了幾秒,要不要報警?

  再過幾秒,思維加速:報警電話是110,轉化成二進制是1101110三進制是11002四進制是1232五進制是420六進制是302......三十六進制是32......

  電光火石間想完一連串數字後,

  卡殼了......

  用哪個進制打電話呢?

  擰眉糾結很多秒,唔,不用了,沒有發生踩踏事故......

  低頭,繼續玩。

  言格也有些怔愣,鬆開甄意,又平靜地挪開目光,另起話題:「剛才來的路上,你說要和我講推理。」

  「就會破壞氣氛,無趣的傢伙!」甄意白他,很不捨地鬆開他的衣袖,好好抱啊。

  但她又很快開心起來,她喜歡和他討論各自的專業問題。

  她不是醫生,也不是科學家,但聽他說起和精神神經心理病理有關的一切,她恰好都很有興趣;

  他不是律師,也不是警察,但每當她說起和推理盤問測謊審判有關的一切,他也能冷靜地提出觀點;各自有各自的領域,各自也能理解對方,並有涉獵,這種感覺太美妙了。

  商場裡香味淡淡,音樂悠揚,

  「這幾天雖然忙著慼勉的事,但也很關心兇手是誰。

  首先,作案動機,鎖定慼家人;齊妙的生活圈子不在帝城,回帝城是因為慼行遠要退休。短時間不足以結仇;近年帝城沒發生過類似的惡劣案件,也不是反社會連環殺人犯隨機選擇。」

  言格垂眸看她,她認真而專業的樣子很美好。

  「其次,作案手法,齊妙為什麼坐員工電梯。因為有人約她,角落走廊沒有監視器也沒有服務員值班,是交易的最好場所。」

  「交易?」

  「對。齊妙很可能不是殺死艾小櫻的凶手,相反,她意外發現了什麼,以此威脅。巧的是那晚慼勉也在,結果,他被栽贓。」

  「最後,栽贓。樓梯間的油漆早就乾了,但上面寫了油漆未乾的字樣,是逼著慼勉無法從樓梯間逃走,只能走走廊被人看見。再加上垃圾桶裡的打火機,真兇想陷害他;」

  言格:「所以,不是慼勤勤。」

  「對。他們兩姐弟關係很好,弟弟只聽姐姐的話,姐姐也只關心弟弟。如果慼勤勤殺齊妙,不會栽贓慼勉。所以,只有崔菲和慼行遠。」

  「那你現在怎麼辦?」言格問。

  崔菲畢竟是她表姐,她可以說是被姑媽和表姐帶大的。

  甄意吸一口氣:「先把慼勉救出來,然後自首。」

  言格點了一下頭,若有所思。

  甄意不想氣氛尷尬,四處看,探頭往他身後:「言栩,別走丟了哦!」

  良久,被點名的言栩疑惑地擰眉:我為什麼要走丟?

  和言格言栩一起逛商場感覺很,奇異。

  身邊走著兩個在外人看來長得幾乎一模一樣的帶著孤僻冷淡氣質的美顏男子,甄意在眾人的目光中,得瑟心爆棚,一路喜滋滋。

  買衣服時,她倒沒故意刁難使壞,認真對比好幾家店,最終看中一套設計活潑明朗的西裝:「言格,試試這個。」

  「我?」

  「對啊,他和你身材差不多。」

  他?

  和他身形差不多的,他最近倒是見過一個,和甄律師的職業還很相配。

  「不要。」他似乎牴觸。

  「啊?」

  「我不想試。」聲音也冷清。

  甄意納悶,剛才還好好的啊!

  那就不試吧,反正不是本人來,總有誤差。她拿著西裝在他面前比劃,隔著一手臂的距離認真觀看:

  「唔,他比你身體好一些,但也穿得下;膚色沒你白,但也剛好。」

  言格抿唇:嗯,說他身體不強壯,說他膚色不健康。

  甄意買了西裝,挑了襯衫,出門時說:「再買幾條男士內褲。」

  「我不去了。」言格平靜地說,轉頭走另一個方向。

  言栩寸步不離跟上。

  甄意趕緊拉住兩個裡面帶頭的那個。

  見她的手緊攥著他袖口,言格情緒像被撫了撫,轉眸看她。

  甄意問:「為什麼不去了?研究所臨時有事嗎?」

  他不做聲。

  沒料到甄意當他默認了,她本就不那麼計較,一個人去買也行,大方落落地說:「那你快點兒去吧。不過,先告訴我男人的內褲是均碼還是分尺寸大小的?」

  「都有。」他稍稍用力,掙開她的手。

  「哦。」甄意轉身走,還歡樂地沖他揮手,「你快走罷。」

  「......」言格佇立。

  言栩在他身旁,低頭玩著連環,幫他畫外音:「嗯,我想追上去。」

  「......」

  言格沉默幾秒,最終還是跟著甄意去,走一會兒,若有似無地問,「買給誰?」

  「慼勉啊!」

  「慼勉?」這倒出乎他意料。

  「希望他看上去不要那麼落魄。希望他看著,有尊嚴一些。」

  他剛才都幹了些什麼?

  言格:「庭審不穿看守服?」

  「申請特許了。」甄意說,「至於內褲,是他姐託我順帶買的。」

  「……」言格抬手摁了摁眉心。

  「誒?累了嗎?」甄意擰眉。

  「嗯。」他含餬道。

  「那我快點。」

  買完東西,甄意要去看守所看慼勉,言格說陪她一起。

  甄意關心:「可你不是覺得累嗎?而且研究所不是還有事情嗎?要不你先回去?」

  「……」

  言栩抬頭看言格:哥哥說過,撒謊是會被揭穿的。果然......

  「不要緊,順路。」言格說得稀疏平常。

  言栩低頭:竟然一而再再而三地撒謊,鄙視!

  甄意剛要上車,望見路對面有巧克力店,眼睛一下閃亮起來,「巧克力能緩解疲勞,補充能量。你等我!」

  言格來不及說什麼,她就飛也似的跑出去。

  可,餘光裡出現了不好的東西,他心底發涼,風一般奔過去,

  因為,正在那時,彷彿等候多時,一輛大卡車橫空出世,加速朝甄意撞過去。

  「甄意!!」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6-1-17 01:19 PM

46. chapter 46

  崔菲坐在旁聽席上,神色從容地看著被告席上的慼勉。審判長和審判員都到庭了,甄意卻沒出現。

  審判長問:「甄律師呢?她不懂法庭紀律嗎?」

  楊姿看江江。

  江江起身:「審判長,甄律師她出車禍了。如果她能趕來,一定會來。」

  審判長道:「法庭有法庭的規則,她好好休息,不用來了。」

  崔菲微微彎起脣角,眼中閃過一絲寒光,她不會來了。

  「全體起立。」

  崔菲微笑起身,等待宣佈開庭,到那時,誰都不能進來。

  「請等一下!」

  甄意的聲音?

  崔菲驚愕迴頭。甄意衝進來,手臂上纏著繃帶,跑得上氣不接下氣。

  眾人議論紛紛;

  審判長警告地看她。

  崔菲仍不可置信,有人坐來身邊,是言格。坐下時,袖口上移,手腕處露出一截繃帶,潔白得刺眼。

  崔菲大緻明白了什麼,沒料到會把言格牽扯其中,忐忑半晌,試探著問:「你和小意又在一起了?」

  言格沒看她,手指比到唇邊,做了個噓聲的手勢,目光始終在甄意身上。

  庭審過程起初波瀾不起,上次出庭的酒店員工可信度不高,取消證人身份;

  二次開庭,甄意申請了一位新證人,小柯醫生。這來自於言格的建議。

  「小柯醫生,可以向大家介紹一下你的身份嗎?」

  「帝城第一精神研究所,精神與犯罪學研究員。」

  「精神與犯罪學研究,是什麼意思?」

  「研究部分有精神障礙的人與犯罪的關繫。」

  「精神障礙患者和普通人犯罪有什麼不衕?」

  「精神障礙患者犯罪有特定的規律可循,由於現代社會很多人都有不同程度的精神疾病,所以不太好區分。但有些重度的疾病類型會比較凸出。」

  「能舉個例子嗎?」

  「比如反社會型人格障礙。」

  「公眾都說這次的電梯縱火案裡,兇手相當殘忍無情,手段令人發指,你從專業的觀點,能看出什麼?」

  「兇手麻木無情,很可能沒有共情能力,應該屬於反社會人格。這種人存在,對社會的危險極大。」

  「嗯。」甄意點頭,「十天前,我嚮法庭提出申請,請你們為我的當事人做鑒定,請問結果是什麼?」

  「慼勉先生並非反社會人格障礙。」

  「所以,你認為,慼勉先生不太可能是兇手?」甄意強調了最後三個字。

  「對。」

  眾人開始思慮,不是慼勉嗎?

  甄意拿起一份薄膜包裹的紙張:「這是帝城第一精神研究所的精神鑒定書。」審判助理呈上去審判長與審判員。

  她的目的很簡單,鑒定類的證據很難反駁。她想牽引大家的想法,雖然衕時冒著被攻擊的危險,她也在所不惜,因為,她更想……

  甄意坐下,尹鐸開始提問:

  「小柯醫生,剛才甄律師問你,慼勉先生不太可能是兇手?」他強調了「不太可能」四個字。

  「對。」

  「不太可能?」特地挑出來。

  「對。」

  「所以,不能絕對。」

  「是。」

  尹鐸:「如果我問你,你能否肯定慼勉先生不是兇手,你會如何回答?」

  「我不能肯定。」小柯醫生十分誠實,「只是說,有很大可能不是。」

  尹鐸繼續:「小柯醫生認為,反社會型人格障礙的人做出縱火燒人的舉動,這完全在合理範圍內?」

  「是。」

  「如果反推,縱火燒人就一定是反社會型人格障礙的人所為,這樣推理,其實是經不住推敲的。對嗎?」這是一個常常被人忽略的習慣性邏輯錯誤。

  小柯思慮片刻,回答:「對,是這樣。」

  江江和楊姿交換眼神,甄意卻很沉著。

  「我很欣賞你的誠實。」尹鐸微笑,不徐不疾地說,「反社會人格障礙會毫無心理負擔地對陌生人做出殘忍的舉動?」

  「是。」

  「但慼勉和齊妙之間有仇恨,所以,即使他不具備反社會人格,也會在仇恨的驅使下,做出這種事。」

  「對此,我不確定。」

  「為什麼不確定?」

  「仇恨會驅使人殺人,捅,掐,撞擊,但火燒的殘忍程度非常高,我不認為一個正常人在仇恨下會做這種事。」

  這是經過甄意潤色之後的話,尹鐸聽得出來。

  「但你也不能百分百確定?」

  「是。」

  「所以,如果慼勉真的做出了這種事,那他殘忍的程度非常駭人。」借力打力,厲害!

  甄意:「反對。公訴人用未經證明的結果進行推論,再用這個推論反過來影響結果。」

  高壓環境下,對邏輯依舊如此敏感,也只有律師的腦子了。

  旁聽席上鴉雀無聲,全被智力的較量吸引入迷。

  江江和楊姿也輕輕地顫抖著,為這激烈的氣氛。

  「反對有效。」

  尹鐸頷頭:「我的問題問完了。」

  接下來,慼行遠再次出庭作證,尹鐸先盤問,他和初審時的表現無異,大義滅親似的含淚證詞太俱震撼力和說服力,再度讓眾人心中的判斷倒戈。

  慼勉西裝筆挺,安靜無聲,沒有上次的情緒激動,始終面無表情。

  看守所裡近一個月暗無天日的恐懼煎熬,他削瘦得可怕,再不是當初那個敢調戲甄意的公子哥兒,但因為收拾得乾淨,還有漂亮男人的影子。

  到甄意盤問。

  上次慼行遠的臨時出庭叫她措手不及,這次,不會再狼狽不堪。

  甄意問:「請陳述你和我當事人的關係?」

  「父子。」

  「在你看來,父親這個角色的意思是?」甄意的問題叫慼行遠發愣,慼勉的目光也轉過來。

  「父親就是生養他的,有血緣關係的。」他解釋。

  「真官方,我以為你的回答會更有感情。」

  「我……」

  「你在回答尹檢察官的問題時說,你很愛很愛你的兒子,正因如此,才不能看著他犯錯。你經歷了感情掙扎,一開始想隱瞞,但後來理智戰勝情感,在最後一秒出庭作證。沒錯吧?」

  「對。」

  「總結就是,你非常關心愛護你的兒子,但只能忍痛揭發。」重點在後半句。

  「是。」

  「可據我所知,你並不關心他,在他的成長過程中也沒給予任何愛護。」重點回到前半句。

  「我……不。」

  「我的當事人告訴我,在他幼時,你對他疏於管教,少有關心,連他生病住院一個月,你也不管不顧,更別說開家長會和談心。對嗎?」

  慼行遠臉色微變。

  尹鐸:「反對,無關問題。」

  審判長:「辯護人,請直入主題。」

  「好。」甄意提高音量,「你和我的當事人父子關係相當惡劣,你作證不是因為愛,而是因為恨!」

  「不是!」慼行遠怒斥,憤怒地捶桌,多的話卻說不出來。

  「慼先生,我說到你的傷處了?這是法庭,請控制你的情緒。」她笑容款款,反咬一口。

  旁聽席議論淺淺。

  「剛才小柯醫生說過,點火的人很可能俱有反社會人格障礙,請問慼家有這類人嗎?有你剛好要保護的人嗎?比如你的妻子,比如『連自己親兒子都不愛』的你自己?!」

  甄意一點一點剝開,像玩弄老鼠的貓兒。

  「你胡說八道!」慼行遠面紅耳赤,差點兒從證人席上跳起來。

  「反對!」

  「反對有效。」

  甄意不深問了。

  沒關係,目的已經達到。

  她要的只是在公眾面前說出這句話:連自己親生兒子都不愛!

  一旦慼勉免除嫌疑,大傢必然會開始懷疑慼行遠這個親生父親為何要做偽證。到時,甄意的這個問題就會成為切入點,把懷疑轉到慼行遠和崔菲頭上。

  她繼續:「慼先生,你說,你看見慼勉用右手打的火?」

  「對。」

  「不是左手?」

  「不是,他左手受傷,那天還綁著繃帶。」

  「所以,你看見他用右手點火?」甄意重復。

  「對。那時已經來不及,因為是我兒子,所以我沒第一時間報警。這是我的錯。」慼行遠悲歎,「是我害了……」

  甄意打斷:「你確定?」

  「是。」他很確定,「阿勉用右手點燃一團紙,然後把紙扔到電梯裡去。」

  「能描述慼勉右手的狀況嗎?」問題很奇怪。

  慼行遠警惕起來,思索半晌,卻想不出所以然,問:「什麼狀況?」

  「描述一下你看到的他的右手。」

  「我,我沒註意。」

  「你沒看到?」甄意偷換概念,刺激他。

  慼行遠果然上當:「看到了。很平常,沒什麼特別。」

  「是嗎?但尹檢察官找到的襯衣顯示,右手一整隻袖子上都是油漆和汽油。那時,你沒看到他的袖子濕漉漉的貼在手臂上?」

  一旁尹鐸突然明白過來,是他疏忽了,或者,是他被她打敗了。

  他找到的證據,卻成了甄意擊敗他的切入點!

  「你是說這個。我看到了。」慼行遠道,「我記得,他的袖子全濕了,手也是濕的。是他潑的,是他點的火。」

  甄意蹙眉,認真:「你確定?能重復一遍?」

  「我記得很清楚。」慼行遠又重說了一遍證詞。

  甄意一臉嚴謹:「慼先生,你知道做偽證的後果吧?」

  她這麼緊張的樣子,慼行遠反而更加確定:「我知道,我沒說謊,我保證為我的話承擔法律責任。」

  一番話慷慨激昂,讓人信服。但,靜默中,甄意唇角的笑容漸漸放大。

  慼行遠莫名心慌,而一瞬間,甄意的笑容消失得無影無蹤,凜然呵斥:「你撒謊!」

  她大步走到證人席前,抓住桌沿,居高臨下,氣勢逼人:

  「慼先生,請你回答我,慼勉手上沾滿了易燃液體,他點打火機的時候,為什麼沒燒到他自己的手?!!

  他手拿著點燃的紙張扔進電梯,火焰為什麼沒蔓延到他整隻手臂上?!」

  「慼行遠,你做偽證!!」

  慼行遠驚愕。

  一瞬間的死寂後,法庭裡爆發出洶湧的議論聲。

  甄意抬手指他,疾言厲色地攻擊:

  「慼行遠,你冤枉你的兒子,讓他去送死!為什麼?因為你知道真兇是誰!因為你想保護真兇,不惜犧牲你親生兒子的生命!虎毒不食子,你禽獸不如!

  說!

  真兇是誰?能讓你用兒子性命來換的兇手是誰?!是不是你……」

  「你血口噴人!胡說八道!我沒有,我沒有!」慼行遠暴怒,可他的反駁太過無力,只能單薄而粗暴地咆哮。

  「肅靜!」

  審判長猛敲法槌,讓法警他制服:「慼先生,你有什麼可辯解的?」

  慼行遠癱軟在證人席上,表情呆滯,自知大勢已去。

  「慼先生,你涉嫌作偽證,隱瞞真相,請於庭審結束後配合警方進一步調查。」

  360度大旋轉。

  法庭上一片喧嘩。

  短暫休庭,相關人員退庭。

  審判長照例把甄意和尹鐸叫去,這次,尹鐸被一通訓斥。

  「這是我的疏忽。」尹鐸承認錯誤,「我沒註意到這個細節,多虧了甄律師,不然,我這次要冤枉無辜了。」

  審判人依然不饒人:「即使沒這個細節,以你的能力,你看不出慼行遠撒謊?」

  尹鐸臉紅:「對不起,這次是我心急。慼行遠他很聰明,一直到最後一刻才肯上庭,我沒有時間......」

  審判長不看他,扭頭:「甄律師,你做的很好。」

  「謝謝!」

  尹鐸沉默半晌,又道:「可是,我們並不知道,如果兇手沒點火,慼勉會不會點火。」

  「尹檢察官的意思是犯罪中止?」甄意揚眉,才不管他是前輩,鏗鏘道,「我不接受。」

  「我的證人小柯醫生已證明,即使非第三人點火,慼勉點火的可能性很低。」她說。

  「不管怎樣,慼勉也為兇手創造了條件。」尹鐸說。

  「不是。」甄意態度堅決,「他不知道油漆裡混了汽油。潑油漆這個行為本身並不像潑汽油一樣具有主觀危險性,我堅持無罪釋放。」

  尹鐸寸步不讓:「但不乏另一種可能:慼勉知情,和人共謀。」

  「我們這個是控告慼勉殺人案,尹檢察官如果懷疑,就請另外找出兇手,再重新提出公訴,狀告我的當事人是共犯!」她爭鋒相對,語氣倔強得半步不退。

  良久的沉默後,尹鐸揚起頭,長長歎了一口氣:「小師妹啊,服了你了。」

  這個稱呼讓甄意微愣。

  審判長道:「我知道了。合議庭會繼續討論,你們先去等結果。」

  「全體起立!」

  「......案駁回初審死刑判決,慼勉無罪,當庭釋放。」

  旁聽蓆上人聲鼎沸,有人喝綵,有人質疑。

  崔菲在聽到宣判的那一刻,心掉進深谷。甄意太狠了,不僅幫了慼勉,還故意在庭上把兇手線索引向慼家,竟然說他們反社會!

  慼勉的無罪釋放意味著,他們家的苦難要開始了。

  她拎包起身。現在必須立刻找慼行遠和律師,商量該怎麼辦。

  「能佔用你十秒鍾時間嗎?」清涼寡淡的男聲在身旁響起。

  她看他:「什麼事?」

  言格手落進褲兜,站起身,風淡雲清地說:

  「你記住,也順帶轉告慼行遠,如果再打甄意的主意,意圖傷害她,或她身邊的人,包括但不僅限於她的爺爺她的朋友,我會讓你們一無所有。」

  「我說的一無所有,意思是,什麼,一切,都沒有。這裡說的「一切』,包括但不僅限於名譽、地位、財富、性命。」

  崔菲愕然,對面的男人依舊平淡,說完了,禮貌而克己地微微頷首,這才背脊脩挺地離開。

  連威脅人都是淡靜的,家教與涵養俱在;崔菲陡覺寒從腳底生。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6-1-17 01:42 PM

47. chapter 47

  法庭上一片喧嘩,鎂光燈閃動。

  言格逆著人潮,往裡面走,始終看著庭中央的那個女孩子,她手上還纏著繃帶,孩子一樣和她的助理抱在一起蹦蹦跳跳地慶祝,笑容像陽光般燦爛。

  可,被釋放的慼勉朝她跑過去,一把將毫無準備的她扯過去抱在懷裡。

  這……

  言格抿了抿唇。

  她掙開,和慼勉笑嘻嘻說著什麼。

  慼勉走了。

  又來一個男人,嗯,尹檢察官。

  他一靠近就揉了揉甄意的頭髮。

  這……

  甄意摸摸頭,兩人愉快地交談著,然後,尹鐸低頭湊近甄意……從他這個角度看,在吻她?而她,沒有拒絕?

  這……

  #

  聽到無罪釋放的宣判,甄意激動地跳起來,和江江楊姿擁抱慶賀。

  「甄律師,謝謝你!」慼勉從後面衝過來,一把將她扭過去抱進懷裡。

  甄意瞬間推開他,不客氣地一巴掌拍他的頭:「臭小子,趁機吃我豆腐。」

  慼勉揉著頭,笑容竟然靦腆。

  甄意目光落到他身後,有個妝容精緻的女子,淺淺微笑著。

  「去吧,你姐姐來接你了。」

  慼勉回頭看一眼遠處的慼勤勤,又扭頭:「甄意,關於潑水,我不是故意要騙你。」

  甄意心知肚明,點了一下頭:「知道。」

  慼勉看著她笑,越看竟越拘束無措:「甄意……」

  氣氛微妙。

  江江和楊姿左顧右看。

  甄意警惕:「你幹嘛?我不談姐弟戀。小一個月都不行。」

  慼勉一愣,臉微紅,情場得意的公子哥,吶吶地「哦」一下,蹩腳地解釋:「我只是想再說聲謝謝,你真自戀。」

  甄意哈哈笑:「原來是我會錯意。」

  會錯意啊!慼勉尷尬笑笑,轉身離開。

  「慼勉。」甄意喚他。

  他心一顫,回頭。

  甄意沒了嬉鬧的表情:

  「慼勉,如果我是你,我會好好生活,不會幼稚地傷害自己來獲取父母的關註,因為這世上真正能依靠的,只有自己。我更不會用墮落來報復父母,因為這種較量,受害最深的還是自己。記住,別用你的人生和任何人賭氣。傷了你,而別人其實沒那麼在意你。也不要再讓你姐姐為你收拾殘侷了。」

  這並不是慼勉期望聽到的輓留詞,卻每個字句敲進他的心窩。

  這一刻,原想追追小律師的心思徹底煙消雲散。他的金錢,他的地位,他的帥氣外表,那些追女孩最可靠的手段,在她面前,將會一文不值。

  忽然之間,就後悔了。

  為什麼之前的人生沒有好好經營,努力奮鬥?為什麼沒讓自己擁有別人奪不去的品質,比如涵養,比如眼界,比如很多……

  所以,才會在遇到一個真正優秀的人時,只能懊悔,其實配不上。

  「謝謝,我記住了。」他深刻而感念地註視她,轉身離開。

  尹鐸過來。

  「甄意,我算是被你打敗了。」他前輩鼓勵似的拍一下她的頭。

  江江後退一步做背景,這不是桃花是什麼?

  甄意摸頭髮:「尹檢察官真是不客氣。」

  「不叫我尹學長了?」他笑。

  「還在法庭。」甄意哼地表達不滿,「我的委託人是無辜的,你卻想讓他受罰。」

  「適度的處罰是必須的,居然往陷在電梯裡的人身上倒油漆?」尹鐸道,「不能錯放一個危險分子。」

  尹鐸稍稍傾身,靠近她:「再說,你都贏了我,還要訓斥我嗎?我真可憐。」語氣裡隱約帶著淡淡的縱容。

  江江戳甄意後背,提醒她桃花來了。

  甄意抽她的手,以她的腦迴路,她會不知道?她才是的始祖好嗎?

  但,這不是她想要的桃花啊。

  剛要說什麼,一聲淡淡的「甄意。」

  江江仰天:一個比一個好看,跟著意姐有肉吃嗷~

  甄意一驚,目光瞬間飄移:

  「你怎麼來了?」

  貨車撞來時,他為救她,受了傷啊。

  她小跑去言格身邊,左看右看,竟無意識圍著他繞了個圈,小狗似的。

  「你怎麼來了?怎麼不多休息?」她沒意識到自己的重復。

  一瞬間,言格心裡便平復了。

  「你不是說,不希望我錯過你的辯護嗎?」稀疏的語氣。

  要是平常,他只會說兩個字「沒事」,也不知道此刻為何說出來,像在聲明什麼。

  尹鐸怎會聽不出來,他看過來,四目相對,那是雙極其安靜而清澈無波的眸子。

  半秒後,言格微微頷首,算是招呼,清淡,不易接近,隱隱透著一股居高臨下的壓力。

  尹鐸心知肚明,那是男人的驕傲與宣告;嗯,有挑戰,很好。

  他亦點頭回禮,繼而看向甄意,溫柔微笑:「再見,小師妹。」

  那句「小師妹」裡包含的情愫簡直光天化日。

  一股電流從甄意背後竄上來。

  江江搓雞皮疙瘩,兩男爭一女闇中較勁的戲碼怎能如此讓人狼血沸騰?

  楊姿不太激動,想起和甄意一起崇拜尹鐸發花癡的日子。現在她有了言格,連檢察官都看不上了,而檢察官竟然記得低他四個學年的甄意?

  好像一直如此,不管她和甄意走到哪裡,校友都不會記得漂亮的她,而會一眼認出「瘋狂」的甄意。

  尹鐸走後,

  言格問甄意:「他為什麼叫你小師妹?」

  「誒?他是中學的尹鐸學長啊。比你高三個年級,是你之前的傳奇校草呢!」

  沒印象。言格對他所有的同學都沒印象。

  但「校草」?

  她不也說他是「校草」嗎?

  為什麼「校草」有兩棵?

  她認為他們兩個一樣,差不多?

  「你對花花草草的東西真有興趣。」他最終說。

  話音才落,又見卞謙走過來鼓勵甄意,他的手就那麼光明正大地在甄意肩上拍了幾下;而這次和尹鐸不一樣,甄意甚至沒有尷尬或拘謹的神色。

  言格不由得認真打量了卞謙幾下。

  他們兩人的相處非常和諧自然,帶著說不清的熟悉和親昵,不是男女之間的歡愛,卻好似兄妹之間的親情。

  這個人,他在甄教授的壽宴上也見過。

  他後來得知,他不在的這8年,甄意的生活有一個不可缺少的男人,叫卞謙。不是男女朋友,更像是家庭的一份子。

  想到他在她生命力空白的這8年,是卞謙無微不至地照顧她,讓她信任與依賴,言格不知道心理是感謝,還是另一份相反的情緒。

  #

  走出法庭,守候的記者湧上採訪,和以往不同,甄意停住腳步。

  鎂光燈閃爍。

  「甄律師,大家都看到你的精采表現。請問,這是命懸一線的拯救無辜,還是打了漂亮的擦邊球,幫罪犯脫罪?」有人刁鑽提問。

  甄意微笑:「證據確鑿,有智商的人都看得出來。」

  「……」

  「初審時尹檢察官臨時召集新證人新證據讓你措手不及,復審中你卻用他的證人證據反攻,對於訴訟屆標桿式的尹檢察官,你有什麼想說的嗎?」有人期待甄後輩的謙虛膜拜。

  甄意:「謝謝幫忙!」

  「……」
  
  「你指出慼行遠做偽證是為了保護真正的兇手,更暗指兇手線索,能說出那人是誰嗎?」有人期待挖出真相。

  甄意:「我可不想收到誹謗投訴。」

  「……」

  是哪個記者說想採訪律師的?!

  甄意見崔菲從人群外圍走過,笑:「我只是無責任推理,但慼行遠和他的妻子最接近事實真相。大家不妨去問問她。」揚聲,「慼太太~」

  記者們全掉頭,一窩蜂圍堵過去:

  「請問慼行遠為什麼做偽證害親生兒子?」

  「他為了保護誰?」

  「是你,還是他自己?」

  崔菲板臉不答,只管要逃,可寸步難行。她回頭咒怨地怒瞪甄意,卻見她幽涼地揚起半邊嘴角,傲慢,不屑一顧,比起中指……

  楊姿:「意,那不是你表姐表姐夫嗎?這樣不好吧?」有一個富豪親慼是多好的事。

  江江瞪眼:「啥?意姐是豪門親慼?」

  甄意聳肩:「誰喜歡送誰。」

  司瑰從人群裡出來,抱一大束花,笑容大開:「甄,恭喜!」

  甄意:「你怎麼知道我一定會贏?」

  「原本買來當安慰獎的。」

  「滾!」

  「司警官,我們意姐可厲害了,你沒來旁聽真可惜。」江江挽著甄意炫耀。

  「看了,電視網上到處都是,嘖嘖嘖,這丫頭從此躋身名律師之流了。」司瑰擰甄意的臉。

  後者笑笑,有些落寞:

  名律師麼......

  好不容易,近在咫尺,可一碰就碎了。

  #

  一直觀看了甄意庭審的卞謙站在一旁,瞥見她臉上落寞的神色,拍了拍她的肩膀。

  甄意一抬頭,就望見他信任而鼓勵的目光。

  她明白了他的意思,微笑地點點頭。

  而旁邊,司瑰的目光也不由自主地挪到了卞謙身上。

  嗯,卞謙,大學,她和甄意同學時經常看見他。他總是請甄意吃飯,幫她做這做那的,卻也一直維持在哥哥對妹妹的禮數上。那時宿舍的人都羨慕甄意有這個一個哥哥。

  她畢業工作後忙碌了些,就很少再見到卞謙了,如今看來,優質男人一枚啊。

  #

  雖然是盛夏,度假村卻沒什麼人,慼行遠被調查,這裡的生意一落千丈。

  甄意穿過茂密的灌木叢去別墅,崔菲在等她。

  警察在藪查慼家在清江區的別墅,度假村這兒倒沒人打擾。

  崔菲看上去不好不壞,妝容依舊精緻,面無表情。

  甄意一直有個問題:「慼行遠怎麼能狠心讓慼勉去死?」

  崔菲挑了挑唇角,輕蔑:

  「你以為父愛和母愛是無私的,所以能隨意揮霍?不。親情比愛情友情牢靠,是因為有日積月累地培養,但它也經不起日復一日地消耗。

  慼勉已經把父愛搾乾。從小不聽話,青春期叛逆,成年後變本加厲。和父親的關係太惡劣,到一起就吵。這樣的兒子,在父親心中只有一個空殼了。」

  所以犧牲他。

  甄意不知慼行遠發自肺腑說這些話是哪種情形,但由崔菲說出,格外諷刺。

  「是。慼行遠犧牲了關懷前一任兒女的時間,犧牲了和他們交談的耐性,犧牲了傾聽的心情,犧牲了親情,換來龐大的商業帝國和金錢財富,全讓你和紅豆享受了。」

  崔菲臉色一僵,笑笑:「怪誰?這都是人的命。」

  甄意打住,說正題:「現在警方在調查慼行遠和齊妙死亡的關係,但沒人提艾小櫻,她不能成為懸案。而且,蓄謀燒死齊妙,你們兩個都有份。我不能讓你在這兒逍遙。」

  「我不知情。」崔菲抱著手,涼笑,「你說蓄謀?我們會請律師打官司的。行遠不會死,我更不會,因為倒油漆和汽油的是慼勉。是我們讓他倒的?你怎麼不說慼勉和我們是一夥的?」

  「不,這早在你們的意料之中,這也是你和慼行遠的精心所在。」

  面對從小一起長大的表姐,甄意心已麻木,面無表情,

  「齊妙和慼勉關係很差,最近急劇惡化,你在背後挑撥做了不少貢獻。那天,酒店3到7層的房間被慼氏包了,慼勉房間在3層最裡面拐角邊。只有他聽見齊妙的呼救,為什麼?因為3樓的住客都是發佈會的vip貴賓,不能半路溜走,會一直在會場。而你一面約齊妙上電梯,一面告訴慼勉,慼行遠把這傢公司給齊妙了。他氣得離場。這時撞見齊妙,兩人必然對罵,剛好電梯旁又放著你準備的油漆桶。」

  「理論上可行,但把殺人的成功率押在這上面,未免變數太大,你覺得我會做這種事?」崔菲不屑。

  甄意盯著她,笑容寂寥:「不,正是你,也只有你才會這麼做。你太謹慎,太有耐心,為了一次完美犯罪,可以等很久。一次不成第二次,二次不成第三次,一直實驗,直到完美的機會出現。」

  「什麼?」

  「你們之前試驗過,但沒成功。慼勉和齊妙在健身房爭執,是因為你給了同樣的健身卡把他們湊到一塊。從小到大,他們每次見面都出事,那次也不意外。健身房那天,慼勉可以把齊妙吊上去當器械故障絞死。或者他坐視不管,你出現來製造意外。但他選擇把齊妙的頭髮齊根剪掉。這幼稚卻無害的決定讓齊妙多活幾天,卻害慘了慼勉自己。」

  崔菲的臉抽搐了一下。的確,一次次設計,想讓慼勉殺齊妙,可他根本沒這心思,總不動手。直到這次,絕佳的設計,卻被甄意破壞了。

  「你來就和我講這些?」

  「我帶你去自首。」

  「自首?」她覺得可笑。

  「對。」

  「我說不,你能把我怎麼樣?」

  「報警。」

  「報警?呵,報什麼警?行遠現在已經被調查了。」

  「他被調查,是因為齊妙。但我說的,是艾小櫻。」

  崔菲冷笑:「艾小櫻的事,你也脫不了關係!」

  「我知道。今天來就是和你一起下地獄的。」甄意拿出身份證護照律師執業證,往桌上一拍,帶著一副讓警察調查禁行順帶吊銷執照的狠勁,完全豁出去了,「你,慼行遠,姑媽,我,一個也別想逃。」

  這樣一計算,吃虧的還是崔菲:

  「甄意你瘋了,讓世界說你大義滅親表揚歌頌你嗎?你還有幾個親人?你要讓我們全玩完兒嗎!」

  甄意冷眼看她,從未覺得她如此醜陋。

  「崔菲,這輩子我從未為我做過的任何事後悔,唯一一件,我記不太清,但我應該是幫你處理了艾小櫻。既然沒有後悔藥,那就只能補救。」

  崔菲冷靜的表情瞬間被撕裂:「忘恩負義的白眼狼!甄意,誰把你養大的?誰把你從孤兒院接回來的?現在你要把我媽牽扯進去。你簡直是畜生!」

  甄意氣極反笑:

  「如果不是看在姑媽和你的恩情上,我會直接報警,而不是勸你自首!至於姑媽,不是我把她牽扯進去,是你。如果你自首,我可以把姑媽參與的事瞞過去。另外,我很清楚,把我從孤兒院接出來的是爺爺。」

  「你怎麼說得出這種話?」崔菲肺炸,和律師耍嘴皮子撈不到一點兒好處。

  講理講不過,說情她也軟硬不吃。

  崔菲氣得面目扭曲,絕望之下,撲通一聲跪在地上:「甄意,我不能出事,不然紅豆就沒有爸爸媽媽了。我錯了,保證以後不再犯,我保證。你就放過我吧,求你了。」

  「不,我不相信你的保證,你想讓慼勉死。」甄意低頭看她,異常清醒,「還想讓我死。」

  「不。」她瞪大眼睛,眼淚全湧出來,「你不能這樣,我們是親人啊。

  甄意,你記不記得小時候,姐姐和你多好,多親啊。你上小學,我每天牽著你接你回家;你不想走路,是姐姐揹你。我媽工作忙,你的家長會是我去的。你穿的衣服吃的零食,都是我兼職賺錢給你買的。你不記得了?你都不記得了?」

  她抱住她,大哭,

  「小意,你不能逼姐姐去死啊!」

  甄意面無表情,眼眶卻浮起淚霧。

  記得,她都記得。所以她的心才痛得滲血。

  姐姐,因為你,我無時不刻不在自責,我這一輩子都背著傷害艾小櫻的汙點;姐姐,你害慘我了。

  正因如此,她以後的人生,也會格外堅定,再不迷茫。

  良久,甄意深吸一口氣,眨去眼淚:「正是因為我記得你是我表姐,才來勸你自首。這樣能輕判,我會幫你爭取。」

  崔菲的哭聲瞬間凝滯,緩緩抬頭,臉上滿是淚水,絕望,怨恨,盯著甄意,不相信她的決絕無情。

  她一把推開她,騰地起身,冷酷而憎惡:「我會去,但請你收起你的假好心和虛偽!」

  「謝謝。」甄意臉上沒了任何表情,「想問一下,艾小櫻究竟是誰殺的?」

  「慼行遠。」

  「你為什麼幫他清理屍體?」

  「我當然不想幫他。」崔菲冷笑,「可他要是出事,我的一切都沒了。呵,我和慼行遠貌合神離,我有我的情人,他有他的消遣。但是,如果我掌握了他的祕密,就有了更多的談判資本。」

  「慼行遠至於對艾小櫻下那麼重的手?」

  「不是跟你說了,他有他的消遣嗎?」崔菲奇怪地笑笑。

  一個50幾歲的男人對一個6歲的小女孩......好噁心。

  甄意臉色難看,無話可說。

  崔菲去洗手間準備,甄意坐在沙發上,客廳空空的,她有些痛。

  腦子裡似乎有什麼閃了一下......

  她捂住額頭,努力回想案發當晚的事。

  想不起來了。

  依稀覺得,記憶裡,分明有點兒什麼,分明感覺哪兒不太對。

  怎麼想不起來了?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6-1-17 01:53 PM

48. chapter 48

  甄意和崔菲走出度假村,意外發現言格的車停在路邊。

  他立在車旁,淡然等待著。

  崔菲想起他在法庭對她的警告,心裡止不住有些慌,別過頭去。

  「你怎麼來了?」

  「帶你去個地方。」他低頭看她,陽光在他髮梢跳躍。

  「現在?」甄意稍稍意外,「我要去警局啊。」

  「不會耽誤你多長時間。」他似乎堅持。

  「可......」她猶豫地看了崔菲一眼。她不相信崔菲,好不容易說服她自首,萬一她......

  言格明了她的心思,道:「不會讓她逃跑。」

  路邊還有一輛車,車上下來幾個西裝革履身形強壯的男子。甄意記得和他重逢那天,他車上似乎就有這些人。

  崔菲氣急:「你們憑什麼限制我的自由?」

  言格當她是空氣,不看也不理,退後一步拉開車門,對甄意道:「上車。」

  車上,甄意心情不好,歪著頭看他,目光有點兒傷感。

  中午的陽光很好,落在他俊秀的臉上,有些透徹;他側臉安然,背脊挺秀,連開車的姿勢都賞心悅目。

  「看什麼?」他瞥一眼後視鏡,語調很輕。

  「哦。」她收回目光。

  「……」言格輕咳一下,「你可以繼續看。」

  「……」心情似乎好了點。

  他不動聲色,她卻被撩撥了心絃,真是古怪。

  「言格,我們現在去哪裡啊?」

  「有一條路,和深城很像,或許你會喜歡。」

  她要自首了,他卻帶她去看路?

  甄意納悶:「什麼路?」

  「有很多大樹。」

  是的,她一直喜歡有大樹的路,樹冠茂密,最好遮住天空;路很寬,卻人跡罕至,在城市喧囂中彷彿一塊寧靜的綠洲;

  南方的深城,有很多這樣的路,可北方的帝城,很少見。

  樹沒那麼大,葉子也沒那麼綠。

  去,看路?

  時至盛夏,帝城難得萬裡晴空,天藍得叫人心醉。寬闊的綠蔭道上,安安靜靜,馬路正中央橫著一輛白色汽車。

  長長的公路像一條綠色隧道,陽光一絲絲從樹葉間流瀉而下,宛如光之夢境。

  風吹過,樹影搖動,陽光斑駁。

  言格和甄意並排躺在路中央,閉著眼睛,享受零星的陽光。中午的路面竟不熱,涼絲絲的。

  「車停在路中央,不怕罰款嗎?」甄意問。

  「那就罰吧。」言格答。

  「……」

  「言格,我喜歡這條路。」她望著天空中的綠葉藍天,心情莫名好起來,很安詳。

  「我也喜歡。」他緩緩睜開眼睛,天上的葉子被陽光照成透明的嫩綠。

  「甄意。」

  「嗯?」

  「這8年,你在做什麼?」相遇這麼久,他第一次問。

  「你走後,我上高三啦。沒有玩了,天天在好好學習呢,後來提前批錄取到帝城公安大學;上大學也很乖,天天泡圖書館。這時候人家都去玩了。哈哈,我和他們是反著的。」

  甄意輕鬆幾句話概括,

  「因為一直在學習,好像就沒有什麼可以拿出來特別說的事了。」

  「你呢?」

  「和你差不多。」他說得簡短。

  「聽說......」這個詞真微妙,「你在美國學醫?」

  「嗯。」

  「難怪看不上帝城大學呢。」她側過身子,微笑,「有沒有很多美女追你?」

  她似乎總關心這個話題。

  他卻沒答,轉眸看她:「你呢?」

  「一個也沒有。」

  他搖頭:「不信。」

  「真的,我是女的,美女怎麼會追我呢?哈哈哈!」

  「……」

  看來心情是不錯了。

  她笑咯咯重新躺回去,剛好風吹落葉,一枚樹葉墜落她面前,她白皙的手腕一抬,接住。

  他寂靜地看著她細細的手腕在風中招搖,等她笑完,問:「為什麼上公安?」

  甄意垂下眼眸,擰著樹葉梗,輕輕搓,樹葉簌簌地轉:

  「我想……當警察可以把你找出來麼……」

  他哦了一聲,不知該說什麼。

  世界,很安靜。

  甄意想起往事,義憤起來:「本來做的好好的,年考時心理測試不合格,要把我轉去做文職,氣死我了。乾脆辭職。不知道是哪個神經病設計的測試題。我明明好得很。」

  言格靜默不語。

  「哦,對了,你為什麼做精神科醫生呢?」

  言格怔了怔,說什麼?說:因為我想和你在一起。

  甄意自言自語:「哦,你上次說了的,你沒有特別喜歡,做著順手就做了。」

  言格:「那律師呢?你很喜歡嗎?」

  「很喜歡。」甄意說著,臉上輕鬆的笑容暗淡下去,「但,我其實不夠格。」

  「雖然我記不清楚了,可知法犯法,用上學的知識來幫人拋屍。我玷汙了我的大學。」

  大地平坦,天空高遠。

  甄意深吸一口氣,緩緩道,

  「而且,律師應該酷酷的,說起來,我不適合。對對手陣營的人可以很厲害,可以殘忍地挖掘他們的謊言;可對委託人,我總是感情用事。對宋依如此,對慼勉也是如此。

  宋依說我保護慾很強,是,我總想保護他們,所以總是不夠理智冷靜;總是在不知不覺中,用感情來判斷委託人是否誠實,而非用專業。這其實危險而錯誤。宋依和慼勉對我撒謊,害得我很慘,這都不是他們的錯。

  怪我,怪我沒有理智地拆穿他們的謊言,更怪我沒有劃清關係,沒有認清律師和委託人之間的短暫的利益關係。」

  他的心稍稍撼動,倒是沒料到她能自我剖析得如此透徹。

  「甄意,我對你刮目相看。」

  平實而清醇的嗓音,簡簡單單的字句,卻叫甄意嗓子發酸,片刻前侃侃而談的人此刻一句話也說不出。

  「比你的很多同行,你其實好太多。」言格說,「甄意,除去你說的那些不足,你是一個很有人情味的律師。這樣的律師很少見。你很難得。」

  她躺在地上,莫名輕輕地顫抖,不知為何激動而震顫,卻是好的。

  「不知道你記不記得,」他嗓音很輕,聽著溫和而清澈,「有兩種東西,我們越是時常反復地思索,就越是給心靈灌註了時時翻新,有加無減的讚歎和敬畏......」

  「頭上的星空,和心中的道德法則。」甄意微笑著接話。

  康德的墓碑銘文。那些年跟他泡圖書館看哲學,她無聊時背過一些。

  於是,化作了此刻的心有靈犀和天衣無縫的心靈交流,真好啊。

  路面依舊堅硬而清涼,天空依舊湛藍而高遠,她望著天,胸腔闇闇湧動著激烈的情緒,忐忑,卻平靜;害怕,卻溫暖。

  她要開始新的人生了;而他低調卻厚重的鼓勵,會叫她一直勇敢,一路安寧。

  清江區公安局門口,白色汽車在路邊停留。

  「決定好了嗎?」言格扭頭,看副駕駛上的甄意。

  「嗯。」到了最後一刻,她有些惶然,難過,手指不斷摩挲著律師執業證,「早知道失去的這天會這麼捨不得,當初,就不該犯錯。真的......好捨不得。」

  她歪頭,臉頰貼在上邊不捨地輕蹭,像孩子不肯放棄她的玩俱,說著說著,眼淚汪汪,

  「辭職後,半路學法律,每天24小時當48小時用,一本一本地背書,一場一場地看庭審。接第一個案子的時候,記了整整一個筆記本,每天只睡3個小時......」

  她哽嚥,再也說不下去,「沒了,都沒了。」

  「現在在想什麼?」

  「很迷茫,很害怕,很彷徨。」

  「為什麼而迷茫?為什麼而害怕?為什麼而彷徨?」

  她垂眸,眼淚一顆顆砸下:「再不能做律師,不知道以後該怎麼辦。」

  他抬手,食指拂去她的眼淚:「如果是甄意你,這有什麼好哭的呢?」

  她怔鬆地抬頭,他指尖微涼,仍觸碰著她的肌膚。

  「什麼?」

  「我一直覺得,像甄意這樣熱情專註而有生命力的女孩,不管做什麼,都比別人做得精采。」淡靜的語氣,帶著不容忽視的肯定。

  「所以,如果是甄意你,有什麼可迷茫,有什麼可害怕,有什麼可彷徨的?」

  甄意瞬間止了眼淚,得到他如此高的肯定,她心間湧過陣陣的暖意和無盡的力量。

  是,未來很迷茫,可也很有挑戰不是嗎?

  她是甄意,永遠生機勃勃樂觀向上的甄意,只要對一件事情上心就能傾註百倍熱情和努力的甄意。

  這樣的她,就算從今天開始一無所有,她也能從頭再來;她也能再次精采!

  憂慮不安的眼睛漸漸變得坦然:「謝謝你,言格。」

  「現在又在想什麼?」

  「有些輕鬆了。」她長歎一口氣,「艾小櫻的事情,終於可以放下。其實,這麼一想,是最好的。」

  她推開車門,落下一隻腳,又回頭:「我走啦!」

  他嗯一聲,隔了半秒,道:

  「甄意同學,加油。」

  艾小櫻被殺案,警方始終沒有進展,卻因甄意帶著崔菲來自首,取得重大突破。

  甄意罪輕,未參與殺人,為保護直繫親屬受騙幫助,但未直接參與拋屍。現在還帶著崔菲來,有立功情節。

  她向警方提及兩個證據,一是包裹艾小櫻的浴巾,但這條浴巾太普遍,不能用作有用證據(也側面證明甄意一開始選材料的嚴謹);

  二是擊打艾小櫻的硯臺。

  警方說小櫻頭上很多石頭造成的傷痕。

  甄意疑惑不解,她不記得教慼行遠他們重新打艾小櫻啊,為的就是不能消除關鍵證據:書鎮。

  她又記錯了?

  可因為甄意的信息,警方重新調出法證證據,研究他們之前覺得「不太合理」的石頭痕跡,才發現「書鎮」的解釋最為合理。

  甄意當天就出了警局,但被告知一個星期後去法院受審,具體的審判和處罰結果等法庭裁決。

  至於崔菲,她雖然對艾小櫻案自首,但警方開始懷疑她參與到齊妙案中。慼傢的律師申請取保候審,把她帶出了警局。

  慼行遠則沒那麼好過。之前是接受調查,可因為崔菲的口供,他立即被捕關進看守所,不得申請取保。

  被捕之時,他正在慼氏開董事會。

  一個小時後,慼行遠孌童虐童,燒女害兒的新聞席捲新聞媒體......

  同時,關於甄意的報導一瞬間從漫山遍野的「最有價值名律師」變成鋪天蓋地的「處理幼女屍體的幫兇」。

  電話幾乎要打爆,全是媒體要採訪。

  甄意經過言格的開導,心態好得不得了,關了手機,窩在家裡吃零食看動漫。不亦樂乎。

  到了晚上,楊姿來,看見甄意良好的狀態,詫異:「還擔心你狀態不好呢?」

  「好得很。」甄意在看海賊王,哈哈大笑。

  楊姿坐下:「甄,老大說你準備辭職?」

  「嗯。」她看上去一點兒不難過。

  楊姿也不知說什麼好,岔開話題:「對了,你還記得姚鋒那個案子嗎?」

  「怎麼了?」想起那對可憐的父母,甄意停下視頻。

  「受害者家屬之前不是說不要姚鋒爸媽的錢,只要姚鋒死嗎?現在人死了,全找上姚鋒父母要賠償去了。」

  「......」甄意揉了揉眉心,無話可說。

  楊姿笑笑:「你看,當律師也沒那麼好,全是些陰暗消極的東西。」

  已經夜裡十一點多,甄意打開手機:「找司瑰一起出去吃宵夜吧。」

  才開機,鈴聲就響了,不是記者,是姑媽。

  甄意心一滯,忐忑地接起電話。

  「甄意你個狼心狗肺的東西!我白把你養那麼大,你非要把你姐姐家害死嗎?你那麼想讓人死,艾小櫻是我殺的,我去死,我去死啊,你放過他們......」

  甄意低著頭,咬著唇,無話可說。

  被罵了十幾分鍾,掛掉電話,她的頭沉重得要炸開,輕輕對楊姿道:「改天吧,我現在有點兒別的事。」

  楊姿想留下陪她,可見她臉色奇怪,冷漠得似乎陌生,有點兒怕,也就走了。

  甄意鑽進被窩睡覺,腦子裡轟鳴一片,一團亂,不可抑制地想起艾小櫻死亡那晚的事。

  怎麼會記不起來?

  她拼命捶自己的頭,記憶猛地閃了一下。

  那天淺度催眠,被言格打斷,她記得艾小櫻背著小挎包,裡面有袖珍的塑料小梳子,小高跟鞋,還有小衣服......

  這些都是,娃娃用的......

  現場卻沒有......

  芭比娃娃!

  她猛地從床上坐起來。

  立刻給司瑰打電話,說出她的猜想:「阿司,崔菲和慼行遠都沒有提到艾小櫻的芭比娃娃,他們在撒謊。現在必須去搜查他們家。」

  「現在凌晨,哪裡來的搜查令?」

  「可崔菲取保候審了,如果她今晚和真正的兇手商量,消滅證據,我們就永遠不知道真相了。」

  夜黑了。

  甄意和司瑰偷偷溜進度假村。

  到了黑漆漆的別墅門口,甄意攔住司瑰:「你在門口等著。」

  「為什麼?」

  「你是警察,私闖民宅,萬一被發現,你想受處分啊。」

  司瑰心裡一暖,但:「我怕你一個人出事。」

  「黑燈瞎火的出什麼事?你在外邊也好,如果有人來,你可以提醒我。」

  甄意偷偷溜進去,裡面一個人也沒有。

  客廳昏暗而空落,她並不害怕,只難受,難受得想發洩。

  艾小櫻的芭比娃娃很可能就在這棟別墅的某個角落。

  她緩緩從客廳走過,褲腳不小心勾著茶几的抽屜環一拉,她彎腰去關抽屜,卻莫名心口發涼。

  夜色昏暗,抽屜裡放著一副畫。

  手機燈光緩緩挪上去,畫的左下角是電梯,轎廂內火焰紅如花,一個人影在火焰中起舞,火光透過電梯門把外面的走廊照亮。那束光把畫面切割成兩半,光很細,光亮的走廊上擺著花瓶等靜物,而兩邊的灰暗裡,堆著無數死人的屍體,奇形怪狀,擺著詭異的姿勢。

  甄意驀然想起和言格來的那晚,在走廊上看到的畫,心裡浮起一種驚悚的猜想。

  她上樓跑去那副相似的驚悚畫跟前,摘它下來,沒想後面有道把手。甄意試著一擰,身後沉悶的機器聲,回頭,牆上的木雕裝飾是一道門。

  面前出現一道彎曲的樓梯,走下去,是個酒窖,存著五顏六色的洋酒。一排一排的木架上堆滿了玻璃瓶,並沒異樣。

  難道是自己想多了?

  燈光昏暗,酒瓶上反射著冷光,陰森森的。

  甄意在酒架間走動,正要折身而返,餘光卻瞟到某個酒罐裡有雜質。

  那是最後一排酒架。

  緩緩走過去,被遮擋的視線漸漸開放,她猛地倒抽冷氣。那排透明的玻璃罐裡,用酒泡著各種奇怪的東西,紅手帕,綠領巾……

  甄意趕緊拿手機拍下來,一轉頭嚇得魂飛魄散。有個酒瓶裡泡著一個芭比娃娃,她被戳掉眼睛,臉上劃得稀糟,令人毛骨悚然。

  甄意轉身就走,過了幾排酒架,撞見大堆大堆的畫作,全部裝裱,風格極度詭異。

  她一幅幅翻看,冷氣漸漸席捲全身。

  都是相同的風格。

  比如有一副,右上角是繁華的車水馬龍,陽光透過空空的井蓋照進窨井,井裡坐著一個花裙子的小女孩。井道裡,陽光兩旁的陰影中,是大片的下水道世界,裡面堆滿垃圾,廢棄物,和……數不清的屍體。

  崔菲,慼行遠,呵,你們演戲演得好精采啊!

  還要繼續翻看,她忽然感覺陰森森的,脊背發涼,全身的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甄意緩緩回頭......

  一個小女孩穿著血紅色的裙子,站在高高的木頭臺階上,眼神空洞,幽幽看著她。

  小女孩站在入口處,走廊的燈光燦爛地投進來,和酒窖的陰暗形成鮮明對比。

  甄意莫名想起這個系列的畫作。

  慼紅豆臉色白得嚇人,9歲的孩子表情空洞得像死神,有一道陰影從她頭頂晃過,漸漸靠近。

  她站在高處,抬手往牆上一摁,酒架機械地運動起來,摔在地上,酒精流淌,劇烈的玻璃罐爆裂聲一個接一個……

  慼紅豆沒有任何語氣地說:

  「媽媽,她知道了。」

  「燒死她吧。」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6-1-17 02:05 PM

49. chapter 49

  昏暗的酒窖裡,酒罐接二連三墜落,玻璃爆炸,震耳欲聾。

  高度數的洋酒嘩啦啦地奔流,狹窄的空間裡彌漫著濃鬱的酒精味,刺鼻嗆人。

  甄意什麼都明白了,是慼紅豆。

  不僅是殺害,她把5歲的艾小櫻打得頭破血流又活活掐死,言格說的反社會就是她。

  崔菲和慼行遠為了保護女兒,嫁禍給爺爺。齊妙知道真相,所以燒死她。

  還有慼勉,他那天也出現在度假村別墅,如果他察覺到不對,太不保險。只有慼勉做了替死鬼,這件事才會終結。

  他知道真相,卻要送他的兒子去死。

  齷齪!骯髒!

  甄意噁心得要吐。

  玻璃罐成批地砸裂,酒精洗刷著地板。

  她想衝上樓梯,慼紅豆已點燃打火機,藍色的火苗在她手上跳動。甄意不動了,摸出手機摁剛剛設定的快捷鍵給司瑰,可......沒有信號。

  她隱隱慌張,急促地把畫框推倒橫放,爬上去不讓身上沾到酒。高濃度的伏爾加,雖然燒到最後會剩下一部分的水。可到那時,酒窖裡的木製結構早就全部點燃了。

  她看見了立在紅豆身後的崔菲:「你要殺我?」

  「是你知道太多。」崔菲表情和紅豆如出一轍,還多一分怨恨,「剛才你不也想逼我去死?」

  「紅豆心理有問題,你為什麼不規束她?逃得了一次,逃得了一輩子嗎?!她還只是個孩子,甚至都不會坐牢。你應該帶她去看醫生。」

  崔菲斬釘截鐵:「我不會把紅豆交出去,也不會讓外界給她打上魔女的標籤,一輩子被人唾罵看不起。活在別人的指責裡會讓人生不如死!我的女兒不能過這樣的生活。她們要怪,就怪自己命不好。紅豆天生剋她們。」

  「甄意,我和你最大的區別,是我願意為了至親,滅了所有人。」

  甄意和崔菲無法溝通。說理的希望破滅,恐懼漸漸來襲,想說「就算殺了我,也會有別人懷疑你」。

  但終究忍住,不想司瑰、江江和楊姿也意外死亡,還有……

  還有言格。

  一想起他,她的心就像被狠狠扯了一下,傷得無以復加,想放聲大哭。

  要死去了?再也見不到言格了?

  他現在在幹什麼?準備睡覺了,還是立在落地燈前安靜地看書?想起他低頭安然的模樣,她痛得不能呼吸。

  不想死。

  想和他結婚,想和他睡覺,還想和他生小孩子......

  「崔菲,」甄意竭力穩住呼吸,卻忍不住哽嚥,「你不能殺我,不能。不要殺我。」一開口,眼淚全湧出來。

  她想言格,她不想死。

  崔菲沒作聲,也沒動靜,低下眼睛。

  慼紅豆神情漠然:「或許燒不死呢。」

  手一拋。

  金屬打火機叮咚掉下,藍色的火苗一閃,水波般散開。

  甄意驚地一縮,心瞬間被恐懼攫住,沒了知覺。

  酒窖門關上了。

  火起初溫柔,像撥火罐的酒火,美麗,不鋒利,小小矮矮的,淺藍色的火苗隨波飄蕩。

  可很快,木質酒架也著了,火焰如籐蔓爬上去舔舐天花板。

  甄意跪坐在玻璃框上,恐懼像一雙手捂住她的口鼻,她抱緊頭,不停地發抖,淚水在眼眶裡打轉。

  想跑,可雙腳動不了,誰把她的腳綁住了,

  誰在淒厲地哭:「媽媽,救救我。我在這裡,我在這裡呀!」

  酒架垮塌,地動山搖,更多的酒罐砸落,辟裡啪啦,潑出更大片的火花。

  腳下的畫框和玻璃開始搖晃,驟然塌陷碎裂,碎片劃過她的腿,鮮血直流,她卻感覺不到疼痛。

  她只是抱著頭,瑟瑟發抖。

  煙霧彌漫,嗆得她眼睛睜不開,不停地落眼淚,她卻漸漸沒了表情。

  會窒息而死?

  她目光空茫,喃喃地問:「姐姐,你怎麼還不來救......」

  「甄意!」

  言格的聲音?她聽錯了?

  甄意的眼睛瞬間聚焦,猛地抬頭。酒窖裡血光沖天,煙火迷霧。

  「啊!」

  她痛得尖叫,低頭一看,腿上全是玻璃片和鮮血。什麼時候傷到的?

  「甄意!」

  「言格!」

  她才開口就吸入濃煙,空氣烤得發燙,她劇烈咳嗽,

  「言格!救我。我在這裡,我在這裡呀!」

  話音未落,言格拉開了酒窖的門,望見底下烈火熊熊濃煙滾滾,似乎愣了一下,隨即轉身不見了。

  ......

  甄意目瞪口呆,腦子瞬間空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就是言格,可他居然跑了?

  心墜入前所未有的深淵,咬著牙,眼淚奪眶而出:

  「言格,你tmd的王八蛋!」

  音才落,言格再度出現,這次他渾身濕透,手裡拿著什麼,躍下樓梯。

  酒架在身後垮塌,他從火幕裡撲過來,用一張濕浴巾裹住她,包嬰兒一般,連頭也裹住。

  在火熱的空氣中涼絲絲的。

  他將她收入懷裡,高大的身軀把她整個罩住。

  他身上全是濕的,涼透了。

  甄意一把抱住他,哇地大哭,卻驟然安心。

  燒焦的木架劈哩啪啦地炸裂,甄意一驚,踮腳抬頭,越過他的肩膀去看,才一眼,言格摁住她的頭,把她壓回胸膛。

  「唔......」她的嘴堵在他胸口,發不出聲音。

  他抱她太緊了。

  他拍拍她的肩,嗓音有點兒啞:「別怕。」天生不太會哄人,聽上去生澀而笨拙。

  甄意一愣,鼻子發酸,溫暖如潮水把她包圍。

  喜歡他那麼久,那麼久,值了。

  言格用浴巾捂住她的鼻子,自己也低頭捂住口鼻,兩人的臉頰只隔著濕潤的一層布。

  不知是不是因為火場的高溫,他的身體燙得嚇人,臉頰發紅。呼在她耳邊的鼻息,即使隔著濕毛巾,也能感覺到異樣的溫度。

  她剛要問什麼,他開口了,聲音透過毛巾不太清晰:「你剛才說我什麼來著?嗯?」

  甄意:「......」

  王八蛋......

  「現在是問這個的時候嗎?該怎麼出去?」

  「好像出不去了。」他略顯遺憾,「看來,要烤成人肉乾。」

  甄意:「......」

  你到底是來幹嘛的?

  剛要發作,卻聽有沙石下落的聲響。

  外邊有人往酒窖裡倒泥土。

  警察?不對,警察該用滅火器......是......

  甄意猛地抬頭:「我就知道你有辦法。」說完,又埋頭到他懷裡,蹭了蹭,那小聲音,那小眼神簡直崇拜曖昧到露骨,滿眼星星,寫著以身相許。

  言格:「......」

  外面的人很快用院子裡的泥土鋪出一條路。

  酒窖裡煙霧彌漫,言格扶住甄意往外走。甄意被烤得渾身發熱,頭腦發暈,眼睛熏得張不開,只一個勁兒偎在他身邊,跟著他堅定而穩妥的腳步。

  身旁忽然一聲爆裂。

  甄意扭頭,見木頭燒裂開,裹著火焰,朝她砸過來。

  她甚至來不及考慮,就被猛地推開。餘光裡,滅火的那些人全一臉驚愕盯著她身後,迅速衝了過去。

  她哪裡猜不到,恐慌地回頭。

  言格半跪在地上,衣衫左手臂上燒出一個大洞,那架子早被其他人踢去一邊。

  甄意肉跳,衝過去:「我看看!」

  「有什麼好看的?」他身子一側,右手拎著她的浴巾,繞個圈把她裹緊,手搭上她的肩膀,固定住,「走吧。」

  話沒完,劇烈地咳嗽了幾聲。

  出了酒窖,下樓到客廳。

  幾個男人肅穆地立著,不遠處可以聽到警笛響,司瑰立在沙發旁盯著崔菲,見甄意出來,趕緊來查看,大大地鬆了口氣。

  崔菲面色慘白坐在沙發上,看到花臉又狼狽的甄意,抬不起頭;倒是慼紅豆,極其安靜而平靜。

  她打扮得像公主,鞋子是愛馬仕,裙子是d&g,連髮帶都是香奈兒。只是,她的哥哥姐姐甚至齊妙都長相出眾,唯獨她長得......像慼行遠老了精子質量下降。

  甄意不由得再度打量慼紅豆,她長得,真的非常令人不舒服,額頭扁平,頜骨巨大,頰骨同聳,頭骨及臉左右不均,眼睛略斜,頭型也奇怪。

  甄意莫名心驚,忽然想起她看過的一個詞:天生犯罪人!

  出了門,甄意問:「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因為你早知道是慼紅豆?」

  「對。」言格聲音很低,步履緩慢,壓在她肩上的力度也加重。

  「那不早說,非等我快烤熟才從天而降,你大片看多了吧,還是說你想吃我?唔,想吃的話,不用這樣,說一聲就行了呀,你又不是......」她又開始話癆。

  「甄意......」他氣若遊絲地喚她一聲,

  甄意肩頭一沉,腳發軟,差點兒摔倒。

  片刻前,他頭一低,所有的重量都壓在她身上。

  甄意驚地扭頭,他的頭垂在她肩上,雙眼緊閉,臉色慘白。

  「言格!」甄意飛快轉身抱住,可力氣不夠,他整個兒沉下去,把她壓彎,「言格,你怎麼了?別嚇我啊!」

  之前卡車撞來時,他為了救她,受的傷並不輕,卻沒告訴她......

  罪魁禍首甄意坐在病床邊懺悔,守著言格的那些人裡,有個對甄意格外不善,他說,言格本來被車蹭了,傷得不輕,非要跑去旁聽。

  庭審後聽說她要去自首,又去陪著。

  好不容易折騰夠了,天都黑了,人都到醫院了。

  擔心有激動的公眾因為新聞傷害甄意,叫人盯著,結果盯她的人說她開車往度假村去了,於是......

  病床上的言格,臉色蒼白如紙。昏睡著,眉目沉寂,沒有一絲痛苦之色。他一直都是這樣,連病痛中也是清靜的。

  甄意伏在床邊,手指搭在他手心,輕輕畫圈。他掌心紋路分明,愛情線沒有分叉,一路到底,很長很長。

  她描摹那條線,嘀咕:「明明那麼在乎我,為什麼要保持距離呢?」

  言格清醒時,就覺手心癢癢的,像蟲子在爬,又像羽毛在撓;目光落到身側,看見甄意的腦袋,背對著他,趴著對他的手心吹氣說話。

  她真的是個話癆,心情不錯時,一張嘴就停不下來。

  比如此刻,她就心情不錯:

  「......他們說不準,但我覺得很準啊。你手上的愛情線那麼長,說明你是個長情的人,我的也是,比一比。」

  言格感覺到,她把他的手撫平,小小的手捱住他的掌邊,慢慢闔上,緊緊摁住,貼合。

  她探頭看:

  「誒?你的比我的還長,怎麼可能?哦,因為你的手比我大......唔,還是說這條線不代表愛情,而是代表小丁丁?哈哈。」

  「......」

  他病成這樣,她居然心情很好。

  她摁住他的手,拿手指一段一段丈量,他不明白。她停下來,自言自語:「笨,幹嘛要量,又不是沒看過有多長。」

  有種未經考量的說法:男人手掌的長度與那裡成正比。

  「......」這種毫無科學依據的說法她也信?

  言格適時動了一下手指。

  「你醒啦?」甄意嚇一跳,像受驚的小熊。

  他漠漠的:「沒,迴光返照。」

  還有心情說反話,看來好了。

  甄意立刻耷拉下頭,坦誠錯誤:「對不起,害你為我冒險,我錯了,請你原諒。」話說得像背書般誠懇,其實沒點兒歉意,說到一半便咧嘴笑,

  「你把我怎麼樣都可以。」

  「聽上去還是你賺了。」他看得出,她此刻很開心,嘴角始終四十五度上揚,眼底眉梢的笑意收都收不住。

  言格些許恍然,原來這樣她就會開心。他倒不覺得衝進火場救她是多值得稱頌的事,但她竟開心成這樣,笑得真傻。

  手還被她握著,言格輕輕抽了一下,沒動靜。

  「怎麼不鬆手?」

  「我在和你的手說話呢。」她摸摸他的手,像給動物順毛。

  「我在這裡,和它說什麼話?」有時,他真搞不懂她的思維。

  「對你說話你都不聽啊,手連著心,這樣你就會聽進心裡去。」甄意尋常說著,一點不難過。

  言格默然。

  他哪裡沒聽,分明每句都聽進心裡去了。

  如果她現在提問,哪年哪月哪日什麼時候她對他說了什麼話,他不用思考就能精確地回答。

  甄意摸著他的手玩,心毫無預兆地一動,低頭在他手心印下一吻。她的鼻息噴在他手心,濕潤,潮熱。

  他沒動,也沒收回手。

  手指動了動,想碰碰她的臉。太久,太久了,他卻還記得她臉頰的觸感,輕柔的,滑膩的。

  很想,去觸碰。

  敲門聲打斷。

  三下。

  「是言栩。」他說。

  下一秒,言栩和安瑤一起進來。

  甄意打招呼:「嗨,言栩。」

  言栩原本選擇性地只看言格,突然憑空被甄意點名,跟受了驚嚇的小狗似的猛地站住,黑眼睛直直愣愣看著甄意,處理了幾秒,木木地回應:「哦,甄意。」

  甄意也不為難他,看過去:「安瑤。」

  「嗯。」安瑤笑得很淡,不親近也不疏遠。

  病房寂靜下來。

  言格不愛說話;言栩自閉;安瑤也不說;

  甄意卻自在,一邊在言格手心畫圈圈,一邊問:「手臂上燒傷還痛嗎?」

  「不痛。」

  「真的?」她在繃帶上戳了戳。

  「......」

  一旁言栩默語:這下會痛了吧。

  「醫生有沒有說會不會留疤?」她關切。

  「留不留都沒關係。」

  「怎麼會沒有?」她瞪眼,「留疤了不好看。」

  「哦。」他覺得,不好看也沒關係啊。

  甄意笑:「沒關係,不好看我也喜歡。」

  「......」

  他想,她真是百轉千迴,自相矛盾。

  沒話說了,甄意便託著腮,盯著他的紗布看,緩緩地搖頭晃腦,好久都不無聊。

  想到什麼,她眼珠一轉,壞點子又來了:

  「唔,好像戳出血了。」

  「嗯。」

  「疼嗎?」她居然又戳了戳。

  「還好。」

  「我輕點。」她抿唇笑。

  「......」

  「怎麼不出聲,不舒服嗎?」她臉上笑容放大。
  
  「......」

  安瑤轉頭看窗外,沒想到甄意竟不動聲色地和言格說了一段聽上去如此匪夷所思還性暗示意味極其微妙的話。

  言栩......他沒聽懂。

  言格早就感覺到她在搞鬼,抬眸,她笑得可燦爛。

  「甄意你......」他耳朵微紅,不說了。

  甄意笑出了聲,從包裡拿出玫紅色馬克筆,把他的手臂抱過來,在紗布上寫字。

  言格一愣,立即要掙脫,甄意收緊手臂,緊緊箍住:「動什麼?就寫一句話,乖,不疼不疼。」說著還裝模作樣地給他呼呼。

  言格臉紅。

  是不疼,可......他的手臂被她埋在胸脯裡......軟軟滑滑的觸感,像凝脂,像絲綢......纏在他手臂上揮之不去。

  他臉發熱,掙一下,結果......陷得更深了......

  他僵直了,一動不動。

  甄意在繃帶上寫字,他只看見自己的手牴在她的胸膛,肉肉都被他壓得凹陷了。

  熱度彌漫上來,他耳朵發燒,立刻移開目光。一抬頭,見言栩愣愣的,默默的,扭過頭去了。表情在說非禮勿視。

  ......

  「言格(心)甄意。」甄意寫完,放開他,「誒?你臉怎麼紅了?」

  「有點兒熱。」他立刻說。

  「那開空調吧。」甄意扭頭,「言栩。」

  言栩坐在茶幾邊,木木抬頭,目光四處掃,看向安瑤:「如笙,遙控器在你旁邊。」

  如笙?

  甄意奇怪,安瑤改名字了?

  安瑤開了空調,看向甄意:這麼看來,她和言格是快要在一起了。

  她的確不喜歡甄意,從親人的角度不滿當年她讓言格陷入那樣的境地,她曾希望過言格和任何其他人在一起,只要不是她認識的就行。

  可,好像有些事情勢不可擋。

  也罷。就在一起吧。

  如果是這樣,她或許該和甄意敞開談一次,盡管不像她的性格,可為了言栩,一切都是不重要的。

  甄意沒註意到安瑤的目光,問言格正事:「言格,你肯定知道龍勃羅梭的天生犯罪人理論吧?」

  言格一眼看出她的想法:「你想說慼紅豆。」

  「嗯,她就是你說的那個反社會人格。」

  「不是。」

  「不是?」甄意不解。

  「按照心理學傢的經典說法,一個人成年後才會形成人格,所以我們不會把未成年人稱為反社會人格。」他平靜地說著,因為嚴謹,聽著權威而莫名性感,「而是說,品行障礙。」

  「那,她是有品行障礙了,這樣的人,其實沒有共情能力,也不會被規則和情感束縛是嗎?」甄意習慣性擰眉,「可她這麼小,從哪裡來那麼陰暗的心理啊。而且,剛才我看她的樣子,一下就想到了龍勃羅梭的天生犯罪人,她也有差不多的古怪的長相麼。所以在想,她會不會也是。」

  「你相信這個理論嗎?」言格反問,「相信犯罪存在於基因裡,會遺傳?」

  「不太相信。可是,當時我查了好多案例,發現有些殺人犯的孩子的確會......」她忽然不說了,說出來像是在歧視。

  言格揉了一下眉毛,清淡道:「其實龍勃羅梭後來修正了他的觀點,認為除了先天原因,還有後天因素,就此形成了犯罪原因綜暗論。」

  甄意知錯了,臉微紅,不好意思地聳聳肩:「我完全被『看長相就認出罪犯』這樣的新奇觀點吸引,沒記住別的。」

  「新奇的觀點本身容易吸引註意,不過說來,龍勃羅梭的觀點對人性本善是相當大的沖擊。」言格道,「至於我,不認為人性本善,也不認為人性本惡;所以,家庭、學校、和社會,才格外重要。」

  「噢,我知道啦。」

  甄意吐吐舌頭,打開電視,想挑歡樂的節目給言格看,卻意外看到一條新聞——

  崔菲涉嫌縱火傷人被捕,警察在慼家和慼行遠電腦內發現大量幼女視頻和照片,據慼行遠坦白,齊妙發現他戀童虐童,以此威脅索要慼氏20%的股份,遭致殺身之禍。

  至今,未提艾小櫻。

  崔菲,慼行遠,果然厲害。

  為隱藏慼紅豆殺死艾小櫻的真相,先利用爺爺的病情把甄意牽扯進去;在甄意懷疑並獲取錄音後,栽贓爺爺不成,轉而陷害齊妙;齊妙知道真相,他們又利用慼勉和齊妙的不和,一次一次地試驗,挑撥,直到良機出現,精確下手。

  他們甚至想過撞死甄意。

  一旦罪行敗露,立刻坦誠錯誤。

  至於慼行遠的幼女視頻和照片,究竟是他真的變態孌童,還是他們費盡心機提前準備,等著萬一艾小櫻的事暴露,他有充足的殺人動機為慼紅豆頂罪?

  酒窖裡浸泡的「紀念品」,究竟是慼紅豆一人所有,還是她和慼行遠的共同收藏?

  該死,怎樣才能揭露真相?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6-1-17 10:40 PM

50. chapter 50

  甄意在醫院裡守了言格一整天,到了傍晚,陪言格吃完飯,接到司瑰的電話,幾個朋友約出去聚聚。

  甄意便告了別。

  走到電梯口,聽見安瑤叫她:「甄意。」

  「嗯?」甄意回頭,「言格出事了?」她想不出安瑤會有什麼話和她說。

  安瑤搖了一下頭,表情很淡:「我有幾句話想和你說。」

  「哦。」甄意莫名覺得尷尬。

  其實,在中學時代,雖然全校盛傳安瑤暗戀言格,但甄意並不討厭她。因為她從沒追求過,沒表示,也不解釋。甄意總覺得,她這人性格很淡,不會親近,可也貌似不會使壞。

  但相遇後,那天電梯裡她的話叫甄意刺痛,所以不喜歡她。

  可甄意最近和言格挺好的,安瑤貌似沒怎麼從中使壞,對她的不喜歡就消淡了些。而且甄意看得出來,只要言栩在的時候,安瑤的註意力就全在他身上。

  安瑤垂了垂眸,個性清高慣了,不太自然地說:「那天在電梯裡說的話,我收回,並向你道歉。如果你和言格在一起了,我真心地祝福你。」

  她其實從不在意任何她不關心的人,也不願花心思勾心鬥角,可前段時間像走火入魔,好在不遲,還可以道歉。

  原本想解釋一下,自甄意出現後,她異常而可笑的行為,但終究沒開口。

  其實她把言格當親人,8年前,言家所有人對甄意懷了怨恨,希望言格可以和其他任何女人在一起,只要不是把他傷得那樣慘不忍睹的甄意。但,顯然他們的緣分,太深,太深,不是任何人能阻止的。

  安瑤也恨過甄意,但知道自己沒資格。

  8年前發生在她身上的悲劇,無處發洩,只能憎恨甄意;可人長大了,終究想通,那是她的報應和贖罪。

  所以,都不用解釋了。沒必要告訴甄意過去發生過什麼。

  「甄意。」她不太習慣笑容,所以連認錯都是平靜有度的,「一開始,我的確不希望你和言格在一起,但,像你說的,這不關我的事。畢竟,言格開心才是最重要的。對了,我應該告訴你,自從你出現後,言格他其實每天都開心。當然,我看不出來,是言栩感覺到的。」

  甄意稍稍訝異,沒想到安瑤會和她說這些,還道歉。

  雖然她表情波瀾不驚,語調淡淡的沒有起伏,也不會做出痛心疾首或傷感自責的誠懇樣子,但甄意還是有些感動。

  「安瑤,謝謝你和我說這些,我......」

  「先不用說謝,還有一件事......」安瑤輕輕擰眉,有點兒艱難。剛要開口,旁邊有病人經過:「安醫生,你今天上班啊,怎麼護士說你休息呢?我家孩子的傷口......」

  安瑤今天的確休息,但一聽病人的敘述,便蹙眉認真聽起來。

  完了,她扭頭看甄意,依舊沒什麼表情:「下次我找你吧。」

  甄意點點頭,轉身上了電梯。

  朋友們在品茗軒裡相聚。

  茶室裡很安靜,掛幾道竹簾,簾子上畫了水彩仕女圖,古風的木製鏤空窗口吊幾盞琉璃燈籠,光線曖昧而溫馨。

  赭紅色的木桌上,玻璃茶壺裡煮著水果茶,色綵鮮艷,水果塊上下翻舞,清甜的果香幽幽地彌漫著。

  甄意很久沒和朋友們聚了,可心裡惦記著艾小櫻的事,玩得並不盡興,一直懶散地坐在一旁撥弄煮茶的酒精燈。

  司瑰知道她自首的事,原是打算讓她緩緩心情,看來,效果不好。

  思索半晌,往木窗外望:「哎哎哎,你們看,那男人帥不帥?」

  片刻前蔫蔫的甄意立即坐直了身板,跟聞見骨頭香的小狗似的:「哪裡?」

  外邊真有一枚帥哥經過。

  「哇,不錯哦。」

  「身材也正。」

  三人趴在床邊發春,甄意扭頭:「誒,阿姿,你沒興趣?」

  「沒,最近和微信上一個人在聊。他超帥的。」

  甄意瞬間撲過去:「我看看。」

  三隻腦袋湊過去:

  「好帥!」

  「好man!」

  「好嫩!」

  最後一句甄意說的。

  「嫩?」目光齊齊聚焦。

  甄意:「真有點兒,你問他多大。」

  楊姿後知後覺地問,對方在線,回:19。

  三隻腦袋邊搖邊散開。

  司瑰:「才19?不行不行,太小了。3年一代溝,都兩代溝了。」

  江江:「男人心理年齡比女人小,阿姿,有得你當媽的。」

  甄意:「我覺得挺好的。」

  目光齊刷刷聚焦:「啊?你不是最受不了姐弟嗎?」

  甄意:「不是問多大嗎?」

  「是啊。」

  「是說那裡多大啊。」

  「哪裡?」

  「當然是小丁丁的。19是釐米。」甄意一拍楊姿肩膀,「阿姿,如果是釐米,年齡就不是問題。」

  「......」

  「就你邪惡。」司瑰踢她。可想了想,又不經意問:「哎,你的那個卞謙哥哥有女朋友了沒?」

  這一問,楊姿反而抬頭看了過來。

  「沒有啊。」甄意瞬間笑瞇瞇,「你看上他啦?讀大學的時候就應該追啊,哈哈。告訴你,卞謙人超好的。書讀的好,人聰明,幹什麼什麼行,你看他,不是學律師的,卻把律師事務所管理得有聲有色。」

  甄意說起她「卞謙哥哥」的優點來,滔滔不絕:「人脈也廣,但是不來事,也不和那些烏七八糟的男人同流合汙。私生活可乾淨了。超好的。」

  她越說越激動:「現在聽你這麼一說,覺得你們好相配哦。」

  江江也附和:「司瑰,把我們卞老大拿下吧。你不知道,我們事務所好多美女喜歡他呢,可他一點兒不多情,和女同事之間沒半點曖昧的。」

  楊姿玩著手機,心有點兒酸。

  司瑰問:「那他喜歡什麼樣的女孩?」

  甄意道:「主動的,你主動去追他。」

  司瑰狐疑:「亂扯吧你。」

  「哎呀,他那種優秀的男人多半自負,要女人主動追才行。你要喜歡就追,不喜歡就讓別人追走唄。」

  司瑰白她一眼。

  楊姿蹙眉,她認為女人應該矜持,主動追男人太掉價了。可現在聽甄意慫恿司瑰追卞謙,她又不太舒服。總覺得自己的備選項被人盯上了,又隱隱懊惱自己沒有動作。

  甄意笑鬧完了,轉而問:「對了,崔菲和慼行遠,就像新聞上說的那樣了嗎?」

  司瑰點頭:「嗯,慼行遠戀童,而且,也補充了芭比娃娃的事,準備軌,但艾小櫻反應很激烈,失手就把他殺了,致於酒窖,崔菲說是他點的火。」

  所以慼紅豆還是撇的乾乾淨淨。

  很棘手,根本沒辦法證明是慼紅豆。

  司瑰問:「受審的事想好了?」

  「嗯,尹檢察官的學弟會幫打官司的。」

  「尹檢察官?」楊姿問,「甄意,我覺得尹學長對你挺好的,他是不是喜歡你呀?」

  喜歡?甄意愣了愣,她真沒想過。其實尹鐸和她同在HK這些年,說熟不熟,說不熟也經常照面。

  她來HK那年,他就做了律師,引人注目。後來做了檢控官,打的官司更是吸引人,每每引得她前去旁聽。

  兩人最多只會見面時寒暄幾句。直到今年唐裳的案子,她是私人律師,跟著檢控團一起合作,才熟悉起來。但起初也只僅限於公事。直到那次晚上搭便車。

  「哪有?不過是學長和學妹。」甄意拿叉子戳杯子裡的荔枝,「再說了,全世界都知道我喜歡言格,他傻呀。」

  楊姿瞪大眼睛:「你真的開始追言格了?」

  甄意昂頭:「還沒,但他肯定是我的。」

  「你不介意嗎?」

  「介意什麼?」

  「8年前,他招呼不打就從ktv消失,再沒出現,連一句分手都沒有。」楊姿皺眉,「甄意,那段時間你像個瘋子,天天跑去街上找他,跟沒了魂一樣,一個同學一個同學地抓著問言格去哪裡了。你不記得了?真不介意了?」

  司瑰和江江默不作聲,沒想到始終笑容燦燦的甄意會有這樣傷痛的過往。

  甄意臉上的笑容稍稍消退,垂眸半刻,搖搖頭:「不介意。」

  「怎麼可能不介意?女生怎麼能容忍男生的這種行為?」

  「言格不是你說的那種人。」甄意很肯定,「他一定有他的原因,等他覺得合適的時候,他會解釋的。我只要等著就好了。我相信他。」

  「就怕你等來的又是他的不告而別和消失8年!」

  甄意眼中閃過刺痛。

  司瑰皺眉,踹了楊姿一腳。

  甄意默然幾秒後,再度搖頭:「那也沒關係。他太特別,所以,沒關係。那怕他每次和我在一起1年,不告而別8年,也沒關係。我會更加珍惜在一起的時間。」

  「甄意,你……」

  「你們都說我癡情,說他無情。」甄意搖頭,心疼,「不是的,他對我的好,只有我自己知道;他有多好有多值得,只有我知道。」

  「我心裡很清楚。」甄意安靜下來,語氣稍硬,「所以,這種話,以後要是再說一遍,我會生氣。」

  茶室裡煙霧繚繞,茶水汩汩,一陣詭異的安靜。

  司瑰的手機鈴聲打破尷尬,她拿到一旁接電話,半刻後面容嚴峻地快步過來:

  「又出事了。」

  「……引發公眾熱議,視頻中穿校服的女孩對一年幼女孩實施毆打。後者躲避,不慎掉入沒有井蓋的窨井。她努力往外爬,但打人的女孩用腳踩、踏、踢、踹數十下!年幼女孩最終消失在下水道。警方證明,這正是半月前在護城河發現的一年級女孩娟娟的屍體......娟娟的死因是溺斃,警方曾推斷她雨天意外墜落窨井......事實上,娟娟被人打成重傷墜落窨井,恰逢當晚下暴雨......」

  車上安靜無聲,氣氛沉悶而隱恨。

  視頻裡,小女孩對比她更年幼的趴在窨井邊苦苦掙扎的小女孩一次次拿書包砸,拿腳踢踹......

  誰也想不到一個小女孩會做出如此殘忍的事,小女孩啊!

  甄意的心裡卻不會輕易起伏了,因為,視頻裡打人的小女孩是慼紅豆。

  艾小櫻不是她的第一個受害者。

  江江握著手機視頻,眼睛都紅了,氣得好幾次罵人,言辭越來越激烈:

  「網上都說她是惡魔女!x的,慼行遠那種戀童癖,養出的女兒也是殺人犯!還有人陰謀論說艾小櫻或許不是慼行遠殺的?誰知道,或許父女母女合謀呢。畜生!一傢子的變態!」

  楊姿翻看著網上公佈的艾小櫻照片,咬牙:「這個小丫頭長得真特麼難看,一看就是殺人犯的臉。司瑰,是不是有種說法是天生犯罪人?」

  甄意聽言,抬起眼眸。

  司瑰開著車,臉色很差。

  她見過很多殺人案,可像今天這樣的,真的挑戰了她的極限。

  「是,」她聲音微顫,強自壓抑著憤怒,「天生犯罪人天生就有心理缺陷,不守規則也沒有情感,他們的長相,的確畸形而醜陋。」

  甄意不發表觀點,或許網絡和公眾的觀點無出這幾種,但她只記得言格的話。

  每個人激動過後,又靜下去。

  江江整個兒像耗盡了力氣,頹廢地埋進座位,悶聲道:「說再多都沒用,沒辦法治她。因為根本就沒有針對這種情況的法律。」

  「是,沒辦法治她。想起以前看過一句話。」甄意說,

  「沒有是非觀念的孩子,是這個地球上最可怕的生物,他們有好奇心、行動力、破壞力以及《未成年人保護法》。」

  車上所有人都知道,所以,所有人都越發無力,悲哀。

  「而且,你們不覺得奇怪嗎?」甄意異常冷靜,道,

  「小娟娟一個月前死亡,半個月前被發現,這段視頻不是道路攝像頭,很可能是相機或手機拍攝,那人為什麼不及時公佈,而是等到現在才公開;又為什麼,那人沒有救小娟娟,而是讓她慢慢地死在窨井裡了?」

  ......

  很快到了慼行遠真正的家,清江區的高級別墅。

  保安不放楊姿和江江進去,讓她倆留在外面。

  崔菲和慼行遠都在看守所,只有幾個保姆和慼勤勤在傢,林警官過來調查情況,司瑰來配合,僅此而已。

  出乎意料的是,言格也在。

  正坐在沙發上,和慼紅豆聊天。

  甄意她們進來,他也沒分心,眼睛始終看著慼紅豆,表情乾淨而平和,不帶任何正面或負面的情感,相當客觀。

  紅豆依舊穿得像個高貴的小公主,表情很鎮定,應該說是,麻木。

  甄意又忍不住打量她,一直覺得紅豆沒另幾個哥哥姐姐好看,僅此而已。想想早幾年,更小的時候,她長得並沒有現在這麼......古怪。五六歲時打扮起來很可愛,即使是現在,甚至壽宴上,她開心的時候,臉上有表情的時候,也不會像此刻這麼可怕。

  她輪廓很明顯,不太東方,所以孩子們說她難看;但如果她不是這樣死神般的表情,換作孩童的稚嫩,或許就......

  她說:「這次做夢沒有夢見人,只有一隻蝴蝶。」

  「蝴蝶。」言格重復她的話。

  「對,蝴蝶。樓梯間裡沒有燈,只有應急出口的幽綠色淡光亮著,很暗,又不是絕對的黑暗。我在樓梯間裡往上奔跑,氣喘籲籲,它在我身後追趕。」

  「花叢中的那種?」

  「起初是。」慼紅豆拿手指筆畫,「它是黑底綵紋的,撲著翅膀,越長越大,我每跑一層,它就變大一點,但它的軀幹很細很短,只有我的上身高,翅膀比消防門還寬。觸角很粗,一直撓我。它的黑底綵紋很漂亮,很清晰,放大了,變成無數隻眼睛和嘴巴。我跑到樓頂,可通往天臺的門被鎖死了。」

  幾個傭人交換著眼色,覺得這孩子太可怕了。

  言格靜靜聽完,淡靜地點了一下頭,示意她繼續。

  「它撲上來,六條腿抱住了我的身體,長長的嘴像繩子一樣纏住了我的脖子,它的軀乾上全是絨毛,軟得像稀。有昆蟲的臭味。」

  慼紅豆表情空茫,吸了一下鼻子,像在嗅什麼。

  這個動作叫在場的大人們毛骨悚然,噁心,脊揹發涼。

  「它用巨大的翅膀裹住我,一層層,像作繭。噢,它的翅膀上全是磷粉,滲進我的皮膚,想把我毒死。它以為用嘴把我勒死了,它的長嘴,應該叫吸食器,一圈圈鬆開我的脖子,鑽進我的嘴裡。」

  她模擬著張了一下口,表情驚悚,像此刻有隻巨大的蝴蝶把她包裹,看得出她一點兒不害怕。

  可其他人臉都白了。

  言格平靜地問:「你害怕嗎?」

  「害怕?」她搖頭,「獵人怎麼會害怕獵物?」

  眾人都不懂。

  言格問:「你吃了它?」

  「嗯,它的吸食器鑽進了我的胃裡,頭也牴在我的嘴邊,可這隻是我的圈套,我胃裡有毒,蝴蝶動不了了。我突然咬住它的頭,差點兒咬斷,它立刻鬆開6條腿和翅膀,拼命地撲騰。翅膀上它的眼睛全部擠在一起,很驚悚。我可不會鬆口,一口一口咬得更多,一點一點,把它全吞進去了。包括他翅膀上的眼睛。吃飽後,我打開整棟樓梯間的燈,開門去天臺上睡覺了。」她說完,滿意地說,「明白了嗎?」

  「嗯。」言格聲音裡透不出任何情緒。

  林警官疑惑:「什麼意思?」

  慼紅豆抬眸:「我是肉食動物,我會捕殺弱者,這是自然界的法則。兔子吃草,狼吃兔子,你能說兔子不對,說狼犯罪嗎?」

  一句話,叫在場的大人們啞口無言。詫異,不解,震驚。這個孩子身體裡住著惡魔,住著怎樣扭曲的靈魂?

  甄意忽然發覺,這世上,有些時候,和有些人,講道理講不通;溝通,也是非常艱難而奢侈的事。

  慼紅豆說完後,言格有十幾秒沒說話,濃眉下,一雙長而深邃的眼睛,似乎裝了很多東西,卻又異常清澈,註視著慼紅豆。

  不對,她夢裡的蝴蝶,應該還有另一層意思。

  林警官問:「為什麼殺他們?」

  慼紅豆眼神極其空洞滲人,不予回答。

  言格問:「你是怎麼挑獵物的?」

  「天意。」慼紅豆答。

  眾人不解,言格卻明白,意思就是,隨機選擇,看心情。

  但他還是問:「娟娟和艾小櫻,她們有沒有什麼言語或行為讓你生氣?」

  慼紅豆稍稍皺眉,又平復下去:「沒有。是我自己很生氣,而她們出現了,這就是天意,她們的出現就是給我解氣的。」

  她說得極其自然坦蕩,毫不歉疚的語氣叫在場的人恨不得幾巴掌揮死她。

  言格依舊平靜清和:「是什麼事情讓你生氣了呢?」

  「爸爸和媽媽。」這個回答倒叫眾人一愣。

  「他們怎麼讓你生氣了?我們先說你和娟娟打架的那天好嗎?」

  言格的用詞始終寬容,之前不說「為什麼殺她們」,現在也不說「你把娟娟推下窨井」。

  甄意望著他認真而不帶批判,甚至溫和而鼓勵的側臉,莫名走神,覺得異常性感,莫名地想,如果他做了爸爸,一定會把孩子教育得非常好。

  心跳不穩。

  她想讓他做她孩子的爸爸。

  客廳裡很安靜,慼紅豆說:「爸爸和媽媽沒有去接我放學,我很生氣。」

  甄意想起網友對她的謾罵:「驕縱的惡魔女」,她其實也覺得不可理喻,這樣就能讓她痛打路過的小娟娟並把她踩進下水道?太殘忍了。

  「平時他們都是一起接你放學嗎?」言格問。

  「不是。總是爸爸,有時候是媽媽。」慼紅豆說,「他們都不來,就有問題。」

  「什麼問題?」

  「他們肯定在吵架,罵人,打架。」

  「他們兩個?」

  慼紅豆面無表情:

  「大人很可笑,總以為在孩子面前裝沒事,我們小孩就不知道。可其實小孩都感覺得到,什麼都知道。他們的動作,語言,表情,孩子都懂,他們卻以為我們不懂。偶爾大聲斥責被我看到,他們說平時就這麼大聲說話的,不是吵架,可我知道就是。因為這樣,我也偷偷看過。看見過他們罵人,打耳光,扯頭髮,撕衣服,撞牆。爸爸說媽媽賤,媽媽說爸爸沒用。」

  這下,所有人都靜默了。

  「這種時候,你會生氣?」言格問。

  慼紅豆點頭,仍然沒表情。

  「那天爸爸媽媽沒去接你,你認為他們去打架了?」

  「一定是這樣。」她很肯定。

  言格沉吟半晌,緩緩問:「他們讓誰去接你?」

  司瑰和甄意對視一眼,訝異。

  她們在看到視頻的那一刻,和所有的公眾一樣憤怒,不可置信,震驚並聲討魔女的惡劣行徑,卻沒想過她為什麼這麼做,更沒想過當時她的監護人在哪兒!

  「司機,」慼紅豆抬起頭,「還有……大姐姐。」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6-1-17 11:05 PM

本帖最後由 小叛叛 於 2016-1-18 11:10 AM 編輯

51. chapter 51

  夜晚的別墅裡,主人,傭人,警察,外人,各懷心思,客廳裡靜謐無聲。

  牆壁上掛著仿梵高的向日葵,燦爛的黃色。

  慼勤勤立在沙發揹後,表情淡定。一身職場套裙,頭髮挽成精緻的髮髻,利落得沒有一絲多餘的頭髮。聽到慼紅豆的話,她淡然承認:

  「那天是我接紅豆放學。」

  司瑰:「你為什麼沒看護好紅豆?」

  「我去給她買冰淇淋了。」

  很簡單的理由,卻又無懈可擊。

  靜默過後,言格問慼紅豆:「艾小櫻呢,你為什麼和她打架?」

  「我不喜歡芭比娃娃。」同樣匪夷所思的理由。

  有傭人皺眉:因為不喜歡娃娃就拿書鎮擊打娃娃主人的腦袋,並掐死,聽上去殘暴得莫名其妙。

  言格問:「看見芭比娃娃也會讓你生氣?」

  「是的。很生氣。」

  「為什麼呢?」

  「看見漂亮的東西會讓我生氣,因為我長得很難看。」她語調沒有起伏,分明只有9歲,聲音卻一點兒不稚嫩,說的話也格外現實。

  甄意的心不太舒服,說實話,慼紅豆長得的確……但聽一個9歲的孩子這樣直白直接地說出口,還是有些殘忍。

  司瑰也安靜下來,不知是不是氣消了。

  「是誰告訴你的?」

  「學校的同學都會說。說我醜,取了很多外號,還為我編了兒歌。」她不悲也不傷,卻叫大人們心裡堵了起來。

  或許,他們原本有很多憤怒和質疑,此刻,卻無從說起了。

  甄意眼睛有點濕,她知道,同齡人的眼神和話語真的會把人壓死,她經歷過。那一次.....只是不知言格還記不記得。

  是誰說過,學校是等級制度最森嚴的地方,每個孩子心裡都有一把現實的標尺,誰好看,誰難看,誰成績好,誰成績差,誰強壯,誰有缺陷......

  有時候,孩子們的勢利和敏銳,叫他們現實得分外殘忍。

  言格溫和道:「只是這樣嗎?因為生氣,所以打她。可為什麼打她之後,還要箍她的脖子呢?」

  慼紅豆臉頰動了動,卻不回答。

  而言格凝視她半晌,似乎在想什麼,但也不準備問了。

  林警官和司瑰並沒待多久,慼勤勤和慼傢律師對慼紅豆行為的解釋是:小孩子之間的打架,沒有預見性;且小娟娟是當晚暴雨淹死,不是直接由慼紅豆導緻;至於艾小櫻,同樣是打架,而慼行遠承認戀童殺人。

  沒有證據證明這和紅豆有關。

  每個人心裡都清楚,他們拿這個小魔女沒辦法。

  言格給慼勤勤留了張醫院的名片,建議她送紅豆接受康復治療。

  出了門,甄意翻看手機新聞,走在最後邊:

  「之前我和大家一樣,恨不得把各種最惡毒的詛咒都用在惡魔女身上,可剛才聽了你和紅豆的談話,又有些難過。當然,她是可恨,但可恨的不僅僅是她。崔菲和慼行遠最是難逃其責。說得寬泛些,散播惡意的陌生人和學生呢,你甚至沒法責怪他們。大人都很難想像自己傳出去的負能量和惡意會對他人造成怎樣的蝴蝶效應,更何況嘴快無心的孩子?」

  「可大家除了謾罵就是詛咒。」她看著手機,有些煩悶,下臺階沒註意,腳下不穩,突然失重往前傾。

  他敏捷地將她撈迴來。

  她的心驟降又驟昇,咚咚亂跳。猛地撞進他懷裡,條件反射地抓扶,小熊抱樹枝一樣把他抱住,抱了還不鬆手,腦袋在他肩膀上蹭蹭。

  言格:「……」

  似乎又回到了那些一沾手就甩不開的年代。

  他倒不會煩膩。

  只是,她的胸又緊緊貼在他手臂上,軟綿綿的,唔,以前她的胸部分明比較袖珍,最近是怎麼回事……

  夜風輕撫,她髮間的香味在他脣邊縈繞,他不太自在,輕輕把她揪開,扶著她的肩膀讓她站直。

  甄意笑瞇瞇,已經佔了便宜,很滿意了,繼續看手機。

  「有什麼好看的。」他長指拿過手機,一劃,裝進她口袋,「大家都太相信眼睛,不相信腦袋。」

  「什麼?」這個說法倒新奇。

  「看到的言論和視覺證據太直觀,以為直觀就等於全面,不會去想為什麼?」言格抬頭望前方,風吹起他額前的碎髮,露出飽滿而白皙的前額,

  「像唐裳和慼行遠,大家以為直觀就等於真實,不會去想有沒有可能是假的。像慼紅豆,大家以為直觀就等於全面,不會去想埋在表象底下的原因是什麼。公眾只會追隨,怕被邊緣化,沒有勇氣去懷疑,沒有智慧去探索。所以我說,他們太相信眼睛,不相信腦袋。」

  甄意內心滌蕩,不自禁深吸了一口氣。

  原本腦中的想法模糊不清,不知從何說起,他卻有條有理,不徐不疾,把她想的都理清,清晰而清楚地表達。

  這樣默契的感覺叫她心中的煩躁消退了很多,問:

  「你覺得,慼紅豆應該受到什麼處罰?」

  「這不是我的職責。」言格平靜道,「在我眼裡,她是個病人,僅此而已。」

  她真佩服他坦達專註的性格。

  「而且,一個孩子如果在幼時沒被善待,你又怎麼能指望她長大了善待這個社會?」

  「……是啊。」她抬眸,他內心總是平和,所以說出的話才總是克己而寬容吧。

  她低頭,微微笑了:「言格,你真好。」

  夜裡的清風從樹梢落下來,微涼,愜意。樹影搖曳,路燈的光隨著風晃來晃去。

  燈光拉出兩道斜斜長長的影子,溫柔地重疊在一起。

  他沒回應這句話,看著地上的「她」,心想,也並不是每個不被善待的孩子都會陰暗,報復社會。

  所以,她才格外珍貴,格外美好。

  他繼續說:「如果一個家裡,孩子生了病,那整個家庭,都是病入膏肓。因為孩子是樹上結的果子。父母給她怎樣的肥料,社會給她怎樣的陽光,她就長成什麼樣。」

  甄意想起剛才他和慼紅豆聊天的模樣,感由心生:「言格,你以後一定會是個好爸爸。」

  言格微愣,表情微妙,沒回應。

  甄意揪著手指,嘀咕:「言格?」

  「……嗯?」他稍稍猶疑,隱隱覺得沒好話。

  「其實我基因挺好的。真的。」她揚起頭,笑得像嚮陽花,「樂觀開朗,活潑可愛,美麗性感,熱情善良……我要是當你家小孩的媽媽,你賺翻了。」

  是他賺了沒錯,

  但:

  「小孩會有一些厚臉皮吧。」他說,「甄意,你一口氣說這麼多形容詞,真一點兒不羞?」

  「真實永遠不會不恰當。」她俏皮地歪頭,拿那天在小樓裡喝茶聊天時他的話回敬。

  那麼久的事了,現在想起,似乎茶香都從記憶裡飄了過來。

  他不說了,繼續前行,夜幕中,脣角極輕地彎了一下。

  走到別墅院子門口,言格停下來:「你先去吧,我等你。」

  「誒?你怎麼知道我要返回。」

  「沒有為什麼,就是知道。」

  這話叫他淡淡低沉的嗓音說出來,含義真微妙。

  彼時,他立在夜風中的路燈下,燈光朦朧,微風輕盈,吹著他額前的碎髮,在他眼底留下深邃的陰影。

  甄意忍不住多看幾秒,才道:「那要等我哦,我馬上出來。」

  返身回別墅,門還沒關。

  傭人和慼紅豆都不在了,只剩慼勤勤,靠在沙發旁,手裡拿著卡片,撕碎了扔進垃圾桶。

  是言格給她的醫院地址和聯繫方式。

  她回頭見了甄意,漂亮卻淡漠的臉上,風波不起。

  「為什麼撕掉?紅豆需要治療。」

  「慼行遠把公司和紅豆都交給我照顧。她需不需要治療,我說了算。」她把父親稱為「慼行遠」,官方,正式,疏遠。

  甄意停了半晌,終於問:「慼勤勤,這一切都是你策劃的吧?」

  「策劃什麼?」她坐到沙發上,一雙丹鳳的眸子斜睨她,嬌艷卻冰涼。

  「小娟娟和艾小櫻的死,和你脫不了關係。」

  「哦?為什麼?」

  「你恨慼紅豆,想除掉齊妙,讓慼行遠身敗名裂,讓崔菲坐牢。」說出這些話,甄意脊背發涼,無法想像一個如此年輕的女子會處心積慮做出這些,

  「你很厲害,你了解家裡每個人的性格,知道什麼能惹怒紅豆,知道崔菲太在乎勢力和臉面,會一錯再錯把事情弄得更糟;更知道慼行遠雖然與崔菲不和,卻能為紅豆豁出一切。

  壽宴那天小孩很多,為什麼艾小櫻發現好玩的小樹林不叫朋友們一起?是你把她騙來的。為什麼選擇艾小櫻?因為她長得漂亮性格刁蠻,容易惹怒紅豆;更因為她身份特殊,崔菲不會報警,怕醜事曝光。

  我猜,是慼行遠退休,想把財產的大頭給紅豆,這刺激了你。或許你一開始只想除掉崔菲紅豆和齊妙。但慼行遠作證陷害慼勉,你對他徹底失望,甚至憎恨。他時刻準備著瞞不住的時候為慼紅豆頂罪,你暗示他動機不足,讓他把戀童的證據編造好。不然,他這麼精明而謹慎的商人,怎麼可能把戀童的猥瑣證據留在辦公室電腦裡和家裡?」

  「你一直喜歡天馬行空的想像嗎?」

  「不。有人一開始就拍下慼紅豆把娟娟踢下窨井的視頻,時隔一個月才發佈,剛好卡在媒體曝光慼行遠戀童變態的時刻。因為如果提前發佈,他就沒法替紅豆頂罪,你也無法毀掉他。

  你太了解這個家裡的人,猜出崔菲不斷挑撥想藉慼勉之手殺死齊妙時,你沒阻止。因為你知道,你弟弟心地單純柔軟,再暴躁也絕不會殺人。」

  「巧合。」慼勤勤淡淡道,「阿勉差點兒死,我就算害所有人,也不會害他。」

  「你是不會害他。外人看來證據確鑿,你卻很清楚不足判罪。是你告訴他做偽證,讓他說潑的是水。是你為他準備了一模一樣的衣服,他逃走時讓他換掉。一個去酒店開短會的人,提前準備了一套衣服,不奇怪嗎?就像他提前預知要弄髒衣服。慼勉不知道,知道的人是你。」

  「這是商場的禮儀與謹慎,不管去哪兒都要帶一套備用,以免遭遇突發狀況。」

  甄意道:「是,商場。來自商場的你,而非慼勉。只不過你沒想到慼行遠會睜眼說瞎話。在旁聽席上看見他指證慼勉,我猜你對他的親情徹底消失了吧?」

  慼勤勤有幾秒鐘沒說話,抬眸看她,鎮定道:「說了這麼多,證據呢?」

  「不會有證據,因為你根本沒參與。無意的幾句話,不經意的暗示。說者無心,聽者有意,就這樣讓他們照做了。」甄意佩服,更加心寒,

  「崔菲和慼行遠都失去自由,能照顧紅豆的只有你,他們甚至不會對警察說你知情。你太縝密了。」

  慼勤勤八風不動,面對揭發,不否認也不承認。

  甄意很明白,不承認是因為她太謹慎,不留證據;不否認則是因為她不屑說謊,並極度自信即使甄意知道真相,也無法把她怎麼樣。

  一個女人聰明到這種地步,甄意不知該形容她為強大,還是可怕。

  「慼勤勤,你為什麼這麼做?這是你整個家啊。」

  「我的家早沒了。」她殷紅的唇角動了動,閃過一絲極淡的悲涼。這麼久,唯一一次透露情感,是在提到「家」的時候。

  「人家都說,父母是孩子的後盾。現在看來,果然是。」慼勤勤自嘲似地冷笑,「只不過,他也是阿勉的爸爸,卻背後捅他一刀。」

  甄意原想說什麼,看見她眼睛裡的寂寥,話就嚥了下去。

  言格和她討論過,慼勉一生的叛逆其實很好解釋,想得到父親的關註。如果孩童時期得到的愛不夠,不管他長多大,即使白髮蒼蒼,心中也一直有缺口。

  直到現在,他還是沒長大的孩子,還想得到父親的信任和保護,可這次,他徹底被父親拋棄。

  慼勤勤也一樣,現在再怎麼成功,心裡也有個永遠無法彌補的洞口。

  風一吹,涼透。

  「慼行遠作證後,我求過他,讓他放過慼勉,但是啊,」她笑了笑,眼紅得滲血,「他真疼紅豆,疼得聽別人說她不好,他都不捨。可我們阿勉呢,那是一條活生生的人命啊!」

  甄意明白,她在說慼勉,也在說她自己。

  「他真的很過分。不錯過紅豆的每一次家長會,每一堂畫畫課,她去少年宮跳舞,他一下午一下午守著。我和阿勉呢?小時候我肺結核住院一個月,他忙著產品上市,一次沒看;阿勉從學校樓梯上摔下,老師打電話給他,他叫司機處理。更別說他在外面受了氣就回家裡發火,吵得兇了,就會打媽媽,打我,打阿勉;可他疼紅豆疼得,傭人讓她不開心了,他會讓他們跪地求饒。真不公平。」

  她唇角浮起淡淡一絲悲哀的笑,

  「我們都這麼大了,還和一個9歲的毛頭小女孩爭父愛,丟不丟人!」

  「我們才是跟他一起吃苦的那個家。媽媽攢錢給他創業,全家省吃儉用陪他辛苦。我媽把她的青春,她的愛情,她的事業,她的一切,她的命都給他了。可那個叫崔菲的,除了坐享其成,她幹了什麼?她偷情,勢利,貪財,愛富。除了紅豆,她連自己娘家的親人都能陷害。其實崔菲行為不檢,慼行遠也會發火,也會折磨她虐待她,但她為了現在的一切,能忍。」

  「很好,他們蛇鼠一窩,天生一對。都不是什麼好東西。崔菲為了名利,慼行遠為了紅豆,什麼事都幹得出來,誰都能傷害。我不在乎,可他想把我媽奉獻一生的企業給紅豆。絕不可能。

  他無情,所以紅豆遭報應。原本老天只要紅豆和崔菲成為兇手,他卻要殺死我媽唯一的兒子,換他們一家幸福。

  所以,他也遭報應了。那麼愛他現在的家,就乾脆變成替死鬼好了。」

  甄意覺得悲涼:「慼勤勤,當你五十多歲的父親為了有充足的殺人動機,聽你的話藪集各種戀童的東西往自己頭上釦的時候,你心裡究竟是解恨了,還是更加疼得滴血了?」

  慼勤勤微笑,優雅異常,和她摧人心扉的話語有種詭異的違和,

  「誰知道他是不是真的戀童呢?

  呵,他的心是鐵石做的,只有紅豆敲得開。去求他放過慼勉的那天,我這麼大的人,哭得比孩子還狼狽,可他說,

  不是崔菲和紅豆的問題,而是時間不對。年輕時想創業,沒時間考慮家庭。原以為家人永不分離,即使傷害也能原諒。可日復一日的疏忽讓親情的隔閡越來越大。家人怪他忙碌,他怪家人不體貼,越來越找不到樂趣。

  紅豆是他失敗家庭的重新開始,是他從頭開始做一個好父親的機會。」

  慼勤勤抬眸望著屋頂,白光在她眼睛裡閃爍,刺心:「所以,從某種意義上說,我們只是他的試驗品。失敗了,就拋棄。」

  甄意:「應該不是這……」

  「是。他去看守所看慼勉時說,父愛母愛都是有私的,家庭的傷害都是相互的,如果一個孩子的成長給他造成太多痛苦,他也會失望。父子間的溝壑太深,他很難彌補了。」

  她笑,

  「是啊,溝壑太深,小恩小惠已經填不滿。所以,他乾脆轉身,當那條溝不存在,當溝壑對面的我們姐弟不存在。」

  「你知道阿勉怎麼說嗎?」慼勤勤面色平靜,嗓音卻隱隱發顫,

  「他說……

  如果我做了父親,我不會以事業為藉口犧牲傢庭,我會好好愛我的孩子,好好愛他的媽媽,我會參加他的每一次家長會,看他做的每一份手工,生病了餵他吃藥,傷心了給他安慰。我一定會先付出,而不是先責備孩子不懂事沒帶給我歡愉,因為,他只是個孩子。」

  「那天,阿勉哭得好慘,他求慼行遠,他不想死,可慼行遠不會讓任何人摧毀他苦心孤詣得來的第二次做父親的機會。」

  甄意別過頭去,淚盈於睫。

  世上所有的感情都是這樣,誰在乎誰就輸。不是邏輯題,符合規律就能結果;也不是等價交換,你的付出有沒有意義,全看人家在不在意。

  慼勤勤輕輕道:「你以為,他對紅豆的父愛很純粹嗎?」

  「不。很自私。」她的話冷靜而毒辣,「他愛的也不是紅豆,是他自己,是他心裡賦予紅豆的一個幻影。他一輩子勾心鬥角算計猜測,從沒感情。一輩子忙名利,到老了才能喘口氣。紅豆是他遲來的施與,遲來的親情。不怪他,他說的對,的確是時間不對。是我和阿勉生不逢時,和父親互相憎恨,彼此相忘,反而是解脫。

  紅豆做什麼他都不反對,只要她開心,她打人也好,踢人也好,他都寵著。他願意陪她玩任何遊戲。」

  甄意從她的話裡聽不出諷刺,只有嫉妒。

  「不管怎樣,紅豆還小,她不治病的話,以後會變成什麼樣子你知道嗎?」

  「我知道啊。」慼勤勤眼裡閃過一絲詭譎。

  她想......

  甄意心底涼颼颼,冷意席捲全身。面前的女子容貌精緻,表情不起波瀾,那張臉少有表情,像戴著一張精美的面具。

  甄意覺得陰風陣陣,汗毛倒豎。

  門外一聲吱呀,她一驚,慌地回頭。

  「姐,上季度的財政報表我看……」慼勉從玄關走來,望見甄意,愣了一秒,隨即笑容綻開,「甄意,你怎麼在?」

  她緩過神,慼勉一夜間變了很多,穿著正式的西裝,拎著公文包,片刻前面容成熟而認真,這一刻輕鬆起來。

  他真的開始改變了。

  「有沒有吃晚飯?」

  甄意吶吶地點點頭。

  「怎麼臉色不太好?」慼勉彎下腰,歪頭看她;漂亮的臉近距離放大,甄意稍稍退後一步:「沒什麼。」

  「阿勉。」慼勤勤喚他,聲音褪去冷漠,很溫和,「洗澡了吃宵夜,我給你煮了海鮮粥。」

  「好。」慼勉笑,又看甄意,「留下吃宵夜吧。」

  甄意勉強彎彎脣角,慼勉這才上樓。

  望見他消失,甄意說:「我先走了。」

  慼勤勤跟她走到門口,若有似無地說:「經過這件事,阿勉脫胎換骨,變好了。很值得。」

  甄意再度背脊發涼,連慼勉置之死地而後生,在絕望被棄之後改頭換面,慼勤勤都計算好了。這個女人......

  縱使她一貫口齒伶俐,到了此刻,什麼都說不出。

  慼勤勤立在門邊:「甄意,我就送你到這兒。」

  她站在光與黑夜的邊緣,很美的一張臉,一半白皙,一半黑暗。

  甄意沒說話。

  她微微笑了,甄意認識她那麼久,她唯一一次真心的笑容,很淺:「甄意,我和我的家人以後會很倖福,而傷害過我的人,他們的痛苦,會持續一生一世。」

  她退後一步,淡笑著關上門。

  砰的一聲砸在甄意心上,她驀地渾身一顫。

  很可怕,她沒犯法,也沒犯罪,卻把所有人推入深淵。縱使甄意見識過多少高智商犯罪,也沒見過她這樣的。什麼事也沒幹,卻讓慼家天翻地覆,敵人下場慘烈,弟弟改過自新。

  可不知為什麼,她並不厭惡慼勤勤:一個心疼媽媽的女兒,一個渴望父愛的女兒,一個嫉妒繼妹的姐姐,一個保護弟弟的姐姐。

  姐姐的角色總是這樣,隱忍,包容,飛速地成熟,默默揹負一切,把陽光留給弟弟妹妹。

  似乎,她也有這樣一個姐姐。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6-1-17 11:31 PM

本帖最後由 小叛叛 於 2016-1-18 11:11 AM 編輯

第三卷:栩栩如生

52. chapter 52

  「蘇爺爺~求求你了,把衣服換掉好不好?」甄意一身義工護士裝,抱著乾淨的病號服,追著一個邋遢老頭。

  她今天的任務是給療養院1區的20個老人換乾淨衣服,可第1個就讓她磨了半個多小時。

  言格翻看著病例,繞過走廊,無意地一抬頭,就看見小護士甄意幾乎崩潰,腰桿兒彎得像飽受狂風摧殘的小樹苗,追著一個髒兮兮的老頭在哭求:「爺爺~求求你了,把衣服換掉吧,您都臭啦!」

  老頭子精神抖擻地往前走:「誰說的,我是烤玉米,我香噴噴著呢!」

  甄意差點兒沒扭成一坨縮在地上:「爺爺~~求您了,你換衣服,我跳舞給你看好不好?」

  「不好。企鵝跳的舞一點都不好看!」爺爺撅嘴,老短腿撲騰撲騰跑。

  在他眼裡,她居然是隻企鵝?照不出彩色照片的企鵝?!

  甄意扭著臉仰天長嘯,仰到一半,看見言格一身白衣,身形頎長,側身立在走廊上,手裡還拿著病例夾,表情莫測。

  丟臉的事怎麼全讓他撞見?

  甄意趕緊調整鬼臉,溫柔地哈腰:「言醫生早。」

  小柯跟在言格後邊,心中感歎:師母好氣質,工作時一點兒不特殊化,還尊稱醫生,真是可歌可泣。

  言格問:「不肯換衣服?」

  「嗯。」甄意連忙點頭,哀求地看住言格,作口型:幫幫忙吧。

  言格轉身走過來,到那老頭面前,溫和道:「爺爺為什麼不配合小護士呢?她工作也很辛苦啊。」

  甄意微微一愣,竟有些不好意思。

  老頭子鼓嘴,揹著手:「我不想換。哼!」

  言格說:「可你換了新衣服,才會討奶奶們的喜歡。」

  老頭子的眼睛一下子亮起來:「真的?」

  甄意:「……」

  言格從她身邊走過,病歷本敲一下她的肩膀。聲音卻清涼:「記得跳舞給我看。」

  「……」

  甄意風中凌亂,她沒聽錯?

  小柯跟在後面,忽然想起剛才工作時,言格說:「你過來測一下這裡面的激素含量......對了,一個男人在什麼情況下會稱呼一個女人為『小師妹』?......」

  小柯不明白......

  直到下午,甄意才換掉所有老人的衣服,把髒衣服抱去洗衣房,任務也就完成了。

  走去換衣間的路上,經過一間玻璃房子,裡面坐著個白衣人,甄意記得,他叫厲佑。

  想起上次的遭遇,她的步伐慢了下來,她和言格之間發生的事情,他怎麼會知道?

  一抬頭,心一磕。

  他不知什麼時候回頭了,註視著她,濃眉星眸,目光筆直而幽深,像一口井。

  甄意莫名覺得這個男人是危險的,可不知為何,他彷彿有種致命的吸引力,與生俱來。

  這次,她依舊沒逃過,鬼使神差地靠近。

  隔著玻璃和鐵欄,她站定了,謹慎又好奇地看他。

  對視幾秒,他溫煦地笑了:「女孩,你孤獨嗎?」聲音隔著玻璃,有種奇怪的不真實。

  甄意思索了一會兒,搖搖頭。

  「撒謊。」他寬容地責備,「你孤立無援的時候,沒人在你身邊,沒人能讓你交付信任。」

  甄意不回答。

  厲佑抬起手,伸向她:「相信我,讓我聽聽你的煩惱。」

  他把手覆在玻璃上,十指修長,手心白皙。

  甄意擰眉,輕聲問:「你是說,精神嗎?」

  「聰明。」他笑容放大。

  「我不需要。」甄意說,「而且我不相信這種東西。」

  厲佑不介意,努了努嘴,道:「那你怎麼解釋我知道你記憶中的事,尤其是那些讓你受傷的事?」

  甄意臉色微僵,固執地搖頭:「我沒有受傷。」

  「可我看見你的記憶很痛苦。」他的手指在玻璃上緩緩一握,彷彿捧著她粉白色的臉,「說你愛我,騙我也行。可他連騙你都不情願。」

  「你怎麼會知道這些?」

  「是言格告訴我的,你信嗎?」

  「不可能。」她生氣了。

  「有一瞬,你的確懷疑他,氣他在別人面前說出這件事羞辱你。」

  「沒有!」

  「甄意,我說過,我知道你腦袋裡在想什麼。」

  他怎麼知道她的名字?

  甄意後退一步,警惕起來。

  厲佑笑得溫柔,配上他絕佳的容貌,看上去那樣與世無害,且他說出的話那樣讓人好奇:「那先說點兒別的吧,和我聊聊,我太悶了。」

  「說什麼?」

  「我認為是精神的載體,而精神和思維是獨立的,你同意我的觀念嗎?」

  甄意點一下頭。

  「你知道物理上的共振原理吧?」

  甄意當然知道,是中學時言格給她講的:「兩個振動頻率相衕的物體,一個振動時,會引發另一個振動。同樣,對於一個振動頻率可變的物質,當它的頻率接近另一個物質的振動頻率時,也會引起共振。」

  厲佑微笑:「人的思維電波就是這樣的物質,頻率相同時,就能引起共鳴。就像人能從音樂書籍電影等作品裡找到共鳴,至於能引起共鳴的作品,因人而異。這麼說,不難理解吧?」

  「不難。」相反,她完全被他奇怪的理論吸引。

  「如果我說的話,我創造的作品能讓你產生共鳴,這其實是因為我們的思維在某一點上頻率相近。」

  「這麼說,好像也沒錯。」甄意聲音很小,又抬頭,「可這和你知道我的記憶,有什麼關係呢?」

  「我剛才說了,人的思維電波頻率是不斷變化的,所以通常人與人之間能共鳴的只是一個點,最多會有一條線,極少的情況會出現一條面。但是,」厲佑盯住她,他知道她全神貫註在聽,

  「當兩個人的思維頻率任何時候都同步時,任何時候都能共鳴,這種共鳴是立體的,四維的。除了情感,聲音,還會有影像。就比如有時看到一個陌生人,你會覺得似曾相識,或許彷彿能看出他的過去和生活。這種經歷很多人都有。取決於頻率的相似度。」

  她愣住,他在說什麼?

  「甄意,我比任何人都理解你的心情。」陽光灑在他眼底,像平靜的迷人的湖面,她莫名挪不開目光。

  「甄意,把手伸過來。」他聲音好聽得像催眠,漂亮修長的手指撫在玻璃上,「過來,感受一下,你難道不想試一試?」

  「試什麼?」

  「試試一眼看出我的過去。」

  隔著玻璃碰他的手就能看到他說的?甄意手指動了動,有些心慌,這時有人叫她:「甄護士。」

  回頭一看,是負責管理義工的小蘭護士。

  「我先走了。」甄意落荒而逃,跑幾步又回頭看,厲佑立在玻璃房子裡,陽光照在他的白衣服上,有些虛幻。

  他閉了閉眼,又睜開眼睛,緩緩地說:「跳下去吧。」

  甄意走過去,小蘭護士問:「你沒和他說話吧?」

  「沒。」院裡規定過,不能和他說話,原因很扯:他是邪教頭目。

  甄意沒多問,畢竟,在講究制度的地方,好奇者都是不受歡迎的。

  還不如去問言格。

  她換掉義工護士服,去了研究所。

  甄意探頭往工作室內望,言格立在實驗臺前,背身對她,低著頭在做什麼。還是白大褂,還是那麼好看,高挑清瘦,她看多少回都不厭。

  真想像少年時,撲上去蹦起來,箍住他的脖子不鬆手。

  「咚咚」敲門。

  他沒動靜。

  她知道他的習慣,放輕步子走進去。

  工作室裡沒病人,卻有隻鸚鵡,歪著頭蹲在桌子上。頭頂的羽毛潔白如雪,可身上光禿禿的,沒剩幾根毛了。

  小傢伙好可憐,垂頭喪氣的,非常憂傷。

  甄意跑過去,看看鸚鵡,又看看言格:「你居然虐待小動物?變態!」

  言格正拿文件夾記錄東西,頭也不抬:「知道鳥類身上有多少細菌嗎?」

  「哈?」

  「意思是我不會愚蠢到去拔它的毛。」他從白紙裡抬起眼眸,睫毛細細密密的,

  「它有抑鬱症。」

  「啊?」甄意聞所未聞,「它會得抑鬱症?」

  「它為什麼不能?」言格道,「很多受過傷害,失去伴侶,孤獨太久的動物都會得抑鬱症。」

  「好神奇。」甄意歪頭看小鸚鵡光禿禿的肚皮,「它自虐嗎?」

  「嗯。」

  「那你還站著幹什麼?快把它治好啊!」

  「我和它認識不到一個小時。」

  「哦。」甄意縮縮脖子。

  她湊近小鸚鵡,它的眼珠黑溜溜的像小黑豆,沒精打采的,看上去可憂愁了。

  甄意心都化掉:「它叫什麼名字?」

  「isaac!」

  「英文名?」

  「嗯。」

  話音沒落,小鸚鵡別過頭去,難過地小聲嘀咕:

  「k-i-s-s-i-n-g。」

  兒歌改編,倫敦口音,像個委屈的小孩兒。

  好萌!

  「好可愛,我好喜歡它。」甄意摸摸它的頭,可小傢伙不理她,一下子把頭埋進翅膀裡去了。

  「它的主人不要它了嗎?」

  「也不是。」言格說,「女主人不在了,男主人沒時間照顧它。」

  「所以它孤獨一隻了?好難過,它真念舊情。」又抬頭,「不像有些人。」

  言格當沒聽見。

  甄意揪起桌上的白羽毛,玩了一會兒,問:「那個叫厲佑的,大傢為什麼說他搞邪教?」

  這下,言格抬起頭來了:「你和他說過話。」肯定的語氣。

  甄意見他嚴肅起來,忙道:「沒。就是醫院裡的人總說不要靠近他,可你上次還和他聊天,有些好奇。」

  言格低下頭去了,卻不回答她的問題。

  甄意不放棄,跑去他對面,跳坐到桌子上:「他為什麼被關在醫院裡?」

  「知道精神科醫生通常怎麼治療幻想症群和分裂症群的病人嗎?」

  言格說,

  「藥物,物理,自然,催眠,心理療法。但這個世界上,有一部分醫生做的,和我們相反。」

  「相反?你的意思是……」

  「他們通過藥物和各種療法讓健康人或輕度症狀者患病。」

  「連健康人也……他們能做到嗎?」甄意不可置信。

  言格扭頭看她:「為什麼不能?醫學越發達,對某種病的病理和治療研究得越透徹,逆向的施力和破壞就越有可能。」

  「那還真挺危險的。可這種事不是他能獨立完成的吧?」

  「嗯。他是一個跨國地下醫療協會的,但警察只抓到了他。」

  聽上去很機密的樣子,甄意也不多問了。轉而小聲道:「聽司瑰說,慼行遠可能判無期,至於崔菲,很可能死刑。」

  「嗯。」

  「言格?」

  「嗯?」

  「那天晚上聽慼紅豆講那個夢,嚇死我了。」

  「那個夢,或許有另一層意思。」

  「誒?」

  「她提到的蝴蝶,觸角很粗,邊紋清晰,軀乾短細,這是雄性的。」

  「什麼意思?」甄意一愣,雄性?難道慼勤勤歪打正著?

  「只是猜想,究竟是怎樣,要給慼紅豆做身體和精神的雙重檢查,但目前她的監護人不放行。」

  甄意覺得可憐:「慼紅豆長大了會變成怎樣?」

  「殘忍的連環殺人犯。」

  「在不治療的情況下?」

  言格從記錄本裡抬起眼眸:「說實話,即使治療,也會非常困難持久,必須有人時刻疏導。不然,稍有鬆懈,他們就很容易被觸發。」

  甄意:「我原以為精神病是治不好的,來這兒後發現其實可以康復;但慼紅豆的事聽你一說,發現要分種類。有的病種可以治好,可有些只能抑製緩和,沒有根治的可能吧?」

  言格的手指頓住,眼眸緩緩垂了下去,不動聲色:「嗯,有些病種目前的確無法根治。可以說是精神病裡的癌症。」

  「真可憐。」甄意歎。

  言格抿抿唇:「是有些可憐呢。」

  「不是,我是說醫生真可憐。」

  言格一愣。

  甄意解釋:「身體生病,治療就好;得癌症的人,至少有自救的鬥爭意識。可那些精神得了癌症的人,只能靠醫生單方面的付出,要想不復發就需要醫生一輩子的守護,無微不至。稍有鬆懈,病人復發,他的努力就前功盡棄。你說,這樣的醫生是不是很可憐?」

  言格無話可說。

  「言格,有這樣耐心又寬容的醫生嗎?」

  他的眼眸溫和下去:「要看病人是誰。」

  「誒?」甄意不懂。

  想要問,手機鈴響,接起電話,是司瑰打來的:崔菲在看守所內墜樓身亡。

  甄意和言格趕去醫院時,護工推著車,白佈下映出人形,姑媽趴在上邊哭得撕心裂肺:「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啊!」

  慼勤勤面無表情,牽著紅豆立在一旁;紅豆沒哭也沒鬧,目光空洞地盯著白布,一言不發。

  甄意怔怔立在走廊裡,腦子空白一片,崔菲,表姐,死了?

  是,她們兩姐妹越走越遠,再不會像童年那麼親密無間;是,她們這段時間互相憎恨,崔菲恨不得她去死,她也堅定地想把崔菲送進監獄,可......

  耳邊響起崔菲的哭聲:「甄意你記不記得小時候,姐姐和你多好,多親啊。你上小學,我每天牽著你接你回家;你不想走路,是姐姐背你。我媽工作忙,你的家長會是我去的,你穿的衣服吃的零食,都是我兼職賺錢給你買的。你不記得了?你都不記得了?

  你的心是什麼做的?!你不能逼姐姐去死啊!」

  而現在,她真的死了。跳樓?自殺?是她逼死的?

  甄意鼻子痛,眼睛痛,心也痛。

  眼前模餬起來,她穩著自己,一步一步,走過去;走到白布前,輕輕掀開;崔菲鮮血淋漓毫無生氣的臉,在她的淚水裡燦燦地閃耀。

  表姐,真的沒了。

  「姐姐......」甄意哽嚥,推推她的肩膀,「姐姐......」

  「滾開!」姑媽狠狠一耳光甩在她臉上,「都是你害的!」

  甄意眼前發黑,腦子轟地炸開,耳朵疼得像被人撕裂下來,她沒站穩,一個趔趄差點兒摔倒,卻被言格扶住。

  姑媽氣極生悲,還要打她,言格把她摁進懷裡,側身擋住,一下子,他的脖子立刻被摳出一條血痕。

  慼勉上前把姑媽拉住。

  姑媽滿面淚痕,咆哮:「白眼狼!恩將仇報的賤東西,當初就該把你留在孤兒院讓你自生自滅讓你去死!我是瞎了眼把你養這麼大......」

  甄意靠在言格懷裡,一動不動,沒有任何反應,心痛得失去知覺,耳朵卻忽然被他溫熱的手掌捂住。

  她忽然就想哭。

  言格低頭,見她髮絲凌亂,臉頰鮮紅,眼眶含著淚,表情卻吶吶的,他的心緒無端波動起來。

  雖然和一個四五十歲的女人理論實在不妥,但......

  「女士,」他平淡開口,語氣克制甚至禮貌,但隱約的銳利叫人緊張,

  「當您的女兒為了私利,栽贓陷害把您養育大的,得了老年癡呆症的父親時,您想過您父親對您的恩情嗎?」

  一句話叫姑媽噎住。淚痕滿面,卻無話可說,難道,這是報應?

  言格表情不太好,但還是克己地對她微微頷首示意,帶著甄意離開。

  走去樓梯間,他才鬆開她。

  她還是木木的,表情空茫,臉上的血紅像化開似的,紅到了脖頸耳朵根兒。

  良久,她抬眸看他,他極輕地抿著唇,眼眸微垂,深邃而沉暗,隱忍著什麼。

  她隱約感覺到,他生氣了。

  「我沒事。」她說。

  他表情還是不好,不自禁抬手,想碰碰她的臉,卻又怕她疼,終究是晾在半空中。

  「甄意,不要多想。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意志,都有自己的選擇。她選擇活還是死,與你無關。」

  甄意的心驀地一磕,疼痛那麼久,又覺得溫暖起來。

  「我知道啦。」她努力笑笑,

  「而且,我覺得,表姐她不會自殺的。」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6-1-17 11:52 PM

53. chapter 53

  下午三點的陽光有些倦怠,甄意立在路邊的梧桐樹下等言格。

  崔菲的自殺案雖然不單純,但也沒別的疑點。警察以自殺結案。

  甄意心情不怎麼好,等著接受法庭審判的間隙順帶找工作。

  某位愛哲學的紳士(神經病)說:「如果你偏執地厭惡某件事,就了解它,成為它的一部分。」

  於是甄意應聘了帝城日報社的攥稿人助理,沒想一舉命中,即將加入她曾經最排斥的記者一行。

  今天拿到offer,她想起好久沒運動,想去打棒球,便說車壞了,讓言格送她。

  某人不看她的表情,只聽聲音都知道她在撒謊,但還是......

  等待的時候,手機響了。

  是安瑤,想和她見面,她最近要參與幾臺手術,只有今天下午有時間。可甄意已經有約,只好約在下個星期。

  三點差三分。

  甄意彎下腰,湊近別人車邊的小鏡子整理頭髮。

  不做律師後,她一夜間年輕。不化妝,沒有著裝要求,t恤,糖果短褲,棒球帽,束馬尾,簡單清爽,像大學生。

  還在照鏡子,聽見一聲鳴笛。

  言格來啦!

  她歡喜地直起身,回頭。

  不是。

  車窗搖下來,尹鐸笑容很大:「去哪兒高就了?」

  「做記者啦。」甄意笑笑,眼珠一轉,立刻套近乎,「學長以後如果接受採訪,先聯繫我吧。號碼沒變。」

  「那你這記者做得太輕鬆,都不用和我搞好關係。」

  「我們關係還不好麼?」甄意特殷勤,笑得像朵花兒。

  她是娃娃臉,不化妝加穿著簡單,就退回學生時代;甚至和中學裡差不了多少。

  他依稀想起,高二那年上體育課,走在操場上,忽然感覺有什麼跟在他身後,踉踉蹌蹌,窸窸窣窣,像隻動物。

  他停下,回頭。

  跑步的女孩子一下撞進他懷裡,熱氣騰騰的。

  她搖晃著要倒掉。

  他趕緊去扶,便握住一段纖細柔膩的手腕,熱乎乎,濕漉漉,滿是汗水。

  那年,她特矮小,額頭只到他胸口。

  她吶吶地仰頭,跑得累懵掉了,表情呆呆的,眼睛黑白分明,水靈靈像蓄著濛濛的霧氣。

  他愣了愣。

  她嘴脣乾裂,張張口,想說謝謝說不出,便咧嘴給他一個大大的笑容,掙開他,擺擺手,扶著腰桿繼續跑步了。

  女孩的t恤短裙花花綠綠,畫滿塗鴉,寫著彩色的「甄意」「言格」,畫滿桃心。隨著她的步伐,短短的裙擺隨風飄舞飛揚。

  「她跑什麼?」

  「她在追初中部那個不會說話的言格,搗亂了上課,被老師罰跑10圈。」

  「10圈?」

  4000米。高中部的男生體育測試也只跑1000米。

  12年了,小師妹長這麼大了。

  尹鐸笑容收斂,語氣認真:「甄意,你做的事,我很佩服。」

  「誒?做記者有什麼好佩服的?」

  「你自首的事。」

  「更不該了,是改錯麼。」

  「不。如果是我,只怕捨不得現在擁有的一切。所以,很佩服你。」

  甄意被誇得有些不好意思。

  尹鐸剛要告別,後視鏡內一輛白色的車緩緩靠近,他想了想,沖甄意招招手。

  「對了,這是我辦公室的電話,還有郵箱。」他從碎物盒裡拿出名片,甄意彎下腰來,探身到窗口去接。

  言格停下車。視線裡,甄意俯著身,手臂搭在尹鐸車窗邊,笑容燦爛。她穿得像夏天,腰肢很細,光露的雙腿筆直而修長。

  他看了半刻,垂下眼眸。

  尹鐸笑笑:「走了。需要幫忙,記得找我。」

  甄意揮手告別,把名片插入屁股兜兒裡,一轉身,望見幾米遠處停著輛白色的車,裡面的人是靜止的,看不清表情。

  唔,剛才就該想到,他的個性,哪裡會鳴笛?讓她準備的笑容白白送給了尹鐸。

  隔著車窗玻璃,她看不太清他的神色,只覺他那邊安安靜靜的,無聲。

  甄意s形地靠去他車邊,敲敲車窗。

  玻璃落下來,他神色如常。

  她不滿:「來多久了?你這人真是,就會不出聲,嘴巴長了是幹嘛的?」

  他寂靜地端坐著,陽光透過玻璃,灑在他峰度完美的鼻翼上。

  她伏低身子,趴在他窗前,調戲:「嘴巴長了是來親親的嘛?」

  他側眸,見她歪著頭壞笑,馬尾掃在細細的肩膀上,有幾簇就著陽光跳躍,明晃晃的。她輕輕咬著一邊的唇,塗了果凍色的唇彩,看上去輕軟嘟嘟。

  她最擅常這樣。

  言格目光凝在她臉上,手卻不動聲色地拉開門,輕輕一推;甄意腳步一退,頭不輕不重地磕在車窗上沿。

  「痛死啦。」她捂著頭頂,誇張地叫嚷。

  「噢,抱歉。」他客氣地推門下車,身子一下子拔高了俯瞰她,神色不定,氣場也隱隱不對。

  甄意弱弱地退後一步,嘿嘿笑,「騙你的,不疼。」

  「我也這麼想。」他動了下嘴角,邁開長腿走到另一邊,拉開副駕駛門,「上車。」

  「誒。」甄意一溜煙繞過他竄上去,一路上,怎麼回味怎麼覺得他今天有點兒驕矜。

  他始終面色沉定,某一刻,問:「怎麼會在這兒遇到尹檢察官?」

  「他路過。」甄意不覺有異,「正好,記者也是個需要人脈的行當,等過段時間我單獨做採訪,以前的關係網都可以用到。」

  他的註意力被「單獨」二字吸引:「單獨採訪尹檢察官嗎?」

  「嗯。尹學長人挺好的,也肯幫忙。」甄意靠在窗邊,託著腮,「唔,楊姿每次曖昧的男人都不太靠譜呢,要是有個像尹學長的人就好了。」

  她自得其樂,越說越來勁,

  「美顏多金,青年才俊,性格還好,公事上原則性強,寸步不讓;私事上幽默風趣,溫柔細心。這樣的男人,還真是難以抗拒。」

  言格抿著嘴唇,眼眸微暗,長指緊握著方向盤,幾不可察地深吸了一口氣,但,莫名還是氣不太順。

  她列舉的那些優點,他不了解,自然不會反駁。

  但,

  「學長。」他語調平緩,隱約透著張力,「我也比你高一級,你怎麼就整天言格言格地叫嚷,沒大沒小。」

  甄意訝住,誒?他今天怎麼了?

  一回想,她好像從一開始就沒叫過他學長……

  「不是一開始喊習慣了麼。你介意啊?」想想他古板又古怪的性格,沒準真挺在意稱呼這種事的。

  「不介意。」他倒是說了實話,隔幾秒,客觀地陳述事實,「小柯說,武俠小說裡,沒人和小師妹在一起了的。」

  說完,心情莫名順暢了。

  甄意揣摩半刻,驚訝地瞪大眼睛:「言格,你該不會是吃醋了吧?」

  某人臉一僵:「沒有。」

  「吃醋了吃醋了,你就是吃醋了。」甄意太歡樂,像中了頭獎,哈哈大笑,真想把他摟住狂蹭臉蛋不鬆手,考慮到他在開車,只能忘乎所以地蹬了鞋,勾搭去他腿上。

  言格默著臉,不理她。

  她更來勁,腳趾勾勾他的腿,「不要吃醋嘛,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最喜歡你。只喜歡你。」

  類似的話他聽過無數遍,和每一次一樣,他心緒微亂。偏偏表面波瀾不驚。

  甄意癟嘴,毫不氣餒,腳趾往他大腿內側勾,特靈活,抓抓又蹭蹭。

  她腳趾微涼,他肌膚微燙,隔著薄薄一層夏日衣衫,其中的想像意味曖昧而旖旎。

  「甄意。」他嗓音清冽,帶了點禁止的意思。

  可她簡直恃寵而驕,吃準了他,哪裡會怕?

  腳趾更挑釁地往深了抓抓,嫵媚地恬不知恥地說:「咦,你覺得不舒服嗎?」

  這個問題怎麼回答都不會對。

  前方,寬闊的道路上忽然蹦出一個花皮球,路邊小孩奔跑起來,言格立刻剎車。

  甄意光露的腳一下子撞進言格的腿間……

  好大……軟軟的,飽滿的……很有彈力……

  趾尖那充實而溫暖的觸覺無法用言語形容……

  甄意熱血沸騰。

  嗷~

  車廂內溫度微妙地昇高。

  言格白皙的臉上泛起極淡的粉紅色,要命的是依然鎮定,扭頭靜然看她:「還不把腳拿開嗎?」

  甄意臉蛋紅撲撲,眼睛亮閃閃,耳朵湊過去裝沒聽見:「啊?你說什麼?你要幫我穿鞋?」

  簡直厚顏無恥。

  馬尾揮到了他脖子上,動來動去,像小鬆鼠的毛,柔軟而又彈性,撓得他有點兒癢。近在唇邊,她的耳朵小小如玉,午後的陽光從車窗玻璃灑進來,把她脖頸處的肌膚照得通透。

  他的心靜悄悄的。

  甄意只等了幾秒,就轉回頭,髮稍從他面前拂過。

  她開玩笑的,讓他這個重潔癖碰她的鞋子和腳丫,這不是要他的命?

  準備找鞋子時,他卻握住了她的腳踝,掌心熨燙。

  他俯身下去,撿起她踢落的帆布鞋子,不緊不慢地解開鞋帶,大手握著她的小腳丫,輕緩地穿進去。

  甄意心絃亂顫。

  微炫的午後陽光下,他低眉的樣子清秀靜寧,給她拉好鞋帶,顧慮著她過會兒要跑動,稍稍偏緊,但依然舒適;白皙長指利落地給鞋帶打結,見帶子太長,或許擔心她絆跤,又繫了一道。

  如是,穿好第二隻。

  街道上安安靜靜。

  車廂內靜謐無聲。

  她覺得,腳踝在他掌心發熱,細細地蔓延到心尖。

  他這樣克己有度,從容平和的樣子,她見過很多次。

  她總是做一些出格的事,總是提一些無禮的要求,他每每便會如此,像拿她沒辦法,又像不介意,更像……縱容。

  或許,

  其實,

  她願意瘋,他願意寵。

  是啊。他的好,只有她知道。不開心,他會揹她;開心,他會陪她。她那麼多奇奇怪怪的想法,她那麼多異想天開的犯傻,他從不拒絕,一直包容。

  她已經覺得很足夠。

  給她穿好鞋子,他把她的腳微微折了放下去,一傾身,她的手臂就纏上來,箍住他的脖子。

  他身形頓住,不動了。

  操作臺隔得近,他動她便會掙,結果磕到她自己。

  她捱在他耳邊,嬌俏又柔軟:「不要吃醋嘛,你難道不知道,我只喜歡你。」

  她自說自話的功夫越來越好了。

  他默然半刻,輕聲道:「我知道。」

  甄意反倒微微一愣,不知為何,厚臉皮的她為這句話,臉紅了。

  下了車,甄意問:「你只看麼?要不要我教你打棒球?」

  他搖頭。

  「沒興趣?其他也行啊。」

  他略一回想,是啊,網球乒乓籃球排球,她各種在行。上學時代,課間和體育課就是她的天堂。

  他還記得她在操場上蹦來跑去的樣子,勃勃生機。

  「言格,你要多運動。」甄意已然開始扭腰做熱身,「像你這樣,小心以後得老年癡呆症。」

  「像你這樣,小心以後會得老年多動症。」他說。

  「哈?」甄意噗嗤一聲,哈哈笑,「言格你太可愛了。」她笑得捂住肚子,直不起身來。

  他看她像一株風中的小樹苗搖搖擺擺,不太理解,並不覺得哪裡好笑,但不妨礙他喜歡看她笑得張牙舞爪的樣子。

  「言格,你真的需要運動,如果這些你都不喜歡……唔,那你應該找一個女朋友。」她指著自己,眉飛色舞,

  「床上運動,我給你當教練。」

  「......」

  他臉微紅了,抿抿唇:「甄意,你羞不羞?」

  「呀!原來你聽得懂我在說什麼呀?」她揹著手,歪頭湊到他跟前望他,調皮而精靈。

  「......」

  安瑤下了班,去停車場取車。下午沒事,沒約到甄意,可以回去陪言栩。如果開車快一點兒,還能親自給他做晚餐。

  摁下鑰匙,白色法拉利閃了閃,言家送她的訂婚禮物。

  對她來說,太招搖。

  她還是喜歡自己的小本田。可言栩媽媽說車要給她放壞,這才隔段時間開一次。一輛車引得醫院裡流言蜚語,好在她也不在意。

  打開車門,身後有人叫她:「安瑤。」

  中學校友,不知怎會在這遇見。這些年她躲得最厲害的就是中學同學。學長學弟學姐學妹,她都不想有接觸。

  「是你啊。」安瑤抿一下唇,溫和卻淡漠,沒要寒暄的意思。

  「嗯。」同學也不熱情,看一眼她的車,「你未婚夫家出手真闊綽。」

  安瑤並沒多驕傲,這不是她在乎的。

  「好像姓言?」那人問,「言格和甄意又走到一起了?」

  「肯定會在一起。」安瑤說。

  「可要是他們知道了你做的事,怎麼辦?」

  「什麼?」

  「8年前你在ktv對甄意說言格不去帝城,要出國。可我無意間聽秦老師說,言格申請了延遲一年,甄意讀高三時,他會留在深城陪她。」

  「我也是後來才知道的。」安瑤說的實話。

  那人見她坦然而平靜,冷笑一聲:「起火時,大家都以為甄意去找言格了,可她困在洗手間裡。後來失火,言格回來找甄意,大家告訴他,她聽說他要出國,氣走了。火警響起,班長問起甄意,是你最先說她氣走。是你這樣告訴大傢的。」

  安瑤「嗯」一聲,這正是她想對甄意坦白的。她沒有求證甄意的位置,就妄然下定論。

  「安瑤,當時和班長玩曖昧的楊姿坐在你身邊,我看見她把甄意的包包和手機踢到沙發底下去了。甄意走的話,會不帶著?你沒看見楊姿的小動作?」

  安瑤一愣:「我沒看見。」

  「看沒看見,說甄意不在的人都是你。所以,」對方露出真面目,「希望你給我點好處。」

  「呵。」安瑤輕笑,「不好意思,這些事我已準備向甄意坦白。」

  「什麼?」那人吃驚,有些憤怒。

  「沒有確定她的所在位置,就懷著惡意說她已經走了。這是我一生做過最讓自己不恥的事,」少年時一次鬼迷心竅成了一生的精神汙點,

  「我會嚮甄意坦白,請她原諒。我沒你說的那麼......當然,我是不堪。那次意外起火,我一時歪念想讓他們有誤會。但言格走後,我立刻去找甄意了。」

  「但那時甄意已經不在,被別人救走。」同學刻薄地中傷,「沒人知道你試著去救過她,只要我說出去,大家都會知道你小小年紀心腸歹毒,想殺甄意。」

  「我沒有。」她依舊坦達。

  「我要你做的事,是舉手之勞。」那人氣急敗壞地提出要求。

  安瑤決然地搖頭:「我不會受你威脅。你要說就說,相不相信是他們的事,總之,我沒想殺甄意,而且為一時的歪念一直在後悔。」

  她轉身要走,那人卻不依不饒:「你果然坦蕩蕩了,可那天發生的另一件事你不記得了?」

  安瑤腳步一滯,握著鑰匙的手微微發抖,漂亮的臉蛋漸漸蒼白。

  怎麼會不記得?

  火大了,她嚇壞了,整個ktv地找甄意,最後被消防隊員拖出去。

  她恐懼而自責,立刻跑去甄意家,希望她在,然後給她道歉,給她解釋。可經過廢棄的工廠時,天色有些晚了......

  安瑤指甲掐得發白,閉了閉眼,她還記得當時生不如死的感覺。被堵住嘴,淚水流乾,被人翻來覆去地折磨。

  8年後再看到甄意,回憶一遍遍被提醒,她本能地希望甄意不要靠近。可,言栩的哥哥開心啊。

  她鄙視自己下作的小心思,當年就是現世報,她哪有資格怪任何人?

  而此刻,身後的人殘忍至極,走到她身後,湊近她的耳朵,一字一句地問:「安瑤,如果你未婚夫知道你受過侮辱,他會怎麼看你?」

  淚水砸下來。

  她太遺憾!太遺憾!太遺憾!

  為什麼沒能把最完整最美好的她給她最愛的人。

  每次只要想到這點,她心痛得無以復加。

  可此刻她的心異常平靜,輕輕抹去臉上的淚水,微笑道:

  「他早就知道了。」

  有多痛苦,就有多倖福。

  「我不會做任何配不上言栩的事。別想威脅,我不會幫你。錢,名,利,我都不在乎。因為我現在太驕傲了,瞧不起。」

  她沒回頭,徑自駕車離去。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6-1-17 11:58 PM

本帖最後由 小叛叛 於 2016-1-18 11:52 AM 編輯

54. chapter 54

  一星期後受審,處以罰款,管制3個月。作為律師,處以停止執業的處罰。期滿後,需重新申請才能拿回律師執業證。

  判決下來的那天,甄意走出法院,有些失落,但也輕鬆;

  外邊陽光燦爛。

  言格立在大理石階梯旁等她;司瑰也在,抱一大束花,拘謹地和言格保持兩三米的距離,望著天空數飛鳥。

  她承受不住言格寡淡的氣場。

  一見甄意,立刻解脫,跑來:「恭喜我最愛的小女人從此擺脫律師這個最混淆是非最顛倒黑白的行業,重回清白人間!鼓掌!」

  一行人稀裡嘩啦拍手,江江搞了個花環給她戴上。

  甄意無語:「惡不惡俗?我現在服刑呢。能不能嚴肅點兒?這麼歡樂是鬧哪樣?」

  司瑰:「你的痛苦就是我們的歡樂嘛!」

  甄意一腳把她踹開。

  倒是江江,邊笑邊哭:「意姐,你不當律師了我怎麼辦?我還沒帶出頭呢。」

  甄意雙手在自己面前畫了個框:「這是遺像啊?手機當鬧鍾用不會打電話?」

  江江噗地又笑。

  言格的目光始終凝在甄意身上,隨著她由遠及近,等她在面前站定,問:「還好吧?」

  「很好。」她聳聳肩,笑,「跟慼勉打官司的錢,都給艾小櫻的家人了。小櫻的爸爸媽媽開始不肯要,說該崔菲他們補償,我說這就是崔菲他們的錢。」

  她踮了踮腳,深吸一口氣:「無債一身輕啊。」

  言格安然看她,見她重新神彩飛揚的臉,忽然再度體會到了,什麼叫做心情。

  司瑰:「甄,去泡酒吧,禁慾一年多,該放鬆放鬆了。」

  禁慾......

  甄意斜她,她最近用詞怎麼那麼奇葩?

  「甄,去吧,不想泡酒吧,ktv火鍋壓馬路,什麼都成。姐今晚給你三陪。」

  「找鴨子可以嘛?」甄意問。

  眾人:「......」

  「哈哈哈哈。」甄意大笑。

  「意,去吧去吧。」楊姿推她。

  甄意不吱聲,偷偷望了言格一眼,還是想和他一起。

  「算了,下次。」

  楊姿和江江看出蹊蹺,交換眼色。司瑰大著膽子上前:「言老師,你也一起吧。」

  「不了,你們去。」和一大群陌生人一起,在外面吃飯,這兩樣都是他無法容忍的。

  甄意有些失落,她最近情緒不錯,可今天把所有和律師有關的一切打包收起,心裡難免微微發涼。她不想熱鬧和大餐,只想和他一起。即使不說話也好。

  可言格話沒說完,他望向甄意:「她們去,你陪我。」

  甄意的心咚地一敲,像坐了過山車。他如此直白地表達,叫她在朋友們面前微微臉紅。

  司瑰若有似無撞一下甄意的腰:「重色輕友!」

  「謝謝誇獎。」

  「一鼓作氣拿下,回來分享經驗。」司瑰暗示地擰甄意的腰,笑完,目光落在一英俊有禮的男人身上,唔……

  她警察當慣了,看人眼神都不帶打彎兒,自上而下,落落大方把卞謙掃一遍,慢悠悠地笑:「甄,你家卞謙哥哥真是越來越年輕帥氣了。」

  眾女默默後退,這挑姑娘的語氣,太明顯……而且,拿你的警察敏銳視覺來看男人,公私不分。

  卞謙微頷首,還禮似的:「司警官也好久不見,越來越漂亮了。」甄意上大學的時候,他去她學校多次,司瑰的情況,他並不陌生。

  「嗯,很好。」司瑰笑,「久別重逢,沒帶禮物,請你喝茶吧。」

  眾女瞠目,這是怎樣一句詭異不合邏輯偏偏挑不出錯處的話。

  「司警官說的喝茶,是哪種喝茶?」

  「請你去品茗軒喝茶呀。」司瑰一幅關愛子民和煦狀,「如果你不願意,去警局喝也行。」

  眾女黑線,這算不算利用職務之便脅迫美男子失足?

  卞謙笑開了,漸漸收不住,和她交換電話。司瑰適時來了句:「軍民魚水一家親嘛!」

  魚…水…一家親…

  甄意撫額,長江後浪推前浪,一浪更比一浪…浪…

  江江嘀咕:「意姐,司警官都從你這兒出師了,你以後多傳授我祕訣。」

  「……」

  她多看司瑰幾眼,其實,小女人挺漂亮的,只不過一頭短髮,不愛打扮。她覺得,她這警察朋友,漂亮極了。

  各自離開。

  甄意走到言格身邊,拿腳底蹭地闆,假嬌羞:「嗯,你說,讓我陪你幹什麼?」身體語言在說:陪你上床好不好昂?

  言格:「你不是說,如果慼勉的官司贏了,請你吃飯嗎?」

  啊,他還記得。

  目的地是一家五星級酒店……

  停車時,甄意滿眼桃花,春心蕩漾,在言格身邊嬌羞亂扭,躍躍欲試:「言格~我們要開房咩?」

  「你要是不想回去,可以住這兒。」

  「那你呢?」

  「我想回去。」

  甄意柔情似水的目光一秒鍾變仇視,心尖在咆哮:來這兒吃飯?只吃飯?你有毛病啊!

  你個神經病醫生果然不是白當的!

  想想頭頂上無數個房間裡無數張大床大浴缸,無法強行和他滾床單的失望和憤恨全寫在臉上。

  悶不吭聲走一會兒,甄意明白了,他不信餐館的衛生狀況,才來這兒吃飯。可惡,害她白白誤會。

  又一想,他好像不能吃辣。

  甄意笑瞇瞇,湊上去:「言格,我們吃中餐好不好?」

  「好。」他沒意見。雖然一看她的笑容,就知道她應該又在搞鬼。

  入座後,他把菜單交給甄意。

  她毫不客氣,默默地點了辣子雞麻辣烤魚辣白菜水煮青菜燴;在飲食習慣那裡勾了個「特辣」。

  言格坐在對面,不太明白她點個菜怎麼那麼開心,怎會不住地抿嘴偷笑。

  甄意點完,眼珠一轉,唔,他也不會喝酒。

  如此良機,她差點兒仰天爆笑,強忍著臉都快扭曲,又默默在飲品裡勾了兩瓶可樂,兩瓶白酒。

  「不用報菜單了,快上菜。」甄意把電子菜單塞給服務員。

  心裡,花兒在怒放:滾床單!昂~

  中餐廳古色古香,燈光幽闇;假山流水,絲竹悠揚。

  桌上點著蠟燭瓷熏香,時不時煙絲裊裊。

  甄意託著腮,笑得甜甜的:「來這兒吃飯感覺像約會哦!」

  約會?

  言格靜然註視她,或許是燈光,她看上去那樣溫柔,偏偏酒窩淺淺,總是活潑;脣角彎彎,總是俏皮;

  如果不是她的心,只是這樣黑目湛湛,肌膚盈盈,她便會是普通的靜美;可因為這幅皮相下她的心,她的樣貌才如此明媚生動,生機盎然,像一束光,讓他8年來每每想起,既痛徹心扉,又除卻巫山不曾悔。

  他平靜地挪開目光,拿起杯子慢慢喝水。
 
  隔了很久,說:「好好休息,以後不要再熬夜了。」

  「熬夜?你怎麼知道?」甄意奇怪。

  言格微愣,不作聲。她眼睛下有很淡的黑眼圈,看他的眼神也直直呆呆的,像一隻夢遊的動物。

  熏香淡淡,

  甄意也沒等他回答,揉揉眼睛:「前段時間一直在找工作面試麼,記者還是挺適合我的。可以接觸好多,和我以前學的算是沾邊。」

  言格透過玻璃杯看她,稍稍分心,不經意說:「你過去肯定是個好警察。」

  「切,帝城最美女警花!」她最會往自己臉上貼金,給點兒顏色就開染坊。

  「沒做了會遺憾嗎?」

  「也還好。」她提起精神,歪頭問他,「你呢?現在的職業是當初想做的嗎?」

  「不是。」

  其實,當年對哲學和數學稍微感興趣。

  她訝異,像聽到驚天祕密:「誒?你不喜歡現在的工作和研究?」

  「也不是。不喜歡,但也並不討厭。」他疏鬆地說,不遺憾也不感歎。

  「可你說過,學這個要花很多年的時間啊。如果不喜歡,那該多無聊?」

  他清淡道:「讓自己用心,也能很擅長,所以就這樣接受了。」

  「哦,其實好多人的工作也都是這樣的啦。」明知他不需要,甄意還是下意識地寬慰他,可說完自己卻愣住,

  「等一下,你,」心口好似針刺,「你,對我就是這樣嗎?」

  言格微愣,卻見一瞬間,她的眼睛似乎紅了,逞強地看著他,彷彿傷感自嘲,卻轉瞬即逝。

  她恢復了笑容,看上去不在乎:「你對我就是這樣嗎?不喜歡,但也不討厭,勉強接受,就那樣將就了?」

  「甄意……」

  「我知道。」她不敢聽他的回答,打斷,「你現在也不討厭吧?那你能不能再次接受,再次將就,和我在一起呢?」

  她心都麻木了,不知道以怎樣一種心情說出這句話,可她還微笑著,期盼又憧憬。

  曖昧的燈光對面,言格目色如水,來不及說什麼,服務員擋在了兩人之間,聲音溫柔:「您好,我們上菜了。」

  甄意深吸一口氣,收拾了心情去看菜餚。從很久以前,從很小很小,她的情緒便可以360度大旋轉。

  「哇!好好吃的樣子。」她看著食物,兩眼放光。

  言格不說話了,眸光莫測,終於緩緩從她臉上挪開,落在幾大碗紅油油的食物上。

  他靜默。

  甄意見他盯著食物不作聲,揮拳頭,瞪眼睛:「敢浪費我的菜,小心我揍癟你。」

  「我沒這麼說。」他拿起筷子,斟酌幾秒,終於挑了一個看上去不那麼辣的水煮青菜。

  甄意暗暗搖頭:年輕人,真是沒經驗啊!

  這叫表裡不一,是最辣的好麼?

  果然,言格吃第一口的時候,筷子便頓住,接下來和吃毒藥一樣無比艱難地一口嚥了下去。

  或許對他來說的確太辣,他吞進去後似乎懵了一下,悶不吭聲,微微張嘴,靜靜地深呼吸,克制而忍耐。

  甄意的心情,簡直太解恨了!

  她操起筷子大快朵頤,一面痛快地說好好吃太地道,一面特陰險地給他夾菜。她清楚他的習慣,無法容忍碗裡剩著菜。

  昂~不會浪費糧食的言醫生,她最喜歡了。

  而言格辣濛了,面對甄意的瘋狂夾菜,居然愣愣看了十幾秒都沒反應過來。等說「我不要了」把碗抱回來時,已經滿滿的了。

  甄意吃得全身舒爽,言格卻有如受刑,不一會兒,臉紅到了耳朵根,每多吃一口,需要停下來默默深呼吸的次數就越多。

  甄意眼見他辣到幾乎不能說話,倒了兩杯可樂混白酒,推一杯到他面前:「喏,喝這個,喝了就不辣了。」

  他眼神都有些呆滯,搖搖頭,想說什麼,一張口,又辣得說不出來。

  她明白他的意思,道:「這酒被可樂稀釋了,跟水一樣。你再不喝,想被辣死嗎?」

  她把玻璃杯塞進他手裡。

  言格沒辦法,拿起來喝一口,可樂冰涼,白酒火熱,辣意真的瞬間削減。這下,每吃一口菜,他都得喝好幾口可樂啤酒。

  甄意笑得像狐狸,可一頓吃完,言格反而冷靜下來,端端坐著,沒事人一樣。喝了酒,反而恢復了一貫的淡然。

  甄意頓感沮喪,立在洗手臺邊吐漱口水,斜眼看他平靜地洗手洗臉漱口。她暴躁得想踹他。

  出餐廳時,他步伐也穩妥。

  走到大堂,甄意還不死心,商量的語氣:「喝酒了不能開車,晚上我們就在這兒住吧。」

  言格點了一下頭:「嗯,好。我想睡覺了。」語氣出乎意料的溫和有度。

  但,一句話暴露了問題。

  「……」甄意中彩票一樣看著他。

  他說完後,又點了一下頭,想了幾秒,還點了一下頭。每一次都適度而紳士。

  可那表情太純真,她想立刻把他撲倒!

  甄意喜滋滋拉他登記,前臺小姐只怕是新來的,一時口誤說了句「需要叫床服務嗎?」她自己還不覺得。

  甄意笑笑:「不用叫床,叫床服務我自己來就行。」

  前臺一下臉紅成豬肝。

  前幾秒她還規規矩矩,進電梯就纏住了言格的手,出電梯時抱住了他的腰。言格雖然站得很直,可腦子裡已經不清醒,一路任由她。

  直到開房門前,他居然還能禮貌而矜貴地問:「你住隔壁嗎?」

  甄意跟著他進屋,撒謊:「嗯嗯,現在還早麼,我進來坐坐。」話音未落,人就撲上去,雙臂摟住他的脖子,腳一勾把門踢上,高跟鞋踢飛,擁著他往臥室裡撲。

  言格撐著自己都勉強,哪裡架得住她?

  連連後退,一下被她壓倒在床上。

  醉酒的人無論如何撐著自己,可只要一倒下,就醒不來了。

  言格前一秒還試圖把她從自己脖子上解下來,後一秒,便沉沉地闔上眼睛。

  他這個人,連醉酒都是安安靜靜的。

  「臭男人,說了會把你先姦後殺,你還不信!」她燈都不開,就著窗外的月光撲在他身上。

  他閉著眼睛,很安靜,呼吸也淺,手掌無力地捱在她腿邊。

  她伏在他身旁,癟嘴:「我要把你脫光了和我擺姿勢,拍照片威脅你!哼!」

  說完,自己忍不住笑。

  原本只想捉弄他解氣,沒想真把他弄醉了。

  她趴在他胸膛,忍不住去撫摸他的臉,稜角分明卻異常柔軟,溫暖的鼻息從她指縫中呼過,好癢……

  唔,要不......

  大學裡偷偷看過好多日本教育片,可從沒真正實踐過。

  做那種事,感覺真有那麼好?

  想起戀愛那會兒和他之間的親密,太醉心,要是到了那一步,估計要飛天......嗷,好想要。

  要不要現在試一試?

  她湊上去,藉著月光看他,半明半暗中,他眉目如畫,俊逸的臉龐白皙如玉,沉然睡著,看上去竟有些柔弱。

  「唉,」她癟嘴,「怎麼會那麼喜歡你?」

  話沒說完,心就疼了。

  她輕輕蹭他的鼻子,碰碰他的嘴脣,像小狗忐忑不安地嗅它的心愛。

  或許因為醉酒,他的唇異常柔軟熨燙,燙進她的心底,燙得她內心深處直發顫。她輕輕地一遍遍吻他,吻他的睫毛,他的眼睛,他的鼻子,他的嘴唇,虔誠如信徒。

  她的舌頭溫柔地撬開他的唇。他嘴裡還有淡淡的酒味,和記憶中他青澀純淨的味道不太一樣。陌生又性感,很刺激。

  她的身體漸漸昇溫,好似血液沸騰。只是一個吻,卻叫她上癮,她還想要更多啊!

  她意亂情迷,胡亂解開他的襯衫,手臂鑽進去抱住他的身體,貪婪地撫摸。

  他的身體如此滾燙,她那樣迷戀,心跳全然紊亂,她聽見自己的呼吸漸漸急促。

  或許她也醉了,熱得喘不過氣來,嗓子裡煙熏火燎,只有他才能解渴。

  她脫了衣服,拿他的手摟在自己光露的腰上,又去解他的褲子。

  剛拉開,言格皺了眉,翻了個身,一下子把她掀下來,側身攏在懷裡。甄意莫名一嚇,縮在他懷裡一動不動。

  他仍皺著眉,睡眠不穩又難受的樣子,隔了幾秒,睫毛動了動,忽然睜開了。

  甄意高度緊張,他醒了?

  他眼睛微紅,目光卻清澈,非常的純淨,一瞬不眨地看了她幾秒,又緩緩闔上。

  甄意躺在他懷裡,溫暖得嗓子泛酸。因為,半刻前,他輕輕往她身邊靠了靠,歪頭牴住了她的頭,這才安然睡去。

  她靠近他,環住他的腰身,貼著他的胸膛聽他的心跳聲,那樣蓬勃有力。

  她輕輕開口,微笑著,眼睛裡閃過微微的水光:「言格,你不喜歡我,但也不討厭我吧?」

  「言格,我們在一起吧?」

  「你不掛心,那就我來主動,好不好?」她的手緩緩往他腰際滑下去,撫摸著他滾燙而緊實的肌膚,慢慢向那裡靠近。

  當年,他們其實睡在一起過,僅此而已;什麼都做了,就差最後一步。

  她的心劇烈地搏動著,頭腦都不清醒,忽然瘋狂地只想和他......

  「言格,你不要一個人,好不好?那樣多孤單啊。要不,我們在一起吧!有人說,戀愛要雙方共同付出才會幸福。言格,沒關係,你沒那麼喜歡我,我就雙倍地愛你好了;你的喜歡那麼少,我就多愛一些,多付出一些好了。我不介意。你誰都不喜歡,誰都不感興趣,就和我在一起吧。因為不會有人像我這樣愛你。」

  她輕輕蹙眉,覺得有些醉了,

  「以前,不管我做什麼,你都不會生氣;這次,你也不要生氣。」

  她的手,往下,往下,伸了進去,

  「我就是喜歡你,就是想和你在一起,言格,你不要怪我。」

  怪,又能怎樣呢?

  她癟癟嘴:

  哼,就算把他強上了,他能怎樣?

  殺了她?

  切,她又不是不負責任的女人。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6-1-18 12:55 PM

本帖最後由 小叛叛 於 2016-1-18 12:56 PM 編輯

55. chapter 55

  甄意的手伸進言格的內褲,那裡熱得像火爐,她輕輕握了握,它軟呼呼的,卻竟似乎動了一下。

  她收回手,輕推言格,讓他重新平躺回去。

  她翻身趴在他身上,輕輕吻他:

  「言格?」

  她撫摸他的臉,一次又一次喚他,「言格?」

  他被她吵醒,緩緩睜開眼睛,黑色的眼瞳像水洗過的黑玉,純粹澄淨,看著她,那裡面只有她小小的影子,很唯一,很乾淨。

  一瞬間,甄意的心都軟成了一灘水,莫名的又傷感又欣喜:

  她貼過去,輕輕吻他的唇,柔軟溫熱的他的唇。他還是懵懵的,沒有抗拒,眼神仍是明淨。

  「言格?」

  「嗯?」

  「你知道我是誰嗎?」

  「……」

  他靜靜看著她,沒說話,

  她的心開始疼痛,可是......

  「甄意。」

  他聲線溫柔低沉得不像話,緩緩闔上眼眸,「你是甄意……」

  他喃喃像述說一個夢境,安寧地睡過去了。

  甄意心裡溫暖得一塌餬塗。

  藉著酒勁,她坐起身,把他的褲子扒了下來。月光清亮,她看見那裡也在熟睡著,非常安靜。

  先要給它改變一下狀態吧。

  她稍稍心慌手抖,生澀又笨拙地撫摸,按摩,還不免分心,唔,肉肉的,手感真好。漸漸還有了硬硬的質感。

  不過......她握了握,貌似還不夠。

  她重新睡倒,光露著身體和他抱在一起,親吻,撫摸,磨蹭……

  沒開空調,她的雙腿和他的纏在一起,腿根持之以恆地包裹磨蹭,熱度在緊貼的肌膚間傳染,她血液沸騰。

  或許因為酒精,她身體格外敏感,只是和他翻滾一圈,便覺身體空虛。

  漸漸,她腿部感受到一股硬熱的力量。

  低頭一看,剛才沉寂的傢夥已經甦醒,昂然佇立著,像一座塔。

  甄意膽戰心驚,卻更渴望。

  她跪起來,分開雙腿跨在他腰間,雙手握住,降低重心,緩緩靠近。

  手心突突的,她試探著找入口,它忽地一動,從柔軟地帶一溜兒地滑過直牴,把她刺激得一個激靈。

  她覺得自己快要和他連在一起。

  低頭去看,這樣的視覺太刺激,她心裡在發抖。雙手稍稍用力握緊,閉了閉眼,下定決心坐下去。

  身體才下沉,便被劇痛阻礙,她疼得冷汗直冒,卻有種詭異的舒服。

  她揚起頭,長長地呼了一口氣。

  咬咬唇,又往下坐了一點點......嗷?!......

  她差點兒眼淚汪汪,好痛!!疼得她想踹死他。

  而且......進不去......

  早知道不要磨磨又蹭蹭把他弄得這麼硬邦邦的,可,好像如果是軟的,更進不去了。

  擠進去......也不行吧。

  正當甄意撅著屁股一臉愁苦地比較著各種可行方法的時候,

  言格的手動了一下,抓住她的腳踝。她一驚,差點兒一屁股坐下去。抬頭看他,他側著頭,濃濃的眉,長長的睫毛,高高的鼻樑,睡顏依然安詳。

  她愣愣的,想起他片刻前夢囈般的喚她「甄意」。

  思緒忽然回到多少年前的那個夏天,工廠住宿樓頂層悶熱的衣櫃裡,少年時代的她和他,同樣的懵懂青澀,同樣對禁忌有著致命的好奇和探索。

  她渴望而煎熬,他痛苦而焦灼,只有一樣東西能讓他們解脫,讓彼此快樂。

  可在她即將坐上去時,他忽然託住了她。他忍耐得全身都是汗水,水滴匯集成河,從他黑黑的濕髮上淌下。

  他嗓音乾澀而嘶啞:

  「甄意,不能這樣。」

  「為什麼?」

  「如果,我只是說如果,因為各種原因,我們以後沒在一起。當然,我不會介意這種事情,可如果你以後的那位他介意,你該怎麼辦?」

  「可我不介意。」甄意鼓著嘴,隔了半晌,撲上去摟住他的脖子,兩人汗噠噠地抱在一起,她歡歡喜喜的,「言格,你是要和我結婚嗎?你要和我結婚嗎?我答應啦,那我們結婚吧。」

  所以,盡管後來越來越親密,做了很多事,卻從沒到那一步。

  ......

  一時間,忽然酒醒了。

  甄意跪在他身上,臉發燙,有些羞愧。

  她趕緊挪下來,跑去洗手間拿冷水洗臉,一會兒罵自己酒醉亂性,一會兒罵自己鬼迷心竅,覺得自己簡直又好哭又好笑。

  一如往常,她選擇了笑。

  她把自己清理好了,給總臺打電話:「要兩杯蜂蜜檸檬水,謝謝。」

  言格胃裡難受得厲害,燃燒般火辣辣的煎熬,頭腦也昏昏沉沉彷彿灌了鉛,難受的感覺像抽絲般漫長。渾渾噩噩中,他聽見有個聲音在叫他:

  「言格!」

  「言格!」

  他認得她的聲音。

  她說話一直都是這樣,總是喜歡言格言格地叫,那時候,和他說每一句話,開頭都要搭上他的名字:

  「哇,言格,這個巧克力好好吃哇!都給我吃掉嗎?」

  「看!言格你看呀!我的眼睛今天變成三眼皮了,哈哈!是不是很美?」

  「言格,你好厲害,你怎麼記得住圓週率後兩萬個數字?」

  「言格~~陪我去嘛,拳擊賽很好看的,可以看到有選手『梆』地被打出鼻血。」

  「言格!」

  「言格?」

  「言格~~」

  ……

  「言格,我不喜歡你了!你好無趣,這麼無趣還活著幹什麼呢?和你在一起,我都變得無趣。和你在一起,我變成了一個我自己都不喜歡的人。

  看什麼看?放手。......放手!我不喜歡你了!不!喜!歡!了!聽得懂嗎?」

  他痛苦地翻了一下身子,掙扎著拉住她,要醒來,緩緩睜開眼睛,卻見她的臉龐近在咫尺,緊張而安靜地看著他。

  「言格,你知道我是誰嗎?」她問。

  「......甄意。」他答。

  他怎麼會不知道她是誰?

  甄意,你是甄意啊。

  分別8年,我不看你的照片,不翻你的字條;我不跟人談你,也不願別人跟我談你。每次夢裡終於看見你,心就會落下:看,甄意還在,我就知道。

  我小聲地喚:「甄意」,你歪頭靠在教室的窗戶邊,不記得我了,笑著說:「你是誰啊?」

  我淒涼地醒來,夜很深。

  知道,是我沒讓你開心,雖然我已盡力。是我,沒有照顧好你;是我,不值得你記得。

  又做夢了啊。

  他閉上眼睛,沉沉睡去。

  中途醒來,萬籟俱寂,月光如水。

  甄意側身縮在他身旁,睡著了。他蓋著被子,她卻睡在被子上邊,裹一張毛毯,像襁褓裡的嬰兒,只露出頭。

  半明半暗的月光中,她睡顏寧靜,安然,有些柔弱,肌膚在黑按中越發瑩白,毯子上的絨毛就著她均勻的呼吸,有一陣沒一陣地擺動。

  言格從被子裡伸出手,一根指頭觸碰到毛毯的邊角,輕輕勾住,闔上了眼。

  早起後,甄意倒沒什麼異常,兩人各自洗漱完畢。

  走出房門,她卻嚇一跳,門口齊齊立著兩排男人,西裝筆挺,面無表情。

  帶頭的那位面相硬朗,看甄意的眼神依舊不善。

  甄意愣一下,竟無意識地往言格身前擋,昂著頭比來人更惡兇兇地回瞪。這一瞪,那人反而有些無措,看向言格,被他眼神制止,快速地回目光去。

  甄意一下子覺得其中有個面熟,這才反應過來,窘迫極了,剛要挪開,手忽然被言格牢牢握住。

  他拉著她,步伐稍快,她莫名其妙被他帶到電梯口,叮一聲,門開。

  裡邊,一位面容優雅,氣質絕佳的貴婦人抬頭,稍稍睜大眼睛,沒怎麼看言格,眼神卻很快落在甄意臉上,微瞇,變得探尋,又下滑落在言格握著甄意的手上,不動聲色地平息下去。

  言格跟沒看見她似的,拉著甄意進了電梯。

  三個人都不作聲地站著,觀光電梯一層層下落。

  某一瞬間,言格才意識到手心有一團軟軟柔柔的東西,靜默半刻,緩緩把她的手鬆開。

  甄意悄悄打量那位貴婦人,倒不是看出什麼異樣,實在是覺得她美貌非凡。一身水墨煙雨畫的裙子,像從古風圖裡走出來,頭髮輓了髻,別一根琥珀簪子。

  國色天香。

  她察覺到甄意的目光,眼神挪過來,沉利,不易靠近。

  甄意一愣,婦人漂亮的桃花眼已轉向言格,平靜地問:「你昨晚一直在這兒?」

  言格這才看向她,淡淡反問:「你的任務是追蹤我?」

  甄意費解,難道言格什麼時間出現在哪裡都有人在盯著?

  這麼大的人,至於嗎?

  那昨晚?難怪那群人眼神兇惡,肯定以為她把他xxoo了。奇怪,有心思在外面守一整夜,居然沒衝進去把她活抓?

  估計是,她沒鬧出動靜,沒真的服務。

  「言栩擔心你出事了,一晚上沒睡覺。」

  「我沒事,你轉告他。」

  甄意一詫,這該不會是......

  瞬間,她拿出最美麗的笑容,自動自發地帶上言家準兒媳的覺悟,剛要和未來婆婆套近乎,言格直接拉起她的手,不等她把「伯母好」說完,就出了電梯。

  第一次見面就這麼......

  甄意坐上副駕駛,想問剛才的事,可看言格臉色不太對,似乎母子關係不融洽,想說的話就嚥了迴去。

  糾結地擰著眉望天,她是言家的準兒媳呢,言格也太不尊重她了,居然破壞她和婆婆搞好關係的大好良機。

  她是為他好,以後婆媳關係不好,吃虧的還不是他?

  這男人怎麼沒點兒覺悟?

  言格開著車,半路忽然問:「那次在醫院遇到你,你眉骨受傷,是怎麼回事?」

  唉?

  那麼久遠的事了,他怎麼突然問起?

  「不是跟你說了見義勇為嗎。」

  「是自找苦吃吧!」

  「幹嘛這麼說?」

  「一個人跑去無人的酒吧質問嫌疑人,這種事值得褒獎嗎?」他語調平平,說出的話帶著不露痕跡的微責,「還有,在電梯上拉往下猛衝的逃命之徒,很值得鼓勵嗎?」

  甄意頂嘴:「難道放著壞人不管啊。不對,你怎麼知道我眉骨受傷的原因?」

  言格有一瞬間的措手不及,瞬間遮掩過去,淡淡道:「做事要量力而行。」

  「哼!像你這種人,肯定不會見義勇為。」

  「是,我不會。」

  他這樣坦誠直率,甄意反而說不出話來:他連他自己的事都不見得上心,更可況別人。

  安靜幾秒,又聽言格道:「安全帶。」

  「哦!」甄意迴神,立刻繫上,心中浮起一絲暖意。

  拉的時候,發現卡釦嶄新,沒一點兒痕跡,一下樂呵起來,「沒人坐過你的副駕駛嗎?」

  言格明白了她在開心什麼。

  一點點事情她都可以開心很久。

  一路上,彷彿全身都在笑。一邊在抖腳,腦袋還晃來晃去,得瑟半天發現沒音樂,她探身去翻他的車載cd盒子:

  「你平時愛聽什麼音樂?」

  嘩地拉開,空空如也。

  「……哦,不愛聽啊。」

  她不知為何心涼絲絲的,疼。

  他不聽音樂,不唱歌,不打球,不下棋,沒有任何興趣愛好,就連學習和射擊,彷彿也不是出自本意,從來都沒有多享受,也沒有多歡愉。

  彷彿這世上沒有任何一件事情能讓他開心,甚至也沒有任何一件事情能讓他不開心。

  這樣的他,她很心疼。

  她緩緩推上蓋子。

  車廂裡安安靜靜的,她聽見自己的聲音很輕,微微在抖:「言格,你知道開心是什麼感覺嗎?你,開心過嗎?」

  無人回答。

  她扭頭,他清秀的側臉在晨曦中那樣美好,眼睛深邃,鼻樑挺拔,卻寂靜。

  「言格,我想讓你開心。人生那麼長,要活那麼多年,一個人,不寂寞嗎?每天這樣,一個人開車去醫院,一個人開車回家,沒人和你說真心話,你也不讓任何人走進你的心,不孤單嗎?」

  她望向窗外,微笑,

  「你這樣,我會心疼;所以,無論如何,我也不會放手啊!」

  言格,我多麼希望你開心,多麼希望給你帶去快樂歡愉,所以,無論如何,我也會一直追逐下去。

  我自傾情,你且隨意。沒關係,我不會生氣。

  車廂裡回歸靜謐。

  言格的側臉已融化在金色的陽光中,再也看不清。

  言格,你知道開心是什麼感覺嗎?

  他知道啊。

  比如那一次,是在炎熱的夏天。

  啊,又是夏天。

  深城的夏天,怎會那麼漫長?

  甄意以她一貫的方式從天而降,突然蹦到他面前,背著手,歪著腦袋:「言格,我發明了鑽石水果,你要不要吃?」

  他搖頭:「不要。」

  「為什麼不要!」她鼓著嘴,一把將他的手臂扯過去挽住,「水晶閃閃的鑽石裡包裹著五顏六色的水果,多好看吶!好看的就一定好吃。」

  他不感興趣,卻不妨礙他挑錯:「究竟是水晶還是鑽石呢?而且,很多好看的東西其實有毒。」

  她暴躁:「不管要不要,都是要!」

  他不緊不慢:「那你問我幹什麼?」

  甄意把言格拉去家裡,端出來一盤凍水果,草莓,桑葚,奇異果,芒果,色綵繽紛,罩上一層薄薄的冰。看著真像大顆的鑽石嵌著水果。

  甄意拉了把椅子,把他摁坐下:「言格,你想不想玩遊戲啊?」

  「不想。」他誠實地說。

  「不行!」

  「……」

  她眨眨眼睛,笑瞇瞇:「那我們玩猜水果的遊戲吧。」

  她盯著他,

  他知道該自己說話了,木木地配合:「哦,猜水果的遊戲啊,怎麼玩呢?」

  「就是把眼睛濛上,我餵你吃水果,你猜是哪種。」

  「……好弱智……」他簡直無法配合下去。

  「不準!反正我要玩!」她不由分說,拿黑布條濛住他的眼睛。

  很快,她遞一塊水果到他嘴邊。黑暗中,他感覺得到冰水果散發著沁人的涼意,他聽見甄意快樂的聲音:「言格,這是什麼味道?」

  他張口,含進嘴裡,薄冰化開,清甜的汁液盈滿口腔。

  「奇異果。」

  很快,

  「言格,這是什麼味道?」

  「無花果。」

  他沒想過水果能這樣美味。

  再一次,

  「言格,這是什麼味道?」冰涼的冷氣縈繞唇邊。

  他濛著眼睛,緩緩張口,可她沒有把水果送進他嘴裡,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觸感極其溫熱而柔軟的東西,鑽進他嘴裡......

  心跳驟停,全身緊繃。

  她的鼻息熨燙而急促,噴在他臉上,癢得不可救藥。

  她跨坐到他腿上,隔著黑布撫摸他的眼睛,笑聲嬌俏又跋扈:「言格,這是什麼味道?」

  說完低頭,再一個令人窒息的深吻。

  這麼多年過去了,每每看到奇異果,他都會想起她的吻裡夏天的,清新的,酸酸甜甜的味道。

  刻骨銘心。

  初吻,深吻,是什麼味道?

  夏天裡奇異果和無花果的味道。

  去到醫院,意外見到慼勤勤,一件黑色的女式西裝,襯得臉色格外白,細眉之下長長的丹鳳眼裡沒有任何情緒。

  慼紅豆穿一套白色的米老鼠運動服,小小一個捱在她腿邊,臉上還是沒表情。

  慼勤勤是來送紅豆入院的,也不知她為什麼忽然改變想法。

  辦了手續,她沒什麼可交待的,把慼紅豆交給護士,就準備離開。

  一直木木然的慼紅豆卻忽然回了神,跑過去,小手抓住慼勤勤的褲腿,聲音有點兒著急,又有點兒害怕,可表情還是僵硬的:「大姐姐,你會來接我的吧?」

  甄意微愣,看著慼紅豆驚恐又期待的眼神,有些心酸。

  慼勤勤沒回頭,背影細細的,聲音不似以往冷漠,說:「會的。」

  說完撫開她的手,紅豆佇立幾秒,又上前抓住,手慌慌張張地在抖,臉上還是沒表情,嘴角抽了抽:「大姐姐,你可不能忘記我,一定要記得回來接我呀!」

  「好。」她頭也不回,紅豆便呆滯地守望。

  可沒走多遠,她又快步返回,牽起紅豆的手,走到言格身邊,問:「可以讓她住在家裡,然後每天送她過來治療嗎?」

  「可以。」

  「那好。麻煩醫生先給她檢查吧,我在這兒等著……過會兒和她一起回家。」

  紅豆聽了,臉上重新變得空茫,但似乎沒有恐懼了。她跟著言格走,走幾步一回頭:「大姐姐,你要等我。」

  言格並沒要求牽紅豆的手,而是將就她緩慢的步伐,隔著三個肩寬的距離,一個高高的,一個小小的,平行地離開。

  甄意問慼勤勤:「怎麼忽然改變主意了?」

  慼勤勤不作聲。

  那天晚上,慼勉在公司住,她一個人回家,黑漆漆的。

  回房,紅豆蜷在她床上。

  聽見聲音,紅豆立刻爬起來:「大姐姐,我害怕,我們一起睡好不好?」

  後來,她想,比起紅豆,她其實很幸運了。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6-1-18 01:12 PM

56. chapter 56

  甄意收到帝城電視臺的錄用offer時,給言格發了條短信。

  心情大好,早早洗漱上床,明天要精神抖擻去上班。躺在床上,準備寧靜地睡去,可是,言格沒回信息。

  突然煩悶起來。

  她才不需要他呢。

  切!

  濛上被子睡覺,某一刻,騰地從床上蹦起來,又發一條:「言格你手斷了嗎,回條短信會死嗎?」

  呼,心情好多了。

  睡覺。

  一分鍾後電話響。鈴聲是她自己嬌滴滴的聲音:「親愛的~你男人電話~快來接喲~」

  言格。

  甄意一個激靈蹦起來,那邊他的嗓音極淡:「我在你家樓下。」

  「啊?」

  她溜下床,以光速套上棉布裙子,踩著人字拖噠噠跑出去。

  夏天的夜色很好。

  言格微微頷著頭,立在車邊,碎髮遮眼,整個人透著淡定從容的氣質。

  聽見腳步聲,抬起頭來。

  甄意一溜煙衝到他面前,卻在他心一緊以為她會撞到他身上時,猛地剎車,站定。

  她仰起頭,看見他又黑又靜的眸子,心神微顫。

  言格隨意地睫羽一垂,把她盡收眼底。

  普通的棉布長裙,像回去單純可愛的學生年代。

  不染塵埃,清湯掛麵。

  她頭髮有些濕,黑白分明的眼睛,活潑又好奇地看著他,嘴唇輕輕抿著,唇角帶著掩飾不住的小歡喜。

  夜色把她的臉襯得像稀有絕美的玉,一捧就會細碎。

  她歡快的聲音把他的思緒拉回:「怎麼這時候過來?」

  他語調平穩,透著隱約的張力:「你明天新工作上班,送點就職禮物。」他遞給她一個粉色的盒子,小小的,緞帶繫著,包裝精緻。

  「不過是打雜,說什麼就職?」她癟癟嘴,心裡卻甜蜜。

  「可以現在拆開嗎?」

  「嗯。」

  白色的名片夾,簡約大方。

  她心裡歡喜:「好漂亮,不過,重回最底層,不會有名片啦!」

  「以後會有的。」言格平淡地說,「不管做什麼工作,甄意都可以做得很好。」

  甄意微微一愣,原來是來送鼓勵的,心瞬間柔軟下來,舒心又愜意。

  「謝謝啦。」她笑呵呵說完,一時竟沒別的話可說。或許太開心,太放鬆,只看著他也好,腦子裡也搜刮不出話題來。

  他也安然,就這樣無所顧忌地看她,看她笑靨如花,看她風吹細髮,竟就這樣,淡定自若,絲毫不尷尬,面對面相互看了幾十秒。

  夜風沉醉,聽得見鳥兒振翅的悉窣。

  甄意問:「吃過晚飯了嗎?」

  「吃過了。」他點頭。

  「……」

  甄意說:「啊,我準備請你吃宵夜呢。上樓去吃好不好?」

  又撒謊。

  他細細看她,斟酌半晌:「嗯,不用了,謝謝。」

  甄意知道騙不過,又殷勤道:「這麼晚了,開車回去多累啊,不如去我家借宿。我的床很柔軟呢!」

  我也很柔軟呢~昂~

  他了然:「嗯,不用了,謝謝。」

  甄意沒好氣:「那再見。」

  「好。」他禮貌地點頭,表示贊同。

  甄意腹誹:好你妹!

  然後,兩人都沒動靜。

  甄意語氣別扭:「走啊你,怎麼還不走?」

  他不太自在,抿抿唇,說:「看你進去,我再走。」

  「……」

  啊……這樣……

  她低低地「哦」一聲,很窩心,轉身慢吞吞離開。

  心裡,幸福滿溢。

  把玩著名片夾,意外發現裡面有張名片,抽出一看,檀香木箔,纂刀和墨藍色刻了兩個字,他的字跡,清雋沉然:

  「甄意」

  背面一行,

  「彩虹也說她不可思議」

  彼時,她已走進大廳,回頭望,他還立在車邊,清姿卓然。

  他在等她回頭?

  看見他在守望,感覺真好。

  帝城電視臺社會新聞部的人對甄意並不陌生,她曾數度是他們的採訪對象。

  此番是來陳默手下做記者,非常厲害的欄目編導。

  陳默性格鬼怪,見面第一句話是:「能就你這幾個月的管制生活做一檔節目嗎?題目叫悔不當初。」

  甄意:「……」

  「玩笑。」他面無表情,「不過,認真的。警察會常常監督你的行蹤嗎?如果哪個時刻聯繫不到你,會不會湧出來抓你?這種時候我是應該撿起棍子打你還是打警察?」

  「……」

  上午熟悉了業務,下午就被派去找器官捐贈素材。

  目的:第三醫院。

  第一個聯繫人是安瑤。

  安瑤很配合。但這幾天工作太忙,只能邊走邊說,大致介紹了器官捐贈和移植現狀。

  她人淡漠,說話平靜沒起伏,不知是不是醫生的耐心安寧,聽著竟莫名舒服。

  甄意想,自閉的言栩會喜歡她,一定有她的好處。

  安瑤忙得腳不沾地,常有病人護士打擾,甄意便不耽擱,很快離開。

  聯繫人還有三個,被奇妙的命運聯繫到一起。

  徐俏,25歲,女,急性白血病,等待合適的幹細胞,幾率二十萬分之一;

  淮生,26歲,男,尿毒症,等待腎源,合適配型比率不低,但供求比萬分之一。

  許茜,25歲,女,先天性心臟病。

  「那天護士推我去草地上散步,風很大,吹掉了假髮。有個男孩經過,幫我撿起來拿到水邊洗。他叫我美女。哈哈。」

  徐俏坐在窗邊,和甄意講起舊事,臉因疾病而蒼白,笑意卻格外純淨,

  「以前也有人叫我美女,可光頭後就沒了。假髮濕了,他給我紗巾,波西米亞風,包在頭上漂亮極了。當然啦,漂亮極了是他說的。我可不好意思。」

  「就這麼認識了?」甄意問。

  「嗯。就這麼認識了。」徐俏拖著腮,含笑,

  「護士說他叫淮生,尿毒症,靠腎透析維持生命。我說他長得真帥,護士說,幸好你沒在他透析前看到,那時他是腫的。哈哈哈。」

  她笑聲爽朗,甄意也忍俊不禁。

  「第二次見面,他送我彩色的假髮。你看,天藍色戴著可漂亮了。」她指自己的頭。

  甄意剛給她照過相。徐俏皮膚極白,一頭淡藍色的頭髮,像漫畫裡的異國少女。

  「還有別的顏色?」

  「粉色綠色都有,我最喜歡白色。」徐俏拿出白色換上,一瞬間變成雪國仙女。

  「真漂亮!」甄意感歎。

  「是啊。」徐俏爬到床上坐好,「淮生送給白色時,說……」

  安靜。

  「說什麼?」

  她淺淺的微笑柔弱得像冬日的陽光:「他說,徐俏,等你老了,一頭銀髮,你還是那麼美麗。」

  甄意一下子說不出話,遲來的悲傷彌漫心頭。

  「甄意。」她聲輕如紗,「我真的……好想變老啊!」

  她笑著,大大的眼睛含了淚水,一閃一閃:

  「好多人想永遠年輕,我不想,更不想以這種方式永遠年輕。我說,十幾歲的女孩青澀,二十幾歲的女孩嬌艷,三十幾歲的性感,四十幾歲的魅惑,五十幾歲的優雅,六十幾歲的平和,七十幾歲的從容,八十幾歲的豁達;

  我想接受自然的軌跡,體驗每一種時刻的美好,不徐,也不急;我想一天一天變老,那會是多幸福。」

  甄意微笑:「不能贊同得更多。」

  徐俏眨眨眼睛,風乾淚水,又開朗地笑:「哈,誰知道哪天就找到合適的配型了呢?」

  「我過會也去試一下,看能不能幫你。」

  「謝謝啦。真希望奇蹟出現。治療用了家裡好多錢,如果等不到就這麼……我爸媽得虧死。生一場病就是傾家蕩產,舉家欠債。」徐俏的聲音再度低下去,「治療費太高,原本打算不治。怕哪天死去,爸媽沒了女兒,還得還債,可……」

  她說不下去了。

  可,只要能多活一天,誰又想死呢?只要有哪怕萬分之一的希望,哪怕負債累累,父母又怎會放棄孩子?

  甄意:「這種情況,怎麼會做器官捐贈的決定?」

  「將心比心。」她說得輕鬆,「病痛,治療,太痛苦了。如果終有一天,我的父母竹籃打水一場空,我希望別人的父母不要像我們一樣絕望。」

  甄意覺得,此刻沒有語言能描繪她波瀾壯闊的心境。

  「施與是福嘛。死了還可以救人,多好。」徐俏說,「你要採訪許茜吧,她是我閨蜜,也簽了器官捐贈書,她的腎剛好和淮生匹配呢。」

  「淮生知道了怎麼說?」

  「沒怎麼說,」徐俏努努嘴,「許茜還很健康麼,治得好。淮生說他可以慢慢等,希望許茜健康出院。」

  「你們三個心地都好。」

  徐俏爬起來:「你要去看淮生嗎?一起吧。我也想看看他。」

  出病房遇到徐俏的母親,衣著樸素,面露倦容;夫婦倆各兼四份工,還得輪流抽空看徐俏。知道甄意是記者,徐媽媽難為情又小心地表達,能不能拜託好心市民捐點錢,最好來醫院配幹細胞。

  徐俏有些尷尬,年輕女孩心底驕氣,可抬頭看到媽媽頭髮上的銀絲,又低下頭去了。

  甄意點頭:「我們一定盡力。」

  去到透析病房,氣氛沉寂。

  幾十平米的病房內放著幾排儀器,躺滿病人,一個一個沒有聲音,似乎在沉睡,又似乎只是沒力氣反抗。

  每人臉上都寫著痛苦,空氣裡寂靜地流淌著煎熬的氣息,只有機器空洞的聲響,混雜著消毒水的味道,

  彷彿能嗅到生與死的邊緣那鋪天蓋地的絕望,苦痛,和掙扎。

  兩人換了鞋子外套,輕手輕腳進去。徐俏一眼看到淮生。

  是個長相清秀的男孩,睡顏安寧,可眉宇間帶著極淡的痛苦,容顏乾枯髮灰,看著叫人心疼。

  他身上插著管子,渾濁的血液抽出來,在機器裡解析分離,又重新灌回體內。

  儀器上紅色的數字緩緩上昇。

  徐俏說,他每次透析要從體內抽出3公斤多的廢液,現在才到1.3昇,他還要在機器上躺兩三個小時。

  每星期兩次。

  徐俏覆上他蒼灰色的手,輕聲說:「只有生病的人才能體會這有多痛苦,可等健康人體會到時,一切都太遲了。這裡,很多人都有錢,可有時候,疾病不是錢能豁免的。」

  她們輕聲細語間,淮生的手動了一下,下一秒,他睜開眼睛。

  「對不起。是不是吵醒你了?」

  「沒。正覺得無聊。」淮生笑起來很好看,「俏俏,你今天的頭髮真漂亮,像我小時候愛吃的水蜜桃棒棒糖。」

  徐俏摸著才換的頭髮,回報他一個開心的笑顏。

  和徐俏一樣對生命樂觀而憧憬的男孩。

  甄意心中感歎。

  看著他們緊握在一起的手,她不想打擾,能在生命最脆弱的時候遇到一束光,互相扶持著走過人生的晦暗,也算是上天的饋贈。

  她走出病房,意外撞見認識的人:淮如,淮生的姐姐。竟是和甄意高中的學姐。

  淮如見到甄意也挺意外:「你不是做名律師了嗎?」

  甄意擺手,爽快道:「沒看新聞麼,臭名昭著了。」

  淮如忙說抱歉,聽說是來採訪的,她很配合。

  甄意一一記錄,抬頭見淮如立在病房門口,凝望裡邊的淮生和徐俏,那個眼神,太過無奈悲傷。

  「他們兩個挺配,不是嗎?」這一刻,甄意挺佩服陳默的。新聞裡白血病腎衰竭太多,受眾都麻木。可徐俏和淮生這一對悲運卻樂觀的情侶,情感沖擊太強烈。

  「是啊。」淮如說,「我和淮生是孤兒,從小相依為命,這種感情不是一般人能理解的。我太想救他,可惜我和他不匹配。他們真幸福。如果淮生能找到合適的腎,俏俏也找到合適的骨髓,在一起,多好。」

  「是挺好。」

  身後忽的傳來一個陰涼的聲音:「病人家屬都很無恥。」

  甄意一愣,回頭;

  淮如蹙眉:「許茜?」

  女孩像西域美女,小麥色皮膚,輪廓明顯。她是富二代,徐俏的閨蜜,前段時間突發心絞痛,查出有心臟病。

  她不客氣地說:

  「這病房裡每個人都期望換腎,可這期望,說白了,就是期待世上某個無辜的人立刻死去,把他的腎拿過來。你說,是不是很齷齪?」

  甄意詫異半秒,終究搖頭:

  「生的希望,是另一個人的死亡;很真實,很無奈;可雖然諷刺,誰能說期待換腎的想法不對?」

  許茜目光挪過來,傲慢地打量。

  甄意:「既然你這麼認為,為什麼還簽器官捐贈書?」

  「你管我?」她哼一聲,走了。

  甄意自然不管她,只是想起她剛才看裡面的眼神,太微妙。該不會......

  她並未過多揣度,就見楊姿提著果籃過來。

  兩人最近見面機會劇減,在這見到,都驚訝。

  楊姿指指淮如:「我和她們一起長大。對了,你找到工作了?」

  淮如替她回答:「知名編導陳默的助手呢。」

  「那好好幹。」楊姿唏噓。甄意跳槽太順利,還以為她會消沉一陣。奇怪,這世上似乎總有這麼一種女人,什麼事到她面前都是順利坦途。

  聊了幾句,甄意告別,「我去驗骨髓,先走啦。」

  「甄意。」淮如喊她,「你真和言格在一起了?」問完,或覺不恰當,忙解釋,「好奇而已,這是深城中學永恆的賭約和話題。」

  甄意眼珠一轉:「當然在一起了。」

  「真好。」淮如笑,「一定好好的,永不分開哦。」

  每個深中出來的學生,都記得那個神奇的下午。

  言格上初二,體育課和初一13班重疊。上課集合時,班上的同學忽然騷動起來,他沒反應,直到聽到一個鈴鐺般清脆的女聲:

  「言格!2年1班的言格!我是甄意,我喜歡你!」

  他漠漠地循聲看去,有個女孩穿著花花綠綠的裙子,白t恤上綵筆塗鴉,寫著「甄意(心)言格」。

  她蹦蹦跳跳,歡樂地扭腰扭屁股,在跳舞,印著他們名字的t恤和短裙像蝴蝶在飛。

  同學們樂了,哈哈大笑,還有人鼓掌。

  體育老師氣死,拎著甄意的耳朵把她提到言格面前:「道歉!」

  言格安靜地看她,她跳著腳,齜牙咧嘴地做鬼臉,卻一點兒不難看。

  「為什麼要道歉,我說的是真話呀!」她理直氣壯的,被揪著耳朵,還轉頭看言格,笑瞇瞇的,「嗨,親愛的言格,你生氣了嘛~」

  他並沒有。

  體育老師和她講不通,說:「罰跑操場10圈。」

  10圈=4000米。

  同學們倒抽冷氣,她卻神采奕奕,眼睛發亮,激動地問:「老師,跑10圈就可以追言格了咩?」

  眾人:「……」

  她跑了10圈,教學樓的窗戶旁擠滿腦袋,各個年級的同學都在看……

  那時,圍觀的人裡有幾個會想到,多少個4000米都攔不住她;

  又有誰會想到,這場馬拉松跑了3年,而他們真的在一起了。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6-1-18 01:27 PM

57. chapter 57

  星期五傍晚,江江請甄意去泡酒吧,其實是有意撮合,並協助司瑰進一步勾搭卞謙。

  對於這種當紅娘的事兒,甄意是雙手雙腳地贊同。司瑰做警察的,平日能見到的「正常」男人少,甄意都替她擔心找不到男朋友,現在終於下定追卞謙,她當然要支持。

  說起卞謙,甄意對他真是沒有不滿意的。他是爺爺的學生,高智商,聰明好學。為人也好,重感情,甄意來hk後人生地不熟,什麼事都是卞謙照顧著,就像大哥哥一樣。

  連她從警署辭職遭遇職場挫敗後,也是他建議她學習法律,幫助她重獲信心。

  巧的是,那時他創業開了律師事務所,後來剛好給了甄意一個去處。這家律師事務所也成了他卓越能力的表現。

  她成長成今天的樣子,他的功勞不少。

  這麼好的男人,還性情溫和,私生活乾淨,和司瑰是在相配不過了。

  甄意接到電話時,正向言格了解醫院裡的器官捐贈人群,放下電話,隨口問:「晚上想和我去泡酒吧嗎?」

  他不鹹不淡地「嗯」一聲。

  甄意沒料到他會答應,反倒瞪大眼睛,有點驚恐:「是去酒吧哦。」

  他淡淡抬眸:「我耳朵沒問題。」

  事實證明,帶言格去酒吧是極度錯誤的。

  彩燈閃爍,舞曲曖昧,男男女女各自high。

  言格安然自若坐在最角落,面前放著一杯……水。

  他看上去分外淡定,絲毫不覺他靜止的氣場和喧鬧的酒吧不搭。

  甄意在一旁喝雞尾酒,和朋友們有一陣沒一陣地聊天。聊著聊著,目光挪到楊姿胸前,她今天穿得特少,一件薄薄的低胸吊帶,溝壑深深......

  楊姿的胸沒吸引同行男士的註意,倒是甄意直勾勾盯著。

  她道:「看什麼?看你自己。」

  「我的不好看。」甄意癟嘴,「最近好忙,害我絞盡乳汁,胸越來越小。」

  「......」

  她想到什麼,又笑瞇瞇起來,「不要緊,等我和言格在一起,他每天揉揉我,就會越來越大啦。」

  江江:「......」

  楊姿:「......」

  司瑰:「......」

  卞謙:「......」

  眾人不動聲色地漂移目光,言格淡然自若在喝水,估計早對甄意的重口免疫。

  甄意得意地歪頭,一轉眼,卻看見了四個熟悉的身影:淮如、淮生、徐俏、許茜。

  她詫異,淮生出現還好理解,但徐俏身體很虛弱了,且許茜還在住院。

  她立刻給徐俏和許茜的醫生打電話,徐俏的醫生說謝謝;許茜的醫生安瑤則立刻趕來。

  ecstasy酒吧改造後加了西式遊戲。

  舞池中央有頭巨大的紅色假牛。

  有人坐上去,酒保按下開關,牛如活了般竄動,前後左右上上下下搖晃,牛上的人緊緊抓著牛繩,狗一樣趴著,很快匡當被牛甩下來。

  一片噓聲。

  隨後下一個挑戰,是許茜。

  甄意一下子起身,她有心臟病能玩這個?

  再看淮生和徐俏都擔心地看著,許茜上去後,牛再度瘋狂甩,可她扭動著身體,做了幾個漂亮的馴牛動作,引起一片歡呼。

  看上去沒什麼問題。

  但後來,她亂了節奏,也被甩下去。

  惋惜聲起。

  她回頭看淮生他們,又羞又氣,狠狠踢了牛一腳。

  江江道:「酒吧有遊戲,誰能在牛身上待一首舞曲的時間就得獎,ipadmini呢,好想要。可我肯定一秒被甩下來。」

  「我去。」甄意說。不管在哪兒,她都是負責贏獎品的那個。

  言格抬起頭:「你要去比賽?」

  「怎麼?」

  「嗯,不要摔下來。」

  「小看我?」甄意大拇指一擦鼻尖,「不許閉眼睛,看著你準女朋友是怎麼馴牛的。」

  甄意下樓,跑到牛身邊,彎下腰,誇張地抱住它親吻它的鼻子,人群爆發出一陣歡樂的笑聲。

  她揚起手腕,對DJ打了個響指,音樂聲起。

  在一拍一拍的節奏中,她雙手繞過頭頂,纖細修長的身體圍著牛兒旋轉,腰肢擺動,跳起性感的搖擺舞,白襯衫鉛筆褲高跟鞋,細細的身體像水波似的,靈活而靈動。

  她跳到場邊,後仰著身子,纖纖手指一撈,從酒保手中奪過牛仔帽,戴在頭上,頓時男孩兒般英氣逼人。

  仍隨著音樂節奏隨意地扭擺身體,性感,婀娜,酷。

  她搖擺到牛兒跟前,抓住襯衫下擺輕輕一拉,掀起一半打個漂亮的結,露出平坦而性感的小腹,襯著臀部的線條越發挺翹。

  她跨上去,牛兒很快顛簸搖晃。可鬥牛女郎遊刃有餘,一手平抬牽牛繩,一手揚起甩「牛鞭」,借力打力,腰肢隨著節奏隨意扭擺,英姿颯爽地馴牛。

   喝綵聲一陣高過一陣,現場氣氛達到高點。

  楊姿看著場地中央集所有目光於一身的甄意,奇怪大家怎會喜歡這樣的「搔首弄姿」。

  和中學時一樣,甄意是十足的壞女孩。

  她心裡微酸,她不會跳這樣的舞,沒有那一顰一笑就性感帥氣的氣場,也沒有將所有目光收入掌中的自信。

  是誰說,如果有機會,每個女人都想做一次壞女人。

  楊姿很快打消這念頭,扭頭看見言格正靜靜看著牛背上快樂玩耍的甄意。酒吧的燈光曖昧而熱烈,他的側臉卻清淡又安寧,眼眸很深,有一絲難以察覺的雋永。

  酒吧的氣氛一度度高漲,壓在楊姿胸口讓她悶得慌。

  這些年她一直無法理解,為什麼甄意這樣瘋瘋癲癲毫不入流的人總對男人有那樣致命的吸引力,總讓他們挪不開目光。

  她驀地想起高一那年去南沖秋遊,大家走上一條幾百米長的木板吊橋,男生們調皮搗蛋,劇烈地搖晃長橋,鞦韆一樣蕩得老高。

  女生們嚇得抓著鏈子尖叫,甄意上去幾腳把鬧事的男同學踹進淺水灣裡。

  男生們鬼叫鬼罵,卻沒一個真正討厭她。

  也是那次,他們撐著竹竿划竹排,淺水灣裡蘆葦花開得像雲朵,像棉花糖。

  同學們打水仗,歡笑聲此起彼伏。

  她向來淑靜,在最外延慢慢划,沒有參與。言格也是,認認真真划竹排,像做一項實驗似的。
  
  她想著去和學長打招呼時,甄意從水塘外圍一溜煙跨過無數個竹排,蹦到言格的竹筏上,一跳就從背後箍住他的脖子,把他筆直的腰桿都折彎。

  竹排劇烈晃蕩,言格差點掉進水裡。他臉上很乾淨,並沒有不開心的情緒,把甄意從他背後揪下來,讓她站好,對她說著什麼。

  甄意嘻嘻笑,乖乖揹手,規規矩矩點點頭,像受訓的孩子。

  可下一秒,她沖言格癟嘴,委屈得很,可憐兮兮地往後退,一腳就「不小心」紮進水裡。

  言格扔下竹篙,條件反射地跑去拉她,

  「咚」地一聲巨響,像塘裡投了炸彈,水花四濺,把言格從頭到腳淋濕。

  溪水沿著頭髮從少年清秀的臉龐滑落,他還保持著要拉她的姿勢,站在竹排上,愣愣的,不可置信。

  水裡,甄意指著發愣的言格,哈哈大笑:「好傻,又被騙了!哈哈!」

  清澈的潭水齊甄意的胸口,她站在水裡,陽光在周圍閃爍,像碎玻璃。她笑哈哈:「言格,下來玩啊,很涼快的。」

  言格當然不下去。

  可其他男孩子全一個個嗷嗷叫著在竹筏上起跑,擺各種奇葩姿勢跳水,濺水花,一群群像趕鴨子,像下餃子,後來連女生都參與進來。

  大家全跳進水裡打水仗。

  言格不下去,撿起長篙要划走。

  甄意大聲嚷:「誰幫我把言格弄下水啊!」

  話音未落,眾人應和:「我!我!我!……」

  同學們從四面八方遊過來搖他的竹筏。甄意過去,抓住言格的腳,狠狠一拉,一下子把他拽得掉進水裡。

  言格渾身濕透,甄意卻再次竄到他背上,小狗一樣蹭他濕漉漉的黑髮,咯咯直笑。

  那時,她簡直像隻猴子,只要給她機會箍著言格,就死不鬆手,五匹馬都別想把她拉下來。

  那次的秋遊,在南沖玩了兩天一夜。

  在那之後,他們就成為男女朋友了。

  楊姿回過神,眼前,瘋狂的鬥牛已被帥氣的女郎馴服。

  一曲終了,

  甄意吹了個清亮的口哨,揚起手腕一甩,牛仔帽飛入人群,一陣鬨搶。

  她利落地從牛背上跳下來,一路拍著大傢伸出的手掌,在大家歡樂的喊聲中跑上臺階。

  言格正站在那裡,目光淡淡,追隨著她漸漸靠近。

  她笑吟吟看著他,迎上去。到他跟前站定,歪著頭,語氣曖昧:「好看嗎?」

  他垂著眼眸,靜靜看她因運動和興奮而光彩照人的臉龐,不答。

  她又往前一步,身體已貼在他身上,仰起頭:「性感嗎?」

  他依是不語。

  她慢慢踮起腳尖,襯衣和他的衣衫微微地摩擦,向上。她幾乎貼到他唇邊:「你,不想吻我嗎?」

  昏暗的燈光下,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像住著星星。

  他不動聲色地調整呼吸。

  「那我當你默認了。」她輕輕說著,手不自覺爬上他的脖子,箍住。

  指尖觸摸著他的髮根,癢癢的扎進心裡;她踮著腳,隔著曖昧的燈光與音樂,仰望他。一點一點湊近他的唇。

  他淺淺的鼻息,撩過她的雙唇。

  她依稀記得他唇齒間的味道,青澀的,清澈的,男性的......身體深處不禁打了個寒顫。

  她像是醉了,朦朧中剛要閉上眼睛,重力來襲,她被一雙有力的手摁回地面。

  言格握著她的肩膀,表情平靜,禮貌,克制。

  他什麼也沒說,和她擦肩而過。

  甄意怔忡一秒,心突然空了一塊,回身去追,一把拽住他的袖口。

  他回頭。

  她一張口,嗓子就疼了,悲傷如潮水將她包裹,她是多麼張揚,多麼任性,可她不相信接下來要說的話,會那麼卑微:

  「言格,你不喜歡我這樣吧,是不是?」

  時光彷彿回到8年前與他分別的前夕,做自己喜歡,和他喜歡的,她在這兩者之間彷徨糾結,把自己折磨得痛苦不堪,幾乎發瘋。

  她微微笑著,聲音卻發顫:「我今天晚上做的一切,你都不喜歡,是不是?」

  言格有些怔愣,側過身來,輕輕搖了搖頭:「沒有。」

  說完,見她委屈的模樣,他不禁遷就地低頭靠近:

  「甄意,我認為,你,就這樣子,就很好。這就是你,別人都學不來做不到的你。什麼都不用擔心,什麼都不用改變,就做你自己,就很好。」

  甄意腦子一懵,不太相信這話是他說的。一直以來,她以為他對她很無語,以為他很辛苦地默默忍受她一繫列奇怪的瘋狂的舉動。

  「我沒有要走,你不要誤會。」他耐心地解釋,溫熱的手掌輕輕覆上袖口上她的手,握了握,才緩緩拂開,指另一個方向,「安瑤那邊出了點事兒。」

  甄意一愣,回頭看。

  那邊,許茜不耐煩地把安瑤推得撞到牆上,走進人群。

  甄意收拾了心情,和言格過去找安瑤,還沒到她身邊,酒吧裡忽然爆發出惶遽的尖叫聲。

  撥開人群跑去,就見許茜倒在地上,捂著肚子嘔吐,抽搐,痙攣,像正被抽筋扒皮的蛇。

  大口大口的鮮血從她嘴裡湧出,她驚恐地瞪大眼睛,雙手捂住嘴,可血液不斷從她指尖溢出。

  甄意驚呆,以為這只會在電視裡看見,以為人不會這樣流血。

  酒吧裡尖叫不斷。

  司瑰第一時間打了120。

  「救護車馬上到。」

  「拿毛毯和冷水袋過來!」安瑤蹲下去,把許茜扭曲的身體掰過來放平,撥開她的嘴觀察口腔,回頭看甄意,「把她的下肢抬高。」

  甄意趕緊照做,發現許茜的腿在發涼。

  安瑤接過毯子裹住許茜,把冷水袋敷在她左腹上部,扶著她的頭偏向一側,怕她嘔出的血液堵住氣管。

  周圍人一片混亂,只有她沉著冷靜,說出的話緩慢而有力:

  「許茜,不要緊張,抓住我的手,對。沒事,沒事的。」

  這裡離醫院近,救護車不到兩分鍾趕到。

  醫護人員把許茜抬上擔架,安瑤跟著快步離開,邊走邊急速道:

  「嘔血量300cc左右,鮮紅色偏暗,混有血塊;帶酒精氣味,沒有食物;病人暫時神志清醒;脈搏、血壓下降;體溫降低,甲床發灰,皮膚......」

  酒吧的人仍在驚慌中,

  甄意跟在後邊,輕歎:「安瑤好厲害。」

  「嗯。」言格清淡地說,「許茜沒救了。」

  「......」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6-1-18 01:37 PM

58. chapter 58

  安瑤和主刀的劉醫生一身手術服從搶救室出來。她摘下口罩,臉頰一片潮紅一片蒼白,全是汗水。劉醫生和守候在外的許茜父母說了什麼。

  許茜的母親霎時癱在地上,悲愴地大哭:「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啊!醫生,求求你,救救我女兒,不能放棄啊,求求你......」

  安瑤臉色灰白,無力地靠在牆上,嘴唇動了動,卻說不出一個字。

  甄意在一旁,心裡很難受。

  淮如也在,以一種虔誠甚至癡狂的目光盯著搶救室;淮生和徐俏緊握著手,表情悲傷而忐忑,惶遽而茫然。

  幾位器官移植專家提著工俱箱準備進入搶救室,其中一位和許茜的父母輕聲說了什麼。

  許茜媽媽一下子撲上去抓住專家,尖銳地哭喊:「不行,不準碰。誰也不準碰我的女兒!她最愛漂亮,不準你們把她挖得支離破碎!」

  專家們頓住,這種到了關鍵時刻家屬反悔的事,他們遇過很多次,雖然遺憾,但也無可奈何。

  可對淮如他們,是晴天霹靂。

  淮生少年時罹患尿毒症,至今有將近7,8年透析歷史,生命已開始乾枯。

  這一次錯過,很可能就是下一次死亡。

  淮生臉色灰白,沉默而無聲地立著,背影蕭索;徐俏慌張地看看許茜媽媽,又看看淮生,悲傷而驚恐。

  淮如抓住許茜父母的手,淚水在眼眶裡打轉,渾身都在顫:「叔叔阿姨,你們不能這樣,不能啊。我們家淮生他......」

  她哽嚥著,眼淚全砸下來,

  「許茜簽了器官捐贈書,她答應了的!你們也簽字了的呀。求你們別這樣。現在反悔了我們淮生怎麼辦?他那麼年輕,以後可怎麼辦?」

  許茜媽媽沉浸在女兒驟死的傷痛裡,悲痛慾絕地尖叫:「別和我說這些!簽了字也不行!我不會讓他們把我女兒的器官挖出來,絕不可能!」

  淮如驚呆,臉上寫滿絕望,噗通一聲跪下,大哭:

  「叔叔阿姨,別,求求你們別。我們淮生是好孩子,他真的快撐不下去了,再沒有腎,他會死的。」

  她淚如雨下,慌地俯身給許茜父母磕頭;一下一下往地板上砸。

  淮生也哭了,上前拉她:「姐,你起來。我不要了,我還可以等。我真不要了。」

  專家們面色沉重,於心不忍,卻無計可施。時間一分一秒過去,他們交流一下,返身離開。

  淮如還在磕頭,望見專家離去的步伐,驚恐地撲來,攔著他們不鬆手,撕心裂肺地哭:「不能走,救救我們家淮生,求求你們!」

  專家歎氣:「錯過最佳時間,器官缺血太久,已經不能用來移植。即使現在取出來,也無法用了......」

  淮如如同遭受滅頂之災,臉色瞬間空茫死寂,如一尊雕塑。

  淮生抱著她抽泣:「姐,別難過,我們會等到的,一定會等到的。」

  徐俏則悲傷地抱著淮生,滿臉淚水,忽然......

  甄意看見,徐俏的鼻子湧出大量的鮮血,她手捧著自己的血,臉色慘白,暈倒在地......

  這一次,她沒有搶救過來。

  安瑤一身白大褂,拿白布給辦公室做清潔。真是漂亮的醫生,像畫中出來的江南美人,婉約清麗。簡單的白衣,頭髮束成低馬尾,這樣都好看。

  甄意立在她辦公桌旁,稍稍擔憂。

  許茜死的那天,安瑤在衛生間嘔吐很久,甄意進去,聽見她很低的哭泣。

  她不由想起好幾次見她巡房時提醒病人註意花粉;見小孩的醫院腕帶鬆了,一言不發地繫上;見地上有水漬,提醒病人註意,提醒護工擦掉......

  「安瑤,這不是你的錯。」甄意開口,發現安慰十分蹩腳。

  安瑤擦拭著書架,淡淡道:「我或許做不了醫生了。」

  甄意一怔:「這麼嚴重?」

  「有什麼比人命更嚴重?」安瑤輕輕反問。

  甄意語塞。

  安瑤立在窗邊,手掌抬到半空中,外科醫生的手,纖細,修長,被天光照得幾乎透明,撥動一下,像蟬翼般輕盈靈活。

  「十二年。從立志做外科醫生起,不接觸球類,不學樂器,就為保護它。以後,再不需這麼小心翼翼了。」

  「有人說,外科醫生不可能救活每個病人。第一次死了人,都會深受打擊,習慣就好。」她緩緩說著,孤獨而清高,「可我,永遠習慣不了。」

  甄意不知如何安慰,默然半晌,轉話題:「聽說徐俏的腎也和淮生匹配。」

  「如果是我,死了卻能救心愛的人,我會很幸福。」安瑤說。

  這話叫甄意微微動容,垂眸見辦公桌上一個相框,是言栩。

  他坐在古色古香的庭院裡,低著頭,陽光微醺,綠樹成蔭,他的側臉格外迷人。太過美好,看得出照相的人多愛他。

  她努力安慰:「休息一段時間也好。聽言格說,你和言栩婚期近了,要回深城了吧。」

  提起言栩,安瑤迴頭,臉上閃過極淡的溫柔:「嗯,再過一個月就回深城了。你也去嗎?」

  「當然。」甄意很自覺,「我也是準言家人。言格要是敢把我留下,我把他揍癟。」

  安瑤極淡地彎一下唇角:「他是拿你沒辦法呢。」

  想起高考結束後的夏天,有次和同學一起在咖啡屋,看見街上的他們。

  綠樹茂密,寬闊的街道上空無一人。

  甄意一身白色t恤網球裙,光著腳在路中央的黃線上走路,快樂地吃冰淇淋。言格走在她身旁,提著她的球鞋。

  某一刻,她把冰淇淋遞到言格嘴邊,他別過頭去,不吃。

  她倒退著走,說了什麼。

  他停下,勉勉強強彎下身子去吃她手中的冰淇淋,沒想她手一推,冰淇淋全推到他嘴上。

  他愣愣地沒動靜,她卻歡快地蹦起來勾住他的脖子,硬是把他折彎了身子,她小雞啄米一樣啄他嘴邊的冰淇淋。

  她吻得忘情,整個人往後仰;

  他怕她摔倒,雙手扶著她的腰,沒功夫把她從脖子上揪下來。

  誰喜歡誰,誰就拿誰沒辦法啊。

  「甄意,我還有事要道歉。」

  「什麼?」

  她把8年前言格返回ktv的事告訴她,至於自己去找她的事,隻字未提。

  「很鄙視我吧。」安瑤臉微紅,低下頭,「我也不明白那時怎麼會有那樣的惡意,還好你沒事……」

  甄意愣了一會兒,很快豁達地擺擺手:「沒事啦!

  你能說出來,已經很了不起。不過,既然言格回去找過我,為什麼後來消失不見?」

  安瑤微愣,她不知道,還是不記得了?

  可言栩媽媽分明說是甄意害的。

  不管怎樣,如果甄意不知道或是不記得發生什麼,應該問言格。她這個旁觀者,還是不要妄自評論或建議。

  「他突發事故,不是很好的回憶。我想,如果他準備好肯定會告訴你,所以你不要生他的氣。」

  「我是甄意,怎麼會生言格的氣。」甄意莫名覺得安瑤有些想法和她類似,道,「我原也等著他準備好了和我解釋呢。我不希望從別人口中聽到,只希望由他告訴我。」

  安瑤聽言,道:「你果然是值得他喜歡的。」

  「你也值得言栩喜歡啊。」

  安瑤一愣,極淺地彎彎脣角:「言栩他,很好。」

  甄意很少見安瑤笑,不禁感歎:「安瑤,我今天頭一次感到,你很愛言栩。」

  「嗯。很愛。只不過我不善表達,也不喜熱鬧。喜歡誰也是私密的,不想和別人分享,不會貼去社交網絡。也不像你,讓全世界都知道。別誤會,我不是說你不好。只是每個人方式不一樣。」

  「我哪裡會誤會?」

  安瑤倒了杯水給她,自己捧一杯,和她一起靠在桌子上,聊起來。

  「認識言栩,我才頭一次有想好好愛人的心情。即使一開始以為他是聾啞人,還有妄想症。」

  「誒?怎麼會這麼認為?」

  「那時在美國,在醫院實習。他胸口疼,找我檢查。戴著黑色的口罩,露出漂亮卻清冷的眉毛和眼睛,只做手勢不說話,我以為他是啞巴。

  我戴上聽診器去聽他的心,他卻突然驚恐地往後躲。我說你躲什麼呀,結果把他逼到牆上無處可退,聽他的心跳。手摁去他的胸口,就聽他的心跳咚咚咚咚特別快,像小鹿。我嚇一跳,怎麼有人在安靜狀態下心跳這麼快?」

  因為回憶,她杏子般的眼睛越發漂亮奪目,

  「抬頭一看,他全身都緊繃著貼住牆,耳朵紅透了,垂著眼睛,非常害羞。只是檢查心跳,他就不好意思成那樣。也不知為什麼,當時就有點心動。他身體沒問題,走的時候我有些失落,笑自己有毛病,對一個長相都沒看到的人動心。」

  安瑤天性安靜,連笑容都淡雅細膩,像一絲捉不到的霧,

  「第二天,第三天,很多天。

  他又來了。還是戴著口罩一聲不吭。我以為他有妄想症,每次都強調他沒病。以為他聽不到,專門學了手語。

  每天聽一次他的心跳,每次他都緊張得臉紅。後來,他每次離開都留一個小禮物在我桌上,包裝精緻,有時是塊巧克力,有時是朵小雛菊,還有小貝殼,鸚鵡羽毛......」

  「我的天。」甄意聽得熱血沸騰,不敢想像,「是言栩?好浪漫!」

  「嗯。」安瑤點頭,「後來才知道,他在小時候見過我。但我不記得了。

  三個月裡他一句話沒說;後來看到他的臉,我有些驚訝。

  但甄意,那時我早忘了言格。之前對他的暗戀是懵懂的嚮往。ktv的事發生後,我用很長的時間審視自己。對他的愛慕並沒讓我變得更好,反而讓我變得偏執。這樣的喜歡對我不好。

  對言栩才是真正的愛。這也是為什麼我不和校友聯繫。我太愛言栩,不希望別人看到他,自以為是地說他是言格的替代品。才不是。他是我的真愛,愛到別人這樣想他,我都會心疼。任何和過去有關的人出現,我都會排斥。

  至於言格麼,他中學時代都對我沒印象。反而因為言栩才認識我。倒不尷尬。」

  甄意看得出她的豁然,挺佩服。

  可想想,平時看到言栩和安瑤,似乎沒交流,便問:「和孤獨症的人交往,是不是很辛苦?」

  「不覺得。他很好,只是很容易緊張害羞,即使身邊是親人在,他也會非常拘謹窘迫;可只有我們時,就挺好。兩個人安安靜靜的,偶爾說幾句話,就很開心了。我能把自己照顧好,不需要他哄我。」

  她的聲音微涼低緩,平日話少,說起言栩,卻停不下來,

  「因為我知道,不是他不想哄,而是對他來說,這真的很困難。他在生病,沒有安全感。平常人的接觸,甚至只是言語的親暱,他都做不到。向他表達感情和親近,或是提及任何和建立穩定關係有關的話語,他都會害怕恐懼。

  可,他接納了我。我很肯定我是他的唯一,所以沒有形式,也沒關係。」

  甄意感歎:「安瑤,你們兩個真好。」

  「愛情麼,有很多種類,找到最適合自己最舒服的,就好了。」

  這時,護士敲門:「安醫生,院長找。」

  「嗯。」

  安瑤收了笑容,放下水杯,從抽屜裡抽出一份報告,甄意瞥見題目裡有「許茜」「死亡」「事故」「責任」的字樣。

  甄意警惕起來:「安瑤,你是要去......接受調查?」

  「死了人當然要調查。」她又恢復了平淡,「喝完水,離開時記得鎖門。」

  甄意「哦」一聲。

  出門時,安瑤回頭看她:「甄意,孤獨症孿生患病的概率,高達36%。」

  甄意驀地一愣,像被人狠狠擊中後腦。

  耳邊莫名回響起剛才安瑤描述言栩的話「對他來說,真的很困難......向他表達感情和親近,他會恐懼......他在生病。」

  她心不在焉把杯子洗乾淨放好,再度聽見有人敲門。

  是林警官。

  「安瑤在嗎?」

  「開會,好像因為許茜的事。」

  「剛好,我也為這事來。」

  「怎麼了?」甄意隱隱感覺不對。

  「有人寫匿名信說安瑤故意殺害許茜,我們來調查情況。」

  不論院方還是警方,都沒從安瑤這裡調查出任何疑點。

  首先是殺人動機:

  她和許茜沒有恩怨情仇;她工資高,開著法拉利似乎背景顯赫低調,不至收人錢財;她記錄良好,從小到大都是優秀學生,在美國學習和實習期間被老師醫生形容為醫術精湛,醫德清白。

  其次是殺人手法:

  病歷上記錄得很清楚,治療方法和用藥由科室醫生達成共識,和病人溝通順暢病人完全理解且配合;

  許茜自己溜出醫院泡吧,喝酒引發胃出血,這並非安瑤能控制。

  最終,警方調查不了了之,認為匿名信是醫院裡嫉妒安瑤的人所寫。

  醫院也護著安瑤,甚至沒以醫療事故定性,說病人不遵醫囑,不愛惜生命,導緻自身毀滅。

  許茜父母清楚女兒驕縱刁蠻的個性,也沒鬧事,接受了院方的說法。

  安瑤是第三醫院建院50多年來心胸外科最年輕有前途的助理醫生,不少同僚認為她極俱天賦。

  甄意和安瑤聊過,安瑤淡然如水,說:

  「學醫近8年,原準備在美國繼續實習4年留在那兒。因為言栩才回來。這麼多年我沒有任何業餘生活,不玩樂,不旅行,只有醫學。8年裡學了別人16年20年的東西,這是天賦嗎?」

  而此刻,她坐在電腦前打辭職報告。

  就這樣放棄過去的一切,甄意不太理解,又有些理解。等一個月後自己刑滿,真敢問心無愧去拿回律師執業證?

  言栩立在窗臺邊,盯著一盆綠蘿出神。

  言格目光掃視著安瑤的書架,忽然開口:「能看一下許茜的病歷嗎?」

  安瑤從屏幕面前抬起頭來,臉上映著電腦的白光:「那是病人的。」

  「有道理。」他說,「現在許茜最在乎。」

  「......」

  言格拿下病歷,翻開,掃了幾眼,平常地念道:

  「冠脈造影確認病情,先天性心臟病,心梗,腦梗,冠狀動脈硬化。主刀醫生建議支架手術,助理醫生也就是你,反對,認為手術使用的藥物會引起出血,病人心臟前壁梗栓,易供血不足心梗死亡。」

  甄意聽得很困難。

  「是。」安瑤答,「我是主治醫生,其他的科室醫生也同意保守藥物治療,使用溶栓藥物疏通冠脈。」

  「據我所知,主刀的劉醫生水平高超,做支架手術把握很大,這也是你的強項。」

  並不寬敞的辦公室內,空氣似乎開始凝固。

  「可病人不想開刀,目前也不需要。我們和她交流後,她自主選擇保守治療。」

  「溶栓藥物是作用於全身,可能引發其他部位出血。剛好許茜有胃潰瘍,並沒完全治癒。加上酒精刺激,造成胃部大出血。」言格闔上病歷,看住安瑤,目光很淡,問,

  「作為主治醫生,你不知道許茜以前有胃潰瘍沒治好?」

  語氣平淡,但話裡每個字都意味深長。

  氣氛已降到冰點。

  甄意聽懂了。

  安瑤運氣不算好,但也不差。如果許茜沒在這個當口喝酒,而是慢慢出現危險,安瑤最少逃不掉醫療事故。因為,

  如果許茜沒有不在乎自己,沒有喝酒,她也依然會慢性出血而死。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6-1-18 01:49 PM

59. chapter 59

  「作為主治醫生,你不知道許茜以前有胃潰瘍沒治好?」

  辦公室裡的空氣已經冷凍結冰,甄意作為旁觀者,尷尬困窘得不敢呼吸。言栩仍是背對著他們,盯著窗臺上的綠蘿出神。

  安瑤咬咬唇,隔了一兩秒,說:「許茜是得過胃潰瘍,但她沒有就醫,而是自己買藥吃的,所以她的病歷本上沒記錄。我問過她有沒有胃病,她說她沒有。」

  言格並未就此打住,濃眉下長長的眼眸微微瞇起,研判道:「開這種藥應該首先想到檢查胃潰瘍。」

  「是。」安瑤稍稍蹙眉,語氣卻平靜,「許茜不肯做胃鏡,嫌太痛苦;也不肯做鋇餐,嫌不舒服。她說她沒得過胃病。我堅持讓她做鋇餐。但鋇餐的準確率並非百分之百,疏漏掉細微的症狀也是正常的。」

  不知為何,甄意的情感天平又偏向了安瑤,她有點兒相信她,是而稍稍舒了口氣。

  可看看言格,看不出他是否相信。他這人從不會洩露半點兒情緒。

  面對安瑤的話,言格緩緩點一下頭,看似漫不經意地說:「專業的醫生能從病人的口腔、臉色看出病人是否患有胃潰瘍。」

  他語氣淡靜,可才緩和的空氣裡瞬間繃起了無數的絃。

  甄意又是大氣不敢出。這兩人各自平淡卻隱隱爭鋒相對的氣氛,太壓迫人了。

  且她再度有種感覺,任何人都別想逃過言格的審問。最適合他的哪裡是精神病醫生,而是審訊員。

  先敗下陣來的是安瑤。

  她扶住眉心,努力撐著自己,手指在抖,輕聲道:「對不起,是我疏忽。」

  可這句話並沒有贏得他的放過。

  「別的醫生會疏忽,但是安瑤,你會疏忽嗎?」言格盯著她的眼睛。

  他的意思很明顯。

  安瑤驚住,抬起頭不可置信地看他一秒,又驚慌地看看言栩,很快再度低下頭,肩膀頹然垮塌下去,道:「我這幾天被一點私事攪得心神不寧,對不起......」

  越說聲音越低。

  「是我疏忽,鋇餐檢查沒問題後,就當最終結果了。我根本沒想過再度去確認。是我失責。」她拿手摁住眼睛,極力克制,可嘴唇一直顫抖。

  「言格。」言栩轉過身來,很輕地喚他一聲。

  似乎想說什麼,可不用說出口,言格就了然。

  他看他一眼,又平靜地看向安瑤:「人都會犯錯,必須謹記教訓,但也不要沉溺自責。」

  話語簡短清冷,已是莫大的鼓勵。

  安瑤肩膀抖了一下,雙手更深地捂住頭,看不清情緒,但甄意覺得,她可能哭了。

  言格眸光清淺,閃過來看甄意一眼,拔腳出門,示意她也出去。

  甄意跟著他走上走廊。

  剛才言格那番不動聲色卻隱隱凌厲的質問,讓她的心七上八下。

  安瑤是故意殺人嗎?

  言格後來改口,是出自真心還是為了言栩?
 
  好想問啊。

  可想想剛才他風淡雲輕質問安瑤的架勢,還真有點兒嚇人。

  她低頭,一下一下地鼓腮幫子。

  「你是青蛙嗎?」他語氣寡淡,不知何時,眼神挪過來了。

  「......」

  他無聲看她一會兒,說:「安瑤和這件事沒關係。」

  「誒?」他是她肚子裡的蛔蟲還是怎樣?

  甄意:「既然她和這事沒關係,你還把她逼問哭?」

  言格臉色一僵:「我哪裡把她弄哭?她不是因為我的安慰,感動哭的?」

  甄意頭上三條黑線:你腦迴路如此不正常,你弟弟知道嗎?

  「再說,你把邏輯順序弄反了。」言格正色道,「並非我發現她和這事沒關係卻逼問她;而是通過問她,發現她和這件事沒關係。」

  甄意疑惑,「可在我看來,你問的那些話讓安瑤有了嫌疑。」

  「我懷疑她,她就有嫌疑?這兩者能畫等號嗎?」

  甄意微微臉紅,的確邏輯不對:「那你怎麼判斷她沒撒謊?」

  「表情和肢體語言。」

  「願聞其詳。」她揹著手,歪著頭,興緻勃勃望他。

  不知為何,她感興趣的眼神叫他的心情莫名不錯,表情卻還是疏淡:

  「普通人在受質疑時會輕微緊張,語言凌亂;但安瑤本身是個邏輯嚴謹,淡漠的人,所以一開始她表現得平靜有序,無可厚非。」

  「唔。」甄意心虛地點頭。

  她看偵探小說裡總說鎮定且條例清晰的人往往是事先做足準備的,她還因此稍稍懷疑安瑤。現在想想,微窘。

  「我問她怎麼確定許茜沒有胃潰瘍時,她低頭摸了眉骨,眉心緊蹙,她相當羞愧且痛苦。手也在抖,她一直在自責。」

  言格不徐不疾,

  「我說,專業的醫生能通過口腔觀察時,她眼睛不受控制地往下看,嘴一直在抿,有想拿手捂住的趨勢,這是非常深切的羞愧。

  我挑明了懷疑她。她驚愕,瞳孔放大,憤怒。可隨即轉化成隱忍的羞慚。」

  「等一下,」甄意聽得入迷,打斷,「即刻就變換表情,難道不是偽裝?」

  言格垂下眼睫,瞧她,神色閃過一絲微妙:

  「和你想的相反,真正震驚的表情相當短暫,即使看上去保持著,其實微表情已經和第一秒不一樣,多數會變得空茫、呆滯。」

  「哦~~這樣。」甄意更心虛,在他面前裝驚訝裝了成千上萬遍......全被看穿了......麼。

  「我說最後一句話時,語氣強調『不要沉溺自責』,她聽到『自責』,肩膀緊繃,又放鬆下去。因為我說中了她的心思,她覺得刺痛卻在潛意識裡稍稍寬慰。」

  「哇塞,言格,你好厲害。」她看著他俊逸的側臉,讚歎,真心覺得他從容分析的模樣太帥氣太性感。

  言格撞見她星星般的眼神,一貫淡然的人微微不太自在了,挪開眼神去。隔了幾秒,繼續道:「看客觀證據,病歷上記錄,安瑤堅持給許茜做鋇餐。這是事實。鋇餐的精準度不是她能控制的。這也是事實。所以,目前我偏向相信她。」

  「誒?為什麼是偏向?」甄意奇怪。

  「任何事都沒有絕對。總會留有微小的其他可能。」他自然而然地說。

  她拿他較真的性格沒辦法,可她也較真起來,

  「那你舉一個微小的可能給我聽聽?」

  「如果許茜可殺可不殺呢?」言格看她,「查出胃潰瘍,就給她換療法,讓她活命;沒查出,就用正確卻危險的療法殺死她。」

  甄意一怔,這樣的隨意輕率,比蓄謀殺人還恐怖:「言格,你別這麼說。我覺得,安瑤不像是把人命當兒戲的人。」

  「是不像。」言格淡淡評價。

  「你剛才不是看她的表情判斷嗎?」甄意努力幫安瑤說好話,好不容易對她印象改觀,且萬一她真這樣,言栩該多可憐。

  「常人很難掩飾微表情,即使掩飾一種,也會牽一髮而動全身。但有小部分人能做到。當然,我不是說安瑤。我相信她。可就像我說的,凡事沒有絕對。」

  甄意不做聲了,究竟是怎樣,也只有安瑤自己心裡清楚了。

  她沉默一會兒,忽然笑了:「言格?」

  「嗯?」

  「你有沒有覺得,我們兩個很搭?」

  「......」果然任何時候,她都能轉移到這個話題。

  他無聲看她,眼神在問:請論證。

  她解讀無壓力,跑到他前面去,揹著手,隨著他的前進一小步一小步倒退,笑容大大的:

  「剛才啊,你說我聽,我問你答。你的世界我願意聽,我的疑惑你願意解。誰也不無聊,誰也不枯燥,難道不是很百搭嗎?」

  他不做聲。這個問題,他早就發現了。

  她和他,很契合,很完滿。

  甄意見他沒反應,不滿意了:「你說,是不是呀?說呀!」

  他抿抿唇,極輕地點了一下頭。

  她笑容再度放大,眉梢眼底全是遮不住的笑意。昂著頭,得瑟地後退走。

  走了幾步,想起什麼,小聲問:

  「我有時候對你撒謊,你是不是總能看出來?」

  「有時候?」言格稍稍抬眉,覺得她的用詞有待商榷,「是經常吧。」

  嗷~

  一下子,她臉上又火辣辣的,想起她各種睜眼說瞎話就為誘拐他的時刻,好丟臉,讓她鑽地洞吧。

  他側眸,見她低著頭,臉紅紅的,像隻緩緩挪動的小番茄,不禁心又微微動了一下,他抬起頭望著前方,嗓音低醇道:「不好意思什麼,我又不介意。」

  你愛撒謊,我愛配合,就是了。

  甄意的心跳莫名就漏了一拍,彷彿空氣中的消毒水味都變清新了。

  臉上的紅色漸漸消退,一個願打,一個願捱,有什麼好丟臉的?

  到了拐角,言格道:「去看看那天的當事人吧。」

  去到淮生的病房,意外發現,言栩和安瑤早就在那裡。

  安瑤背靠牆壁,精神不好地側著頭,望著窗外的樹木出神;

  言栩立在她身旁,遮住了她半邊身影。他正和床上的淮生說話。那雙手插兜,英挺出塵的樣子,和言格如出一轍。

  甄意稍訝。

  言栩在陌生人面前從來都是迴避疏離的姿態,交談是要他的命。可此刻,他站了出來,為了他身後的女人。

  淮生在為腎移植手術做最後的準備,但他神色懨懨,非常悲傷,雖然得到珍貴的腎臟,可心愛的徐俏死了。

  淮如蹙眉坐在病床前,不樂意這幾人的到訪,很是排斥:「有什麼等淮生過些天做完手術再說。他現在身體很虛弱。」

  言栩沒聽見,濃眉之下黑色的眼睛清澈,深邃,只盯著淮生:「你有個女朋友?」

  「是。」

  「她的夢想是什麼?」聽上去很無釐頭。

  「......跳舞。」淮生目色悲傷。

  言栩點了一下頭,他和言格一樣,天生音質很醇,很好聽,卻沒有起伏:

  「死者的主治醫生是我的未婚妻,她是一位非常優秀的心外科醫生,目前只是主刀的助理,但她一定會成長為主刀醫生,救很多的人,這是她的夢想。可現在因為死者,她再也不敢拿手術刀了。」

  他這話說得像例行公事,很生硬,不帶一星半點的情感,可安瑤扭過頭來,看著他的背影,眼睛濕了。

  甄意驀然感動。

  見過言栩和安瑤一起很多次,兩人從沒在外人面前牽過手,甚至不怎麼說話,她不知他們私下的相處模式。

  以為安瑤和她一樣,愛得辛苦;可其實,不是。

  安瑤值得言栩喜歡;言栩同樣值得安瑤喜歡。

  對言栩來說,看一個人的眼睛,和他說話,聽他回答,這其實是很艱難而惶恐的事。可他願意為了安瑤這樣做。

  甄意轉念,又想到了言格。

  其實他也是這樣的吧。可因為她,他現在幾乎已經可以做到像正常人了。雖然在正常人眼裡,他還是很不正常。

  剛才那一段是言栩這輩子和陌生人說的最長的一段話,他不太適應,垂下眼睛,停頓一下,又努力抬起來,看著淮生:「你能理解嗎?」

  淮生點頭,不顧淮如的勸阻,決定回答問題。他也問:「你能理解我失去愛人的悲傷吧?」

  言栩沉默良久,很誠實地說:「不能。因為我的愛人沒有死。」

  「......」

  甄意輕輕摸了摸鼻子。

  言栩不覺自己的話不對,問正題:「死者那晚為什麼逃出醫院,和你們一起去酒吧?」

  「其實我們沒讓茜茜去,她非要跟著。那天是我和俏俏想去。俏俏身體越來越差,很多想做的事都沒做......」淮生說到此處,哽嚥得發不出聲。

  病房裡悲傷彌漫,

  只有言栩臉色刻板,不動容。除了是個長相極其秀美的男人,真沒有一點兒表情。

  他只揪他的關心點:「這不是你第一次帶她溜出去?」

  「對。」淮生因為病痛,臉色蒼白,「她怕以後沒機會,讓我隔一段時間陪她做一件......」

  言栩不關心,打斷:「死者是你女朋友的閨蜜?」

  「是。」

  「死者在住院,你為什麼帶她出去?」

  甄意聽到半路,覺得哪兒不對,後來才發現言栩不用人名,全用身份代稱。

  淮生還未開口,淮如見他太累,替他回答:

  「許茜愛熱鬧,很瘋很貪玩,聽我們要去酒吧,吵著要去。她說身體很好,是父母大驚小怪強迫她住院。我們就沒在意。她一直都是大小姐脾氣,我們都習慣了,她想幹的事,誰都阻止不了。」

  甄意想了想,插嘴問:「之前淮生和徐俏出去,許茜也會吵著跟去?」

  淮如一愣,遲疑的功夫,淮生回答:「是。她和俏俏很親,到哪兒都跟著。」

  言栩繼續:「那晚,她怎麼會喝酒?」

  「她玩了酒吧裡的鬥牛表演,下來後就有很多人給她送酒。」

  言栩皺眉不解。

  甄意解釋:「酒吧裡男人對女人印象不錯,就會送酒,許茜在鬥牛上表現得好,自然吸引註意。」

  言格聽言,稍稍走神:他沒給她買酒......

  淮如幫腔:「許茜是個富傢女,性子太倔。她非要喝,我攔都攔不住,還要淮生勸她。但......」

  言栩木木的,問題幾乎私密縫合:「那她為什麼玩鬥牛?她有心臟病,你們為什麼不阻止?」

  淮生道:「她脾氣太大,攔不住。」

  言栩低眉細想,

  聽見言格淡淡的研判的聲線傳來:「她當時在發脾氣?」

  甄意微愣,覺得他真是敏銳得連旮旯幾角都不放過。

  「嗯。」

  「為什麼?」

  「她本就愛賭氣。前一刻還好好的,立馬就變臉。」

  「誰惹她了?」

  「沒有。」

  言格停頓半刻,換個說法:「你說她前一刻還好好的。」

  「對。」

  「她情緒變化前,誰在和她說話,說了什麼?」

  淮生眉毛擰成一團,疑惑:「沒什麼特別的。」

  「你覺得不特別。」他的邏輯嚴謹得可以讓人崩潰,「那就是的確有人說了什麼。」

  「我姐說俏俏跳舞好看,平衡力好,如果不是生病,能在鬥牛上待整首歌的時間。」

  淮如:「俏俏是學跳舞的嘛。」

  言格沒停:「然後?」

  「茜茜說她也很厲害。我們都沒說什麼。」淮生抓額頭,有點抓狂,「真沒人說什麼。」

  甄意卻明白了,正是因為大家什麼也不說,挫傷了許茜的虛榮和自尊。

  出了病房,甄意和安瑤交換目光:這兩兄弟簡短卻天衣無縫的詢問,讓她們心裡有了猜想。

  可沒想,言格對言栩說:「淮如有點緊張,淮生並沒說謊,死者喝酒很可能是自願。」

  「啊?」甄意詫異,「我覺得是淮如的陰謀。安瑤,對吧?」

  安瑤點頭。

  「為什麼?」

  甄意道:「許茜愛和徐俏攀比,聽他們說徐俏好,虛榮心作祟,想證明自己厲害。且她很可能喜歡淮生,這才三番四次跟著他們。別的男人送酒,淮生勸她不喝,她反而更要喝了。」

  安瑤贊同:「她或許不知嚴重性,可能還覺得把自己弄傷,會讓男人心疼。」

  言格和言栩抿著唇,很費解的樣子。

  言格:「為什麼女人會有這種奇怪的想法?」

  甄意:「......」

  虧得他問問題可以把人逼得崩潰,在人情世故上卻一竅不通!

  剛要說什麼,忽然感覺前邊拐角有人神神祕祕地往這兒看,很古怪,像在偷窺;言格瞥見她的眼神,也看過去,但那影子閃開了。

  甄意只當是無聊的人。

  安瑤不覺,說:「是真的。我是許茜的主治醫生,在相處中我就能感覺得到,許茜喜歡淮生。淮如肯定知道,或許還知道許茜的病情,所以兵不血刃地讓許茜......」

  言栩蹙眉:「她為什麼這麼做?」

  安瑤和甄意交換眼神,低聲說:「或許因為許茜的腎。」

  「許茜的腎和淮生匹配,可她的病還治得好,淮如或許心急了。」甄意覺得沉重,求助言格,「剛才你沒從她的表情看出什麼?」

  「她有些緊張,還很牴觸。雖然事出有因,但不一定是你們說的『因』。」言格一貫的客觀,「當然你們說的有可能,可是,也不能排除,她和這事沒關係。」

  甄意「哦」一聲,又問:「那我們怎麼搞清楚真相?」

  「為什麼要搞清楚?」典型的言格式回答。

  不關已事,幹已事,他都漠不關心。

  甄意:「......」

  安瑤輕歎一口氣:「就算淮如真的是故意,也沒有證據。許茜這樣的性格,太容易被人利用了......」

  話沒說完,她扭頭。

  片刻前,言栩碰了碰她的手揹,又放回口袋裡,木然地說:「如笙,我餓了。」隔一秒,「如笙,你餓嗎?」

  安瑤唇角極淺地彎一下,語氣不經意就溫和:「我們去吃飯吧。」

  甄意立刻舉手:「我和言格上次吃了一次川菜,超好吃。」

  言格:「......」

  甄意瞪眼:「你有意見?」

  「沒......」言格說。

  甄意探頭看:「言栩呢?」

  你對川菜有意見嗎。

  言栩站在安瑤身邊,十秒後,才默默地抬眸:「我在這裡。」

  「......」

  隔了幾秒,輕輕的語氣,「你看不到我嗎?」

  「......」

  不是問你這個啊......算了,都沒差......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6-1-18 11:13 PM

60. chapter 60

  在電視臺工作的日子忙忙碌碌,輪休的日子,甄意抽閒去精神醫院做義工。工作間,收到負責監督她行蹤的警官的短信:「還有一個月,加油!」

  嗯,還有一個月,她的管制服刑生活就結束了。

  還有一個月,她就可以拿回律師執照了。

  要做回律師嗎?她還沒想明白。

  如今對她來說,做記者難,做律師難,做精神病院的義工,最難!

  「皇上~西紅柿很好吃的。你就吃一點吧,吃了有益健康啊!」

  甄意淒風苦雨地趴在桌邊,勸病人「皇上」吃菜。

  醫院的餐飲分量和比例都是配置好的,為防某些病人主觀或客觀絕食,每頓飯都不能剩。

  協助病人吃飯的小護士甄意得和神經病們鬥智鬥勇。

  比如上週,她給一個自稱豆芽的病人盛飯,豆芽靜坐抗議:「我會光合作用,為什麼要吃東西?」

  他端端正正坐在椅子上,昂著頭:「你把我的花盆搬到太陽底下,我就飽啦。」

  甄意望著蹲在椅子「花盆」上的叫做豆芽的一米八的大塊頭,一頭黑線。

  「親愛的小園丁,快把我搬出去呀。」他催促。

  甄意安靜幾秒,說了句自己都不可思議的話:「豆芽菜,你還沒發芽,我先給你施肥澆水,過幾天再把你搬到太陽下好不好?」

  豆芽凝眉想想,歎氣:「對不起,是我太心急了。」

  甄意趕緊把「肥料」和水端給他:「要吃得飽飽的哦!」

  比如今早,一個自認是獼猴桃的病人,堅決不吃水果,理由是:「我不能傷害自己的同類!」

  甄意問:「那你不想親吻它一下?」

  現在,皇上不肯吃西紅柿的原因很簡單:「西紅柿和雞蛋彼此深愛,堅決不能分開。我一定要等雞蛋來了再吃。」

  甄意絞盡腦汁,軟磨硬泡近二十分鍾,別的病人離開餐廳了,皇上還正襟危坐,癡心地陪西紅柿等雞蛋……

  甄意肚子餓得咕咕叫,深覺自己像舊社會的受虐童工,悲慘淒苦極了:「皇上,今天雞蛋不會來了,你先吃西紅柿好不好?還要上朝呢!」

  「上過了。」皇上一點不含餬。

  甄意仰天長歎,忽聽耳邊有人平淡道:

  「今天西紅柿和雞蛋吵架,雞蛋吵不過,氣跑了。」

  是言格。

  神經病患者的福音來了!

  甄意如濛大赦,深深望他,眼神像星星般璀璨。

  言格:「……」

  他背脊修挺,風淡雲清佇立一旁;她蹲在地上,手臂扒拉餐桌,像討食的小乞丐。

  她起身,驕矜地禮貌道:「言醫生好!」

  「……」言格沉吟幾秒,「甄護士好!」

  她才不是護士。

  「你好冷,雞蛋吵不過西紅柿,網上幾百年就有了。」

  「幾百年前沒有網絡。」他較真了,又從容道,「而且這個段子最開始是從精神病院傳出去的。」

  「真的?」她覺得新奇。

  「……假的。」他看她幾秒,說,「你真好騙。」

  「……」

  她癟嘴,坐回去,等病人把飯吃完。

  隔了一會兒,甄意回頭,見他沒走,安然自若地立著,眸光清和,籠在她身上,叫她不可避免地心跳微亂:「幹嘛?」

  「哦,沒事。」他拔腳往前,在甄意旁邊的餐桌坐下,隔一個走廊。

  他……

  甄意小聲:「你,在等我嗎?」

  「哦,我只是喜歡這把椅子。」

  「……」

  他竟等她一起午餐。

  坐姿挺拔筆直,依稀看得到當年的影子,她無數次趴在他教室窗臺上凝望的影子。

  12年,那個純淨簡單的男孩長成了明月清風的男人。

  沒怎麼變,像一棵不臨風的玉樹,俊逸而寧靜,沒有半點兒浮躁和不耐,兀自安然。

  說等她,就一心一意地等候。不玩手機,不辦公事,不看書,不聊天,就這麼全身心地純粹地等待。

  甄意忍不住想,如果言格一直喜歡著她,這8年裡,他會不會常常這樣放空地等待她?

  想想都不可能,他哪有那麼喜歡她?

  皇上吃完午餐,問甄意:「明天,奚先生和洪小姐會一起出現在我的餐盤裡嗎?」

  甄意頭頂一串問號??

  靜坐的言格幫她解圍:「會的。」

  皇上滿意地走了:「謝謝言太醫。」

  甄意強忍著笑:「言太醫,奚先生和洪小姐是誰?」

  面對她的調侃,他只是無聲地瞥她一眼,才道:「西紅柿炒雞蛋。」

  「為什麼?」

  「他剛才不是說西紅柿和雞蛋是一對嗎?奚先生和洪小姐成親後,洪小姐是不是叫奚洪氏?」

  「……」甄意撫額:言醫生,你能再冷一點嗎?

  如此奇特的思維模式,果然只有神經病醫生能理解。

  「竇先生和牛小姐成親,牛小姐豈不是叫竇牛氏?」說完噗地一笑,

  言格卻很淡然,十分尋常地舉例:

  「嗯,如果言先生和甄小姐成親,甄小姐就是言甄氏。」

  甄意稍稍發蒙,有一股熱度從心底蒸騰而上,從脖頸湧上臉頰,發熱。

  言格不知情,彷彿他說的是一句極為常見又常理的話。

  可這話魔咒一般刻進甄意的腦子,每個字每個標點符號都好聽。

  言甄氏……多好聽。

  成親!

  成為他最親近的人,他的心思只說給她聽,他的情感只對她表達,他的枕邊只留給她安眠……

  甄意呼吸困難,心跳像打雷,心底在吶喊:

  言醫生,我想和你成親!!!

  言格低頭見她幾秒鍾臉紅如蘋果,納悶:「甄意,你過敏了?」

  「……」甄意無語,果然是醫生才會說的話。

  「沒,有點兒熱。」

  言格點一下頭,安然地說:「甄意,心靜自然涼。」

  「……」

  心靜自然涼……

  甄意一頭黑線:「是,法師。」

  言格:「……」

  吃完午飯,言格工作,甄意看書。每次她工作輪休,都會來泡在他身邊。

  白色的乾淨的工作室裡,他立在長桌這邊,記錄數據;她坐在長桌另一端,埋頭翻書,寫寫畫畫。

  偶爾,她會抬頭,看看他清姿卓絕的樣子;偶爾,他會低眸,看她安然專註的模樣。

  時光,於是變得寧靜安詳。

  她曾說,送喜歡的人回家,到哪裡都順路;

  和喜歡的人一起,呆坐一下午都開心。

  她那樣認真,言格不禁想起那些年,他查看和她有關的一切訊息,有張報紙《人民教師連續半月加班為學生補習》。

  他挖出了背後的故事:

  那時甄意3歲,感冒發燒無爸媽照顧,奶奶搞不清狀況,拖延病情,整整10天,她差點兒燒壞腦子。

  醫生說,這孩子以後可能注意力不集中,學習會很差。

  她注意力的確不集中。上課從不聽講,屁股上安了陀螺般轉來轉去講小話。

  講小話也不集中,分明和這同學講得熱鬧,下一秒立刻撂下探頭參與另一個。

  和他說話也是,一分鍾換十幾個話題,有的甚至只講一半。

  那時,他在圖書館看書,她有模有樣地陪著,不到一分鍾,便窸窸窣窣,窸窸窣窣,像隻不安又無聊的小動物。一本書看一會兒拿去換,來來去去換n遍。

  言格倒不受影響,周圍的同學被打擾,向甄意投去異樣的目光。她每次都笑嘻嘻地吐舌頭,抬手點鬢角做抱歉的手勢。

  次數多了,他會聲音極低地喚她:「甄意。」

  「誒?」她無聊死了,聽了他的聲音,立刻歡喜地湊過來。

  「坐下,不許動。」

  他語調平淡,甄意卻聽出了命令,「我不叫你起來,不許起來。……也不許發出聲音。」

  「是~」她蔫蔫地坐下,沒一會兒,屁股就扭來扭去,擺各種姿勢,像椅子上有蟲咬她。

  有次,他看完書,她哭喪著臉,非常糾結地扭在椅子上,像擰麻花。

  他愣了愣:「你生病了?」

  一聽他的聲音,她宛如解放,哭嚎:「嗷,你終於說話了。我要尿尿了。」

  所有人從書裡抬頭看她步伐奇怪一溜煙跑開,剩言格一言不發給她收拾書包。

  明明注意力那麼不集中,對他的注意卻從未消減。

  校門口,操場上,哪怕他只是從她視線的邊緣地帶路過,她也能瞬間發現,然後撂下她正在做的任何事,百米衝刺飛奔去他身邊。

  同學們都笑她身上裝了言格探測器。

  有次她被罰掃操場,一個人抓著大掃帚在草地上飛飛武打,樹葉草葉漫天飛,玩得不亦樂乎,某一刻突然停下,像感應到什麼似的回頭一看。

  「言格!」她歡歡喜喜,嗓音嘹亮。鳥群從樹梢驚飛,她提著大掃帚在草地上飛奔,像宮崎駿動畫裡送宅急便的小魔女。從此又多了個綽號。

  現在想起,他不太明白,也一直不懂,她為什麼會那麼喜歡他。

  至於,他為什麼那麼喜歡她?很簡單,他的世界裡,只有她。

  還想著,電話叮鈴鈴響。

  她離電話近,言格頭也不抬:「接一下。」

  甄意心咚咚的,很有成就感加歸屬感地接起,盡量禮貌溫柔:「喂?」

  那邊卻沒聲音,不說話,也不掛斷。

  唔,應該是言栩。

  他手上沒空,甄意把電話捧到他耳邊。

  因為將就她的高度,他微微側頭,碎髮在她指尖摩挲,是柔軟的。

  她心裡一磕。

  這個姿勢在她看來,有種錯覺,像他歪頭將臉埋在她手心。很親暱,讓人心動。

  言格聽著電話,「嗯」一聲,眸子轉過來,看住甄意,黑湛湛的,很深。

  甄意再度莫名地心顫顫。

  在說她的事麼?

  電話講完,言格說:「安瑤的禮服到了,她沒朋友,言栩希望你幫她看看。」

  甄意詫異,言栩怎麼會找她?

  安瑤的公寓佈置得清潔簡單,白領風格,沒半點少女情懷。

  不大的客廳裡整齊有序地擺著一排木製衣架,掛滿數十套精緻的漢風禮服;茶幾上鋪滿木盒,裝著琳琅滿目的首飾珠翠。

  滿室生輝。

  甄意沒見過把古風和現代藝術結合得如此完美的禮服,驚歎:「結婚穿這些?比西方婚紗漂亮多了。我以為會穿旗袍。」

  「言家是漢族,所以依循漢風。」設計師溫柔道。

  安瑤向設計師致謝:「特地從深城過來,辛苦了。」

  「應該的。還有半個月,如果不合適不喜歡,手工上還有時間修改重做。」

  甄意看各個設計絕美,做工精細,哪裡會有不喜歡。

  「這麼多全要穿?」

  「嗯。婚禮的儀式太多。這是祭祖時穿的。」安瑤輕指一件紅色正統冕服,寬裙廣袖,裙擺用黑金色雙線繡花開錦繡,華麗而低調。袖口黑色繡紋章,甲骨文的日月字樣。甄意見過幾次,似乎是族徽。

  「這是見賓客時穿。」不似前一件層層疊疊,形似對襟襦裙,現代而簡約,粉色對襟,白色長裙,裙擺蜿蜒嚮上盛開青色籐蔓鵝黃小花兒。腰帶,領口等細節處一一精緻。

  祭天,祭神,拜父母,拜鬼,敬賓,祭月……儀式繁復,不一而足。

  除了祭祖的冕服是正統古服,其餘只是存留襖裙襦裙等漢服遺風,設計融合現代感,不至累贅,件件驚艷。

  甄意差點兒看呆,羨慕死了。一件件細看,後瞥見一條白色齊胸襦裙,真絲飄逸,垂感盈盈,窗外風一吹,如煙波浩渺,飄逸出塵。

  「這什麼時候穿,好清純性感。」

  安瑤不答,臉卻微微紅了。設計師輕笑:「婚禮結束後,回房穿。」

  原來是洞房。

  甄意轉轉眼珠,唔,好想穿這個去勾引言格。不穿內衣不要中衣,就這一件若隱若現,貼在他身上讓他臉紅。

  安瑤一一試過,每試一套,都得換一套髮髻髮飾,包括耳環手鏈鐲子項鏈各種。翡翠珍珠琺琅珊瑚琥珀玉石水晶瑪瑙什麼材質都有,或高貴華麗,或清新脫俗。

  她每每出來都忐忑地看甄意,而甄意每每以一種驚呆的眼神看她,只會重復:「太漂亮了。」

  十幾套造型花了一下午,安瑤累倒在沙發上,甄意久久難以從美景中回神,不停地搖頭晃腦:「安瑤,你長得真漂亮。太漂亮了。」

  安瑤臉埋在沙發。婚期將近,她更常想起那年的事,低低道:「我寧願不那麼漂亮。」

  甄意不解,只當她是謙虛,問:「安瑤,你會有婚前恐懼症嗎?」

  安瑤抬起頭看她:「沒有。我很倖福。真想快點結婚,越快越好。」

  甄意:「這種話聽上去好像我的風格,不像你。」

  安瑤稍稍一愣,笑了:「那是因為我和他真的很好。如果以後和他在一起一輩子,我只會很期待,一點兒都不怕。」

  一說到言栩,她的話就多了,

  「你不知道,言栩他好單純的。有次去爬山,我說不要帶吃的,山上有很多猴子。然後他很驚悚地看著我,糾結好半天,問:你要吃山上的猴子嗎?」

  講起趣事,安瑤忍不住拿手背輕碰鼻尖。

  「天,」甄意笑得直不起腰,「萌死了。他真的好可愛!」

  「真的,超可愛。還有次情人節,路過的男人都拿著玫瑰。言栩一聲不吭鬱悶一晚上,分別時擰巴地問我:『為什麼別人都有玫瑰花,我卻沒有?』」

  甄意驚奇地瞪眼:「誒?這種事我和言格也遇到過。」

  「是嗎?」安瑤覺得好巧,「難怪。後來言栩和言格說,原來情人節男人手裡的花是送給女人的,不是女人送的。言格答:我早就知道了。嗯,是從你這兒知道的。」

  甄意哈哈大笑:「他們兩兄弟是心有靈犀還是怎樣?」

  他們是心有靈犀啊。

  安瑤笑容微斂,想起言栩媽媽說,言栩不上學,接受家庭教育。

  那年的那天,他坐在庭院裡計算機械力學的題目。某一刻,他握筆的手忽然開始顫抖,筆砸落桌面。

  他狠狠抓著桌沿,疼得臉色蒼白,望著北方的天空,表情空茫而荒涼,說:

  「言格出事了。」

  甄意不覺安瑤臉色有異,想了想,來了壞心思,推推她的腰:「誒,那你們結婚後,那個怎麼辦?」

  「哪個啊?」安瑤迷茫。

  甄意也不隱晦了,直接道:「上床啊。」

  安瑤一愣,別過頭,支吾:「沒到那時候,我怎麼知道?」

  「不知道我教你啊!」甄意一屁股挪去她身邊,熱情地支招,「告訴你,幸福一定要掌握在自己手裡,像他們這種死不開竅的,一定要主動上位,絕不手軟,唔,也不能腿軟......」

  安瑤:「......」

  甄意一整個星期都精神亢奮,想著婚禮即將進行,她可以去言家看看究竟是個怎樣的家族了。婚禮上,她一定要多見長輩和親慼,好好學習,為將來她的婚禮打好基礎。

  而且,作為言栩和安瑤的準大嫂,她還要多多照顧和幫忙呢。

  甄意去向陳默申請假期,陳默準了,但讓她放假前再完成一項工作。

  他讓她簽了一份保密協議,和攝影師易洋一起,跟著警局去做新聞記錄。

  警局和電視臺的法制頻道常有這種合作,甄意並不奇怪。

  她對這種事很有興趣,接到陳默通知時,興奮地問:「為什麼是我,因為我有相關的專業背景嗎?」

  陳默斜她一眼:「因為沒人想去。」

  「……」

  警局那邊的聯絡人是司瑰。

  甄意和攝影師易洋了解初步情況後,和警察一起觀看了他們提取的案發醫院錄像。

  育嬰室內,小嬰兒躺在各自的搖籃裡,或蹬腳,或睡覺。半路,出現一個長頭髮寬衣衫的疑似女人,抱起其中一個嬰兒,飛快離開。育嬰室裡小寶寶們依舊安然,絲毫不知剛才發生了什麼。

  甄意想,偷嬰兒這種事,雖然不常見,但也不少見。警局裡已形成一套科學規範的破案方法。估計這次她們的作用就是記錄並播放警察們的英明神武了。

  但很快出現下一個監控錄像。

  高個子看不清臉的疑似女人抱著嬰兒在醫院裡行走,有位醫生開門上走廊,正好撞見她。醫生看見她手裡的孩子,試圖想接近嬰兒。

  就在一瞬間,那人手裡出來一把刀,箍住醫生的脖子,把她拖走了。

  那個醫生是安瑤。

  她和一個嬰兒,一起被綁架了。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6-1-19 01:09 PM

61. chapter 61

  甄意和攝影師易洋同司瑰一起到醫院時,育嬰室外面的走廊拉起了警戒線,圍觀者好奇地張望。

  掀起警戒線過去,警察全聚在一起商討對策。

  言格也在,雙手插兜立在走廊裡,隔著玻璃,看著育嬰室裡咿咿呀呀的小豆丁們。

  他在和周圍的警察說話,甄意只看得到他利落的眉梢,長長的睫毛,鼻樑高挺,下頜的線條非常完美。

  側臉也英氣逼人。

  他分明是認真而專註的,話說到一半,卻無端停下,彷彿感應到什麼,回眸朝她這邊看來。

  面色還帶著片刻前工作時的清冷嚴肅,黑眸湛湛,清凜而不可靠近。

  甄意從沒見過他這樣生疏的表情,莫名一僵。

  可彷彿轉瞬即逝,他看見了她,於是眼神緩和下去,臉色也是。短暫地看她一秒,又扭回頭去了。

  有幾個法證人員進進出出。

  還有一位女警在安慰悲傷的嬰兒父母。甄意隱約聽到嬰兒媽媽哭訴,他們和任何人都沒有交惡,實在不會有人偷走孩子來報復他們;且他們是工薪階層,不是富裕人家,也不會買奢侈品露富。

  林警官見了司瑰,和她說情況:「從監視器裡看,嫌犯長發寬衣,女人打扮。但法證員根據育嬰室和安醫生辦公室門口的腳印分析,嫌犯是男人,左腳受過傷,身高在175到180之間。」

  「男人?」司瑰訝異,從犯罪概率上來說,偷嬰兒的絕大多數是女人。

  「對。可能他有異裝癖,也可能只是為了偽裝。但偷嬰兒的嫌犯大多為女人,我們不能排除他精神是否有問題。」

  甄意恍然大悟。所以研究精神與犯罪的言老師也來了。

  她走去言格身後,不穿高跟鞋了,莫名就發現他背影很高,她又稍稍往後退了一步,就聽他語速微快,字字清晰:

  「他受過高等教育,長相無害,甚至清秀帥氣,但他不會和人有眼神交流,會重復而偏執地做某一件事;

  他沒有工作,是無業遊民,但傢境良好,父母健在,與他同住;

  他有一個年齡相仿的姐姐或妹妹,或者親近的堂姐妹。

  他有個喜歡的女孩,是他的性伴侶,卻不是女朋友。那位女孩在這家醫院墮過胎,意外流產,或出生死亡。那位女孩很可能已經死了。請重點調查婦科病人;

  他在這家醫院看過病,或住過院,現已康復;請重點排查骨外科病人。

  我想,你們會在兩小時內得到嫌疑人名字。」

  他一番話說完,現場安靜了一瞬,這就找到了?

  甄意聽得神乎其神,情不自禁問:「為什麼?」

  周圍的目光刷刷地投過來,這個跟隊的小記者怎麼如此不禮貌。

  有位甄意沒見過的陌生面孔沖她微笑:「小姑娘,這是犯罪心理學研究。」

  司瑰在她耳邊解釋:「歸國的犯罪心理專家,季陽。」

  甄意對這個犯罪心理專家季陽毫無興趣,專註地看言格背影。

  言格身形微頓,回頭,一雙長而明亮的眼睛看住她,平靜而耐心,解釋:

  「嫌犯扮成女人,說明他準備充分,計劃周密,自我保護意識強。在醫院偷嬰兒,下手容易,可整條犯罪鏈越往後風險越大,如何把嬰兒抱出醫院,如何離開,如何安置,都是問題,這位嫌犯膽大心細,敢冒風險;教育程度不低。」

  甄意蹙眉,隱隱有些不贊同。

  言格一眼看穿了她的表情,稍稍斂起眉心,但並未停下,繼續道:

  「他有妄想症,但不是異裝癖,準備的假發和女性服裝,從頭到腳非常協調,沒有視覺沖擊,沒有違和感;且服裝搭配與品味都不差,可能是女性親屬的,衣服是名牌,家境很好。」

  甄意眼睛稍稍睜大,贊同而驚訝。她沒註意到這點,不經意點一下頭,覺得他說的對。

  她的表情和心理,他盡收眼底:

  「至於我說他相貌清秀,因為他一路並未引起旁人目光,扮女裝也沒有給人突兀和粗獷的異樣感。」他停了一秒,道,「長得好看的人通常不容易給人留下壞人的印象,也不容易讓人起疑。」

  甄意點頭:「這倒是。」說完,咧嘴笑了,小聲道:「我第一眼見你就知道你是好人。」

  言格微微不在自在,淺淺地清了一下嗓子,說:

  「他妄想症比較嚴重,無法正常生活工作,可他看上去並不邋遢落魄,也非形銷骨立,他的家人把他照顧得很好;

  他非常順利地進入醫院,作案,並離開,沒有迷失方向,看得出很了解這個醫院。我不認為他事先來踩過點,因為陌生且人多的地方會讓他不安。加之他走路重心偏右,左腳可能是新傷,而第三醫院是貴族醫院,我認為他在此處就醫的可能性很大;

  他偷嬰,是最近受了刺激,失去了他的孩子;

  我說那個女孩死了,因為兩點:一、他帶走了安瑤,說明他不會立刻抱著嬰兒去見那個女孩;二、他至今沒有打電話要求我們聯繫那個女孩。」

  大家心服口服。

  林警官和另一組的幾個警官道:「言醫生,你說的這些和剛才季老師跟我說的一模一樣,看來,抓到這個人,把握很大了。」

  言格這才看向季陽,是一個眉毛濃黑,眼睛狹長的英俊男人。季陽點頭:「我和你想的一樣。沒想到國內也有如此厲害的犯罪心理研究者,佩服。」

  言格原本平淡,聽到他後面一句話,稍稍斂眉,糾正道:「我並不是你理解的犯罪心理研究者,我只是個精神科醫生。我只研究精神病人的心理。」

  甄意沒註意這些,她低頭冥想著,眉心越蹙越深。

  她為難極了,不想在眾人面前駁他的面子,而且這個什麼犯罪心理專家季陽也支持他的觀點,他肯定是對的。

  可萬一他錯了,那不是更毀他清名。

  該不該說呢?

  言格早收回了目光,眸光清淡,一直籠在她臉上,看出她的糾結和心理鬥爭,明知故問:

  「怎麼了?」

  甄意咬咬牙,提出質疑:「還有可能這個男人沒有精神病,他是拐賣嬰兒的罪犯,又或者,他在綁架,勒索錢財。」

  這話一出,身旁的警察們紛紛投來目光,卻全是一種大人看小孩玩笑的感覺。

  甄意莫名其妙。

  言格點點頭,說:「甄小姐考慮得很對。」

  他聲線磁又偏軟,說什麼甄小姐……

  甄意無端窘迫。

  他轉而問:「林警官,你覺得呢?」

  甄意曾在警局工作,和林警官是熟人,他倒不會因為她的發言覺得怪異,道:

  「甄意,你說的這些剛才言老師說過了。他認為可能性低,但並沒排除這兩個可能。警侷已派人拉網搜查出城的交通要道。不過,如果是拐賣兒童,安醫生的狀況就非常危險了。」

  甄意擰眉。

  她明白,如果嫌犯的目標是嬰兒,安瑤作為障礙,她會被殺;活命的情況是,疑犯同時還拐賣婦女,那安瑤會被賣入深山,永無天日。

  想到這兒,甄意的心沉悶得透不過氣來。

  可言格說:「拐賣兒童的可能性很低,他們通常會讓女性成員來偷嬰兒,且他們不會穿著紀梵希女裝來偷嬰兒。」

  啊,她沒有觀察到這種細節。心稍稍落下:「綁架的可能也低嗎?」

  司瑰道:「7個小時了,嬰兒的父母還沒接到綁匪的電話。」

  7個小時!

  如果是索錢類的綁匪,早該打電話提要求。他這7個小時在幹什麼?是不是安瑤給他造成了麻煩,是不是他把安瑤給……

  她不敢想。

  「也有綁匪會故意拖延時間,給受害家庭施加心理壓力……」甄意說不下去了,這種情況的確存在,但很蹩腳,

  「索錢類綁匪通常只要錢,所以會要求家屬不準報警。可他選擇在醫院偷孩子,就是昭告警察了。即使他覺得偷嬰兒比較容易,他也會在警察出動前聯繫父母要錢,不會這樣杳無音訊。」

  這麼一番分析下來,甄意不得不佩服言格說的很對。想起剛才的質疑,她臉發燙,他那樣思維縝密的人,她在擔心個什麼。

  還怕他出了錯丟臉,是自己丟臉了吧。

  她立在眾人的目光裡,臉紅彤彤的發光。在言格看來,像小太陽。

  言格看著她,眸光閃了閃,似乎是想說什麼的,但欲言又止,最終隻剩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

  甄意看不懂。

  季陽道:「請放心,買賣,勒索,尋仇,這些情況我們都考慮到了,而且正在一一排除。」

  甄意鬆了口氣,卻聽言格又道:「比起這些情況,這個案子還有另一種比較高的可能性。」

  還有可能性?

  「什麼可能?」

  言格道:「嫌犯對醫院不滿,要發洩怒火,引發關註。所以他選擇從最弱的嬰兒下手,順路挾持一位女醫生。我認為這個可能比買賣勒索和尋仇的概率都大,但我已經轉告警方,他們也已經在排查。」

  他真是縝密到叫人五體投地。

  甄意一瞬不眨地盯著他。覺得他這樣細膩從容,又精確凌厲的姿態太性感!

  她還著迷之時,又聽那個新來的季陽用嚴肅沉穩的聲音,對警察說:

  「在排查這些可能性的同時,我們認為,最大的可能性還是我剛才說的,嫌犯有妄想症。失去重要的人觸發了他的病情。從臨床角度看,孩子是穩定關係的象徵,這是嫌犯缺乏並渴望的。他很孤獨,無法建立兩性關繫,他認為這個孩子是他自己的,他想通過這個孩子重建傢庭和一段穩定的關繫。」

  甄意微微癟嘴,臨床角度?明明是言格說的。

  林警官問:「所以綁架常用的關鍵48小時72小時在這裡會不適用?而且,嫌犯傷害孩子的可能性不大吧?」

  「對。雖然嫌犯可能不會照顧嬰兒,讓它出現危險,但安醫生也在,她可以照顧。相比以前的綁架犯,這次的人質安全在前期會比較高。」

  「為什麼是前期?」

  季陽停了一會兒,言格接話道:「如果嫌犯妄想破滅,發現這個孩子不是自己的……」

  他後面的話沒說完,可每個人心裡都涼颼颼的。

  言格面色平靜沉著,微微頷首:「所以,請各位警官一定要在嫌犯的心理崩潰前,救出兩位人質。」

  很輕的一頷首,卻帶著不動聲色的人格魅力。

  甄意在他的低頭裡,看到了信任,謙遜,與託付的力量。

  不知為何,她心底驕傲,其實是很好的男人啊。

  她早就知道。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6-1-19 01:19 PM

62. chapter 62

  警察們、各路人員們忙忙碌碌。

  甄意蹲在角落裡做筆記,和易洋商量角度和選材,忙了一會兒,去洗手間洗手。剛好撞見司瑰。

  司瑰邊往手上抹洗手液,邊小聲道:「剛才你身邊跟著攝影師,一直沒好問。」

  「問什麼?」甄意從包裡拿出梳子梳頭髮,她特在意這個,有一根頭髮絲翹出來她都要重新梳馬尾。

  「言家是什麼背景啊?」

  「什麼什麼背景?」甄意困惑。

  「上頭的上頭的上頭的人說了,不把安瑤毫發無損地救回來,咱們局長就可以請辭了。所以才把那個寶貴的犯罪心理專家季陽大神都請來了。」司瑰納悶,「關鍵是大家也說不清上頭的上頭的上頭,到底什麼來頭,這個言家好像神神祕祕的。」

  甄意支吾道:「或許是安瑤背景強呢。」

  「哪有?上次許茜案就調查清楚了,她是孤兒,沒親沒故。不過她也夠拼命的,去國外讀書全是拿的最高獎學金。」

  甄意稍稍一愣,沒想安瑤身世這麼淒苦,心裡更難受:「阿司,你們一定要把安瑤救出來。不到一個星期她就要結婚了。」

  這一說,司瑰也難過:「甄意,別擔心,我們一定會把安瑤救回來的。」

  甄意梳完頭髮,出去了。

  沒過一會兒,司瑰準備出去,洗手間的門再度推開,進來的是楊姿。兩人都詫異:「你怎麼在這兒?」

  司瑰先答:「有點兒案子。」

  楊姿聽了,說:「我是來找朋友的。司瑰,我朋友從今天上午不見,她弟弟一直沒聯繫上她,急死了。」

  「多久了?」

  「7,8個小時吧。」

  「或許是去辦事了吧,這麼短的時間,不足以立案調查的。」

  「或許是吧。」楊姿歎了口氣,停幾秒又問,「我剛好像看見甄意了,她最近過得挺好的吧。」

  「嗯,她麼,幹什麼都不會差啦。」司瑰笑了,「她嘛,不愛計較個性又大方,現在的新同事和新上司都很喜歡她。」

  楊姿點點頭:「嗯,她一直都運氣很好。」

  這話卻叫司瑰聽著不太舒服:「運氣好?」

  「是啊。」楊姿溫和地笑,「從以前到現在,她過得多順心,多恣意,什麼難事到她面前都變得順利。中學瘋玩5年,成績全年級墊底,高三努力一年就考上一本。不是法律本科出身,半路學,可多少法律高材生不如她,江江是帝大畢業的,都給她打工。工作中,卞老大、尹檢察官都幫她。雖然犯了罪,但還好保住了執照。新工作在電視臺上班,以後或許會成為名記者。關鍵是還找到了一個那麼好的男朋友。家世背景不用說,還是中學的男神。老天真眷顧,讓她做什麼事都那麼順。當然啦,後面這些都是事務所的同事說的,還好甄意現在不在那裡,不然要生氣了。」

  她語氣平和又乖巧,聽不出什麼諷刺,可司瑰還是覺得哪兒不對,斟酌了半晌,終於還是沒忍住,道:「楊姿,我不認為她是運氣好。而且,即使聽到這些話,她也不會生氣。」

  「咦,你覺得她運氣不好?」這問題真微妙。

  「不關運氣的事。我不知道高中的她是什麼樣子,因為她從來不提,可大學四年,她是我們全系最努力的人,不管週末節假暑假寒假,全泡在圖書館;她是半路學法律,可她讀研時天天凌晨才睡清晨就起,你和我都看見了。她厲害是因為她比很多人都努力拼命。別人,比如你,在上網聊天美容看劇物色戀愛對象時,她只幹了一件事,學習。

  不要說卞謙把好案子給她。唐裳的案子,當時你們律師事務所沒一個人敢接,怕林家報復;等到了慼勉,你們同事都懷疑他是殺人犯甄意要身敗名裂。自己沒勇氣沒膽量做的事,別人做了,成功了,就是運氣好嗎?楊姿,我很好奇,如果唐裳慼勉他們一開始先找的你,你敢接嗎?」

  楊姿尷尬地笑笑:「這些話又不是我說的。」

  「那好,你可以轉告你的那些同事們。甄意認罪後,把慼勉案賺的錢,一分不剩給了艾小櫻的父母。幾百萬!要是你,要是他們,捨得主動拿出來嗎?」

  「至於她和言格,我只知道她從大學到現在沒和任何男生搞過曖昧,你和她是高中衕學應該比我清楚。很多女人,沒她癡情,沒她執著,沒她勇敢,見她追到好男人,就酸酸地笑她厚臉皮,追來的男人不靠譜;可這男人剛好頂尖優秀,於是就說她運氣好。不是絕世美女,也不是溫婉淑女,除了運氣沒別的解釋。可這些人自己敢追嗎?追了人家就要你嗎?所以,人還是別在說運氣這樣可笑的事。如果天天等著男人來曖昧,還真不停被人勾搭,這才叫運氣。」

  楊姿臉紅:「司瑰,你是在說我嗎?」

  「我只是在說那些詆毀我朋友的人。楊姿,或許你說的這些都是別人說的,可你這樣,我真的分不清你只是沒主見,還是贊同了『別人』的話。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司瑰說完,轉身走了。

  甄意回去育嬰室那邊,言格和幾位警官的談話剛巧到尾聲,大家都散開了。

  甄意走過去言格身邊,問了一直沒來得及問的問題:「言栩他還好嗎?」

  「不好。」

  回答很直接。

  甄意便不知下句該說什麼了,猶豫半天,道:「警察會抓到綁架犯的吧?」

  「會鎖定嫌犯。」他說。

  「警方根據道路監控,大緻摸出了嫌犯車輛的行駛軌跡,往南中山的山林方向去了。可他們棄了車,是被偷的二手車,找不到有用信息。」

  甄意明白:「所以即使找出嫌疑人信息,也很難查出他們所在的位置,對嗎?」

  言格沒作聲。

  這時,林警官過來,說警方已經根據他說的條件鎖定10名嫌疑人,有5個能聯繫上且有不在場證明。剩餘5個聯繫不上,警察已開始調查。

  甄意歎:「好快!」

  「還不夠。」言格臉色不甚明朗。

  對綁架案說,每分每秒都是至關重要的。更何況還有脆弱的新生嬰兒。

  他沉思半刻,徑自往前走。

  「你去哪兒?」

  「安瑤的辦公室。」

  甄意跟在他身後,望著他高大而安靜的背影,說不出話來。

  安瑤失蹤,言栩肯定備受煎熬,言格也一定難受。這種時候,她不知該如何安慰。因為,面對他沉默的難過,她也覺得無能為力。

  望著他插在口袋裡的手,她不知為何,心絃微動,上前去他身邊,手緩緩鑽進他的褲兜,撫順他的手掌,十指交叉,柔柔地握緊。

  他的心稍一凝滯,便覺手心擠進了一團柔軟。

  她並沒有像中學常做的那樣,手臂纏上去,整個兒像樹袋熊一樣掛在他手臂。

  僅僅只是溫暖地握著他的手。

  言格微愣,記憶有些恍惚,側眸過去,她抿唇笑著,很暖,還有一點點理直氣壯。

  「言格,別擔心。安瑤是好人,不會出事的。。」

  言格不吭聲,露出難忍之色,猶疑了幾秒,終於說:「甄意。」

  「嗯?」

  「一個人是好人,和她會不會出事沒有邏輯聯繫。」

  甄意:「......」他真的需要安慰麼?

  她突發奇想:「言格,如果是我被綁架,你會著急難過嗎?」

  他的手指微微僵了一下,非常簡短地說:

  「會。」

  這世上,能讓他緊張的人,沒有幾個。

  她滿足地笑了,朝他身邊靠近一點點,有些驕傲:「我就知道。」

  隔一會兒,又問,「你剛才形容疑犯,說『他很孤獨,無法建立兩性關繫。』」

  「嗯。」

  「言格,」她歪頭望他,「你孤獨嗎?」

  他垂一下眼眸,靜默不答。

  孤獨這個詞,他並不太懂。或者說,認識她之前,不孤獨;認識她之後,孤獨了。

  熨燙而逼仄的褲兜裡,暖意融融。到了某一刻,她卻鬆開了他的手,他心莫名一落,可她並沒有抽回,小手一繞,拍拍他的手背,溫順柔緩地摸摸:

  「言格,別怕,我會一直陪著你吶。這樣你就不會一直孤獨了。」

  言格還是沒有作聲,嗓子很緊張,呼吸也困難起來。

  甄意再度握住了他的手,心底一點不痛,只心疼他。

  自從聽了安瑤的話,她就明白了:追他的那三年,他其實一直在默默地努力。從一開始的沒有任何反應,看不見她,聽不見她;到後來的看得見她,聽得見她;再到後來的看得見和她有關的人與事,聽得見與她有關的人與事;直到最後的看得見別人,聽得見別人。

  其實他一直在努力靠近她,用力進入她的生活,只是她現在才知道他的辛苦。

  他本應該和言栩一樣,可因為她,他變成了現在的言格。

  言格,不論以前,還是現在,我的好多舉動,讓你害怕惶恐,是不是?可你一直都放任我,其實,你真的是喜歡我的吧。

  夠了,足夠了。即使你一輩子不會說出口『我愛你』,也沒關係了。

  言格,不怕。

  不怕啊,言格,我會一直陪著你。

  繞過走廊,言格忽然停住腳步,盯著對面的心胸外科,若有所思。

  「怎麼了?」

  言格指了一下右手邊的電梯間和樓梯間:「嫌犯從這裡下樓就行,為什麼要大老遠穿過掛號室,候診廳,跑去盡頭的心胸外科,從那邊的樓梯間下去?」

  甄意思索了一會兒:「我們要不要看看第二段視頻監控,看看有沒有什麼特殊?」

  「第二段?」言格問,「有第二段視頻?」

  「誒?你沒看到嗎?」

  言格立刻折身返回,找司瑰看了安瑤辦公室門口的視頻監控。

  看著看著,他眉心漸漸蹙起:

  「嫌疑人一路走來,一直在躲避走廊上其他的路人。看見安瑤時卻停了下來。安瑤開門出來的瞬間,這個人的身體語言是,停!」

  司瑰立刻暫停視頻。

  甄意湊過去,瞬時瞪大了眼睛。

  畫面上,門開的一瞬,抱著嬰兒的男人並不準備側身往左前方的樓梯間下去,而是側向右方,安瑤的辦公室門。

  甄意愣住:「他的目標是安瑤!」

  視頻繼續。安瑤看到他的一刻,雙手成掌推狀,似乎在安撫,想去接觸他手中的嬰兒,然後嫌犯控制了她。

  言格擰眉,下結論:「不僅如此,安瑤和他認識。」

  甄意不解,想問。

  正巧林警官和季陽迎面走來,言格說:「季先生,我們之前的推斷要重新修正。」

  季陽來不及回答,林警官先詫異:「可我們已經鎖定嫌疑人了。」

  他把剛拿到的資料遞給他:

  「季老師,言老師,你們太厲害了。你們說的那種情況,醫院裡有人完全符合。嫌疑人叫林白,前幾天扭到腳來外科檢查過。他大學畢業4年,閒賦在家,家裡很有錢。他沒女朋友,但一直在追求一個叫許茜的病人。許茜半年前在這家醫院墮了孩子,十幾天前死在這裡。」

  許茜?

  「我們聯繫了林白的家人和朋友,他昨天參加同學聚會,無意間聽人說半年前許茜懷孕瞞著他,墮掉她的孩子。他昨晚就消失了。他的外貌特徵,性格特點,和你們兩位說的一模一樣。而且,他真的有一個姐姐。現在,他們全家都聯繫不上他。我們已經開始搜索。」

  甄意愣住,這怎麼回事。

  言格聽完,擰眉不語,隔了好幾秒,問:「能否調查到他和安瑤醫生的關係?第二段視頻顯示,嫌犯是沖安瑤來的。」

  司瑰緊張起來:「如果是這樣,那嬰兒就是嫌犯用來要挾安瑤的工俱了。一旦得到安瑤,他會扔了嬰兒。那它就......」

  死定了。

  言格搖頭:「不會,他沒必要為了脅迫安瑤,偷一個嬰兒過來。」

  季陽道:「我之前就看過第二段視頻。所以一開始對罪犯畫像時,我的觀點比你說的還多一條。那就是,嫌犯和安瑤認識。現在,我們也看到了,安瑤是許茜的主治醫生,林白很可能因為許茜,認識安瑤。」

  言格卻並不贊同:「我們一開始分析的是,嫌犯抓走嬰兒是為了構建穩定的關係。如果他以為抓走的是他和許茜的孩子,他後來為什麼要抓走安瑤?」

  甄意問:「有沒有可能,他偷嬰兒的行為,是言格一開始分析的那樣,他需要孩子,和一段穩定的關係。而他去找安瑤的行為,是他把許茜的死怪罪到安瑤身上,想尋仇。這次綁架犯罪,其實分為兩段。」

  季陽道:「我補充一點,其實有兩種可能。一是你說的復仇,他把安瑤當成殺害許茜的凶手。」

  言格再度搖頭:「還是不對。」

  「哪裡不對?」

  言格指一下視頻:「看到沒有。他遇到安瑤的時候,並沒有展現出敵意和攻勢,他看了一眼懷裡的嬰兒。安瑤伸手要碰嬰兒時,他也沒有立即表現出牴觸,他對安瑤並沒有敵意。不是來尋仇的。」

  甄意愣住:「這麼說,的確是這樣。」

  季陽非常淡定,彷彿是在意料之中:「這就是我說的第二種可能:移情。他把安瑤當成了許茜。這樣的事,我在國外遇見過。」

  搬經驗說話,言格沉默了。他並非這方面的專家,所以認為自己沒有足夠的發言權。

  把安瑤當成許茜?

  甄意還有疑問:「那有沒有可能,嫌犯是安瑤的愛慕者,到了妄想的地步,想利用嬰兒和她建立一個家庭?」

  「這種可能,不能排除。」

  甄意反應很快:「可如果是這種可能,林白就不符合描述了吧?」

  一個案子,存在的可能性太多太多。

  季陽停了幾秒,才緩緩道:「但目前來說,我認為移情的可能性比較大。至於嫌犯有沒有可能是安瑤的愛慕者,我們在醫院內可以調查。」

  甄意點了點頭,心裡卻有些擔憂,照目前看來,嫌犯是把安瑤當作他的妻子,他孩子的母親了。

  天啊,快到晚上了,安瑤她會不會......

  還在想著,負責這次調度的隊長副隊長快步走了過來。

  「已經鎖定了犯罪嫌疑人林白的位置,但是,我們的人拿著嫌犯在閉路電視中的女人裝扮影像,四處訪問目擊者,發現了一個新情況。」

  「什麼情況?」

  「據目擊者稱,在地下停車場看見了嫌犯和安醫生。安醫生先上的車,嫌犯站在車外,但身子探在車內,不知在幹什麼。這時有個女人,沒看見嫌犯,而是從車的另一面看見了安醫生,過去打招呼。然後嫌犯上了車,後來的那個女人像被誰拉了一下,猛地進了車內。目擊者當時看嫌犯是女裝,以為他們都認識,所以沒有在意。」

  季陽皺眉:「那個女人是嫌犯逃亡過程中的附帶傷害,這麼說,現在嫌犯手中的人質是兩個女人一個嬰兒了。」

  「對。後來的那個女人是這家醫院的病人家屬,叫淮如。」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6-1-19 01:38 PM

63. chapter 63

  天黑了。

  山腳的空地上停著數十輛警車公務車,一道道斑駁的光線裡,細小的蟲子成群結隊地飛舞,像燈柱裡飄著雪花。

  警方很快搜索到了嫌疑人林白的蹤跡,他在下午的時候打過一次電話,訊號顯示在南中山區,此後手機再度關閉。

  警方加派人手,連夜開始搜索,可南中山區山脈連綿,山間有幾十處度假村,富人別墅區,更別說數不清的小旅館,農家樂,租住地。

  甄意坐在車上喝水啃麵包,過會兒她要跟著司瑰他們進山,今晚估計得熬通宵。

  言格不習慣吃外邊的東西,擰開車上的水,漫不經心地喝著。長而黑的眼睛微微瞇起,目光始終看著前方,像在看車燈光裡飛舞的蟲子,又像在看更遠的地方。

  自從醫院出來後,他就似乎有心事。

  甄意嚥著乾麵包,怕他靜坐無聊,在他車上到處找,意外找出一張碟片,剛好他車上有筆記本,便塞進去播放。

  她啃著麵包,爬到哪兒,麵包渣渣就掉到哪兒。地毯上,操作臺上,筆記本鍵盤上,大大小小的,一粒一粒。

  他目光追著她跑,無聲看著,並沒有提醒。

  是一部很久遠的電影,叫《無暇心靈的永恆陽光》。

  暗暗的夜色,狹窄的車廂裡,漸漸彌漫起輕揚的音樂和絮絮的說話聲。外邊兵荒馬亂,他們這一小方天地裡,愜意溫馨。

  言格黑眸湛湛,原本凝望著車燈和黑夜,聽了聲音,眼神挪過去,那部電影,他看過好幾遍。

  甄意邊看電影,邊把嘴裡塞滿麵包,邊咕噥:「今天出醫院的時候,又看到淮生了,他腫得可厲害。好可憐,快要做手術了,姐姐卻被綁架。不過......從另外的角度看,他也不算悲運,起碼不像好多人,沒有腎源。繼續靠透析。」

  言格想,她從來都是感情豐富的類型,陌生人的淒慘都能叫她唸叨掛心很久。

  甄意說完,等了一會兒,見他沒回應:

  「你怎麼不說話?」

  「說什麼?」

  「我們不該想辦法幫這些人嗎?」

  言格眸光靜靜一閃,落在她臉上:「要我捐腎給他們嗎?」

  「……」

  這人的思維……

  甄意梗住。

  是啊,很多時候,個體的痛苦是孤獨的,是他人不可幫助或紓解的。

  幫助,只是一個冠冕堂皇的姿勢。

  甄意窩在椅子裡,不作聲了。

  筆記本屏幕上,溫斯萊特柔美地笑著。

  言格看了一會兒電影,見她不說話,扭頭:「怎麼了?」

  「言格,如果我得了白血病,快死了。你會不會一直陪著我,直到我死?」

  「會。」毫不猶豫。

  「言格,你真好。」

  他聽言,微微蹙眉。

  「怎麼了?」

  「這不能說明我有多好,大部分人都會這麼選擇。」

  「怎麼會?」

  「怎麼不會?」他理智地分析,「反正活不了多久,一直陪著也陪不了多久啊。」

  「……」

  這人怎麼能這麼......實誠?

  甄意一頭倒進椅子裡,不想和他說話了。

  隔幾秒,有什麼東西輕輕碰她的手臂,低頭一看,言格遞過來一張名片:諾一慈善基金會,名譽理事長,言道。

  「我伯父。」

  甄意接過來,語氣猶疑,緩緩地問:「名譽理事長啊……」有發言權麼?

  「……」

  言格抿抿唇。

  「這個基金會大部分的慈善基金來自言家。」他平緩道,「匹配的腎源和幹細胞可能難找,但治療費,你可以幫需要的人申請。」

  甄意感動:「言格,你好偉大。」

  言格臉微紅,他沒有某個對苦難者始終掛心,時刻想尋求幫助的小記者偉大。

  他克己地搖了搖頭:「不是。這些不是我的。如果要比較,我遠遠不及那些靠拾荒捐助他人奉獻自己所有財富的乞丐偉大。」

  這男人較真又沉實的個性還真是……好喜歡。

  「我可以直接給你伯父打電話麼?」甄意忐忑,「畢竟是理事長,會理我嗎?」

  「你說你是甄意,就行了。」

  「誒?他知道我?」

  言格微愣,很快搪塞過去:「吃東西時別說話,會噎住。」

  「哦~」她點點頭,乖乖看電影去了。

  視頻裡,溫斯萊特和金凱瑞在戀愛,溫言軟語,絮絮叨叨。

  言格靜然看著筆記本屏幕,某一瞬間,抬起眼眸,從後視鏡裡看她。

  她已經吃完麵包了,正歪頭認真看著電影。

  車內頂燈的光雪白雪白的,打在她臉上,透明得有些虛幻,有些蒼白。小臉上滿是認真,但掩飾不住疲憊。

  「甄意。」他聲音很輕。

  正巧,那一瞬,她張開嘴巴,啊呼呼打了個哈欠,聽見被點名,捂著嘴懵懵地望著他,眼睛水汪汪濕漉漉的,像隻剛被吵醒的小動物:「啊?」

  心莫名一軟。

  「最近過得怎麼樣?」他眼眸深深的,浮起極淡的不易察覺的柔和,「是不是很忙?你看上去有些累。」

  「電視臺的節奏太快了。」甄意脫了鞋子,把身子扭過來,找了個舒服的姿勢,斜靠在椅子上望他,「你呢?最近工作怎麼樣?」

  他不知怎麼回答這個問題:「……平平淡淡。」

  「那個叫厲佑的精神病人呢?」

  他轉眸:「怎會想到問他?」

  「就是在想,他被關在醫院裡,會不會做壞事……啊……嗚……」她又打了一個哈欠,淚光閃閃,懵了幾秒。

  完了眼中還含著朦朦的水霧,歪頭,呆呆茫然地看著言格。

  絲毫不知,她這眼中水波閃閃,一臉懵懵懂懂,傻裡傻氣的樣子,讓人亂了心跳。

  他移開目光,道:「這麼累,睡一會兒吧。」

  「你和我一起睡咩?」她蜷縮在椅子上,慵懶得像隻貓。

  言格沒作聲。

  「那就不要。」甄意嘟嘴,懶懶地閉上眼睛,「難得你主動請我看電影,我才不要錯過呢。」

  「是你自己找的,我哪有請你看電影?」

  甄意強嘴:「不管,電影是你的,車也是你的。在這裡看電影,比電影院浪漫多了。」

  他不知道哪裡浪漫了。但,外邊黑夜朦朧,他們這裡燈光溫馨,像是漂浮大海裡的一片小舟,其實很好。

  「真不睡會兒嘛?我覺得你精神不太好。」

  她咧嘴笑:「如果你讓我摸摸,我精神就好啦。」

  「……」

  她並沒讓自己睡著。

  車廂裡只有他們兩人,坐在黑夜裡看電影,感覺再好不過了。

  電影講一個男人愛一個女人,愛得太痛苦,便找科學家幫他消除記憶,當和她之間的記憶一點點浮現並流逝時,他才發現戀愛中的苦與痛,其實和歡與愛一樣彌足珍貴,可記憶刪除的程序一旦啟動,就不可逆轉……

  她看得很認真,甚至忘了一開始準備藉著黑暗爬去他身上挑逗並對他上下其手。

  她感觸良多,忍不住問:

  「言格,像這種清除記憶的科學傢,會不會真的存在?」

  「你覺得呢?」

  「我有點相信,你說,厲佑他們會不會製造這種藥物?」

  他眼眸稍稍暗了下去,沒有回應。

  甄意也沒等他迴答,腦子裡問題太多,直接跳去下一個:「言格你說,男主角怎麼會選擇刪除記憶?人,就是為了記憶而活著的啊!」

  這句話他是同意的。

  即使那段時間過得再痛苦,一想她就疼得深入肺腑,他也從沒想過刪除和她有關的記憶,一刻也不曾想過。

  夜色朦朧,他們的車廂像一隻小小而溫馨的燈籠,漂浮在黑暗裡。副駕駛上的人嘀嘀咕咕,聲音漸小,她是累了。

  某一刻,聽見她翻動一下,不動了。

  他微微側頭,她已闔上眼睛,昏昏欲睡。

  「言格?」她不太清醒地喚他,嗓音柔軟。

  「嗯?」他低低地應。

  「我愛你,不計代價。」她夢囈般喃喃,「我不會選擇忘記你,言格。忘記你,就等於忘記我自己了。」

  車廂內靜謐無聲,他心底亦是如此。

  她低聲細語著,將要睡著。突然,有人敲她這邊車窗,咚咚,她一下子驚醒,差點跳起來。又驚又恐地左看右看,雖然很快平復下來,可胸口始終劇烈地起伏。一幅受驚過度的樣子。

  言格眼眸略沉,臉色不太好地打量外邊的人,車窗落下來,是攝影師易洋:「甄意,準備一下,過十分鍾就要開工了。」

  「哦,好。」她的心還在胸腔裡劇烈跳動,來不及等平復,趕緊從包裡抓梳子梳頭。

  他看見她腫腫的眼睛,心裡有點兒刺痛。

  可這是她選擇的工作,他無法干預。

  她卻幾秒鍾調整好狀態,一歪頭,就沖他笑了,還是那個彷彿鐵打的女孩。下一秒,便聽她聲音輕快:「和你看電影很開心,不過我要走了哦,還不說嗎?」

  他微愣:「說什麼?」

  「你有心事。」甄意拿橡皮筋箍頭髮,語氣肯定,「你覺得林白不是嫌犯,對不對?」

  他垂下眼眸,沒想過會被她看穿心思,這種感覺還真是......很不錯的。

  「嗯,只是隱隱的直覺,卻沒有任何可以支持我的客觀證據。因為目前的客觀證據全指向他。主觀也是。」

  「既然客觀證據都指向他,那不就是他了嗎?」她低著頭,嗡嗡的,拉了一道皮筋,長長的黑髮在她手裡跳來跳去,卻很安分。

  「可我還是隱隱感覺不對。」

  言格白皙的臉頰微微泛紅,尷尬而自慚,

  「我的錯。不該那麼快下定論。我沒有看到第二段視頻,只是聽目擊者描述說嫌犯把擋路的安瑤劫持走了就分析嫌犯是沖著嬰兒去的。是我不對。」

  甄意微訝,聽到他這樣審視批判自己,她心中微撼。

  彼時,雪白而細膩的燈光落在他頭頂,長長的睫毛在深邃清黑的眼底投下暗暗的陰影,更顯深邃了,可即使是雪白的光,也遮不住他臉頰上浮起的紅色了:

  「當然,如果只有第一段視頻,我依舊會堅持我之前的分析;可......」

  「你不要自責。」甄意安慰他,「安瑤被劫持就在一瞬間,目擊者也沒撒謊。或許和你交接的警官失誤了。沒有告訴你第二段視頻的存在。可後來,你很快就彌補了啊。

  再說了,那個叫季陽的犯罪心理學家,他一開始就看了第二段視頻,可他那時得出了和你一樣的結果。」

  「我覺得你只看第一段視頻就能分析出季陽的水平,已經很厲害了。會不會是你太緊張。」甄意問,「或許,你只是因為自責而懷疑,或許,林白他就是真正的嫌犯。季陽不是也說了嗎?林白是在移情。」

  「雖然對他的專業我不好說什麼,但林白移情的對象是否太奇怪了?」

  言格扭頭看她,「許茜的長相和身形與安瑤沒有半點相似,甚至差別明顯。即使是移情,他也應該找和許茜有相似點的女人。更可況,許茜還死在了安瑤的手術臺上。我認為,即便是妄想,他也很難把對許茜的感情移到安瑤身上。」

  甄意愣住。

  是啊,如果林白是嫌犯,這點說不通。

  而反過來,如果嫌犯和許茜沒有關聯,純粹是愛慕安瑤才產生妄想,他又為何要抱一個嬰兒去找安瑤?

  在這種情況下,他應該清楚他和安瑤還沒有實質的關繫,他又怎麼會抱著不屬於安瑤的嬰兒去和安瑤構建和諧家庭?

  到底哪裡有問題?

  言格看她的眼神,知道她也回轉過來。

  他抬手,摁了摁眉心:「所以,嫌犯的目的不是單獨的孩子,不是單獨的安瑤;而是她們兩個。但,我目前還找不出能讓一個過去和安瑤沒有情感交集的男人同時綁架嬰兒和安瑤的原因。」

  甄意:「而你認為,不論如何,綁架這兩者的原因,放在林白身上,是矛盾的。所以嫌犯另有其人?」

  「嗯,除非......」他抬起頭,「嬰兒和安瑤身上有什麼我們不知道的別的性質。」

  甄意覺得,經他這麼一說,邏輯上纔算是緊密了。

  她想了想:「我聽了嬰兒父母的證詞,他們很普通,也沒有仇人;我覺得主要還是出在安瑤身上吧。要不,你打電話問問言栩。或許......」

  「甄意!」易洋站在一輛公務車前叫她。

  「我先走了。」甄意趕緊推門下車,還回頭望,甜甜地笑,「言格,知道嗎,因為你剛才說的話,我覺得你更有魅力了。」

  而她不知道,她的笑容叫他的心情莫名和順下來,像夏風吹過。

  「而且,我相信,你一定會想出是哪裡不對的,快給言栩打電話吧。如果是言格,一定會得出正確的答案。」她身子剛要斜出去,又想到什麼,坐回來。

  「言格,那天在酒吧,如果沒有被打斷,你會讓我吻你嗎?」她歪著頭,目光灼灼。

  言格一愣,已經預感到什麼,不受控制地止住了呼吸,高度緊張,就見她勢在必得地咧嘴笑了,像隻小豹子,一下子撲到他面前。

  他條件反射地後仰,可,座椅牴住了後腦。

  下一秒,她的唇就撞了上來,柔軟,濕濡,狠狠地吮吸了一口,短暫,卻深刻。他渾身僵硬,看見頭頂柔和的燈光把她的臉照得透明,她烏黑的睫毛在撲閃,上邊,細碎的光在跳躍。

  末了,她的舌尖撬開他的唇,在他唇齒間撩了一圈。

  帶著水果麵包的香味,他頭皮發麻。

  她滿意了,鬆開他,近距離看著他漸漸潮紅起來的臉,得意地笑了。

  「唔,還是我的。」她說。

  他的眼睛黑黑的,濕濕的,異常清亮,裡面有她大大的小腦袋,只有她一個。

  她的心突然就安寧了。真叫她留戀,可她還是要走了。

  「這下精神大振啦~~」她俏皮地眨眨眼睛,鑽下車,跑進了黑夜裡。

  他望著她跑遠的瘦弱身影,心還在胸腔裡劇烈顛簸。某一刻,他忽然推門下車,喚她:「甄意!」

  「嗯?」她回頭。

  那一瞬,他感覺有很多話想說,可全部堆在胸口,擠成一團,說不出口。

  她站在幾道車燈的光束裡,彷彿被橫七豎八的光線切割成了幾道,變得虛幻,已經看不清表情。

  可他知道,她看著他的時候,總是微笑的,即使她知道很多時候他看不到。

  「註意安全。」他說。

  「嗯哪!」她歡快地應答,跳起來沖他招招手,他也知道,這個時候,她臉上的笑容是放大的。

  她再度沖他揮揮手,薄薄的白t恤被夜風吹得鼓鼓的。

  她轉身跑了,回頭了好幾次,終於,消失在了夜幕裡。

  #

  車沿著小路行駛近一小時,漸漸入了深山。

  天光漫漫,樹林淒淒,月亮被厚厚的雲層遮蓋,世界一片黑闇,隻有車前邊的兩束遠光燈,照映著顛簸坎坷的山路。

  開車的林警官歎氣:「南中山的路也該修了。」

  司瑰道:「遊客都在另一個山頭,這裡沒什麼景,也沒遊人,誰投錢修路?」

  甄意貼在玻璃邊,望著窗戶外黑漆漆的山林,覺得有些慎得慌。想緩解情緒,便挪過來和司瑰聊天:「誒,你和卞謙怎麼樣了?」

  「挺好的。」說到這兒,司瑰臉上帶了一絲淺淺的笑容,「拿下了,我覺得他可能也開始喜歡我了。」

  甄意看見她臉上的笑容,真心替她開心:「那就好。你們兩個都是對我超重要的人,要好好的哦。」

  「知道。」司瑰往她身邊靠了靠,說,「卞謙人真的很好,很貼心又紳士,好有教養,卻又能包容我。」

  甄意聽了,覺得這種感覺正像她和言格。

  「每次看到這樣的男人,我都會好奇是怎樣的父母把他們養育成這個樣子的。」司瑰輕笑,「希望能走到見到他父母的那一天。」

  聽了這話,甄意便知司瑰有多認真了。

  卞謙的家庭麼?甄意沒說話。

  她知道一些的,他家很有錢,但,卻有些不幸的事。卻也正是因為如此,他優雅的品質才格外珍貴。

  開到半路,車子忽然熄了火。

  黑夜和車燈都靜止了。

  林警官重啟車子,可它跟老頭子似的,咳咳幾聲,顫抖幾下,沒動靜了。林警官無奈:「司瑰,你來試試。」

  兩人圍著車搗鼓,易洋無聊,聲音顫抖起來,說:「深山老林,我~來~了~,來講鬼故事吧~」

  前邊林警官和司瑰心理素質硬,跟沒聽見似的。

  甄意臉有點發白。

  易洋大為受挫,重新陰森森道:「那我們講兇手劫殺驢友埋屍深林~」

  司瑰回頭:「在哪裡?帶我去看。」

  易洋:「......」

  甄意呵呵幾下,癟嘴,外邊黑乎乎的,夜空都看不見城市的燈光了,她真不敢聽,卻又不好意思說害怕。

  想著想著,有點兒想尿尿了......

  嗷~

  忍!

  可怎麼越忍越憋不住的感覺?

  剛才吃乾麵包不該喝那麼多水。

  甄意小聲:「司瑰,你陪我去上一下廁所好不好?」

  「哦。」司瑰推門要下車。

  「等一下。」林警官阻止,「我陪她去。」

  甄意一下子臉紅:「不用了,司瑰陪我去就......」

  「讓林警官陪你去吧。」司瑰說。

  甄意懂了。

  一來不能讓兩個女生去,男士陪著更安全;二來不能讓易洋同去,警察都留在車裡。

  甄意紅著臉跟在林警官身後往林裡走,走著,想起言格,便問:「林警官,你認為林白是嫌疑人嗎?」

  「嗯。我覺得季老師說的很有道理。雖然我不太懂。」林警官摸摸腦袋,有些不好意思,「我是軍隊轉業的,所以特別佩服你們這些讀過大學的,說什麼都頭頭是道,不像我,不會說,只會悶頭幹。」

  「哪有,我們沒你的實戰經驗嘛。」

  才走十幾米,面前攔著一條小溪,視野開闊極了......

  甄意尷尬死了:「算了,回去吧。」

  「我往上遊走十幾米,背著身子。」他撓撓腦袋,這大男人竟很困窘,「甄意你放心,我不會偷看的。」

  眼見他走遠了,甄意想著溪水潺潺,他也聽不到聲音麼,趕緊蹲下尿尿。一邊羞紅著臉,一邊數鵝卵石,一邊還左顧右盼。舉目之處,只有黑森森的樹,回頭已看不見他們汽車的燈光了。

  甄意很快提褲子站起來,卻看見,前邊那高高的人影......矮了一截......

  她嚇得魂飛魄散,定睛一看,林警官似乎是蹲著,背著她,一動不動。風在吹,樹林嘩嘩作響,彷彿無數的影子在跑動。

  前方,後方,全都是。

  甄意嚇壞了,飛快朝他跑去:「林涵!」那年,她進警局就是由他帶的。

  林涵正蹲在溪邊洗手,回過頭來,納悶:「幹嘛這麼叫我,沒大沒小。」

  甄意一愣,他好好的沒事。是自己想多了。

  「我不是有點兒怕麼。好了,我們走吧。」甄意轉身,踩著溪邊的鵝卵石,腳下一滑,摔倒在地,手摁進一團溫熱的黏餬餬的東西裡。

  甄意雞皮疙瘩全起來了,低頭一看,差點兒尖叫,溪石上全是血,順著溪水靜靜地流淌。她手上,腳底的石縫裡,是血淋淋的血肉組織。

  一堆一堆,就著隱約的天光,鮮紅的,觸目驚心。

  林涵也蹲下了,警惕起來:「這些都是熱的!」

  他立刻起身,眼神銳利四處看。

  月光被雲層遮住,黑夜更黑了,深林的某處有一道手機的燈光刺穿了夜幕。

  「他在那裡!」林涵踩踏著石頭,越過小溪水,跑去了對在。甄意驚詫,可不敢獨自回去,跟著他跑:「林警官!」

  她踉踉蹌蹌,踏過小溪,跑去對面的森林,用最大的力氣跟著他的步伐。樹林裡黑漆漆的,她竭力睜大眼睛,不敢閉眼,怕看不清林涵的方向。

  可他跑得太快了,他的影子很快模糊在一根根佇立的樹叢裡。

  「林涵!」

  「林警官!」

  黑夜漸漸安靜下來,四周只有她急促的呼吸和跑步聲。腳底厚厚的落葉層細碎地斷裂著,風一吹,滿世界的樹葉都在沙沙響,彷彿在唱奏鳴曲。

  她心驚肉跳,冷汗直流,四處看,全世界的樹都在抖,像是跑動的影子。

  她心跳都彷彿停了,照著林涵最後消失的方向拼命跑去。終於,她看見了他,這次,他高高的身影,依舊是矮了半截......

  他靠在一棵樹下,一動不動地坐著。

  「林涵!」她跑過去蹲下,緊緊抓住他的胳膊,彷彿終於找到了同伴。

  可這次,他沒有說話。

  夜色太黑,她看不清他的表情。

  卻莫名感覺,她再度摸到了某種溫熱而黏稠的液體。她驚得魂魄快出竅:「林涵,不要睡過去,保持清醒!」

  她摸索著試探他的鼻息,還有氣。

  哆哆嗦嗦著,正想檢查他的出血處,用衣服給他包紮。身後卻響起腳步聲,細碎的,悉窣的,走在滿是落葉的地上,清脆而溫膩......

  甄意渾身緊繃了起來......

  就是那一瞬,月亮從雲層裡鑽出來,把森林籠罩在一片乳白的薄紗裡。月光緩緩從林涵臉上流過,他緊閉著眼,滿臉血汙。

  而他的臉上出現一道影子,一個人揚起了一把類似斧子的東西......

  她心跳驟停。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6-1-19 01:50 PM

64. chapter 64

  言格把車開到一處安靜的小路旁,給言栩打電話。

  打完電話。

  他落下玻璃,熄了火,靠在座椅裡出神。

  夜晚很安靜,樹林蓊蓊鬱鬱的,風吹過,空氣像泉水般清冽。

  今天是滿月,偶有厚厚的雲層,陰晴不定。但總的來說,月色非常好,像一層水銀。

  他不太會欣賞,不像某人,見到月光皎潔都會興奮地大叫,又蹦又跳。

  奇怪,此刻想的最多的不是案子,而是她腫腫的眼睛,和不停打哈欠的樣子。恍惚間,擋風玻璃上飄過去一粒光,細微的,一閃,又一閃。

  緩緩飛,漸漸隱匿在樹林裡。

  嗯......很多年沒見過螢火蟲了。

  記得高二開學,他們班去南沖秋遊。甄意狗皮膏藥一樣黏去,他到哪兒她跟到哪兒。夜裡,他不想參加什麼篝火晚會,一人先回房。

  他坐在燈下看書,聽見木門口窸窸窣窣,有什麼東西一下一下在撥動木門。

  刺蝟?

  他放下書,推門去看。

  門後的她蹲在地上撅著屁股,貌似在找什麼,他一推門,

  「哎呀!」

  她磕到了頭,捂著腦門一屁股坐倒在地,火星樣的東西飛濺在她腿上,「嗷~」她瞬間彈跳而起,雙腿亂蹦,手亂抖,「好燙好燙!」

  「……」他扶著門,靜默地看她一秒之內無數個動作,不知她在搞什麼鬼。

  「呀,言格,你出來啦。」她笑瞇瞇的,卻是風塵僕僕。

  小臉上全是汗,跟誰潑了她一臉水似的,鼻子上額頭上黑乎乎的像抓了煤灰。眼角邊還有一顆極細的小石子。

  髒兮兮的。

  「沒出來。我在夢遊。」他又說反話。

  她咯咯笑,舉起胳膊擦汗水,臉上又是一條黑乎乎的線。

  他看見她手裡的打火機,木木地問:「你想燒房子嗎?」隔了半秒,「能不能讓我收拾東西先出來?」

  「我怎麼捨得燒你?」她不滿地叫嚷,把手裡的東西遞給他看,「我怕蚊子咬你,想給你熏蚊香。」

  她汗濕的手,白白一截,像藕段,上面有好幾個紅點點。

  他不說話了。

  「可這蚊香好難點,我吹了半天,地上的灰全到我臉上了,它好不容易燃了,你一推,我手一抖……」她說著,委屈起來,埋怨他,「又熄了。」

  她耷拉著頭,很是沮喪。夏天的夜裡還很燥熱,她脖子上有汗珠在緩緩流淌。

  他的表情還是不關己事的,可心裡,莫名其妙地磕絆了一下,很陌生的感覺,無法描繪,也說不清楚,好像是有點兒疼痛,又好像不是。

  風一吹,就沒了。

  他的房間裡怎麼會有蚊子?

  可生平第一次,他撒謊了,從她濡濕汗熱的手心拿過蚊香和打火機,漫不經心地說:「謝謝。我剛好需要。」

  「真的?」她猛地抬頭,眼睛亮燦燦的,瞬間來了精神,「我就知道蚊子會吵得你睡不著。」一邊說一邊跳來跳去,躲避腿邊的蚊子。

  他瞥她一眼:「蚊子多,還穿那麼短。」

  「涼快啊!」

  他把火苗握在手中很久,終於點燃,煙霧熏得他眼睛有點兒痛,這或許能解釋剛看到她時她淚汪汪紅彤彤的雙眼。

  他支好了蚊香,她才滿意,又趕緊從鼓鼓的口袋裡抓出一大捧桂圓給他,獻寶似的:「那邊有好多野生的桂圓樹,我爬上去摘的,給你吃。」

  他不作聲,那些才不是野生的,是人家果園裡的。

  見他沒反應,她趕緊說:「我嘗過啦,很多汁很甜的。天氣熱麼,吃點水果。」

  他伸出一隻手,她小心翼翼把一捧都放在他手心,怕掉了,一個一個擺好,堆成金字塔。她表情很滿足,漸漸,又變得有些戀戀不捨:「我走啦。」

  「嗯。」他點頭,手心的桂圓果果還帶著她的體溫。

  附近的灌木叢裡蛐蛐兒在叫,青蛙在鬧,真是歡騰的夏夜啊。

  她卻不後退,很不捨的樣子,一隻腳在地上蹭蹭,挪了挪,又挪回來,小聲又期許地商量:「言格,我們去看螢火蟲,好不好吶?」

  「他們說海灣裡有螢火蟲,可那裡黑乎乎的,草長得比人還高,我不敢去啊。」她邊說邊不停地抓手臂,那裡被蚊子咬了一串串的紅包。

  「有你不敢做的事哦?」他說。

  「當然有啦,我長得這麼漂亮性感,遇到色狼怎麼辦?」

  「......」

  他轉身進屋去了。

  她吶吶的,垂頭喪氣離開。

  沒走幾步,聽見他的腳步聲。

  回頭,他手裡拿著驅蚊水,說:「把手伸出來。」

  她一時半會兒竟反應不過來。他也不等了,走去她身邊蹲下,沿著她的手臂一路往下噴噴霧。

  片刻癢灼難忍的皮膚瞬間清涼舒爽。

  噴完手臂,往她腿上噴,前前後後,連穿著人字拖的腳丫子都不放過,她的心忍不住戰慄,興奮又舒服,恨不得想大叫。

  他站起身,想了想,又轉一圈,把她的脖子衣服上全噴了。

  甄意一動不動,覺得他面無表情的樣子,像清潔型機器人。

  她目光灼灼看著他,有點呆,又有些欣喜,覺得自己從頭到腳都泡在一層清淡涼快的香氣水霧裡。

  他對她這樣好,她心裡鼓鼓地冒著粉紅泡泡,暈暈乎乎,卻還惦記著螢火蟲,執著地問:「言格,我們去看螢火蟲好不好吶?」

  他們去了。

  海邊的確像她說的,淒草遮天,比人還高。

  海風很大,吹著草葉刷刷,和著浪濤拍岸的聲音,和月光一起輕舞搖擺。

  密密的草叢裡,一閃,一閃,無數的螢火蟲飛了出來,像夜空的繁星。漂亮得叫人無法呼吸。

  她站在他身邊,小手忽然鑽進他掌心,緩緩地,十指相釦。

  那一瞬,似乎風停了,月光溫柔,螢火的光像緩緩流淌的清溪。

  她踮起腳,歪著頭,靠去他肩上:「言格,我們在一起好不好?」

  他記得,那一天是他們認識整整三年。

  一天不多,一天不少。

  夏天的夜裡,有一瞬,海浪停了,草叢裡的蟲兒也止了叫嚷。

  他說:「好。」

  近來的車燈有些刺眼,讓言格從回憶中抽出思緒。

  一輛熟悉的車停靠路邊,言栩從後座下來,上了他的車。

  言格側頭看他,他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和往常一樣。可言格感覺得到,他內心十分痛苦焦灼。

  因為他一靠近,他的心就也沉悶起來。

  「嫌犯是針對安瑤來的,我想知道她有什麼特別的地方會吸引嫌犯,尤其是平常人都不知道的,或許是......。」

  言栩垂了一下睫毛。

  言格一眼看穿:「那就是有了。」

  「我認為和這件事沒關係。」言栩說。

  「你先告訴我,我判斷有沒有關係。」

  「你先說你推測的,我再說對不對。」言栩很堅持。

  他會保護安瑤的祕密,那些傷害過她的事,知道的人越少,對她的傷害就越小。

  「哥。」言栩喚他。

  「嗯?」言格微愣,他們相差不過二十分鍾,他向來直接叫他「言格」。這種語氣就是......

  「拜託你一件事。」

  「你說。」

  「不要分析我。」

  言格扭頭看他,無聲了幾秒,終究是對他讓步:「嗯。我推測的是,她是否有過別的戀情,或者……懷過孕?」

  「家裡的人都把她徹頭徹尾調查乾淨了,如果有,會同意結婚嗎?」言栩問。

  「比如甄意,多年前她還只是接近你,家裡就把她表姐的男朋友的前妻是怎麼死的都搞清楚了。」

  言格默了半晌,道:「我也覺得這種可能性不大。嫌犯的表現的確有妄想,並想帶著這個孩子找安瑤。最近這段時間,單戀或跟蹤她的人也沒有嗎?」

  言栩搖頭:「家裡有專門的人看守著她,如果有這種行跡可疑的人,早就會匯報了。」

  開車往山腳的聯絡駐地去,言格說:「既然沒有引起所有人的註意,那就應該是安瑤的病人。你仔細回想一下,安瑤近一兩個月有沒有提到過什麼特別的人,說過什麼特別的話。」

  一路上,兩兄弟都沒了別的言語。

  回到駐地,言格停下車,忽聽言栩說:「我應該讓看著她的專人進醫院守著的。」

  「言栩,這不是你的錯。」

  「是。」他執著道,像說不通的孩子。

  「我不知道這算不算安慰,但,從目前嫌犯的行為看,她不會有生命危險。」

  言栩不作聲,隔了很久,開口:「言格。」

  「什麼?」

  「如果今天被綁架的是甄意,你就會發現,這句話沒用。」

  言格心一滯,有一瞬莫名不能呼吸,毫無理由地就擔心起甄意來。

  下意識看一眼手錶,甄意離開50分鍾了。和警察在一起,不會有事。

  正想著,手機滴滴一下,正是他想念之人的短信。這種心有靈犀的感覺著實太微妙。

  「言格~他們居然在講鬼故事T________T,昂,好害怕,嚶嚶嚶~等我回來你要抱抱我~嗷嗚嗚~」

  典型的甄意式短信,一堆撒嬌的語氣詞,光看文字他就能想像到她說這話時的語氣和表情,還有她扭來扭去站不直的小身板。

  他的心安寧下來,打了一個「好」,剛準備發送,想了想,決定再打一句「注意安全」,還來不及……

  身邊言栩再度開口:「只有一句。」

  「什麼?」

  「有天,安瑤說,她遇到一個男人,讓她想起了和我最初見面的時候。」言栩說完,又低下頭去了,「或許,她想表達那個男人不愛說話。」

  言格斂眉思索半刻:「不對。」

  一瞬間,他明白了。

  言格立刻下車,走去總指揮陳隊長的車前,不等敲玻璃,直接拉開車門,沉肅道:

  「陳隊,立刻通知山裡的人撤回來。林白不是綁匪,真正的綁匪可能極度兇殘。他沒有目標,但每個人都是他的目標。如果他真的在山裡,如果進山的人只是把他當綁匪處理,掉以輕心,後果會非常嚴重。」

  陳隊聽了他的話,皺起眉心:「可A分隊已經抓到林白,正在帶他過來的路上。隊員在嫌犯的別墅內發現他和兩名未成年少女淫亂,雖然尚未發現其他人質,但他仍有可能是綁走安醫生和嬰兒的……」

  「不是他。」言格冷靜地打斷他的話,「他或許本身是個罪犯,但這次罪犯不是他,請你立刻提醒隊員注意可疑人物。」

  還說著,車燈閃爍,有車輛開過來,A隊的人迴來了。

  幾位警官擰著林白下車,後者咆哮:「我給了錢的,是你情我願。什麼醫生護士,我沒看見,別想冤枉我。」

  季陽在他身邊,和他說了什麼。

  林白瞪大眼睛,氣得笑起來:「放屁,我早就不喜歡許茜了,一根指頭都沒碰過她。她懷的誰的野種畸形怪在我頭上?」

  警察扭著他離開。

  季陽走過來,對陳隊說:「我現在回去審他。」

  「陳警官。」言格聲音很低,一字一句,在夜裡卻格外清晰,「真正的嫌犯是一個見到人就想把他的心臟活活挖出來的傢伙。這樣重要的信息,你不準備提醒此刻正在山林裡的你的下屬們嗎?」

  季陽和陳隊同時開口:「你說什麼!」

  「嫌犯找安瑤不是因為愛戀她,而是因為她是心外科醫生。嫌犯有妄想症,他覺得自己的心臟有問題會死,他想活命,想把健康人的心拿出來換給他。他抓走那個新生的嬰兒是因為他認為孩子的心最純淨。可安瑤為了救孩子,一定會說嬰兒的心臟太小,無法滿足大人的身體需求。我不確定他是否在這座山裡,可如果在,他孤註一擲的時候聽到這種消息,你認為他不會對你的隊員們下手嗎?」

  言栩說,安瑤提起過一個男人,那個男人讓她想到和言栩初見的時候。因為......

  這個男人不停地找安瑤檢查,覺得他的心有問題。他時刻觀察安瑤的動態,最終綁走了他的心臟(嬰兒)和醫生。

  季陽瞬間明白了,可陳隊完全無法理解:「言醫生,我辦案二十幾年,從沒見過你說的這種人。這種理由實在太匪夷所思,你根本沒有證據。說這些駭人聽聞的話,如果傳出去,會給公眾造成怎樣的恐慌和騷亂……」

  話音未落,車內的聯絡臺開始嘈雜作響,是一個女警急促而緊張的聲音:「E隊請求支援,一名警察一名記者失蹤,發現破碎不明生物組織,方位......E隊請求……」

  言格握著車門的手忽然就鬆開了。

  他認識這個聲音,是和甄意一起的那個女警。他腦子轉得飛快,四人出行,不會留下兩位女性,所以失蹤的那個記者是……

  甄意。

  他鬆開車門,緩緩地直起身,將手機放褲兜裡,放好。

  有一瞬間,他努力克制著思緒,很小心地揣摩著甄意發那段短信時的語氣和表情,

  「言格~他們居然在講鬼故事T________T,昂,好害怕,嚶嚶嚶~等我回來你要抱抱我~嗷嗚嗚~」

  短信裡的她是扭來扭去的。

  而現在,有人會把她的心挖出來......

  周圍的人開始忙碌了,聯繫著具體的位置,部署著什麼。

  他一動沒動,不動聲色地穩定著心跳,讓它不要一落千丈,可....

  他站在輝煌的車燈,閃爍的警車,和來往的人群裡,像站在冰雪覆蓋寸草不生的荒原。

  甄意醒來時,頭痛欲裂。

  昏過去的前一秒,她的頭被什麼東西重重一擊,疼得像時刻在經歷震盪。

  模模糊糊中,她聽見一個男人溫柔的聲音:「醒醒,快醒醒。」

  她捂著劇痛的頭,睜開眼睛,發現自己趴在一張長長的擺著燭臺的長餐桌上。

  她在長桌的這一端,一個面容清秀的男人在另一端,隔著燭火,手裡拿著刀叉,笑容款款,舒了一口氣:

  「你終於醒了,我好擔心,怕你會死。死了就沒用了。」

  甄意想起身,可頭中暈眩,她扶住額頭四處看,這個房間很詭異,只有蠟燭和爐火,卻沒有電燈,似乎......也沒有窗子。

  她不安:「林涵呢?」

  「你是說那個看上去很優秀的男人嗎?」男人和順道,「別擔心,他會好好的。」

  這個男人長相可以稱之為面善,唯獨眼神奇怪,隔著好幾個燭臺,卻比燭火還熱烈,直勾勾地盯著她。

  她心中有一瞬祈禱是他救了他們?可,這種可能性微乎其微,她莫名想起了言格說的妄想症。

  後面這猜想叫她毛骨悚然。再度打量四下。這是一個大客廳,全是歐式風格的裝潢,因為沒有電燈,只有燭光,所以一切看上去都是黑乎乎陰沉沉的。

  仔細看看,其實牆壁上有幾扇窗戶,可窗外黑漆漆的,一點兒不透光,但今天分明是滿月!

  窗戶都封死了?是假的?

  這是什麼鬼地方!

  「我想見見我的朋友,可以嗎?」她的聲音有點兒抖。

  「嗯,先等我把最後的晚餐吃完。」他手中的刀叉切割著盤中之物,猩紅色的一小塊,蘸了芥末,放進嘴裡緩緩咀嚼,嚥了下去。

  他似乎得到了極大的滿足,捂著左胸,長長地歎了一口氣:「舒服多了。等我好了,就再也不用吃這些野蠻人才會吃的東西了。」

  他吃的......是什麼東西?

  「你也吃點兒吧。」他起身,端著盤子走到她面前,放下。

  甄意頓時驚得臉色慘白,那是什麼東西的內臟,血淋林的,生的!

  她想嘔,拼命搖頭。

  片刻前溫柔禮貌的男人眼神一變,詭怪地盯著她:「吃下去,不吃,心臟怎麼會好呢?」

  甄意貼住椅子揹,手心冒冷汗,這時,不知從什麼地方,傳來了嬰兒的哭聲!

  嬰兒?!

  很遠很遠,不在這個客廳裡。

  男人蹙了眉:「唔,小豆丁餓了,要吃東西了。」

  說著,他走回自己的位置,拿起一個裝滿血紅色液體的玻璃杯,走出去了。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6-1-19 10:58 PM

65. chapter 65

  燭光昏暗,甄意看著盤子裡的血腥物,臉煞白。

  那個眼神奇怪的男人走了,腳步聲也漸漸消失。

  甄意立刻起身,強忍住頭內鋪天蓋地的暈眩,用力摁住太陽穴,往門外跑。

  出了門,卻驚得毛骨悚然。

  面前是好幾條橫豎交錯的走廊,空蕩蕩的,像很多口深井,井口對著她,井底卻沒有盡頭。

  牆壁上幾步一燭臺,不知是哪兒來的陰風,火光搖來搖去,彷彿時刻有幽暗的影子從揹後爬上來,很瘮人。

  她腳有些哆嗦,咬著牙,努力讓自己目不斜視,快步卻悄聲地從走廊穿過。

  可這裡像個迷宮,找不到出口,更沒有窗口。且不論如何,林涵肯定在這裡,她不能把他留下。

  寂靜昏暗的走廊裡,一道道門無聲地閃過。

  她嚇得毛骨悚然,試著推過幾道,都是鎖著。

  很快,黑暗的牆壁上出現了一道虛掩的門。門縫裡有紅色的光投射出來,紅得嚇人。

  甄意握住門把手,竭力想穩定自己,可腳在發軟。

  她閉了閉眼,還有什麼能比現在的情況更壞呢!

  她輕輕呼出一口氣,一推。

  吱呀一聲門開,紅色的光傾瀉而出。

  空曠乾淨的房間,門口有一個四五米寬的水池,漂浮著奇怪的心形小紅點,密密麻麻。房間是白色,可燈光是血紅色,乍一看,池子裡的水也像紅的。門口有一條傳送帶,往屋內延伸,從對面的白簾子繞進繞出,一個圈又回到門口。

  林涵果然在。

  他被綁在一個鐵櫃子上,膠帶捂住了嘴,頭上的血跡已經清理乾淨,甚至綁了繃帶。

  甄意跑過小水池,去他身邊,慌不迭給他鬆綁,可他綁著專業的水手結,甄意心急反而拆不開。慌亂之際,林涵的手忽然緊握住她,制止了她的動作。

  甄意一僵,便見有道影子已經到了她腳下。

  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身後男人的聲音非常冷漠:「小護士,你要把我的心臟偷去哪裡?」

  甄意聽不懂,詫異地回頭,一瞬間,她驚得渾身發涼。

  身後的牆壁上放著水族館的玻璃櫃子,裡面沒有魚,卻泡著暗紅深紅血紅各種紅色的心臟!

  叮叮兩聲清脆,水族館開閘,流瀉出一大堆水和心臟,水落進池子,心臟掉在傳送帶上,傳送帶開始轉動,由遠及近,轉了半圈,消失在簾子後邊,停止了。

  甄意瞠目結舌。

  男人跋涉過池水,緩緩地走過來。

  甄意盯著他背上的獵槍,慌忙轉身攔在林涵面前:「別殺他!」

  「我不殺他。」他在離甄意一米處站定,單手舉起獵槍,牴在甄意的胸口。

  月色寂寥,南中山角燈光沖天,一派忙碌。

  各路分隊緊急趕往救援,指揮部則立刻開始重新分析情況。

  夜色渾濁,言格立在車邊,依舊身姿挺拔,像一棵樹。

  昏暗的夜與燈光打在他臉上,給他靜默的側臉投下幾道深深的暗影,更顯稜廓分明。他很靜,沒有任何表情。

  思緒放空了十幾秒。

  周圍的人說什麼,做什麼,他都沒有看到,也沒有聽到。

  只是,腦袋裡會不自覺地重復幾個畫面:

  她蜷在他的副駕駛上,嗚嗚地打哈欠,累得歪頭睡去,卻因有人敲玻璃猛地驚嚇醒來;

  她歪著頭,探到他面前,肌膚在燈光下輕盈,透明,脆弱,眼神卻俏皮勇敢,垂下長長的睫毛,湊近他的唇,用力一吮;

  她單薄的身體被車燈的光切割得虛幻而朦朧,應該很累了,還跳著和他招手揮別。

  不該放她走的。

  他深深低下頭,用力摁住眉心。

  不能再想,

  不能再想了。

  一想,就疼;一疼,就不能呼吸。

  「言醫生,我們需要開個會。」陳隊過來了,還有幾位警官和季陽,「隊員在山裡發現的碎肉組織是動物的。」

  言格抬起頭來,外表仍是淡漠疏遠的,看上去和平時無異。

  不等眾人開口,他便直接道:「嫌犯在安瑤的門診患者名單裡,無病情,卻頻繁來求診。」

  陳隊原準備是要他聽聽季陽的意見,畢竟人家才是專業的,現在他這一開口,其他人都反應不過來。

  這樣的反應速度叫他微微皺了眉,道:

  「嫌犯的外貌特徵家庭背景和我一開始描述的無差別,與林白類似,長相清秀,傢境富裕,沒有穩定工作,和父母同住,有一個姐姐或妹妹。不同的是,這個男人比林白還要好看,臉很白,身體瘦弱,朋友很少,不善交際。

  他可能遇到過大型事故,卻奇蹟般毫發無損,或者,他在感情方面遭遇過重創……

  他的家人有人患過心臟病。最近他身邊有人心臟病發死亡,刺激了他。

  他有虐待小動物的歷史,或許殺害過鄰居傢的狗,引起過紛爭,治安警察那裡會有記錄。另外,他家有一個牧場,或者他近年買了一個牧場。

  他最近經常出現在醫院裡,找安瑤看病,但他沒有病,請認真排查心外科安醫生的掛號和診療記錄。」

  他不許任何人插嘴地快速說完,見眾人仍是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樣,忍了忍,道:「請問你們還站在這兒做什麼?等著我冥想出嫌犯的名字告訴你們嗎?」

  陳隊微愣,和言格合作很久,這是第一次見他疑似「發脾氣」,從來溫儒清淡的人,只是蹙著眉,聲音低沉,就讓人莫名感到一股壓力。

  他看了一下季陽,後者點頭:「我贊同言醫生的觀點。」

  陳隊第二次不能犯險,保險起見:「臉很白,身體瘦弱,朋友少,是怎麼回事?」

  言格眼神靜默,沒有要解釋的意思;

  季陽揉了揉額頭:「妄想是一個循序漸進,從輕度到重度緩變的過程,並非一蹴而就。他常年妄想自己有心臟病,會避免各種外出和運動,久而久之,會缺乏陽光,缺乏鍛煉,也避免了和朋友的交流。」

  「事故和感情呢?」

  「這是他懷疑自己得病的觸發點。」

  「那虐待動物?」

  季陽解釋:「他想找到合適的心臟,所以會下意識研究各種動物,一開始只是小動物,但小動物的心臟太小,他會轉向大型牲畜。可大型牲畜不像小動物容易獲得,所以他必須有牧場。」

  陳隊這次心服口服,立刻派人去醫院調查,同時加大山林裡的搜索力度。

  言格聽言,冷淡道:「不要再本末倒置浪費時間了,為了找到嫌犯目前所在位置,請立刻找到嫌犯所在的家庭。」

  有位警官疑惑:「他會躲在家裡?」

  「不會。但他不一定躲在山裡。」言格表情冷肅,「你們誰能完全排除這種可能性:他只是開著車出來拋棄廢棄物,或者尋覓合適的心臟?」

  眾人啞口無言。

  季陽也表示贊同:「與其盲目地在黑夜的叢林裡尋找,不如快速找出嫌疑人,然後分析他可能待的地方。」

  工作便如此展開。

  不到一個小時,警方鎖定了嫌疑人。

  言格拿到照片和資料時,再度隱隱地,感到不安。

  槍口冰涼,甄意嚇得沒了知覺,聽到自己的心跳幾近癲狂。

  男人卻沒有開槍,朝甄意伸出一把手術刀:「小護士,幫我把心臟取出來。」

  甄意驚住。

  身後,林涵的呼吸很沉重,噴在她頭上,她頭皮發麻,槍口仍牴在她的左胸,隨著她劇烈的心跳,一簇一簇。

  細小的手術刀發出淡紅色的反光,刺眼。

  甄意張著雙臂,像護雛的母雞。

  其實她害怕得神經都緊繃起來,扯得耳朵撕裂般得疼,卻本能地不肯屈服,她迎著那人筆直而詭異的目光,緩緩地,搖了搖頭。

  他的眼眸微微斂起,不悅。手指摸去了扳機處。

  甄意驚得瞪大眼睛,被恐懼攫住無法呼吸,身後的林涵拼命想要說什麼,可他蒙著嘴,只能發出幾個模餬不清的音調。甄意聽出來了,他在喊「甄意」。

  她立刻伸出手:「把刀給我!」

  男人把手術刀給她,示意她去穿手術服,並遵做嚴格的消毒模式。

  她做完一切,對男人說,能不能換個地方讓林涵躺下。

  可男人不讓她鬆綁,堅定地搖頭,說已經給林涵清理消毒,讓她立刻把他的心挖出來放進貯存箱裡。

  甄意想說自己不是醫護人員,但只怕這一說,她的利用價值也變成「心臟」了。

  她走到林涵身邊,悲傷而絕望地看他,可這位警察的眼神堅定執著,對她點了一下頭。

  甄意心裡更苦,緩緩作勢把刀尖對準他的胸口,她停了一下,驚詫道:

  「哎呀!」

  背後牴著的槍口鬆了,男人湊上前來看,甄意抓住機會,手術刀揮過去,瞬間劃開他的臉,鮮血直流。

  她奮力撲上去拿刀刺他,可這人反應極快,她尚未近身,他已握起槍狠狠砸向甄意的腹部。甄意一下摔倒在地,還不屈服,又是一刀劃在他腿上。

  她剛要爬起來,他上前踩住她的手,狠踹她腹部。

  甄意口吐鮮血,蜷在地上,痛得沒了知覺,眼前發黑。

  男人一抹臉,盯著手上的血,眼裡燒起了火,端起獵槍,拉動保險拴,瞄準甄意。

  保險栓拉動時金屬碰撞的聲音叫人驚心。

  甄意已沒有反應。

  「許莫!」安瑤的聲音不知從哪裡傳來,制止了他的行為:「我和你說過,她是我的護士,殺了她,你就別想做手術!」

  安瑤的聲音冷靜而冷酷,可甄意聽出了一絲極細的顫抖。

  許莫收了槍,卻難解恨,上前一手揪住甄意的脖頸,把她拖著走。甄意奮力掙扎,卻掙不脫他的手。他把她拖到池邊,狠狠把她的頭沉進水裡。

  池水無孔不入,帶著動物內臟的血腥味苦澀味,灌進她的口鼻耳朵。

  空氣!

  她竭力想要呼吸,卻眼睜睜看著口中的空氣化作泡泡浮出水面。她的肺焦灼燒痛,她需要空氣,可每次呼吸,湧進去的卻是更多的水!

  啊!

  她拼命掙扎,池子裡撲騰作響,水花四濺。

  可這男人全身的力量都摁在她脖子上,她眼睛模糊了,只看得到池底密密麻麻漂浮著紅色的心。

  窒息的感覺叫她全身扭曲。她的胸腔要爆炸了!

  她抓著刀,反手去劃他的腿。這次他敏捷地躲過,甄意立刻浮出水面,跪在水邊,大口大口地呼吸,每一口空氣都像是火,火辣辣地灼燒著呼吸道。

  她雙手緊握成拳,屈辱,羞憤,痛苦得想哭。

  她努力忍住眼淚,抬頭卻看見淮如綁在林警官的櫃子的背面。她此刻沒心情管她,四處尋覓安瑤的蹤影,她一定是在白簾子後面。

  果然,許莫摁下開關,簾子拉開,對面......

  甄意止了呼吸,毛骨悚然。

  許莫是許茜的孿生弟弟,因為許莫的伯伯無法生育,許莫的爸爸把嬰兒時期的許茜就送去了伯伯家當女兒。

  許莫家在市中心的一棟高檔酒店式公寓樓裡,面積四五百平,俯瞰整個繁華市中心。

  城市的夜景格外璀璨。

  許莫的父母坐在沙發上掩面歎息。

  女警官耐心地詢問許莫有沒有別的去處,平時都待在哪兒,他的父母都答不上來。

  許莫的房間收拾得很整潔,不像一般男生的房間,沒有籃球美女,也沒有汽車模型……

  倒是和言格的房間很像,只有一整面牆壁的書。

  舉目望去,全是醫書。

  言格檢查了一下他的抽屜,望遠鏡,口罩,鬍子,墨鏡;

  ——跟蹤。

  開衣櫃,有幾件非常普通低檔的衣服在高檔衣裡格外顯眼;

  ——跟蹤。

  翻開相冊,家族間的照片被剪得稀爛;

  ——不和,仇恨,不公。

  床頭有一個大相框,放著羅馬神話裡月亮神阿耳忒彌斯和太陽神阿波羅的裸身畫;

  ——姐弟,情感。

  走去書櫃旁,拿起幾本翻看得最舊的書,講醫療器械的保養與維護,書頁上寫滿密密麻麻的批註;

  ——他不僅是簡單地幻想換心臟,已經有非常系統且規範的研究。

  言格闔上書,走去客廳,道:「他需要一處非常大且足夠隱蔽的地方進行實驗。不止一個操作臺和一把刀,他所在的地方能裝納整個手術室,icu室,能容納下他所有的手術工具和照護工具。」

  許莫的父母捂著頭:「我們也想阻止他,可很抱歉,我們是從內地來的,在這裡並沒有購置其他房產。雖然有廠房或建築地,卻看管很嚴,不可能讓他胡來。」

  言格看著他們,沉默了一會兒,說:

  「陳警官,請立刻讓信息科工作人員查詢醫療系統外,近幾年連續購買心臟類藥物、手術消毒藥、手術器械的個人及公司。也請衛生部門調查醫療系統內重大器械的置換銷毀回收情況。」

  許莫的父母仍是低著頭,沒有動靜;可他捕捉到父親的手指微僵,母親的哭聲輕了一點點,雖然其他人察覺不到,但這些微小的情緒逃不過他的眼睛。

  他微微斂瞳:「許先生,許太太,你們其實知道你們的兒子在哪裡。」

  肯定的語氣,擲地有聲。

  十幾個人的客廳裡,頓時落針可聞。

  這對父母仍是低頭捂著前額,不表態。

  甄意望著簾子的對面,呆住。

  一個透明的玻璃房子,裡面是精細復雜的無菌的工作室,手術室和icu病房。

  標準化的手術臺,無影燈,操作臺,一整套精密的醫學儀器,上邊紅色的符號跳動,顯示著諸如空氣濕度細菌數等等的數據。

  玻璃房子的另一頭是工作室,放著一堆堆動物心臟,正是剛才傳送帶送過去的。

  許莫對心臟有非常高級的等級分類,一部分吃掉,一部分用來解剖做實驗,滿足他對治療心臟病的各種需求。

  安瑤穿著手術服,立在手術臺旁,腳被鏈子鎖著,看不清表情,臉色很蒼白。

  甄意這才明白,許莫不是開玩笑,他真的要換心。或許他原準備要殺甄意,可安瑤說她是護士,救了她。

  身後,許莫再度拿槍推她的後揹:「不要耽誤我做手術,馬上把捐獻者的心臟挖出來。」

  甄意回頭,強忍著憤怒:「他不是捐獻者,他是活生生的人!」

  許莫靜止幾秒,開口。他說話時,嘴角會奇怪地抽抽:「我媽媽說,不能殺人。所以我不殺。你去,把他的心挖出來。」

  甄意不可置信,這什麼邏輯?

  安瑤做最後的挽留:「許莫你聽我說,你沒有生病,你很健康。真的。你不需要換心臟。」

  「你們騙我!」他咆哮起來,一抽一抽地歪著頭,斜著眼睛,目光卻筆直,「我的心一直在疼,它要死了。還有一小時,只有一小時了!你們不肯救我,就騙我!我不想死,我要心臟!我不想死!」

  他是個瘋子。

  甄意無力而無助,面對這樣的人,還有什麼可以講得通。

  他拿槍牴住甄意:「把他的心挖出來!我要手術。」他不助地顫抖,驚恐萬分,「只有一個小時了,再不手術,我會死的!」

  「啊!」

  他慘叫一聲,用力抓住左胸口,痛苦得面目扭曲,彷彿他的心正被千刀萬剮。

  可握槍的右手毫不鬆開,逼著甄意往林涵面前走。

  這次,甄意知道不能再反攻傷害到林涵,可這次,她的心卻異常平靜了。她站在林警官面前,望著他急切而命令的眼神,微微笑了,搖了搖頭。

  這個女孩如此平靜地倔強著。

  許莫大怒,走到櫃子揹後,砰地一聲槍響,子彈打在鐵皮櫃子上,震耳欲聾。甄意條件反射地捂住耳朵。

  淮如腳上的鏈子斷開了。

  許莫示意她過來:「我可以不用你這個人質,也不要她這個護士。你們三個裡,我要一個心臟!別惹我,不然,三個備用也行!」

  淮如手被束縛著,直哆嗦,望著甄意,淚如雨下:「我不能死啊,淮生還要我照顧,甄意,你就聽他的吧。跟他講什麼都講不通的。」
 
  甄意想說什麼,又聽淮如道:「他的職責不就是保護平民嗎?難道要我們替他去死?」

  甄意簡直聞所未聞,氣得想笑。

  她聽說淮如學姐是搞科研的,甘於清貧,卻沒想她竟有這種想法。

  「是,他的職責是保護你,但你也不可以如此心安理得地去享受別人的生命!」

  淮如哭喊:「他是警察,他就不該讓平民死。」

  許莫驚住,恐慌道:「誰?誰是警察?!」

  甄意心一沉,想要阻攔,已來不及。

  砰!砰!

  兩聲槍響在甄意耳邊炸開,林涵額頭上青筋暴起,胸腹處血流成河,血水如湧泉一樣汩汩流出。

  林涵極盡痛苦地嘶吼,可聲音被膠帶捂住,只化成喉嚨裡沉悶的聲響。

  甄意撲上去,捂住他的傷口,哭喊:「把安醫生放開,讓她來救救他!」

  安瑤也掙扎:「許莫,讓我先救救他,救救他!」

  許莫看見林涵面色慘白,比所有人更加驚恐:「快!快!他要死了!快點把他的心臟挖出來!快挖出來!」

  甄意的淚水濕透了雙眼,拼命想堵住他的傷口,可黏稠熨燙的血液不斷地往外湧。指縫中每溢出一點,她的痛苦就增加百倍。

  「求求你們救救他,許莫,你救救他!」

  「我叫你動手!」許莫眼見著他的心臟要死去,託起槍,再度釦動扳機。

  「啊!」

  甄意慘叫,腿上被子彈灼燒而過,穿出一個坑,鮮血直流。

  她疼得像被火在燒,疼得大哭,可偏偏死不鬆手,拼命也要捂住林警官的胸口。

  「救救他,求求你們救救他啊!」

  淮如也大哭:「甄意你放手吧。林警官活不了了。他要是死了,許莫會把我們倆的心都挖出來的!」

  林涵垂著頭,扎在甄意肩膀上,嗓子裡模糊地和她說著幾個音節,

  一聲,四聲,四聲,三聲……

  甄,意,動,手。

  甄意淚如泉湧,嗚嗚地哭,卻只是搖頭,她恨死了這種看著他人在她面前死去的無助和絕望。

  她不能殺掉林警官,不能看著他去死,不能這樣,絕對不能這樣!

  又是一聲槍響,另一條腿再度中槍。

  「啊!」

  甄意撲通一下子跪在地上,腳像是斷了,疼得她幾乎暈厥,可她的手仍死死捂著林涵的腹部,死都不鬆開。

  林涵臉色慘白,低頭看著她,剛才中槍都沒有落淚的男兒,眼淚一滴一滴,砸在甄意的手上。

  淮如泣不成聲,跪下來哭求:「甄意,你這樣下去,我們都得死!」

  甄意的雙腿快失去知覺,身上全是血腥味,腦袋疼得意識不清,可莫名其妙的,想起宋依說她「保護慾太強」。

  她哪裡是保護慾強?

  甄意小臉煞白,扭過頭,看住淮如,劇痛讓她說話都氣息不穩:

  「淮如,這世上,從來就沒有誰該為誰去死,也沒有誰的命就活該比誰輕賤。」她臉上全是眼淚,「生命,本來就是無價的。本就該被尊重。一條命無價,三條命也無價。無價的東西,能用倍數來比較衡量嗎?一條命就比三條命該死嗎?不好意思,我不會用人命來做算術題。」

  她最終扭頭看向許莫,嘴唇已慘白,額頭冷汗直冒,說出的話卻帶著驚人的血性,一字一句,狠烈強硬:

  「殺死我,隨便你!讓我殺人,想都別想!」

  話說出口,她毅然決然。

  可心裡卻湧上大片酸澀留戀的情緒,那個人他……此刻在做什麼……

  「我不想死,我想活著。我比誰都珍愛我的生命。」她眼裡再度蓄滿淚水,「但,如果為了救自己的命,去殺死別人,絕不可能!許莫,你,讓我為了活自己的命,成為殺人兇手,你休想!」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6-1-20 12:36 PM

66. chapter 66

  巨大的觀景陽臺外,萬家燈火。

  夜空靜謐,懸著一輪白月。

  室內璀璨的歐式大吊燈下,許家夫婦靜坐如鍾。

  面對言格的質疑,兩人有一瞬沒反應。

  可很快,許媽媽抬起頭,悲傷地看住言格:「我們不知道他在哪兒,這孩子幹什麼從來都不讓我們知道。發生這樣的事,我們也很難過。可許莫不一定就是你們要找的人,這只是你們的猜測……」

  她的眉梢在不經意間極其輕微地揚了一下。

  「你在撒謊,女士。」言格打斷了她的話,她的反應和神情太小兒科,完全逃不過他的眼睛,

  「許莫房門上掛著鑰匙,他沒有,很信任你們。他在房裡幹什麼,你們都清楚,你們也一直擔心他傷害自己,出意外;

  剛才進門時,我看了樓道上的清潔值班表,你們家從來沒有公寓管理員打掃,我問過,管理員說你家請了外面的鍾點工。我猜,並沒有。因為你們不希望外人接觸到你兒子,你知道他很危險;

  他的床頭有一根線,用來搖鈴,這麼大的家裡沒有女傭。他搖鈴是為了叫你們,以防他任何時候『突發心絞痛』時,你們能立刻趕去他床前『救』他。

  你們的家庭照片裡出現過很多品種的狗,這些狗都去哪裡了?

  和許茜一家人的照片全被剪毀,為什麼?許茜不是你們送給哥哥嫂子的女兒嗎?她是許莫的孿生姐姐,這麼親的關係出現了什麼裂痕?

  還有你們前年購買的農場,和許家的傳統業務沒有半點關係。警方查到,不是許莫買的,而是你們;

  到現在,還要隱瞞說你們不知道真相嗎?」

  許媽媽臉色蒼白,無從反駁,再度捂住臉,哽嚥:「許莫他很聽我的話,我教過他不許害人,他很乖的,他只是害怕,只是太痛苦。但他不會傷人,不會的。

  你們這樣跑進我家裡來,說他是綁架人的罪犯,你們根本沒有證據,而我不會相信你們對我兒子的汙蔑。」

  她輕點著鼻子,哭泣。

  「不對。」言格一眼洞悉了她的心理,幾近殘酷地剖析,

  「女士,你其實知道許莫已經這麼做了,你只是不想承認。或者,你想著,只要警察找不到他綁架的人,就無法為他定罪。更或者,你已經準備好了保護他的安全,幫助他毀屍滅跡,讓警察永遠找不到被綁架的人,讓他背負嫌疑卻不能定罪。」

  「不是。」許媽媽低著頭閉著眼睛,始終哭泣,卻始終不作聲。

  而言格一番話說得在場的警察心發涼。

  如果這對父母真的決定包庇,那很可能等他們採取有效措施時,人質已經出現生命危險。更有甚者,如果許莫在警察找到他前,把痕跡都處理掉,到時即使他們認定他有重大嫌疑,也無法將他繩之以法了。

  季陽上前:「許莫現在劫持了一名警察,一個醫生,一個化學家,一位記者,還有一個嬰兒。5個人的生命在他手上!請你們體諒其他父母的感情。」

  可許家父母臉上甚至沒有半分動容。

  言格沒有試圖勸他們。他很清楚勸不了。

  他可以想像得到這座大房子裡日常發生的一切:

  兒子有某種畸形的情愫,經受了一段淒慘的心理煎熬。後來,他心裡生了病,父母怕別人笑話他,鄙視他,辭去家裡的傭人,夫婦倆細心照顧。

  兒子成天心痛,醫生說沒病,不開藥也不打針,兒子揪著胸口在臥室地板上打滾,痛得死去活來,臉色慘白,甚至數度暈厥。

  這世上沒人能治好兒子的心病,兒子終於發現吃心補心,要活的,剛從內取出來的。他們不想兒子痛苦,只要他開心健康,便縱容他所有要求。買回來的活雞鴨,心太小,不夠。兒子開始殺家裡的狗,附近的動物,還是不夠。後來便要殺牲畜,到最後,兒子決定要一蹴而就,徹底治癒他的心病……

  有人說,孩子們依賴父母的照顧;可其實,父母也依賴對孩子的付出,如果能永遠照顧一個需要父愛母愛,不會長大,不會離開的孩子,他們會赴湯蹈火。

  這樣的父母,是無法勸回頭的。

  言格轉身,再次進了許莫的房間,他的書桌上,還放著出國學習計劃,從去年一直到今年兩個月前。說明去年有一段時間,他的狀態好轉過,並持續了很久;但兩個月前,他陡然惡化了。

  外邊的人不知所謂,就聽裡邊嘩啦啦撕紙的聲音。

  眾人疑惑之際,言格拿了一大張許傢資產地圖出來,雙手一展,平鋪在茶幾上。

  不等許媽媽有任何反應,就道:「許家的資產包括碼頭集運,房地產,水產品工廠三大塊,剛才你說不可能在加工廠和房地產裡,因為有嚴密看守。這句話不對。看守最嚴密的應該是碼頭集運。你下意識地想誤導,所以許莫的醫療室就在加工廠或者地產裡。」 

  眾人訝異,誰都不太記得進門後女警詢問時許媽媽嗚嚥說的話了。

  而言格居然從一開始就在糾錯。

  許媽媽眼瞳斂了一下。

  言格看在眼底,低眸:「我說對了。」手中的筆一畫,地圖上的五角星去掉了三分之一。

  「剛才我質問你購買和許家業務無關的牲畜農場時,你沒有緊張。所以也不是農場。」

  這下,許家父母緊張了。

  這人隨時和他們說任何話,都在關註他們的一丁點兒表情變化?

  殊不知他們這一緊張,言格更確定,把農場的五角星上打了個叉。

  「水產品加工廠,正值夏季,生產線全線滿負荷。廠內人手全在崗,人流量大,不適合許莫潛伏。」筆尖落到地圖上,抬眸見許爸爸無力的眼神,言格利落地再次去掉三分之一的五角星。

  「房地產裡,住宅用房不可取。已開始經營的商業用地和工業用地不可用。」劃掉一大片。

  許媽媽閉了閉眼,直覺是在她心上割肉。

  很快,圖上只剩四個五角星,分屬不同的方向:「四棟廢棄的工業爛尾樓。」

  「這裡面有兩棟樓原本計劃用來做冷藏品存儲貯藏中轉站。倉庫設計會非常符合嫌犯的需求。」言格畫掉了地圖上方的兩個五角星。

  密密麻麻的地圖上,只剩了兩個。一個緊捱農場和南中山,另一個離家很近。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地圖上,言格修長的手指上。

  言格沉默半晌,觀察著許媽媽,緩緩道:「許莫會去山裡打獵,偶爾用不掉的動物內髒也會拋去山裡。而且,他需要從農場裡獲取動物心臟。所以,他在緊捱農場和山林的這棟樓。」

  許媽媽雙手緊握,皺著眉,閉上了眼睛。

  言格轉而道:「不對,應該是離家更近的這個。」

  許媽媽一怔,睜大眼睛。

  言格敲了一下筆,利落地起身:「警官可以搜人了!」

  甄意抱著腿,埋頭坐在地上,沒有害怕,也沒有悲傷。她的心底,靜得沒有任何情緒,空茫得像是她已經死了。

  而林警官,是真的死了。

  就在不久前。

  她不肯對他下刀,許莫眼見林警官即將暈厥,失去耐性,將槍口瞄準甄意和淮如的方向。那瞬間,淮如把刀刺進了林警官的胸膛。

  甄意呆住,還記得那一刻他的眼神,驚愕,不甘,死死盯著淮如。漸漸,目光落下來,到甄意的臉上。他深深蹙著眉,似乎想說什麼,喉嚨裡渾濁地發出模糊不清的「甄意」兩字。

  淮如手中的刀一抖,往下一割。

  這次,林警官眼裡的光便凝滯死寂了。

  他的心臟被取了出來,溫熱,鮮紅,有種還在跳動的幻覺。

  甄意伏在地上嘔吐,把苦膽水都要吐出來,吐到最後,眼淚瘋狂地流瀉,卻發不出聲音。

  腦子裡,只是不斷想起他說:

  「我是軍隊轉業來的,很佩服你們這些上過大學的,說起話來頭頭是道。我嘴就比較笨了。只會悶頭做事。」

  此刻,甄意埋著頭,腦子一點一點地放空,她的心疼到了極致,便失去了所有知覺。

  許莫的槍口再度牴到她身上,帶著寒意,推她,下命令:「起來,協助醫生給我做手術!」

  甄意沒動,像一尊死了的雕塑。

  她什麼也沒聽到,也沒感覺到。依稀間,聽到了姐姐在喚她:「甄意?」

  「嗯?」她緩緩睜開眼睛。

  「姐姐殺掉他,好不好?」

  她只想哭,半秒後,又聽見自己被喚:「甄意。」

  她抬頭,

  是姐姐嗎?

  她循聲看去,卻是安瑤。她表情還是平靜,卻也難掩傷痛:「甄意,你過來。」

  她朝她伸出手,輕聲說:「到我這邊來。」

  甄意抬起手臂,用袖子擦去眼淚,努力想要起身,可受傷的雙腿疼得如刀割,一動,傷勢更嚴重,鮮血再度湧出。

  她掙扎著,疼得眼淚直流,可無論如何咬牙也站不起來,最終只能流著屈辱的眼淚,手腳並用地拖著腿,一點一點,爬去玻璃房子,爬去安瑤身邊。

  安瑤跪下去,一把抓住她的手,眼淚就湧出來了:「甄意,你別哭。」

  甄意給她抹眼淚:「你也別哭。我們一定會出去的。言栩還在等你,過幾天就要結婚了呢。」

  安瑤點點頭:「嗯。」又望向許莫,「我可不可以給她清理一下傷口。」

  「隨便你。」許莫說著,竟獨自走去準備間了。聽聲音,他在換衣服,給自己清洗,消毒。

  甄意看一眼安瑤,眼裡寫著不可置信。

  這個兇殘的吃心狂人真的要把自己的身體交給安瑤,讓她給他做換心手術?他不怕她殺了他?這人的腦迴路是怎麼回事?

  「安醫生!」被重新綁去工作區外的淮如小聲喚她,沖她做口型,意思大概是,等許莫躺上手術臺了,讓安瑤把他制服,或者殺掉。

  甄意四處看,附近沒有繩索,似乎也沒有麻醉劑。她們無法控制許莫,唯一的可能似乎只有殺了許莫。

  那麼,面對一個把自己當病人的許莫,安瑤下得去手嗎?

  甄意看看安瑤,她在給她清理腿部,面色平靜而涼淡,看不出心情。

  很快,許莫一身病人服出來了。

  這下,他沒有了之前暴戾的氣質,皺著眉頭,像是強忍痛苦的樣子,捂著胸口對安瑤彎了彎腰:「拜託醫生了。」

  安瑤靜默幾秒,問:「為什麼要讓我來?我沒有獨立主刀過,而且,你的姐姐許茜,被我治死了。」

  許莫搖頭:「其他醫生都有黑歷史。你沒有。許茜也不是你治死的,相反,是你檢查出了她的病。我調查過,知道你是個優秀的醫生。我想,你不會殺我。」

  甄意愣住,沒想許莫會說出這種話,他真是一個神經病啊!再看見安瑤的手,握著手術臺,在輕輕發抖。

  隔了一會兒,安瑤說:「麻醉藥在哪兒?」

  許莫指了一下操作臺,安瑤走過去,看了看,說:「不對。這個只能局部麻醉。」

  許莫說:「全身麻醉了,讓你欺騙我糊弄我嗎?雖然我相信你,但如果你用刀牴住我的喉嚨,我會需要反抗的力量。而且,我要確保我的心換掉,健健康康的。我以後再也不想吃那些生東西,也不想再換第二次了。」

  甄意不作聲,她已經無法用常人的思維來考量許莫。

  安瑤也沒說話了,寂靜地消毒,準備,不發出一點兒聲音。她戴上了手術帽,橡膠手套,讓甄意也按護士的標準準備好。

  手術臺上擺滿了心臟移植需要的各類藥物工具器械等等……

  這一方明亮的四方玻璃屋子裡,非常安靜。

  許莫躺上手術臺,無影燈打開,安瑤站到手術臺邊,看著對面的甄意,漸漸,眼中蓄滿了淚水,沒出聲,但嘴唇動了幾下。

  甄意看懂了,她在說:「抱歉啊甄意,我好想出去,也好想讓你出去,可,醫生不能讓病人死在手術臺上。」

  甄意鼻子發酸,忽然想哭。

  她記得安瑤說過,她學醫時,教授跟她講:

  如果你是廚師,就給饑餓的人食物,即使他飽餐後與你敵對;

  如果你是醫生,就給生病的人治療,即使他康復後與你戰鬥。

  隔著無影燈的光,安瑤含著淚,淒淒地笑著看她,在抱歉;甄意也哭了,點點頭:我知道,安瑤,你和他不一樣。

  安瑤抬起手,無影燈下,她漂亮的手指幾乎透明,底下,沒有影子,沒有一丁點兒的陰影。

  絕對的,完全的,光明!

  她準備給他打麻醉,可房間裡突然警報器響。

  滴~滴~

  紅光閃爍。

  許莫一下子從手術臺上坐起,警惕而痛苦地望向門口。

  他躍下來,整個人變得緊張不安,更有手術被打斷的深深的憤恨。可一落地,他便捂著胸口,疼得額頭上冷汗直冒。

  連甄意看著都不免疑惑,他真的有心絞痛?

  許莫強忍著「劇痛」,出了玻璃房子,鎖上玻璃門,拿起獵槍,沖去房門邊。

  甄意這才看到,門口有一個監視器,顯示著外邊的場景。

  那是一棟廢棄工業廠房的入口,空空蕩蕩的。甄意一愣,被許莫打暈後,她被運出了山?

  有很多警察湧了進來,便衣,持械部隊,井然有序。在這群人裡,她看到一個寂靜而高挑的身影。卓然不凡的樣子,從人群中靜默地走過。

  隔著一段距離,圖像也小,可她的心突然就落淚了。

  一直沒變過,不管在任何情況下,她都能一眼認出他。

  警察的人馬很快包圍了這棟廢棄的工廠舊址。

  進入空曠的廠房內,人員散開各路搜索,三層樓高,多條走廊、車間、倉庫。

  搜遍了,空空的。

  到處都是積土灰塵,灰濛濛的,沒有任何人待過的痕跡,也沒有暗道。

  仔仔細細搜了三遍,一無所獲。連警犬都嗅不到異常的氣味。

  大家都困惑了。

  言格握著手電筒,立在昏暗的廠房裡,蹙眉思索。

  之前在許莫家,有幾位警察就質疑了他對許莫父母的微表情觀察。而如今,事實似乎在證明,他錯了。

  有位警官問陳隊:「現在怎麼辦?」

  陳隊思慮半晌,轉身走了:「回去重新分析。」

  警察很快撤離。

  言格緩步走出廠房,立在夜色中,面前是大片的荒地,遠處是城市的燈火與燦爛的星空。

  這裡和城市隔著遙遠的距離,非常安靜,只有陰森的廠房和空洞的風聲。

  沒有甄意的身影。

  甄意目不轉睛,盯著監視器屏幕,看著警察進入大門,屏幕裡就靜止了。她等著有人來救她們。

  可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他們沒有來,而是紛紛出了大門,離開了。

  甄意怔住,望向安瑤,她同樣是不可置信。

  她們到底在什麼地方,為什麼警察都搜不到?

  又過了一會兒,屏幕中出現言格。

  背影,黑白色,有些模糊,像老電視機。他手裡握著一束光,立在路燈光線與黑暗廠房的邊緣,沒有動靜。

  那個清挺的背影,看上去竟格外的蕭索寂寥。

  佇立良久,他終於拔腿離開,走出了屏幕。

  甄意的心,分不清是輕鬆,還是失落。

  看得出警察找不到他們的所在地,而言格,也放棄了。

  很好,其實,不希望他來,許莫有槍,他來了也是危險。

  可警察為什麼會找不到他們?

  監視器裡的人都走了,許莫卻沒有半分鬆懈,仍是警惕地捱在門,耳朵貼在上邊聽動靜。

  甄意隱隱察覺不對,隔了幾秒,猛然醒悟:他們在地下,而地下倉庫的入口不在廠房內!

  可剛才視頻裡警察離開的步伐,不徐不疾,說明他們並沒有發現蹊蹺。

  又過了很久,世界還是沒有任何動靜。

  許莫轉身走迴來,表情非常難看,被惹怒了。

  他沉聲道:「耽誤了我的時間,我的心臟不完美了。」

  安瑤臉一白,趕緊說:「沒有。你這裡的存儲裝置和設備都是器官移植的標準配置,那顆心還是可以用的。」

  許莫臉色依舊陰沉。

  甄意背脊發涼,如果他覺得不滿意,要再挖一顆心臟出來……

  不知是不是因為這個玻璃屋子本就低溫,甄意覺得自己受傷的腿快要凝固了。

  短暫而令人窒息的沉默之後,他眉心平展下去,道:「你說的也對。許茜的腎沒有捐出去,但徐俏的腎一直存儲著,等著移植給淮生。」

  他彷彿是自我安慰,盯著放心臟的箱子看了一會兒,似乎沒有之前滿意但也勉強能接受的樣子。

  他坐去手術臺上,低著頭,有一瞬間,表情糾結而傷感,低低地問:「安醫生,這顆心夠完美嗎?換進去,我的心就不會痛了嗎?」

  安瑤不知該如何回答。

  甄意聽了,也糾結起來。

  毫無疑問,她怕他,怕他做手術後,心再「發痛」,他會絕望,而一次次復制今天的行為且變本加厲;

  可同時,她無比的傷感,並可憐他,不知是怎樣的境遇讓他變成今天這樣可悲。

  此刻,他頹然地坐著,身子弓成一隻蝦米,他的絕望害怕和無助都是真的。

  甄意不明白,為什麼人的精神可以崩潰扭曲成這樣。

  竟會有人得這樣奇怪的病,以為自己的心臟有問題,並真正的飽受摺磨,四處求醫,卻被全世界「欺騙」和「拋棄」。為了存活,只得吃他「最噁心」的生心,最終走投無路,只得換心。

  許莫低著頭,無影燈下,側臉寂寞。有一滴晶瑩的東西砸落下來。

  甄意一愣,他居然哭了。

  他是哭了,抹了一下眼淚,哽嚥道:「我只想找一個好醫生救我,可每個醫生都拒絕我。都說我沒病。沒病我怎麼會痛?這世上那麼多人,卻沒有一個能理解我的痛苦。」

  抹完眼淚,表情又冷漠下去:「沒有醫生願意救我。安醫生,你也是受脅迫的。」

  聽他聲音冰涼,安瑤和甄意都不敢輕易接話。

  這時,安靜的房子裡傳來輕微的開門聲,下一秒,有人淡淡地說他的名字:「許莫。」

  許莫一跳,立刻抱著槍轉身瞄準。

  甄意驚愕:「別開槍,他是醫生!」

  許莫沒開槍,緊繃著身體,端槍瞄準言格。

  甄意心驚膽戰,比之前自己面對槍口還驚恐:「許莫,他是醫生;他是可以給你治病的醫生。」

  言格極力克制,卻仍是忍不住掃了甄意一眼。

  她跪在手術臺邊,褲子被剪掉了,小腿上鮮血淋漓,頭髮全濕,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裡噙著淚水。

  她沒有看他,眼神筆直,驚恐而高度緊張地盯著許莫釦在扳機上的手指,表情有如面臨滅頂之災。

  她小手緊握成拳,死死揪著床單,咬著牙,腮幫子在打顫。

  他的心,無端沉悶,痛得像正被撕裂。這一瞬間,他疼得思緒都在發麻。醫生?他應該是個醫生吧?可為什麼,每次卻偏偏救不了她?

  目光再度一掃,林警官立在四五米開外,低著頭,膠帶濛著嘴,胸口空了,全身都被血染紅。

  他的衣服下端被揪扯得全是褶皺,腳底一灘血,隔一小段距離,還有兩小灘,應該是甄意的。

  他大緻想像得到是怎麼迴事。

  想得到她的絕望無助,她的強硬狠烈;明明會懦弱地流眼淚。卻倔強地死不鬆手;明明膽小地怕死,卻拼命地頑強地堅守。

  一直都是如此,她做什麼都很拼命。

  拼命工作,拼命戀愛,拼命堅守她的信念。她的拼命,從來不是形容詞,而是一個動作,是真的為了堅守她的信唸,而拼出性命。

  他抿了一下唇,心疼她的心疼,心,疼得抽搐起來。某一刻,他甚至認為,這種無以復加的疼痛叫他無力承受,即將顯露在臉上,那一定是扭曲苦痛的。可他面對著許莫,不能讓他看出任何情緒。

  什麼時候,隱藏情緒對他來說,是如此艱難的事了?

  他甚至要不斷地對自己催眠,強忍著下意識握一下拳的衝動。

  終究,他克己地收回目光,看向許莫。

  許莫沒有改變姿勢,緊張地質問:「你怎麼找到這兒,怎麼進來的?」

  面對他的槍口,言格很平靜。

  和有些人強自的鎮定不同,他的淡然彷彿來自心底。

  他並沒有過多的解釋,發現這個地下室,是一個癡迷於建築和構圖的人告訴他的。

  至於怎麼進來:「看密碼上殘留的指紋和摁鍵磨損度,拼出對你來說有意義的數字就行。」

  「你究竟是什麼人?」

  「醫生。」言格說,「許莫,我可以治你的病。不用換心,就可以治好。」

  他語氣平和,聽上去格外叫人信服,但許莫不動容:「我不相信你的話。」

  言格並不挫敗:「我們可以做個實驗,證明我清楚你的心理。就像我能根據你摁的數字鍵猜出你的密碼組合。」

  「我不接受你的實驗。」許莫出乎意料地非常牴觸,「但你必須接受我的交易。」

  「請說。」

  許莫拿了兩個拇指高的小紙杯出來,放兩粒一模一樣的藥丸進去,倒上蒸餾水,把紙杯放在移動置物架上。

  他推著置物架走出玻璃房子,一推,滾去言格面前:

  「我說,離你近的那一杯是藥,離你遠的那杯是毒,你喝哪一杯?如果你活著,我就看看你有什麼比換心更好的療法,如果你死了,我就把你的心挖出來。」

  言格盯著許莫看了幾秒,從門邊的水池裡涉水而過,走到了池子這邊來。

  他平靜地拿起其中一個小紙杯,捧到唇邊。

  甄意驚住:「言格!」

  他從紙杯的邊緣抬起眼眸,深深地,寂靜地,看了她一眼。

  長指抬起杯子,喝了進去。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6-1-20 12:51 PM

67. chapter 67

  安靜而詭異的房間裡,甄意聽見自己的心在胸腔裡劇烈亂跳,

  砰,

  砰。

  她知道言格肯定能判斷許莫是否說謊,可她還是不受控制地心慌。

  言格將杯中的水緩緩喝完,杯口朝下,對許莫示意。隨即,穩穩地把杯子放回臺子上。

  表情一如既往的沉然安靜。

  甄意依然高度緊張,她太熟悉他的表情,或許其他人察覺不到,但她看見,他的眉心極其輕微地蹙了一下,彷彿喝下去的東西叫他不太舒服。

  即使那表情轉瞬即逝,她也不禁發抖起來,止了呼吸。

  她也不知言格喝的是哪杯。但,時間緩緩流逝,他看上去沒有事。

  半刻後,她的心才緩緩下落,因為許莫開口了:「你怎麼知道?」

  言格淡定道:「我是醫生,知道你在想什麼。」

  許莫低眸想了一下,問:「我覺得我的心有問題,你說呢?」病人的語氣悶悶不樂的。

  「你的確生病了。」言格說,「很多醫生都救不了。」

  許莫握扳機的手鬆開了,甄意忽然明白,他不需要醫生說他沒病,他要的是醫生救他。

  許莫沒說話,但言格察覺到了他情緒上的鬆動,平緩道:

  「我看到了你房間裡的畫,糾纏在一起的阿波羅和阿爾忒彌斯,你以前很喜歡。」

  許莫不做聲。

  「他們是孿生姐弟,就像你和許茜。

  少年時代,你喜歡一個女孩,但她是你的姐姐,家族裡的人責罵你,用你無法承受的詞匯斥責你。他們把你隔離在她的生活之外,不讓你接近,說你是變態。你只能偷偷地窺探。看到她沒了你,生活像蝴蝶一樣絢爛,看著她有了很多男友,你的心開始痛。」

  許莫手中的槍垂了下去,側臉空茫而落寞。

  言格的聲音不徐不疾,卻隱隱透著張力,在寂靜的室內,字字清晰:

  「越痛越厲害,日不能作,夜不能眠。你開始吃止疼藥抗抑鬱藥,可沒用,心越來越疼,卻沒有醫生診斷出你的病情,不肯治療,也不肯開藥……」

  甄意聽言,默然。

  很多醫生懂醫術,卻不懂醫心。以生理的標準判斷沒有病痛,就真的健康了嗎?

  言格停了一秒,想起林白被警察扭著,大罵許茜的畸形胎兒和他沒有半點關係。

  「你開始找偏方,找藥吃,只能緩和,不能根治,還是疼啊。你的心疼起源於姐姐,以為她是你的藥,你開始跟蹤她,在她醉酒不省人事的時候,強佔了她的身體。那一晚,你興奮,瘋狂,發洩,從來沒有那麼痛快過。

  之後,你有很長一段時間沒有復發,你認為自己好了,斷了藥。你計劃出國留學,準備著託福和gre考試。可幾個月前,姐姐突發心絞痛住院,查出有心臟病。

  你驚慌失措。覺得是你的病轉移到了她身上。姐姐一直很健康,你認為查出她有病的安瑤醫生很厲害,便開始找她檢查,可她說你沒病,你以為是病灶轉移給姐姐了。

  後來姐姐死了,你的心痛病又犯了,甚至比之前還要痛苦劇烈。這時再去檢查,安醫生不坐診了,其他醫生還是說沒病。你徹底絕望。」

  言格說,「於是,才有了昨天發生在醫院裡的事。」

  話音落了,房間裡一片安靜。

  甄意忘了害怕,只剩空茫的不可思議。

  許莫竟然有這麼一段詭異的過去。他少年時喜歡自己的親姐姐,偷窺的事情敗露,被家裡的親慼狠狠責罵,

  其實從後來他的行為和註意力可以看出,他對姐姐的愛慕,已經消淡,更執著的是他心痛的毛病。

  可那時,沒人想過孩子只是青少年的迷茫和誤會,疏導了就會改正,沒有。

  各種鄙視侮辱的眼神,配著諸如流氓下作之類的詞匯,讓他越走越歪,把他徹底推入自己虛幻的世界裡。

  最後,他出於非情愛的目的,出於找解藥的目的,姦汙了自己的姐姐。

  太諷刺了。

  言格的話無疑都說對了,因為許莫放下了槍。

  他擰了眉,沿著玻璃牆走來走去,明顯在做抉擇。他步伐越走越快,內心的掙扎表現在外也越來越明顯。

  某一刻,突然頓住,盯著言格:「誰告訴你的,你是不是見過我媽媽?」

  言格沒正面回答他的問題:「我是醫生,剛才我說的,就是我對你的診斷。」

  他從許莫的情緒出發,選了一種許莫最容易接受且最信任的說話方法;

  聽言,許莫身上才冒出的戾氣又消退下去,他在猶豫,懷疑,掙扎,而言格總能安撫。

  甄意也彷彿得到安撫,她完全相信他能處理好一切,救下她和安瑤,救下淮如和那個嬰兒,甚至還能救下許莫。

  許莫周身的氣息都安靜下來,見狀,甄意腦袋裡緊繃的絃鬆開了一點點,這才敢扭頭去看言格。

  他立在水池邊上。涉水而來,褲腿和鞋子都濕了。手沒有像一貫的那樣放在兜裡,那會讓精神病人懷疑且緊張;

  剛才說話的功夫,他也沒邊說邊靠近,精神病人通常比較敏感,他會察覺,並覺得你的目的是靠近,從而對你說的話的信任程度大打折扣。

  他從來都是一個註重細節的人。

  她看他,他似乎有所感覺,眼眸一閃,便挪過來了。隔著不遠不近的距離,眸光很深,很靜,也很安定。

  她很早就學會了看眼神說話。

  一個眼神,她就明白。

  他在說:甄意,別怕。

  霎時,她的心又酸又暖,差點兒又要湧淚,有他在,她哪裡會怕?

  許莫思考很久,有點兒動搖,試探著說:「那你應該知道我剛才給你喝了什麼藥。」

  他給言格吃了藥?

  甄意驀然一驚,的確,剛才許莫說一杯是毒,一杯是藥。

  言格望見了她緊張的臉色,平平淡淡道:「嗯,治病的藥。」語氣彷彿不值一提。

  甄意的心便稍稍落下。

  「許莫,你不適合這個藥,它治不好你。」

  許莫再度被他說中。

  每次病發吃藥就好,可發病的頻率和力度都在提高,即使知道也沒辦法,因為全世界只有這一種藥能緩解他發病時的痛苦。

  他終於問:「你知道怎麼治?」

  言格很簡短地「嗯」一聲,並沒說要怎麼治,也沒提出要給他治,而是把主動權交給他,說:「我把醫院的地址給你,你想去的時候自己去,可以嗎?」

  許莫沒作聲。

  甄意則忽的發覺,言格在任何細節之處都能做到照顧病人的心思。或許,只要他願意,他可以輕易地獲取任何病人的信任。

  他從口袋裡拿出一張名片,放在杯子裡,把移動載物臺推去他面前。許莫盯著名片看了幾秒,沒有要拿的意思。

  甄意微微緊張,可言格看上去淡然自如,她想了想,這才意識到,許莫其實把名片上的東西記清楚了。

  接下來的好幾分鍾,都是沉默。

  許莫不說話,言格便不主動提任何要求,也不主動窺探他的心理。

  兩人似乎在無聲地較量。

  許莫多疑,還想探言格的究竟,可言格從頭到腳沒有半點可洩漏底細的,和往常一樣,不會讓任何人看出心思。

  室內一片安靜,甚至可以聽到儀器細微的運轉聲。

  長時間的死寂讓甄意和安瑤漸漸緊張,大氣不敢出。

  突然,許莫低下頭,痛哼一聲,一手扶著玻璃牆壁一手揪著左胸,身體弓下去,強忍著什麼,極盡痛苦。

  他額頭上青筋暴起,臉色慘白,咬著牙,臉上冷汗直冒。那麼高的個子劇烈地顫抖,像在篩糠。

  甄意知道他是妄想症,是心理作用。可現在近距離地看他「發病」,太逼真了,幾乎挑戰她的觀念:沒病的人,能痛成這副慘狀?

  言格依舊不靠近,也不開口。

  很快,許莫疼得病號服都汗濕了,疼得眼淚直流,話不成句:「吃心……補心……沒用,沒用……換心,也沒用吧……」

  「醫生……」他蜷成一團,痛苦地低吼,「言醫生!」

  甄意心一鬆,他果然記住了名片。

  言格走過來,帶他進去玻璃房子,讓他平躺到手術臺上:

  「開關在哪,我們需要絕對的黑暗......絕對的安靜。」

  許莫痛苦地痙攣,手指顫抖著指了一下,言格關了運轉著的儀器,又關了所有的燈。無影燈只開了其中一顆,光度很暗。

  「許莫,深呼吸。」他的聲線異常平和清寧,不帶強制,不帶壓力,緩緩地,「深呼吸,張開口,吸氣,對。」

  「許莫,看著我的手指。」

  甄意看過去。

  言格表情專註,隔著微弱的一束光,面容虛幻而清秀,似乎要融化在身後的黑暗裡。

  這一刻,他不會因她而分心。

  他的手指修長而骨節分明,在燈下白得透明,可看見淡淡的血肉色。

  他手指晃了一下:「許莫,眼睛看著我指縫的光,跟著它走,返回……」

  他的手指靈巧地晃動著,燈光在指縫間也變得乖巧順從,按著他的意志,像指示燈一樣閃爍。

  黑漆漆的房間裡,只有他的手握住一束光,星星點點的光。

  「看著光點,追著它走……」

  甄意依稀記得,這是某種眼動脫敏療法的變體。

  時間如水,一分一秒緩緩流淌。

  言格的手彷彿彈鋼琴,聲音也如樂器般悅耳,神奇的是,許莫真的安靜下來了,沒有睡去,他的眼睛裡有光在閃,粼粼的。

  不知不覺,他揪著心口的手鬆開了,呼吸均勻下來,胸口的起伏也趨於平緩。

  治療結束,言格收回手,表情淡靜,不起漣漪。

  許莫躺在手術臺上,愣愣地抬手摸了摸心口,一瞬間,眼中浮起霧氣,喃喃地說:「不疼了。」

  言格道:「你認為置換一個新的會好;我卻選擇挽救和彌補。」

  甄意的心稍稍一震,這是言格對人對事的一貫態度。

  還記得當初和他討論慼行遠和紅豆的事,她查過很多真實案例,像慼行遠這樣前頭的孩子失敗,便重新生孩子從頭再培育的,不在少數。

  那時言格說,他覺得挽救比重來更難,也更人性。

  許莫捧著胸口,呆呆地說:「我知道了。」他現在還無法相信,他沒吃藥,心就不疼了。

  言格看了甄意一眼,克制地問:「這位小姐的腿受傷了,可以讓安醫生給她止血嗎?」

  許莫沉默半晌,做的比言格要求的更多,他拿鑰匙給安瑤和甄意鬆開了鎖鏈。表情迷茫而空洞,但在妥協。

  言格繞過手術臺去扶甄意,步履不自覺漸快;

  她期期地望著他,他纔俯身去握住她的肩膀,她便撲進他懷裡,咬著牙,沒吭聲,頭埋在他肩上,眼淚就出來了。

  他肩頭的衣衫很快濡濕,黏膩地貼著,心再度沉悶凝滯。

  他最見不得她哭了。

  她一哭,他就不知所措。像跑遍全世界也找不到解決方法似的無措。

  他知道她是傷心的,不是因為腿受傷,而是因為林警官的慘死。

  他不動聲色地咬了咬牙,調整著痛得有些亂了的呼吸。

  他把她的手繞在自己脖子上,摟著她的腰,另一手彎進她腿窩,尚未抱起,便聽見她極低地嗚嚥:「都是我,不該下車找廁所的。」

  下一秒,更洶湧的熱淚湧進他的脖子,滑進他的胸膛,很快變得冰涼,涼得透心。

  他側頭去看她,可她緊緊埋著頭,不讓他看到她的表情,只露出蒼白的鬢角和濕漉漉的耳根。

  她沒看見,言格的眼睛紅了......

  隱約泛起濕潤的水霧......

  他沒開口,低下頭,緊緊貼了貼她冰涼的臉頰,很用力。

  他把她打橫抱起,小心翼翼,怕傷到她的腳。

  起身後,看了安瑤一眼。

  安瑤會意,輕聲問:「我去看看那個孩子可以嗎?」

  許莫仍舊呆呆地摸著不疼了的心,吶吶地點了一下頭。

  安瑤出了玻璃屋。

  言格抱著甄意,很小心地往外走。

  外面的淮如看見安瑤出去了,驚慌失措,害怕被遺忘,尖叫:

  「甄記者,還有我啊。」

  一瞬間,許莫猛地醒過來,回頭,目光如被欺騙般仇視:「你不是護士!你騙我!」

  他轉身撲上去拿獵槍。

  局勢陡轉直下,言格捂住甄意的頭,立刻往櫃子後邊躲。

  砰地一聲槍響,整面玻璃牆崩裂,碎片四下炸開,甄意被言格的身體擋護著,並沒被飛濺的玻璃片傷到。

  言格迅速把甄意帶去櫃子後邊蹲下。甄意忍不住痛哼一聲。剛才一動,傷口又裂開了。

  聽見她痛苦的呻吟,他依舊沒說話。

  甄意知道他在這方面很笨拙,越想安撫反而越無措。

  下一秒,他再度低頭,下頜狠狠貼了一下她的鬢角,很用力。

  甄意卻覺這個動作比千言萬語還窩心。她被他摁在胸口,以一種絕對保護的姿勢。耳邊是他強有力甚至微亂的心跳。

  他從不會緊張害怕,除非是為了她。

  此刻,她一點兒都不恐慌了。

  房間燈沒開,只有剛才言格給許莫治療時用的一束微光。他們躲在櫃子後,牆壁上映著模餬不清的瓶瓶罐罐的影子。

  言格半蹲在地上,探頭往外看,甄意也忍不住看,他把她摁回來,聲音極低:「別怕。」

  「安瑤呢?」甄意擔憂。

  安瑤是為救她才謊稱她是護士。

  「她已經出去了。許莫不會傷害她。」說完,他忽然捂住甄意的嘴。

  連續的槍聲停下來,四週安靜了,只有空空的腳步聲,由遠及近。

  許莫緩緩走過來,立在打碎的玻璃洞口,判斷甄意的方向。

  黑暗裡,言格蹙了眉,他想試著安撫許莫,他很有把握,可發聲便會暴露位置。

  如果只是他一人,他絕對義無反顧。

  可甄意在,所以,他絕對不會冒險。

  但待在這裡,被許莫發現是遲早的事。

  他掃視一下四週,櫃子擺成半包圍形,剛好繞玻璃房子一圈,兩端開口後拉著簾子,開口端離門口有十幾米,他應該能在幾秒內跑出去。

  言格抱起甄意,弓身緩緩往房間深處走,才走兩步,一聲槍響!

  鐵皮櫃子劇烈地震顫,上邊的玻璃器皿炸裂四濺,液體嘩啦啦地流。

  甄意在言格懷裡縮成一團,剛才言格沒發出任何聲音,可許莫在某方面的感覺似乎比常人敏銳很多。甄意想起了醫院裡的神經病們。

  言格壓低重心,繼續緩緩前行,槍聲一溜兒地追來,射在鐵皮櫃上,打雷似的震耳欲聾。

  甄意震得頭暈目眩,卻抬手,捂住了言格的耳朵。

  他微微愣了。

  她大緻猜出他的想法,先往裡面走,讓許莫習慣性地沿軌跡開槍,等他換彈匣時,返身跑出去。

  可十幾米的路,只有一張簾子,他護著她跑出去,多危險啊。

  她用力掙開他,一屁股坐到地上,做了個噓聲的手勢,眨眼示意自己有辦法。

  房間內再度沒了動靜,槍聲也消停了。

  許莫靜了一會兒,按著最後感應到的方向,緩緩走來。

  兩個櫃子間有半米的開口。

  兩人緊貼著櫃子,昏暗中,他握槍的影子漸漸靠近。

  在他轉彎的一瞬,言格握住獵槍槍身,用力往下拉。許莫一驚,連摁扳機,可槍口牴在地上,子彈劇烈地爆炸,強大的後座力震痛了他的肩胛骨和手臂。

  他手麻,鬆開了扳機。

  甄意強撐著起身,準備抬腳,可言格先她一步,腳掃起來狠狠一劈,槍管扭曲了。

  眼見許莫回神,再度摸扳機,言格瞬間鬆開他,抱起地上的甄意,立刻往外跑!

  一剎那,許莫釦動扳機,子彈在扭曲的槍管內加速驟熱,

  「砰」的一聲,爆炸!

  出了房間,許莫沒追上來。

  甄意高度緊張,讓言格放她下來一起跑,他非是不肯,一直帶她出了七彎八繞的走廊,上去地面。

  夜很深了,月亮看上去比滿月時還圓,夜風呼嘯,有些蕭索。

  他把她放下,立刻通知警察。

  甄意問:「既然你懷疑地下有房間,為什麼不及時告訴警察?」

  「我不相信他們。」他倒是直言不諱,說這話時,表情微涼,「抓到許莫就是立大功,那麼多人下去抓他,刺激了他怎麼辦?」

  甄意心底很暖,剛想說「言格,你對我真好」。

  他卻皺了眉,盯著她的胸口,緊張道:「你中槍了?」

  甄意低頭一看,嚇一跳,胸口大片新鮮的血跡,摸了摸:「我不疼啊!」疑惑地抬頭,驚道,「是你中槍了!」

  她撲上去,扒開他的衣服一看,胸口全是血,肩胛骨血肉模餬,甚至看得見金灰色的子彈,深深地嵌進去肉裡。

  他竟然抱著她跑了那麼久......

  她疼得肉在跳:「你感覺不到疼嗎,你……」目光落在他脖子上,又是一刺,那裡被玻璃片劃出好幾道口子。有一小塊還紮在脖子裡,透明的玻璃被血染紅。

  她眼睛紅了:「我看看你背後。」

  他不動,表情安然,沒有哪怕一點兒痛苦之色,清淡得像只是被人抓了一下:「其實真的還好,也沒什麼感覺……」

  她掰他的肩膀,掰不動,生著氣想繞去他身後,可他立刻單手把她撈回來。

  她咬著牙,眼淚汪汪,抓他的手臂非要繞去身後看,而他攔著她,握著她,非不讓看。

  兩人都一聲不吭,在較勁。

  她亂抓亂撥,他冷靜控制。

  這次,他沒有讓她。

  所以最終,她先崩潰,無聲的眼淚終於爆發,大哭起來。

  其實,剛才她瞥了一眼,已經看到。

  背後全是血。玻璃片、木屑、鐵片、槍管碎片……全紮在他身上,像刺蝟。

  想起他一路抱著她,擔心她的腿傷不讓她走路……那些碎片像全紮在她心裡,疼得低血,疼得無法呼吸。

  她埋頭在他懷裡,哭得全身都在顫;

  他低頭,輕輕捱住她的腦袋,安撫地拍著她哭得汗濕的背:「又不會死掉,這有什麼好哭的呢?」

  她哭得更兇。

  言格似乎無奈地歎氣,聲音卻柔和:「我們甄意做什麼事都很認真,百分百投入,哭鼻子也是。哭起來,什麼話也不聽,流的眼淚像擠海綿。」

  「哪有?」她嗡嗡地反駁,卻被他說得哭不出來了。

  很快,警察和救護車都趕到。

  安瑤,淮如和嬰兒很快被救出。

  甄意找來醫生給言格檢查,卻見言格望著出口出神。

  「怎麼了?」

  「許莫。」言格臉色微白,「他為什麼還沒出來?」

  又等了一會兒,許莫出來了……抬在擔架上,濛著白布……

  「是不是槍管爆炸傷到了關鍵部位?」甄意小聲說,竟有些難受。想起許莫緊張地說「我媽媽說不準我殺人,所以你去」,還有他低著頭流眼淚,「我的心很疼,為什麼大家都不肯相信我,都不肯救我」。

  言格走過去,掀開白布,

  死後的許莫看上去格外蒼白脆弱,樣貌很俊秀,一點兒不像瘋子。

  他渾身濕透,一片刀隱沒入了胸口。

  言格蓋上白布,後退幾步,看著許莫被抬走。

  夜裡的風,更大了。吹著他額前的頭髮張揚地飛舞,露出白皙飽滿的額頭。

  良久,他回頭看了一眼,隔著很遠的距離,可還是看得清楚。

  他的車上,沒有人了。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6-1-20 01:16 PM

本帖最後由 小叛叛 於 2016-1-20 01:57 PM 編輯

68. chapter 68

  子彈把甄意的小腿灼出了血洞,好在沒傷到骨頭。止血上藥後,她不管護士的阻攔,也不管走一步就像踩在刀尖上,立刻拄著拐杖去看言格。

  手術室的燈還亮著,門口筆直立著一排人,椅子上立著好幾個中年的男士女士,在低低地交談。

  坐著的人看上去個個低調矜貴,氣質不凡,估計是言家的親慼。

  其中有一個甄意認識,言格的媽媽。

  走廊裡十分安靜,這些人說話聲極低,甄意著急忙慌咚咚咚的拐杖聲聽上去就格外刺耳。

  眾人的目光緩緩凝去她身上,從來灑脫的她一時間竟莫名感到一股極大的壓力。

  她彎腰點頭,努力笑笑,小心地打招呼。

  那邊的人皆是有度地頷一下頭,但都沒有笑容。

  言母起身,走到甄意身邊站定。

  甄意有點緊張,淺淺地笑:「阿姨好。」

  想自我介紹一下,對方已點頭:「你好。」

  看上去和煦,卻不可親近:「甄意小姐,能拜託你一件事嗎?」

  「您請說。」

  「不要再接近並傷害我的兒子了,可以嗎?」

  她平和的話卻像一耳光打在她臉上。

  甄意面紅:「這次的事不是我故意……」

  「只是這次嗎?」她問。

  「……」

  「甄意小姐,恕我直言,任何出現在言格身邊的人我們家都會調查,所以我比你想像的了解你。」她看上去高貴平靜,說出的話也體面有禮,

  「我知道你是個很優秀的女孩,我相信你愛言格,愛得很純粹。如果不是你,我們家會有兩個言栩,因為你,言格才成了現在的樣子。這點,我要感謝你。」

  甄意胸口沉沉地起伏,知道後面會有一個然而……

  「你很熱烈,很燦爛,可你這樣燃燒熱情的方式不適合言格。為了接近你,靠近你,他一次次挑戰極限。他過得很痛苦。甄意,你的委託人或是受訪者受苦,你都會擔心難過。對言格呢?」

  甄意呼吸稍滯,停了一秒,搖搖頭:

  「阿姨,雖然你可能不相信,但和言格在一起的時候,我能感受到他的心情。就算他不說話,不動作,不看我,我也能感覺到他是開心的。因為如此,我才會一直不放手。所以,如果他覺得我帶給他的不是快樂,而是痛苦,讓他自己和我說,說我感覺錯了,那我會立刻離開,絕不回頭。」

  她彎腰對言母鞠了個躬,抬起頭時,不卑不亢。

  言母神色莫測。

  這時,手術室門開,甄意立刻上去。

  病床上,言格臉色慘白如紙,濃眉深深蹙著,臉上全是汗,像是剛受過一番酷刑。

  甄意心疼得發麻,問:「沒用麻醉嗎?」

  言母也低聲質問:「你們怎麼回事?!」

  醫生趕緊道:「離頭部太近,他不肯用麻醉劑。」

  甄意看他臉色快白過床單,臉上濕漉漉跟水裡撈出來似的,疼得心肝都在顫。

  像是感覺到她的目光,病床上,他緩緩睜開眼睛,眸子清黑澄澈,盯著她,並沒多餘的情緒。像是累到極緻,有些空。

  盯著她看了幾秒,他緩緩閉上眼睛,乾燥蒼白的嘴唇動了動,說:「還好,沒傷到骨頭。」

  卻是在說她的腳傷。

  甄意不吭聲,眼睛濕了。

  下一秒,彷彿想起什麼,他再度睜開眼睛,虛弱地看著她,手伸出來,無力而冰涼,摸索著握住了她的手。

  彷彿終於安心,他沉沉地闔上眼眸。

  言母站著原地,看著甄意扔了拐杖,雙手握著言格的手,一瘸一拐亦步亦趨地跟著病床,含淚的目光始終膠在病床上……

  她忽然想起12年前,

  那天,

  言格的家庭老師帶他出去散步。回來後,言格忽然說,他不想接受家庭教育了,想上學。他指了指單肩包上家庭老師別上去的深中徽章,說了四個字:「這個學校。」

  她很驚訝,想問清楚,但言格不解釋,轉身走了。

  她跟過去。

  正值傍晚,山裡下了雨。

  雨水順著古老的屋簷嘩啦啦地流,院子裡的芭蕉葉子辟裡啪啦地響。

  少年的言栩坐在閣樓前的木階上,望著一串串的雨線把天空分割。

  少年的言格過去坐到他身邊,不由自主也望著天空和雨線,兩個一模一樣單薄年輕的背影。

  少年們沒作聲,仰著頭,望著流光溢彩的雨天,看了一個小時的下雨。

  雨停的時候,言格說:

  「言栩,我遇到一個女孩,

  她從天而降,像一顆彩色的太陽。」

  甄意是鐵定決心,死皮賴臉到底了。

  她也不管言家長輩們若有似無想把她驅逐出病房的眼神,一坨橡皮糖般黏在言格的病床邊,執拗地握著他的手。

  他睡幾個小時,她就趴幾個小時。

  到了下午,他終於醒了。睜開眼睛,就感覺到手心她溫熱的鼻息,癢癢的。

  陽光灑進病房,安安靜靜。

  他低眸一看,她的臉歪在他手掌裡,呼呼地睡著。

  她的臉頰異常的柔軟,這次,他沒有克制,指尖輕輕碰了碰,觸感細膩而熟悉。他心跳微亂。

  她立刻醒來,驚喜:「你醒啦!」

  這次,他沒說迴光返照。

  病房裡的親屬全看過來,可言格開口的第一句話便是:「請出去吧,我想換衣服。」

  他緩緩坐起,掀被下床。其他人往外走,甄意也起身。

  「你去哪兒?」言格問。

  「誒?」甄意迴頭,他的意思是,她留下?

  人都走了,病房陷入靜謐。

  甄意坐去他身邊,因為他突然的親暱有點兒緊張,一緊張就胡言亂語起來:

  「你要我給你換衣服啊?要是我忍不住亂摸怎麼辦呀,我覺得醫院的床單挺乾淨的,要不我們在這兒滾一滾......」

  話音未落,肩膀一沉。

  她瞬間閉嘴,吶吶地望著天,嚥了嚥嗓子。片刻前,他將頭靠在了她的肩膀。

  無聲無息,好安靜啊。

  唔,是想把人支開,和她單獨相處嗎?

  風從窗戶邊吹過,呼呼的。

  她聽見自己的心在跳,咚,咚,很用力。

  唔,這種時候,不說話麼?

  她緩緩地眨了眨眼睛,嗯,不說就不說吧。

  有隻鳥兒落在窗臺上,啾啾叫了兩聲,蹦躂一兩下,又飛走了。

  甄意輕輕扭頭,他俊顏格外白皙,連嘴唇都是白的。沒有麻醉藥,他肩上一定是持續的撕裂般的疼痛,可他的表情依然淡寧,闔著眼,安然靠在她肩上。

  痛成那樣,看上去也是沒有關係的樣子。

  甄意心疼,心疼死了。

  時光在病房裡緩緩流淌,她微微歪頭,靠向他的腦袋,他髮稍軟軟的,摩挲著她的臉頰,親暱又溫馨。

  她正要闔眼,卻聽言格說:「甄意,幫我換下衣服。」

  平靜的心情一下子攪亂,剛才他不是開玩笑?她瞪著他,雖然有所克制,但眼睛裡分明在閃光。

  「……」言格坐起身,輕聲道,「手臂發麻了,等不到恢復知覺了再換衣服,又不想讓護士幫忙。」

  讓別人給他換衣服簡直是要命。

  「可你現在換了衣服是要去哪裡?」

  「警局。不然,你說誰殺了許莫。」

  他垂下眼眸,即使現在警局裡可能有了嫌犯,只怕也沒有表面的那麼簡單。

  昨晚他在地下室裡喝的藥,許莫怎麼會有?是誰給他的?

  #

  甄意鎖上門,從言家人帶來的行李箱裡翻出襯衫和休閒褲。

  幫他脫了上衣,背後一整片的紗布貼叫她又難受起來。嘴上卻故作輕鬆:「還好沒傷到臉,不然就不好看了。」

  他也不知為何,問:「不好看了,你會介意嗎?」

  她微微一愣,轉而問:「我如果介意,你會難過嗎?」

  他不做聲了。

  她小心翼翼給他套上襯衫,繫紐釦時,莫名心緒不穩,隔著薄薄的一層布,手指若有似無沿著他的胸膛一路往下,遊到腹部,已然心猿意馬,乾脆鑽進去,肆無忌憚地在他的腹肌上亂摸。

  言格:「……」

  她抬頭見他極輕地抿抿唇,像在隱忍什麼,踮起腳,質問:「你這什麼表情,對我不滿嗎?

  「沒有。」他默默地搖頭,「嗯,有點兒癢。」

  「噢,抱歉。」甄意於是在他腹肌上撓撓,可熱心了。

  言格:「……」

  她摸夠了,給他穿好上衣,蹲下去脫褲子時,言格叫她:「等一下,這個不用……」

  話沒說完,甄意麻利地把褲子扒下來,沒有防備地......發現,他從手術臺下來,沒穿內褲的……

  甄意抓著褲子,蹲在他腿間,近距離盯著他某個部位的全景,鼻尖全是男性荷爾濛的氣味。很淡的粉紅色,即使安靜狀態下,也非池中之物。

  差點兒強上他的那晚,其實她酒喝多了,清醒後對這裡的印象並不深。此刻,甄意忍不住很想抓一把,想著手感肯定好。

  「……看夠了嗎?」

  她臉皮厚厚的:「可以摸一下嗎?」

  「……不可以。」

  「真小氣。」她打商量,「你給我摸一下,我也脫了褲子給你摸。」

  「……」

  言格的臉微微泛紅了。

  她一句話,給他帶了太多的回憶,比如第一次在衣櫃裡,他拖著她軟嘟嘟的小臀,指尖不小心碰到她那裡。濕潤,黏滑,熱膩,像陷入一個小小的洞裡。

  還有後來……

  他不動聲色地深呼吸,讓自己冷靜。

  甄意自認還是矜持的,感歎自己居然牴抗住了誘惑,轉身去找內褲。

  言格聲音不大,微窘:「我自己……」

  甄意一個眼神讓他閉了嘴。

  給他穿好了,她終究覺得不摸不痛快,盯著鼓鼓的內褲看了一眼,非常好心地說:「好像有點兒擠哦,我幫你順順。」

  言格一愣,驚愕地後退。

  沒想甄意揪住他的內褲,就鑽了進去,小手很靈巧,把飽滿的某物撥過來撥過去,擺正了,又抓了抓感受了它肉肉的質感,才念念不捨地抽出手來。

  言格渾身僵硬,十分緊張地貼著牆,呼吸不穩,連耳朵根都紅了起來,像透明的瑪瑙。

  記憶開始不受控制,回到那個夏天燥熱而狹小的空間裡,她坐在他腿上,柔軟地牴著他的堅硬,彷彿連在一起。

  她可憐兮兮地說她難受,要他輕輕地來回蹭她。她箍著他的脖子不鬆手,像要哭。

  她那裡軟得像沼澤,火熱而熨燙,卻奇異地解渴。他越繃越緊,卻火上澆油般忍不住摩挲輕蹭。少年貼在一起的小腹越來越黏熱,越來越濕滑,似乎是汗水,又似乎是別的。

  某一刻,她全身緊繃,像脫水的魚,雙腿夾著他的腰,很用力,像要把他夾斷。她的指甲抓進他的頭髮,嘴唇貼在他耳邊,哀哀地呻吟,又像求饒般哼哼。

  他從沒聽過她的聲音那般嬌俏,刺激得他全身都在戰慄。

  她當時的聲音,他現在都記得。

  太熱了。汗水迷濛了雙眼。

  她終於鬆懈下來,軟在他懷裡,大口大口地喘著氣,嗓音慵懶而曖昧,問:「言格,想體驗我剛才的感覺嗎?像飛天一樣。」

  他沒回答,緊繃的下腹已難耐焦灼,卻又有種奇妙的痛快。

  下一秒,甄意從他腿上滑下去,低頭埋去他腿間……

  那個下午是荒廢的,也是驚艷的……

  言格用力摁了摁眉心,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也不知道是不是藥的作用。

  #

  甄意和言格才走出病房,就見司瑰還有幾個警察在外邊等著,是來找甄意和言格的。

  他們是綁架案的重要證人。

  司瑰大致看了一眼甄意和言格的傷情,道:「因為你們都受了槍傷,所以沒有第一時間詢問你們,但案情嚴重,我們也等不到你們傷好了。」

  她眼睛紅紅的,很腫,不知道是哭了多少次。

  言格點頭:「沒有問題,我們也正準備去警局。」

  上車的時候,司瑰輕聲對甄意說:「你記得林涵是怎麼死的嗎?」

  甄意點點頭:「淮如人呢。」

  「被她的律師帶走了。」司瑰聽上去竟有些咬牙切齒。

  「律師?」

  「楊姿。」

  甄意倒是沒料到這點:「你們沒審問她?」

  「審了,從凌晨三點一直到早上9點。幾各組的人都一晚上沒睡,但.......」司瑰別過頭去,腮幫子一直在顫抖,「她說是許莫逼迫的,不是故意殺人.....」

  「甄意,是這樣嗎?」

  原來,他們在醫院治療傷處的時候,淮如那邊已經審訊完了。

  甄意沉默下去,良久,點了點頭:「是這樣的。」

  「如果是這樣,而她又遇到一個好律師,她或許.....」司瑰一直望著窗外,聲音卻哽咽,幾乎連發聲都困難,「甄意,或許她真的被逼無奈,但,只要想到林涵死時的樣子,我就想一槍殺了她!」

  甄意不做聲,眼睛又濕了。

  #

  去到警局,尹鐸也在。林涵的慘死震驚了整個執法系統,從楊姿把淮如帶走的那一剎那,尹鐸他們就準備著起訴淮如了。

  可是.....

  雖然HK的法制歷史上,沒有受脅迫殺人的案例,但相似法律體系的英美出現過類似案例,而美國曾經有個受脅迫殺人的被控者最終連二級謀殺的罪名都沒有,無罪釋放了。

  而根據HK城所用的法律的判例特點,這次的審判,陪審團和法官很可能會參考國外的那個相似案例。

  所以,甄意的證詞至關重要。

  甄意接受審訊時,把當天發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訴給了警方,結果是.....和淮如描述的一樣。

  淮如沒有撒謊。

  甄意走出審訊室時,看見外邊一排警察,全都眼睛紅了。

  尹鐸也很久不語,最後對甄意說了這麼一句話:「今天凌晨,他們衝進地下室,看到林涵被綁在那裡,據說是站著的,嘴上貼著膠帶,心口被挖空了。司瑰說....他睜著眼睛。」

  「甄意,雖說這句話不恰當,但,這裡的每一個警察都想給淮如判終身監禁。但,現實是,很可能她連坐牢都不用。」

  關於這點,甄意很明白。

  她低下頭:「抱歉,我剛才接受審訊說的,都是我知道的。別的,就沒有了。」

  「我知道。」尹鐸吸了一口氣,「只是,一個普通人,即使是自救,又怎麼能毫不手軟地把一個活人的心挖出來!」

  甄意稍稍蹙眉,對啊,的確是這樣。

  還想著,尹鐸問:「你處罰期滿了,怎麼還沒有去拿律師執照?」

  甄意一愣:「哦,最近太忙了。」

  「快去拿回來吧。」尹鐸沉默了一會兒,道:「甄意,如果刑事案敗訴了,希望你和你的律師同僚能幫林涵的家人打贏民事訴訟。」

  #

  甄意的心始終沉悶,在警局裡坐了會兒,攝影師易洋在她身邊撥弄著錄影帶,給她看淮如受審的錄像。錄像裡,淮如一直哭,非常懦弱害怕的樣子。

  易洋嘆氣:「雖然警察們死了同僚,都恨她,但甄意,你信不信,等公審的時候,民眾絕對會站在她這邊。她給我的感覺是,她也留了極大的心裡陰影,她也是受害者。」

  甄意不作聲,隱隱擔憂。

  抬頭,看見警局裡,大家一個個都垂頭喪氣,隱隱含恨的樣子,甄意有些無力,更覺傷悲。

  她起身去找言格,他也正好接受了調查出來,仍舊平靜的樣子。

  他見甄意氣色不好,問:「怎麼了?」

  甄意悶悶道:「看來大家和我一樣,都想給淮如定罪,但.....目前好像沒有比較可行的方法。」

  言格說:「她這種,的確很難打。」

  正說著,見安瑤也來了。

  一問才知道,殺死許莫的人,是安瑤。她來接受調查。

  #

  甄意推開門,和言格一起進了聆訊室。易洋也在,見了甄意,看看她的腿:「還沒好就別來了,我帶了錄音筆,一個人能應付。」

  「沒事兒,呃,怎麼沒拍攝?」

  易洋指指玻璃那邊:「不知道是什麼特殊人物,不讓記錄。」

  甄意心知肚明,卻又奇怪。

  今天凌晨在廠房外,她見過言栩,和安瑤在一起。他在甄意的視線裡晃了一下。自那之後就再也不見了。

  言格做手術,安瑤來警局,言栩都沒在。

  玻璃那邊的審訊室裡,只有司瑰和安瑤。

  安瑤今天披散著頭髮,彎眉杏眼,皓齒紅唇,典型的古典美女。

  她面容一如既往的平靜,嗓音清淡,不徐不疾描述著那天發生的事:

  「……小豆丁很乖,沒有哭,也沒發出聲音,我抱起小豆丁往外逃。走廊裡都是蠟燭,光線不太好。經過那個房間時,我朝裡面望了一眼,裡面很暗,我想著淮如還被綁著,要去救她。才走到門口,撞見淮如逃了出來,她說她掙脫了膠帶,只有許莫在裡面了。她要去逃命,我就把小豆丁給她,自己進去找許莫。」

  她說到這兒,停了。

  司瑰問:「你為什麼沒跑?」

  「在整個綁架過程中,他都從沒傷害過我,和他說話也說得通。感覺他不是一個絕對殘忍的人。」安瑤垂下眼睛,神色落寞。

  「什麼叫說話說得通?」

  「一開始他要殺了小豆丁,我說孩子的心太小,他放棄了,但沒有因此丟棄它,而是把它照顧起來。」

  「怎麼照顧?」司瑰問,「孩子不是要喝奶水嗎?」

  安瑤扶住額頭:「他給它喝的血。」

  司瑰愣了一秒,玻璃這邊的人也愣住,覺得慎得慌。

  「應該是動物的生血。」安瑤說,「後來他把昏迷的警官和甄意帶進來,我怕他傷害甄意,說她是我們科室的護士。然後他就把甄意帶出去休息了,說很抱歉打了她的頭,要請她吃東西補充營養。」

  聆訊室內的人都有意無意地往甄意這邊看,在想她有沒有吃什麼奇怪的東西。

  司瑰道:「我知道了。你進去了房間,後來呢?」

  「房間裡很暗,我到處找許莫,他在櫃子後面,肚子上在流血,我也不知道傷勢如何,應該不重,因為他還站得起來。可我纔扶他走了幾步,他見淮如不見了,忽然就變臉,抓著薄刀片牴在我喉嚨上,我......」

  安瑤低下頭,深深地蹙眉,

  「出門時走過水池,他滑了一下,我想逃,可他撲過來抓我,我抓住他的手牴抗,也不知怎麼的,刀片就紮進他胸口了。我太害怕,立刻跑掉。」

  司瑰思索半刻,問:「從你刺中他到你跑出房門,能描述這一小段時間內他的反應嗎?」

  安瑤摁著太陽穴,艱難地想:「他後退一步,倒在門邊的傳送帶上……」

  安瑤緩緩閉上嘴,司瑰看出她欲言又止,追問:「他怎麼了?」

  「他哭了。」

  甄意心一磕。

  司瑰:「哭了?」

  「嗯。他沒有哭出聲,但我看見他流淚了。他說……」安瑤痛苦地捂住眼睛,說不下去了。

  「說什麼?」

  安瑤哽嚥:「他說:安醫生,我的心,又疼了。」

  不知為何,甄意的心,也疼了。

  想起許莫坐在手術臺前,揪著胸口嗚嚥:「我生病了,為什麼沒有一個醫生能救我?」

  她恨許莫是害死林警官的凶手,可同時又覺得他很可憐,他的悲劇分明可以避免。

  但安瑤的這句話並沒引起其他人的共鳴,好幾位警察的臉色都相當冷漠,同僚的慘死讓他們對許莫沒有一絲同情,更不想了解他殺人的原因。

  他最終落得的定義,是變態的吃生殺人狂。傳出去,變成吃人殺人魔也說不定。

  司瑰沒別的問題了,道:「安醫生,你可以接受我們的測謊嗎?」

  「可以。」安瑤回答,又補充,「但如果你們問了和案件無關的問題,我會拒絕回答。」

  司瑰點頭,出來讓同僚們準備測謊。

  甄意戳戳言格的手揹,低聲問:「安瑤算是自衛殺人了吧?」

  言格凝著眉,所有所思:「目前算是。」

  給安瑤做測謊的,是季陽。

  面對測謊儀,她看上去並不緊張,聽季陽解釋部分原理後,她點頭表示準備好了。

  測謊開始。

  「你叫什麼名字?」

  「安瑤。」

  「職業?」

  「醫生。」

  「和許莫的關繫是?」

  「醫生和病人。」

  「他是病人嗎?」

  「不是。」

  「為什麼?」

  「他很健康。」

  「你給他檢查過?」

  「對。」

  安瑤的回答清一色的簡短,不徐不疾,回答所用的考慮時間也不長不短,一切都拿捏得恰到好處。

  儀器上,各種圖像和數據都沒問題。

  「他經常去找你?」

  「對。」

  「你有沒有想過有什麼不對?」

  「什麼不對?」她反問。

  「你有沒有想過他有妄想症?」

  「沒有。」搖頭,圖譜儀一切正常。

  季陽細化問題:「你給他檢查過幾次?」

  「5次左右。」

  「他沒有問題?」

  「沒有。」

  「他繼續來找你?」

  「對。」

  數據顯示一切正常。

  「檢查5次左右,你仍然沒察覺他的精神不對?」

  「沒有。」呼吸脈搏正常。

  「一個人沒有病,卻頻繁來找你,你不認為他有問題?」

  安瑤遲疑了一下:「有一點。」

  「什麼?」

  緩緩地:「我以為他喜歡我。」

  這個答案讓季陽停了一秒,這著實是他沒料到卻非常合情理的答案。

  「你以為他喜歡你?」

  「對。」心跳正常,表情正常。

  季陽想了一秒:「你喜歡他?」

  「不喜歡。」極淺地皺眉,補充一句,「我馬上要結婚了。」

  「你對他沒有特別的情感?比如好感?」

  「沒有。」

  「反感?」

  「也沒有。」

  一切正常。

  她又補充,「因為我和我的未婚夫就是這麼認識的,所以對他不反感。」

  接下來的問題轉移到被綁架之後的事,她的回答依舊沒問題。

  最後的問題關於自衛殺人。

  「你回房間是想檢查許莫的狀況,把他救出去?」

  「對。」一切正常。

  「你找到他,而他拿你當人質?」

  「對。」

  接下來關於她傷到許莫的細節,回答和之前接受司瑰審問時的一樣,沒有出入。

  季陽有把所有問題打亂順序問了一遍,安瑤始終平穩淡然,測謊儀器就像一直在休息,任何參數都正常。

  甄意摳摳言格的手心,言格低頭,她癟癟嘴,做口型:「他沒有你厲害。」表情很得瑟,很自豪,更驕傲。

  「……」

  言格想:她還真是護短。

  季陽轉身對言格做了個手勢,意思是有沒有要問的。

  言格搖了搖頭。

  安瑤做完測謊,出來和言格說了幾句話,大意講後天便是婚禮,她下午要回深城了。她問了一下言格回去的時間,就很快離開。

  甄意立在大門口,望著她匆匆離去的揹影,問:「言栩是回深城為婚禮做準備了吧。」

  「嗯,」他淡淡應答。

  甄意「哦」一聲,可言格受了那麼重的傷,再怎麼也該看看啊。

  言格走下臺階,道:「我下午也會回深城。」

  甄意望住他,目光灼灼。

  「……嗯,你要一起嗎?」

  「當然要一起。」甄意不滿,「我們以後會是一傢人,嫂子不參加弟弟和弟妹的婚禮,像話嗎?」

  「……」言格不經意鬆了一下領口,覺得呼吸有些困難。

  他默默走了一會兒,忽而問:

  「記不記得我和你說過,有些人能躲過測謊儀的測謊?」

  「嗯,記得。」甄意想想,「像宋依,她人格分裂,就不知道自己殺了人。所以她說沒有殺人,測謊儀也測不出。」

  「那是精神病人,我說的是正常人。有部分正常人他們或者接受了特殊訓練,或者心理足夠強硬,或者情感觀念足夠冷漠,都能躲避測謊儀。」

  甄意一愣:「你的意思是?」

  「她撒謊了。」很簡短。

  甄意仔細想了一遍,安瑤回答的問題串串相連,並沒有邏輯矛盾啊。

  「那你剛才為什麼不在測謊儀上問她?」

  言格沒作聲,想起言栩對他說:「哥,請你,不要分析我。」

  他的意思其實是:請不要分析安瑤。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6-1-20 10:42 PM

69. chapter 69

  出了警局,甄意接到卞謙的電話,說她的處罰期滿了,希望她早日回去工作。而她考慮後,最終是去律師公會把律師執照取回來了。

  走出大樓時,陽光燦爛,她心裡卻是一片陰霾。想起今天在警局裡,尹鐸檢控官和她說的話:

  「雖然hk城的法制歷史上,沒有受脅迫殺人的案例,但相似法律體系的英美出現過類似案例,而受脅迫殺人的被控者最終連二級謀殺的罪名都沒有,無罪釋放。

  根據hk城所用法律的判例特點,這次的審判,陪審團和法官很可能會參考國外的相似案例。」

  淮如,真的會經過審判,然後無罪釋放嗎?

  甄意立在階梯上,上網搜索了一下,論壇裡已經有很多人在討論淮如殺警案。網上還有一個投票,「如果你是淮如,在兇手威逼性命的形況下,會殺死他人嗎?」

  有41%的人選擇可能會;42%的人選擇不知道;明確說不會的只有3%......

  一時間,她又想起了易洋說的話:「雖然警察們死了同僚,都恨她,但甄意,你信不信,等公審的時候,民眾絕對會站在她這邊。她給我的感覺是,她也留了極大的心理陰影,她也是受害者。」

  甄意裝好手機,用力揉了揉眉心,頭很疼。

  淮如和林涵,安瑤和許莫的案子都會在十幾天後審理,到時,甄意也會出庭作證。就在剛才,尹鐸已經往她的郵箱裡發了一份資料。

  準備下臺階,卻看見楊姿走了上來。

  兩人見面聊了幾句,楊姿說:「淮如也可憐,莫名其妙被一個神經病綁走,為了活命殺了本來就快要死的警察,她也算是自衛,現在卻攤上官司。」

  甄意不太舒服,淡淡道:「不管她是主動,還是被逼,殺人就是殺人。」

  「但她是迫不得已沒有選擇。這一切都是許莫的錯,淮如她自身對社會沒有危害力。」楊姿爭辯完,又道,「不過相信你看過媒體的報導了,輿論是同情淮如的。再說了,甄意,你其實是受益者,如果淮如沒殺林涵,你的下場是怎樣?要我說,是淮如救了你。可沒想到,你現在要給尹檢察官他們當證人。」

  甄意不語,只覺得,自從離開事務所後,和楊姿說話說不到一處去了。

  準備走,楊姿忽然叫住她:「甄意,我聽人說了一件事。」

  「什麼事?」

  「安瑤以前就認識許莫,或許,還有不正當的關係。」

  甄意皺眉:「你亂說什麼?」

  楊姿稍愣:「我也只是聽人說了,和你八卦一下,你反應那麼大幹什麼?」

  甄意心情不好地走下臺階,鬱悶憋屈的表情全寫在臉上,看著像受了一肚子氣恨不得把人生吞活剝一樣。

  言格立在車邊,靜默地看著她。

  給她開車門的時候,停了一下,說:「你想留下嗎?」

  「什麼?」

  「我感覺,你想留下,和尹檢察官一起打官司。」他溫淡地說。

  甄意心一磕,她的確有這樣一點兒小心思,但:「我也不想錯過言栩和安瑤的婚禮。安瑤她......」

  甄意心裡有點兒疼,剛才聽了楊姿的「八卦」,更疼。

  或許她又感情用事了,可和安瑤一起被綁架的經歷後,她就是莫名感覺,安瑤是個好人。

  她那麼愛言栩,愛到一個朋友也沒有。而且她是孤兒,婚禮上連一個親慼都沒有。

  「我是為了安瑤去的。」

  她吸了一口氣:「只耽擱一天,沒關係的。婚禮過後,我就立刻回來。熬夜準備作證和案子。」

  言格看了她一眼,沒再說什麼。

  他一貫如此,對很多事都不怎麼掛心。

  兩人的傷都沒好,是司機開車。

  過關後,汽車並未往市中心去,而是繞向海邊,行駛在一條非常寬闊的懸海公路上,一邊綠樹成蔭,一邊碧海藍天。

  落日時分,海上流光溢彩,日落之景美得驚心動魄。

  一路上空空蕩蕩,只有他們一輛車。或許因為開闊的視野,或許因為自然的美景,甄意煩悶的心情漸漸被海風吹去,心情無端平靜了下去。

  長長的公路到了盡頭,汽車轉個彎繞上山,海洋漸漸隱匿在綠樹之外。

  南方的山林翠綠而新嫩,山裡繁花盛開,奼紫嫣紅,薔薇花如瀑佈般鋪滿整面山坡,黃色的雛菊像小動物般一簇簇擁擠著,白色的泡桐在綠樹的映襯下像晶瑩剔透的藝術品,一樹繁花。

  山中美景太令人神往,甄意趴在窗口,東張西望,心情一度一度地好起來。不自覺微歎:「其實回深城也就一兩個小時,可這麼多年,回來不超過5次。」

  言格眸光清淺,始終看著她,看她一開始神色蔫蔫,漸漸趴在窗邊吹風,後來伸手出去抓風,再後來,臉上有了笑容。

  他這才稍稍安心,靠進座位裡,緩緩閉上眼睛,是真的累了。

  還好,她彷彿天生就有一種迅速自我療傷的本領。一點點毫不起眼的事情都讓她心情好。

  其實,早就想帶她來了。

  遲了8年。

  又過了約半小時,遠方連綿的山林裡,出現一道綿長的蜿蜒秀美的瀑佈,水霧繚繞。

  綠樹成蔭,繁花盛開,一座古老的南方園林隱匿其中。

  隱約可見亭臺樓閣,在落日餘暉中,寧謐秀美,像溫柔婉約的古代美人兒,不可方物。

  甄意腦中浮現出一個詞:桃花源。

  「你從小住在這裡?」她興奮地問。

  「嗯。」他不鹹不淡的。

  彼時,晚霞的天光從玻璃窗透進來,琉璃一般灑落在他臉上,稀世俊美。甄意忽地想,是啊,只有這樣的地方才能稱之為地靈人傑。

  只有這種地方蘊育出來的人,才會如此安然清寧,塵世不擾其心。

  甄意心裡莫名激動,繼而又忐忑起來:「會見到你的很多長輩吧?」

  「嗯。」他還是淡淡的,怕她緊張,安慰道,「別說奇怪的話就行。」

  「奇怪的話?」她覺得不符實,「我哪裡會說奇怪的話?」

  「......」她還真是不自知啊,言格斟酌半刻,「不要開那種玩笑。」

  「哪種?」

  「比如看見水果就說:香蕉真好,自己帶套;女人都喜歡香蕉。」

  「……」甄意微窘,這種話她的確說過,可,「我會在這種場合說嗎?」

  「哦,我只是看你緊張,想讓你放鬆一下。」

  「不說還好。一說更緊張。」甄意癟嘴。

  言格的目光又挪過來,見她皺著眉,是真緊張了,心裡柔軟下來,輕輕道:「明天才會見到很多長輩,到時,你跟在我身邊就好,不需要說什麼,交給我。」

  一句話,甄意心裡便軟得一塌餬塗。

  前方的綠樹間,出現了一道久遠如古物的大門,門自動打開,車下的路變成青石板。

  四周出現了木欄小道,小橋流水,清雅古居,一路皆是綠樹繁花,其後偶爾露出一角屋簷,一串風鈴,抑或是一道古風畫的門角……

  車最終停靠下來,天已經有些黑了。

  言格帶她進了一處庭院,門口只有兩人守著,恭敬地鞠躬。

  入口一道白玉嵌宣紙屏風,水墨畫著清明唱晚,畫中遊子頗有魏晉灑脫澹然之遺風。

  繞過屏風,是一處安靜的中式庭院,鋪著青石板,清涼而厚重,走上去潤潤的,腳步聲被大地溫吞地吸收。

  有處石縫兒裡長出一兩株蒲公英,黃色的小花,白色的羽毛,生機勃勃。

  瀑布離這兒不遠,走到哪兒都可以看見潺潺流水,水晶般剔透。這處庭院西側也有細細的湧泉。風一吹,院子裡水氣騰騰,像江南煙雨畫。

  主屋是一座兩層的樓,木窗,露臺,籐椅,石階,蘭花紙燈亮著微弱的光......

  暮色中,遺世而矜貴。

  角落裡有一叢竹子,幾隻藍色的鳥兒在上邊蹦蹦跳跳,彷彿蕩鞦韆。

  露臺旁種著一棵枇杷樹,淡黃色的枇杷胖嘟嘟地擠在一起。

  園中每一物,即便是花盆架子,也是精雕細琢,或鏤空著畫樣,或彩繪著古跡。偏偏整個兒看上去毫無奢靡之風。

  這裡,美得低調而冷靜。

  進了正屋,開門是客廳,花梨木的沙發外壁內嵌鬆木色軟墊靠揹,清淡而雅緻;靠近窗戶有座煮茶臺,還有不知哪個朝代的美人榻。

  客廳很大,隔著兩道拱月門,一邊是書房。桌上擺一臺黑色的筆記本電腦,幾本黑色的紙質筆記本,幾個黑色木製筆筒,整潔而清淨。

  另一邊則是洗手間和一道木製樓梯。

  言格進門第一件事便是洗手。

  甄意靠在門邊,暗歎連洗手間裡都是淡淡的沉香,洗手的蓮花臺是水藍色的琺琅,牆上掛著古風裝飾。

  這樣清幽淡雅的洗手間,只怕五星級酒店都比不上。

  「我們在這裡等言栩他們嗎?」

  「他們不來。」

  「那我們來這兒做什麼?」

  言格正拿毛巾擦手,聽了她的話,轉眸看她一眼,道:「我住這裡。」

  「真的?」她瞪大眼睛。

  這處古色古香的地方因為是他的成長之地,而變得格外親切起來。

  她望向那道樓梯:「上邊該不是你的臥室吧?」

  「嗯。」

  她來了興趣:「我可以上去看看嗎?」

  「到晚飯時間了。」

  她笑瞇瞇,很善解人意又體貼:「好吧。」又說,「那我今晚可以睡這上邊嗎?」

  「……」言格說,「西廂有客房。」

  甄意不滿:「對你來說,我只是客嗎?」

  「……」

  還真……

  「不是。」

  「那我為什麼要睡客房?」

  似乎一貫如此,她總是一堆歪理,分明邏輯不通,他卻無法反駁。

  他低頭擦手,不說話。

  甄意懶懶地靠在門邊:「言格,我知道你喜歡我。雖然你不說,但我已經發現了。」

  他側臉白皙而俊秀,安靜幾秒,打開水龍頭......再度洗手。

  甄意怡然自得,抱著手歪著頭,吃吃地笑,那語氣得瑟得欠扁:「我知道你喜歡我,嘖嘖嘖,還不是一般的喜歡,簡直喜歡得不得了吶~」

  「你肯帶我回家,其實是認定了我是言栩的嫂子吧?呀,你想和我結婚吧?」

  言格一聲不吭,乳白色的燈光下,面頰浮起一絲不易察覺的紅。

  某人小人得志般張狂:「既然如此,你還不主動把我搞定?不然哪天我被別的男人拐跑了,你就一個人躲在被子裡哭吧。說真的,你以後對我好點兒。小心我生氣,我生氣了就挽別的男人的手,氣死你。」

  言格眼瞳深了一度,說:「你不會。」

  「......」

  她笑容斂了,有幾秒沒作聲。

  夜裡很安靜,外邊有鳥兒啾啾地叫,裡面水龍頭的水嘩嘩地流。

  「是,我不會。」

  聲音裡沒了輕鬆,透著極淡的委屈。

  「你就是知道我不會,知道我對你死心塌地,所以才對我無所謂。」

  她一扭身子,別過頭去了。

  言格微怔,有點兒惱自己。她好不容易撇開hk的煩心事回到深城,好不容易心情好了一點兒,他又惹她了......

  「甄意,」他關掉水龍頭,輕輕地說,「我沒有覺得無所謂。」

  她不聽,耷拉著頭,很沮喪。

  言格沒想自己一句話就讓她興緻全敗,頓時有些無措,想起她說自己無趣。

  他碰碰她的手揹:「甄意,我沒有。你不要生氣。」

  她聲音裡帶了哭腔:「我已經生氣了。」

  一聽她嗚嚥的聲音,他越發不知所措,心裡很緊張,可嘴上只會笨拙地重復:「甄意,你別生氣。」

  「那你親我一下。」她大發慈悲地鬆口。

  言格臉微紅,思考了一秒,終究緩緩傾身,偏著頭,湊近她,很輕很輕,碰了一下她的嘴唇。柔柔的,軟軟的,呼吸很溫熱。

  甄意心在顫抖,美好而微妙,嘴上卻不饒他:「我說的是深吻。」

  言格一愣,臉上的紅色爬上了耳朵。

  這時,寧靜的園林裡傳來暮鼓聲,一聲一聲,在暮靄中濃重而綿長,彷彿從遠古傳來。

  「這是什麼?」

  「晚餐時間。」

  「那我們快走吧。」雖然很想親他,可第一次在婆家吃飯,要給家人留下好印象。

  言格「嗯」一聲,片刻前緊張砰砰的心跳平息下去。其實已經做好準備了,嗯,此刻的心情說不清是慶倖還是遺憾。

  出了門,繞上長廊,夜晚的風從籬笆上吹來,帶著金銀花的淡香,清冽而純淨。

  甄意說:「言格,你欠我一個深吻,記好啦!」

  「……嗯。」他沉默一會兒,問,「甄意。」

  「嗯?」

  「剛才你其實沒有生氣吧。」

  「哈哈。反正你欠我一個深吻。」

  轉眼見他的庭院一角有座小塔樓,屋簷的闢邪風鈴在風裡叮叮作響,閣樓上亮著燈。

  「那裡是什麼?」

  「放舊物的。」他簡短地說,見她還在張望,拉一下她的手臂,「快走吧。」把她推去前邊,自己卻忍不住回頭,望一眼上邊的閣樓。

  在夜裡,那樣明亮,像太陽。

  他的太陽,在那裡。

  水榭樓閣上,荷葉清香,蘆葦飄蕩。到餐廳時,其他人也剛到。並沒有叔伯輩的親慼,只有他們一小家子。

  甄意這次見到了言格的爸爸,一身休閒青衫,相當儒雅英俊。他對甄意很客氣,但明顯沒有多喜歡。

  甄意一開始還努力和叔叔阿姨說話,但終究招架不過他們太過禮貌而不親近的態度,漸漸,就不開口了,有些失落,呆呆地看傭人布菜。

  家裡今天似乎吃素,清蒸竹筍,涼拌黃瓜,香芹百合……一道道色香味俱全,她卻沒了胃口。

  言母趁布菜的間隙和安瑤說起婚禮,不自覺就顯露出對安瑤的喜愛。說他們的緣分是天註定雲雲。

  甄意想起安瑤說,言栩小時候就見過她,但她不太記得了。

  如此一想,還真是奇妙的緣分。

  言母又說起後天的婚禮細節,登堂、三拜、沃盥、解纓結髮、執手……

  甄意聽得入迷,越發期待。可聽著聽著,看言母對安瑤無微不至的關心,她心裡有點兒泛酸了。

  低下頭去,覺得空前的陌生無助。下一秒,言格卻從桌子下伸過手來,掌心溫熱,覆住了她的小手。

  她懵懵地扭頭,他清黑的眸子看著她,長長的睫毛微垂,另一隻手起筷,各種菜往她碗裡夾:「多吃點。腿傷還沒好,本該多休息,我卻非讓你過來,抱歉。」

  一時間,甄意感動極了,心裡幸福漫溢。

  言格平時話極少,一開口,父母也明白了,問候甄意的傷勢,她倒也不受冷落了。

  吃完飯,言家父母去陪爺爺奶奶泡茶去了。

  言格和言栩則照例去露臺上吹風,下圍棋。

  甄意看不懂,就坐在欄桿邊上,看安瑤泡茶。

  婚禮那天,安瑤要親自泡茶給公婆,到時言家大大小小的親慼都會看著,茶藝是新媳婦最直觀的品藝,一步可都不能錯。

  夜風裡,水霧裊裊,茶香淡淡,含著清潤的圍棋落子聲,讓人心都安寧下去。

  甄意看著安瑤篩茶,好奇:「安瑤,你和言栩小時候怎麼認識的?他為什麼叫你如笙,是你的小名嗎?」

  安瑤停了一秒,垂著眸,並沒回答。甄意的手機鈴聲打斷了沉默。

  放下電話後,甄意說:「安瑤,你不用那麼自責了。」

  「怎麼了?」她正用心燙茶葉。

  「警方初步給你定的是自衛殺人。但現在法醫鑒定結果出來了,刀片刺進了許莫胸口。離心臟很近,但剛好錯過,只差幾毫米。」

  「哦。」安瑤正悉心地燙茶杯。

  「司瑰讓我告訴你,許莫不是死於你刺進去的刀片,而是溺水而死。你的自衛行為並沒殺死人。」

  叮咚一聲清脆,言栩手中的棋子墜落棋盤上。

  甄意停下來,扭頭看。

  言格淡然自如,把砸開的棋子一個個擺回原位,抬眸看言栩一眼,眸光很深,問:「怎麼了?」

  言栩不吭聲。

  甄意沒多想,安慰安瑤:「別那麼多心理負擔……」說到一半,想起楊姿的話,心裡不太舒服,小聲問:「你最近是不是惹什麼人了?」

  「怎麼了?」安瑤盯著煮水器,煮久了泡的茶就不好喝了。

  「謠傳說,你和許莫很早就認識,還……」甄意說不下去了。

  安瑤的臉白了一度,卻幾不可察:「沒有的事。」她靜心下去,最終沏出一杯晶晶亮的茶,捧去給言栩。

  言格看著棋盤,淡淡地說:「你和許莫的確很早就認識。」

  這個「你」,當然是安瑤。

  安瑤茶杯裡的水輕輕晃蕩了一下。有風吹,露臺邊一樹月桂花輕輕搖擺,一片雪白柔軟的花瓣落進茶杯,漾起漣漪。

  言栩垂著眸,像靜止的。

  「季陽問你,許莫找你看病時,你有沒有察覺他有什麼不對。」

  安瑤把杯裡的茶倒了,重新沏:「我和言栩就是這麼認識,所以誤以為許莫喜歡我,藉機接近,因而也沒有懷疑他精神有問題。」

  「邏輯上沒問題,但情理說不通。」言格仍在下棋。

  而安瑤背著身,仍在煮茶。

  像兩個世外高手。

  「我對外人的事,向來漠不關心,所以沒迎合,也沒心思拒絕。」

  「如果沒有言栩,你的確會這樣。」言格長指撿棋盤上的棋子,道,「但有言栩,就不一樣了。」

  甄意驀然明白:有的女人即使有固定的關係了,也會接受其他男人的愛慕,但安瑤不會。

  「你非常喜歡言栩,因為他,你和所有男人保持距離,工作中有同事和病人接近,哪怕只露出一點好意,你都會明確拒絕。」

  言格側臉平靜,「而且,在綁架你後,許莫對你並沒有表現出別的心思。而你並不是那種會自作多情的人。因為言栩,你對其他男人都格外遲鈍。所以,安瑤,你本就沒有誤解許莫。」

  安瑤靜靜地往茶杯裡倒茶,晶瑩的茶水流卻在輕顫。

  「你知道許莫不停找你是因為心理出了問題,換言之,你早就知道許莫有妄想症。」

  這意思是?

  甄意驚訝地盯著安瑤,可她只是再度捧起了茶杯,送去言栩面前。

  言栩抬手接過,輕輕捏住,說:「她只是不想給自己招麻煩。僅此而已。」

  安瑤站在言栩身邊,低著頭,看不清表情。

  言栩說:「許茜的死已經給如笙留下陰影,如果這次大家怪她沒早點意識到許莫的心理問題,她會承受不了了。」

  言格抬眸,看著言栩。

  同樣清秀的臉孔,衕樣澄澈而深邃的黑眸......

  露臺上,風鈴輕響。

  言格收回目光,不徐不疾地收撿棋子,道:「那幸好,安瑤的刀剛好從許莫的心臟擦過,沒有正中要害。不然,即使是自衛殺人,她心裡也肯定過意不去。......警方怎麼說?」

  後一句是問甄意。

  甄意頭皮發麻,道:「說可能他從傳送帶上滾下,跌進水池裡淹死了。這樣,安瑤算是間接導致。但......」

  言格接過話去,語調清揚:「但他們也不排除安瑤進一步把許莫溺死的可能,對吧?」

  「......」甄意沒吱聲。

  露臺上明月皎潔,格外安靜。

  甄意發覺,如果有朝一日,這個男人要是把誰當敵人,對方只怕絕對無處遁形,死相極慘。

  甄意輕聲說:「警察明天還想請安瑤去配合調查,或者他們過來。」

  安瑤進一步溺死許莫?如果是這樣,性質就不一樣了。許莫被刺,已沒有威脅能力,這就不再是自衛。

  「那就讓他們過來吧。如笙要準備婚禮,沒有時間。」言栩寂靜地喝完杯中的茶,起身,拉起安瑤,走了。

  下完棋,甄意和言格步行回去。路上,甄意默不作聲,好幾次偷瞄,可夜色裡,看不太清言格的表情。

  她想,言格或許懷疑安瑤了。

  在結婚的這個當頭,還真是......

  穿過籬笆上的月牙門,甄意又望見那座塔樓,岔開話題和心情:「是你的樓嗎?」

  「嗯。」

  「我想上去看看,好不好?」

  言格稍稍猶豫,但,此刻心情不怎麼好,或許上去待一會兒,就好了。

  「去吧。」

  塔樓裡燃著沉香,一樓簡潔乾淨,沒有傢俱,只有木壁上淡雅清淨的裝飾,窗臺上擺著一隻白玉細頸花瓶,像個苗條害羞的美人,裡邊插了朵紅山花。

  沿木梯往上,二樓是書房,清幽潔淨。

  上去三樓,竟還是書房,卻與第二層不同。

  窗前一張書桌,擺放著筆墨紙硯,四壁的書架上,從地板到天空,擺滿了書。

  卻清一色放著一模一樣的黑色線訂本,大小,薄厚,全一樣。

  只有這一種書。

  甄意莫名覺得自己回去了古代,在某位史學傢的書齋裡。

  「這些書怎麼都一樣?」甄意走到書架前,抬手想拿一本黑色的書來,卻莫名敬畏,不敢觸碰。

  轉頭看言格,他似乎也有些緊張,她甚至可以聽見他不太穩定的呼吸聲。

  他極輕地蹙著眉,似乎在做什麼重大的決定,終於,他走去窗邊:「這裡的書是有順序的。」他抬手,去抽某一本,忽然,

  一個聲音穿透寂靜的樹梢和夜色,淒厲地傳來:

  「哥!!!」

  甄意一驚,不敢相信這樣撕心般的喊聲來自言栩。

  趕去言栩那邊,他的庭院裡,好幾個黑衣男人守在古老的房門口。

  安瑤坐在門口的石階上,表情空洞,像死了一樣。

  這麼多人,院子裡卻靜得沒有半點聲響。

  房門開。

  安瑤立刻回望,可...

  言母,幾位黑衣人,和提著藥箱的醫生走出。

  沒有言栩的身影。

  言格上前奪過藥箱,摔在地上,針管藥瓶藥片全摔出來。

  甄意沒見過言格如此,驚住。

  夜色中,他的側臉冰冷得可怕,拳頭緊握著,手背上青筋繃起:

  「你給他打催眠劑了?」

  「必要的時候,也會對你這麼做。」言母絕美的臉上帶著不可抗拒的威嚴,看了甄意一眼,「言格,想保護你想保護的人,就別做我不允許你做的事。」

  「和以前一樣,為了保護你們,我可以傷害任何人,包括你們的愛人。」

  甄意不知為何,脊背發涼,看看言格,他側臉蒼白,受傷的肩膀上開始滲血,傷口裂開了......

  言母走下臺階,在安瑤旁邊停下,表情比夜風還冷,再也沒了和善婆婆的樣子:

  「警察半小時內到。安瑤,你知道怎麼做的。」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6-1-20 11:10 PM

70. chapter 70-chapter 71

  chapter 70

  或許是快到初秋了,夜裡的風竟有些涼意,沁進皮膚裡叫人忍不住細細戰慄。

  山澗古園林裡燈光朦朧,從天上看,像幽林裡浮著銀河。

  這星河一角的靜謐院落裡,只有風吹著驅邪鈴,叮鈴作響的聲音,像久遠而上古的梵唱。

  言格立在青石院落中央,肩頭的血一點點滲開,清俊的臉在夜色裡白得像紙。

  言母著一件黑白撞色長裙,真正的氣質絕倫。她手中拿著一小疊紙,走下臺階,到言格對面,看一眼他的傷口,又看一眼醫生。一個眼神,便叫醫生高度緊張,立刻去看言格的傷勢。

  「走開。」他冷冷地說。

  醫生便不再上前。

  甄意盯著他肩上的血跡,眼睛又要泛紅了。

  「言格......」她低低地喚他,心疼又難過。上前一步,緩緩地,試探地,去捉他的手。其實還想說什麼,卻欲言又止。

  片刻前,他週身散發著不可靠近的冰涼氣質,一聽出她言語中的惶恐和忐忑,便稍稍收斂了下去。

  他轉眸過來,看她幾秒,終究坐在院中的石凳上,讓醫生給他重新處理傷口。

  言母看著甄意,神色莫測,她跟在言格身旁,緊張兮兮瞧著,不停地小聲叮囑:「醫生,你輕點兒啊。」

  言格默默不語,卻看得出心內安靜了。

  言母扭頭看了一眼安瑤:「一開始,言栩就攔截了調查你的人,你中學時發生的事情便隱瞞下去了。可其實我都知道。因為他如此費盡心思,我不想拆穿,就裝作不知。這種事,我們家並不會介意。言家的人從來不會輕視他人的傷疤。但這次......」

  言母手中的紙張扔到她面前:

  「你接近言栩究竟是什麼目的?剛才他說的話你都聽到了,你看看你把他變成了什麼鬼樣子?」

  「我沒有。」安瑤搖頭,「我只是愛他,沒有任何目的。」

  「愛他就為你給他帶來的災難去負責任吧。」

  安瑤亦是平靜的,說:「阿姨,即使你不要求,我也會自首的。只是......」她把那些紙張撿起來,丟進一旁的香爐裡,火焰撩起,映得她的眼睛紅紅的,「這裡面的事,不要告訴言栩。」

  「我知道什麼對他最好。」言母說完,轉身進屋照顧言栩去了。

  夏末初秋的風,微涼。庭院門前的石階上,月色如水。

  鵝卵石路旁,一樹鳳凰花開得如火如荼。

  山裡的夜空比城市的低,黑湛湛的,綴滿碎鑽般的星,彷彿伸手可撈。

  甄意望著夜空,覺得心情都沒它晴朗。剛才安瑤和言母的對話太詭異,她完全摸不著頭腦。

  安瑤坐在臺階上,甄意身邊。她抱著腿,望著璀璨的星空,不吭聲,彷彿在留戀什麼。是近在咫尺的星辰,還是言栩庭院門口淡淡的桂花香味?

  言格靠在木欄邊,微低著頭,亦是不語。

  坐了一會兒,安瑤沒事兒似的捋了捋被風吹亂的頭髮,漂亮的臉上乾乾淨淨的,說:「我先走了。」

  尚未起身,言格淡淡道:「不可以。」

  安瑤微愣。

  他轉眸過來:「言栩不會讓你走。他既然託付我,我就必然不會放你走。」

  甄意不語。剛才言栩的那一聲「哥」......是這個意思。

  言母讓安瑤自首,無非是安瑤的刀片沒殺死許莫,她便再度把他摁進了水裡。這,就不是自衛了。

  「沒什麼走不走的。這是我自己的意志,即使阿姨不說,我也會去自首。」

  她目光清淡,落在籬笆邊的雛菊上,似乎有點兒發呆,語氣還是一貫的不起波瀾:「是我配不上言栩,不配嫁給他。他……」

  一提到言栩,她的嗓音便有了極輕的起伏,彷彿不太好控制,但終究是緩緩吸了口氣,恢復平靜:「他對我太好,是我不配。他不讓我去警局自首,不肯放我走。因為情緒太激動,阿姨才會那麼對他……」

  說到此處,安瑤低下頭去,長髮遮臉,看不清表情了,聲音就著夜風,卻是落寞的:

  「等他醒來看不到我,又該幾天幾月地低著頭不說話了。」

  甄意一想言栩那樣子,心酸。

  回頭望,庭院的走廊上,紅色的輕紗迎風飛舞,像溫暖而柔美的夢境。

  那樣美麗輕盈,如衕霧氣般的紅色,是明後天結婚的顏色......

  差一步就要結婚了。

  甄意難過:「安瑤,你這是為什麼呀?難道就像言格說的那樣,你早就認識許莫了?」

  「是,很早就認識許莫了。」她抬起頭,臉色重新變得平靜,很簡單一句話就概括了,「那時,我不知道他的名字,但他侮辱過我,所以他化成灰我都認識。」

  這樣的事,她竟說得風淡雲輕。可,心裡應該是仇恨深刻的吧。

  安瑤的身世怎麼會這麼可憐,所以纔有如今冷淡得像冰一樣的性格。分明有了唯一的守候,卻也......

  甄意嗓子哽住,此刻算是終於明白了安瑤的那句「我寧願自己不漂亮」是什麼意思了。

  言格立在月桂樹下,幾不可察地擰了眉,一半為安瑤的遭遇,一半為那些燒掉的紙張。

  他垂眸半刻,緩緩道:「言栩並不介懷。」

  後面還想說「事情過去很久了」,但斟酌後,沒有出口。

  安瑤聽言,出乎意料地微笑了,很溫柔:「是,他不介意。叫我不要沉溺在過去,以後好好的,就好。我以為就會這樣......」

  笑容漸漸淡下去,

  「可當我看到許莫的時候,那些記憶就像毒蟲一樣。我不想去想,可控制不住。他還一天天地出現在我面前,每天提醒我過去的屈辱。」

  她的手輕輕地在抖,努力克制不讓它抓成拳頭,

  「我的一生,自問沒有什麼多想追求的東西,渴望的也只有言栩。

  心外科是我生活的手段,言栩則是我的生命。

  我這一生,孑然一人,很多事情,並不在乎。當年發生那種事,比起身體和所謂的貞潔,更受傷的是我的驕傲。那時,我也並沒有多要死要活,因為那時以為,人生會按部就班地度過,那時沒以為,會遇到愛的人。

  遇到了,就多希望我的第一次是和他一起啊。遇到言栩後,這種遺憾每每讓我痛不欲生。成了我心裡的刺,一輩子最大的遺憾。」

  人會因為8年前的往事殺人嗎,還是說過去的仇恨一天天滋生發酵,成了心裡的黑暗一角?

  甄意不懂,也不好問,卻聽安瑤又道,

  「原本是想忍下去的。可,最可笑的,甄意,你知道是什麼嗎?」

  甄意靜靜看著她,見她真的在笑,可那笑容是如此悲涼:「許莫,他不記得我了。」

  「呵,好不好笑。從一年前訂婚開始,到現在婚期將近,我每天都在遺憾。而他突然出現在我面前,把曾經對我的傷害忘得一乾二淨!還讓我救他,簡直可恨之極。後來我想,他應該是裝不認識我。因為一直說他沒病後,有一天,他突然轉口,說要把我過去受辱的經歷公之於眾,以及我最近的婚訊。」

  言格聽著,不動聲色地蹙了眉。

  甄意想,許莫還真是接二連三地踩安瑤的死穴啊。可即使是說出這樣的話,安瑤的語氣也是很輕的。

  「但是,除此之外,他非常虔誠地把我當醫生。對於病人,我無法不盡心,也無法用醫學去殺人。」

  甄意想得到安瑤一面痛恨他,一面被職業道德束縛,也想得到她兩難得幾乎發瘋的痛苦。輕聲問:「許莫用這個,要挾你給他換心?」

  「對。那些日子,他每天都用這個要挾我,逼我給他做手術。我一直沒同意。可婚期近了,言栩偶爾會來醫院接我下班,有一次,許莫差點兒衝出來。」

  甄意驀地想起那次,他們四個在淮生的病房門口說話,當時就有人鬼鬼祟祟地看安瑤這邊。

  她就是每天這樣被一個妄想症跟蹤威脅的。

  甄意:「你猜到了許莫有妄想症,知道他會惡化,但你卻想利用他的妄想症?」

  「對。」安瑤迴答,「我想,他遲早會綁架我,所以就放任沒管,準備藉著被綁架的機會,以自衛的名義殺死他。可甄意,我至多以為他只是要我給他做支架手術,根本沒想過他要心臟移植。我以為他只會綁架我一個人,沒想他會綁架嬰兒。被綁架的過程中,因為嬰兒始終在他手裡,我被牽制了,結果自衛殺他不成,反而讓自己陷入危險的境地。」

  「直到最後脫險,我返回去,殺了他。」安瑤沉默了一會兒,彷彿終於說完了,可以交代後事了,「我真的配不上言栩。等他醒來,麻煩你們照顧他,叫他別難過了。」

  「真正愛上了,誰會計較配不配,那只是旁觀者的說辭。」甄意道,「我們叫他不難過,他就會不難過了嗎?」

  安瑤身影僵了一下,最終一言不發,拔腳離開。

  言格立在木欄邊,風吹著柳條從他肩上撫過,他眸光莫測,淡淡地問:「就準備這樣去對警察撒謊嗎?」

  安瑤的背影再度一頓,卻沒轉身。

  「我母親讓你去自首,說你刺傷許莫後,把他摁進水裡淹死了。」

  「這本來就是事實。」

  「解釋一下,為什麼他們要用鎮定劑對付言栩。」

  安瑤平靜如常:「言栩他不準我去自首,可我要為自己的行為贖罪。」

  「撒謊。」言格簡潔利落地打斷。

  他雙手插兜,從倚靠的欄桿上直起身來,「言栩不是一個會協助警方的好公民,但也絕不是不明事理的人。你不去自首,他不會介意;可如果你去自首,他也不會阻攔。他會完全尊重你的任何選擇。」

  安瑤應答:「他是。可阿姨說要取消我們的婚禮,不準我再來言家,也不準他再和我見面。所以,他才情緒失控。」

  到了這種時刻,安瑤已經平靜得不起風浪,想起上次在警局的測謊,甄意不禁想,她就是那種內心強大到堅硬的人?

  甄意立在夜裡的涼石階上,心在發涼,連著呼吸也不暢。

  她不知道究竟誰真誰假,也沒法分辨安瑤有沒有撒謊。只是,她有點兒害怕,如果不是安瑤殺的人,而她要去自首,那……

  她看著安瑤單薄孤寂的背影,忽然很心疼。

  可夜裡,安瑤的聲音異常冷清:「人就是我殺的。他8年前毀了我一次,忘得乾乾淨淨;8年後,道歉沒有一句,繼續毀我的人生,新仇舊恨一起。我不該殺他嗎?」

  chapter 71

  路邊一壁的淡紫美人櫻開得正艷,風一吹,幾朵花瓣旋轉著,輕盈墜落,落到安瑤的肩上。她穿著一件藏藍色的刺繡裙,背影都美得驚心動魄。

  夜風吹著她披散的長髮飛舞,她恰巧站在樹蔭下,茂密的樹椏遮住了乳白色的燈光,她像要隱匿進黑暗裡。

  她依然淡漠,聲音像從很遠的地方傳來:「這些日子我過得很幸福。但很遺憾,我仍然是這樣邪惡而充滿仇恨的女子。被惡念驅使,忘了本心。現在,也該說再見了。言格,甄意,你們要幸福啊……」

  她站了好一會兒,有幾次身體重心前傾,想邁步,卻都沒成功,彷彿她身後有什麼無形的巨大的力量牽絆著。

  她輕輕地,說:「好想回頭再看一眼……」

  一句話散在飄渺的風裡,載著無盡的思唸。

  只有幾步之遙,她卻再也不被允許進他的庭院。

  她終究下定決心要走,

  言格淡淡道:「言栩不會同意你這樣做,他想自首,而不是讓你替他去。」

  甄意閉了閉眼,果然是這樣。

  而前邊的安瑤,沒有動靜。那樣的孑然一身,揹影孤獨,倔強,肩上扛著她的愛情。

  這一瞬,甄意發現,安瑤和她一樣,甚至比她更甚。她的生命裡,只有言栩的愛。

  有,她就活;沒有,她就死。

  「安醫生。」言格用了個奇怪的稱呼,「你是心外科的醫生,如果你真的想殺許莫,懷著必殺的仇恨,你的刀,會錯過他的心臟嗎?」

  安瑤揹影不動,手輕輕握起。

  「你的確恨許莫,恨不得殺了他。但想法和行動,兩者之間會有一段距離。你剛才說的一切,可能是真的,也可能是為了給自己釦上充足的殺人動機。

  我認為,要麼你的確想殺他,但最後時刻反悔了;要麼,你真的是自衛。」

  要麼......

  另一種可能,他暫時不想說。

  安瑤還在堅持己見:「第一次殺人有點害怕,所以手抖了,這才有第二次殺他。」

  「如果是這樣,邏輯就更說不通。」言格思路極其清晰,「不管你是真自衛還是假自衛,你的設計目的都是想和蓄意謀殺撇清關繫。

  換一種殺人手法,太冒險。

  許莫是個男人,正常情況下,女人沒有足夠的力量把他沉進水裡,除非他已經重傷。而殺一個已經重傷的人,不能構成自衛。

  這與你一開始的目的矛盾。」

  他真是任何時候都能拆穿別人的謊言。

  「今晚的情況應該是,下棋時,言栩聽見許莫是淹死的,很驚訝,發現他殺了許莫,所以決定去自首。」

  甄意愣住,有些糊塗。

  安瑤的肩膀輕微地垮了下去,卻沒作聲。

  言格一眼看穿:「我說對了。」

  安瑤知道說什麼也是徒勞了:「你怎麼知道?」

  言格眼神靜默,黑夜中顯得越發深邃:「我很清楚自己的弟弟是什麼性格。無論什麼情況,他都不會殺人。這是言氏家訓。」

  「言栩一生都很封閉,不和外面的世界接觸,他所有的道德觀念和行為準則都來自家訓。默默地記住,乖乖地照做。家訓裡還有一句話,傾己所有,守護家人。

  他把你當家人,所以盡一切來守護你。

  那晚,我們找不到你的所在。是言栩發現廠房的承重設計和通風口有問題,說一定有地下室,甚至畫出了地圖。他想和我一起下去,被我阻止。可後來,他一定自己下去找你了,卻看見許莫倒在血泊中。他猜到是你殺了人,猜到你會偽裝成自衛。可他還是怕你被懷疑,為製造更多掙扎的痕跡,他把許莫的身體推到水裡去了。想以此干擾警方。但沒想到……」

  他沒有再說下去。

  甄意脊背發涼,夜裡的風如此冷,吹得她全身的寒毛都豎起來了,她心裡不知是種怎樣的感覺,悲哀,心疼,怨天意弄人。

  言格的話沒完,可她懂了。

  但沒想到,那時候許莫或許休克了,卻並沒有死……

  甄意顫聲問:「言栩怎麼知道一定是安瑤殺了許莫?」

  「言栩的生命裡,能感覺到的人,沒幾個。但,能感覺到的人,他會格外敏感。即使安瑤裝作沒事,他也察覺不對,所以他才會派人時刻看著她。

  他從我這裡聽說許莫有妄想症的時候,第一時間就明白了他和安瑤的關係。他太了解安瑤。這樣一個神經病騷擾了這麼久,她都不動聲色。他那時就知道,安瑤想自衛殺人。」

  事到如今,安瑤垂著頭,眼淚無聲地下落:

  「是我害了言栩。」

  她轉頭看甄意,微笑,卻分外淒苦,「看你被許莫的槍口牴著,也不肯殺林警官的時候,我哭了。甄意,我應該學你。

  返回去找許莫的時候,我很猶豫,或許真的不太想殺許莫了。可後來,他看所有人都走了,就......我真的是自衛,可已經來不及。......

  是我害了言栩。」

  「你沒有害他。」言格立在風中,神色寡淡,「每個人都該為自己的行為負責,都該承擔自己造成的後果。

  他做的這件錯事,只要他願意,家裡人可以讓它不值一提。可言栩的想法太簡單固執,犯了錯就必須受罰,一定要去自首,向受害者家人道歉贖罪。

  偏偏你們都不懂尊重他的決定。

  我母親不讓他去,把他囚禁起來。她恨你讓言栩陷入今日的境地,不管你了,逼你去頂罪,你就糊塗了?」

  「不是我糊塗,的確是我的錯。」

  言格聲音很低,帶著夜風的涼意:「你是傷人,他是無意;可你這樣曲解事實地去自首,就是蓄謀。你一個人承擔兩個人造成的後果,這是言栩想看到的嗎?你有沒有考慮過他的感受?」

  「可我不能看著他在法庭上被人逼問,『你是真以為許莫死了還是故意』。我不能冒險讓他被判謀殺罪。他不知道那時許莫還活著,可誰信呢?」

  安瑤顫抖著,眼睛裡泛起隱約的水光。

  總是如此,只有言栩才會叫她情緒波動,

  「言栩他是多麼單純的人。他得知他推許莫入水時許莫沒有死,你知道那一刻他的心情嗎?內疚,自責,羞愧,痛恨,恨不得殺了自己。你讓他出去面對許莫的父母,言格,你忍心嗎?」

  言格默不作聲。

  甄意的眼淚一下子出來了。

  想起不久前,聽到許莫死於溺水時,言栩手中的棋子掉在棋盤上。當時他的表情,慘白,死寂,荒蕪,猶如心神俱滅。

  甄意上前去,輕輕拉住安瑤的手:「我的律師執照拿回來了,我可以幫言栩打官司。」
  
  「再有名的大律師也沒用。阿姨不會讓言栩出面;退一萬步,即使走正常渠道,我也無法承擔法庭判他故意殺人的風險。是我害的他,讓我來承擔。」

  安瑤要走,言格上前一步,攔在她面前:「言栩不會讓你去替他自首,如果他醒來,聽到這個消息,這對他會是很大的打擊。」

  安瑤淚落如雨,卻毅然決然:「我已經下定決心了。」

  言格仍不讓步:「而我也答應了言栩。」

  「安瑤你還在這裡做什麼?」言母不知何時出來了,神色嚴厲,「警察的車已經到大門口了。」

  安瑤對言母沒有絲毫的埋怨,深深鞠躬:「阿姨,以後拜託您照顧言栩。」說完轉身。

  「母親。」言格開口,一字一句,「請您尊重言栩的心情。」

  「什麼心情?」言母唇角扯出一道冷笑,「因所謂的愛情鬼迷心竅,做出違背家訓、害人害己的事?這個女孩……」

  她指向安瑤,

  「我曾把她當女兒一樣對待,得到的是什麼。她害言栩為她誤殺了人!這會是言栩心裡一輩子的愧疚和汙點。她害慘了我的兒子,你的弟弟!」

  其實言家可以隻手救她,把這件事一筆帶過,可言母太恨,她勢必要丟棄安瑤。

  安瑤的眼淚簌簌地墜落。

  言母盯著言格,幾乎咬牙:「還有你,尊重言栩的心情?言格,別再對你母親說這種話,也請你不要再感情用事,請你尊重你母親的心情。」

  說到這裡,她漂亮的眼中竟泛起淚光,一字一句,顫聲道,

  「如果可以,比起你們的心情,我寧願把你們關在山裡一輩子,保你們平安一生。我這輩子最後悔的,就是8年前尊重了你的心情,讓你一個人去……」

  「母親!」言格疾言制止了她的話,清黑的眼眸裡閃過一絲少見的慌亂與緊張。幾乎是同一瞬,眼神急速掃向甄意。

  她茫然而迷惑,又摸不著頭腦的樣子,讓他隱隱心疼。

  言母扯起嘴角:「還在考慮她的心情嗎?很好,那就順帶考慮她的安全。」

  這話裡威脅的意味太明顯,甄意也聽出來了。

  她怔愣幾秒,慌慌張張幾步跑下臺階,迎著夜風跑去他身邊,輕輕地,忐忑地捉住他的手。腳步著急忙慌的,奔向他,那生怕會自此相隔再8年的表情,讓他心如刀割。

  她軟軟的小手鑽進他手心,他的心才安定,他亦給她回應,緩緩地,緊緊地握住了她。

  她彷彿也終於安心了,在他耳邊,小聲道:「言格,做你認為對的事,不用管我。」

  他心底一震,得到她的愛,他這輩子該是何等幸運。

  上天眷顧。

  他更緊地握住她的手,看著母親,清冷沉沉道:「我說了,在言栩醒來之前,不會讓安瑤走;至於甄意,」他淡淡掃一眼言母身後的人,「我在這裡,誰敢碰她?」

  眾人噤聲,言母良久不語,微微瞇了眼,寂靜地打量著她的兒子。

  夜風吹起了他額前的碎髮,露出白皙飽滿的額頭,整張臉都是清俊秀美的。

  兩個兒子從小自閉,對家裡的事不像叔伯輩的那些孩子們掛心,長大了也沒想過在家中樹立權勢威信。

  可血脈就是地位。父親不發話,單憑母親是限制不了成年兒子的權勢的。

  夜色濃重,言母看著皎潔月光下,他那肖像他父親的臉,英俊,淡漠,卻帶著與生俱來的氣勢。

  也和他父親一樣,不知她的良苦用心。

  她看一眼甄意,如此危險的女人,他竟然再一次靠近她,是昏了頭了把她留在身邊。

  還在僵持著,院子裡突然傳來一聲驚呼:「少爺!」

  「少爺不見了!」

  言母和眾人馬上返回。

  言格愣了一秒,立刻繞去院子後邊,就見院牆外的月桂樹摺斷了好幾處枝椏。

  甄意驚詫,望一眼那扇開著的木窗:「言栩從樓上跳下來了?可安瑤在這裡啊。」

  「他不是去找安瑤,而是去找……」

  他頓住,腦子裡飛快閃過一個想法,立時手心發涼,

  「他不會開車!」

  他忽然如風一樣,飛奔去向言栩的停車場。

  言母說警察已等在大門口,言栩勢必要搶在安瑤前邊去自首,而這裡離大門還有一公裡的距離。不開車,絕對會被家裡的人攔截。

  甄意心驚膽戰,跟著飛跑而去,卻見言栩的車尾燈消失在夜幕裡。

  只剩綠籐環繞的停車場裡安靜地停著各類世界頂級跑車,蘭博基尼凱迪拉特法拉利保時捷不一而足。

  她記得安瑤說,言栩的興趣很少,沒事幹的時候會一個人待在停車場裡修車,把一輛好好的車拆得七零八落,又完好無損地組裝起來。

  一天又一天,他像一隻勤勤懇懇的小機器人,拆了修,修了拆。

  他可以自己跟自己玩一整天,而她可以安安靜靜地看他玩一整天。
 
  那其實是一幅溫馨得讓人落淚的場景。

  她還記得安瑤說,不要看一個男人為你付出了多少,要看這個男人為你付出了多少他所擁有的。

  毫無疑問,言栩給了安瑤他所能付出的全部。

  言格也是,為了她,一次一次突破他天性的極限。

  甄意追著言格竄上車,他側臉靜肅,雙手緊握著方嚮盤,太用力,太用力,她看見他肩上的傷再度開始滲血。

  可這時她無法安慰,因為無力;他週身散發著一種冰冷且高度緊張甚至恐慌的氣息,那前邊是和他有心靈感應的弟弟。

  一公裡的距離,從來沒有那麼長。

  很快,更多的汽車從四面八方古老的青石道裡湧出來,斑斕交錯的車燈劃破了園林中寧謐的夜色。

  某一刻,言格突然像是被誰狠狠一推,差點兒趴在方向盤上。甄意大驚,扭頭看,他臉色煞白,強撐著一手狠狠揪住胸口,疼得額頭上青筋暴起。

  甄意知道他是感應到言栩的痛了。

  不知為何,那一刻,她想到了許莫,那個說自己心疼可全世界都不理解的許莫。

  這種可悲的心情,到了這一刻才發現是如此可憐。

  前方已隱約看得到莊園的大門和閃爍的警燈。

  「言格……」看他這幅悶不吭聲獨自疼痛的樣子,她的心也痛得要死,緩緩去覆上他的手,他肌膚的溫度冰涼得驚心。

  才碰上他,前方不遠處,傳來沉悶而劇烈的幾聲撞擊......

  樹葉窸窸窣窣,夜裡沉睡的鳥兒像禮花一樣,展翅飛向天空……

  言栩的車翻了個身,歪倒在路邊的水渠裡,車身扭曲變了形狀,駕駛室裡的人沒了動靜。

  「言栩!」

  言格躍下車,踏著水,飛奔去他車前,匍匐進車底動手拖言栩,可他卡在車內,雙眼緊閉,臉色蒼白得可怕。

  他從頭到腳都是血……

  跟上來的人全跳進水裡,想著手救言栩出來,可空間太小,竟都無處施力。

  油箱破裂,白花花的汽油嘩啦啦沖洗著駕駛室。

  甄意跑過去時,就見汽油血跡在水渠裡蔓延流淌,沖刷過鵝卵石,水聲潺潺,而空氣裡彌漫著刺鼻的血腥味和汽油味。

  她驚得渾身發抖,見言格完全鑽進駕駛室裡去了。

  她知道她不該這麼做,也不該說這種話,可她太害怕了,撲去翻倒的車下去拉扯他,幾乎大哭:「言格你出來,車會爆炸的,你出來啊!」

  冰涼的泉水漫過她腳上的傷口,她痛得雙腿打顫,卻死死不鬆手,拼命揪扯他。

  他不聽,固執而倔強,去拔言栩的腿;她感覺到他在顫抖,沉默的,隱忍的,一聲不吭。

  她從未見過他如此悲傷且慌張,洩漏的汽油灑在他身上也不顧。

  肩頭的傷全然再度撕裂了,血跡汽油混雜在一起,他卻感覺不到。

  「言栩!言栩!……」他的聲音極其低,像是從心底最深處發出的,透著極度的緊張和恐慌。他一聲聲喚他,狹窄的空間裡,他手忙腳亂時,言栩抓住了他的手臂。

  言栩頭上全是血,手心也是,抓著一隻血淋淋的錄音筆:「把這個,交給警察。拜託......」

  「你自己去!」言格嘴唇在抖,使勁拔他被卡住的腿。

  「對不起。」言栩眼神虛空得彷彿迴光返照,語氣虛弱得像羽毛,

  「家訓說,不準殺人。我違背了家訓,我不是合格的言家人。傢訓也說,要保護傢人,如笙……安瑤……就是我的家人。推許莫下水,是為了保護她;不讓她為她沒做過的事自首,也是保護她;可媽媽為什麼不同意。家訓還說,做錯了事就要受罰,但媽媽也不讓。

  哥,很多事情,我不太明白了。」

  他黑漆漆的眼睛裡緩緩蓄上淚水,在夜色裡觸目驚心:「哥,那時候,那個綁架犯又濕又冷,我真的以為……他已經死了。」

  「哥,對不起。我做了無法救贖的壞事。」他的眼淚晶瑩地墜落,「哥,請你幫我,救救她。」

  言格不知聽也沒聽,一貫沉靜的人竟有些狂亂:「言栩,請你幫我,救救你!你用一下力,把腿伸出來。」

  可言栩一動沒動,彷彿剛才說的話已經耗費了他所有的力氣,他渾身血淋淋的,唯獨目光乾淨,純粹地望著虛空,漸漸,開始渙散......

  「言栩!」安瑤淒厲的喊聲劃破夜空。她一路奔跑過來,看見此刻的車禍現場,驚呆,瘋了般想跳下水,卻被趕來的警察攔住,此刻靠近,已是非常危險。

  「言栩!言栩!」安瑤撕心裂肺地大哭,「你們救救他,你們救救他......」

  不知是不是聽到了安瑤的聲音,言栩清黑的眼眸緩緩聚焦,盯著不遠處哭著掙扎的安瑤,靜止了。

  那個眼神,安靜,執著,澄澈得好似一眼萬年。

  他遠遠地盯著她,咫尺,天涯,嘴唇動了動,似乎想說什麼,可,只是一滴眼淚砸了下來。原來是留戀不捨的,卻終究緩緩低下頭,再也沒了聲音。

  去找滅火器和鋸子的人還沒來,可車內的汽油不等人了,危險的氣息每分每秒在堆積。原本跑來幫忙的警察開始拉人,有一位抓住甄意的手臂就往岸上拖。

  甄意死死揪住言格,驚恐地大哭:「言格,別這樣,你別這樣!你先出來,汽車會爆炸的,你出來啊!言格,我求你了!」

  可他狠命拉著言栩,無論如何也不鬆手,一字一句,低沉而狠烈,帶著比夜色還要濃重的悲哀與淒涼:「言栩,我們是雙生子,一個也不能死。」

  他反手握住甄意的手,用力一扯,甄意的手便被迫鬆開了......

  她瞬間就被警察拉出幾米開外。

  她的心瞬間沒了聲音,因為,就在剛才,言格把錄音筆塞進了她的手裡......

  這樣的一對兄弟......

  甄意腦中空白,覺得自己的心疼痛得已不堪忍受重負,疼得一下子爆炸開。

  而那一瞬間,有人抱著滅火器從四面趕來,可還來不及靠近,陡然一聲巨響,汽車的碎片四下炸開。

  烈火在水面蕩漾,照亮了整個夜空。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6-1-21 10:43 PM

71. chapter 72

  10天過去了,言栩還是沒有醒來。醫生說,他可能從此沉睡。

  那晚的最後一瞬間,言格終究是把言栩拖了出來,卻來不及跑開。

  安瑤每天守在icu病房外,幾乎不吃不喝,削瘦得不成人形。

  甄意以為,如果言栩死了,安瑤也會死。

  她最能理解安瑤的心情,那天晚上,昏迷中的言格一身血地送進搶救室,手術5個小時,沉睡了三天三夜。

  她的整顆心都被掏空,彷彿時光自此便走到了盡頭。

  直到他醒來,她才安穩,才知兩天不眠不休的守候已讓自己虛脫。她這才睡去,一睡便是一整天。

  她終於解脫了,可安瑤還沉浸在無盡的夢靨裡。

  如今言格可以下地行走了,言栩卻仍舊沒有任何甦醒的跡象。

  甄意扶著言格過來看言栩,見安瑤立在病房外,眼神筆直,一瞬不眨地望著裡面戴著呼吸器,渾身插滿管子的男人。

  甄意眼中,這是一對為了彼此能犧牲一切的戀人。

  從不說出口,直到他們用生命實踐,外人才知道原來愛得如此深沉。

  言格穿著病號服,瘦弱得像片紙,在甄意的攙扶下緩緩走過去,望著裡面和自己有著同一張臉孔的人,蒼白的臉上浮起極淡的傷感,即使病痛中也平靜的人此刻輕輕地蹙著眉。

  良久,嗓音虛弱地安撫:

  「安瑤,言栩他現在的心情很平靜。」

  因為......言栩失去意識前,把自首的錄音筆交給了言格,他完全信任,信任他一定不負他的託付。

  而言格在甄意被拉出駕駛室時,把錄音筆塞進她手心。

  他亦是完全信任,把如此重要的託付,轉託給了她。

  言栩對言格,言格對甄意的這種信任超越了一切,是信任所託之人不會自作主張地所謂為他好,而是會毫無保留地尊重他的決定。

  甄意已經不記得在汽車爆炸的那一瞬,她絕望惶恐卻第一時間把錄音筆塞給警察時的心情。

  她只知道,面對這樣一對善良簡單得像白紙一樣的兄弟,無論如何也要達成他們心中所願,讓他們了無遺憾。

  她相信,言格真的能感受到言栩的心情,相信此刻的言栩,心底一定是安寧無塵。

  「言格。」

  安瑤嗓音嘶啞得不像話,一說話,聲音便在發顫,「再過幾天,阿姨就要把言栩接回家裡療養了。我……」

  她固執地睜著眼睛,眼淚大顆大顆地往下砸。

  甄意從來沒見過她這樣落淚,此刻的她是極度恐慌的,害怕再也無法看見言栩,害怕再看一眼他睡覺的樣子都是妄想。

  「你放心。我父親已經同意了。至於我母親,她做了違背家訓的行為,會因為她阻止言栩自首,放任你去頂罪這兩個錯誤的決定,而受到家族的處罰。」

  他聲音一如往昔般平靜,可甄意還是感覺到,他整個人都寂靜了,比之前還靜,彷彿言栩的出事成了一塊巨石,讓原本就內斂的他越發抑止。

  「謝謝。」安瑤眼睛裡閃起水光,卻克制地,深吸了一口氣,「我去頂罪,是我自願的,真的不關阿姨的事。」

  「她正是利用了你的自願。」

  聽完言格的話,甄意心裡震撼,不能言語。

  想起她把錄音筆交給警方後,在得知言栩可能成為植物人的形況下,言家大家長裡並沒人責備甄意,也沒人想著如何一句話把甄意交給警方的錄音筆變成空氣,而是讓言栩的父親代表家族決定,專程向甄意致謝,並委託她替言栩打官司,甚至說,可以代表已無行為能力的言栩出庭,接受法律的審判。

  而家族中的大家長給言栩母親的處罰,是以涉嫌偽證的名義向警方自首。但同時,他們會為她請hk最好的大律師,預計判刑會是服務社會公益。

  甄意很清楚,言家的地位只怕用「豪門」一詞來形容,都無法企及。家族中人行為低調,品格卻能稱之為華麗。難怪言格會長成現在的樣子,也難怪言栩一定要自首。

  因為家族對法律和生命的敬畏,滲入了每個言姓人的骨子裡。

  這一家人是在行為上踐行,他們不是豪門,而是貴族。

  真正只有「貴族」一次才能匹配。

  這些天,甄意的心彷彿被洗滌。

  比起那些出了事便拿權勢壓人,歪曲是非只為庇佑子孫的豪門來說,這樣一個家族無疑才是心靈的清泉。

  看到這樣的家族,她才覺得,並非孤單一人;即使走在社會的泥沼裡,也總是充滿希望和力量。

  安瑤拿紙巾沾去眼角的淚水,又對甄意道:「也謝謝你。」

  「這是我應該做的。」甄意知道她是說為言栩辯護的事。

  安瑤望著玻璃那邊沉睡的言栩,寂寞地扯扯嘴角:

  「在言栩想搶在我前面去自首的那一瞬,我就知道我錯了。像言格說的,我應該尊重他的選擇和決定,而不該自以為是地為他好,不顧他的心情。」

  她深吸一口氣,坦然道:「所以,我要好好的,這次,我不會自暴自棄了。」

  她對許莫的傷害案也將在近期審理。而言家也為她請了最好的律師。她是自衛,極大可能會被判無罪。

  甄意感歎不已,現在她的醒悟,應該不算遲。

  一轉眼,見安瑤的手臂內側一道傷疤,奇怪:「你受傷了?」

  安瑤低頭一看,拿袖子遮住,淡淡道:「不是,小時候的傷。」

  她撫著手臂,似乎神出,輕輕道:「我和你講過我和言栩的事。」

  「嗯。」甄意說,「他小時候見過你,後來在醫院認出你,就每天都出現。」

  「從那時開始,我的生命才鮮活起來。現在......」她聲音低下去,半晌,語氣卻隱隱堅定了,

  「他已經脫離危險,不管什麼時候醒來,只要他還活著,只要陪在他身邊,給他讀詩,對他說話,我這一生,也足夠幸福了。」

  甄意看著她臉上平靜而堅強的神情,片刻前壓抑難過的心情竟漸漸消散。

  一旁始終靜默的言格開口了:「安瑤,關於許莫,我還有幾個問題想問你。」

  「什麼事?」

  言格在爆炸中傷到了脾髒,受著傷,說話聲音格外的低沉:

  「那晚你坦白的時候,說了這樣一句話。你說,萬萬沒想到許莫想換心,還綁架了嬰兒。因為顧及著嬰兒,你沒法動手。可許莫同樣綁架了淮如,但至始至終,你都沒提過她。」

  甄意也反應過來,安瑤描述這場綁架事件時,從未提起過淮如,的確不對。

  「我可不可以認為,你潛意識裡對淮如有敵意?」疑問句,卻是肯定的語氣,不容置疑。

  這樣的潛意識分析,對他來講,完全小兒科。

  「這也被你看出來了。」安瑤低頭,稍顯疲憊地揉了一下鼻樑,

  「我的確對她反感。她知道我過去的事,以此要挾我害死許茜,給她的弟弟淮生換腎。我拒絕了,但因我的疏忽,許茜還是死了。」

  甄意垂眸,而許茜的父母反悔,也就沒捐成,這算不算天意弄人?

  言格要說什麼,張口卻又閉上,嘴唇白得像紙;

  他只是極輕地斂瞳,甄意便立刻察覺,趕緊上前扶他:「去坐下吧。」

  他身體還很虛弱,沒那麼多力氣。

  甄意摟住他的腰身:「別太用力,靠在我身上。」

  他很聽話,輕輕倚著她,重心偏去她身上,她力氣不大,卻用力拖著,兩人的手緊緊握纏,一步一步,走到椅子邊。

  她仍舊抱著他,彷彿他是易碎品。小心翼翼扶他坐下時,兩人的臉輕蹭而過,他柔軟的鼻息從她臉頰掠過,癢癢的,很生動。

  她心裡溫暖,還好,還好他還活著。

  此刻,他是蒼白的,卻更顯臉龐清秀。

  坐好了,才輕聲道:「另外,你對許莫的描述很奇怪。你說他一開始沒認出你,後來走投無路,挖掘出當年的事,以此威脅你。」

  甄意一聽言格這麼說,也就明白了,不禁佩服他的細緻入微:「這種描述,聽著像他和當年的事情沒關係似的,他非常客觀地在威脅安瑤。」

  安瑤愣了一秒,回想起來:「的確是這樣,我當時真恨他,一面拿當初的事要挾我,一面卻毫無愧色,毫不相干。簡直無恥。」

  聽安瑤這麼說,言格更確定,沉默了片刻,道:「安瑤,許莫沒撒謊,他是真的不記得你了。」

  「什麼?」

  「許莫說要曝光當年的事,以及你的婚訊和未婚夫,你最擔心的其實是傷到言栩。許莫的要挾,句句正中要害。

  你有沒有想過,許莫他有妄想症,連自己的日常都難自理。

  雖然他在醫學上自學到了非常高的階段,但他在犯罪上其實並不縝密,一開始行動完美,越往後疏漏越多。

  他只想粗暴地綁架換心,並沒有那個心思來給你施加精神壓力。

  且他和你的生活沒有交集,且你本身並不外露,他哪裡會如此清楚你的心理弱點?」

  安瑤驚詫:「你的意思是?」

  甄意瞬間反應過來:「和安瑤一個孤兒院長大的淮如嫌疑比較大嗎?照你這麼說,淮如難道不是人質,是共犯?」

  言格道:「沒有攝像頭拍到淮如被劫持的畫面,只有一個保安的目擊。」

  甄意腦子轉得飛快,補充:「許莫一開始已經綁架了嬰兒和安瑤,這本就很難控制。如果淮如是來干擾的,他完全可以直接把她打暈扔在原地。可他把她也綁上車,一個人控制三個,這風險太大了。」

  「對。」言格說,「即使他帶著非法槍支,從心理上,他也不會想一人控制三人。」

  安瑤回想:「淮如上車後,許莫拿槍牴著她,一直都是她在開車。」

  「你們也沒有綁在一起,你在玻璃屋裡,她在外邊。一直拿簾子隔著,後來甄意來了,簾子才拉開,對吧?」

  安瑤臉色蒼白:「是這樣。我以為淮如也是許莫眼裡的心臟。我說嬰兒的心臟太小,許莫放棄了嬰兒。然後聽見淮如對他說,男人的心會更好。沒想,後來他真就重新出去綁人了。」

  甄意搖頭,臉色凝重:「我不肯殺林警官的時候,許莫說會殺了我,取走我的心。可見他對男人女人的心一視同仁。他並非因為淮如說男人的心臟更強才不殺淮如。很可能因為,淮如是他的同犯。」

  她越說語速越快:「許莫的角色分工非常清楚,你是醫生,我是護士,而他說,淮如是他的人質。就是如果發生意外後,他可以順利從警方面前逃脫的盾牌。」

  「可現在許莫死了,死無對證。我們只有推測,沒有證據。」安瑤蹙眉,

  「而且我不明白,淮如她為什麼要殺我?雖然我和她關係惡化,我懷疑她害了許茜,但我對她無法造成威脅。」

  言格凝著濃眉,黑漆漆的眼睛裡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光。

  安瑤的微表情......

  他抬眸瞥她一眼,想起那晚她燒掉的紙張。

  他早就在想,如果只是自衛,如果只是意外拖言栩下水,母親雖會怨恨,安瑤雖是自願去自首,母親也不至於放任她去,看著言栩傷心。

  可,想起言栩說的那句話,不要分析安瑤。

  或許,關於她的有些事情,不需要弄得那麼清楚。

  目前,還是想想和許莫有關的一切。

  淮如是搞生物化學的;許莫給他喝的藥是......

  淮生是藥罐子,還有日常的特殊療養;淮如在研究所工作,工資微薄;可據甄意講,淮生對徐俏出手闊綽......

  他清淡道:「或許,她不是想殺你,而是想殺許莫。」

  「她清楚你的心理,便想藉你的手殺掉許莫。」

  安瑤微愕。

  「為什麼?同夥之間鬧矛盾了?」

  「大概。」言格說,「甄意,等見到司瑰,你可以建議她查一下淮如的銀行帳戶。我懷疑她非法販賣精神藥物賺錢。」

  「......」

  她好幾秒沒說話,言格回頭看她,見她咬著唇,雙手緊緊攥著膝蓋,在輕輕發抖。

  「甄意,」他輕聲喚她,「怎麼了?」

  甄意努力想扯扯嘴角,笑出來卻很難看:「言格,林警官的死,我雖然埋怨淮如,但不恨她;我不會為了自己的生命去殺人,但也沒有要求其他人像我一樣。畢竟,很多人都會像淮如一樣選擇保自己的命。但是......」

  她聲音輕顫,

  「如果……」她才一張口,眼淚就漫上眼眶,「如果淮如真的是許莫的同夥。那,她就是蓄意殺死林警官的。如果是這樣,我絕對不會放過她!」

  言格不言,他知道,林警官在她眼前的慘死,已經在她心裡留下深深的陰影了。

  他的手伸過來,覆上她的,柔軟的病號服袖口輕輕蹭在她手背上。

  她抬頭。

  他在病中的容顏,蒼白虛弱,眼窩深陷,眸子卻清雋有神,在給她力量:

  「作為證人,好好和尹檢控官合作。我想,你們一定可以把真兇繩之於法。」

  甄意深吸一口氣,強打精神,點點頭。

  「言栩的案子準備得怎麼樣了?」言格問。

  甄意原本要替言栩打誤殺罪,可言格醒來後告訴她,言栩說許莫「又濕又冷」,他懷疑,言栩推許莫如水時,他真的已經死了。

  提起言栩的案子,她稍稍猶疑:「有點兒難辦,但我正在努力找證據。」

  他淡淡道:「別太有壓力。盡力就好。」

  甄意輕輕「嗯」一聲,又問,「到時,你父親代表言栩出庭?」

  「不。」他搖搖頭,說,「我。」

  甄意訝異:「到那時候,身體能好起來嗎?」

  他淺淺地抿一下唇角:「我會努力。」

  「......哦。」這也是可以努力的啊。

  她看一眼手錶,起身:「林涵的案子,我和尹檢控官約好要去對證詞,先走啦。」

  言格抬眸看她一眼,點點頭。

  #

  律政司大樓的走廊上很安靜,沒什麼人來往。

  外邊是蔚藍的天空,樓下車水馬龍。

  樓很高,譟聲遠遠的,像濛在一層水霧裡,似乎熱鬧,卻不太清晰。

  尹鐸接了兩杯水,遞一杯給甄意,在她身邊坐下。

  甄意接過紙杯,瞥一眼他身上掛著的名片牌,證件照裡的人也是清爽帥氣的。

  尹鐸喝了口水,問:「證詞準備得怎麼樣?」

  「我辦事,你放心。」甄意一回到工作,狀態就很不錯,連說話聲都是朗朗的。

  她從包裡拿出自帶的資料,遞給尹鐸,

  「另外,我把我還有安瑤的證詞都整理了一遍,找出了一些可疑的地方,覺得可以用來攻擊淮如。當然,或許你已經想到,隨便看看吧,能用的就用。」

  尹鐸接過來,掃一眼,微微抬眉。

  她做的非常好。有幾點甚至是他在準備過程中沒想到的。

  「甄意,你把自己當檢控官了?」他開玩笑。

  「我只是希望控方能夠獲勝。」甄意直言不諱,「不是想讓她終身監禁嗎,我們就這麼幹吧!」

  尹鐸見她信心滿滿反客為主的樣子,問:「拿回執照了,電視臺也辭職了,有沒有想過來律政司工作?」

  「哪有坊間自由?」甄意打馬虎眼,又道,

  「還有一點要提醒你,楊姿他們可能會提出一個觀點,說淮如殺的是一個必定會死的人。美國曾經有個案子,被告受人脅迫,殺了一個立刻將死的人,後來無罪釋放。楊姿很可能會利用這點。你要提前準備好。」

  尹鐸濃眉再度挑起,一幅受教的姿態,稀奇道:「你怎麼知道對手的策略?」

  甄意彎彎脣角:「那天我和她遇見,她對淮如的事發表了幾句看法,無意間透露說,淮如殺的是一個橫豎都要死的人。

  我猜,她很可能會從這點入手。事先準備著,別到時候措手不及。」

  她還真是......

  他饒有興緻地看她,

  「楊律師要是知道,絕對後悔那天和你說話了。」

  甄意笑笑,終於說:「最重要的一點,淮如很可能是許莫的同謀。」

  尹鐸微微斂瞳:「你也懷疑了?」

  甄意一愣:「這麼說你們也在懷疑?」

  「是,但沒有證據。」尹鐸揉揉鼻樑,頭疼,「要麼她太縝密,要麼就像外界說的,是我們太想治她,無中生有。」

  甄意明白,最近報紙媒體都在關註這個案子。關註點卻很奇怪,大家認為淮如的行為從某種程度上講是合情理的,而在法律上又處於非常微妙的邊緣地帶。

  民眾普遍認為,因為死者是警察,律政司會想方設法致淮如於死地。

  尹鐸問:「說一下你們的懷疑吧,看看你的證據。」

  甄意把言格和她的分析說給他聽,又把從司瑰那裡拿到的資料給他看。

  尹鐸看完,皺眉思索了一會兒,說:「你等我一下。」起身去了辦公室。

  甄意默默坐在走廊裡喝水,等了快半個小時,尹鐸才出來。

  這次,臉色認真而冷靜:「甄律師。」

  這個稱呼叫甄意稍訝:「怎麼了?」

  「我和上級討論很久。律政司刑事檢控科希望把這次的檢控外判給你。」

  甄意瞪大眼睛,差點兒噴水:「什麼?」

  刑事檢控科的確有把案件檢控工作外判給坊間大律師的先例和習慣,但那大都是重大商業犯罪,輕型人身侵犯案件。

  「意思就是開先例。」尹鐸道,「你也不需要驚訝,hk城還有過私人做刑事控訴方的案例,當然這種情況極少。可也不是沒有。」

  「但......為什麼要這樣?」甄意不解。

  「我的身份是代表官方,說這句話不太恰當,但是......」他遲疑半刻,「如果想給淮如判終身監禁,這種可能性最大。」

  「淮如的行為不對,卻是人們在危急時刻的正常反應,加上最近這段時間的媒體報導,民眾普遍同情淮如。死者身份微妙,是警察,已經有人開始陰謀論,說控方會想盡方法曲解證據致淮如於死地。而我們陪審團成員就來自於普通民眾。」

  尹鐸語速微快,帶著刻不容緩的緊張,

  「民眾的呼聲給林涵的父母造成了極大的傷害和壓力,他們給司長寫了封長信,說,希望他們的兒子不要成為民意的犧牲品;說,他首先是他們的兒子,然後才是hk的警察。」

  最後一句話叫甄意鼻子發酸。

  「hk城之前有過極少的私人刑事訴訟案例,他們想申請。

  司長也考慮過這個案件的微妙局勢,想把檢控權外判給坊間大律師,不要給審判團控方藉勢壓人的印象從而情緒反彈,讓這位律師代表控方的同時,更代表死去警官的家人。」

  甄意聽言,內心莫名被一種大勢將來的激動情緒席捲,手都在發顫:「死去的林涵警官隻是一個普普通通的人,比起冷漠不具體的控方,他會更具人情味。」

  「對,就是這樣。我們一直在找合適的大律師。但目前的幾位要麼最近和我們合作密切,要麼功成名就財富萬貫,在民眾心裡的形象總代表上層階級。」

  尹鐸看著她,目光熱切,

  「但你不一樣,你從出道至今,都代表著弱勢一方。即使是慼勉,在想陷害他的父親面前,他也是弱者。」

  「至於你的能力,剛才的一切,不用多說了。」

  尹鐸見她久久不表態,沉吟半刻,低聲道,「甄意,作為你的學長,我建議你答應。你接這個案子只會有好處。類似這種程度案件的外判,可以說是史無前例的。你會再次聲名大振。」

  尹鐸說完,甄意已經不能言語,她的身體止不住的顫抖,那種浪濤奔湧般的激動情緒彷彿從內心最深處震顫而來。

  所謂的hk法制史上的史無前例都是次要。

  她想親手送淮如進監獄!

  「學長,謝謝你!」一時間,她竟說不出別的感謝了。即使是檢控權外判,尹鐸也太抬舉她了。他這樣的提攜和幫助,她不知該如何報答。

  #

  第二天,關於律政司開創先河外判謀殺檢控權的新聞迅速席捲各大媒體,傳遍大街小巷。

  這是律政司第一次將重大人身侵犯案件的檢控外判給坊間大律師,公眾對即將到來的審判翹首以待。

  甄意拒接了一切媒體電話,緊鑼密鼓地在警方的協助下準備審判;

  特地抽了時間,安之若素地去大律師公會辦手續,做交接工作。

  該走的程序都走完了,從大律師公會出來,下去停車場離開時,正巧遇到楊姿和淮如,估計也是來辦事的。

  楊姿特地過來和甄意打招呼:「你拿回律師執照了?」

  「嗯。」

  「真幸運,恢復律師身份後,一下子來了兩場官司。恭喜你啊。」

  「謝謝。」甄意有些漫不經心。

  「律政司竟會開先例,把這次的檢控外判給你,真好。意,你總是不缺引人關註的案子。」楊姿熱絡地說,「這次同庭對抗,我很期待。」

  甄意笑了笑,實話實說:「我也是。」

  「不過真奇怪,前一個案子是受律政司外判,和檢控官合作;後一個給言栩打官司,則是和檢控官對抗。這樣的奇景,都讓你遇上了。好羨慕。」

  楊姿還是好閨蜜的樣子,心裡卻忍不住想,一定是言家動用了什麼關係,捧她出名吧。

  甄意散漫地「嗯」一聲。

  她也知道楊姿只是淮如的律師,可這次她無法客觀面對。甄意現在一見淮如就噁心,連帶著看到楊姿,連朋友的心情都沒了。

  楊姿卻似乎心情不錯,鼓勵道:「言栩的案子好難辦。不過林涵的案子恐怕更難。加油啊甄意,重新開始,有好多要重新來呢。」

  甄意淡淡一笑,道:「以林涵,言栩的名義,兩場審判,我代表的那一方都會贏。」

  楊姿臉色微僵。她說話怎能如此不客氣?林涵的那場,她贏,不就是讓她輸嗎?

  甄意這次卻沒在意她的心情,揮一下手,轉身走了。

  #

  hk城接下來的一兩個星期裡,報紙電視各種媒體,全城都在熱聊一件聞所未聞見所未見的事,法律專家也每天做客直播間,幫助民眾分析局勢,捋清線索。

  有一個叫甄意的律師,同時接了兩個引人註目的案子。

  在第一個案子裡,她要代表檢控方,控訴淮如謀殺警察。

  淮如的辯護律師楊姿聲稱淮如的行為屬於「合法殺人」裡的「可免責殺人」,欲以此為淮如開罪,

  而控方律師甄意則認為淮如涉嫌最高「謀殺罪」,應判終身監禁。

  如此,她便要證明綁匪許莫沒有脅迫淮如殺人;

  如果她成功,那臭名昭著的吃心綁匪許莫除了吃掉一堆動物心臟,實際上就並沒有殺任何人。給他定的「恐嚇殺人」將被推翻。

  許莫的罪名便會降為綁架和傷人。

  同時,在第二個案子裡,她要代表沉睡的言栩,辯護他並沒有殺死許莫。

  兩場審判,第二場的被害人是第一場的受益者。

  矛盾。

  聞所未聞。

  法律專家還認為,第一個案子,淮如的律師可能以殺死必死之人免罪,甄律師則必須推翻這個理論;

  可第二個案子,她要證明言栩殺死的是必死人,無罪。

  完全相反的兩個案子,這位律師期望得出兩種完全不同的結果。

  再度矛盾。

  史無前例。

  報紙媒體都在說,這次的外判已經創造了歷史;但,這只是小巫;

  如果她打贏了這兩場完全相反的官司,她就創造了hk法庭真正的歷史。

  hk城,甚至放眼相似法系的國家地區,也沒有出現過這種案例。如果她贏了,她會為今後相似的案子樹立標桿。

  而兩件案子的審理碰巧在同一天上下午,這把民眾的熱情推到了最高點。

  街頭巷尾都在議論,

  她,能同時贏下兩個案子嗎?

  這,是一個見證奇蹟的時刻。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6-1-22 12:13 AM

72. chapter 73-chapter 74

  chapter 73

  開庭那天,法院門口盛況空前,比當初唐裳慼勉的案子還要引人關註。連警察都出動維持秩序。

  綁架,挖心,人質被綁匪逼迫,殺死警察,這樣的噱頭足夠引發全城關註。圍堵在整條街上的記者和民眾全像打了雞血一樣瘋狂。

  上午庭審的是淮如殺林涵案。

  入庭時,甄意習慣性掃了一眼旁聽席,言格坐姿端正,在最邊角的位置,雖然身體並未完全康復,還很虛弱。但她的庭審,他必然會來。

  尹鐸也旁聽蓆上。

  下午的審判,他和甄意在對立面,但上午甄意和淮如之間的對抗,他站在甄意這邊。

  所以說,法庭上沒有永遠的敵人,但……也沒有永遠的朋友。

  以前在她這邊做助手的楊姿,成了對立面的辯護人。

  此刻的楊姿,心裡非常激動,且信心滿滿。

  摸爬滾打那麼久,她渴望經此一役,一舉成名。

  唯一的遺憾是,對手不是尹鐸。不然,可以當面給他留下深刻的印象。

  淮如一開始想過迴避,可楊姿說甄意的身份在打擦邊球:她和當事人淮如和林涵沒有利害關係;控方沒有選她當證人,她也不會以證人身份出庭;而控方的證據搜集她並沒參與;

  大家都是鑽空子的人,楊姿深知甄意不太符合迴避原則;更何況,她也希望和甄意做對手,在法庭上親自擊敗她!所以,她根本沒考慮申請迴避。

  旁聽席上擠滿媒體和民眾,人頭攢動,卻井然有序。

  落座後再沒人發聲,也無嘈雜。

  法官宣佈開庭,座無虛席的法庭鴉雀無聲。一時間,竟只有攝影機器的運轉聲。

  宣讀完檢控書後,首先由辯護人楊姿盤問淮如。

  楊姿一身黑西裝,走到法庭中央,面向淮如,嗓音溫柔:

  「請給我們描述一下你被綁架的經歷。」

  淮如長長地呼了一口氣,

  「我在停車場看見安醫生,想過去打招呼,可突然間就被那個男人拖上車。他拿槍牴著我,我嚇得魂飛魄散,不敢亂動,只能聽他安排。」

  她面色凝重,彷彿當初的經歷如今想起,還是夢魘。

  「接下來呢?」楊姿語氣非常柔和,像不忍嚇到她。

  甄意明白,這樣的配合無非是給大家營造淮如受驚過度也是受害者的形象。

  顯然她們準備充分,做得很好。

  淮如始終一臉不安的驚恐狀,描述如何被許莫拖下車,如何被他拖著經過一個泡著紅色動物心臟的水池,又詳細描述了陰森的走廊,泛著白光的玻璃房子和手術室,成功運用各種的感官形容詞給在座的人描繪出一幅絕對恐怖的畫面。

  這是事先商量好的,讓陪審團了解她無力而驚恐的處境,及她遭受的巨大心理壓力。

  甄意冷靜地坐著,要不是她早見識過,只怕此刻都不免覺得陰風陣陣。

  描述完場景和她的心路歷程後,淮如終於進入正題,講起被脅迫殺人的環節。

  說到這段,她幾度落淚:「對不起,我真的不想,可他拿槍口對著我們。我沒有辦法,我太害怕……」

  她伏在證人席上,嗚嚥大哭,

  「我的腦袋每天都不受控制地迴想當時的經歷,像一個噩夢,永不會忘記。對不起,我對不起林警官。可我真的好怕死,我好怕死!」

  最後一句話真是道盡了人性的心酸與悲涼。

  旁聽席上,眾人唏噓不已。

  楊姿聲音柔和,像苦情電視欄目的主持人:「那時,你想的最多的是什麼?」

  「反對。」甄意抗議,「無關問題。」

  法官點頭:「辯護人,請陳述問題的必要性。」

  楊姿道:「我當事人的心情和心理壓力會影響她的判斷。」

  法官斟酌片刻,說:「請準確地提問。」

  「是。」楊姿看向淮如,「回答我剛才的問題。」

  「我在想我弟弟。」淮如淚流滿面,「我和他相依為命,他身患尿毒症,一直由我照顧。我不想死,如果我死了,我弟弟就活不成了……」

  好一手親情牌。

  她淚如雨下,講述身世如何淒苦,如何好好學習好好工作,工資微薄卻得照顧重病的弟弟。

  甄意數度抗議「無關煽情」,卻招來楊姿更激烈的反駁,

  到了最後,楊姿當庭激動起來:

  「我的當事人,一個普通的公民,熱愛工作,為弟弟奉獻,求生強烈。在被逼無奈的情況下,大多數人都會做出和她一樣的選擇。有部分人會做出高尚的行為,可像我當事人這樣求生的小人物纔是社會常態。高尚的行為值得我們推崇,但普通人的選擇也無可厚非。

  在座的各位旁聽員各位陪審員,關鍵時刻,試問誰能堅定不移地捨己為人?

  誰又會像我的當事人這樣選擇保全自己,為自己的家人活下去?」

  她越說越慷慨激昂,煽動人心話語在法庭裡迴蕩,聽者被她感染,為之動容。

  法官猛敲法槌,「辯護人,請不要情緒誤導!」

  楊姿立刻收斂,低頭認錯。

  但,這勢必會誤導眾人的情緒。

  甄意絲毫不亂,早料到楊姿會打感情牌,只是沒想到淮如的表現如此好。

  楊姿回位後,甄意起身,走到淮如跟前,遞給她一張紙巾;後者有些意外,小心地接過來,不懂她的意思。

  甄意涼淡道:「自案發,你面對著各類媒體哭了一個多月,我不知道你的眼淚哪來的,也不知道你是不是哭成習慣。但在法庭上,要控制情緒好嗎?」

  簡單的一句話,暗諷她做戲。

  淮如攥著紙巾,不吭聲。而楊姿甚至無法提出抗議,那會是此地無銀三百兩。

  甄意語氣若有似無,問:

  「你很怕死,因為你死了,你的弟弟就活不成。你捨不得弟弟,想為他活下去?」

  淮如的苦情史一直被媒體報導,為她加了不少分。

  她點頭,抹眼淚:「是。如果我孤獨一人,死也就無所謂。但為了我弟弟......」

  「真善解人意。」甄意誇讚,可瞬間,笑容一凝,語峰急轉,

  「好一個為家人活下去!你的家人是家人,林警官的家人就不是了嗎?」

  她陡然變了臉色,指向旁聽席,那裡,一對父母白髮蒼蒼,一個女人面滿淚水。

  「林警官的父母和懷孕七個月的妻子就坐在這裡等著法律為他們的家人聲張正義!老人身患重病,妻子身懷六甲,現在,誰來為他們活下去?」

  全場噤聲。

  甄意質問:「你們一個個聲稱殺人無罪的,誰敢抬頭看他們的眼睛?!他們才是真正的受害者家屬!」

  這句話無疑是給那些同情心泛濫的人打臉。

  一句話挽回大半局勢。

  楊姿猛地想起,甄意不僅代表控方,更代表了有血有肉的受害者家屬。

  感情牌不是只有她會打。

  淮如根本沒料到這一招,好幾刻沒反應,直到法庭上起了小小的議論,她才再度痛哭流涕:「對不起。是我自私,在那種情況下只想保護自己。對不起,我以後供養林警官的家人,我......」

  面對她的懺悔,甄意冷言打斷:「我開始提問了。」

  語速很快,不帶任何情緒:「剛才你回答楊律師提問時,說你恐慌害怕,時刻擔心被殺?」

  「是,我被綁架那麼久,太害……」

  「回答是就可以,不用引申。」她聽夠了她的苦情戲,不需要她再影響陪審團。

  「是。」

  「你的判斷來源於現場環境,因為有手術室,鹽水池,你認為許莫會殺你。」甄意忽略了對場景的恐怖氛圍描述,

  淮如沒察覺,答:「是。」

  甄意點頭,直接道:「我認為你的判斷不夠合理。」

  淮如一愣:「現場真的很……」

  「請問,」甄意皺眉,又是打斷,「許莫有沒有在言語上說要殺你?」

  此話一出,安靜一片。

  陪審團成員皆回味過來,辯護律師一直沒提及這個問題,想來是故意忽略了。

  眼見她要開口,甄意抓住時機,準確地搶在她之前重復詢問:「許莫有沒有在言語上說要殺你?」

  不是想給陪審團留好印象嗎?

  就給大家留一個她猶豫不決的印象,製造撒謊的嫌疑。

  淮如冷了一秒,堅定答:「有!」

  甄意看出她在撒謊,絲毫不急,從容淡定道:「說出他威脅你的話。」

  淮如想了想,說:「他叫我別想跑,不然,把我的心挖出來。」

  「聽上去像隨口一說的威脅。」甄意說。

  淮如反駁:「不是隨口。」

  「什麼時候說的?」

  「一開始綁我時。」

  「有別人聽到嗎?」她的問題無孔不入。

  淮如一愣:「沒。他聲音不大,安醫生在玻璃屋子裡。」

  甄意挑眉:「所以,關於他口頭威脅你一事,沒有人能證明。」

  淮如臉上徹底沒了輕鬆的神色,嘴硬:「他的確說了。」

  甄意緊追不捨:「後來,他有沒有再說過威脅你的話,讓安醫生聽見?」

  淮如很警惕,道:「沒有。」

  「後來,他沒有再說過威脅你的話?」

  淮如沒發現這句話和她前邊問的那句有什麼不同,答:「沒有。」

  而甄意等的就是這句。

  她立時話鋒一轉:「這麼說,他只威脅過一次,是在剛綁你的時候,距離你後來殺他,隔了很長,很長一段時間。」

  尤其強調了「很長,很長」。

  淮如不懂。

  甄意幽幽道:「我認為長時間之前的一句威脅,不足以在幾個小時後驅使你自衛。」

  淮如震驚。

  不管撒謊還是不撒謊,事情都能走到甄意設計的預期裡。

  她看著面前這個女人周身散發的霸氣,一時竟無言以對。

  「反對!」楊姿大聲抗議,「心理施壓並非只在即時狀態。」

  「反對有效。」

  甄意換問題:「你是意外被許莫綁走的。」

  「對。」

  「許莫一開始要嬰兒心臟,安醫生說嬰兒太小,所以他沒對嬰兒動手,對嗎?」

  「對。」

  「你害怕許莫對自己動手,主動說,男人的心臟比女人好,對嗎?」

  淮如猶豫片刻:「是。」

  「許莫聽了你的話,就出去了。」

  「對。」

  「這麼看來,許莫是個說得通話的人。你覺得呢?」

  淮如不做聲。

  「你覺得呢?」甄意蹙眉,面色很不善地逼問。

  「......算是吧。」淮如已經有些懼怕她。

  「他出去找新的男性心臟去了。這時,你還認為他之前對你的一句威脅有效力嗎?」

  「......」

  「請回答我的問題。」她陡然提高音量,氣勢強大如同女王。

  淮如咬著牙:「有!因為他要殺林警官,說林警官死了,沒了心臟就殺了我們。」

  甄意點頭:「好,請你詳細描述案發時刻的事。」

  淮如被她這一連串逼問得緊張至極,忙不迭道:「許莫拿槍逼甄記者把林警官的心挖出來,甄記者不肯,許莫變得暴躁,開了很多槍,警官和記者都受了傷。他還把槍口對著我們,太可怕......」

  「請等一下!」甄意抬手打斷,「把槍口對準了你們?」

  強調了「你們」。

  「......是。」

  「所以,」甄意緩緩道,「許莫並非單獨脅迫你,也並非把槍口正面對向你一人?」

  詢問的句式,卻是肯定的語氣。

  淮如狠狠一怔,臉色發白。她知道接下來還有安瑤作證,如果撒謊,她之前營造的形象會全線崩潰。

  陪審團有12位陪審員,必然會有一部分相信她。

  她閉了閉眼,死不鬆口:「他的槍口是對著我們兩個人的方向,子彈打到誰都有可能。」

  這是楊姿教她的說辭。

  甄意跟沒聽見她的話似的,抱著手,挑釁十足,自言自語道:「我認為,當時許莫並沒有脅迫你。而是脅迫在場的另一位證人。是你在自作多情。」

  她這樣的語氣逼得淮如幾乎破功,她一時控制不住,怒道:「許莫差點兒開槍殺了記者,我是在救人!」

  說完,便見甄意的眼睛裡有了笑意,她莫名心底一涼。

  下一秒,便聽她幽幽道:「先不管是為了誰,剛才你總算是承認槍口不是對著你了。」

  淮如一震,她的確在情急之下說出「許莫差點兒開槍殺了記者」。

  可她很聰明,瞬間補充:

  「他會在幾槍內打死甄記者打死我,他會屠殺所有人!林警官已經快死了,我應該救自己,救另一個更有機會活下去的人。」

  「抗議!」楊姿反駁,「不論自救還是救人,都符合『合法殺人』的法律定義!都可以免責!」

  「謝謝楊律師的提醒,」甄意回頭看她一眼,嘴脣一勾,傲然道,「那我們來討論救人的定義。」

  她眼風掃向淮如,真真是毫不掩飾的綿裡藏針,直指關鍵:「你如何判斷許莫會發狂殺人?」

  「我是在許莫釦動保險栓後才動手的,並非無緣無故懷疑他要殺人。」

  這也是楊姿教她的,說明她有足夠的理由判斷許莫要開槍。

  甄意眼神灼灼:「許莫釦動保險栓,釦了幾次?」

  淮如隱隱又覺不安,而這種事實類的證據,是無法撒謊的,便小聲道:「四次。」

  「哪四次?」

  「對林警官兩次,對記者兩次。」

  甄意眼瞳一凜:「許莫釦動四次保險栓!前四次開槍你都沒動手,前四次都打在非關鍵部位。為什麼你認定他第五次勢必會殺人,會一槍斃命?!」

  淮如一時間啞口無言。直覺自己說什麼都是掉坑裡。這個叫甄意的女人,變臉比翻書還快,嗅覺太敏銳,攻勢太凌厲。縱使她神經高度緊張,也應接不暇。

  她覺得自己已經被她剝了一層皮。

  「你撒謊!」甄意指著她,語氣凶厲,「你對情勢危險的判斷不充分,你殺人並非出於受脅迫,你有別的原因,你撒謊!」

  淮如大驚,冤枉道:「我沒有,我和這個案子沒有關係,我沒有殺林警官的理由,我不認識林警官,我也不認識綁匪。我只是一個無辜的受害者,被劫持者。在那種環境下,我真的以為他會殺人!」

  楊姿瞬間意識到淮如心急說錯話了,起立:「反對!」

  「反對無效。」

  淮如越發惶恐。

  甄意的表情卻鬆緩下來,沒有繼續發力,反而平靜地問:「許莫一開始要挾記者把林警官的心挖出來?」

  淮如見她不問前面的事兒,心裡鬆了口氣,說實話:「是。」

  可很快甄意話語一收:「為什麼心還沒挖出來,林警官就身中兩槍?」

  這一張一弛叫淮如叫苦不迭,再度緊張。做過筆錄內容也無法撒謊:「因為......綁匪發現林警官是......警察。」

  「哦?綁匪怎麼發現他是警察的呢?」

  淮如不做聲。

  「回答我!」

  淮如肩膀一抖,低聲:「我不小心喊出來......」

  全場嘩然。

  甄意停了一會兒,等著大家議論完,纔問:「你暴露林警官的身份時,沒有想過這會給林警官帶來生命危險嗎?」

  「對不起。」淮如捂著臉哭泣,「是我情急之下口誤,是我對不起......」

  旁聽席上再度有輕聲議論。或許,有人察覺,這個人雖然可憐,但也極度可恨了。

  甄意等到大家都安靜了,鴉雀無聲了,幽幽問了句:

  「你剛才說,你沒有殺林警官的理由,因為你不認識林警官。那麼......」她聲音不大,卻砸進每個人的心裡,「你當時怎麼知道林涵的身份是警察呢?」

  一語既出,滿座死寂。

  莫名有陰風陣陣,所有的目光都膠在淮如身上。

  淮如驚愕,這才知落入了甄意的圈套。她不斷暗示她故意殺人,任何細枝末節都被她揪出來,她腹背受敵,應接不暇,情急之下裝可憐為自己洗脫,沒想,卻出了漏洞,牢牢被她抓住。

  淮如足夠機智,迅速挽回,道:「林警官和司警官去醫院調查許茜死亡案時,我見到過,所以知道他是警察,但不算認識......」

  「你已經撒謊了!」甄意毫不客氣地打斷,不再給她發言機會,「你認識林警官,卻說不認識;你還說不認識綁匪,這句話也不可信了。全是撒謊!你全都認識!」

  旁聽席上再度嘩然。

  「反對!」楊姿厲聲抗議,「這是毫無根據的推論。」

  法官看了甄意一眼:「反對有效。」

  可甄意的目的已達到,她收勢了,問:「許莫為什麼逼迫別人動手,自己不動手?」

  淮如一怔,咬牙不語。

  甄意料到她死也不會說,轉身看向陪審團和旁聽席,聲音清朗而明亮:

  「被告不肯說,那我來解釋,根據另外兩名證人的筆錄,許莫不自己動手挖心的原因是,『我媽媽不讓我殺人』。這是綁匪的原話。」

  眾人皆驚怔。

  甄意優雅鞠躬:「我的問題暫時問到這兒。」

  不再繼續問,留下的想像卻無窮:

  淮如不肯承認這句話,是什麼目的?

  楊姿手心發涼,甄意的氣勢太強大,攻勢太兇狠,關鍵是,任何的細枝末節她都不放過,根本叫人防不勝防!

  chapter74

  接下來,安瑤以證人的身份出場。

  其實,在建議甄意當控方律師前,尹鐸就對甄意的證人身份有些疑慮,因為她只記得自己被槍擊的情景,卻不記得淮如殺林涵的細節。尹鐸認為她可能受了刺激短暫記憶缺失,如果她當控方證人,容易被辯護人抓到弱點。

  那天約甄意去對證詞,其實想委婉地告訴她不會讓她做控方證人,不想卻......

  甄意和安瑤配合得非常好,安瑤簡短地描述了當晚的場景後,甄意問:

  「你看到了全部的情況?」

  「是。」

  「許莫要求甄記者把林警官的心挖出來?」

  「是。但她拒絕了。」安瑤聲音平緩,說話很輕,不徐不疾,卻透著莫名的說服力和感染力,「許莫朝她開槍,威脅要殺了她。第一槍打在她的左腿,她疼得尖叫,卻捂著林警官肚子上的槍口不鬆手;第二槍打在她的右腿,她跪下去了,還是不鬆手,也不肯拿刀。

  她說,不管是為了任何理由,都不能殺人。

  她還說,讓我為了救自己的命,去剝奪別人的命,休想。」

  她分明語氣平靜,卻帶著滿滿的不動聲色的血性,似乎所有人都看到了那樣慘烈卻堅韌的一幕,看到了生命的掙扎與抉擇。

  法庭上落針可聞,旁聽席上鴉雀無聲。

  甚至有人不禁抹眼淚。

  淮如被逼殺人或許是無奈,但這樣骨氣才是人性的正道啊。

  甄意倒是全場最平靜的,問:「接下來,他有沒有說什麼?」

  「他威脅說要把甄記者的心挖出來。」

  「沒有提到淮如?」

  「沒有,因為淮如是人質。」

  現場開始竊竊私語。

  安瑤又緩緩道:「而且,我認為,對淮如來說,事情並沒到最危急的關頭。因為她並不是許莫眼中的焦點。」

  旁聽席裡一片嘩然。

  淮如震驚,楊姿則抗議:「反對!許莫的情緒,當事人無從得知。這些判斷都是證人的主觀想法。」

  甄意淡淡看她,借力打力:「你當事人認為事情已經到緊急關頭,這也是她的主觀想法。」

  楊姿一噎,不想沒挽回敗勢,反被咬一口。

  法官敲法槌:「反對無效。」

  楊姿憋著氣,坐了下去。有些心急了。

  甄意繼續:「淮如說她是為了救別人,你怎麼看?」

  「我認為不是。」

  「為什麼?」

  「因為淮如把刀刺進林警官的胸口後,沒做任何停留,就把他的心挖出來了。」安瑤眼中浮起淚霧,重復一遍,「她沒做任何停留!」

  這一下,庭上幾乎要爆炸。

  即使是自衛或救人,哪有人能在把一個活人的心挖出來時,毫不猶豫,毫不手軟?

  淮如一開始並不覺不妥,直到聽到眾人軒然,才察覺不對,大喊:「你撒謊!」

  但這樣的行為無疑是違反法庭紀律,淮如連帶著楊姿都被警告。

  接下來楊姿盤問安瑤,沒有挖出任何漏洞,因為安瑤說的全是真話,她抓不到紕漏,反而給人留下安瑤誠實的印象。

  安瑤和淮如形成鮮明對比,楊姿隱隱覺得不安了。

  庭審進入到後程,她終於冒險提出:殺死林警官的是許莫,淮如殺死的是一個必然會死的人。

  為此,她請來了警局的法醫:

  「請問,林涵警官的直接死因是什麼?」

  「挖去心臟,和劇痛。」林涵是活活痛死的。

  法庭裡鴉雀無聲,甄意坐在律師席上,眼淚差點出來。

  楊姿卻很淡定,問:「請問許莫的子彈打在哪裡?」

  「脾臟和胃部。」

  「打到動脈了嗎?」

  「是。」

  「所以造成大出血?」

  「是。」

  楊姿勢在必得地彎一下脣角,問:「法醫趕到現場的時,林涵死亡多久了?」

  「近兩個小時。」
 
  楊姿提高音量:「如果我的當事人沒有殺他,以他脾臟和胃部大動脈受的傷,他能夠撐上兩個小時嗎?」

  法醫沉吟片刻,最終答:「不能。」

  「所以不管我的當事人有沒有殺他,他都必死無疑。」楊姿已迅速調整,努力為淮如減刑。

  「反對!」甄意立即起身,思路異常的清晰,「辯護人忽略了林涵警官必死的一個關鍵條件:在沒有救助的情況下!」她沉聲道:「如果得到救助,他很可能不會死。」

  楊姿道:「在當時的情況下,沒人能給林涵救助!」

  「人質裡有一位醫生!」

  「可綁匪不會讓她救助。」

  「綁匪後來出現過一個舉動,他讓安醫生給另一名受傷人質救助,這說明一切都有轉圜的可能。」

  「出現轉圜是因為有專業的心理醫生出現。」

  甄意冷笑:「但這也就證明,許莫並非不通人情的兇殘。」

  「你......」楊姿再次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她咬咬牙,說:「林警官重傷不治,我的當事人即使判斷失誤,也是出於兩者相較取最輕的犧牲。這是合理的選擇。」

  「不,就是謀殺。」甄意眼中閃過冷光,「剛才法醫也說了,林警官的直接死亡原因是挖去心臟。淮如難逃罪責。

  且將死之人並非死人,等同於活人;而殺死將死之人,罪行等同於謀殺!」

  楊姿爭鋒相對:「即使無法免責,罪責也輕。」

  「肅靜!」法官猛敲法槌。

  一片緊張。

  這樣律師間直接爭辯的情況,庭上並不多見。

  庭審到了最後,甄意最後一次盤問淮如,這次,她問了一個比較奇怪的點:

  「你之前說,你不認識綁匪?」

  「是。」

  「好,請描述一下林警官被綁的情景。」

  淮如已經怕了她了,非常緊張,想不明白她思維怎麼如此跳脫,只能如實道:「許莫把昏迷的警官帶回來,把警官綁起來,給他清理。」

  「他把林警官綁起來的時候,你在哪裡?」

  「櫃子的背面。被綁著。」

  「你有沒有試圖為林警官求情?」

  「……沒有。」

  「因為隔著簾子,所以你在幹什麼,安醫生其實看不到。」

  這個問題實在微妙,可淮如不得不承認:「……是。」

  「那你有沒有幫助許莫綁林警官?」

  「……」

  楊姿:「反對。」

  法官:「請陳述必要性。」

  甄意大聲道:「法醫證明,林警官昏迷。昏迷狀態下,許莫一個人怎麼把高大的林警官綁上去?

  而如果林警官不是昏迷狀態,他會反抗。但法醫鑒定,他身上並沒有多餘的傷。淮如,你幫許莫了,但你沒向警察提過這個情節。你為什麼隱瞞?」

  接二連三,陪審團的眼神開始複雜起來了。

  淮如大汗淋漓:「我……是他脅迫我的。」

  「具體點!」

  「他扶著林警官,讓我用繩子和膠帶綁他。」

  「他是怎麼命令你的?」

  淮如很謹慎,顧忌著安瑤,說:「手勢。他沒說話,用手勢。」

  沒想,甄意來了句:「你能演示一下嗎?」

  她照做,拿法警演示,指指脖子,腰部,大腿,腳踝,最後是手。

  甄意看完了:「請重復一遍。」

  淮如思索半刻,按相同的順序指了一遍。

  甄意問:「確定?」

  淮如知道肯定不對,她肯定有目的,卻偏偏猜不出她的重點,簡直要瘋了,硬著頭皮:「對。」

  「然後?」

  「我的手全程被膠帶綁著,腳只能勉強挪動,他把我重新綁去鐵櫃後面。」

  大家都不知她問這些問題的用意何在,直到甄意淡淡說:「你沒有指頭部。林警官嘴上的膠帶是你潛意識自主蒙上去的。不是許莫指示。」

  淮如一怔,楊姿立刻大聲:「反對!」

  可甄意全然不顧,聲音比她更大,

  「許莫根本沒理由只捂住林涵一個人的嘴!為什麼林警官被捂住嘴?」甄意厲聲斥她,眼睛都紅了,「因為他看出了你是共犯!!」

  這一刻,

  她陡然想起林涵死前盯著淮如的那個驚愕而不甘的眼神,那句沒說完的「甄意,她……」

  她眼裡蓄滿淚水,咬牙切齒:「是你現場透露林涵是警察,我是記者,是你在給許莫報信!」

  楊姿再度反駁:「反對!」

  可甄意完全不把她放在眼裡,拿起桌上的證據,語速飛快:

  「你說你生活貧困,說你不認識許莫,可你和你弟弟在花旗銀行的聯名帳戶裡有上百萬英鎊。過去的四年裡,許莫往這個帳戶打了數十次錢。你還敢說你們不認識?」

  淮如早有準備,強作鎮定道:「那是許莫為我弟弟捐助的公益款項,我們並不知道捐助人是誰,所以我不認識他。」

  其實一開始控方提供這項證據時,楊姿就想過讓淮如承認和許莫認識,或謊稱是男女朋友;可淮如心裡有鬼,非要用自己想出來的理由,堅稱不認識。

  而甄意太聰明,之前一直不提這個證據,直到給所有人營造了淮如不誠實的印象後,纔陡然提出。

  到了此刻,她這樣的說辭結合之前的一系列漏洞,太不可信了。

  淮如毫無還手之力,可甄意的審問勢如破竹,還沒結束:

  「淮如,你是怎麼從地下室逃脫的?你口供說你掙脫了繩子和膠帶。這是現場發現的膠帶,上面沾了你的皮屑和指紋。看看膠帶的斷口!」

  法庭投影儀上出現影像,

  「膠帶根本沒有拉扯和掙扎的痕跡,而是非常整齊的刀切口。你不是自行掙脫的,是許莫放你下來的。你們根本就是同夥!」

  楊姿愕然,她也看到了控方提供的現場照片,可她根本沒註意這個細節,也沒想到膠帶的切口會有遺漏。

  淮如則驚怔如石化,張口結舌,她分明收走了膠帶,難道黑暗中遺漏了一條?

  果然,甄意什麼都不會放過,更縝密的來了:

  「除了這條膠帶,其餘綁你的膠帶全都不在現場,被你帶走了!據你自己描述,你驚恐萬分,請問你哪裡來的心思去回收膠帶?!」

  她把證物袋摔在桌上,啪的一聲響,現場死寂,只有她是主宰。

  她再次拿起一個本子:

  「這是林警官的日記。」

  楊姿瀕臨崩潰:「這項證物並不在證物單上,我反對!」

  「這是林涵的妻子凌晨發現剛剛才拿來的,你給我閉嘴!」

  甄意一聲斥罵嗎,叫楊姿瞠目結舌面紅耳赤,她從未受過如此大的羞辱,而甄意不再看她,直接快步走到淮如面前,疾言厲色:

  「他去醫院調查許茜死亡案那天,看到許茜的器官捐贈書,受益者是你弟弟淮生。他懷疑你利用許茜的生活習慣和性格殺死她,但沒證據。那時他看到另一個病人徐俏的器官捐贈書受益人還是你弟弟。

  後來他在醫院查到,你給徐俏配過骨髓,和她的配型一緻,可你隱瞞下來,一直沒救徐俏,最終導致徐俏惡化死亡。她的腎捐給了你弟弟。

  你知道林警官調查過,主動找他,想收買他,讓他不要把你對徐俏見死不救的事情說給淮生知道,淮生太愛徐俏,他會拒絕換腎,會恨你。

  林警官根本沒有想把真相說出去,也沒想干擾你弟弟換腎,他還勸你以後不要再做錯事。

  這樣的人......」

  甄意張了張口,眼淚下來了。

  她舉著那個字跡清朗的日記本,止不住顫抖,淚水一顆顆下砸,狠烈地,一字字哽嚥:

  「這樣的警察,你一開始說不認識他,後來承認;這樣的警察,你故意暴露他的身份,讓許莫對他開槍;這樣的警察,你故意殺他,他的心活生生地挖下來!你根本從頭到尾在撒謊!」

  法庭上寂靜得彷彿空曠的原野,只有甄意字字泣血悲涼極傷的聲音在迴蕩。

  只有旁聽蓆上林涵的妻子輕輕抽泣,催人心肝。

  陪審團裡有人落淚了。

  淮如幾乎瘋狂,晃著證人席,大罵:「你們栽贓!是律政司的人栽贓我,陷害我!我沒有。」

  甄意的情緒已然收不住,狠狠抓起桌子上的一摞資料,劈頭蓋臉往淮如頭上砸。

  全場震驚。

  這種相當於當眾打臉的行為,從未在法庭上出現過。

  甄意聲音在顫,兇狠到幾乎嘶啞:

  「這是醫院的骨髓配型記錄,這是花旗銀行的資金證明匯款記錄,這是林涵的十幾篇日記,

  是!

  林涵寫日記的時候會提前預知到,他會被你這個畜生挖了心,然後讓他的日記出來作證!!!」

  白花花的紙張砸在淮如頭上,漫天飛舞。她頭髮散亂,呆若木雞,頹然倒在證人席上,深知已無力回天。

  楊姿的肩膀也垮塌下去,沒了生氣。

  法庭上寂靜如深夜,近百人的現場,沒有一絲動靜。

  有人含淚,有人沉默。

  法官靜默良久,緩緩道:「控方律師,請註意你的行為舉止。」連這一句話,似乎都透了無盡的悲涼。

  安靜。

  其實,這時,沒有人會怪她。

  甄意一身黑色的西裝,看上去那樣纖細瘦弱,背脊卻非常筆直,白皙的臉頰抬起來,高昂著頭,臉上全是淚水,極力穩著聲音,一字一句地,擲地有聲地,宣告:

  「最後一項證據,控方未提前告知辯護人。辯護人和當事人有權自行聘請筆跡專家鑒定,有權質疑證據,有權申請二次開庭。

  控方保留對當事人所聘請筆跡專家的審查權。

  ......

  控方認為,被告人淮如,在人身安全並沒有受到威脅的情況下,將警察林涵殺死,並意圖偽裝成受脅迫殺人。犯罪事實明確,人證物證確鑿,根據《殺人罪行條例》第2條第1款規定,『被告懷有惡意,意圖殺人,結果殺死該人,』犯,謀殺罪!」

  -----------

  作者有話要說:

  說一下甄意能不能當控方律師的事吧,我們先看大陸對回避原則的規定

  (一)是本案的當事人或者是當事人的近親屬的;

  (二)本人或者他的近親屬和本案有利害關係的;

  (三)擔任過本案的證人、鑒定人、辯護人、訴訟代理人的;

  (四)與本案當事人有其他關係,可能影響公正處理案件的。

  當事人僅指淮如和林涵,所以甄意的情況不符合1,2,4。再看第3條的證人,由於控方沒有讓甄意擔任證人,所以她也不符合。說起證人,我們來說一下必須作證這一點。其實不是這樣。英美法係的控方律師和辯護人都會根據自己的利益選擇證人。如果他們覺得證人對自己有利但也會被對方抓住弱點,他們通常就會權衡,覺得不利的多,就不要這個證人了。即使是犯案的當事人,他也可以坐在庭上行駛沉默權一句話不說,甚至還可以不出庭。連當事人都可以,更何況證人。所以要求誰是證人誰就必須作證這種事,其實不符合事實。至少不符合英美法系。

  所以關於她是證人就怎麼怎麼樣,基本可以排除。

  至於控方律師的身份,

  回避原則最常用的,主要適用的,還是法官和陪審員,因為他們才是審判的主體,他們必須絕對公正,控方律師的作用其實是列舉證據。

  再說說檢察官的回避製度。我國《刑事訴訟法》規定的是凡與當事人有利害關係或者可能影響公正處理案件或者接受當事人及其委托人宴請等情形的,要回避。

  英美的話,應該差不多。所以我感覺,甄意其實並不太符合。

  檢察官在刑事訴訟中其實沒什麼空間為自己謀私利或利益,他不過是借助偵查、審查逮捕、審查起訴等訴訟方式,查明犯罪事實,而且偵查審查也不是他一個人,而是一個團隊,主要是公安機關提供證據。他的作用在訴訟。

  當事人對檢察人員提出回避主要是,這裡面有人和當事人有利益關係,可能會影響舉證,如偽造證據等。

  法庭的每項證據出來,都要附上鑒定發現證據的檢察人員信息。

  通常說的對檢察人員的回避,其實指的是,某個檢查人員如法證員,他和當事人有利害關係,所以當事人有權懷疑他提供的證據不對。要回避。是這個意思。

  然後很重要的一點是,回避原則通常都由當事人提出異議和申請。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6-1-23 10:39 PM

73. chapter 75-chapter 76

  chapter 75

  中途休庭。

  甄意走進洗手間,才打開水龍頭,手就開始抖了起來。低下頭,眼淚便像斷了線珠子往洗手池裡砸。

  林涵,那麼好的林警官啊......

  她狠狠吸了一下鼻子,拿手接水洗臉。剛才流淚太多,臉上全黏膩了,涼水撲上去,清潔了不少。

  她抽了紙巾,擦去臉上的水,準備出門,卻撞見楊姿進來。

  楊姿也很落魄的樣子。

  她只是淮如的律師,承受的責罵並沒有淮如重。但旁聽席上的記者和民眾全在讚歎甄意的表現,討論林警官的悲壯,連帶著議論起甄意身中兩槍也不肯受迫殺林涵的事。

  還有人會痛罵淮如,但沒人看見她。

  她,楊姿,完全被忽略了,甚至連罵她的人都沒有。

  楊姿垂著頭,歎了口氣:「甄意,淮如和我商量過了,她不需要二次開庭,她知道林涵的日記會是真的。你也說對了,她主動綁林涵時,林涵醒來了,知道了她是同夥。」

  聽到這個消息,甄意臉上沒什麼表情,只不鹹不淡地「哦」了一聲。

  楊姿試探著說:「我還是要嘗試給她減刑的。」

  「嗯。」

  甄意這樣漫不經心,叫她摸不到頭緒,再問:「你呢?」

  「堅持終身監禁。」

  楊姿沒想她這麼固執,臉上過不去:「你在法庭上已經表現到最好,成了全場的焦點,也得到了你想要的一切,你都成了主宰了,還要怎麼樣?」

  甄意扭頭看她,目光有些冷:「沒有,我想要的只有一樣,給淮如判終身監禁。」

  「甄意,你又何必呢?淮如做這一切都是為了她弟弟,她需要......」

  「她需要什麼都不關我的事。」甄意打斷,隔了一秒,「而且,你當事人的殺人動機,就這樣告訴我,沒關係嗎?」

  「你......」楊姿見她態度堅決,更加急了:「你怎麼這麼無情?為什麼不會憐憫?」

  甄意差點兒冷笑:

  「楊姿,我看上去,像是聖母嗎?憐憫這個詞,只留給值得憐憫的人。」

  「可淮如他們姐弟也很可憐。他們也過得很辛苦。」

  「再可憐也不能成為殺人的藉口!」甄意忍不住大聲,「這世上很多人都過得很辛苦,但不是每個人都會去殺人。

  而且楊姿,你捫心自問,你在乎的究竟是淮如,還是你自己的名聲?」

  楊姿一怔。

  「楊姿,知道你為什麼會輸嗎?」

  甄意緩緩問,

  「你為陌生人哭過嗎?為你的當事人哭過嗎?」

  楊姿不解。

  「你知道憐憫真正的意思嗎?看到無辜的人慘死,看到年邁的母親流淚,你會心疼心酸嗎,即使你不認識他們?」

  楊姿辯駁:「我並不像你那樣愛哭。」

  「不是。人應該對自己堅強,對別人,卻要有一顆柔軟的心,有一顆會落淚的心。而你,剛好相反。」

  甄意表情很淡,說,

  「從以前到現在,每個案子你重視的都是社會關註度。你只想著自己怎麼成名,就像這次,你根本就沒有想盡辦法為淮如辯護。

  那捲膠帶的照片,控方提前把現場的所有細節給你了。你卻沒有註意。我拿它當證據時,你們連一句反駁的話都沒有。」

  楊姿咬牙不語。

  「上法庭時,你的心情是什麼?在鏡頭前表現嗎?呵,」

  甄意笑了一聲,

  「知道我的心情嗎?為我的當事人辯護,絕不放過任何一個細節,絕不餘留任何一絲力氣,也絕不放棄任何一點希望。我的背後只有我的當事人,只有我的當事人家屬。你呢,你的背後全是鎂光燈。淮如選你做辯護人,她是看錯人了。」

  楊姿被她說得臉紅耳赤,扯扯嘴角,道:「我現在就是在為她爭取啊。」

  「律師的作用是在庭上。」甄意聲音冷了,「楊姿,如果今天淮如的辯護人是像尹鐸那種程度的,這場官司,淮如就不會輸得這麼一瀉千里。今天我的表現,有一半是你成就的。」

  楊姿臉色白了:「我只是在努力,想和你一樣盡力。」

  「不一樣。」

  甄意徹底面無表情,漠然道,「楊姿,我們不一樣。你永遠都不會和我一樣。因為......」她拉開門離開,聲音淡漠,輕蔑,說,

  「和我比,你差遠了。」

  #

  再度開庭,旁聽席上依舊擠滿了民眾和媒體。

  秩序井然,鴉雀無聲。

  和開始不同的是,每個人臉上再沒了起初對淮如的同情。過去的那麼多天裡,淮如頻繁接受各種媒體採訪,把他們耍得團團轉。

  之前她有多可憐,此刻就有多可恨。

  楊姿如芒在背,即使不回頭也能感覺到眾人森森的寒意,她腳有些發軟,努力站起身,聲音也沒什麼底氣了,輕聲說:「我的當事人淮如承認日記和其他證據的有效性。放棄請字跡專家鑒定。」

  話音一落,滿場嘩然。

  楊姿咬咬後牙槽,做最後的掙扎:「林警官中槍後兩小時警察弗洛伊德趕到,剩下的人質不具備勸服許莫回心轉意的能力。林警官本就失血過多,會在短時間內死去。我的當事人殺死的是一個必死之人,我方申請減刑。」

  「反對!」甄意刷地起身,語出帶風,一字一句毫不留情,

  「許莫的開槍,和淮如的動刀,兩者是共同行為。舉一個非常簡單的例子。兩個銀行搶劫犯開槍殺死警衛,究竟是誰的子彈殺了他,都不重要。因為共犯的兩個劫匪,全部都要為他的死亡負責!

  放在這個案子裡,淮如作為許莫的共犯,她和許莫一樣要為林警官的死負責。更有甚者,許莫開槍後林警官身上的傷勢還有變數,可淮如造成了林警官的即刻死亡。且她挖人心臟的行為極端惡劣。罪不可赦。

  控方堅決要求判終身監禁。」

  「你......」楊姿張了一下口,很想反駁,可她立在所有人敵視的目光,竟連一句話都說不出。

  最終,法官宣佈休庭,陪審團退下商議。

  等待的時間裡,法庭上的人群漸漸焦灼,氣氛一度度地點燃。所有人都引頸以待,忐忑張望,期待著法庭的最後宣判。

  直到法官和陪審員再次走上法庭,竊竊私語的庭上瞬間安靜,眾人的目光全聚焦在一個點上。

  法官敲了一下法槌,寂靜無聲。

  「全體起立!」

  刷刷地起立聲。

  庭中央,被告席上,不同著裝不同年齡不同性別的人嘩嘩起立,很快又靜止無聲。

  陪審團商議的最終結果是……

  法官莊嚴肅穆地朗讀:

  「被告人淮如,被控謀殺警官林涵,犯罪手段殘忍,犯罪事實清楚,涉嫌偽證,無自首懺悔情節,陪審團判定,犯謀殺罪。」

  淮如呆若木雞,癱軟在被告蓆裡。

  「......根據hk《侵害人身條例》第2條規定:任何人被裁定犯謀殺罪,即需被終身監禁......」

  一時間,法庭裡鎂光燈閃如星河。旁聽席上竟爆發出洶湧的掌聲。

  甄意背脊挺直,立在律師席上,緊握著拳頭,淚水奪眶而出。

  #

  法官宣佈閉庭。

  甄意轉身便往旁聽席上跑,媒體區的記者趴在欄桿邊伸著話筒爭先恐後地詢問,她一概不理,三兩步衝上去最後一排座位。

  言格已經起身,目光凝在她身上,由遠及近;她視線已模餬,眼淚汪汪,一下子撲進他懷裡,揪著他的西裝,終於大哭出聲。

  言格眼眸深寂下去,低頭貼住她的臉頰,摟住她哭得渾身顫抖的身體。

  「沒事了,甄意,沒事了。」

  他深知林涵的死一直是她心底的痛,也記得那晚去地下室救她,抱她起來時,她埋著頭不讓他看到她的表情,哽嚥著說:「怪我,我不該下車找廁所。」

  「甄意,你已經做到了你能做的一切。你已經做得很好。」他貼在她耳邊。聲音很輕,卻很有力量,字字敲進她心底。

  直到林涵的新婚妻子和父母過來,她才止了哭泣。

  面對他們的道謝,甄意慚愧得無地自容,很快從包裡一張名片給她們,懇切道:

  「這是hk民事官司打得最好的大律師,我和他有點兒交情,所以拜託他幫助你們起訴淮如,打民事訴訟賠償案。淮如銀行裡的巨額存款都凍結了,絕對不會出現賠償無法支付的情況。這位大律師保證,林警官父母的養老,孩子的撫育,以及你們全家的精神損失,最低也能賠償數百萬。雖然錢不能換回林警官的性命,但希望能彌補你們以後生活的艱辛。」

  林涵的妻子接過名片,流著淚點點頭。

  「林警官被殺之前,曾經模糊不清得對我說......要我動手......」甄意說到這兒,眼淚又下來,「他是一位時刻謹記職責,盡全力想保護平民的好警察。我會寫信,向政府申請為林警官表彰授銜。」

  林涵的家屬抹著眼淚哭泣:「謝謝......」

  #

  走出法庭,司瑰和她的同事們全等在走廊上。

  見到甄意出來,司瑰滿臉淚水,撲上來緊緊抱住甄意,眼淚直流:「甄意,謝謝,謝謝你!謝謝你讓林涵瞑目!」

  林涵的同事,一個個大男人們,面龐堅毅,眼睛裡全含著淚水。

  司瑰哭完了,鬆開甄意,手胡亂一抹,收了哭泣,朗聲一喊:

  「敬禮!」

  數十位警司腳跟一磕,

  「啪!」

  整齊劃一的立正,敬軍禮。

  十幾位警司背脊筆挺,手臂端直,含淚的目光堅強而剛毅;不僅在敬甄意,更在敬他們犧牲的戰友。

  甄意心口巨震,胸腔裡情緒滌蕩起伏,張了張口,卻無話能說。

  最終,報以他們深深一個90度鞠躬。

  ##

  司瑰直起身,哭得泣不成聲。卞謙在她身邊,緊緊摟著她。他抬頭看向甄意,眼眶也泛紅了,說:「甄意,你做得很好。」

  甄意搖了搖頭,輕輕道:「卞謙哥,是我該謝謝你。」

  她聽尹鐸說,是卞謙給他建議讓甄意檢控的。

  她的確該感謝卞謙,要不是他的鼎力相助,她哪有可能在那麼短的時間內火速成名。也正是因為起步好,她的路才越走越順。

  而這次,更是他鼓勵和幫助她拿回執照,重新開始。

  #

  甄意從後門離開法院,沒有接受任何媒體採訪。一來沒興趣,二來還要準備下午言栩案的庭審。

  在法院附近的希爾頓酒店裡簡單吃過午餐後,甄意和安瑤言格一起對證詞。

  安瑤的傷人案前兩天已經審理完,言家給她請的律師很厲害,最終被判自衛傷人,無罪。

  而下午言栩的庭審,甄意請她出庭做證人。

  上午,安瑤在庭上的表現相當好,甄意對她完全放心。安瑤便先去房間午休。

  甄意則陪言格上樓。

  「要不要先休息一會兒,還是躺下對證詞?」

  她進屋就在門上掛了請勿打擾的牌子,快步走到窗邊把沙發拖到落地窗前,拉上窗簾裡層的白紗簾。

  午後的陽光朦朧,房間裡光線溫暖而不刺耳。

  「不用。」言格走去落地窗邊站好,望一眼白紗外邊的繁華世界,又回頭看她。

  她已經坐下,忙不迭地整理資料,主要是他的證詞。

  言格想,其實,她已經證據充分,下午的案子,她必定會贏。卻不知,她為何如此緊張兮兮。拿著筆的白白的小手竟會微微地顫抖。

  還看著,聽她喚:

  「言格,你過來。」

  他走了兩步,到她跟前站定,低頭看桌上的白字黑字。

  她坐著,他站著。

  她的手指和筆都很靈活,在紙張上敲敲打打,語速很快,聽得出緊張:

  「這裡說話要註意語氣,這裡說話要註意語速......」

  其實他說話哪裡有語氣和語速的問題,但她交待的任何事,到了他這裡,都變成了一個個清淡卻認真的承諾:

  「嗯。」

  「嗯。」

  她每說一句便要抬頭看他一眼,每每便看到薄淡的陽光下,他深邃而清黑的眼眸,鼻峰的弧線非常完美,像一尊雕刻。

  清秀而蒼白的臉上神情專註,看得出,她每一句話,他都有認真聽進心裡。

  午後陽光微醺,隔著一層薄紗,高樓下繁華的街道像是沉浸在水底,喧鬧聲朦朧不清。

  這一米陽光裡,只有女孩微快而細膩的聲線:

  「言格,你記得,打的時候不要急躁。」

  「註意不要緊張。」

  「如果對方問了意外的問題,別慌亂。」

  嗯,「急躁」「緊張」「慌亂」,這種詞真是太適合「言格」了。

  他倒從容配合地聽著,就說了句:「嗯,知道了。」

  他嗓音像瓷,又像此刻慵懶的陽光,這樣專註以待地回答她,她反而一下子忘了詞,不知接下來還要交待什麼。

  她又趕緊翻紙張,唰唰地響。邊翻便輕輕吸了口氣,可莫名腳還是在抖。

  他低頭看著她半晌,終於問:「甄意,你在擔心什麼?」

  她一愣,仰頭看他,目光有些茫然,半晌又低下頭,捋了一下耳邊的碎髮,聲音又細又小:

  「我怕他們欺負了你。」

  有一瞬間,世界是安靜的。

  言格靜靜看了她幾秒,才輕聲道:「甄意,我沒那麼弱。」

  「我知道啊,可......」尾音沒了,她沒繼續說。

  他手插褲兜,揹身立著,又問:「他們能有你伶牙俐齒?」

  「不一樣,」甄意癟嘴,有些委屈,更有些霸道,「我說得,別人說不得。」

  「......是。......你說得,別人說不得。」

  他看著窗外淡藍色的天空,緩緩地說。

  是承認的。

  良久,她在心裡搜刮了一圈,道:「沒什麼可交代的了。」

  「你躺下休息一會兒吧。」言格說,轉身去客廳了。

  甄意的確是累了,上午的庭審耗費了她太多的力氣,她躺在床上,一閉眼才發現好累好勒,眼睛哭腫了,便覺整個人都不舒服,睏倦而無力。

  很快言格回來了,手裡拿著兩個小袋子,坐在床邊,看一眼她紅紅的眼睛,說:「把眼睛閉上。」

  甄意抬起腦袋一瞧,又乖乖躺下:「誒?酒店裡怎麼會有冰茶包?」

  他用茶包蓋住她的眼睛,探身過去一點點撫平邊角,說:「早叫人準備了。知道你會哭。」

  黑暗中,他的聲音落在頭頂,字字清晰,格外輕沉好聽;

  她的眼睛也在一瞬間清涼舒爽起來,鼻尖似乎還能聞到淡淡的綠茶香味,裊裊的,愜意而沁心。

  彷彿一瞬間,昏昏沉沉的腦子也清明起來。

  又聽他淡淡地說:「眼睛痛,就容易頭痛。......敷一段時間再睡一覺,醒來應該會消腫了。」

  「你怎麼就算準了我會哭。」她放鬆地躺在床上,覺得窩心極了,

  隔半秒,又有些懊惱,「你是不是覺得我很喜歡哭?他們都說,女人不要經常在男人面前哭,哭多了,眼淚就不珍貴了。」

  他只說了句:「看人是誰。」

  她條件反射地扭頭,又趕緊捂住茶包,漆黑中,他扶正她的腦袋:「別亂動。」

  她問:「我以為你說看事。」

  「嗯。」他重復了一遍,「看人。」

  因為是甄意,所以每一滴眼淚都很珍貴,每一滴眼淚,都格外珍貴。

  chapter 76

  其實,比起林涵的死亡案,許莫的死亡案並沒有那麼大的號召力和關註度。

  可因為上午那場庭審太過驚天動地,下午法院的氣氛絲毫不輸上午,甚至更甚。

  這一次,媒體民眾的焦點全不約而同地放在了甄意身上。

  比起一個從未聽說的成了植物人的言栩是否殺了綁匪許莫,大傢更關心甄律師的表現,更關心上午還和檢控官們合作的甄律師,下午便站在對立面和檢控官展開對決。

  上法庭前,甄意遇到了尹鐸。

  等候上庭的時間,甄意和他聊了起來:「許莫被殺案,淮如是控方的證人,怎麼經過上午的事,還沒有取消?」

  「我也知道因為上午的事,陪審團會對她的印象打折釦。但只有這一個目擊證人。中午檢控團成員對淮如盤問了很久,她看見言栩把許莫拉下水,她的證詞和之前一樣。對比言栩的自首錄音,淮如說的話和言栩自首的部分情況很吻合。」

  尹鐸停頓了一下,

  「最後舉手表決,還是讓淮如出庭作證。」

  甄意想,難道淮如始終在附近,真看見言栩把許莫拉下水了?

  很可能淮如的確是目擊證人。

  不過,是不是都無所謂,甄意辯護的重點不在這裡。

  她問:「淮如配合控方作證,會不會有什麼好處?」

  這個問題......

  尹鐸微妙地抬了抬眉,只說:「無論在哪兒,控方都有各自的一套行事規則。」

  甄意也挑眉,沒關係,她會再送淮如一份大禮。她看他半晌,忍不住笑了。

  「笑什麼?」

  「沒事兒,只是覺得下午的庭審會比上午輕鬆。」

  甄意揉了揉鼻子,還是想笑,庭審完後,尹檢控官怕是又要被法官一通訓斥了。

  控方對言栩案的控告是:故意殺人,有自首情節,可以量輕。

  而辯護人甄意提出的是:無罪辯護。

  控方宣讀控訴書後,首先出場的是言格,作為言栩的代表人接受審判。

  甄意先對言格提問,兩人一問一答,配合得天衣無縫。

  「請問你和當事人是什麼關係?」

  「雙生子。」

  「為什麼當事人不能出庭,需要你來做代表?」

  「他出了車禍,快一個月,還沒有醒。」

  「他為什麼會出車禍?」

  「他車開得太快,不太會控制,翻車了。」

  「他開車去幹什麼?為什麼開那麼快?」

  「他著急想去自首。」

  這話一落,旁聽蓆上的人註意力越發集中了。

  「自首?」甄意很擅於抓聽眾的情緒,刻意重復了一遍。

  「對,自首。」

  「當事人他是在許莫死後第二天才出的車禍,對嗎?」

  「對。」

  「為什麼當時不自首,後來卻那麼著急地開車趕去?」

  「因為他不知道自己殺死了許莫。」言格平靜道。

  眾人面面相覷。

  甄意問:「什麼叫不知道自己殺了許莫?」

  「他以為把許莫拉下水時,許莫已經死了。他以為,他只是挪動了現場。」

  這一下,庭上議論聲起,眾人交頭接耳。這種情況,他們聞所未聞。

  甄意要的便是這種效果,點頭:「所以,他並沒有殺人的意圖。並在得知許莫是淹死的之後,心裡滿懷愧疚,立刻去自首了。」

  「反對!」尹鐸提出抗議,「這個推論太空泛。」

  「反對有效。」

  甄意不說了,轉而問:「言栩出車禍了,又是怎麼自首的呢?」

  「他本身不善表達,自首也會緊張,不會說話;所以他錄了音,想把錄音筆交給警察。」

  「你怎麼知道有錄音筆?」

  「因為翻車後,我去救他,他把錄音筆塞到我手裡,拜託我一定要交給警察。」

  全場寂靜了。

  誰說這個世界上沒有正直與純粹?

  一番下來,她寬容地提問,他沉穩地回答。

  行雲流水,細細密密。

  所有人都看到了一個沉默寡言,因失誤緻人於死,卻毫無殺人惡意,努力想糾正錯誤的男人。

  甄意猜得出大家的看法,現在她的重點是讓人知道言栩沒有殺人的意圖,至於是不是失誤緻人於死。等到後面,她再來推翻。

  很快,到尹鐸來盤問言格。

  甄意坐回律師蓆,手握成拳頭,揪著膝蓋,神經高度緊張,腿也不斷打顫。以前庭審,她也會因為激動和緊張發抖,但還從沒這麼厲害過。

  她是真不想看到尹鐸在言語上欺負了言格,而且還是在那麼多雙眼睛和攝像頭之前。

  可明顯,言格比她從容得多。

  關於之前甄意的問題,尹鐸並沒過多重復,主要側重點在:

  「當事人為什麼要移動現場,把死者拖進水池裡?」

  言格實話實說:「他以為他的未婚妻安醫生殺了死者,他想幫她減輕嫌疑。」

  「為什麼他認為安醫生會殺了死者?」

  「死者多年前傷害過安醫生,有一段恩怨,而死者生前最後一段時間,以換心為由,頻繁要挾威逼安醫生。給安醫生造成極大的的精神壓力。我弟弟才做出這樣的判斷。」

  「能說出那段恩怨嗎?」

  「不能。」言格淡定回答,「這是個人隱私。」

  尹鐸停了一秒,見縫插針地追問:

  「是安醫生故意殺人,言栩協助她嗎?」

  「反對!」甄意像是彈跳起來,「控方言語誤導!」

  「反對有效。」

  言格卻很平靜,還坦然地選擇回答。

  他說:「安醫生的自衛傷人案,法院已經下了判決。所以,請尊重法院的判決事實,先生。」

  他簡直和律師一樣詭辯。

  尹鐸停了一秒,繼續問:「你說那段恩怨是,那是足以讓人恨之入骨的傷害嗎?」

  「是。」

  「我可以認為那種傷害能夠讓當事人言栩因為心疼自己的未婚妻,想殺了死者來報仇洩憤嗎?」

  「反對!」甄意刷的站起來,搶臺詞,「檢控官請註意你的行為!」

  法官幽幽地看了甄意一眼,又看向尹鐸:「反對有效!檢控官請註意你的行為。」

  尹鐸:「......」

  言格深深地看向甄意,又收回目光去。

  尹鐸不繼續追問了,他的影射已經成功。

  甄意擔憂言格的心情會不會受傷憋悶,可他看上去風淡雲輕的,不徐不疾地開口:「我可以回答你剛才的問題。」

  他繼續給人留坦然誠懇的印象。

  「答案是否定的。」他異常的從容,

  「言栩他很簡單善良,多年前就知道了這段恩怨,但他並沒有心懷仇恨。也正是因為他的簡單,他才會在沒有任何人懷疑他的情況下,主動去自首。」

  尹鐸覺得棘手了,剛才分明是他丟出去的陷阱,卻反而讓對方利用,讓對方變得更可信。

  他問:「當事人有自閉症嗎?」

  「是。」

  「自閉症的人往往偏執,脾氣古怪。他會不會因為執拗的想法而在當時對許莫懷有惡意?」

  這個問題非常微妙了。

  甄意很想反對,可她莫名感覺言格能夠回答。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她緊張得心快跳到耳朵上來。

  而言格沿用尹鐸的話,道:

  「自閉症的人偏執,所以對有些事情會記得格外清楚,並毫不轉圜地恪守。所以,他時刻謹記我們家的家訓,比如保護家人,比如不能殺人,又比如,做了錯事就必須主動受罰。我想,這三條已經足夠解釋清楚他一切的行為。」

  再次借力打力,反客為主。

  言格不迫地說完,尹鐸沒問題了,法庭上也安靜一片。

  他真的是一個骨子裡矜貴的男人,淡靜的面容,平和的語氣,被質問也不生氣,被挑釁也不惱怒,得了優勢不會盛氣,佔了先機也不凌人,永遠含著風度卻又內斂不外放。

  讓庭上所有人都願意相信他的話,彷彿一眼便深知他正直可信。

  他們哪裡還見過這樣淡雅的人?

  他太過縝密從容,控方基本沒有挖到有用的信息,反而讓陪審團更相信言栩出於無意,且以為許莫真的死了。

  言格離席時,看了甄意一眼。發現她已經完全鬆了口氣,也正看著他,表情是職業化的冷靜,眼睛裡卻隱隱含著歡喜。

  他想,他哪裡有什麼好擔心的?

  太小看他了。

  或許,也不是小看吧。

  #

  下一個證人是安瑤。甄意請她來的目的,是描述她離開時許莫的情況。

  「......他可能之前槍管爆炸時受了傷,我刺傷他之後,他就倒在傳送帶上沒動靜了。之後我跑出去,他也沒有追上......」

  甄意聽完她的講述,刻意問了一句:「他的衣服是濕的嗎?」

  安瑤搖頭:「不是。是乾燥的。」

  隨後,甄意在法庭上播放了言栩的錄音。

  錄音裡男人的聲音非常好聽,很低,也很虛弱,沒什麼起伏:

  「......他躺在傳送帶上,一動不動,身上又濕又冷,房間裡面很暗,都沒有人了。......我扶著門框,伸手去勾他,抓住他的腳,把他拖進水裡......」

  大家也紛紛關註到了「又濕又冷」。

  尹鐸也聽到了,但並不訝異,這在意料之中。

  很快,輪到淮如上庭。證人是分開在隔間等候,所以後出庭的證人不會知道前面的人說了什麼。

  淮如坐上證人蓆時,旁聽席上起了噓聲,這叫她面紅如豬血。

  「肅靜!」

  法官敲了一下法槌,扭頭看向陪審席,正色道,「請各位陪審員根據證人在此次庭審中的表現判斷證人的誠實度;不要受其他無關事件影響。」

  眾陪審員點頭。

  甄意起身走到庭中央時,淮如有點緊張,她是真的怕了甄意了。

  但,她深吸了好幾口氣,努力克制了狂跳的心臟,強迫自己抬頭看她。和上午的冷漠嚴厲不衕,下午的甄律師比較平靜。

  循序漸進地問了她幾個問題後,甄意漸入重點:

  「安醫生說她返回去找許莫時,剛好看見你從房間裡出來?」

  「對。」

  「她走的時候,把嬰兒給你了?」

  「對。」淮如這次堅決少說少錯。

  「然後呢?」

  「我抱著小嬰兒找出口。」

  「那你怎麼會看到我的當事人把許莫拖下水呢?」

  「地下的走廊太多,七彎八繞的,我找不對路,可能走錯了,又返回去了。」

  甄意「嗯」了一聲,問:「你返回來,就碰巧看到我的當事人把許莫拖下水?」

  「對。」

  「能描述一下許莫的狀況嗎?」

  「他躺在傳送帶上,衣服都是濕的。」這話與言栩的自首一致。

  淮如不會接觸到言栩的錄音,甄意也不認為尹鐸他們會教證人撒謊。

  唯一的可能是,淮如真的看見了。

  但甄意還是問:「可安醫生離開時,許莫的身體是乾燥的。」

  「這我就不知道了。」淮如說,「我看見的時候,許莫是濕的,或許他掉進水裡自己又爬起來了。」

  甄意微微瞇眼,這話就太微妙了。意思不是說許莫當時很可能活著嗎?

  既然如此,她就坡下驢,順著淮如來。

  她盯她看了幾秒,變了臉色,皺了眉,神色不善,語氣也不好:

  「證人,不知道說不知道就可以,誰準許你引申那麼多?!你在答想像題嗎?猜想說死者掉進水裡又爬起來?沒看到的事情就不要亂猜!不要誤導陪審團!!」

  後面這句話尤其嚴厲,不僅暗示陪審團不要被誤導,更是打淮如的臉。

  淮如真是恨極了她這居高臨下的囂張氣焰,咬牙:「我沒有亂說。」

  上鉤了。

  甄意臉上卻沒有任何表現,表情越發嫌惡:「什麼叫沒有亂說,我看你就是在亂說。」

  「我沒有。」淮如面紅耳赤,「我看見許莫的手臂動了一下!」

  這下,旁聽席上軒然大波。

  難道許莫那時候真的沒有死?那言栩之前的可信度就全部化為零了。

  甄意不慌不忙,也不深問了,換個話題:「除了看見許莫,你還看見了什麼?」

  淮如反而茫然了:「看見什麼?」

  「那就是沒看見什麼了。」

  「什麼什麼?」

  這段話差點兒把眾人繞暈,大家全然不知什麼個情況。

  「證人是不會看見什麼的。」甄意一身瀟灑利落的西裝,走到桌子旁拿起幾張照片,請法庭助手拿到投影儀上,

  「這是警察拍攝到的案發現場,死者在水池裡。請看旁邊的傳送帶,上面全是血跡,當然,插入許莫胸口的刀沒入了身體,並沒有造成大量出血,這傳送帶上的血跡全是許莫殺動物的血跡。」

  淮如聽到半路,一下子明白了,臉色霎時間慘白如紙。

  而投影儀上出現了另一張照片:

  「這是地下房間門口的傳送帶,因為現場勘察員沒有被囚禁過,所以都沒有發現它的一個特質。即:到整點的時候,牆壁上的儲存罐會倒水和動物心臟下來,水落進池子,大部分血淋淋的動物心臟會隨著傳送帶運到玻璃手術室後邊的實驗臺,掉進福爾馬林池子。

  證人安瑤,還有我被囚禁的時候,它運轉過。而我後來重返現場,發現它被人為關閉了。我在想,難道是哪位警官關閉的嗎?」

  她歪著頭,一副尋思納悶的樣子:「不應該啊,關閉傳送帶的警察,怎麼會不上報這個細節呢?」

  她這講故事的語氣,讓全場的人都屏住了呼吸。全都一瞬不眨盯著她,聽她的聲音,彷彿所有人都著了她的魔。

  淮如幾乎暈眩,她做完一切後,在警察來之前就把傳送帶機器關了,她根本沒想到甄意會註意這個細節。她怎麼會發現傳送帶關了,又怎麼會發現傳送帶一到整點就會運轉?!

  這個女人究竟是鬼是神,怎麼任何一點蛛絲馬跡都不放過?!

  她是甄意,她當然不放過任何事!

  她一回頭,望著旁聽蓆,幽幽道:「這讓我想起,許莫死亡的時間剛好在整點附近。」

  眾人全如聽鬼故事到了高潮,近百人的法庭,竟連呼吸聲都聽不到了。

  「從淮如離開房間時遇到安瑤,到安瑤傷害許莫離開房間,這期間傳送帶都沒有運轉,所以許莫第一次倒下是在整點之前。」

  她再度轉身,抬起手指一揮,投影儀再度變換圖像,

  「這是從地下室門口的監控器裡調出的錄像,整點前一分鍾,我的當事人言栩從地面的廠房門口經過,雖然只拍到他的腿,但這的確是當天他的裝扮。他根本沒有辦法在1分鍾內趕來地下。

  所以,在他到達地下室前,許莫已經隨著傳送帶被運到玻璃手術室後面去了。可為什麼我的當事人下來時,許莫又重新躺回去門口了呢?」

  疑問的語氣,喚起了所有人的好奇心,所有人等著她的解答。

  屏聲靜氣。

  「傳送帶會把動物心臟拉去福爾馬林池子,但許莫的身體太大,無法從開口掉下去。是有人把他摁進了福爾馬林池。然後再把他重新運回到一開始的位置。而這時,我的當事人出現,把他拉下了水池。」

  甄意說完,眾人恍然大悟地點頭。

  而她還不滿意,給自己挖坑:「這聽上去太玄了,但是,不要緊,要想證明這一點,非常簡單。」

  她抽出一張鑒定表,昂著頭慢悠悠道:

  「這是我向法醫重新申請的鑒定,結果顯示,許莫肺部的液體不是門口池子裡的生理鹽水,而是玻璃手術室後面的福爾馬林水,這就證明,許莫是死亡後被人移屍的。我的當事人自首時,承認他在門口把死者拉下水。但其實,許莫這時已經淹死了。」

  全場嘩然,彷彿終於聽到了一個構思奇佳的故事結尾。

  而甄意也瞬間拋去了講故事的姿態,轉頭指向淮如,怒目看著:「你又撒謊!許莫死了,怎麼可能會動彈?」

  淮如如臨大敵,驚愕不能言。

  「反對!」尹鐸立即起身,此刻淮如是他的證人,他必須維護,

  「可能是言栩把許莫淹了兩次,他趕來的時候,看見許莫在福爾馬林池邊,他淹死了他,然後再拖到門口。」

  淮如立刻死咬不放:「對,就是這樣。我看見的時候,他正把許莫從屋子裡拖出來!」

  「好。」她點點頭,笑得很狠,拿手指點了點淮如的方向,「我就讓你來個明白。」

  她再度指向投影儀,

  「這是當天晚上hk電視臺攝影師易洋的攝影機裡拍攝到的內容,他拍攝的是人質被成功解救後的現場畫面。

  這裡,停!」

  畫面停止。

  「我的當事人從人群中走過,看畫面下方,他的褲腳,是乾燥的。」

  陪審團成員,法官,連帶著旁聽席上的記者民眾,全面面相覷,

  所以?

  「請大家再看現場房間的照片。」甄意的聲音大了起來,擲地有聲,

  「房間門口有四米寬的水池!

  如果我的當事人進去過房間,去過福爾馬林池邊,他必須涉水才能通過。而傳送帶上全是動物心臟帶有的血跡,現場勘查人員的證據表明,傳送帶上沒有踩踏或破壞過。」

  她指著證人席,氣勢全開,厲聲呵斥:「淮如,你要是看見了我的當事人長了翅膀會飛,再來作證!」

  這一刻,沒有人發聲。

  全場死寂,目光皆聚焦在法庭正中央,那個背脊挺直,抬著手臂,霸氣與英氣俱在的女律師身上。

  或許,有一種無聲,叫折服。

  這位女辯護人,真的做到了百密無一疏。

  為了找證據,所有別人想不到的事,她都絞盡腦汁地搜刮到了。

  什麼整點運動的傳送帶,生理鹽水和福爾馬林,地下室門口的監控器,易洋攝影機裡的膠帶......

  為了給她的辯護人洗脫罪名,她拼盡了全力。

  而這種隱忍的,沉默的,日夜兼程的力量,在這一刻蓄勢迸發,沖擊到每個人的心坎。

  每個人都感受到了。

  沒有語言能形容這種震撼,所以,每個人都沉默著,致敬。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6-1-23 11:02 PM

74. chapter 77

  近百人的法庭裡悄無聲息。

  淮如坐在證人席上,面對著甄意的指責與目光,腦子裡轟然炸開,空白得找不出一絲一毫的辯駁之辭。

  而甄意的言語更加猛烈:「你做偽證!你為什麼要陷害我的當事人?還是說,其實淹死許莫的兇手是你!」

  淮如瞪大眼睛,驚恐得大叫:「是我看錯了,我以為許莫是活著的。是我看錯了!」

  「你根本就沒有看錯!」

  甄意疾言厲色,拿起自己桌上的證據走去她面前,啪地一下砸在她的證人席上。

  審判庭裡寂靜無聲。

  甄意雙手摁著證人席,居高臨下,氣勢如虹:

  「你看好了!

  這是福爾馬林池邊的嬰兒頭髮和尿液。這是檢驗報告。安瑤把嬰兒交給你後,你一直帶著嬰兒。一定是你把許莫摁下福爾馬林池子時,把嬰兒放在了池邊,才在那裡留下了證據!」

  淮如愕然。

  想要說什麼,卻在甄意冰涼而警告的目光下,再度被嚇住,再度梗住無言。

  她恍惚間明白了,甄意打這場官司,不僅是想為言栩脫罪,更是想為她定罪。剛才甄意故意刺激她,無非是為了挖出她的漏洞,套她的話。

  甄意她做到了。

  她氣勢太強,嗅覺太敏銳,她根本防不勝防。

  而她最後列舉的這些證據,控方的檢察官怎麼會不知道?淮如抬頭看向尹鐸,尹檢控官臉色涼淡,平靜而不關己事地看她。

  她這才知道,她被這兩人聯手給坑了。

  淮如瀕臨崩潰。

  有人說天網恢恢疏而不漏,她算是把這句話的一筆一劃都品嘗得清清楚楚了。

  利用許莫的心理綁架安瑤,撿漏似地「受迫」殺了林警官,最終殺掉許莫。

  分明是最完美的不可能犯罪。分明計劃到了萬無一失。

  可沒料到言格的出現,他關了房間裡的燈,她在黑暗中沒有把膠帶收齊;更沒想到安瑤把嬰兒交到她手裡,而那嬰兒在池邊打滾,竟留下了頭髮和一泡尿。

  不然,沒有這些意料之外的關鍵證據,縱使是她有天大的嫌疑,也定不了罪。

  這,難道就是天意?

  她僵硬地仰著頭,看著甄意那張認真而嚴肅的臉,戴了假髮,化了淡妝,年紀比她小,眼神卻含著她從未見過的決絕與力量。

  那樣一雙執著的眼睛,彷彿能把一切摧毀。而在這樣的目光下,她撐不下去了。

  僵持的十幾秒裡,法庭上死一樣的寂靜。

  甄意俯視著她,目光如鐵;而淮如的心理防線一步步破壞,最終坍塌,

  終於,淮如整個人都垮了下去,頹然道:「對,是我把許莫摁進了福爾馬林池子裡......」

  這一次,法庭上再也沒了聲音,沒了嘩然,只有一種用盡全身力量歇斯底裡之後的荒蕪與空茫。

  甄意緩緩直起身子,垂眸看了淮如半晌,很輕地,說了聲:

  「謝謝。」

  淮如不懂。

  甄意心裡卻很清楚,謝謝她終於放棄掙扎,終於承認。

  其實,嬰兒一開始曾經在地下房間出現過,安瑤說它不適合,許莫才把它帶出去了。如果淮如堅決不認罪,如果她想到了這點並揪住不放,事情就會變得很麻煩。

  所以,她和尹鐸才想一鼓作氣擊潰她的心理防線,讓她自己承認。

  還好,她擊敗了她,在精神上。

  還好,她終於認罪。

  淮如最終被帶下去了。

  而尹鐸和甄意重新回到了對立面。

  有一說一,有二說二。

  尹鐸認為言栩殺人未遂,而甄意堅持無罪。

  尹鐸提出了兩種觀點:

  「有可能,淮如第一次並沒有把許莫徹底淹死。還有可能,言栩撒了謊,他說他認為許莫死了,可其實,他認為許莫活著,想殺他,把他拖下水。可結果是他其實早死了,言栩卻並不知道。」

  甄意則反對:「證據足以表明許莫死了,且言栩認為許莫死了。」

  「你說的證據全是言栩的一家之言。」

  「但你連一家之言都沒有。」甄意反唇相譏,「退一萬步講,即使他認為許莫活著,他殺的也是一個死人。不管他心裡是怎麼樣認為,他把死了的許莫拖下水,都不犯法!」

  「呵。」尹鐸被她第一句稍顯孩子氣的話氣得發笑,「你今天上午堅持淮如殺必死之人有罪的時候舉了例子。現在我也給你舉一個。

  一個人躺在床上,剛剛死掉,不過幾秒鍾,想謀殺他的兇手來了,以為他在睡覺,開槍打穿了他的腦袋,這個人算不算是謀殺未遂?」

  算不算?

  旁聽席,甚至陪審團的人全都亮了眼睛,好奇而興奮地圍觀。

  法官沒有禁止。

  接下來,兩人在法庭上的一場對辯,讓全hk看庭審直播的人都屏住了呼吸,讓他們之間的對辯成為法律系師生們從此津津樂道和爭辯的話題......

  甄意盯著他看了幾秒,吸了吸嘴唇,反駁:

  「你說的這個叫『不能未遂』,如果我要殺你,朝你開槍,但忘記裝子彈了,或者彈匣卡殼了,或者,你彎腰撿錢躲過了子彈,這個才叫『殺人未遂』!」

  因為她舉的例子,旁聽席上有人輕輕笑了起來,連陪審員都交換著眼神和極淡的笑意。到了這一刻,法庭竟變得有趣而生機盎然了。

  尹鐸低頭揉了揉眉心,抬起頭,問:「你說的『不能未遂』,意思是?」

  「做那些在法律上而言不可能的事,不能算犯罪。」甄意不經意斜靠在律師桌上,看得出很輕鬆,「很明顯,屍體不能被謀殺。」

  尹鐸點點頭,很受教的樣子,饒有興緻地問:「什麼叫『在法律上而言不可能的事』呢?」

  甄意呼了一口氣,聳聳肩:

  「假如你只是個地痞,卻騙我說你是檢控官,我相信了。我想打贏一個案子,就出錢收買你。這個行為本來應該是行賄罪。

  但因為你其實是地痞,並不是真的檢控官,所以,我的這個行為不能構成行賄罪。這,就叫做在法律上而言不可能的事。」

  旁聽席上的人鬨然笑了起來,陪審團們都輕輕地笑了。

  她已經完全輕鬆下來,

  尹鐸看似無可奈何,眼眸卻深了,也較勁起來,說:

  「嗯,很好。這樣,如果兇手在目標人物的窗口觀望,看見了目標人物的人影,一槍出去,可打中的是目標人物家中的人形玩偶。這也算是法律上而言不可能的事。那麼,這種情況,兇手算不算殺人未遂?」

  甄意停住了。

  聽眾也都好奇起來,眼睛亮得像燈泡,舌戰什麼的,太有趣了!

  甄意想了幾秒鐘,道:「如果我是控方,我就認為算;如果我是辯護人,我就認為不算。」

  鬨堂大笑。

  尹鐸也含著笑:「所以,我認為,在重罪上,『相信』這一點至關重要。如果兇手相信那個人偶就是目標人物,他無疑犯了殺人未遂罪。」

  甄意抱著手,點點頭,很贊同的樣子:「如果我深信巫蠱之術,相信詛咒能殺死你,然後用巫蠱來害你,那我應該也是殺人未遂了。」

  再度鬨堂大笑。

  這場辯論太好玩了。

  法官也笑了,敲一下法槌:「這場無釐頭的辯論,可以到此為止了。」

  甄意也收斂起來,正色道:

  「如果控方要給我的當事人定殺人未遂罪,請務必說明兩點:

  第一、兇手淮如沒有把許莫徹底淹死,他被重新運回傳送帶時,還活著;只有言栩拖許莫下水時,許莫沒死,才可以判謀殺,殺人未遂;

  第二、我的當事人,在當時俱有殺掉許莫的主觀願望和意圖,且認為許莫活著。請你們列舉出證據,來證明我當事人在那一時刻的心理狀態。」

  要證明這兩點無疑都是比登天還難。

  第一點,已經有淮如承認把許莫淹死了,誰能證明許莫出現奇蹟第一次沒被淹死?

  第二點,人的心情怎麼能證明?

  說完,她解脫似的歎了口氣:「幸好我們的法律不是嫌疑人『自證其無罪』,不然,可還真是難於上青天。」

  誰聽不出她是在笑檢控官們的工作難?

  帥氣英俊的尹檢控官被她調侃的語氣問得一點兒脾氣都沒有,舉手投降。

  但,

  「他還移動破壞了現場。」

  甄意瞬間反駁,像好鬥的小公雞:「現場在他之前已經被淮如移動過一次,不足以判罪。再說,他自首了!」

  尹鐸這下徹底沒話了。

  最終,法庭給出的評議是:

  控方無法提出超越合理懷疑的證據,以證明許莫在被拖下水時是活著的。

  同樣,被告言栩相信死者許莫已經死了,而,控方沒有任何證據能夠反駁他的說法。

  無罪。

  #

  閉庭後,尹檢控官自然是被法官叫去一通狠訓:

  「上午的庭審已經證明淮如是許莫的同夥,你還叫她出庭做證人,我以為你腦子進水了,結果你是在打算盤。你用了什麼方法騙她,是不是說戴罪立功,結果就讓她漏洞百出了?檢控官怎麼能這麼用陰招設計己方的證人?」

  尹鐸一直乖乖點頭:「sorry sir,sorry sir!」

  法官訓斥完了,又幽幽地說了一句:「但脫下這身法官服,我認為,幹得漂亮!」

  尹鐸:「......」

  甄意:「......」

  說完,他又對甄意道:「甄律師,你做得非常好。相信下次再見到你,就要稱呼你甄大律師了。」

  甄意輕輕笑了。

  她也知道,經過這次,大律師公會將會給她授「大律師」稱號。

  嗯。甄大律師。

  出門後,尹鐸十分幽怨:「我這麼聰明機智,為什麼每次被訓的都是我?」

  甄意哈哈笑。

  尹鐸又道:「小師妹,考慮來律政司工作吧。現在我們刑事檢控科的人看到你都害怕了。做對手,不如統一戰線。」

  甄意擺手,笑道:「不要。還是坊間自由。」說完便見言格立在走廊裡,寂靜地看著她,臉色還是蒼白的。

  甄意立刻跑去他身邊,小聲問:「不是讓你在車裡等我嗎?上樓梯來不累麼?」他現在還在住院期,因為要出庭才勉強過來。

  「不累。」他說,抬眸看了尹鐸一眼。

  表情是清淡的,心情卻......

  想起剛才在法庭,某個檢控官和小律師關於「未遂」和「不能未遂」的辯論,簡直散漫隨意,打情罵俏,有傷法庭風化。

  當然,他的小律師表現很完美;是檢控官言行不妥。

  不過,剛才聽見他叫她小師妹。他心情又平靜下來了,他記得很清楚,小柯說過,武俠裡,小師妹都沒有和師兄在一起了的。

  他淡淡地說:「走吧。」

  甄意點頭,對尹鐸招招手,拔腳就走。

  言格卻沒動靜。

  她納悶了,回頭看:「怎麼了?」

  「你不扶我嗎?」他清涼地說,「你在醫院裡都扶我的。」

  「......」

  甄意「哦」了一聲,心想,難道真的病痛很嚴重啊,便尋常地過來扶他了。

  繞過走廊,便看見警察帶著淮如離開的揹影,楊姿跟在後邊,無意間一回頭,看見了甄意和言格。

  她停下步伐,沒有笑,輕輕地說:「甄意,恭喜你啊。」

  「謝謝。」

  說完,兩人都沒有話了。

  今早在洗手間的爭持算是她們朋友這些年來吵得最厲害的一次。

  現在想想,甄意覺得當時有點兒刻薄,可林涵的死,還有近幾個月來兩人的分歧日積月累,她忍不住爆發了。

  她真的越來越不認同楊姿的處事方式,為淮如準備辯護時,她並沒有花心思找證據漏洞,而是花大把的時間應對媒體,渲染淮如的可憐形象。

  她並沒有全身心地維護淮如的利益,才讓淮如跌落得更慘。

  楊姿也沒別的話說了,只道:「等忙完了,有時間一起吃飯吧。」

  甄意若有似無地「嗯」了一聲。

  楊姿走了。

  過了很久,言格忽而說:「你中學的時候總是和她在一起玩。」

  這句話叫甄意微微難受:「嗯。」

  「你們兩個其實很不像,但做了很多年的好朋友。」

  「我不是在孤兒院住過一段時間嗎?」甄意輕輕吸了一口氣,說,「那個時候,只有楊姿......只有阿姿跟我玩。」

  可,為什麼變成現在這樣子了?

  兩人都沒再多說,走到二樓大廳時,聽到了哭喊聲。

  他們看見了徐俏的父母,揪扯住一個男孩,撕打著大哭:「她對俏俏見死不救,眼睜睜看著她等著她去死!我不會原諒她,也不會原諒你。我永遠不會原諒你們!」

  那個大男孩跪在地上,深深低著頭,看不清表情。

  淮生?!

  他的親姐姐,為了救他,隱瞞了骨髓匹配的真相,不捐骨髓,期盼著、坐等著他心愛的女孩去死,把他心愛女孩的腎放進了他的身體裡。

  他被動地接受了這一切,甚至無處怨恨,無處發洩。

  徐俏的父親摟著妻子走了,而那個陌生又有點兒熟悉的男孩身影,緩緩起身,往電梯間那邊去了。

  電梯?

  甄意一愣,鬆開言格:「我去看看!」

  跑去就見紅色的數字一路往上。甄意心裡已有不好的預感,眼見另一輛電梯下不來,等不及了,飛快衝去樓梯間。

  一路咬牙忍著腿痛跑上樓頂,就見淮生的白襯衫被狂風吹得像一隻風箏,揹影很消瘦,正一步步往邊緣走。

  「淮生!!!」甄意驚住,狂奔而去,「別跳!」

  可他好似沒有聽見她的聲音,站上欄桿,往灰暗的天空走去,風更大了,他像要起飛的風箏。

  「淮生!!!」甄意尖叫著撲過去抓他,可那一瞬間,他已經前傾著,倒了下去......

  甄意抓住他手臂的那一刻,被巨大的重力和慣性拖著往欄桿外飛出去,

  她的心猛地一沉:完了!

  懸空......失重......天旋地轉!

  她驚得心都要從嗓子裡蹦出來,可她並沒有墜落,而是狠狠摔去了外欄桿上,以一種極其危險的姿勢倒掛著。

  言格趴在欄桿邊,死死摟著她的腰。

  他是跟著她一路跑上來的,身體裡的內傷已經開始加劇,此刻用盡全力拉著兩個人,不到幾秒鍾,臉色就慘白如紙。

  而甄意倒掛在欄桿上,世界徹底上下顛倒,她驚得直冒冷汗,嚇得要死,手臂痛得要撕裂開,卻不肯鬆手。

  「淮生!抓住我,淮生!」她努力喊他,可不知為何,淮生像是昏迷過去了,沒有一絲動靜,彷彿她抓著的是一具屍體。

  手太痛......抓不住了......

  她不敢看著淮生就這樣滑下去死掉,風吹著橫幅在她耳邊鼓鼓地振動,她立刻拿橫幅纏住淮生的手臂。

  「救命啊!」她厲聲尖叫。

  樓底下散庭的人群裡,有人揚起頭。一下子,更多的人仰頭看,有人開始往樓頂衝。

  可,

  「言格!我抓不住了。他們怎麼還不來?」她驚慌了,帶了哭腔喊,「怎麼辦?我抓不住了!」

  可言格離淮生太遠,他根本無法幫忙,只能穩住甄意。

  手中的人一點一點往下滑,甄意尖叫:「言格,怎麼辦?抓不住了!」

  而下一秒,言格捂住了她的眼睛......

  她的世界忽然黑了,只有呼嘯的風聲。

  #

  手上抓著的重量,不知是時光,還是生命,最後一點點,從指縫流逝,抓不住了......

  手一空,再去撈,便是徒勞。

  #

  橫幅斷了一邊,上邊纏著的人沿著牆壁唰唰地滑下去,滑到一樓,猛地一扯,另一端也斷了,人摔了下去。

  「甄意。」言格把她撈上來。

  她目光有些呆,惶然而驚恐。

  他扶住她,寬慰:「別擔心,他應該沒事。但,可能會摔到腿。那條橫幅緩衝了。」

  「是嗎?」甄意爬到欄桿邊看,淮生躺在地上,並沒有血跡,旁邊有人在找救護車,有人在緊急救助。

  狂風呼嘯,她聽見自己的心砰砰直跳。終於,這次沒有跳樓死人。

  可,人群裡起了騷亂。

  被戴上警車的淮如尖叫著,要衝去看淮生,可警察把她扭上了車,她一直在踢打,在哭喊。

  甄意不禁有點兒心裡不舒服。退回來一看,言格臉色煞白,白得有些嚇人了。

  甄意一驚:「不會是又傷到了吧?」她立刻扶著言格下去,開車離開。

  出法院時,意外與警車錯過,剛好撞上淮如坐在玻璃那邊,盯著她,眼神陰暗而仇恨......

  她心裡咯噔了一下,卻打著方向盤,轉彎離開了。

  #

  甄意提著一袋子山竹,貓著身子,躡手躡腳地擰開病房的門。

  言格睡眠很淺的,她才不要吵醒他。

  推開一條門縫,探頭進去,卻見他不在床上,而是躺在窗邊的長沙發裡曬太陽,看平板。

  他一身病號服,側對著她,耳朵裡掛著白色的耳機線,沒有聲音。

  可她剛好看得見他手中的視頻,是網路上那天她庭審的重播畫面。

  他戴著耳機看視頻的樣子真是認真執著,躺在陽光下,美好得像天使。

  而天使正一瞬不眨看著平板上她的精彩表現。

  嗷~

  唔,那天他都在場,居然趁她不在的時候,重看她的錄像?!

  喲,心裡的感覺怎麼像心花怒放,得瑟得想跳扭擺舞,又像大熱天喝冰水一樣痛快?

  甄意忍了忍,沒忍住,脣角揚起大大的笑容,卻是無聲靜謐的。

  怕他會羞,又小心翼翼地縮回去。

  她退回走廊,差點兒笑死,一會兒捂著嘴,笑得腰桿兒亂扭;一會兒仰天哈哈大笑,張著口卻不發出聲音,笑得快直不起腰;

  路過的護士狐疑地看她,她這纔收斂了,輕叩病房門,一下,兩下。

  裡邊很安靜,隔了兩秒,言格清淡的聲音傳來:「請進。」

  推門進去,他還是躺在窗邊的沙發裡,捧著平板。很是從容淡定的樣子。

  見了是她,把耳機摘下來,安靜地瞧著。

  甄意裝不知,把袋子放在茶几上,問:「看什麼呢?」

  瞟一眼平板,喲,手可真快啊,內容全換了。

  言格沒有絲毫異樣,道:「哦,看淮如謀殺許莫受審的視頻。」

  他拔掉平板上的耳機,就聽法官在唸叨:「......承認死者已無生命跡象......需被終身監禁......」

  兩個終身監禁,夠她把牢底坐穿了。

  甄意拉了一個軟凳坐下:

  「有沒有說淮如為什麼要殺許莫?她和許莫的關係查清了沒?」

  「沒有消息。」言格簡短地說。

  心裡卻想,他應該去看看淮如。

  「還是你上次說的嗎?」甄意嘀咕,「淮如非法製藥賣給許莫?兩人因為藥物還是金錢鬧了矛盾,就窩裡鬥了。這麼說,許莫的病情全是淮如的藥物害的嗎?」

  她一手關掉平板,心裡有點兒難過,許莫,其實也很可憐啊。

  但不管怎樣,她的生活還是要繼續,這些事情也該告一段落,拋到腦後了。

  最近,所有的媒體都在宣揚她是個奇蹟,還冠上了什麼「職業偶像」「人生贏家」的頭銜。她已經不敢開機,連出門都要全副武裝。

  說實話,這些虛名,她還真一點兒都不在乎。

  又不能陪她過一輩子,而能陪她過一輩子的......

  她轉眸看他,不經意笑了,從袋子裡拿山竹剝了起來。

  剝掉厚厚的殼,手變成紅紫色,捧著小小的白色果肉遞到他嘴邊:「喏。」

  他垂眸看著她手裡的果肉,睫毛眨啊眨,有點兒不自然,又看看她,最終還是張口,嘴唇輕輕一抿,含了進去。

  飽滿多汁,酸酸甜甜的。

  甄意塞了一瓣到自己嘴裡,笑問:「言格,想吃鑽石水果嗎?」

  冰凍水果......初吻......深吻......

  他把山竹嚥下去,不動聲色地調整呼吸,一瞬間覺得有點兒熱。

  她意味深長地看著他笑,看到他已經不好意思把眼神挪過來了,她才低下頭繼續剝山竹。可想起他趁她不在,偷偷看她的視頻,笑意再也忍不住,臉上的笑容一寸寸放大。

  他察覺到她在笑,目光挪過來,見她簡直是花枝亂顫了,納悶:「你聞到笑氣了?」

  「沒。」甄意擺擺手,一個勁兒地笑,「沒事兒,就是剛才看到了一個特悶騷的男人。」

  言格極輕地擰了眉,他並不理解「悶騷」的意思,但這種詞匯肯定不是他。

  他只聽到了「男人」,哪個男人能讓她笑得這樣開懷?

  胸口有點兒鬱結,他閉了閉眼。

  為什麼那個男人也跑來醫院了?

  想了想,清淡地說:「甄意,我覺得,你剛才說的那種男人,不好。」

  「誒?」甄意好奇,「為什麼不好啊?我挺喜歡的。」說著,把剝好的山竹遞到他嘴邊。

  他不吃,別過頭去。

  她也不勸,過一會兒,他又回頭看她。她邊吃邊笑,像吃了什麼不對勁的藥,或者被人點了笑穴。

  「......」

  言格被她的笑容弄得不自在,且他躺著,她坐著,近距離看著他,有種她瞬時會從天空上吻下來的感覺。

  他更加不自然,動了一下,想別過頭去,卻又不太想。

  她眼眸純淨,凝視他幾秒,問:「要坐起來嗎?躺久了不舒服吧?」

  「嗯。」他試圖起身。

  甄意趕緊擦乾淨手,去扶,順勢坐在沙發上;

  他坐起來,頭一歪,便靠在了她肩頭。

  甄意瞬間靜止,彷彿他是靠進了她心裡。

  陽光走過地毯,照在她光露的腳趾頭上,暖暖的。

  她輕輕揪著手指,一動不動,身體好像僵掉了……

  唔,不知是因為在病痛中,還是因為言栩的沉睡,他這些天好像格外柔弱。

  她小心翼翼地扭頭看他一眼,他暗著眼簾,睫毛又黑又長,鼻樑高高的,呼吸有些沉,卻還均勻。

  不是說躺累了麼,怎麼才坐起來就靠在我肩膀上又睡了,我又不是枕頭。甄意腹誹,又囧囧地望著天。

  心裡納悶,嘴上卻沒說。

  想起司瑰偶爾靠在她肩上,才靠上去就跳起來踹她一腳:「甄意啊,你長點兒肉吧!硌死我了。」

  她挺好心的,小聲嘀咕:「舒適度很差吧……」

  「很好。」他閉著眼睛,聲音仍然虛弱,輕輕飄進她耳朵裡。

  好心的房主對租客建議:「你可以靠在我腿上,腿上肉比較多,像天鵝絨枕頭,你現在用的是蕎麥枕。」

  「蕎麥枕對身體好。」他說。

  說完卻身子一斜,枕去她腿上。

  太突然了!

  好癢!

  甄意差點兒沒忍住一個激靈。

  「昂~我有癢癢肉!等一下。」她拖起他的頭,一手趕緊在腿上搓搓又揉揉,「呼,這下好了。」

  她不知道她的手指深入他的髮間,也叫他頭皮發麻,心絃輕顫。

  她的腿的確很舒服,柔軟,彈彈的,像果凍,他又想睡了。喝下許莫的藥後,他花了很長的時間自我催眠,現在總算好了。

  只是,似乎用力過度,心靈和思緒都有種靜得起不來了的無力感。

  他腦袋有點兒沉,安枕在她腿上。心裡也安靜下去。

  她覺得這個動作太親暱,不禁心裡歡喜。想讓他舒適,所以乖乖坐著不動,手指卻不聽話,忍不住纏著他的短髮在指尖繞來繞去;

  他睫毛輕輕顫一下,卻沒睜眼,她不安份撥弄他頭髮的感覺,其實很舒適愜意。

  「甄意。」他低低喚她。

  「嗯?」她一僵,手指不動了。卻還不甘心,指尖又戳了戳。

  「不是說這個。」他嗓音略沉,「對不起。」

  「誒?」她倒是訝住,「怎麼了?」

  「言栩車禍那天的事,對不起。」他靠在她腿上,睜開眼睛,眼眸清黑而深邃。

  這些天,腦子裡總不由自主迴想起她淒慘而驚恐的哭聲:「言格,你別這樣,求求你別這樣。我會害怕。你這樣我會害怕!」

  一想起,心就疼,怎麼心理暗示都沒用,都解救不了。

  對他來說,世上只有這種疼痛,用催眠治不了。

  可偏偏,他的痛,只有這一種。

  甄意愣了愣:「沒事啊,說什麼對不起。我都不介意的。而且,幸好你沒聽我的,因為你的堅持,言栩獲救了啊。」

  話這麼說,心裡卻溫暖得骨頭都快化了。

  其實,他多在意她。

  想著,她又有些難受:「言格,你別太難過了。雖然不能說言栩一定會什麼時候醒來,但,他至少還活著啊。」

  他若有似乎地「嗯」一聲,闔上眼睛:「我知道。」

  #

  探視間裡,很安靜。

  淮如坐在椅子上,面無表情地看著虛空。

  良久,門開了。

  她一動沒動。

  又過了一會兒,來人走過來,做到了她對面的椅子上,目光涼淡,毫無感情,看著她。

  淮如看著那張漂亮的臉,心裡有些恨,更多的卻是不甘。

  他們的人生,分明起點一樣,卻為何天差地別?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6-1-23 11:23 PM

75. chapter 78

  探視室內靜謐一片,安瑤和淮如隔著一張桌子,彼此對視著,兩張臉上都面無表情。

  認識這麼多年,每一次對面而坐,都不太融洽。

  安瑤不想和她說話,淮如則不知從何說起。

  很久後,安瑤極淡地蹙了眉:「你不是說要見我嗎?沒事我先走了。」

  還沒起身,

  「是不是你把徐俏的事告訴淮生的?!」淮如眼睛裡閃過一絲惡狠狠的光。

  安瑤卻很淡:「我沒那麼無聊。」

  「那他為什麼會自殺?」她急得渾身都在抖,眼珠執拗地一轉,「是甄意推的他?是甄意推的他!」

  「淮如,要不是甄意,你弟弟現在摔得稀巴爛了!」

  「淮生他怎麼樣了?」淮如忍不住急切。

  「傷到了腿,其他地方沒事。」淡漠的迴答。

  可就是這一句話,叫淮如心痛似刀割,有一瞬間低下了頭,喃喃道:「我不能去照顧他了。」

  安瑤看她半秒,道:「淮生是你的弟弟,不是你的孩子。而且,他現在有了你費盡心機給他弄來的腎,他以後會過得很好。」

  淮如受不了她這樣置之度外的語氣:「安瑤你為什麼要這麼無情,再怎麼我們也是一起長大的。」

  「是嗎?你對我可沒有多少感情。」

  安瑤嘴角彎了一下,卻沒有任何笑意,

  「那麼多年,你一直拿我當年受辱的事要挾我,數年如一日。

  我在美國拿著全額獎學金,還要兼職打工給你賺錢。淮生這些年來的治療費,療養費,有多少是從我這裡出的?等到我對這件事不在意了,和你斷了聯繫了。回國再見面,你又搜刮出了我的把柄,來威脅我。

  淮如,你是一個像吸血鬼,不,你把我的血吸乾了也都不會滿足。

  即使到了最後一刻,你還想毀掉我的人生。現在,你要和我談感情嗎?」

  淮如臉色微白,眼睛紅了:「可我能怎麼辦呢?我們都是孤兒,所以你能理解,生命裡什麼都沒有只有一種掛念是種什麼感覺。絕望,卻抓著狠狠不放。」

  安瑤微微垂眸。她的確能夠理解,所以即使在被淮如要挾的那段時間,她都沒有恨她,反倒真心可憐他們姐弟。

  那時候,她甚至還挺羨慕淮如,至少有一個弟弟。

  而她,什麼也沒有。

  沒人這樣為她付出,她也沒有可付出的人。自小就孑然一身,哪天要是死在國外,不會有人想念,也不會有人惦記,甚至不會有人收屍。就那麼,不留下任何痕跡地死了,像沒來過這個世上一樣。

  可還好,她遇到了言栩。

  這就是她生命裡的唯一。

  淮如一提到淮生,聲音就哽嚥了:「安瑤,我家淮生真的好可憐。我們是孤兒,沒有人管。只能相依為命。我不能讓他死,我怎麼能讓他死?我需要錢。為了錢,做任何事我都在所不惜。」

  是真的可憐。

  安瑤都清楚。

  淮生有尿毒症,要透析要療養,淮如甚至想過非法買腎。

  除此之外,淮生還患有罕見的pku,身體無法分解消化蛋白質,日常生活的大部分食物都會讓他中毒。每個月的特殊食物費就要近萬,更別說他的治療費和其他。

  國家對患有這種疾病的幼齡兒童有特殊食品補助,可長大一點就沒有了。

  安瑤還記得,淮如很小就開始背誦各種食物裡的蛋白質氨基酸含量,每頓都要計算,給淮生做一頓飯要花上幾個小時,生怕出錯了會害死淮生,讓他變成癡呆。

  就是這樣的謹小慎微,在那樣艱苦的環境下,淮生被她照顧得竟然沒有像其他患病兒童一樣智力低下。

  等淮生長大了,需要長身體了,淮如則真的是拼了命了。

  面對這樣的淮如,安瑤一直都恨不起來。可這次,她踩了她的底線。

  「安瑤,你以為我想威脅你嗎?我真的沒有辦法,安瑤,我沒想害你,我要的只是錢!」

  安瑤聽言,寂靜地抬眸看她:「你已經害了啊。淮如,當許莫再次出現在我面前時,當他開始要挾我時,我就知道是你指使的了。」

  「什麼?」淮如愣住。

  安瑤低眸,其實,她對言格和甄意撒謊了;其實,她早就猜到了。

  「許莫不會那麼清楚我的心理弱點,只有你。」她看著淮如,異常平靜,

  「許莫真的不記得當年對我做過的事了,聯想到他現在的狀況,是你為了錢,非法製藥了吧?許莫就是你的客戶。當年,那個侮辱我的男人的言行,的確不太正常。這樣一想,那時候,是因為他吃了什麼藥吧。所以侵犯了我,又忘記了我。」

  對面的女孩嘴唇抖了一下,安瑤心知肚明,說起舊事,語氣毫不起伏:「淮如,是你設計的吧?知道我要去杜克大學學醫了,知道我要前途無限了,所以抓住我當你的宿主,從此吸我的血,啃我的肉嗎?」

  淮如驚住:「你都知道了?」

  「安瑤,你不是安如笙。」安瑤看著她,眼神卻空洞,「這樣的話,許莫怎麼會說?當然是有人教他。」

  許莫威脅她的事,她也向甄意和言格隱瞞了。

  是啊,她什麼都可以忍,什麼都可以不在乎,什麼都可以坦白,唯獨這一點,是她的底線。她不能不是安如笙,不能不是言栩的安如笙。

  那樣,她就什麼都不是了。

  也正是由於言母發現了這一點,她才再也無法容忍安瑤。在她眼裡,安瑤成了一個費盡心機接近言栩欺騙言栩的女子。這樣的女子,她不能讓她出現在言栩身邊。

  「你知道這是我的致命點,真正的致命點。你知道我和你一樣,為了這一個點,會做出任何事。所以,我猜,你之所以把許莫引到我的生活裡來,是想我殺了他。一定是你有什麼原因要把他滅口。既然如此,利用我的致命點來封口,同時,再度抓住我殺人的把柄嗎?」

  淮如沉默了,她一箭雙雕的計劃可謂天衣無縫,卻沒想到,安瑤比她想像的聰明,聰明得可怕。

  「你,你一開始就知道我是許莫的同犯了?」

  「知道啊,」安瑤淡淡道,「所以,我也知道,你等著我殺他。所以,我只是讓他失去了行動能力。因為,你是必須要許莫死的。你一定會回來檢查,可發現我沒把他殺死,你只能自己親自補刀了。」

  淮如驚怔,這完全出乎了她的意料。

  她分明是設計安瑤,沒想卻被她給設計了。

  看著面前安瑤那樣漂亮卻分外冷靜的臉頰,淮如莫名覺得腳板心發涼,這個女人冷靜得讓她害怕。

  她想把許莫和安瑤一箭雙雕,沒想安瑤把許莫和她一石二鳥了。

  她太久不能言語,安瑤反倒彎了一下唇角:「孤兒院裡長大的孩子,很難不聰明。」

  這話,讓淮如的眼神渙散開:「是啊。我們都是孤兒院裡出來的魔鬼。

  那時在孤兒院,可愛的孩子討人喜歡,會被新爸爸媽媽接走。不討人喜歡的孩子則吃不飽,做勞動,還捱罵。淮生病怏怏的,我太倔強。總有大的孩子欺負他,讓我變得愛打架,可為了他反抗,就會招來叔叔阿姨的打罵。」

  她的眼中浮起了淚霧:「在那樣的競爭環境裡,我只學會了一點,善意都是狗屁,要想活著,就只能靠自己。淮生生了這樣重的病,沒人能管他,爸爸媽媽不要,社會更不會管。曾經也找過愛心組織,可需要愛心的人那麼多,那樣一點點愛心怎麼夠分?我們總是被拒絕。

  我一個人怎麼拼命打工工作也拖不動這麼大的負擔,別人不救助,可我們也要活啊,就只能去搶了。

  你說對了,我是偷了研究所的材料非法製藥,私自賣給了許莫。

  藥品出了問題,許莫精神漸漸失常,不受控制了。賣給他的藥,他轉給過別人,小範圍地流傳開。出現了好幾起精神失常犯罪或自殺的人。」

  安瑤看著對面這個女孩瘦弱而細小的身體,有點兒不適,大號的病號服套在她身上很空。多年的勞累和缺乏營養,讓她看著像陽光暴曬後的蔫豆芽,孱弱,消瘦,沒有一點兒生氣。

  她記得她曾經生病了也不捨得吃藥,只不停地喝開水。

  她一直認為淮如是她的吸血蟲,可現在,她發現,

  生病的淮生對於淮如;骨癌的徐俏對於貧苦的徐俏父母,都是吸血蟲;每一個重病難治的人,對他的家庭都是吸血蟲。

  家人痛苦不堪,卻又苟延殘踹,不肯放棄;

  她又想起經常聽病人歎氣:「千萬不要生病,病不起啊。」

  安瑤道:「你怕罪行敗露,便攛掇他一起設計了這場綁架案。而許莫沒想到,他的同謀其實一開始就想殺他。」

  「是。」淮如有些頹廢,發呆很久,「安瑤,我......我的錢都被法院凍結拿去賠償了,你可不可以給淮生一筆......」

  安瑤微微瞇起了眼睛:「你叫我來,是想做最後的威脅嗎?」

  「你是言家的未婚妻,錢對你來說,根本就是廢紙了。」

  安瑤臉色微涼:「我不會隨手拿言家一分錢。」

  「如果你答應我,我以後再也不會騷擾你,你不是安如笙的事,以及真正安如笙的事,我也......」

  「呵。」安瑤笑了一聲,「你以為你還能出去嗎?你又要和誰去說呢?」

  安瑤幽幽看她,沒有半點弱勢。

  淮如緊張了,不能再照顧淮生,也不能給他留一個保障的恐懼像毒蟲一樣啃咬著心臟,她撲在桌子上,一下子抓住安瑤的手,淚如雨下,

  「安瑤,我們淮生一個親人也沒有,就只有我。他身體不好,沒上過學,根本沒有獨立生活的能力。這世上我不管他,他就會死了。

  不到走投無路的地步,我也不會求你。這對你只是舉手之勞,求你不要見死不救。」

  安瑤看著她,面無表情,沒有感動,也沒有厭惡。

  「在知道你當年對我做的事後,你還指望我會給你一分錢嗎?」

  「對不起,對不起。」淮如哭得渾身在顫,「可你和我是一樣的。我們都是孤獨的人,因為依戀和信任,才格外愛一個人,對一個人付出。為了愛的人,即使付出生命也絕不眨一下眼睛。淮生對我,就像言栩對於你。安瑤,求求你,救救我的淮生。我們都是一樣的啊。」

  「不一樣。」安瑤漠著臉,開口,「淮如,我和你不一樣。」

  「即使知道了當年的真相,即使對你恨之入骨,即使知道你的骨髓符合徐俏,你不救徐俏讓她惡化而死,把她的腎給淮生。即使知道這一切,我也沒有告訴淮生。

  徐俏已經死了,我不想看到淮生因為怨恨和自責,拒絕換腎,生命垂危。甚至在他手術成功康復了,我也沒說,沒想讓你的弟弟對你反目成仇,恨你一輩子。因為我能想像到被最愛的人拋棄的痛苦。只是媒體的作用,我阻攔不了。

  可你呢,因為我拒絕害死許茜,拒絕取她的腎,你仇恨我,甚至想設計讓我殺了許莫。你想毀了我!更可惡的是,你做假證害言栩!當時在法庭上看見你的嘴臉,我真想殺了你!」

  淮如大哭:「我不是故意,我需要戴罪立功......」

  「住口!」安瑤猛地站起來,漂亮的臉蛋徹底冷漠下去,「淮如,我們真的不一樣。」

  她彎下腰,一字一句道,

  「現在,我真心祝願你,終身被困,在監獄裡腐爛,再也呼吸不到自由的空氣。讓許茜,徐俏,林涵,甚至許莫,讓他們的眼睛盯著你,看你在監獄裡受盡精神折磨,一天天頭髮花白地老去。一生一世,都再也不能陪伴你在乎的人身邊。」

  她一字字說完,淮如面如死灰,如遭雷擊,彷彿落下了終身的詛咒。

  安瑤轉身離去,走到門口,卻聽淮如道:「安瑤,你以為你就沒罪嗎?」

  「我有啊,所以,我會把自己終身監禁的。」

  所以,她會陪言栩回到言家老宅。

  他睡著,她醒著,花開了,鳥飛了,雪落了,月彎了......

  一輩子,就這樣過去了。

  她從此囚禁在他的世界裡,與世隔絕,再也不要出來。

  她微微笑了,輕聲道:「我們果然是不一樣的。你禁在監獄裡,而我禁在我愛的人身邊。」

  走出拘留所,安瑤深深吸了一口氣,望著頭頂的艷陽藍天,她一點兒都不覺得留戀。

  她一直認為,山裡的天空更純淨,星夜也更璀璨。

  下午言栩要出院了,會被接回家繼續沉睡。她會陪他一起,然後,再也不離開他的身邊。

  她閉上眼睛,想著推他去太陽底下,給他讀詩......

  其實,很幸福。

  緩緩睜開眼睛,終究還是掏出手機,給銀行打了個電話,把工資轉去了淮生個人的醫療帳戶裡。

  才下樓梯,卻看見了一輛熟悉的車。

  安瑤快步走到言格身邊,有點兒緊張,見他神色微肅,她手不禁發抖:「是不是言栩出事了?」

  「他醒了。」言格簡短道。

  安瑤一驚,心裡的喜悅猶如禮花爆炸,彷彿這輩子沒有體驗過這般至喜的感覺。

  她忽然想笑,可出來的全是淚水,立刻要上車:「去醫院。」

  但,

  「安瑤。」言格的聲音很平靜,「以後如果有什麼事,你可以直接和言栩說。任何祕密,都不需要對他隱瞞。」

  他不動聲色,重復了一遍,「任何祕密。」

  安瑤的背影僵住,沒有回頭。

  她是何等聰明的人:「你知道了?」

  「對,一早就看出了你在撒謊。」他說,「也知道你對許莫和淮如的封口計劃。」

  很長的一段時間內,天地間只有風吹著路邊樹木的聲音。而她,像一尊雕塑。

  「他第一次開口叫我,已經是認識一年後。那時,我已經愛得不能回頭。即使知道他認錯人了,即使知道我是個替代品,我也不想離開他了。」

  安瑤沒有哭,語氣稀疏,可眼淚不停地下落,流過她沒有表情的臉。

  「我的愛並不卑微。我很清楚,言栩他愛我。只是,我從一開始就在欺騙他,利用了他對另一個女孩的回憶。他不會原諒的吧。我的行為觸碰了我和他之間最重要的信任,對言栩,這種信任尤其重要。可我破壞了。

  真正的如笙出現了。即使我多自信,心裡也有那麼一點恐慌,如果言栩一直把我當作如笙來愛,怎麼辦?我不能冒險。」

  「安瑤,即使言栩心裡記得小時候的那個女孩,但他現在要結婚的是你。他只會選擇你。」

  安瑤苦笑了一下:「將心比心,如果你愛了甄意那麼多年,8年後,有個女孩冒充她和你在一起,你是什麼心情?」

  言格看了她一眼,道:「我不會認錯。」

  「什麼?」

  言格很肯定:「言栩也不會認錯。」

  安瑤愣了一秒,搖頭:「不是,他認錯了。我不知淮如哪裡來的神通廣大,她找到了真正的如笙。那個女孩和我的背景一模一樣,我很確定她就是如笙。」

  言格依舊執著:「安瑤,我說了,言栩他不會認錯。你究竟是誰,言栩其實早就知道了。」

  安瑤狠狠一怔,猛地抬頭:「你說什麼?」

  「家裡派人調查你的時候,他私下阻攔了。」言格說,「他那麼敏銳的人,我想,認識你後不久,他就知道你不是他小時候認識的那個女孩。」

  安瑤睜大了眼睛,久久不能回神。

  眼淚一點一滴,再度墜落。可這次,她沒有悲傷,也沒有世事弄人之惋惜絕望,只有不可置信的幸福和心疼:「他,他早就知道了?」

  「對,很早就知道是你,愛的,也是你。至於淮如,她是騙你的。」

  「騙我?」

  「根本就沒有如笙這個人。」

  「什麼?」

  言栩小的時候,家人去孤兒院捐款,帶了他去。

  他小小一個,坐在院子中央大樹下的木臺子上,靜默地發呆。

  那時,孤兒院裡在排話劇。他什麼沒聽到,什麼也沒看到。可忽然,他所在的木架臺劇烈地震動。一下一下,很激烈。

  像是......地震了......嗯......

  過了很多秒,他濛濛地抬起頭,就見有個演美人魚的小女孩穿著魚尾巴,一蹦,一蹦,朝他跳過來。

  魚尾巴很鬆,跳一下,往下滑一點兒,她又得揪著尾巴扭著屁股蹦。

  真聒譟,像地震。

  她終於跳到他身邊了,小手伸過來,遞給他一塊糖:「給你吃。」

  他沒有反應。

  小女孩湊過來,歪頭看他,黑溜溜的眼睛非常好奇:「你是啞巴嗎?」

  他還是沒反應。

  沒想小女孩扭著粉紅的小尾巴,蹦到他身邊,揪住他的耳朵,捏了捏:「難道是聾子?喂!喂!喂!聽得到嗎?」

  他看她一眼,就是沒反應。

  「原來你聽得到,故意不理我。」小女孩癟嘴,不開心。提著長尾巴就要蹦走,木架臺又開始霹靂嘩啦地震顫。

  他坐在那裡,晃來晃去。

  她蹦了一會兒,想了想,又蹦回來。

  「我給你唱歌吧。」她缺了兩顆門牙,牙齒還漏風,唱著毫不成調的歌兒。

  唱完又和他講故事,一邊講,一邊模仿醜小鴨白雪公主巫婆各種,她一整天都在臺子上蹦來蹦去,毫不消停。

  言栩覺得,那天下午,他的世界都在她的蹦達聲裡震顫。

  後來她一不小心摔倒了,穿著魚尾巴爬不起來,蟲子一樣在地上拱啊拱,扭啊扭,一小條滾來滾去,急得滿頭大汗。

  他從來沒見過這麼滑稽的人,那一刻也不知怎麼的,很淺地笑了。

  他想,她真有趣。

  後來夕陽下了,他要回家,說了第一句話:「你是什麼?」

  原諒他不會交流。

  女孩缺著牙,漏風地指指自己的魚尾巴:「這都不知道嗎?安如笙啊!」

  言格說:「家裡人後來去孤兒院找過,但那裡並沒有叫安如笙的女孩,我聽了他的描述,告訴他,他或許聽錯了,那個演小美人魚的女孩說的,應該是,安徒生……」

  可,言栩聽成了安如笙......

  安瑤一愣:「你是說,根本就沒有叫如笙的女孩存在?」

  淮如把她騙得好慘,說那個女孩的小名是如笙......

  「是。言栩遇到的那個女孩不叫安如笙,而他心中的安如笙,是你。他和我說過,你是童話裡走出來的,善良,安靜,卻會為愛獻身的海的女兒。在認識你後的第一個月,他和我說,你就是真正的安如笙。我的理解是,他第一面認錯了,但他很快就知道你就是你。」

  言格緩緩道,

  「安瑤,言栩並沒有喜歡那個女孩,他只是喜歡那種在孤獨的時候被人溫暖靠近的心情。而你的出現,從一開始就給了他這種心情。所以從始至終,你都是安如笙。

  在認識你之前,言栩就知道安如笙這個名字是錯的。安如笙在他心裡,只是他自己創造的一個美好的代名詞,他把最美好的名字留給你。就像別的情侶之間,不叫名字,叫honey,sweet,是一樣的。」

  安瑤聽完,心裡悲哀而發涼,這陰錯陽差的誤會,卻最終發展成了噬心的黑洞。

  她眼淚癒發洶湧,聲音還勉強穩著:「言栩他不會原諒我了吧?」

  「如果真的怪你,就不會拉許莫下水。」言格靜了幾秒,道,「他也知道,對於當年許莫的作為,你的心情已經平靜了。他知道能刺激你的,就只有這一件事。言栩也很內疚,內疚沒有和你解釋清楚。」

  安瑤抬起淚朦朦的雙眼:「解釋『如笙』這個詞的意思嗎?」

  「對,他以為,如果和你說清楚,如笙不是別人,就是你。你也不會做出今天的事。」

  安瑤潸然淚下,又心疼又幸福:「我知道了,以後不管有什麼事,我都不會再瞞著他。」

  言格任務完成,便不再多說。看安瑤生平第一次哭得稀裡嘩啦,他也靜默立在一旁,一句安慰的話都沒有。

  只是,想起了甄意。
 
  言栩和安瑤因為這樣無釐頭的誤會,差點兒釀成大禍。

  而他還有些事情沒有和甄意說清楚,是真無法說清楚的事啊,該怎麼開口?

  第一精神病院側樓3層的小廳裡,一片白色。

  遠方海洋來的風,帶著初秋微微的涼意,從窗外吹進來,桌上的白紙隨著清風微微浮動,在桌上飄。

  淡金色的陽光籠罩在厲佑頭上,那張稜角分明而姿色出眾的臉,此刻浮現了一絲笑意。清黑的眼眸也是深深的,盯著桌子對面的言醫生,似笑非笑。

  言格則平平淡淡的,問:「淮如的藥物配方,是你給的吧?」

  厲佑聳聳肩:「我不認識你說的這個人。不過......」他揉了揉太陽穴,「或許我的精神出去遊蕩,寄住在哪個人的腦袋裡,控制了她。」

  言格不說話了,表情波瀾不起,看了他幾秒,起身。

  厲佑抬眸:「不問了?」

  「沒有價值。」言格淡淡道,彷彿他不值一提。

  厲佑極輕地斂起眼瞳,看得出是不悅的,隱約被他惹了。

  「她是一個失敗的實驗品。」他終於冷硬地開口。

  這個「她」是淮如。

  言格雙手插兜,拔腳離開:「早想到了。」

  淡靜的語氣彷彿把他早看穿了。

  厲佑見他要走,冷哼了一聲,又笑道:「可她是一個成功的實驗品。」

  這個「她」,不是淮如。

  言格沒有回頭,彷彿這對他依舊是已知信息。

  繼續往前走,卻聽身後厲佑笑意點點:「但,失敗的實驗品,還有未完的利用價值。所以......」

  下一秒,言格的手機滴滴響了一下,接起來一看,

  淮如在被運送去監獄的途中,離奇逃脫失蹤了......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6-1-23 11:47 PM

最終卷:此間有真意,欲辯已忘言

76. chapter 79

  下午三點,病房窗外的樹上,陽光燦燦。風一吹,葉子上的光線便輕快地閃爍起來,細細碎碎的,像湖面。

  甄意靠在門邊,歪頭望著窗邊的兩人出神。

  陽光摺進病房,撒在他們身上,粼粼如水波,又像舊時光。朦朧,卻閃耀。

  言栩坐在輪椅裡,安靜而又沉默,目光如水,靜謐無聲地籠在安瑤身上;後者則半跪在輪椅邊,給他整理衣領。

  兩人分明沒有言語交流,可一舉一動裡都透著細膩和默契。

  她給他整理好襯衫,又撫撫他的肩膀,把他整理得一絲不苟了,目光才落到他臉上,安然地含著笑。

  言栩並不笑的,只是那樣看著她,眸光很靜,不深,也不淺。

  安瑤起身,緩緩推他的輪椅,出了病房。原本守在病房門口的西裝男們,隔著四五米的距離跟著。

  原來也有這樣一種愛情,無聲,卻細沉。

  甄意望著他們遠去的背影,想。

  想著想著,就有點兒想言格了。其實,他對她也是如此。不說,但就在那裡。

  獨自走下停車場,想著給言格打電話時,手機響了:「甄意,你家男人電話~~快來接喲~~~」

  笑容忍不住就爬上了唇角,接起來,聲音裡掩飾不住快樂:「好巧哦,我剛想給你打電話,真是心有靈犀。」

  那邊微頓了一下,才輕聲喚她:「甄意。」

  「誒!」她朗朗地迴答。

  那邊又頓了一下。

  「你在哪兒?」他嗓音清沉。

  「你在哪兒?」她聲音輕快。

  「我在hk。」

  「我在深城。」

  又是異口同聲,他便不說話了。

  「誒?你什麼時候去hk了沒叫上我?」她習慣性地嘟起了嘴,「而且言栩出院哦,你都不來看看。」

  她說著,摁了一下車鑰匙,車子「滴滴」地叫喚,在地下停車場裡格外的空曠刺耳。

  「你在哪兒?」他似乎有些緊張,聲音很低,語速也比平時快,「甄意,你現在一個人嗎?」

  「是啊,怎麼了?」她拉開車門,坐上車,鑰匙插進孔裡,正要扭動......

  「和言栩他們一起,不要一個人。」

  甄意納悶:「可我現在要去hk啊,明天是林警官的葬禮。」

  「淮如逃走了,」電話裡,他的聲音是侷促的,「我擔心她會去找你。」

  甄意背脊一涼,立刻四周看看,安靜空曠的地下,沒有人影,只有無數空曠而安靜的車子。

  聲音不自覺小了下來:「她難道不會去找淮生麼?」

  「她也知道,警方會第一時間監視淮生,她不會那麼笨自投羅網。」

  「可,她應該還在hk,到深城來......過不了關吧。」

  「......」那邊沉默了一會兒,嗓音平淡下去,「嗯,我也這麼想。」但,不知為何,就是擔心。

  他的心理,她哪裡不明白。

  啟動汽車,她不經意地,心裡又溫暖了。

  「在hk等我哦,不要我一過去,你又竄回深城了。」

  「嗯......好。」

  #

  第二天,是林涵的葬禮。

  初秋的hk城,下了雨,天空灰濛濛的,又低又沉。很多市民冒著雨排著隊去給他送行。滿世界都是黃色白色的菊花。

  甄意一身黑裙,立在人群裡,言格給她撐著大大的黑傘。

  她靜默地望著林涵的棺柩,目光越過人群,卻隱約看見了一個熟悉的人,臉色白得像鬼,隱匿在很多張悲傷的面孔裡。眼神如刀,仇恨地盯著她。

  她猛地一驚,淮如?

  可再定睛一看,那張慘白的臉彷彿閃了一下,消失不見了。彷彿只是幻覺。

  她想去捉,可人太多,淮如已經看不見了,也正是那一刻,起棺了。

  棺木上覆蓋著鮮艷的紫荊花旗,幾位警司抬著棺木,擺臂正步,從人群裡走過。有人紅了眼眶,有人落淚,有人則泣不成聲。

  甄意收回思緒,眼神凝去那面紅色的旗幟上,心中的情緒悲壯,慷慨,激昂......卻又最終平靜下去。

  現在,還記得林涵的聲音,或許,很多年之後,都不會忘記。

  隔著膠帶,嗓音渾濁而模餬,用力而堅決,

  一聲,四聲,四聲,三聲,

  甄,意,動,手。

  眼淚,便再度落了下來。

  #

  回去的路上,她興緻不高,蔫蔫地趴在車窗邊,望著玻璃上凝結匯集的雨水滴發呆。

  言格看她情緒懨懨的,始終掛心,卻不知該如何安慰,

  「甄意?」

  「嗯?」

  「不要難過了。」這是他唯一能想到的話。

  可即使是這樣簡單的話,對她也很有效果。

  她回過頭來,精神好了一點,點點頭:「好呀。」

  言格:「......」

  她好像一直都是這樣,自我療傷能力特強,特別好鬨,特別配合,一點兒都不拖泥帶水。

  他反而不知道該說什麼了,努力想了想,說:「我們說話吧。」

  甄意:「......」

  可她其實知道他想安慰的心思,因為明了,所以一下子就覺得窩心。

  她窩進座椅靠揹裡,懶懶地放鬆下來。

  車廂裡安安靜靜的,外面是朦朧的雨水和模餬的世界。

  這樣的氛圍,真適合聊天啊。

  她手指輕輕摳著玻璃窗,指尖涼涼的,心裡也平靜,想起不久前在醫院看到的一幕,想起他緊張的電話,他不太熟練的寬慰,不知為何,就說:

  「言格,其實你一直都對我很好。」

  這話有些突如其來。

  言格轉眸看她,眸光很深,一瞬不眨。

  「我不開心的時候,其實你有想讓我開心。」她歪著頭,細細的手指在玻璃上寫他的名字,「我難受的時候,你也會想努力讓我不難受。」

  她回頭來了,微笑:「記不記得,你揹過我?一開始也不知是怎麼揹上去的,後來,每次我一不開心,你就會揹我了。」

  她想起,有一次,她沒任何原因,突發奇想在大街上讓他揹她,他不肯。

  言格站著不動,她就猴子一樣往他背上爬,跟爬樹似的。他站得筆直,脊樑不彎,也不吭聲,身板被她搗鼓折騰得時不時輕晃,偏偏就是不折腰。

  她最後終於是手腳並用地爬上去了,撅著屁股,雙腿圈在他腰上,卻沒地兒依附,又緩緩滑下去。可真差點兒滑下去時,他終究是彎腰,掌心握住她的雙腿,把她託了起來。

  想起舊事,她忍俊不禁,拿腳踢踢他:「誒,你揹過我好多次呢,你記不記得啊。」

  半明半暗中,言格輕輕點了一下頭。

  記得。

  當然記得。

  比如第一次。

  #

  中學時代,他生過幾次病。即使他不去學校也沒關係,可他從不會請假曠課。倒不是因為他多愛學習,而是……

  她的教室在一號教學樓四層,他的教室在二號教學樓五層。

  除去提前下課和自習,下課十分鍾,她會在下課鈴響的一瞬間衝出教室,飛一樣下樓,跑過小操場,衝上樓,跑去他的教室,

  又在上課鈴響的瞬間,一溜煙跋山涉水般地原路返迴。

  一天5次課間,2次上學,兩次放學,一星期5天,一月4星期,一年9個月……

  他不知道如果她興沖沖氣喘籲籲地狂奔到他教室門口,卻沒有看到他,會是種怎樣失望落寞的心情。

  而他,不希望她失落。

  想到她可憐巴巴的失望的樣子,一個個拉著別人問「言格去哪裡了呀」,他會難受。

  那次,他熱感冒,身體病痛,嗓子也很不舒服。可他本就話少,且即使身體不舒服,表面也不會顯露出來,所以甄意並沒察覺。

  那時,他們在一起不到一個月。兩人的相處模式還不熟。她不太清楚他作為男朋友的習性。

  課間,他一句話沒講,甄意以為他心情不好,很忐忑,還有點兒小惶恐;她話也少了,安靜地陪他立在欄桿邊眺望大海。

  很快,上課鈴響。

  都沒有說幾句話呢,甄意心裡好遺憾,戀戀不捨地和他招手:「別想我哦,一下課我就跑來啦。」

  言格嗓子痛,沒說話,只點了一下頭。

  她笑容燦爛地招著手,轉身飛速跑了。

  上課鈴還在學校上空悠揚地迴蕩。

  言格回到教室坐好。

  課堂很快安靜,老師準備講課了。這時,有個同學從外面進來,隨口說:「言格,我剛好像看見甄意從樓梯上摔下去了。」

  那個彬彬有禮從容淡定坐下起身各種動作都不會發出聲音的男孩……

  「嘩」的一聲桌椅晃蕩,有人衝了出去。似乎只在一瞬間,老師和同學們來不及驚愕,他就風一樣消失在走廊裡。

  言格飛速下樓,很快看到甄意。

  她一動不動,倒趴在樓梯上,可能太疼了,所以過了這麼久她都沒動靜。樓梯間裡學生們來來往往,趕去各自的教室,沒人管她。

  生平第一次,他的心像是被什麼狠狠戳中,悶鈍,麻木,透不過氣,很難受。後來,他知道,這種沉悶而窒息的感覺,叫做心疼。

  他還沒來得及趕去她身邊,她掙扎著爬了起來,吹吹手上的傷,捂著痛處,一瘸一拐地下樓。

  「甄意。」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聽上去有些陌生。

  憑空傳來他的聲音,她嚇了一跳:「啊,怎麼了?」

  一回頭見他臉色不佳,她想起答應過他不會翹課,驚得慌忙擺擺手:「我跑很快的,馬上就去上課了。」說完竟要跑。

  「你站住!」他語氣有些重。

  甄意真就原地不動了,緊張地看著他下了樓梯,一步一步朝她走來。

  他眼眸微微沉鬱,向她靠近;

  甄意臉都白了。果然和她一起,他反悔了,很生氣啊,可這段時間她小心翼翼,沒有不乖啊。她很難過,又很害怕他是來說分手的,低著頭往後退了一小步。

  可他卻到她面前蹲下,掀起她的裙子……

  她驚呆了,捂住嘴。

  走廊上一個人也沒有,都去上課了。

  然後,他竟然往她裙子裡看……

  他在看什麼呀?

  她的臉慢慢變紅,想後退,

  「別動。」他制止。她細細的腿上全是傷,尤其膝蓋,都流血了。

  甄意硬著頭皮杵著,只覺裙擺下涼涼地透風。

  世界很安靜,隔壁教室裡老師在講課:「氯氣中混有氯化氫氣體,不能用鹼石灰除雜……」

  哎呀,他究竟在看什麼呀?

  她糾結地擰眉毛,早知道今天就不穿畫著海綿寶寶的小內褲了呢,嗷嗚~

  「提著裙子。」他指示,「不許碰到傷口。」

  「哦。」她點頭照做。

  言格帶她去醫務室,衛生員給她塗紫藥水。她疼得哇哇大叫,還牢牢記得他的話,攥著裙子不鬆手,眼淚吧嗒吧嗒地砸,一邊抹淚一邊笑:「哇,紫色好漂亮!」

  最後一節課,他不上了,送她回家。

  見她走得緩慢而痛苦,他表情冷淡地蹲下;她不太相信,沒動靜;他指一下自己的背:「上來。」

  她受寵若驚,立刻竄到他揹上。

  那年她個子還很小,他卻已經長得很高,她趴在他背上,像大哥哥揹著小妹妹。

  一路上,她小聲地軟軟地嘰嘰喳喳;他始終沒說話,表情酷酷的靜靜的。

  到她家樓下,她於心不忍,要下來。可他不作聲,也不鬆手,其實他生著病,揹著她走了兩公裡的路,體能將近極限。

  可最後的五層樓,他依舊走得緩慢而穩妥,她根本沒察覺他的腿在發抖,手快抽筋。

  到門口,她幸福了一路,卻忽然緊張起來:

  「言格,你忽然對我這麼好,是不是要和我分手了呀?」她深深蹙眉,哀哀的,「別呀。我還不想和你分手呢!」

  「……」這兩者之間有什麼關係嗎?完全沒邏輯啊。

  「我知道。」他說,「不會的。」

  甄意開心地笑了,轉身要進門,又回頭喚他:

  「言格?」

  「嗯?」

  「還從來沒有男生敢掀我的裙子呢!」

  「......」

  第一個也是唯一個掀甄意裙子的男孩,想起裙子下修長細膩的雙腿,和餘光裡白色柔軟的內褲和可愛俏皮的海綿寶寶......後知後覺地,他的臉紅到了耳朵根......

  「你說,你是不是看見我的內褲了?」她仰頭,往前一步,昂著頭,囂張地質問他,「看見我的海綿寶寶了是不是?」

  言格悶不吭聲,臉越發滾燙,只是餘光......瞥見......而已......

  但是,他也沒臉說這不算,太不紳士。

  而,他居然做了掀女生裙子看女生內褲這種......事?行徑?

  他的驕傲不允許他不承認,而他的自尊讓他不好意思直視她,別著頭,紅著耳朵,梗著脖子,終究是,點了一下。

  她踮起腳,手指戳戳他的肩膀,趾高氣昂地嚷嚷:「那你要對我負責!」

  他不吭聲,也不看她,又點了一下,嗓音已不清晰:

  「......唔......好。」

  要對她負責。

  #

  這個承諾,言格一直都記得。

  回過神來,此刻,她還坐在車窗邊畫玻璃,離深城越近,雨越小了。

  「這幾天在深城和hk之間來回跑,比過去8年都頻繁,過關的工作人員都快認識我了。」她輕聲自言自語,又回頭看他,「有件事一直忘了告訴你。」

  「你知道嗎?自從庭審過後,網絡上有好多人註意你,還在討論你誒,都在猜你是從哪裡冒出來的。聽說把各個名門豪門搜了一圈,卻找不到。」

  言格對這種事沒什麼反應。

  她又說:「所以你要是去參加同學聚會,肯定很多人揪著你問。你不會不喜歡麼?」

  他們這趟趕回深城,正是去參加中學聚會。這叫甄意有些意外,畢竟,言格對聚會從不熱衷,和班上的同學更沒有聯繫。

  事情的起因,是言格中學的班主任秦老師前段時間得了癌症,沒想戰勝病魔,恢復了健康。

  不知誰藉此機會號召秦老師教過的學生聚聚,一來見見中學老師,二來同學同校師兄弟姐妹熟絡熟絡。

  她不知言格怎麼會答應參加這種聚會,更不知他怎麼會把她也帶去。

  她倒是不怵和那些精英校友們見面,只是當所有人都和你不太熟,卻全都知道你讀中學時幹過什麼,這種感覺著實太微妙。

  果然,當甄意和言格同時出現在餐廳時,原本談笑宴宴的包廂有一瞬鴉雀無聲,言格是學校的一個傳奇,甄意則是另一種傳奇。

  當兩人衕時出現,那個世紀大賭局再次在所有人心裡點燃:甄意能不能追到言格?他們能不能長久?

  甚至有人立刻在朋友圈人人網發狀態:天,言格和甄意一起出現在校友聚會,就在剛才!

  楊姿也在,熱情地招呼甄意坐下。

  大家都好奇,但都不探尋。幾個女同學見了言格,眼神生姿,不過都知道他淡如水的個性,沒人貿然靠近。

  在人群中,他還是那樣,不溫暖,也不冰涼,淡淡疏離,絕不會散發出冷酷的氣質,卻也知不易親近。

  分明是風雲人物,大傢對言格的近況卻知之甚少;早年不知他家境來歷,現在也不知他職業生活;

  倒是都聽說過甄意,在hk混得風生水起,職業生涯起起伏伏,最終還是成為了「大律師」。

  同學甲:「都說進了社會,學習成績不代表一切,果然。看看,甄意比我們好多人都風光多了。」

  「嘖嘖,你這話是誇人還是貶人啊?」

  甄意笑:「中學成績不好是事實,我還佩服你們呢!」

  秦老師道:「甄意這孩子性格好,能抗壓。最重要啊,她大膽又熱情,光這兩點,做什麼都能成功。」

  有人笑:「那......追人會成功嗎?」

  甄意裝沒聽見,拿杯子喝水。可......杯子呢?

  扭頭看,言格安然自若拿著她的玻璃杯喝水。

  甄意囧了:「呃,那是我的杯子。」

  他放下,清淡地說:「我知道。」

  「……」

  三個字叫甄意心「咚」了一下。

  「言格?」

  「嗯?」

  「你沒喝酒吧?」

  言格扭頭註視她,俊顏白皙,語調清淡:「我看上去像醉了嗎?」

  「……」

  他聲音略低,怕她聽不清,不經意就遷就地朝她這邊傾身;隔得太近,甄意隱約聞到了他身上淡淡的男人香味,她恍惚地別過頭去,小聲:「不像。」

  旁邊的楊姿和同學聊著天,卻時不時往這邊看。

  另一旁,同學乙不好意思地問:「甄意,當律師很賺錢吧,我現在當老師,貧困死了。」

  甄意道:「可我覺得當老師很酷啊,假期那麼多。」

  乙開心道:「是你們覺得酷,其實沒那麼好。」

  秦老師笑:「各行都有各行的風光,也有各行的無奈,找準最適合自己的就行!」

  「是啊。」楊姿說,「當律師也有很多道德風險,走錯一步就是犯罪。運氣不好就會當不成律師了呢!」

  大部分人倒沒註意這句話,但有幾個女生在交換眼神,想到前段時間甄意就因知法犯法被判3個月的社會服務令。

  現在想想,律師執照也拿回來了,還成了大律師,難道有後門?

  楊姿很快意識到不對,道:「抱歉,我說錯話了。」

  本來沒什麼人註意,這一抱歉,反而明顯了。

  甄意很快反應過來,爽朗道:「所以大家要以我為鑒,千萬別幹壞事。不然,哪怕只是一瞬間的思想誤差,也會把你之前做的一切都變成泡影。好在,我倒下去又爬起來了。」

  她這樣輕鬆,大家也不尷尬了。

  這時,有人驚呼:「檢控官師兄!」

  門打開,尹鐸也來了。

  他是標準的陽光型學長,一出現,現場氣氛頓時活躍。

  男生女生都和他打招呼。

  大家寒暄的間隙,甄意專註著拿筷子撿玉米粒,一個人玩得不亦樂乎;偶爾側頭看言格一眼,他至多只是喝一點兒水,看上去有些心不在焉。

  他通常不吃外邊的食物。

  「言格?」

  「嗯?」

  「真不吃嗎?過會兒肚子會餓哦。」

  「也還好。」

  彷彿「餓」這種感覺也是可以「心靜自然不餓」的。

  尹鐸過來,拉把椅子在甄意身邊坐下,語氣調侃:「小師妹也在?」

  「小師妹」這個稱呼本身就帶了太多的親暱和關愛,加上尹鐸不經意柔和下來的嗓音,各色目光刷刷過來。

  甄意執著地拿筷子戳玉米粒,語氣盡量輕鬆:「嗯,我過來蹭飯,嘿嘿。」

  「拿筷子夾多麻煩,」尹鐸說,用勺子舀了兩勺玉米粒在她碗裡。

  「……」呃,師兄,我就是覺得一個個地夾才好玩……

  女生們全往這邊看,甄意這是一腳踏了兩棵校草麼?

  男人的眼光怎麼似乎和女人不太一樣?

  甄意坐在尹鐸和言格中間,坐在大家的目光裡,不太自在,偷偷看言格一眼,他沒什麼表情變化,不顯山不露水的。

  她又不免有些沮喪。

  旁邊有人和尹鐸講話,問了些法律問題,找他要名片,說是以後有問題諮詢幫忙。

  「今天沒帶。」尹鐸很抱歉,驀地想起,「哦,錢包裡應該還有一張。」

  剛掏出錢包,不巧服務員添水,不小心撞到他。

  錢包掉在地上。

  那位要名片的女同學趕緊俯身幫忙撿,拾起地上散落的卡片,卻愣住:「照片裡這個人怎麼長得那麼像甄意啊?」

  一瞬間四座無聲,四方的目光同時聚焦。

  尹鐸學長錢包裡放著甄意的照片?!

  甄意一愕,雖曾經一度隱隱感覺尹鐸學長對她有意思,但她以為自己是自作多情來著。

  一室的安靜內,言格手中的玻璃杯穩穩放回桌面,不輕不重地磕了一下。

  平平靜靜。

  可只有甄意察覺到了不對。別說放杯子,他放筷子都不會發出聲音。

  甄意反應極快:「哦,我之前報名參加培訓班,讓學長幫我交的證件照。」

  但那女同學嘴太直:「不是證件照,照片裡你在睡覺啊!」

  ……什麼叫越描越黑?……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6-1-24 01:33 PM

77. chapter 80

  睡覺?

  甄意和尹檢察官睡過覺?

  難怪成名的速度像坐火箭一樣。

  所有的目光變得探尋:這女人不簡單啊!

  「你胡說什麼?」甄意氣得臉都紅了。

  比起眾人對自己的誤解,她更在意言格的感受;

  即使他或許不在意,她卻在意校友們說「當年追逐言格的那個甄意放棄言格,轉投尹鐸懷抱」之類的話,聽上去像她心愛的言格很不濟似的。

  在她心裡,分明誰都比不上他。

  所以,這些年她格外愛惜自己的羽毛,和男人們一點兒曖昧哪怕暗示都沒有。

  「我看看!」

  她生氣地把照片奪過來,卻微微一愣,照片應該是一兩年前拍的?

  那時她還梳著馬尾,露出光光的額頭,趴在桌子上睡覺。

  她是有印象的。

  去旁聽尹鐸的公訴案,耗時的拉鋸戰,她頭一天熬夜,實在撐不住,打瞌睡了。

  難道是庭審結束後她還沒醒,他經過,就把她拍下來了?

  照這麼說,之前無數次的旁聽,尹鐸一直知道她?那時,她常常因他掃過的目光自作多情說檢察官在看她,竟是真的在看她?

  甄意莫名臉紅,發熱起來。

  不論是誰,被這樣優秀的男人暗戀,都難免意亂。但現在不是感動的時候,她稍稍提高聲音:「什麼睡覺?不過是趴在桌子上打瞌睡而已。」

  言格轉眸,目光落到甄意手中的照片上。

  她幾年前是這個樣子嗎?青澀而朝氣,睡顏安穩知足,帶了點幸福感,還有些小迷餬。

  男人看到很難不心起波瀾。

  把甄意這樣一張懵懂可愛的安睡照片放在錢包裡,時不時看到時,尹鐸心裡在想什麼?言格不想去猜。

  猜了,會。生。氣!

  好事的女同學不多說了,其他人交換眼神,覺得不可思議,尹鐸的暗戀對象怎麼會是甄意?

  甄意心裡哀嚎:這個什麼同校聚會,她就不該來。現在連裝傻充愣都不行了。

  當事人尹鐸倒格外鎮定,不尷尬也不解釋,彷彿是極其自然的事,居然還十分文質彬彬地問甄意:「看完了吧,能把照片還給我嗎?」

  甄意瞪大眼睛!

  什麼?

  尹檢控官,你要不要如此反客為主?

  這照片該還還是不還,甄意完全混亂,不知誰小聲疑惑:「怎麼回事?甄意不是一直在追言格麼?」

  言外之意:怎麼現在和尹鐸搞在一起了?

  如此大的誤會,甄意絕對不能讓它發生,幾乎是條件反射地脫口而出:

  「是啊,現在還在追呢!」

  說出口發現:真可憐……追個人追了12年……

  尹鐸淡定自若地拿起杯子喝水。

  甄意心裡一咯登,傷害到他了。真對不起,可她只會顧慮言格的情緒。

  偏偏這時,言格扭頭看她,淡淡疑惑狀:「不是已經追到了麼?」

  ……

  現場冰封,落針可聞。

  「而且是我追的你。」他微微蹙眉,似乎不滿她的健忘。

  甄意腦子裡一片空白,有點兒懵了,他什麼時候自作主張擅自下的決定?!

  她張著口,卻說不出話,呼吸……好困難……

  言格看她的臉一寸寸變紅,心莫名柔軟下來。見她手裡還攥著那張照片,他伸手過去,抽了一下。

  甄意感到手中一股力量,趕緊鬆手。

  言格手指夾著照片,朝尹鐸示意:「我收回了!」

  拿回自己的東西,理所當然的語氣。

  甄意霎時間血液沸騰。

  尹鐸依然風度翩翩,不露絲毫敗者之色,彬彬有禮地點了一下頭。

  言格亦微微頷首,把甄意的小照片裝進口袋。

  兩個英俊優雅的男人彷彿中世紀決鬥的騎士,各自紳士有禮,謙謙君子,但再如何風淡雲清,也掩蓋不了「決鬥」帶給人的硝煙味和沸騰熱血!

  眾人都不插話,可個個眼睛發亮。天啊,甄意真的和言格再續前緣了。都以為言格當年答應和她在一起,只是年少時候的無可奈何。長大了就會分掉。

  可今天,聽言格的語氣,是他反過來追甄意了?難道當年是甄意甩了男神?要不要如此勁爆?

  作為決鬥中心的甄意,被言格簡簡單單兩句話擊敗,腦子裡只剩了自己的心跳聲。

  或許有人期待著好戲繼續上演,但言格和尹鐸再無交流。尹鐸風度維持到極緻,繼續和其他人談笑風生,再不提那張照片。

  吃完飯,秦老師先離開,而同學們提議去ktv唱歌,彷彿這是大江南北各地衕學聚會的最佳法寶。

  甄意和言格雙雙默然,ktv,並不是什麼美好的記憶。

  言格今天來聚會的目的已達到,任何吵鬧的地方,都是他天生排斥的。

  有位師兄聽說言格和甄意不去,極力邀請:「難得聚一次,再見面又不知是什麼時候了。隔上次見面過了8年呢。」

  這話是真的,很多同學說一次再見,其實就是永別。

  甄意想,言格也是需要同學和朋友的啊,便眼神期許地望他;以往,只要她露出這種眼神,他就會應允。

  但這次,他沒有。

  且不說ktv這三個字是他的夢魘,每每迴想伴隨著萬箭穿心的絕望,重要的是,他此刻只想單獨和她一起……

  他低頭看她,溫和道:「我有話想和你說。」

  他語氣如此柔和,卻叫那位師兄和一旁過來的楊姿都微微詫異。

  甄意再次心跳紊亂,現在,十匹馬也別想把她拉走:「你們去玩吧,我和言格不去了。」

  這時,準備離開的秦老師迴頭,朝這邊招手:「言格。」

  「我過去一下,別亂跑。」他輕聲交待。

  這樣的叮囑叫甄意臉微微發燙,輕輕「嗯」了一聲。

  楊姿微笑看她:「你們現在才在一起嗎,你之前就說在一起了。」

  甄意不怎麼想回答,經過今晚席間的事,她覺得,和她可能要陌路了。正想著,尹鐸過來了,看著甄意:

  「你要先走了嗎?」

  「噢,我還有事。」她稍稍尷尬,不知該如何面對他,「學長,抱歉。」

  他淡淡一笑:「是剛才才在一起的吧。」

  「……是。」

  吧......

  甄意如芒在背,暗歎他眼光真毒。

  「是我慢了一步,還是說你該感謝我推了你們一把?」他盡量豁達,可語氣裡還是透出一絲自嘲。

  甄意無言以對,只得低頭;卻聽楊姿淡淡地玩笑:「估計是因學長的功勞,男人潛意識裡都會想競爭吧。」

  甄意稍稍蹙眉:「我先走了。」

  手腕卻被尹鐸握住,男人的手心有些發燙,甄意一驚,

  「甄意……」尹鐸笑著,卻看不見笑意,「那請你轉告他,我並沒有放棄,更沒有認輸。」

  她一瞬間頭皮發炸,與此同時,

  「甄意。」言格的聲音傳來,就著夜風,微涼,「走了。」

  甄意一個激靈,跟捉姦在床似的,慌地掙開尹鐸的手,輕聲道:「言格叫我了,我要走了。」

  說完著急忙慌頭也不回跑去言格身邊,眼神稍稍忐忑。

  言格目光卻平和,不帶苛責,抬手拂了拂她散亂的髮絲。凝視她良久,極淡地掃了尹鐸一眼,雖然很淡,卻也露出不悅的涼意。

  他看得很清楚,那個男人抓了甄意的手;他也聽得很清楚,那個男人仍對甄意虎視眈眈。

  莫名氣不太順。

  不吃醋,是不可能的。

  他轉身離開,牽起了甄意的手。

  甄意深深吸一口氣,不作聲,也不抗拒。任由他牽了一會兒,她才緩過神來,稍稍用力,握緊他的手。

  嗯,寬厚而溫暖,修長而骨節分明。

  甄意心跳呼吸皆不穩,快樂又哀傷,上一次這樣被他牽著,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

  讀初中時,她總大大咧咧,從來都是她先對言格動手動腳,一點兒不像女孩子。可只要哪次言格主動拉她的手,她會瞬間安靜變小鳥;他主動抱她一下,她能犯傻一下午;他主動親她一下,她絕對一天都廢了。

  他的被動和主動,在她的潛意識裡,是天壤之別。

  她一直認為自己能像女漢子一樣無堅不摧不要臉地追他;可她從未意識到,被他守護的時候,她也會像其他陷入戀愛的普通女子一樣,無措,發懵。

  「言格?」

  「嗯?」

  「我們現在,是在一起了嗎?」

  「沒有。」

  「......」

  一瞬間,甄意簡直要氣爆,甩開他的手:「你這是典型的佔著茅坑不拉屎!」

  「......」

  「甄意,不要妄自菲薄。」他眸光清淺,慢慢地,認真地說,「你怎麼會是茅坑?」

  「......」

  她眼神幽幽的,恨不得把他一口吞了。

  「甄意,別生氣。」他抿了抿唇,鄭重地說,「我的意思是,我都還沒開始追你。」

  「啊?」這樣的反轉,甄意全然沒料到,愣住,跟做夢一樣。

  沒聽錯吧?

  他,追她?

  甄意吶吶的:「所以你剛才......在那些同學面前......是在表白?」

  路燈微朦,他臉色微紅:「嗯。」

  「但,怎麼會選擇這種情況下,我以為你不喜歡讓大家知道你的私事。」

  「是,是不喜歡。」他側頭看她,黑眼睛在夜裡越發深邃了,「只不過,你會難過吧?」

  「誒?我?」

  他不經意間稍稍低頭,靠近她:

  「8年,很少回深城。是不是覺得,如果回來,如果見到同學,校友,老師,就會很有壓力;會覺得身上被烙了言格的標籤;會害怕被問有沒有追到言格有沒有放棄言格有沒有重新開始有沒有覺得當年犯傻。這樣,你會覺得很累,心裡很不好受吧。現在,覺得好些了嗎?」

  甄意的心底,忽然就沒了聲音。

  不知為何,鼻子莫名發酸,他對她哪怕一點點溫柔,她都能感動歡喜得天翻地覆。

  而今天,他筆直而沉默地坐在一眾熱鬧而陌生的人群裡,待了那麼久,就為向所有人證明,他們在一起了。

  現在,他微微俯身,再度緩緩牽起她的手,她心裡幸福得一塌糊塗。

  以後他還要追她,簡直是要命了。嗷~

  「言格?」

  「嗯?」

  「你知不知道,為什麼那些年,我那樣瘋狂地追你?和你在一起後,也每天那樣盡興地戀愛?」

  他轉眸看她,這個問題倒真沒想過。

  她微笑:

  「因為我覺得,明天不會對任何人承諾一定到來,再見或許就再也不見,轉身或許就再不回頭。

  因為總是擔心哪天揮手分別,意外就讓我們分離。總是擔心前一秒還在遠遠地對你微笑,後一秒就車禍颱風意外海嘯。總是擔心買好了電影票,捧著爆米花,你卻沒有出現。總是擔心明明約好了去哪裡,卻最終獨自前行。

  這個世界上,時時刻刻都有意外發生,或主觀,或被迫,太多了不是嗎?所以把每一分鐘都當作最後一秒來過啊!活著的每一天,都是人生最後的時刻。

  你不知道,你對我,像全世界一樣重要。人生的最後時刻,當然要用百分之百的熱情和你快樂地過。」

  「所以,你知道嗎?分開後的那麼多年,我從來沒有覺得後悔,也從來沒有覺得遺憾。不會想說,還有好多情話來不及和言格講,還有好多愛意來不及向言格表達,沒有把我最喜歡的食物遊戲地方和他分享,沒有和他一起去做那些好玩又新奇的事情……

  這些想法,都沒有。

  因為都做了。所以,即使是分開的這些年,想起過去做過的事,也會很開心。」

  他停駐了腳步。

  他們剛好站在路燈下,燈光微白而迷濛,輕紗一般籠在她的髮間眉梢,女孩肌膚細膩如玉,幾近透明,黑黑的眼睛明澈燦爛,彷彿盛著繁星。

  她眼睛裡不自覺含了淚水,淚光閃爍,有些哀傷的懷念,更多卻是激動和歡欣。

  他的心便再不似以往平靜,有莫名的情緒湧動,漸漸蓄勢,像要從胸腔裡湧出。

  8年的隱忍和期盼,再見卻仍是小心翼翼,不敢靠近。

  可......再不靠近,哪天該......

  他低下頭,額頭牴住她的額頭。

  夜色與路燈光交融,四目相對。

  那樣近的距離裡,甄意看見他漆黑湛湛的眼睛裡只有她小小的腦袋,佔滿了他整個兒清黑的瞳孔。

  他的鼻尖也牴在她的鼻翼,溫暖的呼吸噴在她唇邊,癢癢的,撩人心肝。

  她的心便醉了,嘴唇微微顫抖,埋怨又委屈:「不公平。你要追我,分明就是一句話的事。你一開口,我分分鐘就撲上去了。」
  
  「甄意。」

  「嗯?」

  「因為我不會放棄,所以,你可以放心。不要那麼容易讓我追到,也不要擔心我會放手。」

  「哪有這麼好的事?」她鼓著嘴抱怨,心裡卻幸福溫暖得一塌餬塗。

  「這次我努力。」他凝視著她,眼眸燦爛如星辰,說,「等這次在一起,就永遠不要再分開了吧。」

  有一瞬間,甄意覺得路燈的光燦爛地細碎開來,白花花地暈染在他們周圍。

  她緩緩閉上眼睛:值得了。

  「好。」

  #

  言格,我這一生最驕傲的事,就是在我最青澀最美好的年華,在我敢為愛奮不顧身的年紀,不計名祿,不計現實,毫無雜質地愛上你,不顧一切地倒追你。

  我人生最美好的年華全用來愛你,最青澀的年紀和你一起度過,值了。

  所以,這次,你一定要追上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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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言家寶兒小番外(學步記)

  隔壁家的寶貝十個月就開始走路學說話了,言家寶兒快一歲了還整天趴在地上,肉嘟嘟一個滾過來,滾過去,滾完了呼呼睡,睡醒了呼呼滾。

  言家寶兒特別乖,帶孩子的家中老傭人天天誇:寶兒長得像爸爸,像爸爸的女兒長大了有福氣;

  又說:沒見過這麼聽話的小人呢,不哭又不鬧,連要尿尿都只是小聲地哼哼。這樣乖的孩子以前只帶過言格和言栩。

  端坐在一旁看寶兒的言格身形微頓,只記住了一句話:這樣乖的孩子以前只帶過言格和言栩呢。

  他腦子裡飛快地思索了一下,自閉是有遺傳傾向的。他和言栩就不用說了,同父異母的言溯小時候也有。

  他們家寶兒快一歲了還懶懶地不走路不說話,整天只知道吃奶睡覺,不哭又不鬧,該不會是……自閉症吧。

  這個想法成了言格心裡的陰霾,當天,也不管寶兒要睡覺,就把她小小一個拎起來放進學步車裡,一個人帶著她去山裡散步去了。

  言家寶兒坐在小鴨鴨學步車裡,啊呼呼地打哈欠,小腦袋東倒西歪,小腿亂蹬。

  走到長木板橋上了,橋下流水潺潺,小河旁綠樹叢叢。言格蹲下來,摸摸寶兒毛茸茸的小腦袋,說:「看,風景是不是很好。要學會像媽媽一樣看風景,不要像爸爸一樣自閉,好不好?」

  言家寶兒啃手指,東張西望,不知道粑粑在說神馬。

  「嗯,你好像聽不懂。」言格說,「那我先教你說話吧。」

  他指指自己:「爸,爸。」

  言家寶兒歪著頭,黑黑的眼珠滴溜溜地轉,小嘴一撅:

  「佈~佈~」

  一張口,嘴巴裡吐出一串小泡泡。

  「……」他拿小手帕給寶兒擦去嘴角的口水泡泡,鼓勵,「嗯,還算……不錯吧。」

  自此,他一手接過了帶寶兒學步走路的任務。寶兒似乎有運動的天賦,一開始還懶懶的想睡覺,漸漸,一把她放進學步車裡,她就撲騰著小短腿,跟放進水裡的鴨子一樣,滋溜就滑遠了。

  很快,不用學步車也能快速跑了。

  到了週歲那天,一家人等著寶貝兒抓週,寶貝兒人卻不見了。四處找,發現她一小隻跑進了廚房那裡。

  小人兒還不會說話,穿著粉黃色配嫩綠色的小漢服襖裙,咿咿呀呀地歡騰叫嚷,在大鵝群裡撲騰撲騰地趕鵝。大人們嚇一跳,大鵝攻擊性可強,別傷到孩子!

  可哪裡是她怕鵝?她小手小腿亂跳亂揮,大鵝滿世界竄,白鵝毛像下雪,小傢伙變成了小雪人。

  言格過去一手把她拎起來,她小手還在揮舞,小短腿還在半空中踢踏撲騰,鼻子裡黏著鵝毛,打了一個大大的「啊~秋~」

  打完了,吸吸鼻子,抬頭,黑溜溜的眼珠盯著爸爸,立刻歡快地嚷:「粑~粑~」

  聲音嘹亮得像是扯著嗓子在喊,麻雀全從竹林裡飛起來。

  她朝爸爸伸出小手臂,小手抓抓:「抱~抱~」

  言格把她攏進懷裡,寶貝兒趴在粑粑肩上,歪著頭,咿呀地大聲唱歌,小腿還歡快地在粑粑衣服上踢騰。

  言格摸了摸鼻子,默默地想:好像弄錯了,應該擔心她會像媽,有多動症吧。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6-1-24 02:04 PM

78. chapter 81

  甄意探出腦袋,往工作室裡望。

  她親愛的言醫生身姿筆直像一棵樹,低頭在做記錄,這樣安靜俊秀,真好看啊。
 
  看了不知多久,他寫字的手頓住,緩緩抬起頭來。

  其實,言格做事向來心無旁騖,平時有誰盯上他幾個小時,他都不會有感覺。也不知為何,總能莫名感覺到她的目光。

  見他看過來,甄意抿唇笑,擺擺手:「嗨,言醫生。」

  他風淡雲輕地低下頭去,繼續寫字。

  劃了一筆,意識到現在是他在追她,於是再度抬起頭來,溫和地回應:「嗨。」

  甄意的笑容便放大了,她把這裡當自家,快步進去,把包裡的資料一股腦兒倒出來放在桌上。

  言格眼神追隨著她,無聲在說:你幹嘛?

  甄意理解毫不費力。

  「最近接了一個案子。」說起正事,她神色稍稍嚴肅,拉了把椅子坐下,「不用管我,你忙你的就行。」

  完全把他的工作室當自己的。

  他就低下頭去了,隔了幾秒,想起口袋裡的兩張電影票,又抬頭,把本子闔上,說:「我已經忙完了。」

  「是麼?」她翻資料,邊扭頭看他,「你最近工作的時候都沒有戴眼鏡了。」

  「視力好像變好了。」他清淡地說。

  心裡卻想,請她看電影算不算是追求?

  以前他的生活裡只有工作,沒事也要找出事來做,成天對著數據;可從幾個月前開始,不是這樣了。

  「什麼案子?」他放好筆記本,轉身去洗手。

  「城中村的。」

  水流聲嘩嘩的,言格認真洗手。

  她是hk律政史上最年輕的大律師。其實,以她現在的身份,多少有錢人重金排著隊求她打官司。城中村貧民窟的當事人,也只有她這樣另類的大律師會在意。

  以往提到案子,她都會精神抖擻,可這次,眉眼之間帶了一絲嚴肅的愁容:「上個月全hk城都關註許莫和淮如的兩個案子時,深城那邊發生了一件大事。一個生活在hk的女人林芝,懷孕兩個月,回深城探親,在地鐵站被8個年輕人圍毆致死。」

  說到這兒,再想起看到的現場視頻,甄意無法用言辭形容內心的悲憤。

  打人的是一群年輕人,他們毆打,暴踢,猛踹猛踩,甚至淋尿;他們殘暴,囂張,病態,瘋狂,視頻裡那無辜女子的慘叫在腦子裡迴蕩,久揮難去。

  甄意用力揉了揉太陽穴:「言格,那件事發生後,很多人往我的郵箱寫信。有一個深中畢業,現在唸法律的,說她哭了整整一晚上。」

  甄意咬咬牙,眼睛紅了:

  「要是那天我剛好在場就好了,一定抽死這幫畜生!」

  言格洗完手,關上水龍頭。

  警察,律師,記者,她做這類工作太久,遇到相似的事情太多,可她依舊沒有習慣。

  他道:「甄意,因為從不會習慣,所以你才格外可貴。」

  沒前文的一句無釐頭的話,甄意卻聽懂了。

  她愣愣半秒,不太好意思,道:「很多人都和我一樣的。」可說完,又難過起來,「言格你知道嗎?地鐵站裡那麼多來往的行人,偏偏就沒有一個人站出來幫她。視頻裡好多人路過,有的還停下來觀望,就是沒有一個人上前,結果,那個女人就那樣被活活打死了。」

  言格回身,解釋道:「這種現象其實很正常,是社會心理學的bystander effect旁觀者效應。」

  「什麼?」甄意不太理解。

  「這是一種違背常理的心理效應,人們通常認為發生緊急情況時,在場的人越多,受害者得到幫助的可能性越大。事實則剛好相反,旁觀者的存在會抑制個體的利他行為。現場人越多,人們就越傾向於袖手旁觀,受害者獲得幫助的可能性就越小。」

  言格抽了張紙巾,一個指頭一個指頭地擦手,說,

  「心理學家做過很多實驗,無一不證明,發生緊急事件時,提供幫助的可能性和及時性,都會隨著在場人數的增多而遞減。」

  甄意愣住,不能理解:「可為什麼會這樣?」

  他緩慢地唸出一個詞:「diffusionofresponsibility責任擴散。如果單獨一個人在場,他會覺得有責任幫助受害者;可如果很多人在場,責任會擴散出去,不再是一個人。在場的人越多,責任擴散越嚴重。人們總想著,或許下一秒,別人就會提供幫助了。人越多,自責和內疚感就越低。」

  「只是這樣嗎?」甄意問,「可有些時候人們單獨遇到這種事情,也不會幫助啊。」

  言格把紙巾扔進垃圾簍,回眸看她,眸光深深,認真而專註,道:

  「其實從發現險情到行動上救人,是一個很復雜的心理過程。

  首先,路人要註意到這件事。比如那個視頻裡,有的地鐵乘客想著心事匆匆而過,根本沒註意到角落裡這些人在圍毆一個女子;

  其次,註意到之後,路人要判斷它是否為危急情況。有人會以為是同齡人開玩笑,就漠然路過;因為如果衝過去介入,卻是自作多情,那就太尷尬了;

  然後,判斷情況不對時,路人需要搞清楚究竟是什麼事。他們不明真相,想通過周圍的人來判定,可周圍的人也不明真相,結果所有人心中懷疑,卻依然不明真相。時間就在這樣的猶豫中過去了;

  最後,也是最重要的一步,即使路人確定有危險發生,他也要在心裡衡量救人的風險和所要付出的代價。他或許會負傷會死亡,或許被誣告,或許救人方式不對導緻惡化,這一切他都會在意識或潛意識裡考慮。」

  不徐不疾地說完這樣長一段話,他停了幾秒,才道,「正因如此,見義勇為者才格外珍貴。而對其他袖手旁觀的人,道德譴責也無濟於事。」

  甄意默然。

  良久,道:「可見到這樣的事,還是很難過。大家圍觀著,不去救人,太悲哀了。還有你說的這個旁觀者效應,聽上去好悲哀。」

  「的確,不止是hk,還有國外,每個地方都會發生由於旁觀者效應而引發的悲劇。」言格靠在桌邊,道,

  「其實,如果不小心淪為被害者,可以掌握一點求救方法,從人群中挑出一個看上去正在關註案發,有體力,最好有同伴的人,指定他幫助你,明確告訴他帶著眾人一起來救你。」

  甄意思考了一下,覺得很有道理,便道:「嗯,以後我多宣傳宣傳這個方法。」說完,她由衷地說,「言格,你好厲害。」

  他微愣一秒,輕聲回應:「這些都是基礎,學這個的都知道。」

  「可我還是覺得你很厲害。」她習慣性地歪頭,深深地看著他,

  因為心裡感激而感動,所以說出來的話格外真誠而真心,

  「你總是在我困惑迷茫的時候,告訴我我不知曉卻應該知曉的東西。讓我豁然開朗,又給予解決途徑,讓我充滿希望。所以,

  言格,有你真好。」

  她如此直白的一番話叫他心跳不穩,口袋裡的手掌微微握起,不知該如何回應;認真思索後,又覺得是他要追求她,所以,他是不是也該這樣直白地像她表達心意。

  可這個想法叫他莫名緊張,呼吸稍稍不順,竟想不出該說的詞。

  最近一次敢和她說心意,還是那次她從崔菲家跑去hk大學,神志不清的時候。要麼就是開啟醫生病人模式的時候。

  當她正常而清醒地在他面前,他便有些無措。

  或許,回應一句:甄意,有你真好。

  一番心理建設後,言格抬眸,卻見她已低下頭看資料,側臉微微冷淡,興緻很差的樣子。

  「......」他默默看了她一會兒,她都沒有抬頭,可他的一小點兒註意力還在口袋裡,還在手心的電影票裡。

  現在請她看電影,好像已經不合適了。

  他回神過來,問:「這個案子你要做些什麼?」

  甄意深吸了幾口氣,努力讓自己平靜,說:「深城的檢察官會提起訴訟,hk和深城兩邊的民眾都很憤怒,我現在要幫助受害者家屬和深城的公訴方聯繫,幫他們向公訴方提要求。」

  「什麼要求?」

  「當然讓這群人渣全去死。」甄意忍了忍,竭力不讓自己激動,「過會兒要和尹學長一起回趟深城,hk官方派了他們小組去那邊。」

  尹鐸。嗯,很好。

  口袋裡的電影票,回深城的尹鐸,這些事情對他來說,陌生而棘手,他不知該如何處理。

  言格閉了閉眼,努力讓自己穩定心思。

  可是......

  這又讓他想起了甄意的那張照片,尹鐸那兒一定留有存照。一想到甄意可愛的睡覺照在那個男人手裡。

  嗯,想揍人。

  他不動聲色地吸了口氣。終究,還是把電影票拿了出來,遞給她,神色自如地說:「研究所發的,一起去看吧。」

  「誒?」她稍稍轉移了註意力,拿過來瞧,「《微觀世界》紀錄片。好好玩的樣子。」

  言格一愣,呃,拿錯了。

  應該是愛情片來著,網上推薦9.8分的。

  剛想說拿錯了,聽甄意道:「果然是研究所發的電影票,好高端。」

  快到嘴邊的話就嚥了迴去,覺得自己真弱智,研究所怎麼會發愛情片?

  差點兒露餡。

  不對,他已經挑明要追她,為什麼要說是研究所發的電影票。

  呃......

  他低下頭,摁了摁眉心。

  好在她心情好了些:「晚上嗎?剛好,我過會兒去深城,五六點就可以回來。」

  「那就一起吃晚飯吧。」他抓住機會,建議。

  「好呀。哈哈,差點兒忘了,你是在追我嗎?還真是不習慣。」她是開心的,笑容全寫在臉上。

  他望住她快樂的笑顏,覺得真是很美好。

  既然他這樣做,她會這麼開心,他應該追求她一輩子。

  嗯,就這麼定了。他要追求她一輩子。

  #

  深城的秋天,氣候十分怡人。陽光和煦,藍天高遠,空氣溫涼而清醇。

  甄意坐在偌大空曠的會議室裡,等得有些不耐煩,手指不經意在桌上敲。

  看看手錶,快下午4點半了。這樣大的事情,居然拖拖拉拉。

  這次會面,hk那邊來了一個檢控團幾個坊間律師,而深城這邊是一個檢察團,另外還有從名校請來的社會專家和法律專家團。

  深城的檢察官和檢察員們早都到了,可從帝城那邊請來的大學社會及法律專家們飛機晚了。

  深城的檢察官們出去聯繫了,留hk的人員在會議室裡等。

  甄意忍不住「哼」了一聲:「呵,專家們!」

  尹鐸倒脾氣好,始終從容淡定地坐在她身邊,漸漸感覺到她煩悶的小動作,目光移過來,慢悠悠道:「晚上有約會?」

  呃?忘了。

  不提醒倒好。

  「沒啊。」甄意說。自上次同學聚會後,再看到尹鐸,就難免尷尬了。

  嗯,估計是回不去了,抬手給言格發了條短信。

  反正是研究所送的票麼,不看也沒關係。

  發完短信後,等了幾分鍾,那邊沒有回。

  甄意手機靜音,收進口袋,打開筆記本,再次把打人視頻看了一遍。

  再看一次,內心出奇的悲憤與巨怒依舊難以用言語描繪,尤其是腳踩人頭與淋尿的那一幕。讓人無法理解,文明發展到如今,怎會有人如此殘暴,如此病態。

  甄意狠狠地忍了忍,關了筆記本,臉色已然不好,轉頭對尹鐸道:「學長,這次絕不能讓步,讓那群豬狗不如的東西去死!」

  尹鐸臉色也涼,勾了一下唇角:

  「你這麼說話,侮辱了豬狗。呵,雖然我不該說這種話,但真慶倖深城這邊有死刑。一刀捅死城管的小販死了,撞倒婦女幾刀捅人致死的大學生也死了。

  現在的情況呢,圍毆,爆頭,淋尿,當著眾人的面把一個弱女子活活打死,這難道比不那兩起惡劣?」

  另一位檢察科成員也很憤怒,插話:「那兩起至少有爭執和利益沖突,這件事呢,8個人等著進地鐵,看見女子站在前邊,讓她走開,去別的門口等,簡直無理取鬧……」

  他咬著牙,道,「甄律師,不用你說我們也明白。我們這次受了司長所託,一定為死去的林芝討回公道。」

  「要看公道的適用面。」尹鐸問,「公眾希望所有施暴者都判死刑。可這次圍毆的人數太多了,8個,除去其中一個18歲差一個月未成年,另外7個,全部死刑?」

  「這在現實上是不可能的。」甄意擰眉,「而死刑的人數也很微妙,所以深城的檢察團才請了那些社會專家法律專家來給意見了。」

  正說著,會議室的門推開。

  負責這次案件控訴的深城的方檢察官和檢察員們剛才已經見過,他們這次引著五六個專家進來,個個戴著眼鏡,面容嚴肅,隱隱透著考究的學術氣質。

  方檢察官把專傢們和hk檢控團的成員們互相介紹了一下,專家們明顯都不苟言笑,清高傲然。

  甄意不太愉悅地起身點了一下頭。

  十幾個人坐下後,方檢察官開門見山道:「這次的事件引發了全國關註,現在警方檢方壓力都非常大啊,請各位過來,是想就這個情況商討一下。」

  尹鐸沉肅地問:「深城檢察院對這次的犯罪嫌疑人提出的控訴罪名是?」

  方檢察官沉吟半刻,說:「肯定是故意殺人,但具體量刑的指控就......」

  「方檢察官,我們對此有點兒意見。」專家團裡一位犯罪學專家提出異議,「雖然民眾反應強烈,但這應該是一起故意傷害和過失致人死亡案。」

  足足十秒鍾,會議室裡一片死寂。

  陽光投影在紅色的長圓桌子上,刺眼。

  沉默過後的一瞬間,幾道聲音異口同聲:

  「反對!」

  「反對!」

  「反對!」

  或冷靜,或陰鷙,或憤怒……在空曠的裝修精緻的會議室裡迴響。

  犯罪學家淡定地推了推眼鏡,說:「這群人他們是一時衝動殺了人,並沒有蓄謀,也沒料到會把人打死。雖然事件本身造成的影響非常惡劣,但我們作為專業工作者,不能受情緒影響,應該客觀地去看事情的本質。」

  這話一出,又是好幾秒沒人接話。

  「呵。」一聲冷笑格外刺耳,打破了會議室裡的安靜。

  犯罪學家目光挪過來,不悅,彷彿看一個極不禮貌的人;

  而甄意毫無畏懼,涼涼地迎視著他的目光,道:「以所謂的『客觀』來凸顯自己的『專業』,是不是顯得太沒人性了一點?」

  犯罪學家皺了眉;

  而他身旁的社會學家開口了,語氣不善,像老師訓學生:「我們不能因為一味地順從民意,因為迫於社會輿論的壓力而放棄我們的專業性,去做民眾呼籲的選擇。」

  甄意反唇相譏:「顯示自己的『專業』是根據客觀判斷做出對的事情,而不是逆反地不經判斷就一味盲目地站在反對的一方,以為只要反對就是專業,只要反對就是理智,只要反對就是標新立異!」

  「你......」社會學家被噎住。

  方檢察官緩緩道:「的確,執法者不應該受輿論的左右和擺佈。可這一次,根據現場的目擊者證詞和地鐵監控錄像,那幾位施暴者是故意殺人無疑。」

  犯罪學家仍然不贊同:「犯罪嫌疑人在主觀上並沒有想把人打死,這個結果出乎了他們的意料。我去監獄看過他們,他們表示,沒想到那個女人打幾下就死了。」

  「打幾下就死了?」尹鐸努力克制,可聲音還是冷下來,「這就是他們對自己活活打死一位孕婦的這種行為的評價?」

  法律學家平靜地說:「因為死者是孕婦,所以公眾的憤怒值達到了頂點,但這位女性懷孕不到兩個月,施暴者根本看不出她有孕在身。這一點我們必須做到客觀,不能把『虐待孕婦』這種事主觀地強加給犯罪嫌疑人。不然,這是對我們專業性的侮辱。」

  甄意氣極反笑,冷聲道:

  「朗朗乾坤,一個無辜女人被活活打死,這又是誰的奇恥大辱?!這是在打在座的所有人的臉,發生這種事,你不覺得是對人性的侮辱了嗎?!」

  會議室裡落針可聞,尷尬而靜默。

  法律學家無可辯駁,臉上過不去,皺眉說:「你不要這麼激動,激動解決不了任何問題。我們要看客觀證據。」

  「證據難找是嗎?我們幫你們找好了。」甄意把筆記本打開,利落地翻轉,推過去,

  「首先,根據目擊者拍攝的視頻,女人倒下後慘叫,捂著肚子喊:『我有孩子。』喊了不下7次,結果卻遭來女性施暴者對其腹部猛踢;

  其次,」

  「啪」地一聲狠敲鍵盤,視頻暫停,

  「你們看好了,視頻中的這幾個男女在踩受害者的頭,甚至把她的頭踢向牆壁。

  他們說『沒想到』?說『打幾下就死了』?」

  甄意氣得聲音在顫,

  「女人的頭部遭受不下30次重踢,他們會預想不到這能把人打死?而你們是多無知多愚蠢竟會相信他們的話?」

  言辭激烈,語氣凌厲。

  如此不加掩飾的斥罵叫對面一群專家噤聲不語,個個忍著氣。

  「不要給我玩文字遊戲說不是故意殺人。」甄意厲聲道,

  「作為法律專家,你們比誰都清楚,行為人明知自己的行為會發生致他人死亡的結果,希望或者放任這種結果發生即為故意。

  而這群犯罪嫌人,即使沒有希望,他們也放任結果發生,這就是故意殺人!」

  她憤怒的斥責還在會議室裡迴蕩,對面的專家們面紅耳赤。

  社會學家忍不住,說:「人都有從眾心理,這群人的犯罪是受同伴的影響,從眾所致。從這一點看,應該另行從輕考慮。」

  「從輕考慮?」甄意彷彿聽了天大的笑話,毫不鬆口,咄咄逼人,

  「這世上有一類犯罪分子,永不可寬恕原諒,永不值得同情豁免:恐怖分子。

  而這群人,警察到了都沒停手,他們和魔鬼有什麼區別?

  他們凶殘,他們暴戾,比恐怖分子有過之而無不及。他們對公眾的心理衝擊,比恐怖分子更甚。正義得不到聲張,公平被剝奪,你們讓公眾以後如何信仰法律,如何信守製度?」

  尹鐸也沉靜道:

  「凡枉殺一人者,如殺眾人。殺一人身,殺眾人心。這件事絕不能從輕。」

  方檢察官不經意地連連點頭。

  可法律專家仍然滿面愁容,痛心疾首狀:「我理解你們和公眾的憤怒,可每當發生這種事,輿論便會把執法者拋到風口浪尖,用民意來影響大家的情緒和抉擇,這是以暴制暴啊!」

  以暴制暴?

  在擺明了的證據面前,他們居然說出這種話?

  甄意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時間竟無語。

  而尹鐸冷斥:「公眾是在相信法律,請求法律為受害者主持正義!暴徒打的只是無辜的女子嗎?不,他們打的是你們的公平和法律!」

  法律專家爭辯:「制定法律的目的不是為了殺人。我們順從民意,不保持冷靜,這是在褻瀆法律的尊嚴。」

  「法律的目的不是殺人,是懲戒。」

  甄意徹底冷臉,疾言厲色,

  「法律不僅是為了告慰死者,更是為了保護活著的人。你們這些所謂的專家,真的明白你們捍衛的法律的尊嚴,是什麼意思嗎?

  不讓每一個受害者枉死,不讓每一個倖存者心寒。你們心中的法律,做到了嗎?!」

  會議室裡鴉雀無聲。就連方檢察官也覺頭皮發麻,胸腔中情緒激烈湧動。

  而這一番話,叫對面的專家團們徹底再沒了言語。

  #

  走出大樓時,天色已經晚了。

  甄意和尹鐸他們沿著大理石臺階走下去,每個人心中都很沉重。

  雖然最終確定是故意殺人無疑了,但在量刑上,預期的情況是2人死刑,2人無期,3人十年,另一個未成年女生則待定。

  尹鐸給大家打氣:「這已經是比較滿意的量刑了。」

  甄意情緒不高,低聲道:「對林芝的父母和丈夫來說,遠遠不夠滿意。」

  尹鐸歎了口氣:「甄意,我們都知道,不可能7個人全判死刑。」

  「是啊,我知道。」甄意寂靜地笑笑,「可我無法理解。雖然學法律那麼多年,雖然你們又要說我激動,說我感情用事了。可是......」

  「我真的不懂,一直都不懂。」夜色中,她的臉格外寂寞,「生命本就無價,殺人的罪惡也無法衡量。可為什麼要用無法衡量的東西來做計算題。8個兇手殺1個人,就比1個兇手殺8個人罪孽要輕嗎?」

  尹鐸轉頭看她,只看見夜幕中,她的側臉格外白皙柔弱,聲音也聽上去那樣低落,叫他心都軟了下來。

  他輕聲道:「甄意,你很清楚的,法不責眾。」

  「是啊,又是所謂的法不責眾。」甄意苦苦一笑,

  「因為兇手是8個人,死者只有1個,所以這種責任是可以平均分擔,然後減輕的嗎?如果是這樣,是不是以後殺人都群體行動,這樣就可以免責?

  呵,不用如果,這種情況的確會免責。發生過很多次了不是嗎?貨車翻車了,眾人哄搶;群體打砸,群體鬥毆,這樣的事件還少嗎?可偏偏,偏偏啊,法不責眾。」

  尹鐸默然,不知該如何寬慰。

  事實便是這樣,情與理,很多時候都講不通;而理,有些時候本身都講不通。

  甄意扯扯嘴角,感謝他的理解。雖說上次同學聚會的事情讓她有些尷尬,但平心而論,尹鐸學長真是一個很好的同僚和對手。

  今年的這幾場案子,她都或多或少地和他有交集,不管是站在同一戰線,還是站在對立面,他們的官司都酣暢淋漓。今年,她和他真有奇怪的緣分,總是碰到一塊兒。

  甄意耷拉著腦袋走了幾級臺階,無意識看看手錶,快8點了。

  ......

  猛地一驚,慌忙翻出手機。沒有未讀短信,只有一個未接來電,下午5點,言格打來的。剛要回,尹鐸拍拍她的肩膀,又回頭看眾人:

  「大家別沮喪,先一起去吃頓晚飯吧!」

  甄意此刻哪裡還有心思吃晚飯,拒絕的話還沒出口,就望見......

  秋天的夜裡,玉蘭花路燈的光乳白而朦朧,從層層疊疊的樹葉間流瀉而下,像輕紗籠罩的夢境。

  路邊的樹木仍是茂盛遮天,只是臨海的風清涼沁心,一吹,青黃相接的落葉便紛紛墜落,在白紗般的路燈光裡翩躚飄旋。

  而言格一襲墨藍色風衣,雙手插兜,悄然無聲地立在燈光下一世透明的落葉裡。

  碎髮下,眉目如畫,眸子深邃清湛,望著她。

  夜裡的海風吹著他的衣角翻飛,他身形筆直而修挺,像一棵不臨風的玉樹。

  甄意呆了幾秒,全然沒意識到尹鐸的手還搭在她肩膀上。

  片刻前沮喪幽悶的心此刻被一種漸漸湧起的驚喜替代,

  這......

  她都沒告訴他開會的具體位置,而他居然找來這裡了?!

  為什麼腦海中莫名想到一隻冷淡又驕傲的小白狗,順著她的氣味,這邊湊湊,那邊聞聞,一路嗅嗅,最終追來這裡。

  然後......

  乖乖坐在路燈下,一下一下,緩緩搖著尾巴等她。

  不看路邊的蝴蝶,也不看路過的貓咪,黑溜溜的眼睛一瞬不移,只盯著這裡。天黑了也不走,不等到她絕不走。

  嗷~

  當然,面前的男人俊顏清淡,絲毫沒有小狗的可愛和暖萌,但......

  這一刻,她終於有了一種被他追逐的感覺。

  這種感覺......太美妙。

  --------------

  作者有話要說:本文絕對he,生生世世在一起的he,下次番外,麻麻就會出來了。

  其實關於這個如何自救的方法,9在寫阿基米德的《藥,謊言,惡作劇》時,就和大家提過,鑒於最近的打人事件太多了,今天再說一次。

  如果遇到危險,一定要鎖定求助目標,比起喊救命。更有用的是找一個正在關注你,猶豫著想過來,或者有一群同伴正在議論的人,喊一聲「同學/大姐/大哥/大叔,來幫幫我,和大家一起來幫幫我」,這樣更有用。

  同樣,如果想要救人,要明確地號召大家尤其是男同胞一起去。

  關於深城,9也認真地考慮了很久,其實大江南北,9去過的地方也不少了,很多就是底蘊城市,但,不得不說,現在的那些底蘊城市,其實也感覺不到那麼足夠的底蘊了。

  很多江南城市,的確某一角不錯,但整體的城市設計並沒有9很喜歡的清朗開闊,明淨坦蕩,包容自由的感覺。我一開始寫深城,其實並沒有帶入深圳,故事背景不是在深圳,也沒有以深圳為原型,只是套用了她表面上給我的一種感覺。而我心的深城要比現實中的任何一座城好更多。

  主要是因為hk城的設定,才讓它明確了起來。

  其實我的本意是架空的,

  而且,言家這個家族,其實即使是現在江南那塊的古老家族,我覺得可能也比不到言家這個程度。

  真正的深圳沒有言家,放眼江南,也沒有這樣的。

  我們的深城和現實的地點沒有任何聯係,也沒有原型,就是一個有著美麗安靜的沿海街道,茂密的大樹,新鮮的空氣,空曠的視野,又有豐厚的文化底蘊和曆史積澱的城市(不說粵語,說普通話)。

  為了更明顯的區分,還會在深城周邊的沿海茂密森林設定一個新的古鎮,那更古老悠久一點,就叫......言莊......吧。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6-1-24 11:22 PM

79. chapter 82

  暮色四合,夜風清涼。

  甄意飛快地跑下臺階,鳥兒一樣飛去言格身邊,滿心歡喜:「你怎麼來了?」

  言格垂眸,看她臉上笑容燦爛,像要把世界點亮,原本準備好的「臨時工作順路」的理由就凝在了嘴邊。

  眸光微閃,看了一眼臺階上的人。

  他就不自覺地抬起手,捋了捋她鬢角的碎髮,輕輕別去耳朵後邊,聲線清潤,緩緩地說:

  「因為約好了見面,你卻沒來,想見你了。」

  話說得平實質樸,卻叫人心裡最柔和的那一根線輕輕顫動。

  再加上他親暱的動作......甄意立在夜風裡,覺得自己是要醉了。

  他目光落在她的肩膀上,極輕地斂瞳,像是看到了什麼不整潔的東西,抬起手,在她肩膀上拂了拂,彷彿在拍灰塵。

  正是剛才尹鐸搭手的那處。

  甄意猶自不覺;言格再次不動聲色地瞥了一眼臺階那邊,這才收回目光。

  她對身後的同伴們招招手,便拉上言格一起走:「現在好像看不成電影了哦,飯也吃不成了。」

  他倒沒抱怨,也沒意見,現在她在身邊嘰嘰喳喳,他就覺得心底安寧了。

  甄意歪頭想了想:「明早還有工作,晚上還是要回hk的呢。要不,現在就回去吧,冰箱裡有菜,筆記本裡有電影,一舉兩得。」

  嗯,聽上去真不錯。兩個人,安靜。

  他點頭:「好。」

  開車回hk的路上,他始終心無旁騖地開車,她則懶散地窩在副駕駛上,有一陣沒一陣地嘀嘀咕咕,和他說著漫無邊際的話。

  說她這一天的經歷,說那些讓人氣憤的專家,最後不知怎麼說到了淮生。說她這幾天去城中村看望林芝家屬的路上,遇到了淮生。

  他住在城中村裡,很多便衣警察在盯著他,她當過警察,所以認出便衣絲毫不難。

  「言格......」她聲音低落下去,「淮生現在好可憐。」

  #

  遇到淮生的時候,他提著一袋子青菜,個子高高的,很清秀,在破敗的環境裡一瘸一拐地走,十分醒目。

  上次墜樓,給他留下了嚴重的腿傷。

  甄意看著心酸,追上去和他打招呼,問他換腎手術後的恢復情況。

  淮生便邀她去他家裡坐坐。

  甄意這才知道,他們姐弟倆一直住在這裡。

  樓道很髒亂,有點兒像甄意曾經住過的工廠舊房。開了門,只有一間房,淮生睡床,淮如睡沙發。

  卻是非常乾淨整潔的小居室,甚至很溫馨,窗臺上種著白色的花,掛著貝殼裝飾,桌子上擺著一對陶瓷小貓咪。

  一切看上去都很廉價,卻拼拼湊湊營造出一種家的感覺。

  牆面塗成了淡淡的紫色。

  淮生告訴甄意,淮如說,紫色是幸福的顏色。

  甄意問及他的身體狀況,淮生說康復情況很好。甄意問他需不需要錢,他搖搖頭,說最近他的卡裡不知道誰給他打了一筆錢。等他休息一段時間,就開始工作。

  甄意莫名難過起來。淮生沒有讀過書,身體也不好,不論是腦力還是體力,找工作哪有那麼容易?

  「我要開獨立的工作室了,要不,你去我那兒幫忙吧。」甄意提議。

  「不用了。」淮生勉強笑了一下,很蒼白,「我現在是過街老鼠,就別去影響你了。」

  甄意記得,幾個月前做記者採訪他時,他樂觀向上;而現在他病好了一半,卻不會笑了。比起當初身體上的病痛折磨,如今他面臨的是更要痛苦煎熬的心理困境。

  窗邊有一張米白色的桌子,上面擺著厚厚的十幾本裝訂a4紙。

  甄意走過去,無意翻了一下,

  有一本頁面已經發黃,是淮如小時候的字跡。看得出那時可能不到10歲,劣質的圓珠筆,字歪歪扭扭的:

  「100剋西紅柿,碳水化合物2.5~3.8g,蛋白質0.6~1.2g,維生素c20~30mg,蘇氨酸4.2~7.2mg,胱氨酸1.8~3.6mg,蛋氨酸0.6~1.2mg,礦物鹽......」

  「蛋白質」和各種氨基酸上,用醒目的黃色馬克筆塗過。

  西紅柿,蘋果,西蘭花......

  蔬菜水果類,乾果類,肉類,海產品類......

  甄意聽說過的所有食物,幾百種門類,幾千幾萬種分類......

  各種烹飪方法,如何把沒有口感的食物變得好吃;

  特殊食品資料及烹飪方法;

  尿毒症患者療養方法;

  一切的一切,變成了面前十幾摞紙。窗外的風吹進來,書頁唰唰地輕響。

  甄意心裡微微苦澀,竟有些感動。

  淮生洗完了蔬菜,翻看著淮如留下的筆記,學著淮如的樣子,用天平給食物稱重,然後拿計算器計算蛋白質氨基酸含量。少了就加幾片葉子,多了就切掉幾小塊根莖。

  他做得很不熟練。明明只有幾小樣東西,卻讓他手忙腳亂。

  甄意不禁想,淮如就這樣過了近二十年,每天就這樣給他做飯,毫無怨言。

  她問:「你怨淮如嗎?」

  淮生沉默了好一會兒,才說:

  「因為俏俏的死,有一瞬間怨恨她。但,對她為我做的一切,我又感動又痛心。現在我只會怨恨我自己。是我把姐姐拖累成這樣,她都是為了我。」

  他拿著筆在紙上記錄著參數,背身對著甄意,看不清表情,聲音很低,「甄記者,我就是我姐姐的病。」

  甄意無言以對,想起貧窮的徐俏,一場病搾乾了她的家,讓她的父母負債累累,又人財兩空;淮生一場病,搾乾了他姐姐的人性和生命,讓她泯滅良知,逃亡天涯。

  「淮生,你不工作,以後該怎麼辦?」

  「你不用擔心我。」他說,「好在我看多了人和事,現在在付費網站上寫小說,算是能勉強維持溫飽。」

  「啊,是嗎。」甄意一幅很驚喜的樣子,「我很喜歡看小說啊,告訴我你在哪裡寫,我去看看。」其實她並沒有這愛好,看過的小說只有一本,還是世界名著。

  淮生告訴了她,甄意記下來,暗暗決定號召她認識的人都去支持。

  最終,淮生成功做出了一頓飯,看上去就非常難吃。他也一點一點全嚥下去了。

  甄意沒待多久便離開。

  出門的時候,竟意外遇見了唐羽和索磊;兩人提著一大包pku特殊食品來看淮生。

  一問才知,唐裳唐羽和淮如小時候是好朋友,只不過唐裳唐羽很乖,很小就被一戶人家收養了。雖然家境不富裕,但也幸福成長。

  #

  說到這兒,甄意有些累了,望著前方灰暗的公路,長長地打了一個哈欠,口齒不清地問:「是失去雙親的孤兒比較容易犯罪嗎?像淮如和安瑤......」

  想了想,又補充,「或者容易成為被犯罪的對象,像唐裳和宋依。」

  言格有些漫不經心。

  宋依的身世他查過,和唐裳唐羽類似,孤兒,被收養。只不過她在嬰兒期就被收養,可能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身世。

  她的情況......和甄意一樣。

  但,甄意的「父母」死得太早,她重回過孤兒院,然後再被爺爺接回去;而宋依的母親死時,她已經獨立。

  至於慼勤勤,慼家的案子,重點並不在她,而是在崔菲。而崔菲的側重點在甄意。

  所以歸根究底,性質是一樣的。

  而且,比起這些,今晚的另一件事情,更叫他心神不寧。

  甄意嘀嘀咕咕了一路,見他沒點兒反應,扭頭,「言格,你怎麼好像沒聽我說話?」她微微皺眉,這是從來沒有發生過的事情。

  「甄意。」他聲音略微嚴肅。

  「嗯?」

  「以後不要讓別的男人碰你,我會不高興。」

  這突如其來毫無邊際的話叫甄意訝住,好一會兒纔轉圜過來,知道了他在說什麼。

  世界很安靜,狹窄昏暗的車廂裡連發動機的聲音都聽不見,甄意只聽得到自己的心跳聲,在胸腔裡,咚,咚,一點點放大。

  他第一次如此直白地表達吃醋和對她的在乎,她心裡湧起大片大片的甜蜜。

  「誒~~~」她嬌俏地回答,聽上去真乖,尾音裡拖著滿滿的幸福,「我聽你噠~~~」

  他抿抿唇,一路板著的側臉微微鬆動下來。

  她重新靠近座椅裡,懶洋洋地說起工作,說起工作中遇到的人,

  夜晚回家的歸程,昏暗靜謐的車廂,因為身邊女孩輕柔的絮絮叨叨,而變得格外溫馨。

  即使後來,她歪著頭,呼呼地睡去,這段路也依舊美好。

  而她隱隱撒嬌般的「誒~我聽你噠~」自此便溫柔地刻進了他心裡。

  這一天,終於安寧。

  兩個小時後,到她家樓下。她仍沉靜地睡著,縮在毯子裡,格外柔弱。

  他下了車,拉開她那邊的車門,見她闔著眼眸,悄無聲息地熟睡著,小臉白皙,睫毛烏密,一時竟不捨得叫她醒來。

  可他終究還是俯身靠近,指尖碰了碰她柔嫩而溫暖的臉頰,聲音極輕,

  「甄意?」

  「唔?」她在睡夢中,聽了聲音,稍稍驚一下,皺皺眉,不開心地鼓起嘴,連眼睛都沒睜開。

  她不滿地「哼哼」一聲,動一動,滾個身子,別過頭去了。

  ......

  嗯,初步判斷,如果叫醒了,起床氣會很重啊……

  言醫生遭遇了非常棘手的問題。

  他直起身,立在車邊盯著副駕駛的一小團女孩,像看著一隻實驗對象,認真地思索半刻,再度俯身,輕輕摁了摁她頭上的穴位,語氣更輕緩,竟有一絲鬨她的意味在裡邊:

  「到家了,去床上睡好不好?」

  這次,她軟趴趴地睜開了眼睛,目光呆呆的,筆直而柔軟,彷彿能看進他心底。

  她懵懵的:「唔?到啦?」

  他扶她起來:「能自己走嗎?能醒過來嗎?」

  他好溫柔,她真不想醒來。甄意頭一歪,索性趁勢紮進他脖頸間,帶著鼻音軟軟地咕噥:「言格,你揹我好不好?」

  「這麼大了,還要人揹,你羞不羞?」他低眸看她,嗓音卻醇和。

  「不羞。」她哼一聲,在他身上又滾又蹭,「我就是隻蟲子,軟嘟嘟的,沒有骨頭。」

  見他沒動靜,她不滿地質問:「你不是喜歡我要追我嗎?現在女神我給你機會,還不乖乖就範!」

  「啊,這樣啊。」他附和地說著,沒辦法似的歎氣,人已蹲下;

  甄意揉揉迷餬的眼睛,滿意了,手腳並用地爬上去趴好,驕傲地宣佈:「好啦!」

  他穩穩起身,將她揹起。

  唔,他背上的感覺還是那麼熟悉,安全又牢靠,帶著他特有的香味。

  甄意閉著眼睛,半夢半醒,緊緊摟著他的脖子,唇角彎起幸福的笑意。沉迷半晌,忽然想起來,說:「言格,車門沒關哦。」

  她的鼻息噴在他脖子裡,像羽毛,癢癢的。

  他稍稍不太適應,想揉揉脖子,可手心揹著她。

  回頭看,她的腦袋歪在他肩上,臉頰的肌膚在夜色中顯得很輕,很薄,長長烏黑的睫毛小梳子一樣安靜地低垂著。

  明明睡得不太清醒了,還記惦著這種事。

  「沒事的。」他說。

  「哦,那就好。」她喃喃的,隔了一會兒,又在他耳邊呼氣,「言格,我要吃松仁玉米。」

  「......」

  又是溫熱的呼吸吹進他耳朵裡,好癢。

  言格抿了一下唇,再度停住腳步,緩一緩。

  路燈迷離,樹影斑駁......

  #

  甄意洗完澡,睡意全無。

  她裹在浴巾裡,趴在沙發裡,盯著廚房那邊的人,兩眼冒心心。

  言醫生捲著襯衫袖子,正緩慢而有條理地切菜煮菜。廚房的金色吊燈光打在他頭髮上,虛幻而美好,像童話裡金髮的王子。

  他從沒做過飯,可這人天生聰明還是怎樣,沒做過的東西,事先想一下步驟,便能井然有序地做出來。

  一切到了他面前,他都安然而耐心地應對。

  她呢,她哪裡是想吃他做的菜,她想吃他的人!

  嗷,她翻了個身子,吃吃地笑。

  #

  可真等到飯菜上桌,她才知肚子都餓空了。

  言格頭一次做飯,居然非常好吃。

  甄意一邊往嘴裡塞東西,一邊不滿地抗議:「真是不公平,為什麼貌似男人做菜比女人好吃?我好喜歡做菜,可是難吃死了。你看你,第一次弄就這麼好吃。」

  「感覺像實驗一樣。」

  他平淡地說著,盛了一碗紫菜湯遞到她跟前,

  「我哥做飯連量杯天平滴管遊標卡尺都會用上。在美國的時候,言栩特別喜歡去他家吃飯,每次都要幫他量食材。」

  甄意目瞪口呆,想像了一下那種場麵,暗自腹誹:你們家的娃都那麼奇葩麼?

  甄意戳著盤子裡的玉米粒,忽然想起了淮生做飯的樣子,隨口道:

  「言格,你覺不覺得淮如出逃的事很奇怪。有手銬,有腳鏈,進女廁所的時候還有女警陪著。可聽司瑰說,那個女警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像靈異事件一樣。」

  他「嗯」了一聲,把玉米餐盤端到她面前,離她最近。

  「言格,最近太忙我差點兒忘了。那天我問過淮生為什麼想跳樓,他說他當時心情很難受很痛苦,但根本沒想跳樓。也不知怎麼的,醒來自己就在醫院裡。他甚至不記得坐過電梯上樓。」

  言格低著頭,淡然地喝湯,這些早在他的意料中。

  「現在一想,忽然覺得所有人的死都很奇怪。」甄意咬著筷子,託腮,「唐裳,宋依,崔菲,還有自殺未遂的淮生……」

  言格點一下頭,示意他在聽。

  「唐裳和我約好見面,她聽上去沒有任何不對。宋依也是,她站在樓上,一開始話語堅決,可後來漸漸語速變慢,說明她猶豫了,可突然就......崔菲更奇怪,還沒開始審理他們家的案子,而且紅豆那麼小,她怎麼捨得?」

  甄意蹙眉,

  「即使不是為了紅豆,崔菲也是個目的性極強的人,她只在乎她想要的,不管方式和途徑,她根本不在意外界怎麼看她,怎麼譴責她。她不可能自殺。」

  「而且,我不懂她們為什麼要選擇跳樓,這樣去死太慘烈了。」甄意抖了一下,道,「如果死,至少選擇一種不痛苦的。」

  這下,言格開口了:「沒有不痛苦的死法。」

  甄意質疑:「我看電視裡很多人選擇割腕,放進水裡,開出血花。」

  「90%的人割不到正確位置和深度,總是結痂,要一遍遍嘗試,有些失血過多後,大腦缺血成植物人。」

  「......」

  甄意拿著筷子的手隱隱發疼,搓了搓:「安眠藥總不痛苦吧?」

  言格嗯了一聲:「藥物刺激胃部引發嘔吐,嘔吐液進入肺部鼻腔,引起強烈的呼吸和肺部灼燒,飽受煎熬。毒藥更不用說了,抽搐痙攣嘔吐大小便失禁。」

  甄意一頭黑線,他說這些東西的時候,怎麼就不吝嗇詞語了?

  在吃飯吶!

  某人猶自不覺,沒點兒醒悟,非常認真地科普:「至於溺水和上吊,你有3分鍾左右肺要爆炸的感覺,知道為什麼溺水和吊死的屍體死相恐怖嗎?因為人被刺激得崩潰。而且,」

  他遲疑半刻,在斟酌,

  「男性死者選擇上吊,死相會更難看。」

  甄意也不管還在吃飯了,立時好奇:「為什麼?」

  「人死後血液流向下方,屍體會出現勃起現象。」

  甄意:「......呃......言格,你要想死的話,不要上吊。」

  「我不會自殺。」

  「嗯嗯,不管怎樣,不要上吊。不然,我會忍不住想非禮你。」她說著,踢了拖鞋,光著腳趾在他小腿上抓了抓。

  餐桌對面的言格手頓住,抬眸看她,沉默而又安靜。

  她卻不管,昂著下巴,抬起腳,鑽去他大腿內側了,跟取暖似的,貼住他的腿根,親密地蹭了蹭。

  「......」

  言格的身體微微僵硬起來,卻強迫自己恢復淡定,繼續慢慢吃飯,彷彿是為了轉移她的註意力,說:「其實,關於他們的跳樓,我有另一種猜想。」

  「什麼猜想?」

  「催眠。」

  「催眠?」甄意詫異,「你說有人給他們催眠,讓他們自主跳樓?」

  「嗯,之前沒有往這方面想,但那次近距離看到淮生。他的確是被人催眠了。」他溫靜地解釋,心思卻忍不住往身下挪。她的小腳還擠在他的腿間,沒有半點收回去的跡象。

  甄意聞所未聞:「當時除了徐俏的父母,根本沒有人接觸到淮生。」

  「極其厲害的催眠師能夠在人腦裡設置一個催眠點,可能是一句話,一個手勢,即使後來說這句話,做這個手勢的人不是催眠師,它也能啟動催眠。」

  一句話,一個手勢?

  「那宋依當時在樓頂上,誰會給她說話做手勢......」

  甄意一愣。

  她想起唐裳死後,唐羽曾痛哭,說那段時間姐姐壓力很大想退出,她說如果這樣就不會原諒她;

  想起崔菲死前和慼勤勤打過電話,請求她照顧紅豆,請求她原諒;

  想起徐俏父母對淮生的痛斥:「我不會原諒她,也不會原諒你,永遠不會原諒你。」

  想起那天她在廣場上狂奔,在電話裡喊:「宋依,如果你跳樓,我不會原諒你,永遠不會原諒。」

  難道是......這句話?

  她把這個想法說給了言格聽,臉色微白:「這句話是觸發點吧。可是言格,誰會給他們催眠?而他這樣做的目的是什麼?」

  言格知道厲佑的實驗,卻不知該如何對甄意解釋,而且,他並不希望她探尋這件事。

  可,她的好奇精神總不會消減,深吸一口氣,再度來了鬥志:

  「看來,我應該開始找找他們幾個內在的聯繫。如果他們被同一個人催眠過,他們的生活一定有交集。」

  言格沒再回應。

  他的飯先吃完了,剛準備放下筷子,可一瞬間,他整個人猛地凝滯住,渾身刺激得跟過了電一樣。

  就在片刻前,甄意的腳趾頭大膽地,探尋地,往他的那個部位點了點。

  他的心跳已不受控制,卻竭力克制住,抬眸看嚮她,她一臉的興奮,小臉像被光芒點亮,興緻勃勃地看他,像一隻盯著到嘴肉肉的小狗。

  這種眼神,他再熟悉不過了。

  是被盯上了。他隱約發覺,她一開始看似無意地提議回家吃飯看電影,或許早有預謀;而今晚,要出事了。

  言格克己地吸了一口氣,手探下去捉住她滑潤的腳,緩緩地挪開,放下,這才起身。

  甄意的腳板心便殘留了他手掌的溫度,以及......那個部位飽滿的觸感......

  縈繞腳趾間,揮之不去,真是撩人心肝。唔,她已經忍不住在想把他褲子扒下來之後的景色,很大,很強,很有力!

  嗷~~~

  她超級滿意,喜滋滋的,這才專心緻志地扒拉飯粒。這樣過會兒還有精力!

  一邊吃,又一邊嘀咕:

  「自殺這種事,真是叫人頭疼。」

  言格正在給她洗葡萄,聽了她的話,驀地想起那年的事,說:「甄意,記不記得,你也自殺過一次?」

  「哪有?」她反駁。

  喝一口湯,愣了愣,想起來了。

  「亂說。那次我沒想自殺好吧?我只是嚇唬嚇唬他們。」

  他舀了一勺鹽灑進葡萄碗裡,輕輕道:「但好像沒有人被嚇到。」

  除了我。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6-1-25 01:06 PM

80. chapter 83

  那次,或許真的不是自殺。

  #

  那次,下課鈴響了,甄意歡快的聲音卻沒有隨之響起。

  兩分鐘,三分鐘,甄意都沒有出現;

  言格立在水泥小操場邊,目光掃視課間遊戲的同學們。

  自從她那次摔倒後,言格每次下課都會下樓,在小操場上等她,不想她一直跑那麼遠的距離。

  這時的操場在他眼中是空的,她人去哪兒了?

  不會又摔倒了吧?

  心神不寧。

  他低下頭,思考了幾十秒,邁開腿往她的教學樓走去。

  一號教學樓的新晉高一生都很規矩,見了他紛紛點頭打招呼:「學長。」

  他沒反應,隔了好久才思索,為什麼甄意對他那麼沒大沒小,天天「言格」「言格」地滿校園嚷叫。

  上到四樓,一大群學生圍堵著某個教室張望,吵吵嚷嚷的。他知道,甄意肯定在那裡。不知她又惹什麼事了。

  走過去,以「甄意」為搜索詞,耳朵從喧雜的聲音中自動挑出了幾句話:

  「甄意偷錢啦!」

  「甄意又要被訓導處老師教訓了。」

  「甄意為什麼要偷x同學的錢?x是13班唯一一個考試能過500分的人,班主任多護著她呢。」

  他個子高,一眼看見甄意孤獨地立在教室最後面的角落裡,咬著牙,倔強,不屈,警惕地盯著眾人,緊緊抱著自己的書包不鬆手。

  教室裡教室外的學生全看著她,她臉紅耳赤,表情羞辱,卻十分堅決。

  訓導處老師和班主任要搜她的書包,她不肯。

  「甄意,你要是沒拿錢,就給我們看一下,證明你的清白。」

  「為什麼不搜別人的書包?為什麼只搜我一個人的?」她擰著眉毛,氣得舌頭在打顫,「我是不聽話,也不愛學習,可我不會偷別人的東西!」

  「你把書包裡的東西倒出來給我們看,這件事就解決了。你這麼固執反抗,會讓大家更加懷疑你!」

  一句話,讓在場的「大家」都竊竊私語。

  甄意立在眾人的目光裡,臉紅得滴血;

  老師不耐煩了,上前去:「把書包拿來。」

  「啪!」書包被狠狠砸在課桌上;「咚」「咚」兩聲清脆,她踩著椅子,驚天動地地站到桌子上去。

  現場議論聲小了。

  她立在窗戶邊,居高臨下地威脅:

  「你們搜!今天你們要是動我的書包,我就從這裡跳下去!」

  全場震驚,鴉雀無聲。

  「你們搜啊!!!」她尖叫。

  #

  「甄意!」言格的聲音從人群裡傳來。

  片刻前她臉上的決絕悲憤瞬間消失,變得茫然無助,她扶著窗楞發愣。

  看見他從人群裡走出來,目光執著,隱約緊張,片刻不離地註視著她,繞過一張張的桌子,走到她腳下。

  他抬頭仰視她,伸出手,聲音異常地柔緩,是頭一次:

  「甄意,把手給我。」

  她沒大家看到的那麼冥頑,其實很害怕,手腳都在抖,動不了。

  她愣愣俯視著他,真的動不了。

  「那我來牽你的手了。」他輕聲說,上前一步,緩緩握住她,心裡便落了一口氣,可感受她劇烈而細微的顫抖,心又無端沉悶起來。

  「到我這裡來。」他牽著她的手,緩緩朝她張開臂彎。

  她發抖,微微屈膝,往下滑;他手腕用力,一帶,把她帶回地面。

  她撲進他懷裡,之前還強硬得和什麼一樣,這一刻就柔弱無助起來,淚水在眼眶裡直打轉,委屈,惶恐,更怕他不信她:

  「言格,你不能聽老師他們的話呀。我沒有偷別人的錢。真的。你千萬不能聽他們的呀。」

  「我沒聽他們的。」他說,「我只聽你的。」

  她的眼淚開閘般嘩地湧出來,悉數砸在他的胸口。

  言格拿起她的書包,平緩地問:「可以打開看嗎?」

  她淚水吧嗒吧嗒,點了一下頭。

  他拉開,書包裡面的東西一目了然,幾枚硬幣,一包衛生巾……

  他低著頭,很長時間都沒有動靜,碎髮遮著,也看不清表情。

  良久,抬眸,眼神已然冷了,看一眼周圍的人,兩位男老師,更別說數不清的男同學。

  非常安靜。

  無數雙眼睛盯著。

  「言格,我們走吧。」她眼淚汪汪,揪他的衣袖。

  「等一下。」不能這麼走了,會有人認為她是小偷;可也不能把書包裡的東西倒出來。

  他看到了甄意的同桌:「你過來看一下,這書包裡有丟失的錢嗎?」

  楊姿探頭看:「沒有。」

  言格又看向站在老師身邊的女學生:「是你的錢掉了?」

  「是。」

  「過來看。」

  她走過來,看。

  「這裡面有你的錢嗎?」

  「沒有。」那女生緊張起來。

  言格利落地拉上書包拉鏈,語氣微涼,近乎命令:

  「道歉。」

  那女生臉紅,低著頭,在一群人的註視下,開不了口。

  「看上去是成績不錯的學生,做錯事就要道歉這麼基礎的道德品質卻缺失了?上了那麼久的學,不懂『禮貌』兩個字怎麼寫嗎?你是『好』學生?不,我認為你比甄意差遠了。」

  這樣尖銳的話,言格居然表情安靜,語氣平淡,說得看上去非常無害。

  「對不起。」女生承受不了男神學長的話,跑迴座位上埋頭流淚去了。

  老師讓同學們散開,快去上課,可是……

  「兩位老師不該道歉嗎?」言格的聲音涼淡地響起。

  同學們全不走了,瞪大眼睛觀望。

  甄意一愣,看著老師們尷尬難堪的表情,輕輕扯扯言格的衣角。

  他扭頭看她:「這件事交給我,你別管。」

  他生氣了。

  甄意不敢說話。

  老師想著息事寧人:「甄意,不好意思啊……」

  言格卻搖頭:「不好意思,讓一下路;不好意思,打擾一下;這不是道歉。」

  「老師不會道歉,我教你們。」紳士而禮貌的語氣,「對不起,我做錯了。這,才是道歉。」

  如此寸步不讓,老師們更難為情。

  言格平靜地等了幾秒:「我會向校管理會投訴:兩位老師不尊重學生,冤枉學生偷竊,還……逼學生跳樓。」

  「甄意,對不起,老師做錯了。請你原諒。」

  「甄意,對不起,老師做錯了。請你原諒。」

  甄意朦朦的,傻了眼,以為做夢。

  ……

  可那晚回家的路上,她還是後知後覺地傷心了,想起老師的質疑,同學們的眼神,當時那樣孤立無援,卻沒一個站出來幫她,全在看好戲。

  那時她多麼絕望而羞恥啊。

  言格知道她難過,揹她回家。

  她趴在他揹上,心裡委屈,一路都在默默流眼淚,拿手抹了又摟他脖子,他脖頸間,頭髮上,臉頰上,衣服裡,全蹭了她的淚水。

  她不吭聲,也不嗚嗚,只有濕漉而涼涼的液體往他身上淌。

  他望著前方,溫淡道:「一直覺得我們甄意不像女孩子,現在看來,也是水做的啊。」

  她破涕為笑,邊笑邊流淚。

  「甄意。」他出奇地靜。

  「嗯?」

  「以後,不要站在那麼高的地方。」他說得很輕,很緩,「我會緊張。」

  她驀地一愣,心底溫暖,突突的。

  她緊緊摟住他的脖子,小聲道:「言格,我是嚇唬他們的。我才不會跳呢。我多捨不得你呀。」

  「甄意。」他似乎臉紅。

  「嗯?」

  「你把我摟太緊,快勒死我了。」

  「……噢,不好意思。......唔,不是這樣,重來一遍:對不起,我做錯了,請你原諒。」

  「......」

  「哈哈!」

  #

  言格從過去的回憶裡回過神來,那次,他真的緊張了,生平第一次那麼緊張。

  他回頭看一眼,她此刻坐在餐桌邊,嘴邊沾著飯粒,香噴噴地吃著飯,幸福又滿足的樣子。

  嗯,很好。

  吃完飯,言格洗碗,清理廚房;甄意也不幫忙,在她心裡,他一直有著清潔機器人的屬性。

  她去找電腦,挑選著電影,唔,看什麼好呢?

  想了想,決定看贖罪。那裡邊有一段激情戲簡直叫人血液沸騰。

  言格整理完廚房,洗了幾遍手。把用鹽水泡過的葡萄瀝出來,放在玻璃碗裡,端去沙發那邊。

  一轉身,就見甄意百無聊賴,哼著歌,小動物一樣在沙發上滾來滾去。

  剛才吃飯時不覺得,此刻,她只裹了一張浴巾,纖細的肩膀和修長的雙腿全露在外邊,靜美卻又靈動。

  心頭不禁有一絲異樣,轉瞬即逝。

  她一扭頭見他過來,立刻坐起身,朝他的葡萄碗伸出手掌,抓起一個就放進嘴裡。

  「哇,好冰!」

  她抓緊拳頭,小身闆誇張地直顫顫,纖細的鎖骨顯得癒發分明,莫名透出一絲蠱惑的性感。

  言格身形頓了半秒,覺得挪開目光是件很困難的事,但他終究還是坐去了沙發上,她的身邊。

  「喏,吃葡萄啊!」她抓住一顆遞到他面前,他抬手要去拿,她卻打開他的手,任性地湊近他唇邊。

  他明白了她的意思,也不自己拿了,低頭順從地從她掌中含起葡萄,嘴唇從她手心掠過,兩個人都心絃微顫。

  她自發自地輓住他的手,擠在他身邊,光露的腿不自覺撩在他腿上,柔滑的肌膚貼住他的手揹。

  他便覺手背上彷彿沾了凝脂。

  他抱著玻璃碗,她負責拿葡萄給他吃。

  這樣的一個晚上,註定了氣氛曖昧。

  言格認真地看電影,卻也難免心不在焉;她貼得太近了,身體格外的柔軟,且剛洗過澡,沐浴乳的清香縈繞他唇邊,他竟有一絲心猿意馬;

  而甄意一直佯裝專註地看著電影,沒有說話,直到屏幕裡,男女主角在圖書館做......愛......

  客廳裡很安靜,兩人都不說話,只有電影裡男人沉重急促的喘息和女人嬌弱的吟吟,顯得格外清晰。那聲音像空氣,會傳染,一點一點,浸潤到沙發上兩人的肌膚裡。

  氣氛微妙而溫熱。

  言格的呼吸隱約不穩了。

  甄意緩緩扭過身子,抬頭湊近他的耳邊,唇齒間緩緩溢出一句話:「我準備好獻身了。」意思自然是......奉獻她的身體。

  她的眼睛濕潤清亮,盛滿了蠱惑的情愫,毫無保留,毫不掩飾,就是要讓他看清。

  言格微微地調整呼吸,卻有徒勞無力之感,他的心口在劇烈發熱。

  她歪著頭,貝齒輕咬下唇,嗓音異常的嬌柔,好心提議:「我的電腦裡收藏了97種姿勢,你想不想看?......唔,要不要我教你?」

  說著,她已翻身,雙腿分開,跨坐到他腿上。

  玻璃碗墜落地毯,紫色晶瑩的葡萄滾過一地。

  而言格的手,毫無預兆地捧住了另一樣東西,濕潤的,滑膩的,溫熱的......她洗完澡,沒有穿內......

  手心那捧柔軟濡濕,如葡萄一樣濕潤而有彈性。

  言格嗓子裡煙熏火燎,臉已經紅透。

  可她竟深深地往下坐了一寸,他的手深深嵌入進去,宛如陷入芳沼;而她彷彿身體得到了極大的滿足,她輕輕顫抖著,仰起頭,長長地呼出一口氣。

  白皙的前胸,修長的脖頸,像一隻美麗的白天鵝。

  她低下頭來,眸子清亮,盯著他,眼睛裡全是渴望,手摸索著往他的褲子裡邊伸過去。

  言格渾身僵硬,手從她身下抽出來,猛地握住她的手腕,阻止了她的探尋。

  甄意微微蹙了眉,有些委屈,聲音卻愈發嬌軟,一字一句鑽進他耳朵裡,讓他身體裡的每處細胞都開始發顫:

  「言格......這一次,我們永遠不會分開,所以,我們當然會做愛。」

  「言格,這不是你說的嗎?這次在一起,就永遠不會分開。難道你是在說謊?」

  她一幅很受傷的樣子。

  言格已覺呼吸不到空氣,因她的話愣住,卻很快搖了一下頭:「沒有。」

  「你是不是在追我?」

  「是。」

  「現在我宣佈,你已經追到我了。我是你的女朋友,你說我們從此不會分開,那我們就會結婚生小孩子。你說,我們是不是可以做愛了?」

  邏輯十分清楚。

  言格竟無處反駁。

  她眼睛濕漉漉的,看他幾秒,有些失落,身子緩緩往後傾;他一驚,以為她要摔倒,立即摟住她的腰。

  她和他拉開一段距離,安穩地躺在他的手心,唇角勾起一絲絕美的得逞般的笑容:

  「言格,你看好。我長大了,這就是8年之後的我。」

  手腕揚起,拉著浴巾輕輕一扯,他手心毛巾蓬鬆的質感如沙一般流走,她光滑而裸露的肌膚悉數落進他掌心。

  「8年前,你說我太小了;現在,我長大啦。你說,你想不想要我?」

  她在他面前,光溜溜的,像一尾小白魚,俏皮而狡黠地看著他。

  小巧玲瓏的胸脯,盈盈一握的纖腰,修長勻稱的雙腿,和雙腿之間的......

  這一刻,他覺得她異常的光彩奪目,像一粒稀世的珍珠。

  言格並沒有讓自己移開目光,而是沉默地,無聲地,從頭至尾,把她的身體刻畫進了心裡。

  他身體的某一處漸漸緊繃了起來,焦灼,難耐。他竭力克制著,點了一下頭,語調平緩,說:「我記住了。甄意,你很美。」

  這句話,他說得認真而虔誠。

  甄意的心一瞬間像是被什麼溫熱的東西狠狠擊中,頓時柔軟得不像話。

  在他面前,她從來不知羞,從來行事大膽;這次,她以為他會避開目光,不敢面對;可他竟出乎意料地如此配合她的瘋狂,如此珍視她近乎「自輕」的行為。

  這一瞬,她知道,為何在他面前從來不知羞,因為他從來都值得。

  她呆呆看著他,反而先傻了眼。

  因為他虔誠而真摯的贊美,她眼睛裡閃過星星點點的淚光。

  他一見,便有些慌亂:「甄意,我......」

  「你不要誤會,不要認為我不喜歡你。不是的。別哭,不是,而是,」

  他紅著臉,頭一次語無倫次,緊張無措又怕說錯話,更怕哪裡做得不對傷害她,「甄意,是我......言家的人,如果沒有訂婚,不能......」

  甄意愣愣幾秒,反應過來,知道他誤會了,又覺得他這窘迫的樣子可愛得一塌餬塗。她一下子撲進他懷裡,雙臂摟緊他的脖子,歡樂地問:

  「那我們什麼時候訂婚?你什麼時候向我求婚?」

  「我一直都在想。」他誠實地說。

  一直......

  「嗷~~」她倖福地把臉埋在他胸口,亂扭著叫嚷,「可我現在好想......昂,不管,你要想辦法讓我開心。」

  言格自然知道她說的「開心」是什麼意思。只是一想,他的血液便漸漸沸騰,不受控制。

  「哼,說什麼你追我,一點兒都沒讓我看到。到頭來還是要讓我出馬!」甄意癟嘴,歪著頭,無辜而不滿地等待。

  言格想,以後,凡事本該是他主動;更可況,他心中的她性感美麗得不像話。此刻他的確想吻她,非常想。

  那麼多年,隱忍而克制,苦等而期待......

  他摟住她的腰肢,把她平穩而小心地放倒在沙發上,欺身過去吻住她。

  她輕輕啟唇,迎接他的進入。這一次,她沒有任何動作,全交給他。

  他的舌尖撬開她的貝齒,長驅直入。她的嘴唇,柔軟而清香,帶著冰沁的葡萄味,和他記憶中的一樣。蠱惑,迷醉,會叫他忘了自己。

  呼吸漸漸沉重,糾纏不清。

  她含住他的舌尖,狠狠地吮了一口;他舌根發疼,疼得頭皮發麻,卻異常的痛快而刺激。身體深處像受到了什麼奇妙的感應,細碎的觸電感密集地湧上心尖。

  這種感覺......刺激,瘋狂,陌生卻熟悉,只有她能帶給他。

  她扯開了他的襯衫,雙臂鑽進去,摟住他緊實而炙熱的身體。如此充盈的感覺叫她閉上了眼睛,柔柔地嗚嚥一聲,腿已不由自主地纏住他。

  他的手緩緩地沿著她的背脊往下滑,滑過......往下......

  甄意一個激靈,難耐地哼出一聲......彷彿身體被掏空......

  #

  可,手機響了......

  #

  是司瑰打來的。

  甄意真恨不得揍死她,可接起來,聽著聽著,便皺了眉。

  放下電話,她的臉還因剛才的親密而紅撲撲的。

  回頭看,言格衣衫凌亂,同樣的臉紅,眼眸也濕潤清亮,黑湛湛的。

  她拿浴巾裹住自己,理了理亂糟糟的頭髮,輕聲道:「鄭穎死了。就是地鐵群毆案子裡那個未成年的女孩。」她起身,「我要去看看。」

  「我和你一起。」

  「嗯。」

  兩人各自收拾好自己。出門前,家裡的座機電話忽然響了,在安靜的客廳裡,乍一聽,有些突兀,嚇人。

  彼時,兩人已走到了玄關。

  「要去接電話嗎?」言格問。

  「不用了,應該是騷擾電話。」她關了燈,闔上門。

  立在黑暗和光明的邊緣,眸光閃了一下:她再也不需要這個電話了。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6-1-25 01:29 PM

81. chapter 84

  午夜十二點,城中村的一處廉價招待所裡,燈火通明。遠遠看去,玻璃窗上滿是汙跡油漬,透出的燈光格外昏黃。

  樓體上貼著「住宿20元」的紅色塑料彩燈,「住」字的單人旁和「元」字上一橫都熄滅了。

  閃爍的車燈非常刺眼,幾輛警車把本來就狹窄的城中村走道堵得擁擠不堪。

  雖是深夜,附近很多居民穿著睡衣就跑出來觀望了。

  招待所的老闆娘坐在門口抹眼淚,罵罵咧咧:「真晦氣!死哪兒不好,死我們家。本來生意就不好做,這以後日子還過不過了?」

  甄意才走進招待所,林芝的丈夫就撲上來,嚇得雙腳發軟直哆嗦:「甄律師,你可要幫幫我,人真不是我殺的啊!」

  甄意握住他的手,語氣堅定:「你先冷靜一下,和我說說是怎麼回事?」

  「鄭穎她今天非要來向我們家道歉,我們不肯原諒。她就一直在門口下跪磕頭。我把她趕走了。可……」

  這個可憐的男人眼淚汪汪,

  「後來我心裡又難受,她畢竟是個孩子,也是跟著那幾個大人學壞了。我想阿芝已經死了,這孩子還得活下去啊。不原諒她,不是把她往火坑裡推嗎?全世界都在唾罵她,我們得拉這孩子一把呀。」

  甄意聽他這話,感動得眼中有了熱淚。

  林芝的丈夫是在菜市場賣魚丸的,生活貧苦,家庭遭受如此大難,卻仍有這樣寬闊而純樸的心胸。僅這一點,多少位居高位的人比不上?

  林芝丈夫臉上全是淚,驚恐萬分:「她說她在外邊,讓我10點半來這裡見她。我敲門沒人應,和老闆娘一起進去看,她就站在那裡,我還拍了一下她的肩膀,可她早死了。」

  「警方會調查清楚的。你千萬別怕。」甄意話沒說完,司瑰走了過來,對他說,「你放心,初步排除了你的嫌疑。」

  林芝丈夫如釋重負。

  甄意走到一邊,小聲問:「這麼快,有不在場證明?」

  司瑰臉色很沉,道:「是連環案,而且,普通人無法把一個人殺成那個樣子。」

  「連環?」甄意一愣,「什麼樣子?」

  #

  旅館的樓梯間十分破舊,走上3層,走廊上拉起了警戒線,很多警員正在勘察。

  甄意和言格穿了鞋套走過去,案發房間關了燈,幾個警員貓著身子在提取指紋和其他痕跡。

  甄意一眼看見門口的洗手間裡站著一個人:鄭穎。

  給人的第一反應竟是:極美,美得虛假而詭異。

  她化了濃妝,塗著厚厚的粉,白面紅唇,打扮得異常艷麗精緻,穿一件上緊下鬆的蓬蓬公主裙。腰部拉得非常緊,顯得格外細,像十六七世紀英國小姐的細腰。

  她塗了深深的眼線和睫毛膏,眼睛睜著,脖子上繫了一根蕾絲鑲牛皮項圈,後端掛在淋浴噴頭上。

  服裝艷麗,色綵斑斕,死相極其精美,像櫥窗裡的假人,像嘉年華的演員。而且,她似乎在笑......

  甄意頭皮發麻,強忍著心中的不適和異樣,緩緩走近一步,聞到了她身上的香水味。

  走近才發現洗手間裡還有一個人!她猛地嚇一跳,往後一彈,身後言格把她穩穩扶住。

  她的心撲通撲通的,定睛一看,

  竟是鏡子。

  鏡子上畫著一個血色的環,鏡子裡的鄭穎正一眨不眨,陰笑著盯著鏡子外面的自己。

  一切看上去都很精美,與這裡髒亂低檔的環境格格不入。

  洗手池裡放著鄭穎的化妝包,裡邊的物件凌亂擺放,而地下,躺著一個非常顯眼的橡膠的男性陰莖......還有一個震動器......

  甄意覺得詭異非常,回頭看言格,他站在她身邊,望著鏡子微微擰眉,似乎在看鏡子上的符號。

  看了一會兒,他回頭望一眼房間,傢俱擺設都很陳舊,但勉強整齊。窗子開了一扇,外邊是黑漆漆的夜。

  出了走廊,言格問司瑰:「是連環殺人?」

  司瑰點頭:「因為死者的樣子太詭異,之前就一直沒有對公眾公開。」

  「死者全是這個樣子?」

  「對。」司瑰翻出文件夾裡的照片給他看,「言老師,這個罪犯是種什麼心理啊,不會是精神有問題吧?」

  甄意站在旁邊瞟一眼,皮膚上頓時起了雞皮疙瘩。

  裡邊幾個死者全穿著漂亮,衣著整齊,臉上都化了妝,死得很體面。

  只不過,隱隱覺得有哪裡不太一樣。

  「除了死相,還有別的身份共同點嗎?」言格問。

  「他們都是最近被輿論譴責的人。」
 
  「譴責?」

  「對。」司瑰指向其中一個女人,「這個女的2個月前意外落水,有個交警見義勇為救了她,還因此犧牲了。可她一句感謝也沒有,上岸了就走人,後來是圍觀群眾的視頻曝光,人肉搜索出了她;這個女的,為了嚇唬她男朋友,假裝跳樓,結果害得救她的消防員墜樓死了,這個......」

  一番介紹下來,全是今年充斥hk媒體的公眾事件;全是喪失道德之人緻他人於死地,卻無法用法律規束的情況。

  聯想到現在的鄭穎,她參與了地鐵群毆孕婦案,但她未成年,且她只在邊緣踢了幾腳;專家們普遍認為她的處罰不會很重。

  這麼看來,是衛道者懲戒式的犯罪啊,甄意心想。

  言格凝眉思索半刻,問:「鄭穎的案子,附近有人看到可疑人嗎?」

  「沒有。」司瑰說,「可疑車輛也沒有。」

  「招待所其他的住客呢?」

  「都是附近的單身漢和小姐,再就是技校的情侶。」

  言格點了一下頭,對司瑰道:「客觀證據有限,無法判斷殺人者的精神狀況,但很可能,他並沒有精神疾病。」

  這時,走廊上,警察們以季陽為中心,圍成了一個圈。

  甄意跟著言格下樓時,隱隱聽見,季陽聲音很沉,語氣刻不容緩:

  「我們要找的這個犯人是男性,身材高大,體格健壯,年齡在27到33歲之間。

  他非常迷人,很有魅力,在人際關係上很有信心,與人溝通良好,懂得交流技巧,能夠短時間內迅速獲得陌生人的信任。可能他身份特殊,可能他長相英俊。

  除去這些,他在內心深處對男女關係比較謹慎拘謹,很可能至今沒有交過女朋友;看上去風度翩翩的同時,傳統而保守。

  這其實是幼時經歷對他的男女相處觀造成了影響。

  他童年不幸,與父親關係親密,在他幼年時期,父親遭遇變故,很可能受人冤枉或者因為救人意外去世;他很小的時候母親就離開了他。即使長大了由於工作或融入社會,他變得談吐不凡,潛意識裡仍然與女性保持距離,可又對女性好奇。

  他行為上沒有虐待傾向,但意識深處對女性的身體有探索和窺探的慾望。

  他很自信,很有條理,組織計劃能力很強。做事有決策力行動力,有手段不畏懼。有非常強的掌握能力。

  他工作體面,會憐憫,很正直,對自我的道德要求很高,代表社會站在道德致高點上。他很可能從事法官,警察,律師之類的行業。」

  甄意一邊往樓下走,一邊忍不住回頭看,很好奇季陽的理論啊,但那不是她該參與的。

  下樓後,甄意再度安撫林芝的丈夫:

  「我已經看過了,警方說初步排除你的嫌疑,但......」她不忍心讓他擔驚受怕,壓低了聲音,「其實就是不會懷疑你了,你放心。如果有什麼事情,第一時間和我打電話。」

  林芝的丈夫千恩萬謝,這纔離開。

  甄意準備和司瑰打聲招呼就走,一不小心在司瑰的脖子上隱隱看到了什麼,她湊過去,不由分說拉開她的領口一看,一枚深深的吻痕。

  司瑰一驚,立刻把領口捂上。

  「嘖嘖嘖,卞謙哥還真是……威猛啊。」甄意眼差點兒沒飛桃花,「我的天,昨晚大戰了幾場?」看一眼手錶,淩晨一點,「案發後接到電話,剛從床上抽身下來的吧。」格外強調了「抽」字。

  司瑰被甄意涮得紅臉,卻很鎮定:「要你管。」

  「不管不管,閨蜜長大了都要嫁人的。」甄意一個勁兒地壞笑,「難怪我剛才看見卞謙哥的車停在那兒,我還以為看錯了,原來是他送你來的。」

  想想卞謙那樣清淡優雅的男人和司瑰在一起,甄意立刻打住,這種畫面還是不要想了。

  只是……她酸不溜秋地歎氣:「你看看你,被男人滋潤後,氣色都不一樣了。我到現在還慾求不滿呢。」說起來,她更氣,「混蛋,自己滿足了,就打電話破壞我的好事。」

  司瑰一愣,看看外邊的言格,明白了:「我打電話的時候,你們倆??」

  「沒。」甄意賭氣地哼一聲,司瑰和卞謙交往不到兩個月就滾在一起了,言格這個白癡,認識12年了,還不把她吃掉!

  司瑰笑:「放心啦,他就是你的。急什麼?」

  甄意回頭尋找,見言格不知什麼時候已經去到外面了,雙手插兜立在夜色裡,仰頭望著天空;

  甄意走過去,順著他的目光望,招待所牆體上髒兮兮的,沒什麼可看的啊。

  她索性側頭看他,他下頜的弧線利落而乾淨,隱隱透著男人的硬朗,真性感。她忍不住想起他們在沙發上的未完待續。

  目光緩緩飄移,看見他白皙的脖頸上有一處小凸起,是喉結;她忍不住伸手過去,覆上去觸碰,那塊硬硬的小骨頭隔著他平實溫暖的肌膚,在她指尖滾了一下,好癢。

  言格低下頭來了,黑眼睛靜靜看著她;

  她咧嘴笑笑,這才把手收回來。

  他問:「沒事了?」

  「嗯,走吧。」

  他低低地應了一聲,轉身和她繞過警戒線,走進夜幕籠罩的城中村裡。

  身後,警燈閃爍。

  走道狹窄,夜色靜謐。

  甄意背著手,跟在他身邊,不自覺地說:「好好奇,真想知道季陽專家是怎麼知道兇手的情況的。」

  「不難理解吧。」言格淡淡地說。

  「誒?你知道?」

  「這次連環殺人案的死者,他們的背景和生活沒有交集和相似點,唯一的共同點就是他們是輿論譴責的對象。所以不難判斷,兇手殺他們是充當著衛道者的角色。

  hk最近類似的案件很多,可這個連環案裡,受害者都是在各自的事件中害死了特殊職業的人,如交警,消防員,政府工作人員……這些都是職業屬性中道德附加值比較高的行業。所以,兇手極有可能出自這一群體。」

  甄意聽得入神,輕輕讚歎:「好厲害!唔,林芝好像是養老院裡的護工。」

  言格的思緒斷了一秒,護工這個職業有些牽強。

  低眸看她,她正一瞬不眨望著他,黑亮的眼睛裡星光閃閃,專註而崇拜。

  他向來不是虛浮的人,可此刻,因為她感興趣而仰慕的眼神,他竟覺得十分受用。

  輕輕吸了一口氣,深夜的空氣清涼而沁心。

  他再度開口,有條有理地說:

  「從執行步驟上來講,一開始,他需要把死者誘拐到安全隱蔽的地方。陌生人會跟著他走,他一定是有相當大的個人魅力,能讓人在短時間內迅速對他有好感和信任感。所以季陽說他英俊帥氣,或者,他的職業本身讓人覺得安全可信。

  在殺人方式上,他選擇勒死死者,他必須有力量。比起其他殺人方法,勒死比較乾淨整潔,在屍體上留下的痕跡比較少。一方面他或許想表明他代表的是有力量的一方,一方面他對殺人方法本身沒有較多的研究和興趣,另一方面他對死者沒有想侮辱的訴求。

  剛才司警官給我們看的照片顯示了幾處細節,可以看到死者身上都沒有掙扎的痕跡,這說明即使是勒死,兇手也能一擊致命,執行力和策劃力非常強。他甚至沒有讓死者掙扎。」

  語速不快,想讓她每個字都聽清。

  「啊,是這樣。」現在聽他一分析,甄意也忍不住參與其中,

  「所以,他的根本目的就是為了懲戒死者。而衕時,他對自己的道德要求很高;不會像其他衛道者一樣,在殺掉死者的同時,還用各種方式侮辱和羞辱死者。」

  「對。」言格再度看她一眼,很欣賞她的聰明和領悟力,這樣的交談讓他覺得愉悅,

  「他把自己擺在非常高的位置,懲罰死者的同時,也給她們死亡的尊嚴,所以,他把她們整理得乾乾淨淨,讓她們非常漂亮美好地死去。」

  「那季陽說他的成長環境,這是從哪裡看出來的?」

  言格垂下眼眸:「看到洗手池裡的那件器具了嗎?」

  甄意知道他說的是橡膠的男性陰莖和震動器,輕輕「嗯」了一聲。

  「雖然我沒有像季陽一樣拿到更多的證據,但我猜測,那些死者的下體都有被性侵的跡象,只不過,並不是真正的男人。而是......」

  他沒說完,但甄意明白了,而是......那兩樣東西。

  夜風輕拂,氣氛有些微妙,或許,有一絲尷尬。

  有好幾秒,兩人都沒有說話。

  前邊的暗夜中,傳來輕輕的調笑細語,迎麵走過來一對情侶,摟在一起,嬉笑著說著情話,從他們倆身邊經過了。

  安靜狹窄的走廊裡,他們細細的歡笑聽著格外私密親暱。

  甄意忍不住回頭望了一眼,卻沒察覺不經意間,自己眼中流露出了艷羨。而她這樣期盼回望的神情,落進了言格深邃的眼裡。

  他寂靜地看她半晌,靠近一步,執起了她的手,稍稍一帶,把她牽到自己身邊,讓她緊緊捱著自己。

  甄意一愣,人已不由自主地輕輕撞去他身上,手被他溫熱的掌心嚴密地包裹,手臂也和他的纏在一處。

  唔,差點兒忘了,她已經宣佈被他追到,是他的女朋友了呢。

  所以,他主動牽她的手,是再自然不過的事。

  她心裡絲絲地甜,自然而然摟住他的手臂,歪著頭靠去他的肩膀,彷彿他手臂上掛著一隻小浣熊。

  他轉眸看她滿足的樣子,眼底也不經意染了一絲極淡的溫情。

  走了好一會兒,她才繼續道:「他不想羞辱死者,卻用假的用俱侵犯死者,這是矛盾的啊。」

  「嗯。季陽才說,兇手對女性有一種近乎窺探的好奇。」

  甄意回過味兒來:「可他本身魅力迷人,理應不缺女人,所以,是他潛意識裡對女人有著同時牴觸和好奇的心理?」

  「嗯,這樣的男人,通常是因為成長過程中缺乏女性角色,最常見的,就是母親角色。」

  甄意想了想,覺得很有道理,但是,又忍不住提出漏洞:「可或許他就是對死者有性慾,卻陽痿不舉呢?」

  她如此口無遮攔,言格並未覺得她的用詞不妥,平緩道:

  「如果他有性交的想法,卻性無能,他對死者下體的傷害會更嚴重慘烈。且他更可能會選擇其他異物,而不太會用假的男性物品。」

  「為什麼?」甄意好奇,抬起腦袋。

  「這......」言格輕咳一聲,「或許這事關男人的尊嚴。」

  「哦......」本來就功能不行,找個假的來,不是自找刺激麼。

  言格稍稍側頭,看一眼肩膀上她安然傾靠的腦袋,平靜地說:「雖然童年殘缺,但他依然給自己賦予了非常高的道德標準,所以,他的成長過程中,有另一個榜樣式的男性角色,就是他父親。」

  「意思是他父親給他樹立了標桿?」

  「嗯,孩子很多正直的信念和行為都是從父親那裡習得的。」

  甄意徹底明了:「他正直,有信念。卻在這次的殺人案裡,表現出偏激的一面,所以很可能是相似的事情刺激了他。」

  「嗯。」

  她在腦子裡又回味了一遍,纔道:「現在我完全明白啦,言格,你好厲害。」

  語氣裡毫不掩飾對他的崇拜,帶著微微的撒嬌。

  他垂了一下眼眸,靜默不語,心裡卻是開心的。

  「不過言格,不知道為什麼,我覺得鄭穎的案子和這個連環案裡其他的人不太一樣。」

  這正是他想說的,他看她,眼神閃了一下,鼓勵她繼續。

  「可能我對服裝和化妝比較敏感,我覺得鄭穎和另外幾個人的裝扮,完全不是一個檔次啊。她高級多了。」甄意擰眉,說,

  「其他女人的裝扮就像你說的,兇手想給她們體面的死法,讓她們漂亮地死去,給她們穿上好的衣服,整理了容顏;可鄭穎的死法不僅是漂亮,可以說是驚艷,絕美,就像......

  像兇手對她有感情一樣!」

  「我也有這種感覺。」兩人想到一處的默契,讓他的眼睛裡閃過一絲柔和,「我認為,雖然鄭穎的死,和連環案裡其他人的死有相似之處,但殺死鄭穎的兇手和殺死另外幾個人的兇手,不是一個人。」

  「誒?」甄意稍稍意外,「不是一個人?我以為鄭穎是兇手的漏洞,應該從鄭穎的人際關係找突破口。」

  他並沒有急著解釋,只是感覺到她在夜風中輕輕地發抖了。她出來時太急,只穿了件薄薄的衛衣。此刻討論得專註,都沒有察覺冷意。

  他溫聲道:「甄意,我把衣服脫下來給你穿,好不好?」

  她愣一下,輕輕笑了:「不用啦!」

  說著,卻拉開他的風衣,鑽進去雙手摟住了他的身子,「這樣就好啦,一起穿,更溫暖呢。」

  他稍稍一愣,終究是順勢摟住了她的小身板。

  道:「如果兇手對鄭穎有特殊的感情,他又怎會讓她死在這樣廉價的招待所裡?」

  「啊,對哦。」她咕噥著望他懷裡鑽,狠狠嗅了嗅他身上清淡的香味。

  「這個連環案裡其他死者都在hk,說明兇手的主要活動範圍在hk。可鄭穎是從深城來的,兇手如何知道她的行蹤?殺一次人需要週密的計劃,鄭穎今天才來hk,兇手立刻就知道並實施殺人了?」

  這樣一說的確奇怪,可甄意還是疑惑:「會不會兇手剛好在hk和深城兩地來回?」

  「雖然有這種可能性。但,鄭穎已經向受害者家屬懺悔。她和其他的死者不一樣,懺悔的人沒有懲處的意義。

  而且,如果兇手對鄭穎有特殊的感情,他就不會用假的用具,而是會親自......」

  甄意努努嘴,會親自和她發生性關係了啊。

  這樣一來,都說得通了。

  「竟還有一個兇手。那殺死鄭穎的兇手是不是太聰明了,居然和最近的連環殺人案撞上。」

  「他的確很聰明。」

  言格沉吟半刻,道:「另外,雖然季陽他們有很炫目的推斷,但有些基本的事情,我認為他們都忽略了。」

  「什麼事情?」

  「兇手是怎麼殺掉鄭穎的?」

  甄意愣住,是啊,第一反應是連環殺人,慣性思維讓人去找相似點和新線索,卻忽略了最基本的推理。

  「林芝的丈夫和老闆娘是開鎖進去的,房間裡沒有打鬥痕跡,連一點掙扎都沒有。雖然開了一扇窗戶,但我看過,窗戶上方是不牢靠的塑料擋雨板,旁邊的雨水管道也不牢靠,兇手不可能從窗戶離開。」

  甄意心亂跳:「難道是密室?」

  「兇手如果把鄭穎殺了,移屍過來,難度太大;而在旅館裡殺人,怎麼會不發出聲音?而兇手又怎麼自由進進出出?」

  甄意的好奇心全吊起來了,不經意在他懷裡扭了一下:「到底是怎麼回事?」

  「我想......」

  話音未落,他左邊口袋裡,手機震了起來,在甄意揹後,她的腰上酥酥麻麻地顫。

  他左手正摟著她,沒有鬆開,便用右手繞去左邊口袋摸手機,有意無意間,就把她整個兒圈進了懷裡。

  她暖得心都要化開,安然而倖福地享受他懷裡的溫暖,還有那清淡的男士香味;

  他低著頭找手機,不經意間身子微微前傾,壓去她肩上,短髮在她臉頰邊蹭蹭,好癢,好親密。

  她仰著頭貼在他脖頸間,唇角的笑容一點點放大。

  他終於找到電話,接了起來。

  近在耳邊,甄意隱約聽到一個清沉而冷寂的男聲,說著英語,嗓音很磁的樣子,俱體內容她聽不清。

  但言格回答的中文:「對,像一個符號......是一個環,兩筆畫成,一端細,一端微微粗一點兒。」

  甄意想起,他說的是洗手間鏡子上的血環。

  她當時只覺得是個圈,沒想言格看得那麼仔細。

  「兩環蛇?......重生?」

  「......」

  「你現在在哪兒?」

  甄意微微扭頭,可貼得太近,只看得見他白皙的下巴。

  能讓他問出這種話的人,應該不一般吧。

  「isaac好很多了。......你什麼時候來接它?」

  那邊似乎沒有回答,收了電話。

  言格裝好手機,無意識地蹙了一下眉;

  甄意察覺到,他是擔憂的,在擔憂電話那邊的人。

  她小聲問:「是小鸚鵡的主人嗎?」

  他「嗯」了一聲,沒有想多談的。

  甄意也就不多問了。又聽他說:「鄭穎是自殺的,但,有兇手。」

  自殺?卻有兇手?

  這話真是......費解。

  #

  言格開車把甄意送到她家樓下時,已經快凌晨三點了。

  甄意賴在車上不想下去,熱情又好心地提議:「這麼晚了,要不去我家住吧?」

  言格點了一下頭,沒有猶豫。

  甄意彷彿中彩票,目光追著他,看他過來給她拉車門,笑瞇瞇地起身迎上去,貼在他耳邊,聲音魅惑:

  「那,我們是不是要繼續剛才沒做完的事?」

  「......」言格沒作聲。

  甄意也不洩氣,摟住他的手臂,嘻嘻地笑:「雖然我只有一張床,但我不會讓你睡沙發的。我對你好不好?」

  他緩緩看了她一眼,說:「是挺好的。」

  #

  言格洗完澡出來,就聽見甄意在臥室裡聽音樂唱歌,歌聲輕快而活潑:「我們去大草原的湖邊,等候鳥飛回來;等我們都長大了,就生一個娃娃......」

  言格:「......」

  大晚上的,她還真是精力充沛。

  他關了客廳的燈,走向臥室,

  忽然,

  「叮鈴鈴~」

  茶幾上的座機電話響了,在昏暗的客廳裡,莫名幽靜而綿長。

  「甄......」剛想叫她接電話,後邊的字卻凝在嘴邊,莫名地,想到她說「騷擾電話」。

  騷擾電話?

  心,靜了一秒。

  不知為何,鬼使神差地接起電話,放到耳邊。

  他沒有作聲,

  那邊,傳來一個陌生男人的聲音:「12點為什麼不接電話?我知道你在家。」

  光線昏暗的客廳裡,他深深地斂起眼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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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言家寶兒小番外(剪發記)

  言家寶兒一歲的時候,家裡請人來給她理髮,剃成光頭,這樣以後的頭髮才會長得更好。

  可小寶兒已經剃過一次了呀,她小小年紀不怎麼會說話,卻很懂得臭美了,多喜歡自己柔軟嫩嫩的頭髮呢,她才不要光光頭。

  理髮師拿著剃刀一靠近,小傢伙就從保姆的懷裡掙脫,跑幾步跌在地上,索性手腳並用,撲騰著短手短腿,一溜兒地咚咚往外爬。

  一邊爬一邊扯著嗓子嗷嗷大哭。

  不知道的,還以為她被誰欺負了。

  甄意循聲過來,把小寶兒從地上拎起來,也不管寶兒在她懷裡哭鬧踢騰,就遞到理髮師面前:「快點兒,磨蹭什麼?」

  「啊~~佈~~」小寶兒嚎啕大哭,又掙又擰,小身子扭成一個球,在麻麻懷裡滾來滾去,就不好好給理髮師剃頭。

  甄意哄:「剃了頭髮以後才會更漂亮啊!」

  「佈~~~佈~~~」小傢伙哭得慘兮兮的,非是不從。

  甄意仰天,這小女孩家家,哪裡那麼好動?這麼小的孩子,動起來連她都制不住。

  「出什麼事了?」言格聽見孩子的哭聲,也來了。

  「粑~粑~」寶兒猶如見了救星,小嘴一癟,金豆豆更加可勁兒地往下砸。

  她掙脫媽媽的懷抱,從媽媽腿上溜下來,小短腿撲騰撲騰跑過去,小手臂一下子摟住粑粑的腿,就不鬆開了。

  鼻涕眼淚全往粑粑的腿上蹭:「粑~粑~」

  甄意從椅子上起身:「給她剪頭髮呢。」

  「是嗎?」言格俯身去抱孩子,手才伸過去,小寶兒就噌噌噌跟猴子上樹一樣,踩著粑粑的腿和胸懷,爬上去死死摟住粑粑的脖子,哭得極盡傷心委屈,「佈~~~粑粑,佈~~佈要~~~嗚嗚~~~」

  言格把小傢伙抱在懷裡,輕輕拍她毛茸茸的小腦袋,柔聲鬨:「好,不要。」

  寶兒立刻不哭了,小手握成拳頭,乖乖揉眼睛。

  甄意不滿:「你又答應她,本來就該剃頭了。」

  「上次不是已經剃過了嗎?」言格溫和道,「我們寶兒頭髮已經很漂亮了,不需要再剃頭了。」

  甄意癟嘴,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哼!」

  言格:「......」

  想了想,摸摸寶兒的頭:「我們寶兒乖乖剪頭髮,讓媽媽開心好不好?」

  寶兒嘟嘟嘴,可憐兮兮地看看麻麻,又看看粑粑,委委屈屈道:「嗷(好)~~」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6-1-25 02:02 PM

82.  chapter 85

  早上六點半的時候,言格醒了。

  神思在清醒的一瞬間,莫名回想起她躺在他身下,雙臂牢牢箍住他的脖子,身體僵硬,像隻小蝦米般弓起,小手緊緊抓入他的髮間,牙齒咬在他的脖頸上。

  耳邊似乎還縈繞著她那一聲長長的柔柔的歎息,那時,她又軟得像水了;長髮凌亂地在枕頭上散開,像海藻一般驚艷。

  才醒來,他的心便咚咚直跳,再無平靜。

  而世界很安靜,淺藍色的佈藝窗簾外,天光朦朧;

  臥室裡一片靜謐。

  開了一扇窗子,紗簾輕輕翻飛。秋天清晨的微風清冽而純淨,空氣裡有一絲流動的馨香和甜膩,隱約殘留著凌晨親暱過後的旖旎。

  嗯……全是她的味道。

  此刻,她的手臂和腿桿全壓在他身上。她連睡覺都是張牙舞爪的,手腳並用地摟著他,像一隻抱著樹枝酣睡的樹袋熊。

  扭頭看,她安然熟睡著,臉頰白皙,睫毛烏黑,密密地垂著,像一把小梳子。

  他的心不自禁一動,這樣想,便這樣傾身過去吻了吻她的眼睛。

  她在夢中微微受驚,縮了一下,鬆開對他的束縛,翻個身滾去另一邊了。被子全被她纏走。讓他暴露在外邊。

  「……」

  他起身下床,悄無聲息地漱口,洗澡,做早餐。

  七點半了,臥室那邊還是安靜,陽光卻已爬滿客廳。窗明幾淨。

  他重返床邊,輕輕摸摸她的額頭,又摸摸她的臉頰:「甄意?」

  「唔?」

  她再度小小地驚了一下,閉著眼睛咕噥著發聲。最近是真的累壞了。

  「吃完早餐再睡好不好?」他輕聲商量。

  「唔……」口齒不清,像是答應了,人卻沒動靜。腦袋側在枕頭裡,呼呼地出氣。

  「而且,你說要去看爺爺的。」

  「唔……」

  一室安靜。

  他坐在床邊,靜靜地看她摟著被子憨憨大睡的樣子,沒有不耐,反而心底平靜安寧,便那樣安然瞧著。

  過了不知多久,她彷彿是在睡夢中感受到了他的目光,懵懵地睜開眼睛,黑黑的眸子烏溜溜地,看著他,濕潤而清澈。

  半晌,又沉沉地闔上去,這次,她朝他伸出雙臂。

  他傾身過去,把她從被窩裡撈出來,拿大毛巾裹住,打橫抱起,出去到了餐桌前,才把她穩穩地放下。

  她軟趴趴地貼在餐桌上睡;他給她盛了青菜粥,配上豆漿雞蛋和葡萄,送到她跟前。

  她聞到清粥的米香味,鼻子嗅嗅,醒來了。眼睛還沒睜開,桌子底下,腳先一抬,搭去對面他的腿上,輕車熟路地鑽到他腿間,腳趾抓抓又蹭蹭。

  言格剝雞蛋的手就頓住,抬眸看她,稍稍不可思議。分明人都還沒清醒,就開始耍流氓了。像有應激性似的。

  她眼睛半睜不開,懶懶散散地舀粥吃。吃了好一會兒,漸漸醒了,也不知為何,和他這樣安靜地吃早餐,忽然就有些感慨,說:

  「我卞謙哥和司瑰在一起了,都同居了。」

  言格漫不經心「嗯」了一聲。

  甄意顯然對他的回複不滿意:「我說的同居是,咳咳,每天晚上睡在一起,那個那個了。」

  言格感受到了她語氣中的不滿,手指稍微頓了一下,心想,卞謙和司瑰在一起,她有什麼不開心的呢?難道……

  雖然說,甄意身邊的男人,最讓他不適的,是尹鐸的公然追求;可卞謙,他對這個人也有隱隱的抵觸。

  他不知道為什麼,或許是因為甄意總是「卞謙哥」「卞謙哥」地叫,因為他離開了8年,而這8年,是另一個男人為她遮風擋雨,幫她成長,陪她長大。

  盡管不是因為男女之情,言格也略略介懷。

  他沉默著鄙視自己,覺得自己真是瘋了。

  「你看看我們,認識那麼久了,居然還是沒到最後那一步。」甄意憋著嘴巴埋怨。

  言格:「……」

  她不滿的是這件事麼……

  他不知在如何回答,心卻輕鬆了一點兒;而甄意說到這兒,忽然就想調戲他了。

  於是:

  「言格,你以後要多揉揉我的胸部。」

  「……」

  他把雞蛋放進盤子裡,推到她面前,回應:「你也早上好。」

  她挑眉,腳一伸,不滿地踢他的腿,煞有介事道:「我是說真的。我胸部好小,要男朋友幫忙揉揉捏捏才會變大。」

  「……」他臉上浮起極淡的一絲紅色,輕咳一聲,「這……應該沒有科學依據吧。」

  她見他尷尬,心裡偷偷笑,表面卻異常認真。

  「誰說沒有?昨天晚上你給我揉揉了,我就……」她揪起胸口的毛巾,低頭往裡邊看,「我覺得變大了一點點。看不出來,但我感覺得到。」

  「……」言格耳朵根在發燙,克己地吸了一口氣。

  她瞧見了,更加直白地抗議:「讓你佔我便宜,你還覺得委屈了?」

  「沒有。」他誠實地搖頭。

  「那我剛才說的話你聽見沒?」

  「聽見了。」

  「我的要求能做到嗎?」

  「......」

  一腳。

  「……能。」

  「這還差不多。」她笑。即使他平靜如初,她也能看出他微窘。想了想,又尋常道,「言格,昨晚我好累,睡得太早,是不是把你憋壞了?」

  「……」言格稍稍低頭,揉了揉眉心。

  他是習慣了她的重口味和直來直往,可他很多時候,真不知該如何應答。

  甄意也不追問,一把抓起葡萄盤子底下的冰塊,塞進嘴裡。

  言格微微蹙眉:「早上不要吃冰。」

  她抗議似地努努嘴,椅子一挪,一下子就滑到桌子底下不見了。

  言格不知她又要搞什麼鬼,也不管她,低眉安心舀清粥;可她突然就爬來了他的腿間,小爪子異常迅速利落地拉下他的褲子。

  他一驚,便感覺她的臉已經埋下去,嘴唇柔軟火熱,冰塊冰涼入骨。

  他被刺激得渾身一抖,勺子「匡當」一聲砸進瓷碗裡......

  #

  開車去療養院的路上,甄意懶洋洋地脫掉鞋,搭過去蹭他的腳踝,又鑽進他的褲子蹭他的小腿。因顧及他在開車,只是極輕地依附著。

  言格並沒制止,他知道,她很喜歡這樣肌膚間的親密。

  她喜歡,他便會順著。

  甄意側身靠在椅子裡,安心看他專註開車的模樣;只是這樣,她就覺得幸福無比。

  漸漸想起昨晚鄭穎的案子,終究是牴不過好奇心,忍不住問:「昨天你為什麼說鄭穎是自殺的?她那樣子,不像是自殺呀?」

  言格握著方向盤,目不轉睛看著前方的道路,說了一個詞:「性窒息。」

  「性窒息?」

  甄意對這個詞並不陌生,上大學時曾好奇地探尋過,這下脫口而出:「你說的是,有些人讓自己或性伴侶在性交過程中體驗窒息或瀕臨窒息的感覺,以此延長高潮時間,並且獲得更激烈的快感。」

  聽她如此專業的解釋,言格抬起眼眸,從後視鏡裡瞥她一眼:「你很清楚。」

  甄意一愣,旋即笑瞇瞇,毫不尷尬:「大學時,我室友研究過這個課題。」

  「......」言格並未在這點上多做停留,道,「嗯,人腦在缺氧的狀態下,性器官會格外敏感,人體容易達到高潮,時間和強度都會劇增。」停了一秒,「記不記得我和你說過,上吊的男人下體會勃起?」

  「昨晚才說,我哪有那麼快忘記?」她微微抱怨,腳趾輕輕摩挲他小腿的肌膚。

  他頓了頓,覺得有點兒癢。

  「17世紀,西方有人用這個方法治療男人的陽痿;至於現在,西方很多情侶間會這麼做,如果控制不當造成性交途中死亡,法庭會判意外事故。」

  甄意亮著眼睛看他,明顯很有興趣:「我記得性窒息裡常見的用具是震動器,假xx,項圈,繩索,還有鏡子。」

  言格:「鏡子是為了讓人更清楚地看清自己的行為,這會極大地增強心理刺激和身體敏感度。」

  甄意的眼睛開始冒星光:「言格,我好喜歡你家裡的洗手臺,就是九溪言莊裡你住的庭院裡的那個。」

  「......」

  他不明白她的思維怎麼跳到那麼遠的地方去了。

  透過後視鏡看她,她眼睛裡的光簡直在一閃一閃:

  「言格,我們以後在你家的洗手臺上做愛好不好。我要在鏡子裡看,全面而直觀地看我們兩個的身體親密接觸。」

  「嗷~~~」她越想越興奮,臉都紅了,「我要看!我要看!」

  「......」言格不做聲了。

  她說話一貫如此,直接,畫面感強。

  叫他的腦子裡不受控制地想了一下:和她在琺琅洗手臺上,燈光朦朧,氣氛曖昧,對著鏡子......這樣沖擊性的畫面,叫他心跳全亂了......

  他克制地,不動聲色地,深深吸了一口氣。

  好在她並沒有執著於這個話題,自個兒偷偷笑了一會兒,便很快回到正題:「呃對了,剛才你是說,鄭穎用假器俱自慰,但沒控制住火候,真的窒息而死了?」

  「也不是。」他平復下來,緩緩答,「如果只是自慰,何必打扮得那樣華麗?」

  「對哦,她的裝扮太精心,和前幾個死者的大不相同。」

  她不自覺把腳抬上來了,安靜地搭在他的大腿上,問:「你說鄭穎的案子有兇手。如果她是自殺,怎麼會有兇手?」

  「她被催眠了。」

  「又是催眠?」甄意瞪大眼睛,「這你也看得出來?」

  「即使是自殺,被勒死的人表情也會極其猙獰扭曲,可鄭穎的表情非常平靜祥和。」

  甄意想起鄭穎濃妝艷抹的臉上,那詭異的笑容,莫名顫了一下……

  「還有那個符號。」

  「雙環蛇的符號嗎?」

  「嗯。」他輕輕蹙眉,「那是msp的標誌圖案。」可言溯也說了,他們還有一個單環蛇的標志,且照理說,沒人敢隨便把標誌拿出來用。

  「msp?」她理解困難。

  「厲佑。你不是對他很好奇嗎?」他聲音微涼,「他不是邪教的,他服務於msp:mind,spirit,psychology,一個研究人類精神的機構。之前,我只知道這個機構的存在,不知道它的具體名稱。現在也僅僅知道它是一個黑暗組織的旗下機構,而它下面的分支更多。」

  「那msp是幹什麼的?」

  「雖然它的財力和人力是個謎,但它一直在人的身上做精神實驗,部分實驗甚至跨越人的一生,而被測試者毫不知情。協會內部人員分為兩派,一派用真實發生的慘劇影響人的精神,一派則用藥物影響。」

  甄意好奇心爆棚:「他們為什麼這麼做?」

  「他們認為這是在拓展人的精神極限。前者認為人的精神像一個可收縮的容器,不斷給它的內部施壓,就可以無限拓展;後者認為人的身體是精神的容器,通常一個身體裡有一個精神,但它可以分裂復制移動。」

  甄意居然完全理解:「前者就像是給人精神施壓,讓人的精神和承受力越來越強大;而後者就像是計算機操作,往不同的文件夾(人的身體)裡移動剪切復製新建文件(人的思想)?只不過,它有源文件。」

  言格稍稍奇怪她的比喻,點了一下頭:「是這個意思。」

  甄意驚歎:「這群人聽上去像鬼才科學傢,專門致力於黑暗科學。」

  他倒沒想到她會給出這種評價,一時竟不知如何接話。

  隔了好一會兒,他輕聲喚她:「甄意。」

  「嗯?」

  「以後有什麼事,可以和我講。」

  「誒?」她意外,「怎麼突然說這個?」

  「抱歉,但我今天凌晨接了你的電話。」他說。

  甄意一愣,怔怔好幾秒,彷彿什麼不好的祕密被他發現。她緩緩低下頭去,睫毛一垂,遮住了眼底的情緒。

  有好幾秒,言格心底悄無聲息。他不確定甄意會不會解釋,更不確定她會不會說實話。

  良久,甄意為難地咬咬唇,很是窘迫地搓了搓手,小聲道:

  「我有段時間壓力很大,姐姐就推薦了一個諮詢師給我,說是她的朋友。我心情不好的時候,會和他聊天。他......」聲音更小了,「他和我姐姐性格一樣好,相處下來也很自在。只是最近半年矛盾多了,聯繫就少了,但他還是會偶爾打電話來。」

  最近半年,正是他們重逢的半年。

  實話。

  他的心落了下去,卻有了另一種擔憂。

  言格淡淡地「哦」了一聲,問:「你都和他講些什麼?」

  「也沒什麼呀,」她不自在地揪著手指,「有時候覺得太難受,太累了,就會稍微......」聲音低下去,「訴一下苦吧......」

  他想像著很多個深夜裡,比如唐裳的案子時,他們沒有重逢;比如宋依的案子時,他們還保持著距離;比如慼勉的案子時,她遭受背叛突然從法院消失;

  那些個深深的夜裡,她獨自坐在黑暗中,孤獨,無助,痛苦,絕望,可聽她傾訴的人,竟然不是他。

  心上像長了倒刺,撕開一長條,不至於鮮血淋漓,卻疼得鑽心而入骨。

  甄意悄悄抬頭,見他側臉緊繃著,好像真很生氣的樣子,她被唬住。

  他這麼能吃醋?

  雖然心裡偷偷開心,但還是不忍心看他生氣難過的,腳丫子蹭蹭他的腿,討好地說:

  「別生氣啦,我以後不會和他聯繫了。而且,他也變得不像朋友了,以前總是聽我說,現在倒想管起我來了。」為表忠心,加了句,「我現在挺煩他的。」末了,又稍稍蹙眉:他是姐姐的朋友,和姐姐關係很親,要是姐姐知道他們兩個鬧翻了,不知會不會怪她。可那個人對她私生活的干預已經到了過分的地步。

  他臉色稍稍鬆動了一點兒。

  甄意見了,輕輕呼出一口氣,心裡卻忍不住想笑。

  不知為何,好開心。

  車停了,她戀戀不捨地把腳收迴來,腿懸在椅子上,身子仰著,斜下去找鞋子。她今天穿著長長的寶藍色大擺裙,腿一屈起,綢緞般的裙子便順著腿部滑落去了腰際。

  白瓷般的細腿裸露在外,雙腳貼在腿根,m型地面對著他。

  言格一低眸,便看見她柔軟的白色蕾絲內褲,很盈潤,很薄,隱約看得見下邊的深色。有點兒緊,所以中間有一條細細的凹痕,像一條小溝。

  甄意拾起鞋子,才發覺自己仰著身子,腿不自覺地張開,姿勢極其不雅,剛要合攏,卻見他看著自己的雙腿中央;

  嘴一咧,就笑了:「好看嗎?」

  她把已經掀到腰際的裙子再度誇張地一掀,細長腿打開:「你還想過來親一下嗎?深吻?」

  言格:「......」

  他平靜地抬眸,似乎禁止,卻似乎不帶責備,抬手把她的裙子拉下來,遮住了她白嫩嫩的腿。

  甄意樂了,哈哈地笑,花枝亂顫。

  他下了車,過來拉開車門,牽她出來。

  這一次,他牽著她的手,一直沒鬆開。

  #

  見到爺爺時,他正繫著餐巾,坐在花園裡吃蛋糕,笑瞇瞇的樣子像彌勒佛。護士們把他照顧得很好。

  而這次,出乎意料的是,卞謙和司瑰也在。卞謙是來看爺爺的。

  「爺爺!」甄意老遠看見便開心地叫嚷,拉著言格的手小跑過去。

  爺爺笑容可掬:「意兒,你來啦!」

  甄意坐去一旁,拿餐巾紙擦拭爺爺嘴角的奶油,又望向另外兩人:「過來也不叫上我一起。」她知道,卞謙經常過來看爺爺的。

  卞謙笑道:「分開的話,就有兩撥人來陪爺爺,不是更好嗎?」

  「也對噢。」甄意笑了,轉身看爺爺,親昵道,「爺爺,我帶男朋友來給你看啦。」說著,一把拉過言格,頭歪在他肩膀上,咧嘴笑,「喏,是不是很帥很好看?」

  言格側頭看她一眼,他分明有很多其他的優點……比如……呃,就這樣說吧。

  「爺爺好。」

  卞謙和司瑰的目光都挪到言格這邊來了。言格轉眸,和卞謙對視了一眼,頷了一下首。

  爺爺目光挪過來,看他一會兒,笑容沒了,拉過甄意的手:「予之,男人太過俊秀,必定薄情負心,還是我好。」說罷,蛋糕也不吃了,執起甄意的手,起身帶她離開。

  甄意:「……」又把她當奶奶了,還吃醋了。

  她邊走邊回頭看,言格立在秋天的草坪上,目光雋永。

  她努努嘴,不經意間就笑了,回頭扶著爺爺離開。

  #

  卞謙和司瑰待得差不多,也準備要走了。跟著甄意走了一會兒,卞謙問:「準備要開自己的工作室了,最近是不是很忙嗎?」

  「超級忙,」甄意說,「過會兒還要回工作室去看看。」

  「好像還在裝修階段吧?」

  「嗯,不過結束了,過段時間就可以開始招人了。」說到這兒,甄意回頭笑看他,「哥,這些年真是謝謝你了,要不是你,我真不會發展得這麼好,這麼。」

  卞謙笑道:「你平時那麼刁蠻,現在突然這麼客氣,我還真不習慣。」

  司瑰也忍不住笑:「就是,甄意你還是露出本性吧。」

  甄意「切」一聲,故意道:「等我開了工作室,小心把你律師事務所的生意全搶走。」

  「那謝謝你。」卞謙和她抬杠,「剛好我也不準備幹這行了。」

  這叫甄意始料未及:「什麼?你不幹了?」

  「嗯,把律師事務所轉手了,覺得還是回老本行,幹心理詢比較合適。」卞謙說。

  「哦。」甄意知道他開律師事務所的同時,還開了一家心理詢室,便問,「要一門心思管那家詢室了嗎?」

  「是的。不過啊,」司瑰幫他接話,唇角含了笑,「阿謙要到警署工作了,我們警署的心理詢師辭職了,剛好阿謙想嚐試這份工作,面試考試也都過了。」

  甄意看出司瑰的驕傲,「嘖嘖」了兩下:「這下你們可以天天混在一起了。有你的『阿謙』在,萬一年考心理不合格,也會給你瞞著的。」

  司瑰瞪她:「去!」

  #

  言格離開後,去街尾的精神病醫院見厲佑。

  醫院最近加強了對他的管製,他已經沒有自由放風的時間,唯一的活動處只有給他一個人的活動室。

  見到言格,他心情似乎不錯,不像平時先要來一次沉默對壘。這次,他主動和他打招呼:「我知道你會來。」

  言格坐下,也不和他繞彎子:「給甄意打電話的是誰?」

  聽到這個消息,厲佑沒有絲毫訝異,聳聳肩:「我和你說過,我可以用思想壓迫影響他人。讓一個陌生人遵從我的意志打個電話,再容易不過了。」

  言格眼神淡淡的,仍舊一幅不相信且沒興趣的樣子。

  「言格,你太古板,沒有創新思維。為什麼不相信黑暗科學的存在?嗯,這是你們說的黑暗科學,但在我看來,這是人類精神探索的正道。我已經用各種現象向你證明,我的思維和思想,的確能夠遠距離操控他人。」

  言格涼淡地看他一眼:「那你試著控制一下我的思想。」

  厲佑緩緩地笑了:「目前只在小範圍內。」

  頭一次,言格輕輕地「呵」了一聲,漠然,帶著極淡的諷刺。

  他絲毫不想和厲佑談他的歪理:「不管打電話的是誰,為什麼給她打電話?你們的實驗已經出了完美的結果,為什麼還要繼續監控她?」

  厲佑看他半晌,無聲地笑出了白白的牙齒:「你果然懂。」

  言格面無表情:

  「不難理解。安瑤才是完美的實驗品。唐裳在困境裡撐了很久,卻最終產生退縮心理;宋依的主人格被第二人格控制,殺了人;崔菲不夠縝密聰明,讓自己和家人陷入困境,最終得向慼勤勤求饒;淮生失去姐姐,完全沒了主心骨;許莫直接成了瘋子。

  他們都不夠強大,只有安瑤,完美地蛻變,走到社會上層,冷靜縝密,保護自己和自己的愛人,一舉讓許莫,淮如,淮生這三個實驗品萬劫不復,自己卻不沾半分汙點地功成身退。她才是你心目中的完美實驗品。」

  厲佑笑容綻開,鼓了鼓掌。

  言格冷清道:「甄意呢?為什麼還不放過她?」

  厲佑身子微微前傾,牴在桌子上,一幅講悄悄話的語氣,道:

  「你知道嗎,這個孩子人格分裂的時間太早,把原本最小的16歲記錄一下子刷新了8,9年。負責實驗的上一代科學家們,都以為她是個廢棄品。

  可一天一天,她居然在社會上完好無損甚至風風光光地活了下來。太神奇了,大家都在想......」

  他幽幽停了一下,聲音像鬼魅,

  「這個實驗品的崩潰臨界點,究竟在哪裡?」

  言格表情不起波瀾,可桌子底下,手狠狠握成了拳頭,青筋暴起。

  「她或許能給我們下一批的實驗提供數據和依據。」厲佑緩緩坐回去了,靠近椅子裡。

  言格良久無言,心底已經無法平靜,開口卻絲毫不提這件事。

  他很清楚,說自己的話,不要順著厲佑。

  「你們處理失敗品的方式是讓他們跳樓,這樣看上去像自殺。」他語氣平淡,沒有提及鄭穎性窒息而死的事。

  厲佑眸光閃閃,笑了:「的確,這樣可以減少警察調查的麻煩。但如果可以把失敗品的死亡推給連環殺人犯,我們也會很有創意地模仿。」

  鄭穎的死果然和他們有關?

  言格沉默半晌,說了一個詞:「環蛇。」

  厲佑稍稍挑眉:「看來你做了不少功課,終於知道我的來歷了。」

  言格沒理,問:「你控制的人竟然把msp機構的圖案畫在玻璃上做標記,這種在msp看來褻瀆機構的行為,你知道嗎?」

  厲佑面色平靜,可他眼裡轉瞬即逝的一絲訝異並沒能逃過言格的眼睛。

  言格手滑進兜裡,緩緩起身,下了結論:「哦,原來是失控了。」

  #

  言格離開時,仔細地詢問了看守厲佑的護工,再次確認他並沒有和任何人接觸。可他究竟是怎麼和外界進行信息溝通的?

  所謂的思想共振?呵。

  這一整天,言格工作時都稍稍有些心不在焉。

  對他來說,還真有點反常。

  下午快下班時,給甄意打電話,她最近忙著籌備獨立工作室,說晚上要加班。

  言格問:「什麼時候,我來接你。」

  話未落,就感受到那頭的人應該是咧嘴笑了,聲音很輕快:「10點吧。」

  「嗯。」

  掛了電話,他心情平靜,轉身去和isaac說話去了。

  甄意的工作室已經塗牆完畢,工人們今天在打隔間承闆,給工作室結構做小造型。

  忙到晚上9點半,工人們都收工了,甄意還在給設計師對圖紙,改細節。

  大致敲定下一步的裝修後,甄意和設計師一起下樓。夜深了,這一樓層其他的工作室已經關門,走廊明亮,兩旁的玻璃格子間卻是黑漆漆的。

  走到電梯口,電話響了。是孤兒院的院長打來的。

  上午她給深城第三孤兒院打過電話,想問淮生和淮如的事情,可院長太忙,總沒時間理她,現在總算抽時間回復了。

  甄意要接電話,便沖設計師招招手:「我走樓梯啦!」

  她獨自過去,推開安全門,下了樓梯。樓道裡白熾燈明亮得有些慘白,高跟鞋的聲音在無限循環往下的樓梯間裡格外空曠。

  甄意接起電話。

  那邊,院長說,她確記得淮生和淮如這兩個孩子的存在,但去檔案室裡找他們的檔案時,發現不翼而飛了。

  甄意多嘴問了一句安瑤,同樣的結果。

  鬼使神差般,她又問了唐裳和唐羽,還是沒有她們的記錄,院長記得她們童年時被收養,可收養去了哪個家裡,不知道。

  甄意莫名感覺不安,似乎陰森森的,卻理不出頭緒。

  突然,身後似乎有響動。她猛地停住腳步,隱隱覺得有人跟著她。霎時一回頭,卻只有空空蕩蕩的樓梯。

  死一般的寂靜。

  剛才的聲音貌似是她高跟鞋的回聲。

  回頭來,她從手機屏幕裡看到了自己的臉,被樓梯間的白熾燈照成了紙白色。

  心咚咚跳了起來,亂了節奏。

  她加快腳步,飛跑著下樓。樓梯間裡她的腳步聲愈發響亮,簡直響徹整個樓梯間,空空地驚天動地地迴蕩著。

  一邊跑,一邊要掛電話,可腦子裡詭異地閃過一個唸頭,立刻追問:「楊姿呢?」

  「哦,她的也不在。」院長也很困惑,「只是你說的這幾個孩子,他們的記錄都剛好丟失了。對了,還有一個嬰兒時期被收養的。其他人的都沒有問題,應該是哪個工作人員操作不當。哎,那麼多年,有丟失的情況也是正常的。」

  甄意只聽見了「還有一個嬰兒時期被收養的」,她認識的人裡,對不上號的,就只有宋依了。

  她心都停了跳動,不知是自己亂猜還是真有隱情,可此刻她莫名覺得渾身不自在,像發抖。

  掛了電話,她揪著心肝,一路頭也不回地往下跑,終於到了第一層,推開安全門,解脫似的風一般衝去大廳。

  急促而凌亂的高跟鞋聲在大廳裡迴響,幾個保安奇怪地抬頭看她。

  甄意這才放緩腳步,劇烈亂跳的心也緩緩趨於平靜。

  #

  走出去,大樓外黑漆漆的,與繁華的街道隔著一個廣場。甄意立在露天噴泉邊等言格,秋天夜裡的風很清涼,吹得她的心平靜了不少。

  想起剛才自己在樓梯間裡的膽小,覺得有些哭笑不得。

  等待的間隙,她繞著圓形的噴泉緩緩走,自言自語:「言格,你怎麼還不來呀?」

  一抬頭,愣住。

  大廈的三層以上,漆黑一片,唯獨有一連六個窗戶,亮著燈,像黑洞中的一束光。是她的工作室。

  剛才......她沒關燈嗎?

  甄意蹙眉回想,居然不記得自己關燈沒有。

  她歎了口氣,拔腳走回大廈,上了電梯。

  夜間的電梯一路往上,速度很快,叮的一聲,到了。

  電梯門開,甄意抬頭,心驀地一震,走廊裡黑漆漆的,燈竟然熄了。

  只有電梯裡的一束光投過去,撕裂黑暗,在對面的玻璃落地窗投下一道光,裡面有她模餬的影子。

  甄意不自禁倒抽了一口冷氣,怪了,按理說,走廊裡的照明燈會一直亮著的啊。

  她出了電梯,往右看。走廊裡黑洞洞的,只有十幾米開外,她的工作室裡亮著燈,燈光蒼白,像一條白色的緞帶。

  甄意有點兒緊張,心跳狂亂。想了想,決定退回電梯下樓去,不然關了燈她再摸黑走過來,豈不嚇死。

  可才轉身,卻瞥見她的工作室裡站著一個人?!

  設計師?

  甄意擰眉,想了想,還是走了過去。電梯門在她身後緩緩闔上,她的身後是無盡的黑暗......和一雙眼睛......

  她摸著牆壁,慢慢走過去,一步,兩步,漸漸看到,玻璃窗旁邊站著一個女人。穿著異常鮮艷明麗的公主裙,像是櫥窗裡的假人。

  腳步猛地頓住。

  視線漸漸開闊,她看到了一面鏡子,她工作室裡原本沒有的。此刻立在那個女人面前,鏡子上用血畫了一個圈。

  而鏡子裡,女人的臉濃妝艷抹,異常嬌艷,脖子上繫著蕾絲項圈,嘴角一抹笑意......

  那張臉......是楊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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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都沒死。

  對了,很多妹紙問甄意和甄愛的關係,不會有關係啊,八竿子打不著。甄意的姐姐叫甄心。甄意是spa旗下某個分支機構隨機挑選的實驗品。甄愛spa內部人員。而且甄愛只是個化名,她本名叫cheryl bella lancelot,家族是歐洲古老的貴族,她只有一個哥哥,沒有姐妹啊。至於長相,也不一樣。甄愛是中歐混血,面容偏西方,甄意完全是中國妹紙。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6-1-25 11:47 PM

83. chapter 86—1

  工作室裡燈光璀璨,在玻璃窗和鏡子之間反射出多道明晃卻虛幻的光影,像一層薄紗。

  楊姿靠牆面站立,脖子上繫著一條蕾絲項圈,另一端繫在頭頂上方牆壁的木質結構上。她塗著厚厚的粉,眼睛緊閉,卻畫了煙熏妝,深邃漂亮,含著笑,面對著鏡子。

  鏡子裡黑漆漆的,只有她的臉和穿著艷麗華服的身體異常明亮,視覺衝突格外明顯。

  雖然這段時間兩人幾乎沒聯繫了,可在看到她的一瞬,甄意還是狠狠一怔,沖過去要看楊姿的情況,走到門邊卻猛地停住。

  心裡浮起一絲詭異而陰森的感覺:為什麼會在她的工作室?

  她手心冰涼,腳有些發軟,鼓起勇氣緩緩回頭;發現自己立在最光明之處,而來時的路已經變成無盡的黑洞與深淵,藏著深不可測的危險。

  她轉身又看楊姿詭譎的面容和裝扮,恐懼和不安如同火山爆發,她趕緊掏出手機準備打電話,可才摸出來,手機響了。

  號碼不顯示。

  詭異。

  她的手機分明會來電顯示。

  接起來,是她很熟悉的男人聲音,非常肯定的語氣:「你在躲我電話。」

  甄意此刻又害怕又煩躁:「我現在沒心情和你說話。」

  那邊輕輕哼笑一聲:「你希望你的朋友楊姿活過來嗎?」

  他在現場?

  甄意渾身一僵,猛地再度回頭,可她站在燈光中,舉目之處漆黑一片,像一麵近在咫尺觸手可及的黑牆。

  作為姐姐介紹的朋友,這位電話裡的朋友沉默而善解人意;因為姐姐,她對這個從未見過面的人很信任,或許因為生活沒有交集,才更容易吐露心聲;

  可最近半年,他對她的干涉越來越多,隱隱有種來到她身邊進入了她生活的不適感,她反感起來。

  而現在?!

  這個人究竟是?

  她飛快跑進工作室裡,咬牙忍住身體的顫抖,警惕地望著玻璃窗外的黑暗。

  光線明亮得晃人眼,她一步一步緩緩後退,餘光藪尋著室內殘存的裝修木料,很快發現一根如棒球棒般大小的木棍。

  尚未彎腰去拾,電話裡那人輕笑起來:「不去救你的朋友嗎,還是說你潛意識裡想讓她死?」

  甄意一愣,立刻望向楊姿,定睛一看,她脖子上的項圈比較寬,且她的胸口隱約還在......起伏?!

  她沒有死,可這樣下去,遲早會窒息。

  甄意也不管靠近楊姿會破壞現場,會留下指紋,瞬間沖過去解她脖子上的項圈。

  她一邊手忙腳亂地解楊姿脖子上的項圈,一面止不住地渾身顫抖往身後望。世界應該是極其安靜的。可是,她為什麼隱隱覺得聽到了細碎的腳步聲在向她靠近。

  該死,為什麼解不開!!!

  她的腳在哆嗦,手也在抖,費力地去拉她脖子上的結釦,可,似乎誰不小心踩到了地板上的碎木屑。

  細微,綿長的一聲輕響。

  在黑暗而光明的世界裡,彷彿落在瓷盤裡的一粒鋼珠,瘮人。

  甄意的心陡然停跳,僵硬著回頭,卻看見鏡子裡自己的臉驚恐萬分,頭頂彷彿閃過一片黑影......

  #

  甄意倒在地上,神智不清,不能動彈。

  她的臉貼在地面,意識模餬,視線裡只有鏡子的一角。

  這個角度,只能看見楊姿的裙子,有一隻手伸過來,掀起了楊姿的短裙,下面赤條條的,腫脹不堪,染了血跡。

  那隻手……

  #

  「甄意,醒醒。甄意!」她頭痛欲裂,似乎聽到了司瑰的聲音,迴聲模餬,卻很急切。

  她後腦勺痛得要命,睜開眼睛發現自己趴在地上,是剛才被未知的人打倒了。

  司瑰見她醒來,鬆了口氣,趕緊扶她坐到地上。

  「你們來的時候沒看到可疑人物嗎?」甄意急著問。

  司瑰搖頭,語氣又怨又恨:「一定是讓他跑了。」

  甄意愣愣半秒,想起什麼,立刻四處張望。楊姿已經被解救下來了,醫護人員正在給她做緊急救助。

  司瑰看出她的心思,不等她開口,便安撫:「她沒有生命危險。不過……」

  她欲言又止。

  甄意心裡一個咯登,眼神四處尋找。是啊,一開始就覺得哪裡不對,現場和以往一樣有潤滑劑,卻少了震動器和假的男性陰莖。

  難道……

  她心底發涼,司瑰輕輕歎氣:「但願是被嫌疑人回收走了。」可這樣的話說出來,她自己都不相信。

  甄意也不信。

  嫌疑人在用震動器和假陰莖嘲笑他的受害者,他才不會好心收走。

  不遠處,陳隊長在和季陽輕輕討論,說:「受害者(楊姿)前段時間幫殺害警察的兇手淮如辯護和隱瞞罪行。她的當事人淮如下落不明,殺害公職人員,卻逃脫了法律制裁。這很符合此次連環殺手的受害者類型。」

  甄意聽言皺了眉,楊姿的裝扮和鄭穎一樣精緻。她們這兩起是獨立的,根本就不是之前季陽分析的那個衛道者形式的連環殺人案。

  只不過殺死鄭穎傷害楊姿的這個「洋娃娃」兇手比較聰明,把自己犯下的案子引到警方正在調查的「衛道者」連環殺人案上去了。

  又聽季陽沉聲道:「但在最近的兩次案件裡,兇手的作案手法昇級了。以往他只是公式化地懲戒他心中的有罪者,可如今,他對受害女性的關註和照顧更多了。今天這次,他的所做所為甚至超越了單純的懲戒。」

  甄意愣了愣,覺得季陽說得也有道理,難道真的是一個案子。

  可是......言格說鄭穎是被催眠的,她相信言格的判斷不會錯的。

  而這次楊姿的遭遇和鄭穎還有不衕,如果相信言格,那應該還是催眠,可為什麼嫌疑人親自到場,還對楊姿實施性侵害。

  楊姿哪裡不同,讓他區別對待?

  回頭看,楊姿已經醒了,臉上艷麗的妝容被擦掉大半,面具之下的臉看上去有些紅。她並沒有哭,也沒有遭受大災大難之後的絕望空茫,反而非常……

  嫻靜?

  甄意想,她是不是還不知道自己被……想過去安慰她,但又不知到底俱體是什麼情況,怕刺激她。

  司瑰確認甄意神志清醒後,按照慣例問了她一些問題,如今晚有沒有見到楊姿之類的。甄意一一回答,描述發現現場的過程。說到有人給她打電話時,司瑰翻查了一下她的手機,通話記錄還在,卻沒有號碼。

  司瑰扭頭囑咐另一位警司去通訊公司查。

  甄意想了想,輕聲說:「把我家的電話也查一下吧。」她報上了自家的座機號。

  低下眼眸,想起之前無數個心力交瘁的時候,姐姐說:「我工作也很忙啊,介紹一個專業的朋友陪你聊天好不好?」

  現在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

  或許該問問姐姐,她的這個朋友究竟是怎麼回事。

  周圍,警司們或查證,或詢問,或觀察,或討論。現場很安靜,只有幾人壓低了聲音的竊竊私語。

  甄意面無表情地撥弄著手機,現在應該給姐姐打電話吧。

  這時,走廊上突然傳來急促的跑步聲。

  甄意猛地回過神來,一聽,眼睛就酸了。

  立刻回頭,就看見了言格。

  他跑得太快,墨藍色的風衣衣角還在走廊的穿堂風裡翻飛。頭發微亂,濃眉之下,眼神冷靜卻隱約緊張,快速把屋內的人物掃了一遍。

  見到甄意完好無損,那一瞬,眼底極淡的驚慌便消匿了下去。

  他大步朝她走來。

  甄意也從地上站起身,聲音微顫:「言格……」

  話音未落,他已俯身把正在站起的她撈起來,雙臂牢靠而用力,將她攬進懷裡。

  他低下頭,下頜緊緊牴著她的鬢角。旁人看不出,甄意卻感受得到,他的身體微微在發抖。

  他很克制地深深吸了一口氣,或許有千言萬語,最終卻只說:「你沒事。」

  非疑問,肯定句。

  「嗯,我沒事。」她被他摟得太緊,頭埋在他脖頸間,發聲有些模餬不清。

  她費力地抬起頭望他,難過道:「可……」

  回頭望,楊姿已躺上擔架,救護人員準備把她抬出去。

  一旁,陳隊輕聲問季陽:「找了一圈,發現這次的現場沒有假用具,是被收走了,還是嫌疑人這次真身……」

  季陽尚未來得及發聲,楊姿卻靜靜地開口了:「不是假的。」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過去。

  她看上去很柔弱,臉色卻異常的潮紅,是那種男歡女愛過後的酡紅。

  猜測坐實了……

  周圍太安靜了,沉默而沉重。

  甄意眼睛發澀,走過去握住楊姿的手,一時間悲從中來,對那個施暴者恨得心頭百感堆積。

  她哽嚥了:「楊姿……」

  楊姿的手很涼,是狂熱後的頹廢,她稍稍一掙,避開了甄意的手。至始至終沒看她。

  甄意一愣,不作聲了。

  季陽沉思半刻,原打算等楊姿恢復了再問;可出乎意料的是,她的精神狀況比在場所有人料想的要好,這是他從未遇見過的。

  他緩和了語氣,試探著問:「你現在可以配合回答我們的問題嗎?畢竟,線索越多,我們就能越快地找到兇手。」

  「可以。」楊姿抬起眼簾,很直接地說,「我的確和人發生性關係了。」

  甄意稍稍不解,「發生性關係」?這個措辭太平和了。

  季陽遲緩地問:「你記得發生的事情?」

  「記得。」楊姿平靜地迴答,又低下眼眸,「我打開車門,他突然從後邊上來,摁住我的脖子,從後面掀起我的裙子,把我壓在車後座上。那時,我聞到了一種很甜的氣味。」

  她很尋常地講述著,隱去了自己的感受。

  即使如此,在外人看來,她的反應也太過平淡,著實不像一個被強姦了的人應有的反應。是哪裡搞錯了?

  季陽問:「你記得那個人的樣貌嗎?」

  楊姿很輕地點了一下頭,遲疑半刻,卻說了句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話:

  「我不會怪他,是他太過愛慕我才做出了這種行為。但那時,我心裡是同意了的,所以,請你們不用浪費時間找罪犯了。」

  眾人驚詫,受害者愛上強姦犯?斯德哥爾摩症可以來得這麼快?

  而甄意想,楊姿只怕不知道這是個連環殺人案,還以為只是單一的迷姦吧。

  又或者,她太好面子太別扭,死活不肯承認她被迷姦的事實?

  可楊姿此刻的心情的確一點兒不悲傷,反而很......安逸:

  「有些事情我記得很清楚。」

  記得那個男人非常溫柔地喚她「阿姿」,在她耳邊柔聲述說著對她長時間的暗戀和癡迷,說她是他的女神。因為思念成狂,才出此下策。

  而他把她壓倒之後,的確是把她當女神般愛撫。那時她無力動彈,意識卻隱約清醒。

  記得他全程對她表達愛慕,親吻撫摸她身體的每一寸肌膚,連插入的動作也是溫柔緩慢的。後來她空虛難耐,呻吟著不由自主隨著他律動,他才瘋狂而凌亂地抽插起來。

  她還記得自己的腿掛在他的肩膀上劇烈顫抖的光景,記得他奮力抖動著健碩的腰胯,臉上全是汗水,帶著暢快而痛苦的神情,呻吟:「阿姿,你太美了,太棒了!」

  她其實喜歡他啊!

  如今聽了他對她滿滿的完整的愛意,體驗了一番叫她癡迷的情,她骨頭都酥軟了,更喜歡他了。

  他那樣雅緻而高貴的男人,終究是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在她的床上顯露出不為人知的一面,只對她。

  想著他性感有力的身體,她的心再度不可抑制地顫抖。

  其實只要他開口,她便立即是他的,何必煞費苦心設計一場困囚暴力。

  算是增加情趣?

  那他的目的達到了。這場噬骨叫人精疲力盡的性愛,她終身難忘。

  「他對我很好,沒有強姦我。我是自願的。」她聲音虛弱,臉上卻還殘存著興奮過後的潮紅。

  甄意和司瑰對視一眼,完全不明所以。

  季陽等人只覺得匪夷所思,問:「能不能先告訴我們,這個男人是誰?」

  楊姿目光緩緩一挪,望向甄意身後,眼中柔愛似水,脈脈含情,手腕軟軟地抬起,嗓音嬌柔:

  「是他。」

  他站在楊姿手指的方嚮,俊顏清逸秀美,如水洗般淡然而乾淨,面對所有人探尋的目光,依舊風淡雲輕。

  甄意一回頭,頓時臉都氣紅了,顧忌著楊姿的狀況,先忍了;可咬咬牙,心口的情緒翻江倒海,又委屈又心疼,無論如何也忍不住了,質問楊姿:

  「胡說!他才不會碰你!」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6-1-25 11:57 PM

84. chapter 86-2

  言格迷姦了楊姿?而楊姿愛上了言格?

  這什麼情況?

  但不管感情如何糾葛,受害者楊姿的證詞非常關鍵。言格就是這場連環殺人案的嫌疑人了。可......

  在場的警司們都沒動靜,互相交換眼神。

  言格是警局的特邀專家,有過多次合作,他給大家的印象絕不是如此。但,人都會有隱藏的一面。很多罪犯看上去都像好人。

  甄意看著眾人那隱約了然又心知肚明的眼神,牙齒都打顫了,忍著氣:「楊姿,你不要亂說。」

  「我沒有亂說。」楊姿語帶輕嘲,彷彿笑話甄意的氣急。

  她坐起身了,抱著雙腿,手臂虛弱無力,輕輕晃了一下,依舊看著甄意身後,目色溫柔,臉頰泛紅。

  言格並沒看楊姿,而是始終望著甄意。

  見她在忍氣,他邁開長腿,走到渾身發抖的甄意身邊,輕輕地握住了她的拳頭,大拇指緩緩摩挲她的手背,在安撫她,讓她消氣。

  他坦然而平靜,甚至不做解釋。

  楊姿看著他和甄意牽在一起的手,蹙眉,眼睛裡蓄了淚水,委屈道:

  「你這是幹什麼?我不怪你,你還在她面前裝?剛才你和我恩愛的時候是怎麼和我說的?剛才的激情和瘋狂你全當沒發生嗎?」

  甄意被她露骨的話刺激得要瘋,腦子裡浮現出那種畫面,幾欲作嘔。又見在場所有人各懷心思地望著言格,悲憤交加,怒得牙槽都快咬碎。

  她這輩子性格大條,別人罵到她頭上也可以當沒聽見,可今天......她只覺此生不會再像此刻這般被人氣得要嘔血。

  然而......

  陳sir問:「言醫生,麻煩你配合我們回警局調查。」

  言格平靜地點點頭:「可以。」
 
  楊姿完全搞不明白,聽言,不解:「我都說了他不是強姦犯,我也不是受害者。我們是心甘情願的。」

  陳sir道:「這位小姐,你沒有搞清楚狀況。我們要查的,是連環殺人犯。」

  楊姿如遭雷擊,幫忙辯解:「一定是你們搞錯了!我都說了是自願的,暴力、助興藥、捆綁,這一切都是情侶之間的情趣和刺激,你們不要費時間了好嗎?」

  「你給我閉嘴!」甄意再也聽不下去了,狠狠道,「楊姿,你再說一句,我就抽死你!」

  不等她再說,甄意的憤怒再也壓抑不住,朝她衝過去。

  可才邁出一步就被言格握住手臂,拉回身邊。

  楊姿見甄意發火,反而不慌不忙起來:「甄意,難道你希望我告他強姦?」

  她說言格強姦?!

  頓時,甄意腦子轟鳴一片,氣得發蒙,無法思考了。

  她平日裡多伶牙俐齒啊,此刻卻急火攻心,喉嚨裡像堵著石頭,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言格的食指被她握在掌心,握成拳頭,很用力。

  他感覺到異樣,扭頭看,她氣得臉都紅了,嘴唇咬出了慘白的牙印。

  他稍稍愣住,原本準備過會兒再說的話,便不能再等,說出來了:

  「我下午6點到9點一直在研究所,那裡有監控。9點10分開車離開,沿軒尼路,德輔路,諾乾道中,國王路一路過來,都會有道路監控,10點10分到達仁輔大廈門口,就是剛才。」

  異常坦蕩而有條理。

  陳sir聽完,對身旁的警員道:「立刻去查。」

  楊姿見他如此冷靜漠然地拿出證據,皺了眉:「有誰會把自己的行車時間記得那麼清楚,分明就是你提前準備了不在場證明!你和我說的那些情話難道都是假的?你對我做的一切……」

  她想到什麼,叫起來:「他用潤滑劑了的。來不及沖洗應該還有殘留,現在立刻給他檢查就知道了!雖然我們很契合很甜蜜,但他那裡太……」

  甄意只覺得全身的血液都沖到了腦子裡,聽到楊姿竟敢提出脫褲子檢查時就差點兒爆血管,而她口無遮攔,居然在眾人面前形容她幻想的他的私隱……

  她之前還考慮著她是受害者,她真的很努力了,可怎麼努力都無法控制胸腔劇烈堆積的憤怒了。

  腦子裡理智的絃「啪」地一聲斷裂。

  她朝楊姿衝過去,可言格早有預感,用力控制住了她的手臂和身子。

  甄意直接抬腳就往楊姿臉上踢去。

  言格敏捷地把她抱開,她沒踢到楊姿,已然情緒失控,在言格懷裡掙扎著要去打她,已經顧不得措辭,尖聲道:

  「你說謊!言格根本就不會碰你!不僅不會碰你,把你自己送到他床上他都不會要你。」

  「我沒說謊。你知道他對我說了多久的情話嗎?肉麻得拿一句出來都能把你刺激瘋。」楊姿輕輕一笑,「甄意,你喜歡了12年的男人心裡一直裝著別人,你嫉妒了嗎?」

  「你……」甄意一下子靜了下來。

  其實她很清楚,強姦楊姿的人不是言格;她也知道了,楊姿的性幻想對象是言格。

  她沒有嫉妒,也沒有反感,她只是心疼。

  心疼得眼眶都濕了。

  言格是那樣清明而潔淨的男人,楊姿卻用那般惡心下作的幻想來描述他!在這麼多人面前。

  她真的不懂楊姿,從來不懂。

  她以為如果真愛一個人,就不應在這麼多人面前說他的私隱來羞辱他。

  言格何嘗不知道甄意的心思,他很清楚她相信他,相信他的為人,更相信他對她矢志不渝的感情;他知道,甄意沒有懷疑,也沒有嫉妒,只是心疼他了。

  因為她的心疼,他的心,也疼了。

  他仍舊緊緊摟著她顫抖的身軀,略微低頭,湊近她耳邊,聲音很低,僅限她一人聽見:「甄意,我沒關係。」

  甄意抬頭,愣愣望著他,眼淚就湧上了眼眶,水光燦燦地直打轉。

  她知道啊!

  她知道他骨子裡淡雅平和,被潑髒水不生氣,被咒罵不記恨,被汙衊也不發怒,總是會風淡雲輕道「沒關係」,可她就是會心疼啊!

  即使他面對大家的責難,一句話不說,一句不為自己辯駁,她也會心疼得肝顫。

  言格看見她眼底一漾一漾的淚光,稍稍怔愣,沒料到她會氣哭。

  有些事原本打算跟著去警局了再說的,可......

  他問楊姿,語氣涼淡:「你說嫌疑人在停車場挾持了你?」

  「是。」

  「哪個停車場?」

  「我們事務所樓下。」

  「你知道現在你在哪兒嗎?」

  「什麼意思?」楊姿不解,四處張望,「這是事務所樓上吧。」

  「你們事務所在清江區的蘭桂大廈,我們現在在蘭亭區的仁輔大廈。」言格語氣平平,問,「你不知道怎麼過來的嗎?」

  楊姿愣住,答不上來。

  「你描述了這場性愛中你的感受,卻沒提到痛苦的感覺。楊小姐,警察發現你的時候,你被繩子拉吊著,將近窒息,你沒有感覺到痛苦嗎?」

  楊姿摸摸脖子,她真的不知道。

  而這個動作也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言格繼續道:「楊小姐,你被催眠了。你以為發生的一切,都是你的幻想。也因為你的幻想,你並沒有感覺到羞恥和痛苦,而是配合嫌疑人完成了他對你做的一切。

  另外,你在一開始聞到的甜膩的香味,是一種市面上少見的安定劑,能穩定平靜情緒,能起到加速催眠的效果。社會上,有一小部分不法分子會用它來搶劫偷竊。」

  說完了,所有人瞠目結舌。

  季陽蹙眉:「我們要找的這個嫌疑人他能拿到某個特定品種的安定類藥物,還懂催眠?」

  「是。」

  可季陽的目光還在言格身上,因為他剛好也符合這個條件。

  言格自然明白,但該說的已經說清楚,他便不會再順著警方。

  「我已經解釋清楚,就不陪你們回警局了。如果道路監控有問題,再來找我。」

  楊姿如遭晴天霹靂,一個勁兒地搖頭,不肯相信。

  那些畫面,那些感覺,分明那麼真實,怎麼會是她的幻想?那些甜言蜜語,對她的讚美,句句說到了她的心坎上啊!怎麼會……

  心坎上?

  全是她最想聽到的話……全是她……自己的幻想?

  她狠狠一抖。

  她沒有和她的性幻想對象有任何接觸,而是被迷姦了?還是被一個罪惡滔天的變態連環殺人犯?

  她居然在無意識中附和他配合他的節奏?他佔盡她的便宜,玩夠了就想把她吊死?

  她真的一直在幻想?

  楊姿呆若木雞,臉上再也沒了光彩,潮紅褪去,只剩慘白。

  醫護人員把目光呆滯的她扶倒,抬出去了。

  陳sir轉頭看向一位警司,「受害者車上的痕跡提取了嗎?」

  「是,已提取完畢。」

  季陽和陳sir商量過後,決定等楊姿精神恢復了,再問一次。很快,法證人員也做完了採集工作。

  離開現場,走出大廈時,甄意臉上還掛著淚。

  言格拿拇指輕輕蹭去她的眼淚,輕聲:「這有什麼好哭的呢?」

  甄意委屈:「都是你,她說那些莫名其妙的話,你幹嘛不早點反駁她?」

  「人太多了。」

  很短的一句話,甄意立刻就明白了。

  現場除了負責案子的警司,還有法證人員,記錄人員,醫護人員……

  他習慣性地尊重女性受害者的尊嚴,即使楊姿汙衊他,他骨子裡仍然禮貌教養到極緻,不想當眾踐踏她的顏面。

  直到楊姿開始羞辱甄意……

  甄意哪裡會怪他,頭一扭,捱在他肩膀上,輕輕蹭去未乾的淚水。

  #

  回到家已過了夜裡12點。

  進門就收到司瑰的短信,說言格的不在場證明沒問題,後面友情安慰了甄意幾句。

  甄意心情不佳,對楊姿又噁心又可憐。經過這次,以後朋友是徹底做不成了。

  她趴在沙發上沒精打采地裝死。言格在一旁,把叫家裡人準備的食盒放到茶幾上,一一拆開。

  甄意抬起眼皮:「你沒吃晚飯?」

  「吃了。你晚上加班會累,吃點宵夜。」

  她興緻懨懨,剛想說沒胃口,卻嗅到了搾菜香。舉起腦袋一看,一小碟清香搾菜,一小盤拍黃瓜,幾隻孜然烤肉串,兩碗海鮮鮑魚粥,一小碗醬油雞……

  唔,胃口來了。

  她從沙發裡爬起來,盤腿坐到地毯上,接過言格遞來的筷子和勺子,慢慢吃起來。

  言格吃飯向來都安靜不說話,總是甄意嘰嘰喳喳。但這次,她也是沉默的。

  過了好一會兒,她終於是忍不住,向他坦白:「言格。」

  「嗯?」

  「我在犯罪現場,接到那個人的電話了。」

  言格的手頓了一下,沒有發表觀點,隔一秒繼續喝粥。

  「我答應過你不會和他聯繫的。」甄意趕緊解釋,「是他找到了我的手機號。言格,我覺得他是重大嫌疑人。可我不知道這個朋友怎麼會突然變成這樣子。」

  一想到之前聽她聊天說心事的朋友是變態,她就噁心得冷顫。

  言格沉默半晌,覺得有些事情不能再瞞著她了。

  「甄意。」

  「嗯?」

  「記不記得我跟你說那個MSP機構的精神實驗?」

  「記得啊!」甄意立刻道,「我正好要和你談這個。我在想,催眠並讓人跳樓,這是不是MSP機構除去實驗品的方式。偽裝成自殺,神不知鬼不覺。」

  言格稍意外:「你查過了?」

  「對呀。今年發生了好多古怪的事情,串聯起來都有相似點,我怎麼坐得住。」她放下筷子,認真地蹙眉,「我查出之前跳樓自殺的人都是深城第三孤兒院的。院長說她們的檔案都消失了。我想,是不是多年前,MSP的人隨機抽取了部分孤兒做實驗。」

  言格聽完,輕輕點了一下頭。

  甄意沒料到自己居然推理對了,萎靡的情緒一下掃光,有些興奮起來:「但我不知道他們是怎麼做實驗的,可以和我講講嗎?」

  言格靜靜看她一眼,語調平緩道:「在實驗品的成長過程中,給他們特定的刺激,觀察並記錄他們的反應。」

  「特定的刺激?」甄意蹙眉,「什麼意思,不太懂哦。」

  言格也放下了手中的勺子:

  「舉個例子。宋依在嬰兒時期,被一個貧苦的單身女人收養,母女相依為命。她14歲時,被強姦,母親自殺。這些,都是實驗中的變量,也就是刺激源。」

  甄意瞪著眼睛,好長時間沒反應,吶吶地問:「你是說她被強姦,她媽媽自殺,都是設計好的。」

  「對。」客廳的裝飾吊燈下,言格的臉色格外白皙,「並不是說他們會指使那些成年人去傷害宋依,指使她的母親自殺。而是說,他們會用比較潛移默化的方式,讓這些事情和這些人撞上宋依的生活軌跡。」

  甄意莫名渾身發涼。

  照這麼說,唐裳,唐羽,淮生,淮如都是一樣的遭遇。至於慼勤勤,慼紅豆,崔菲,她們很可能也是實驗對象,只不過她們被選擇的時候,不在孤兒院。

  「他們為什麼要做這些實驗?」

  言格抬眸看她,抿抿脣:「上次和你說過了,MSP認為這可以探索人的精神和意志,探索某些精神病種的發病機製,以便研究一些抑制或者引發精神病的藥物。」

  甄意莫名想起言格曾說:「所有的藥物都會現在人體上做實驗,再投放市場。」

  而這個機構......

  「他們的試驗範圍有多廣?」

  「沒有具體數據,因為太廣了。」

  甄意蹙了眉,難過地歎息:「被當作實驗品的人從來不知道自己的處境,還咬著牙和艱苦的命運做抗爭,好可憐。」

  言格深深看著她,漆黑的眼底閃過一絲心疼,她還不知道她也是實驗品。甚至是在年少就被判定為過早失敗的廢棄品。

  甄意歪頭凝神半刻,忽然察覺不對,立刻問:「結合這次『洋娃娃』案的催眠事件,電話裡的男人應該是MSP的成員吧?」

  言格「嗯」了一聲。

  「為什麼他要盯著我?」

  言格稍稍一愣,很快道:「他們了解實驗品的情況,卻不好從本人入手,只能從週圍的人推進了。或許,剛好你的生活工作和這些人有交集。」

  這樣的理由並不太讓人信服,可他很清楚,他說任何話,甄意都會無條件地相信。

  因此,他很不喜歡對甄意撒謊的感覺。

  可他別無選擇。

  他說完,甄意果然是信了,輕聲嘀咕:「不知道他和姐姐有沒有聯繫,我要告訴姐姐才行。」

  言格再度有些措手不及。

  甄心。還有一個最頭疼的甄心。

  是甄心把電話裡的男人介紹給甄意的。只怕甄心已經和他站到同一邊了。

  正在這時,甄意的電話響了。

  是陌生的號碼。

  不會又是那個人吧。甄意立時便有些緊張,看言格一眼,把手機放在茶幾上,推到他面前。

  言格瞟一眼手機屏幕,摁了免提鍵,傳來的卻是尹鐸的聲音,有些嘶啞,無力:

  「甄意,我需要你的幫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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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關於拿人做精神實驗這種,其實某國政府做過,當然啦,沒這麼慘烈,主要就是讓被測試者失業啊,遭受一下不公啊,之類的。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6-1-26 01:27 PM

85. chapter 87

  甄意和言格連夜趕去警局時,尹鐸正在審訊室裡接受詢問。

  推門進去,尹鐸面容清俊,沒什麼表情地靠坐在椅子裡,看了甄意一眼,神色復雜。

  甄意在尹鐸身邊坐下,與對面的季陽說:「我是尹鐸的律師。」

  季陽只道:「尹鐸是公職人員,我們有內部的審案流程。沉默權,在這裡已經不適合。」

  這個甄意很清楚。

  尹鐸臉色平靜,對甄意說:「只是拜託你做個見證。」

  警方有警方的見證人,而尹鐸相信的是她。

  甄意頓感滿滿的囑託和壓力,點了點頭。

  季陽開始詢問:「幾個小時前,警方趕到現場的同時,你也去過現場。當時一位開車離開的白領認出了你。」

  甄意有些意外,但還是站在尹鐸這邊,插嘴:「目擊者是看見尹檢察官進去嗎?」

  在那個關鍵的時間點上,「進去」和「出來」有很大的差別。

  季陽怎會不明白她的意思,淡淡道:「是進去。但兇手往往會有重返現場的習慣。」

  說完,他看向尹鐸,

  「你進門時,保安沒有看見你。至於那位白領,他沒有和你撞面,所以你不知道被他看見了。」

  尹鐸何其敏覺,怎會聽不懂他的暗示。他苦笑一下:「我進去時,剛好保安離崗。並不是故意躲過。」

  季陽說:「仁輔大廈是新裝修,監控器還沒來得及安裝,無法拍攝記錄樓裡的情況。可電梯裡有閉路電視。你是坐電梯嗎?」

  這句話顯然是明知故問。

  「不是。」尹鐸很鎮定,「我在打電話,所以走的樓梯。」

  這樣尋常的巧合放在此刻,變得耐人尋味。

  尹鐸補充道:「以這些情況來推斷我掩人耳目地潛入大廈,未免太牽強。」

  季陽知道尹鐸本身就是檢控官,不好對付。

  但他有備而來,問:「你上去之後,在沒有引起我們註意的情況下離開了,為什麼?」

  甄意抬眼,當時尹鐸在同一樓層,在黑暗裡看他們?

  「因為警方的人都已經到了,我的身份出現在那裡,並不合適。」尹鐸說。

  「尹檢控官,這正是我想問的,為什麼你會在案發後的瞬間出現在現場?你不是警察,不會接到報警,也無法知道那裡發生了什麼。即使知道,你要做的也是報警,而不是自己第一時間趕去。你如何解釋當時的行為。」

  尹鐸沒有立刻迴話,目光一挪,看向甄意,極短暫的一秒,便收回去了。

  甄意不明所以。

  「有人打電話叫我過去。」

  「叫你去幹什麼?」

  「說……」尹鐸語氣變緩,「我的一個朋友有危險,讓我去救她。」

  「這位有危險的朋友是楊姿嗎?」

  「不是。」

  「是誰?」

  尹鐸沉默不答。

  「那給你打電話的人是誰?」

  尹鐸揉了一下眉心,很輕地呼了一口氣:「我不知道。」

  「不知道?」季陽臉色嚴肅,「作為一個辦案多年的檢控官,接到陌生的帶有犯罪信息的電話,不問清楚緣由就冒失地跑去現場,不通知警察。

  你用這種說法來為自己開脫,可信嗎?」

  法庭上口才極佳的尹檢控官,此刻無言以對。

  甄意隱約猜得到是怎麼回事了,替尹鐸難過,再度打斷,問季陽:

  「是誰報的警?」

  「電話裡,他說是巡邏的保安。」季陽臉色不動,「但我們查過,大廈的保安都說他們不知情。所以……」

  報警的就是嫌疑人!

  可警察趕到時,楊姿尚未窒息而死,這說明嫌疑人很早就報警了,甚至很可能在甄意上樓時,警察就已經在趕去的路上。

  為什麼對楊姿手下留情?

  甄意問:「查過報警電話嗎?」

  「國際掩號,每秒鐘都在變地址。」

  「果然是這樣。」甄意說,「事情發生在我的事務所。雖然我不是被電話叫去的,但我上樓後的確接到了一個不顯示號碼的電話。相信司警官已經查過了。我猜,那個號碼分別給尹檢控官,我,還有報警熱線打過電話。

  那個人就是嫌疑人。所以,我相信尹鐸說的話,很可能是嫌疑人叫他去的。」

  其實,她隱約感覺到,尹鐸說的那個有危險的「她」就是自己,這叫甄意心裡難受。他是以為她有危險才趕去,不報警是為了給她留深刻印象。

  此刻被審問,他卻不好說出口。

  但甄意的這種說法,季陽並不太贊同:「尹檢控官沒有不在場證明。」

  「我在附近的皇后公園裡跑步。」

  「沒有人能證明。」

  甄意聽言,蹙了眉:「季警官,你現在說的這些根本就不足以懷疑尹鐸。」

  季陽抬了一下眉梢,不答她,繼續質問尹鐸:

  「鄭穎來HK給死者家屬道歉前,給你打過電話。」

  「是。她還只是個孩子,是我鼓勵她走出來,勇敢面對公眾的指責,用行為改變自己,請求大家的原諒。」

  「這麼說來,你很清楚她的行程,知道她會來HK。」

  尹鐸不答。

  「楊姿呢,聽說和你關係不淺?」

  「什麼意思?」

  「之所以對楊姿手下留情,應該有兩個原因。一,她只是替淮如隱瞞辯護,真正該受到處罰的是淮如,所以楊姿不用死;二,你對她有私人的感情,和她發生性關係後,不捨得殺死她,所以立刻報警了。」

  之前尹鐸還能淡定,可聽到第二個指控,他再也忍不住,瞠目:

  「私人感情?呵,有些事我不想說,但......」

  他靠進椅子裡,氣極反笑,

  「季陽,我的確認識這次的受害人楊小姐。她在工作中對我有過多次暗示,短信郵件更不用說了,你可以去查。如果我想佔她的便宜,根本不用等到現在,更不用搞得這麼復雜。一句話她就會自己送上門!」

  他厲聲說話,又覺自己失態,尤其最後一句話。

  他無力地摁住眼睛,聲音低下去:「抱歉。」

  季陽不為所動,抓住線索,敏感而冷淡地問:「你的意思是她喜歡你?」

  尹鐸搖頭:

  「不是,她喜歡的是一種虛像。沒有真心,只有虛榮。她喜歡的不過是一種拿得出手,能讓人艷羨的感覺。符合這種條件的男人,她都會喜歡。」

  季陽眼神幽幽的,語氣變緩:「聽你這麼說,你似乎對女性非常謹慎。」

  幾秒的安靜,

  尹鐸眸光變深:「你想說什麼?」

  「成長的過程中沒有母親的角色。你認為,這對你的交友和看待女性的方式,有什麼影響?」季陽再度面無表情,換了十足冷酷的審訊人姿態,

  「是否讓你對女性,尤其是與女性的性交行為,既好奇又緊張?」

  這樣赤裸的剖析,讓甄意頭皮發炸,尷尬而窘迫。

  審訊室裡極其安靜,空氣緊繃成了絃。

  尹鐸的手掌摁在桌子邊緣,緩緩地,用力地,握成了拳頭。

  他盯著季陽,聲音很沉:「你調查我?」

  季陽不答,鐵著臉面,無情地揭發:

  「在給嫌犯進行心理畫像時,我曾懷疑,此次連環殺人案的兇手是陽痿,或者是女人。可楊姿受害後,我們更加確定了之前的畫像結果。他對女人的身體好奇而敏感,前幾次只是用假器具模仿性交,這次終於忍不住親自上陣。」

  「尹檢控官,你現在28歲,年輕有為,英俊有魅力。請問,你談過幾個女朋友?和女人發生過性關係嗎?」

  直接,野蠻。

  尹鐸咬著牙,下頜緊繃了起來,一聲不吭地盯著季陽。

  甄意坐在一旁,莫名頭疼。這種被人抽筋剝皮地分析審問的感覺,她可以想像到有多屈辱淒慘。她一個旁觀者都快受不了了。

  可作為審問者,季陽的力度只會越來越大,他的語調也漸漸發力:

  「你的父親是一位消防員,18年前在燕角區一次特大火災中救人犧牲。

  那場火災一共燒死6名消防員。他們的死不僅是因為大火,更因為路線判斷出現失誤。作為中隊長,你父親工作失職,難辭其咎。其餘5人都是烈士,唯獨你的父親死後還揹負了處分和罵名。

  但你一直不肯相信你父親是罪人。當上檢控官後,一直調查當年的事情。終於,到18年後的今年,當年的真相浮出水面,是如今的消防署長為了推責,讓你父親做了替死鬼。

  尹檢控官,這就是你的刺激源!」

  一番激烈訓責後的寂靜裡,甄意呼吸困難。沒料到從來優雅開朗,笑容溫和的尹學長竟有這種經歷。

  尹鐸細長清亮的眼睛裡閃過一絲水光,轉瞬即逝。他竭力平靜著,緩慢而用力道:「我一直都相信我的父親。所以,真相的曝光,刺激不到我。」

  「引發當年大型火災的,是工廠宿捨樓裡的一個員工,她違規使用大功率電器,放著超負荷的燒水器在宿舍,自己跑出去玩。後來,她並沒有受到刑事問責。」

  季陽根本不理他的解釋,氣勢十足道,

  「受到這樣不公平的待遇,你心裡一直懷有仇恨。相依為命的父親活活被燒死,卻無人償命;還要經受最殘忍的指責和怪罪。」

  季陽大勢地逼問,想壓倒他:

  「尹檢控官,你其實痛恨你見到的所有的假象和不公。法律上無法懲罰的罪犯,你想親自懲處嗎?」

  「沒有。」尹鐸濃眉之下,目光深而狠,在和對面的人較勁,「雖然會痛恨,但不會想親自懲處。我父親說過,即使是對待罪犯,也要用公平昭然的方式!」

  「這的確是你小時候從父親那裡學到的,所以你在人前一直光明向上。」

  季陽的審問幾近殘忍,「可你父母親的事情對你的影響呢?

  父親慘死,含冤九泉;

  母親過早地拋棄你,你失去父親後千辛萬苦去找她,她已有了新的家庭,將你拒之門外。她騙你說帶你去遊樂場,結果把你扔在摩天輪下,偷偷離開。那晚刮了颱風,遊樂場員工來救你,你抱著欄桿不肯走,說要等媽媽。這件事甚至刊登在了報紙社會版上。」

  甄意驚怔,盯著尹鐸,看著他死死咬牙,卻忍不住下頜緊繃著顫抖的樣子,竟憐憫得心疼。

  她想喊停,可季陽的聲音愈發冷酷,語速極快:

  「尹檢控官,這些遭遇已經足夠摧垮你父親在你幼時為你樹立的世界觀。

  你痛恨因失誤害死公職人員卻逍遙法外的人;你渴望得到女性的關懷,卻害怕她們的欺騙與拋棄!

  尹鐸,這就是我們對這次連環殺人犯的畫像,而你,正好符合這所有的一切!」

  「夠了。」

  尹鐸極低極沉地吐出兩個字,黑色的眼睛死死盯著季陽,早已蓄滿了淚水。

  他的拳頭用力握著桌沿,力度之大,讓桌子都在輕輕地顫抖。

  他一字一句,狠狠道:「我不管你們的學說是什麼,也不管你們所謂的幼時經歷會如何影響一個人的性格,如何讓他扭曲成為反社會。

  你說的這些狗屁東西!我都不知道,也不想去了解!」

  慘白的燈光下,尹鐸臉色血紅,深邃的眼窩裡淚光在晃,一漾一漾的,

  這個一貫儒雅從容的男人,此刻在顫抖,聲音沉如鐵:

  「我只知道,對!這個世界上,的確有些人在受到不公正和淒慘的遭遇後,變成嫌疑人,報復社會,報復無辜;

  可是,這個世界上,還有另一群人。

  他們堅韌,他們不屈,不會被命運打倒。他們在遭受不公的對待後,格外珍視公平的含義,會成為與前一種嫌疑人截然相反的人!

  他們會成為抓捕嫌疑人的人!」

  字字鏗鏘,落地有聲。

  語畢,一片死寂。

  他低沉、傷痛、卻堅定的話語還在審訊室裡迴蕩。

  甄意眼中含了熱淚。

  是啊,正是這樣。

  總有人說環境決定人性。殊不知,在相同的惡劣環境下,有人選擇輕易地墮落,有人選擇痛苦地涅槃。

  正是因為有後面這一群人,這個世界才永遠充滿希望,永遠振奮人心。

  落針可聞的寂靜裡,季陽沒有再開口。

  他目光不移,註視著尹鐸忍怒而強韌的眼神,對視很久,終於道:「我們還會繼續調查,最近,我們會監視你的行蹤。請你配合。」

  今晚的審訊就到此為止了。

  甄意扭頭看尹鐸,他依舊維持著僵硬而決絕的姿勢,沒有動靜。

  #

  走出審訊室,甄意拿袖子輕輕蹭了一下眼角的淚,回頭想和尹鐸說什麼,尚未轉身,身後的男人已上前一步,從背後擁住了她的身體。

  他低頭壓在她的肩上,在房間裡含著的眼淚全砸進了甄意的脖頸裡。

  她陡然愣住。

  「甄意,就一下。」他聲音嘶啞,強忍著,卻帶了極淡的一絲傷感,再也沒了在裡邊談話時的冷靜。

  那場揭傷疤式的審訊已經讓他鮮血淋漓。此刻,這個男人脆弱而無助。

  甄意再度眼中泛淚,她能感覺到他週身散發的痛苦氣息。他在一次讓她看見,多少人,就是這樣堅強而拼命地或者。

  只是,很快,走廊那邊傳來她熟悉的腳步聲,

  言格走了過來。

  看到尹鐸緊擁著甄意埋頭在她肩窩療傷的一幕,他愣了一下,漸漸,眉心微微蹙起,看得出不樂意。

  默默無言地看甄意幾秒,見她只是為難地做表情,卻不掙脫尹鐸。言格輕輕瞇了眼,不樂意變成了不高興。

  可他也不能說什麼。看她半晌,很不滿意地插著兜轉過身去了。

  結果......也不走,就那樣站在走廊裡,拿背對她。以此表示......他不看她。

  甄意:「......」

  最終,尹鐸鬆開甄意,對她說了句簡短的「謝謝」,便離開了。

  甄意得到解放,立刻跑上去摟言格的胳膊。他斜她一眼,語氣倒平靜,說:「19秒。」

  居然計時......

  甄意小聲解釋:「他難過嘛。」

  言格:「季陽警官也在,尹鐸檢控官為什麼不抱他?他比較高大,從心理上講,抱起來更有安全感。」

  甄意:「......」噢,老天。

  跟他講不清,索性岔開話題,裝模作樣打了個哈欠:「啊嗚,好睏呀。」

  言格果然轉移了注意:「那趕緊回家吧。」

  #

  甄意的確是累慘了。

  才一進門,她就扭啊扭地解內衣,從袖子裡拉出來往梳妝臺上一扔,隨即便往床上撲。手腳並用地上了床,裹著被子一滾,就沒動靜了。

  言格:「......」

  他看一眼她小小的粉粉的內衣,又看看她。

  檯燈光朦朧,她倒下不過幾秒,居然瞬間就睡著了。她一貫如此,睡眠極快,不出一會兒,呼吸就清淺下去。

  言格坐在床邊看了她很久,最終輕輕地摸摸她的額頭,喚她:「甄意?」

  「唔?」她在尚淺的睡眠裡條件反射地應答。

  他柔和道:「先洗個臉再睡?」

  「唔。」她懶洋洋地睜開眼睛,像是剛被他吵醒的樣子,委屈,帶著一點兒脾氣,「你讓我睡一下嘛,就一下。」

  黑黑的眼珠哀哀地盯著他,像隻祈求抱抱的小鬆鼠。

  他是拗不過她的,輕聲道:「好。」

  哎......還是打水過來給她清洗吧。

  沒起身,不想她一把拉住他的手,瞇著眼,抿唇笑了:「你答應我了,讓我睡一下。」

  「......」他反應過來,她說「你讓我睡一下」有另一層意思。是說睡他。

  嗯,又被她調戲了。

  睡到半路都能醒來調戲一把,他真服了她。

  可她或許是真的累了,並沒有後續,又閉上了眼睛。兩隻手還懶洋洋地抓著他。

  他坐在床邊,拇指輕輕撫摸她的手背,暫時不太想起身。忽聽她朦朦朧朧地咕噥:

  「言格?」

  「嗯?」

  「你不要吃醋,我最喜歡你。也只喜歡你。」她閉著眼,嗓音模餬。

  他的心悄然無聲:「嗯,我知道。」

  想了想,俯身靠近,在她眼睛上落下一吻,很輕,很緩,很深。

  她卻覺得癢,他才起身,她爪子一扒拉,揉揉眼睛,把他的吻揉掉了。

  「......」

  床上,她調整睡姿,滾了一個圈,夢裡想起什麼,又小聲咕噥:「言格,我們幫幫尹學長好不好?」

  「......」

  某人再度蹙了眉,在心裡默默糾正:你應該說幫幫你的當事人。當事人。

  言格起身去洗手間打了水,浸濕了毛巾,把她的臉清洗了兩遍。她被打擾了,在夢裡不太滿意,腦袋滾過來躲過去地直哼哼,他費了半天的勁才弄好。

  又給她擦擦手,洗洗腳,總算弄乾淨了,蓋好被子。

  她早已睡熟,睡顏安寧。

  把毛巾和水盆放回原位後,言格打了一個電話:

  「季陽先生,現在想請你去一個地方。」

  #

  仁輔大廈10層的工作室外,還拉著警戒線。

  凌晨5點半,走廊的燈已經修好。一路上非常明亮。

  言格過去時,季陽已經在現場等候。

  一見言格,他便開門見山地問:「你說這次的連環殺人是兩個案子?」

  「對。俱體的情況,我在電話裡和你說了。之前的『衛道者』案我不清楚,應該如你的畫像所說。但鄭穎和楊姿的『洋娃娃』案都用到了催眠。這兩人的案子,和前面你們調查的那個案子不同。」

  季陽沉吟半刻:「可鄭穎與楊姿,她們兩人和前幾起死者的死狀一模一樣。」

  「真的一模一樣嗎?」言格平淡地問,

  「鄭穎的死亡現場是密室,其他都在開闊的地方。鄭穎的裝扮顯然比前幾起精心而華麗,另外......」

  言格扭頭,指了指工作室的那面鏡子,和上邊的血紅色圈圈,那正是楊姿被吊的地方:

  「這個圖案和鄭穎死亡現場的一樣,可據我所知,前邊的幾起案子雖然也有血環,卻不是這個樣子。」

  言格說:「而且你也應該感覺到了,以『衛道者』的身份對鄭穎和楊姿實施懲處,這實在有些牽強。鄭穎她已經得到了死者家屬的原諒;而楊姿不過是幫淮如打了官司。傷害這兩人的理由並不充分。」

  季陽沉默良久,終究是歎了口氣,承認錯誤:「你說的很對。這很可能就是兩個案子,一個是『衛道者』,一個是『洋娃娃』。

  說起來,『衛道者』的案子在上半年每個月發生一起,非常規律,6月份最後一次犯案後,就中斷了。

  現在是11月。『洋娃娃』案出現了兩個受害者,相隔不過3天。」

  言格稍稍擰眉,問:「有個問題我不太懂,想請教你。一般來說,連環殺人停止他的規律,是為什麼?」

  「心情改變,突然相通,意外死亡。都有。」

  季陽靠在牆上,歎了口氣,

  「其實,連環殺人案的破案率並不高。尤其是那些非仇恨、無法從死者社會關係查詢的類型。而單獨的心理畫像只能找一個大緻的範圍排查或剔除,卻很難鎖定。」

  「比如上半年的『衛道者』案,符合嫌疑人畫像的公職人員,在HK範圍內有近20個。只不過,這次鄭穎和楊姿的案子,讓我們把範圍縮小到了尹檢控官身上。」

  季陽揉揉眼睛,這幾天連續熬夜,累壞了,道:

  「審問尹檢控官的時候,心裡很難受。可作為審訊人員,不能有半點同情。因為不到最後一刻,誰也拿不準同一戰壕的戰友究竟是好是壞。」

  這點,言格是明白的。

  「那接下來,警方該怎麼辦?」

  「如果是『衛道者』的案子,很可能只能等他下一次犯案了。」季陽說。

  言格點了一下頭:「鄭穎和楊姿的案子呢,你可以拋棄之前的誤解,重新分析一遍嗎?」

  陽:「什麼意思?」

  「我在想,這兩個案子會不會有一些私人的因素在裡面。如果是這樣,就會比較容易鎖定嫌疑人。」

  「私人因素?」

  「對。之前的『衛道者』案,尹鐸檢控官非常符合你們對嫌疑人的畫像。可你們沒有證據。而這次的『洋娃娃』案,每個受害者都和尹鐸聯繫起來。鄭穎給他打過電話,楊姿對他有過暗示。」

  季陽一愣:「你的意思是?」

  「可能有人知道了『衛道者』案的嫌疑人名單,於是模仿那個案子,用兩個和尹鐸有關係的受害者,來栽贓嫁禍他。」

  季陽也覺得棘手了:「如果是那樣,範圍就大了。檢控官這個職業,本身就容易樹敵。」

  言格的思路異常清晰,問:「這兩個案子和之前『衛道者』殺人的受害者有沒有什麼不同?這些不同的點,應該就可以透露出罪犯的信息。」

  經言格一提醒,季陽立刻高效思索起來:「不同......」他稍稍一愣,立刻道:「尺寸和潤滑劑。」

  言格沒太理解:「什麼?」

  「上半年的『衛道者』殺人案,凶手用到的都是仿真型號的假陰莖,大小仿真且統一,沒有潤滑劑。但『洋娃娃』案子裡,鄭穎用到的假陰莖是最大號尺寸,用了潤滑劑。」

  言格:「......」

  這次要找的,是一個有著巨大號丁丁的男人?

  季陽也覺得古怪,沉默半晌,忽然緩緩道:「等一下。」

  清晨的曙光從窗外灑進來,連續工作幾天的季陽,此刻眼睛裡已經有了血絲,目光卻依然灼灼有神。

  安靜的清早,他的聲音緩慢而有力:「這......通常是女人的幻想。」

  言格蹙了眉,沉默半晌,忽然想到什麼。昨晚離開現場時的那種怪異感,此刻終於......

  他回頭,看著懸掛楊姿的繩子,一端繫在牆壁上。那個高度......

  他走過去,那是從上到下一排木棍裝飾。案發後,他趕來的時候,沒有看到楊姿的情況,但此刻從殘留的繩子上,他大緻可以看到:當時,楊姿脖子上繫著繩子,繩子繞過了中間一條木棍,又拉下來繫到底端。用力拉扯後,固定住。繩子太長,還剩餘了很長一截。

  繩子繞過的是中間的一條木棍,而非最高的一條。

  他站在牆邊,伸出手,非常容易就觸碰到了最高的那條木棍。他想,如果是甄意在這裡,蹦起來只能剛好夠到中間那一條......

  季陽看到言格的動作,一下子也明白了:「真的是女人!」他完全愣住:「可受害人楊姿說,她和嫌疑人有交流啊!」

  言格緩緩把手收回來,放進兜裡:「一個好的催眠師,能用假的東西,讓被催眠者產生最真實的記憶。」

  季陽張口結舌,今天算是開了眼界,他還從來沒有遇到過這種情況。一個女人用假的陰莖和潤滑劑,用語言催眠欺哄另一個女人,讓那個女人產生了最讓自己開心的幻覺。

  這種場景真是......

  因為已經有了受害者的親身「感覺」和口述,所以嫌疑人收走了假的男性陰莖,讓眾人更加確定嫌疑人是男人。

  ......這個女人太可怕了。

  季陽:「尹鐸檢控官潔身自好,不太可恨招緻致女人這樣深刻的仇恨。」

  言格則深深蹙眉,自言自語:「有一件事情,我覺得很奇怪。嫌疑人給鄭穎催眠,讓她自殺,自己則遠離現場;可在楊姿這裡,她親自來現場。而且報了警,沒讓楊姿死。為什麼?」

  季陽也想不通,可,他畢竟是旁觀者,沉默半晌,隱隱感覺到了不對:

  「言醫生,嫌疑人要的,是不是受害者的口述?當時......甄律師深受刺激,情緒失控......」他立刻反應過來,「她要報復的不是尹鐸一個人,而是尹檢控官和甄律師!」

  言格一愣,該死,他竟然忽略掉了最關鍵的一點。

  嫌疑人故意把楊姿帶到甄意的工作室來,他一開始只是以為MSP的那些瘋子搞鬼,可其實沒那麼復雜,那就是最簡單的一起報復事件。

  報復尹鐸,報復甄意。

  比起殺死甄意的好朋友楊姿,讓她的好朋友活下來,讓她知道她的好朋友在意淫她的男人,讓楊姿受盡羞辱從此記恨仇視甄意,甚至傷害她。

  他的心忽然就有些發涼,像漏了風。

  早晨的第一束陽光從窗外灑進來了,他卻感覺不到半點溫暖,也不理季陽,拔腿便往外走去,一邊走一邊摸出了手機。

  淮如!那個瘋女人!他早該想到!

  #

  甄意抱著被子,滾成一個團,睡得香甜。

  迷迷濛濛中,聽到自己歡快的聲音:「甄意~~你男人電話~~快來接呀~~~」

  唔?她睡了不足一個小時,哪裡醒得過來?

  她男人不就在她身邊麼......她閉著眼睛,伸手抓抓,空空的。那聲音還在唱:「甄意~~你男人電話~~快來接呀~~~」

  她太睏了,朦朧地睜開眼,瞬間猛地一驚,彈跳著往後一顫,睡意全無。

  面前一面鏡子,上面畫了血淋淋的環,鏡子上還掛著一個碩大無比的假男性陰莖!

  她的心因為驟醒和驚嚇,劇烈地跳。

  拉著窗簾,清晨的臥室裡還很昏暗。

  鏡子裡,她面色驚恐,臉色煞白,脖子上......繫著一個蕾絲項圈,另一端......

  她的心幾乎要從嗓子裡跳出來,緩緩回頭,就見床頭坐著一個女人,殷紅的嘴角掛著一抹奇異的笑。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6-1-26 01:39 PM

86. chapter 88-1

  甄意大驚,一下子從床上跳起來,可她忘了脖子上繫著項圈。

  淮如手中繩子猛力一扯,甄意一下子摔趴在床上。

  繩上力道太大,甄意又噎又哽,喉嚨巨痛,像一瞬間被扯斷了脖子,想呼痛都發不出聲音。

  可比起疼痛,更叫她難以忍受的是羞辱。

  她抓住脖子上的項圈,用力撕扯,卻扯不下來。而淮如再度猛拉手中的繩索,把甄意扯到面前,另一隻手掌捂向她的口鼻。

  甄意一駭,反應極其敏捷地打了個滾,一腳踢向淮如的手。

  大幸!踢中了!

  「辟啪」一聲清脆,玻璃摔在地上破碎開來。

  甄意條件反射地往床下跳,眼見淮如再次要扯那繩索,她索性發力,一把抓住繩子,蹦下床去。手勁加著重力把淮如驟然扯倒在床上,可繩子的另一端繫在她的手上,牢牢的沒鬆開。

  眼見淮如要爬起來,甄意返身撲去,拿繩子繞住淮如的脖子,用力拉緊。

  淮如很快便覺僅剩了出去的氣,她抓著繩子劇烈掙扎踢打。

  甄意死不鬆手,心裡也是怕的,身子不住地顫抖,雙手卻死死抓著繩子,咬牙道:「淮如,你很喜歡這樣殺人嗎?你很喜歡這種感覺嗎?!」

  她拉著繩子,把淮如的頭狠狠甩到床上,

  窒息的感覺幾乎把淮如逼瘋,她像一個溺水的人,拼命抓取掙扎,手指順著繩子猛地往甄意臉上一抓,指甲立時在甄意臉上摳出一條血痕。

  甄意痛得捂臉,淮如立即掙脫開,連滾帶爬跑去床的另一端,捂著胸口猛烈呼吸。

  甄意摸到臉上的血,恨不得立時殺了她!想要衝過去,卻隱約聞到了一股香甜的氣味,在室內彌漫。

  剛才摔碎的玻璃瓶。

  甄意知道這是言格說的安定劑,輔助催眠的。

  剛才在驚恐中只知逃命,此刻冷靜下來,什麼都明白了。因為明白,所以胸腔裡的憤怒如翻江倒海,如何也抑制不住:

  「淮如,你用這樣下流下作的方法殺人,殺女人,你真是噁心至極!齷齪透頂!」

  淮如捂著發痛的脖子,扭過頭來,陰狠地盯著甄意。

  這次,她用更烈的力氣抓住繩子一扯,撲住甄意的肩膀把她摔在床上,猛地一坐,壓去她的肚子上。

  甄意痛得眼冒金星。

  又聽淮如罵道:「我殺鄭穎,傷害楊姿,都是你們的錯。是你們逼我的。如果我不是想報復你們,她們也不會受傷害。」

  「你自己是好是壞,和別人沒有任何關係。你以為這麼說會讓我內疚嗎?休想!」甄意側身一滾,把她從自己身上掀下來,狠狠一腳踹向她的胸口。

  淮如被踢中,一下子滾去床腳。她半跪在床眼,捂著沉悶巨痛的胸口,緩緩抬起頭來,眼神陰鷙:

  甄意氣得罵:

  「畜牲!是你殺了林涵,是你殺了許莫。殺人償命,終身監禁已經是便宜你了。你根本沒資格報復我和尹鐸。」

  手機再度響起:「甄意~~~你男人電話~~~快來接......」

  淮如抓住手機,奮力砸去牆上,手機乒乓摔落地上,不叫了。

  「沒站在我這個位置,你也根本沒資格說我!」淮如暴怒,撲過來。

  甄意猛踢她的腹部,沒想淮如像隻發狂的動物,硬生生捱了她幾腳,仍是衝上去死命掐住了甄意的脖子,將她壓倒,騎坐在她身上。

  淮如雙手死死掐住甄意的脖子,落地窗外的風吹得她的頭髮張牙舞爪,像地獄的魔鬼,她眼睛瞪得滾圓,像要從眼眶迸出,嘴角抽搐,激烈道:「林涵是許莫開槍殺死的,他本來就要死了!還有許莫,他這種人不是該死?!」

  甄意已不能呼吸,奮力要把她從自己身上推下來,但淮如坐在她的腹部,她無處發力;手指拼命抓她箍在脖子上的手,可淮如全身的力氣都在手上,帶著重力死死扼著她的喉嚨。

  甄意雙手狠狠抓,把淮如的手背抓出了滿手的血痕,可這人像是瘋了,感覺不到疼痛似的,手掌像鐵鉗紋絲不動,面容扭曲地盯著痛苦掙扎的甄意:

  「我是被逼的,是這個社會對不起我。如果我的弟弟健健康康,如果這世上那麼多人,有一個幫我一把,我都不會是現在這個樣子。你以為我願意做這些事情嗎?!你有什麼資格站在道德制高點上指責我俯視我?」

  甄意什麼也聽不見了,空氣,空氣!

  她的肺憋得要爆炸了!

  她的手鬆開了淮如,滿手血汙地四處藪索,尋找救命稻草一般,猛地抓住了床邊的鏡子。

  她抓住鏡子,用力往床頭一砸!

  刺耳的破碎聲宛如救命的天籟。她握住一塊大碎片,使盡最後的力氣往淮如臉上刺去!

  玻璃碎片鋒利如刀,在淮如臉上劃出深深一道傷口,皮肉翻開,甚至露出顴骨處的森白。頓時鮮血直流。

  「啊!」淮如厲聲慘叫,捂住臉。

  甄意猛然宛如浮出水面的人,空氣像不可阻擋的氣流,開閘般湧入胸腔肺泡,她嗓子痛得猶如火燒。

  她猛地大口呼吸,又怒又恨,抓住碎片狠狠刺向淮如的胸口。

  後者瞬間彈跳,蹦下床,抓著繩子狠狠一扯。甄意一個趔趄,從床上滾了下去,撞到落地窗上。手中的鏡子片摔成碎末。

  淮如一手捂著噴血的臉頰,目光凶狠怨毒如蛇,像恨不得把甄意生吞活剝。

  她目光一掃,抓起陽臺上的歐式椅子,狠力朝甄意頭上砸去。

  甄意倒在地上,已無處可躲,條件反射地拿手抱住頭。椅子如重錘砸落,甄意頓覺手臂肩膀粉碎般的劇痛,痛徹心扉。

  淮如抓著椅子,對著倒在地上的甄意,一下,一下,死命地砸,落地窗上,玻璃一點一點地滲出裂紋,像綻開的雪花。

  她滿臉血汙,凶惡地尖叫咒罵:

  「說我畜牲!你是什麼東西!

  你和尹鐸,你們命好,都是受了教育的有錢人。如果你們生下來是我這樣的境遇,你們連我還不如!你們聯合起來設計我,騙我入套。你們都不是什麼好東西。」

  甄意縮在牆角,長髮遮面,已經沒了動靜。

  淮如用力把椅子扔開,一把將甄意從地上揪起來,瘋狂地斥罵:

  「站在高處俯瞰眾生的感覺很好嗎?那麼喜歡維護正義,為什麼不多幫幫在底層掙扎的人?哈,因為那樣太平淡了,哪裡比法庭上攻擊別人毀滅別人,看著被告絕望痛苦更暢快得意?

  甄意,當眾羞辱我的感覺很好嗎?很痛快嗎?」

  可甄意沒有聽見,她嘴角帶血,臉色慘白。

  淮如把她甩在床上,嘴角浮起一抹陰邪的笑:「我也讓你嘗嘗被人羞辱的痛苦!」

  她轉身去看,鏡子碎了。她帶來的假陰莖不知掉去了哪裡。

  淮如伏低身子,探頭往床底看,那東西滾到床下去了。

  她伸手去勾,沒想身後隱隱傳來細碎的聲音,是有人踩在玻璃碎片上的悉窣。她還沒來得及回頭,一把椅子狠狠砸中她的腦門。

  淮如摔倒在地上,好幾秒內,都沒有反應。

  甄意還想擊打,可手臂痛得像有刀在割肉,而且她精疲力盡,打不動了。

  她握著椅子,緩緩退後,和淮如保持著距離。

  良久,淮如低著頭,緩緩坐起來了,緩緩呼吸著,隔了很久,緩緩轉過頭來,臉色異常潮紅卻寧和,像剛吸過鴉片一般狂熱而詭異。

  甄意愣了好一會兒,猛然意識到,一開始淮如滾去床那邊深呼吸,一定是吸入了過量的藥物,現在要發作了?

  甄意握了握手中的椅子,再度下意識地後退了一步。

  她站在落地窗邊,

  清涼的秋風從窗外吹進來,她全身的雞皮疙瘩都起來了,冷得透心涼。

  想起之前淮如說的話,甄意陡覺空前的頹然和荒廢。

  有些人,你可以給她法律的製裁,可以送她公平的審判,可以監禁她一輩子,可她扭曲的觀念和想法,你永遠無法改變或教化。

  且有一瞬間,她甚至搞不清楚淮如最後控訴她和尹鐸的話究竟是歪理還是正中要害。

  現在的心情,不太對啊。

  甄意覺得,她是不是也吸入了地上打碎的藥物。

  淮如站起身了,甄意稍稍驚懼,望著淮如筆直而幽深的眼神,她莫名地想,淮如怎麼會有如此深的仇恨,是天性偏激,還是有人用催眠給她強化了這種仇恨的意識?

  淮如臉上開了一道口子,還在流血,可她似乎感覺不到了,一步步朝甄意緩緩靠近。

  「甄意,你難道不該謝謝我?我讓你看清了你的閨蜜,她的性幻想對象是你的男人。聽著她在警察面前描述她和言格的恩愛,你噁心嗎,難受嗎?你當時是不是很想殺了楊姿?」

  甄意臉色微變。

  淮如微微笑了,「看見沒?你和我一樣。你也有恨不得誰去死的心情。只不過要看那個人那件事有沒有觸及你的底線。現在,你還要說你和我不一樣嗎?」

  甄意仍是不語,不對,這些話不是淮如說的。

  這樣的語氣,很像另一個人,電話裡的那個人。她看著淮如陰森的眼睛和扭曲的臉頰,莫名覺得她看到了另一雙更冷幽的眼。

  眼見淮如還要靠近,甄意陡然一腳踢到她身上,把她踹開。這動作帶動她嘴角又出血了。

  她擦了一下嘴邊的血,惡狠狠道:「淮如,別把我和你比!我和你不可能一樣!即使心裡會有怨恨,可那都是普通人會的情緒,很快就消失了。我不像你,我不會傷害任何人。」

  淮如踉蹌著後退到陽臺上,捂住肚子,靠在欄桿,哈哈地笑了起來:「不會傷害任何人?哈哈,甄意,你真有臉說這種話?」

  甄意手腳都在抽筋發軟,她竭力掙著身體,不讓她看出破綻。

  「甄意,你連你最愛的男人都傷害,你還有誰不敢傷害的?你比我還噁心。」淮如哈哈大笑,「只要是觸犯了你的利益,你誰都敢下手。你還有臉說這話,哈哈,太可笑了。」

  甄意隱隱蹙眉,狐疑看著她,不明白她又哪裡不正常,發神經了。

  可即使知道她是胡說,甄意也無法忍受:「淮如,你亂說什麼?我最愛的男人是言格,我從來沒有傷害過他。」

  淮如盯著她,安靜了一秒,陡然爆發更大的哈哈笑聲,笑得更加大聲,更加凶了,彷彿聽了天大的笑話:

  「你以為那些恥辱的事情,你否認就真的不存在了嗎?否認,其他人就不知道了?8年了,現在再次看著他出現在你身邊,在你和其他人歡聲笑語的時候,在你被別的方向吸引註意的時候,他一直看著你。

  看不見這個世界,只看得到你。

  呵,每當看到這種情景,我真是想笑。哈哈,真的好好笑啊。

  甄意,在經過你對他做的那種事情後,你怎麼還有臉出現在他的生活裡。怎麼還有臉再追他,再恬不知恥地享受他的愛?」

  甄意的眉心深深蹙起,身體各處痛得鑽心,卻不及此刻心頭的不適:「淮如,是我剛才把你的腦子打壞了嗎?你衚說八道些什麼?」

  「還裝。甄意啊,我一直以為敢作敢當呢?」淮如搖著頭,臉色很空洞,含著冷笑,像在敘述一個別人給她設定好的故事,

  「KTV失火,他回去找過你。你後來平安無事,約他去你們相遇的公車站見面,和他分手,他不能接受,在公車站呆了一下午。那天在刮颱風呢,那麼大的暴風雨,我們這些同學經過喊他,他也聽不見。後來,或許他想不通,不想分手,就去找你。你表姐說,你去泡酒吧了。

  他又找去酒吧。

  他很討厭那種地方,卻還是一家一家地找你。你卻和一群混混在一起。他拉你走,你甩開他;他也不說話,一遍一遍地拉你。你打他,踢他,他也不鬆手。你叫你的混混朋友打他,他也爬過去握住你的腳踝不鬆開。你們就繼續打,把他扔在垃圾堆裡,揚長而去了。」

  甄意一動不動,靜靜看著她,不明白她從哪裡編造了這些鬼話。

  「你們把重傷的他扔在那裡就不管了,知道後來他發生了什麼嗎?」淮如臉上浮起詭異的笑,

  「那附近那麼亂,GAY,流氓,下三濫,各種人都有。呵,他真是一個很漂亮的少年啊!」

  這句話的意思......甄意懂了。

  心,一瞬間,像被掏空,冷風呼嘯著往裡面灌,冰涼透骨,沒了知覺。

  即使她認為不是真的,可聽到別人這麼說,只要一想到那種畫面......知道是假的,她也痛得腦子好似炸開,耳鳴轟隆。

  「你胡說,從來就沒有發生過這種事。」甄意緊緊握住了拳頭,早被玻璃割傷的手,鮮血淋漓,可她感覺不到了,身上的痛千倍萬倍也牴不過心口的痛,拳頭擰得咯咯響,

  「你汙衊我無所謂,不準你用這種話中傷他!」

  言格被人......

  不可能?那種事她想都不敢想。

  只是一想,她的心都痛得活生生死去,像有人拿刀狠狠地刺,週而復始,永不停歇。

  她立在陽臺上,立在秋天冰冷的風裡,瑟瑟地直發抖。

  不會,不可能有這種事。

  她不記得,她沒做過。他也不可能遭遇到這種事。

  這種比女人被......還要恥辱的事,不可能發生在她最愛的言格身上。不可能發生在那個乾淨又沉默的男孩身上。不可能。

  「沒有!」她堅決如鐵,心痛得麻木,痛得恨不能蜷縮在地上尖叫,偏偏她身子筆直得像個戰士,像捍衛著某個見不到的底線,即使炮火紛飛,也絕不退縮,

  她臉色冷酷,慘白的嘴唇在顫抖,

  「沒有。我沒做過這種事,言格也沒有受到過這種傷害。」

  可有一瞬,彷彿穿越時空般,耳邊響起一句話:

  「看什麼看?放手!言格,我不喜歡你了。不!喜!歡!了!聽不懂嗎?」

  是她的聲音,非常冷漠。

  她不記得她說過這種話,可為什麼會有隱約的印象?

  心中的堡壘破開了一個洞,她立在秋天的風裡,身子搖晃了一下,用最後的意志強撐著站定。

  她全身僵硬,脖子哽了,木偶般死板地搖頭:

  「沒有。」

  「有。」

  「沒有。」

  「有。」

  「沒有!」她尖叫,惡狠狠盯著淮如,像一隻狂暴的野獸,目光凶狠而激烈,會隨時把她撕裂。

  可淮如的聲音如刀,冰刀,鋒利,寒冷,徹骨,一刀刀猛刺她早已破碎的心:

  「要不然,你以為,為什麼他從你的生活你消失了?為什麼言家的人視你為仇敵?為什麼言格的媽媽不準你再接近他兒子?」

  不可能。

  絕對不可能。

  甄意固執地睜著眼睛,張開口,張了張,想說什麼,說不出;想呼吸,也吸不進空氣。心痛得窒息麻木,沒了感覺,呼吸也不能,像吸著磚塊。

  她還執拗地堅守,還不肯承認:

  「淮如,你有病!你他媽的有病!」她僵硬的身體再也承受不住,劇烈地晃了一下,她冷得像成了冰雕,要倒下,要碎裂成粉末。

  不能是真的,她會承受不了。

  不能是真的!

  「有病的是你。」淮如面無表情,像個傀儡。

  「他有自閉症,因為喜歡你,一心追著你。

  你甩了他,他不明白,不捨得,也不肯,還眼巴巴地去追你。

  你那時候是有多恨他?甄意,你說我狠,不,我沒你狠,我沒那份狠心把一個深愛自己的人扔在那裡,讓別人對他做出那種事。」

  「你閉嘴!」甄意狠狠揪住腦袋,痛得像有人拿刀剜著她的神經。

  身體沒了力氣,她再也支撐不住,踉蹌著後退,撞倒了花架,紫色的幸運草和泥巴砸在地面,被她錯亂的腳步踩碎。

  她撞到欄桿上,順著滑了下去。

  她不相信啊,可一瞬間,眼前莫名浮現出她從未見過的畫面。

  言格......少年時候的言格......

  他的白襯衫皺巴巴髒兮兮的,臉朝下,趴在垃圾堆裡,像是死了,沒有動靜。

  她狠狠地捂著頭,驚恐地睜著眼睛,眼淚如細碎的琉璃,一滴滴砸下來,辟裡啪啦碎成花兒。

  很多感覺開始變成了碎片,在她面前晃,很多畫面,很多聲音,她聽不見,也看不見。

  有一瞬間,是誰在說「真是漂亮的少年啊!」

  「不是,沒有。」她冷得渾身發抖,狠狠咬住手指,咬出了血,眼淚嘀嗒砸在血色的手背上,她睜著眼睛,神經質般地搖頭,「騙人,你騙人。」

  淮如面無表情良久,忽然笑了:「甄意,這個喜歡你的少年真是可憐啊。你以為你把他從黑暗裡帶出來,不,其實你把他推進了更深的深淵。見過陽光再永遠失明的人,多可憐啊。你說他無趣,說他無聊,說你收回之前說過的喜歡,說你反悔......」

  甄意狠狠捂住耳朵,不想聽,她恨不得把耳朵都挖下來,可淮如的聲音無孔不入。很多聲音很多圖像在她腦袋裡冒了出來,湧泉一般。

  心底的堡壘徹底變成碎片。

  她不記得啊。

  怎麼回事,怎麼回事?

  她把自己抱成團,縮在地上瑟瑟發抖,腦子裡驀然空了,想墜入無底的深淵,怎麼辦,怎麼辦,言格有危險了,怎麼辦?

  淮如輕笑:「甄意,你想不想給言格報仇?」

  甄意猛地一震,止了顫抖,止了疼痛。她僵硬地抬起頭,仰望著淮如冷酷僵硬的臉,報仇?可一瞬間,她的腦子裡只有一個聲音,陰冷,仇恨:

  「殺了她!」

  #

  甄意的電話沒人接時,言格就已經意料到出事了。駕車趕去甄意公寓樓的路上,不安的感覺愈來癒強烈。

  車停到林蔭道邊,看見公寓樓門口圍著大量的人群,林蔭道上黃葉飄飄,拐角那邊傳來救護車和警車的喧囂。

  言格心一沉,大步跑過去。

  撥開人群,就見地上一灘血汙,淮如睜著眼睛,手腳身體扭曲斷裂,趴在地上。

  他抬頭,13樓上,甄意公寓的欄桿邊,白色的窗簾在風中飛舞。

  他轉身要上樓,旁邊的人在議論:

  「她掉下來的時候尖叫了呢?」

  「好像是從甄律師的窗口下來的。」

  「有人看見這個人翻下來的時候,甄律師就在陽臺的欄桿邊。一直看著。」

  「是的,我看見了,我抬頭望的時候,她還在往下面看。」

  「是她推她下來的吧?」

  「應該是,聽說她瘋掉了。」

  言格腳步一頓,迴頭,立刻尋找剛才說最後一句話的人:「誰說她瘋掉了?她下樓了?」

  那是一對情侶,男孩奇怪地看他;女孩卻配合地迴答:「是啊,這麼冷的天,她就穿了一件T恤和休閒褲,手上全是血,瘋子一樣抓著人問問題。」

  「問什麼?」

  那個男孩蹙眉,看著女孩:「我聽她抓著旁邊的人問:『他們是不是把他抓走,去打他了?』完全不知道她在說什麼。見個人就抓著哭,真的是個瘋子。」

  「她抓著我的時候哭著說。」女孩回想,

  「言格呢?言格去哪裡了呀?」

  言格沉默地離開,一轉身,秋天的冷風呼嘯,吹著他的衣角翻飛。他的心,像風裡的落葉,凋零。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6-1-26 02:07 PM

87. chapter 88-2

  秋天的HK城,海風吹過,空氣清涼。

  晨曦灑在城市上空,一片淡淡的金黃。星期五的早上,街道上忙忙碌碌,陣陣喧囂,是早起上班的人們。

  甄意開著車,穿梭在城市的大街小巷,車窗外,風景流淌。

  熱鬧的茶餐廳,賣早點的攤位車,忙碌穿行的白領,緊閉的高檔店面,巷子裡曬著的衣物。

  她緊握方向盤,目光警惕,小心而仔細地四處看,西裝的男人,OL裙的女子,揹書包的小孩,刷牙的睡衣婦女。

  言格呢,言格去哪裡了呀?

  她的車從小巷子穿過,撞到人家晾衣服的竹篙,衣衫內褲紙片兒一樣掛著車飛舞。

  塗著牙膏泡泡的女人在後邊追趕叫罵,甄意沒聽見,兩隻黑黑的眼睛一瞬不眨,隔著車窗,搜尋著四週活動的人影。

  白天在她眼裡變成了黑夜,世界在她眼裡變成了空城,燈紅酒綠,霓虹閃爍。路邊全是泡吧區嬉鬧調笑的混混。

  她有預感,言格有危險,他們在打他。

  她要去救他。

  時間來不及了,天都黑了,怎麼還是找不到言格呢?

  甄意輕輕地發抖,一手打著方向盤,一手狠狠塞進嘴裡,牙齒顫抖著,撕咬手指,彷彿只有這樣才能抑制住內心最深處的恐懼和不安。

  言格到底在哪裡啊?

  前方紅燈閃爍,是有警察來酒吧區執勤了嗎?

  甄意猛地停下車,她要去找警察。

  可......

  汽車電臺裡插播一條新聞:「今天上午6:27分,清沙區一棟酒店式公寓樓上發生一起墜樓事故。死者從13樓上摔下,當場死亡。後經警方證明,死者為上月意外逃亡的終身監禁犯淮如......」

  方向盤上,甄意的手緩緩鬆開。腦子裡如過膠片一般閃過一組畫面,淮如從她的陽臺上掉下樓了......

  她面無表情,一動不動望著前方。

  視線一閃,黑夜裡五光十色的酒吧區消失了。現在是白天,交警在例行檢查。

  她默默地垂下眼眸,看看自己手上的傷痕和鮮血,不解地稍稍歪頭,這些是什麼?她一點兒都不覺得痛啊。

  她不太明白,愣了愣,想起什麼,猛地抓起副駕駛上的包,慌忙打開一看,一把閃著冷光的水果尖刀。

  她瞬間安心。

  前方,檢查的交警正緩緩靠近,車流慢慢移動。後麵有汽車鳴笛,刺耳的一聲叫響。甄意嚇了一跳,慌得回頭,她的眼裡重新看到了黑夜,可囂張的人群。

  她立刻抱好包,溜下車,跳過路中央的白色橫欄,在一片汽車的急剎車和咒罵聲裡,風一般逃走了。

  她出門時忘了穿衣穿鞋,光著腳,僅有薄衣。她一路狂奔,在街上逃竄,世界重新回到夜晚的酒吧區。

  每個人都在路邊笑,卻沒有言格。

  她沒有目的地到處找尋,這個世界陌生,冷酷,不安,她緊緊地抱著包包,在風裡顫抖。慌亂地四處張望,言格在哪裡啊?

  她跑到了廣場,一抬頭看見LED顯示屏上,播放著淮如跳樓現場的畫面,那裡面,人群在圍觀,打手機。

  甄意立在街對面,仰著脖子看,她看到自己的家了,白色的紗簾在飛。

  她停下腳步,呆呆地望著,記得有一天早上起來,言格抱著懶蟲一樣的她去吃早餐。那個時候,風就吹著紗簾在飛。

  她,到家了嗎?

  不,她現在不要回家,她要去找言格呀。

  剛準備走,可鏡頭一晃,邊角出現了一個男人,高高瘦瘦的,一身墨藍色的海軍款風衣,風吹起他眉邊的碎髮,露出白皙飽滿的額頭。

  他深深地蹙著眉,很深,很深。

  她立在街對面,愣愣地望著,彷彿千山萬水,她終於找到他了。

  他沒出事,太好了。

  她抱著包包,仰頭望著LED顯示屏,木木地走過去,走了幾步就開始跑起來:

  言格,我來找你了。

  耳邊響起尖銳的汽笛聲,剎車聲。

  甄意被狠狠撞到,摔倒在地。

  開車的人不滿地探出頭來:「你有病啊!」

  大早上遇到一個仰著頭在街心跑的女人,真是倒楣。可一看,這女人披頭散髮的,只穿一件短T恤,棉布褲子,還光著腳,難道是神經病?

  司機閉了嘴。

  「你有病啊!」這句話在甄意耳邊迴響。又有一瞬,耳邊閃過淮如的聲音:「你想給言格報仇嗎?」

  她抱著包,呆滯地望天空,LED屏幕裡沒有言格了,只有促銷廣告裡黃澄澄的橘子。在淡藍的天空裡,那樣的燦爛。

  言格又不見了。他被人抓走了,別人會打他呢。

  眼淚辟裡啪啦地掉下來,她的心又痛又冷,低下頭,光著腳轉身往回走。一邊走,一邊舉起手臂,擦擦眼淚。

  心好痛,可現在不能哭呢,她要去找言格,去給言格報仇。

  她攔了一輛出租車,坐進去,小心而謹慎地說:「第一精神病院。」

  司機可熱情了,一路上和她聊天:「你去看人嗎?有朋友還是家人在啊?我聽過幾個精神病的笑話,講給你聽?」

  她沒動靜,牢牢地抱著她的包。

  汽車廣播在插播新聞:「淮如墜樓案的犯罪嫌疑人初步鎖定為大律師甄意,有目擊者稱,聽見死者尖叫,抬頭便看見甄意將死者推下樓......」

  「胡說!甄律師怎麼會殺人呢?」豪爽的司機一捶方向盤,罵罵咧咧。

  甄意低著頭,長髮遮臉,縮在後座上,看不清表情。

  「我在廣播裡聽過上個月甄律師給林警官的辯護,我這個大男人拉著客呢都哭了。」司機激動道,「甄律師那麼好的人怎麼會殺人呢?淮如這個兇手本來就該死,一定是她逃出去要殺甄律師。甄律師是保護自己,自衛!這才把她推下樓的。」

  司機氣憤地絮絮叨叨,甄意仍舊靜止在後座上,沒有任何動靜。

  靠近九江區,海風愈來愈大了,潮水般從窗口湧進來,吹著甄意的頭髮鬼手一樣飛舞,吹得她呼吸困難,彷彿窒息。

  終於到了精神病院,她下了車。從包裡拿出她的義工卡片,刷卡進去。

  精神病人們正在草坪上做早操,護士和醫生照顧著,正常人都沒註意到她。可有幾個精神病人看過來了。

  美美一邊揮舞著手臂跳來跳去,一邊瞇起眼睛,說:「她和我們是一國的。」

  梔子也往這邊看,說:「有兩個人呢。」

  甄意一路低著頭,腳步極快,匆匆走上走廊,躲避著任何人。

  很快,她再次看到了那座玻璃房子。

  厲佑坐在裡邊悠閒地喝茶,陽光從天井裡斜斜地落下,他一身白衣,看上去那麼乾淨,像玻璃溫室裡不染塵埃的仙草。

  甄意光著腳,根本沒有腳步聲;可他彷彿感應到了她的出現,又似乎在等她。

  杯中的茶剛好飲完。

  他抬起頭,陽光下,白皙清俊的臉彷彿透明,睫毛上都染著細碎的金色陽光。

  就是他,就是他把言格......

  長得這麼漂亮的一個男人,竟然是......

  甄意目光空洞,寂靜無聲地看他。

  有種積蓄已久的憤怒和劇痛再次積累,堆砌。她的胸腔開始劇烈地起伏,全身血液似乎都反胃湧上來,哽在嚥喉裡,要生生嘔出血來。

  「啊!!!」

  甄意突然絕望而悲慼地尖叫,淒厲,撕心裂肺。

  她痛得無處發洩,大步衝上去,一掌狠狠拍向玻璃屋子。

  玻璃牆壁晃了一下,恢復平靜。

  玻璃對面,厲佑淡淡地笑著,目光悠然看著她,如同貓看一隻瘋狂卻渺小的老鼠。

  再是一拳!接二連三。

  甄意一次次狠狠捶打著玻璃牆,整個世界都在陽光裡明晃晃地晃蕩,她感覺不到疼痛,只是眼神筆直而仇恨地盯著裡面的厲佑,一次次地捶打。

  沉悶而滲人的捶打聲在空房間裡迴響。

  手上的傷口裂開了,沾著的玻璃碎屑刺進皮肉了,她絲毫不覺,鮮血染紅了玻璃。她像隻受困的不知疲憊的獸,瘋狂地踢打。

  厲佑始終悠然瞧著,直到......

  甄意突然轉頭,目光冰冷地四下藪尋,定住。她跑到牆邊,幾拳打碎了消防玻璃,拔下裡邊的紅錘子。

  一瞬間,消防警報響徹整個世界,紅光閃爍。

  她的臉映著紅光,像是地獄裡走出來的惡魔,握著錘子衝過來,狠狠一砸。

  玻璃上出現了一條碎紋。

  再次一砸,

  無數次,

  玻璃上的碎紋像蛛絲一樣散開,越來越大。

  「啊!!」

  她尖叫著,猛地一揮錘子,大面積的玻璃分崩離析,一面的碎鑽在陽光下閃閃發光,如光之幕佈,傾瀉墜落。

  她拿著刀,赤腳從一地的玻璃上踩過,一路鮮血竟也不覺得疼痛。目光狠烈陰森,一步步朝他走去。

  厲佑微微斂瞳,卻並沒有後退,半晌,反而輕輕笑了:「甄意,殺了我,能改變什麼嗎?殺了我,你和甄心有什麼區別?」

  甄意聽不見,也聽不懂。她手握成拳,咬著牙,陰沉著臉,在漫天閃爍的紅光裡,舉刀朝他刺去。

  「甄意!」

  她的手腕被誰緊緊握住,下一秒,她被攬入一個溫暖而熟悉的懷抱裡。

  言格呼吸急促,劇烈的奔跑讓他額頭上全是汗水,抱住甄意便把她往後拖。

  甄意呆怔一秒,找到言格了。

  一瞬間,所有的心疼如同山洪暴發,鋪天蓋地密密麻麻地將她席捲,她痛得無法呼吸,心裂成碎片,痛得要立刻死去,痛得尖叫大哭:

  「啊!!!」

  她握著刀不鬆手,另一隻手狠狠抓摳腰間言格的手臂,踢打著淒聲大哭:

  「殺了他!殺了他!我要殺了他!我要殺了他!」

  「甄意!」他緊緊摟住她,下頜貼在她不停掙扎的腦袋上,控制著她失控了的身體,一字一句,用力道,

  「沒關係,甄意,我沒關係。」

  是啊,什麼事到了他這裡,他都能沉默地包容,然後釋然,什麼事都沒關係。

  怎麼能沒關係?

  她的心痛得不可能再好了,痛得她生不如死,生不如死啊!

  「不!不!」

  她大哭著尖叫,沒想劇烈掙紮中,手裡的刀割傷了言格的手臂。她猛地一怔,手一鬆,刀砸在地上,叮叮咚咚。

  她盯著言格手上一大道口子和流淌的鮮血,忽然就止住了歇斯底裡,眼淚吧嗒吧嗒,寂靜無聲地砸落。

  「甄意,我沒事。」言格扶住她的肩膀,稍稍蹲下來,目光和她平齊,看著她的眼睛,緩緩道,「只是小傷,不要怕,甄意。沒事,我沒關繫係的。」

  他的眼眸那樣深邃寬容,他的聲音那樣溫和平靜,帶著撫慰人心的力量。

  她呆呆的,安靜了,一動不動了。

  「沒關係嗎?」厲佑被趕來的護工捆綁著,幸災樂禍地笑,「言格,她失控了,行屍走肉。你要一輩子這樣照顧她嗎?時時刻刻守在她身邊,她一發瘋就給她催眠?」

  言格淡淡看他一眼,彷彿看一團空氣,對護工道:「把他關好。」

  工作,命令,不帶任何情緒。

  厲佑再度被他漠視,再度無話可說。他不知道是因為當時言格昏迷無知覺,還是這人心裡太過超然乾淨。

  言格說完,低頭看站在面前的甄意。

  她悄無聲息地站著,眼眸靜默,渾身是傷。頭髮亂糟糟的,臉上一道口子,早已在冷風裡結痂,脖子上幾條勒痕,T恤上滿是塵土,手上全是血,腳下更是鮮血彌漫。

  他的心沉悶至極,深深地蹙了眉,把她打橫抱起來,一路去到他的工作室。

  言格把甄意放在桌子上坐好,給她清洗傷口,貼紗佈。

  清理腳板心的時候,看見她腳下全是碎玻璃渣,紅色的血混雜著,像隻血淋林的刺蝟。

  他的心有一瞬間無法呼吸,不動聲色地輕輕吸了一口氣,低著頭,拿鑷子給她拔碎玻璃。

  碎髮遮住了他的眼睛,沒有人看見,他眼眶濕了。

  不為任何事,只為心疼她。

  分明知道她此刻已感受不到疼痛,他還是輕輕地給她吹氣,小心翼翼,生怕弄疼她。

  「言格。」她忽然發聲,面無表情,「我要回家。」

  言格一怔,抬頭,不知道她什麼時候自己醒了。

  她臉色異常地平靜,黑色的眼睛寂靜而清澈,死板地重復:

  「我要回家。我要回家,我要回言格的家裡去。」

  他知道現在的她,是甄意。

  「甄意......」全城都在找她,此刻她的情況,根本過不了關卡。而且淮如的事......

  但......

  他放下鑷子,拿紗佈給她包好腳掌,應道,

  「好,我帶你回去。」

  #

  九溪言莊。

  夜風清瑟,無邊落葉。

  南側一處庭院的木樓裡,燈光朦朧,雕花窗戶閉合著,照映出一幅幅古典水墨畫。這棟樓便像極了一隻古風燈籠,清幽雅緻,在夜裡散著葳蕤般的柔光。

  甄意蜷在一樓客廳的小榻上,瘦弱的身子裹在毛毯裡,睡著。只露出纏著紗佈的受傷的手臂和腳掌。

  她睜著眼睛,一動不動,一瞬不眨地盯著言格,目光筆直,認真,用力,卻一聲不吭,像堅守著某件不能丟失的珍寶。

  言格坐在塌邊,抬手輕輕撫她的額頭,她沒有牴觸,也沒有退縮,對他是完全無戒備的。

  此刻,他不要提任何早已無關緊要的事情,更不要再刺激她。

  他說沒有關係,是真的沒有關係。

  那天他早已昏迷不醒,所以這些年每次回想當年,唯一刻在心底的,是甄意說的那些話。僅此而已。

  他受了重傷,在美國治療的那段時間,意外接觸到了精神疾病。

  這才知道:甄意生了病,他也生了病。

  甄意的病需要有人一輩子陪著照顧著,他想讓自己成為那個給甄意治病的人,無法根治,就陪著她,給她療傷一輩子。

  至於他自己,甄意說他「無聊無趣」。即使後來知道是甄心說的,他也忍不住想,自己果然是這樣子吧。如果長大了再見到甄意,那麼長的一輩子,甄意終有一天自己覺得他無聊無趣了怎麼辦?

  等再一次重逢,要萬無一失啊。

  所以,他不僅要懂甄意,更要救自己。不要再關在自己的世界裡,不要再不理會不感知生活中其他的人,不要再是......那麼無聊的一個人。

  8年,他一直在治自己的病。

  8年,他的人一直在觀察她的動向。出乎意料的是,她很正常,過得非常好,沒有任何問題。

  可自從今年重逢,他重新出現在她生活裡,她的情況就漸漸不穩定了。

  母親說,這是天意,彷彿他們天生相剋,在一起就是災難。

  呵,他會相信這種宿命論?可笑!

  從HK過關回來的一路上,她都沒有說話,也沒有動靜,只是縮在他懷裡,緊緊抱著他的腰身,半刻也不肯鬆開。或許很累了,卻不肯閉眼睛,彷彿生怕一鬆手,一閉眼,他就不見了。

  直到進了園林,到了他的家,她才終於安心。

  抱她下車時,她輕聲舒了一口氣:「安全了。」

  言格的心,頓時狠狠磕了一下。

  她鬧著要回這裡,是擔心他的安全。

  此刻,她抱著他的一隻手臂,睜著眼,也不知在想什麼。

  良久,她清黑的眼眸緩緩回神,細眉蹙起,有些難受的樣子。

  言格的手停住,問:「怎麼了?」

  她聲音很輕:「肚子餓了。」

  聽她說這句話,他懸著的心瞬間落了一半。

  這時候已經過了飯點。

  「我去廚房叫人給你做飯。」他剛要起身。

  她攀住他的手,「我想吃你做的,我要松仁玉米。」

  「好。」他復而坐下,握住她的手,拇指輕輕摩挲她的手背,好一會兒,才起身離去。

  甄意望著他離開,神思迷餬,虛脫得有些累了。她終於闔上了眼睛。只是,一行清淚從眼角墜入髮間。

  深秋的夜裡,已經沒了夏夜小蟲的吱吱叫,只有不知哪裡的溪水潺潺。

  她靜悄悄地睡著,直到......

  聽到了秋風中,叮叮咚咚如水般清冽的樂聲。

  驅邪鈴在夜風裡吟唱著遠古的歌謠。

  甄意緩緩睜開眼睛。那是塔樓上的風鈴。

  #

  即使是夜裡,空無一人,塔樓裡也亮著蠟燭和紙燈籠。

  甄意腳上裹著紗佈,走上木樓梯,腳像踩在刀尖上,痛得鑽心,卻發不出一絲聲響。她記得爺爺給她講,小美人魚為愛情變成人後,她每走一步都是踩在刀刃上。

  一層,二層,她目不斜視,不做任何停留,上去了第三層。

  油燈,燭火,月白色的燈籠,古老而安靜的閣樓裡,一室清雅淡淡的墨香。

  乳白的燈光裡,一壁一壁的黑色書籍安靜地站立在玄色的書架中,沉默,穩重,帶著莊嚴的肅穆感,莫名叫人心懷敬畏。

  開著窗子,夜裡的風吹進來,甄意猛地打了個寒顫,莫名緊張而心慌。四處看,發現每個古老書架的底座上,都拿篆刀刻了數字。

  2002

  2003

  ......

  2014

  書架的豎樑上則刻著1,2,3......11,12。

  一目了然。

  每一豎樑代表一排橫著的空間。一年,一個月裡,擺著很多很多的書。橫樑上每一本書所站的位置下面,刻了一串數字。

  有時候,一本書下刻著1~7,有時候刻著1~3,有時候刻著21~31。

  有時候,一個空間裡擠滿了書,有時候,一個空間裡只有一本,木樑上刻著1~31。

  那是天數。

  她立在閣樓中央,不住地回頭看,不自覺轉了原地轉了好幾圈,目光如水一般在書架間流淌而過,有些惶恐,有些忐忑,不知該從哪裡看起。

  12年的漫長,匯成一室沉默而無聲的黑色線裝書籍。

  她莫名被一種巨大的敬畏的力量攫住,那種力量太過盛大,壓在她的胸腔,讓她喘不過氣。

  最終,她的目光落到2014,04的空間上。

  那裡擺了2本書,第一本是1~20,第二本是21~30。

  那是在今年,8年後他們相遇的那個四月,那一天,21號。

  她的心微微發涼,因為冷,開始細細碎碎地顫抖起來。她終究是穩住手臂,把第二本抽了出來。

  純黑色的線訂筆記本,質地很好,拿在手上,溫潤,厚重。

  翻開,是米白色的純白紙,沒有線條,沒有雜質。

  只有小號毛筆書寫的行書,行雲流水,清秀雋永:

  「2014年4月21日

  老頭子別怕,沒事了。

  再見!

  請等一下!

  剛才不小心拿你的風衣撲火,不知道該送去哪裡補救?

  言格?

  好久不見。

  你忘啦,我是甄......」

  落款一行小字:「今天看見甄意了。」

  ......

  眼中浮起一絲淚霧,她深深吸了一口氣,手臂上像是載著千斤的重量,緩緩把那本書塞了回去。

  目光下移,落到最近的2014,11空間上。

  那裡目前擺著3本書,第一本是1~5,第二本是6~13,第三本還沒有標數字。

  她拿了第三本,很快明白了沒有標數字的原因:還沒寫完。

  第一頁:

  「2014年11月14日。

  (電話)

  言格,今天有點兒忙哦。

  ......

  我中午吃了一個超大的披薩,居然讓我一個人全吃掉了哦。工作室裡的人全瞪著眼睛像看餓死鬼一樣看著我。幸好你不在,不然我肯定可以一口把你吃掉哈哈,

  ......」

  前幾天中午,她在電話裡絮絮叨叨近半個小時,變成文字,整整7頁紙,他一字不落,穩妥地記下。

  即使寫到最後,字跡也不慌不忙,以那樣平靜而寧和的心情記錄下來。

  落款一行小字:「今天甄意忙,沒看見甄意。」

  悲傷的情緒像某種沉沉的液體,湧入她的心房。她的心一點點變沉,快撐不住,快要墜落了。

  她低著頭,呆呆看著。

  夜風從窗外吹過,捲著書頁,翻到下一張,

  「2014年11月15日。

  言格,你以後要多揉揉我的胸部。

  ......

  那我剛才說的話你聽見沒?

  ......

  大學時,我室友研究過這個課題。

  ......

  胡說!他才不會碰你!

  你說謊!言格根本就不會碰你!不僅不會碰你,把你自己送到他床上他都不會要你。

  ......

  我答應過你不會和他聯繫的。

  ......」

  寫了3頁紙。

  落款一行小字:「今天看見甄意了。」

  書頁在風中刷刷地翻飛,闔上筆記本,手已經開始劇烈顫抖。

  她的心已經疼得像是被人挖出來扔進了冰天雪地裡,卻沒有死,還在一下一下地跳,在冰面上抽搐。

  緩緩回頭,望住背後的2002年,身體已僵硬,腿上好似灌了鉛。

  她目光筆直,含著燭光裡晶瑩的淚水,盯著2002年,一步一步,極其艱難地走過去。

  每走一步,依稀間彷彿跨越了呼嘯流逝的時間,一點一點,回去最開始的初見。

  她最終停在2002年的門口,仰望著,1-8層都是空的。

  第9層,以10號開始第一本黑色日記。

  視線已經在水光裡模餬,手也在劇烈地顫抖,幅度之大,竟會在木架上磕磕碰碰。她艱難地舉起手,把那本最開始的日記拿下來。

  12年前的筆記本,歷經歲月,封面已稍稍褪色,泛著隱約的白。

  翻開,書頁已經泛黃。

  12年前,言格的字跡還很青澀,規規矩矩的楷書,還沒有如今這般形成自己的字體和風格。那樣稚嫩,那樣年幼,

  她只看一眼,眼淚就瘋了般從心裡湧出來,漫過喉嚨,盈滿眼眶。

  她張了張嘴,想發聲,卻猛地拿手捂住嘴,發不出任何聲音。

  滿世界晶瑩的琉璃裡,水光燦燦,她看見泛黃的第一頁上,寫著:

  「2002年9月10日

  欺負,學校,同學,死啊。

  天,你,好看,

  漂亮,走,會,劫,遇到我,色。

  不要,玩,我是外貌協會的,激動。

  噢,趣。

  你叫,

  做我男朋友吧?」

  每個字的落筆處,都格外用力往下摁,彷彿他在竭力回想,狠狠努力,可如何逼迫自己,卻想不起來完整的話。

  因為他沒有聽見啊!

  可結尾處的一句話卻格外流暢:「今天,我遇到一個女孩,她從天而降,像一顆彩色的太陽。」

  甄意固執地睜著眼睛,用力捂住嘴,淚水在眼眶裡打轉,湧出,再度蓄滿,再度流淌......她單薄的肩膀在夜風裡像紙片兒一樣劇烈顫抖,她再也承受不住,猛地跪倒在地上。

  她甚至能想到,多年前,言格寫這第一篇日記時的狀態。

  他原本把自己關在自己的世界裡,沒有任何人。

  黑暗,安靜,他不覺得孤獨。

  直到那一天,

  有個女孩,從天而降……

  自那一刻,他看見了這個世界。

  這個世界裡,只有她。

  她在笑,她在蹦蹦跳跳,她在說話。

  可他聽不到她在說什麼,他很想聽到,很努力,甚至很焦急。

  但跳進他耳朵裡的話,全是支離破碎的。他每寫完一個字,都無意識地狠狠摁一下,是著急,是懊惱,是想盡力想起那個女孩說的話。

  第二天,第三天,女孩跳進了他的生活,她說的話越來越多,他也越來越慌亂,記錄下的全是片段,參雜著偶爾的隻言片語:

  「回新裙子昇旗好看樹

  ......

  你看彩虹!」

  她手上全是淚水,把本子放在地板上,慌不迭地翻看後面,全是這樣的碎片,每個字最後一筆的努力和執著。

  她慌忙爬起來,撲到書架邊,按時間順序翻看接下來的日記,前三個月,全是這樣的碎片。可一天一天,碎片越來越少,完整的句子越來越多,每個字落筆處的用力度也越來越輕。

  到後來,越來越流暢。

  她那麼些年,那麼多話,嘰嘰喳喳,有時候一天有半本。

  一天又一天,

  樓梯間的燈壞了,草莓味冰淇淋上市了,考試又得了21分,回家晚被姑姑訓了,來月經肚子痛了,體檢長高了3釐米......

  所有的瑣事,很多她都已經忘記的瑣事,年少的青澀記憶,懵懂而無憂無慮,在相處的那4年,全部沉澱在紙上。

  她淚眼朦朧,去找那空缺的8年。

  那8年裡,每個月都只有1本書。她顫抖著抓著書籍一本本翻開,千篇一律,除了日期:

  「2006年9月1日

  後會有期啦。」

  落款一行小字:「今天甄意沒有回來。」

  「2006年9月2日

  後會有期啦。」

  落款一行小字:「今天甄意沒有回來。」

  ......

  一整個9月,10月,11月,12月,到了2007年,2008年,2009年,2010年,

  2011

  2012

  2013

  2014

  「2014年4月2日

  後會有期啦。」

  落款一行小字:「今天甄意沒有回來。」

  她慌亂地一本本抽出來,一本本看,流動的日期,不變的兩句話。

  她心口巨震,腦子裡猛然閃過一個畫面,那個少年摔倒在地上,爬過來,汙濁的手指緊緊抓住她的腳踝,她一腳掀開,從他擺擺手:

  「後會有期啦。」

  那是什麼時候的事情!

  甄意手中的書本墜落,她狠狠摁住頭,頭痛得要裂開,拼命想,卻再也想不起多餘的內容。臉龐已全被淚水浸濕,卻再也停不下來,地板上,書頁上,全是暈開的墨跡,像黑色的水墨畫。

  閃爍的淚光裡,只有那些白紙上的字跡,格外清晰,一字一句,直直衝擊著她的心臟。

  她跪在一室的黑色筆記裡,捂著頭哭泣。

  滿滿一室書籍,皆是為她而寫。

  他從來不會說情話,只會一字一句,一言一語,平淡溫和地記錄她或快樂或窘迫或難過或振奮的話語,從此,篆刻下那話語裡她流光溢彩的少年時光與青春。

  只是,在每天一篇記錄的最末,以最安寧的字跡寫下他的心情,或許有稍稍的悸動,或許有淡淡的失落,或許有淺淺的期盼,寫出來,卻最是樸實無華——

  「今天甄意忙,沒看見甄意。」

  「今天看見甄意了。」

  「今天甄意沒有回來。」

  她呆呆靠在書架上,望著窗邊的書桌,一桌一椅一盞燈,在秋風的吹拂下沉默而清雋,像坐在這裡寫字的那個人。

  筆架上懸著幾隻小毛筆,桌子上乾乾淨淨,一座硯臺,一條長墨,

  臨著夜風,木稜支著窗子,外邊是無盡的黑夜。

  依稀看到,12年前,那個白襯衫的,不會說話的少年,就坐在那裡,低著頭,背影沉寂。修長的指尖執著毛筆,記錄下與那個女孩的初次相遇。

  於是,一瞬間,窗稜外,歲月如長河般流逝。日生日落,花開花謝,歲月輪迴,滄海桑田。那個坐在窗前的少年一天天飛速長大,執筆的姿勢卻從未改變。

  落落書寫,寫盡相思。

  漫漫12年!四季變換,潮起潮落,這世上,無數情人分手了,無數語言消亡了,就連有的國家都分裂了,從地圖上消失。時光流逝,再不回頭了,他的字跡都在書頁間變化了,可,他卻還在這裡。

  沉默地堅守,不肯離開。

  那一年,

  她帶著笑容降臨在他的人間,

  於是,

  他安安靜靜地,用一生的時間,送她一份完美的紀念。

  12年的時間帶著巨大的力量壓在甄意肩頭,她深深地弓著腰,哭得像一隻抽搐的蝦米。這一天,她似乎要流盡了這一生的眼淚。

  狂風從窗外吹進來,吹得書頁嘩嘩翻動。

  她猛然止住眼淚,一手摁住其中一本。

  KTV火災那天,是2006年7月30日。

  此刻,那一頁寫著:

  「2006年7月31日

  ......

  言格,我不喜歡你了。你好無聊,和你在一起,我都變得無趣了。

  ......

  言格,我一點兒都不喜歡和你在一起時候的我自己。一點兒都不喜歡。

  ......

  看什麼看?放手,叫你放手。

  ......

  言格,我不喜歡你了,不喜歡了,聽不懂嗎?

  ......

  後會有期啦。」

  落款一行小字:「今天,甄意生氣了。」

  她用力捂住嘴,驚恐地瞪大眼睛,眼淚瘋狂流瀉。心痛得已經沒了知覺,拼命想要捂住嘴,可血腥味彌漫上來,這才知,人可以生生心痛到嘔血。

  手心眼淚與鮮血混雜,她慌亂地拿雙手捂住,風穿堂一吹,那一頁的揹面出現另一行字:

  「餘述至此,肝腸寸斷矣。」

  甄意始終顫抖不止的身體,在見到那9個字的瞬間,風平浪靜了。

  12年,4383天,他唯一一句流露情緒的話便是:

  餘述至此,肝腸寸斷矣。

  呵,肝腸寸斷矣。

  是她害了他,他原本好好的,是她不該招惹他。

  #

  言格端著餐盤,才繞過走廊,忽地聽見夜裡甄意淒慘的叫聲:「不要!不要!」

  抬頭便看見高高的塔樓上,起了火光。

  他隨手把盤子留在長廊裡,朝那裡跑去。

  趕到樓下,就見古老的高塔閣樓裡,起了火。

  甄意撕心裂肺地哭叫:「不要這樣,姐姐!你不要這樣!不要!!!」

  他的心猛地往下沉,飛快地跑上三樓。

  書房裡一片狼藉,黑色的筆記本堆放在房間中央。蠟燭,燈油灑在上邊,燃著熊熊大火。

  而甄意跪在書堆邊,赤著手在火裡搶救書籍!火舌舔舐著她的手,她竟毫無知覺,一邊拿手拍火,一邊大哭:「不要燒我的東西!不要燒我的東西!」

  「甄意,別碰!」言格心疼得滴血,立刻大步過去,把她從地上撈起來。

  可她拼命掙扎,手燒出通紅的傷疤還要去撈,她已經徹底失控:「言格,姐姐把你的書燒掉了。你快點救火,你快點救火啊。」

  言格不吭聲,牢牢把她箍進懷裡,任她如何地掙扎反抗也不鬆手。

  「甄意,你聽我說,甄意。不要緊的,燒掉就燒掉了,不要緊的。」

  庭院外已傳來人聲,是救火的人要來了。

  懷裡的甄意卻安靜了下來,言格緊緊摟住她,貼住她被活烤得滾燙而濕漉漉的臉頰,心疼如刀割,輕聲道:「甄意,這些事情都沒有關係......」

  話沒說完,懷裡的人輕輕笑了一聲。

  猛然間,言格心一涼,立刻把她鬆開。

  「沒有關係嗎?」對面的女孩臉色紅彤彤的,滿臉淚水,偏偏表情格外冷靜而冷酷,「傷害你最深的人,和你最愛的人,在同一個身體裡,真的沒關係嗎?」

  言格退後一步,緩緩和她拉開一段距離,面色沉靜淡漠下去。

  「沒關係。」他淡淡道,「因為有她的好,所以你這樣的壞,微不足道,不知一提。」

  甄心的臉色更加冷酷,她多氣啊。

  正是因為這個男人,她過了十幾年蟄伏的生活,永遠被甄意壓制著。

  8年前,簡單的誤會,不會讓他們分開。可以因為誤會分開的少年,他們的感情經不起考驗,膚淺細碎,又哪裡可能讓人癡望堅守8年?

  不可能啊。

  這個男人,少年自閉。他的世界裡,便只有甄意。

  他真正像一隻沉默的小狗,不懂這個世界,卻只知道守著它心靈的主人。趕它它不走,踢它它不逃,把它送到遙遠的地方扔掉,它也一路艱辛地趕迴來。

  他便是這樣的人。

  不懂人情,不懂世故,也不知分手為何物。

  甄意已經是他心裡的太陽,分手是什麼?他不明白,也不會遵守。她甩開他的手,他就學她以前追他的樣子,一次次追過去,一次次緊緊握住。

  她甩開多少次,他都比她堅持多一次。

  所以,如果不是那樣的傷害,不是發現甄意的身體裡還有另一個人,他就是死也會倒在她的腳邊,不會離開啊。

  他是言格,他不可能離開甄意。

  也正是因為這個男人,甄意的心裡有了陽光,而黑暗處的甄心,再也出不來了。

  最近,她好不容易露幾次面,卻被壓抑回去。

  可惡,可恨!

  甄心冷笑,諷刺道:「言格,她失控了,她再也抑制不住我了。」

  「不是。」言格依然平靜從容,輕輕地搖了搖頭,一貫雲淡風輕的男人,此刻說出的話卻毅然決然,帶著不動聲色的定力,

  「甄意,永遠不可能被你打敗。而且,我會一直陪著她,幫著她,讓你永遠不見天日。」

  「你!」她怒目圓瞪,剛要說什麼,卻猛然像被某種巨大的力量拖進了深淵。

  不要......

  而言格立刻上前去抱住她,

  「言格......」女孩眼淚汪汪,暈倒在了他懷裡。

  #

  可等到甄意醒來時,才是噩夢的開始。

  她自此彷彿墜入無盡的恐懼,時刻擔心著言格會受傷。

  沒日沒夜的,她不肯睡覺,只是緊緊地抱著言格,拉著他四處躲,一會兒躲在衣櫃裡,一會兒躲在被子下。

  她瘦弱的身板不住地顫抖,抱著他嗚嗚地哭泣:「怎麼辦?言格,他要來害你了。怎麼辦?」

  無論他如何安慰,她都不聽,只是抱著他哭,淚水浸濕他的衣衫,哭聲極盡傷心悲慼,像一個始終擔心不能保護孩子的士兵。

  她不喝水也不吃東西,哭得身體都脫水了,卻只知道拉住言格。他去哪裡她到哪裡,總是驚恐地看著四周的人,只要出現人影就攔在言格面前,大哭:「你快跑,你快跑,他來害你了,他來害你了。誰來幫我救救言格,誰來幫我救救言格。」

  連庭院外的守衛人也會讓她風聲鶴唳,拔出水果刀衝出去......

  可有時候,她又不認得言格。

  便一個人在園子裡驚恐而茫然地尋找,抓住言格便落淚:「言格呢,你把言格抓到哪裡去了?」

  言格安撫她,她只是搖頭,舉著手臂抹眼淚:「你不是。我的言格沒有你那麼高。」這時,她的記憶停留在8年前,那個清風明月的小小少年。

  她會推開他,嗚嗚直哭,在院子裡找:「言格,言格你去哪裡了呀?」

  更多的時候,找不到,她會一個人蜷在他的床上,縮在被子裡瑟瑟發抖,像一隻受傷不能再痊癒的小獸,被它的同伴丟棄,從此獨孤一隻。

  她會抱著他的被子,小臉貼在上面,時不時,抽抽鼻子吸口氣。

  毛毯上有他的味道。

  只有這樣,她才會安心。

  各種狀態,週而復始。

  三天後,她徹底虛脫,乾枯而蒼白,躺在床上,虛弱卻也不哭了。

  三天,言格瘦了一圈,眼睛下也有了黑眼圈。

  他端著一碗水走到她旁邊坐下,拿勺子舀水送到她唇邊。她目光挪過來,定在他身上,認出他了。

  眼中便蓄起極淺的淚霧,是真的沒有眼淚可流了。

  她動了動乾裂的嘴唇,氣若遊絲:

  「言格,你快跑,他來害你了。」

  言格輕輕吸一口氣,眨去眼中的水霧,餵她喝下幾勺水後,把碗放了下來。

  「甄意,看著我的眼睛。」他低下頭,靠近她。這次,她很聽話,黑烏烏的眼珠一瞬不眨看著他。

  她還是甄意啊,有著他最喜歡的清澈純粹的眼睛。

  他緩緩地,柔和地,說:「甄意,我沒有關係,真的沒有關係。」

  甄意,如果你這樣受傷自責;請原諒,讓我嘗試著,讓你忘記這幾天發生的事情。

  其實,真的沒關係。

  即使受過傷,也沒關係,我看不到,聽不到,感受不到,早已淡然放開;

  即使是因為你受傷,也沒關係,因為願意對你寬容,包容你的一切。我說的一切,是好的,壞的,真正的一切。

  很多人說你很危險,讓我放棄你。可我怎麼能放棄你?

  這個世界上,只有我知道你的痛苦。很多人會說這句話,但這句話的正確性只在我們兩人之間得到驗證。

  如果我放棄,就真的沒有人可以救你了,甄意,會從此被甄心壓制,消失在黑暗的深淵裡。

  甄意,我最愛的女孩,我只愛的女孩,我怎麼能讓你消失。

  偶爾,還慶幸在那麼早的時候發現了這件事。

  8年,讓你更好,讓我更好,讓我們重逢後的這一次,更好,讓我們今後不再發生任何問題;不,應該是,即使未來發生任何問題,我們也有足夠的信心和底氣去面對。

  讓它迎刃而解。

  8年的隱忍和苦守,就是為了,終有一天,拉住你的手,讓你回來我身邊。

  所以,一輩子也不能鬆開你的手啊!

  我會用比任何人更乾淨純粹的思想和靈魂,去愛你。

  12年前,你執手不肯鬆開;這一生,我便還你一世追逐。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6-1-26 10:49 PM

88. chapter 89-1

  甄意醒來的時候,房間裡燈光溫馨而朦朧。她彷彿睡在夜晚的深海裡,寬大,包容,有點兒清涼,卻又溫暖。

  她扭過身子,回頭望,只看到淡淡千草色的紗簾。

  這是哪裡?

  陌生的環境,身邊卻縈繞著隱隱熟悉的味道。

  怎麼回事?

  不對。她記得在早上聽到言格的電話鈴聲,醒來卻見到淮如。當時驚嚇的感覺一下子回到現在。

  她抖了一下。

  淮如想殺她,她和淮如打了一架,可後來......不記得了。她坐起來,四處張望。

  她睡在一張海藍色的圓形木低架大床上,一圈千草色蚊紗簾縈繞床邊。頭頂一圈乳白色的圓形內嵌燈。

  有風從露臺上吹過來,紗簾飄飛,像淡淡的夢境。

  她掀開紗帳,床邊幾米開外是兩道樺木拉門,畫著白梅傲雪,門拉開一半,外邊是迎風的露臺,掛幾盞梔子色紙吊燈。

  露臺上一張圓形小木桌,兩把白色的椅子,和幾株綠油油的巴西木。

  更遠,是燦爛的秋夜的星空。

  她無暇觀賞,赤腳溜下床,趿拉上拖鞋。

  臥室很大,分為兩段,一邊睡床,一邊小廳,中間隔一排原木臺階,錯落有緻;

  甄意走下臺階,看了一圈。

  月白色牆面,森木色地闆,伽羅色六扇門。

  美人榻,籐木書桌,花梨茶臺,空間很大,裝飾卻不多,貴在和諧愜意;

  一切低調寧靜,美好清貴。

  叫她訝異的是,臺階下,房間中央竟開闢了一塊兩米見方的草地,草葉鬱鬱蔥蔥,生機盎然,一簇簇擠頭擠腦的。

  草地旁的地板上擺放著一隻碗口大的小魚缸,兩條細小且身體透明的魚,像飄著兩片小柳葉。

  毫無疑問,這是九溪的言莊,言格的臥室。

  可......她什麼時候來這裡的?不記得了。

  而且,言格去哪裡了?

  她拉開木扇門,順著樓梯下去。

  一樓沒人,只亮著清幽的燈。

  邁過門檻時不知怎麼沒站穩,晃了一下,腦袋砰地撞到門沿,痛死了。

  甄意捂著頭,齜牙咧嘴。

  剛才下樓時也有點兒打晃,怎麼好像肢體不太協調?她看看自己身上的繃帶,蹙眉,和淮如打架傷了這麼多處?

  外邊的庭院裡亮著乳白色的紙燈,靜悄悄的,只有隱約的風聲吹過角落的枇杷葉子。

  頭頂是低垂的秋夜的星空,燦爛,靜謐。她忽而就想起中學時背過的詩:「天階夜色涼如水,臥看牽牛織女星。」

  她對這裡不熟,不好意思亂跑,索性走下一步,坐在石階上託著腮,邊看星星邊等言格,仙王座,仙后座,雙魚座,鯨魚座......

  都是很多年前言格教她的呢。

  想起當年,她說要看流星雨,放學了非不讓他回家,纏著他坐在教學樓頂上等。可她這個冒失鬼記錯了時間,哪裡有流星雨哦。

  她沮喪又自責,難過極了。

  言格卻說:「我教你看星座吧。」

  他用那樣淡然又平平的語調給她指星星,她很費力地理解和仰望,覺得真是委屈而苦惱。那些個鬼畫符的點點怎麼會是星座?

  除了北斗七星像勺子,仙后座像王冠,雙魚座哪裡像魚了?大熊座也分明不像大熊嘛......

  想起舊事,甄意忍不住笑了。風一吹,她聽見了夜風裡的驅邪鈴。

  啊,她立刻起身。她睡在這裡,他怎麼會跑遠?一定是在塔樓的書房裡啊,風鈴都在召喚她了。

  她顛顛地跑去。上到2樓的書房,還是沒有看見言格。

  3樓?

  她躡手躡腳地沿著木樓梯往上,想突然蹦出去嚇他一跳。

  快要靠近時,隱約聽見了言母的聲音:「......上次拿刀傷了你,太危險了。另一個也出現了,之前就串通那個精神病傷害你,下一次她的刀就對著你了。」

  聲音太輕,甄意並沒聽清楚。

  想聽言格的聲音,他卻沒搭話。

  「......天天地鬧騰,你看你憔悴成什麼樣子了。以後呢,要拿命給她耗嗎?」

  言格清淡道:「她已經好了。」

  「......是顆定時炸彈,隨時會爆炸,到時傷得最慘的還是你。」

  言格聲音更淡了:「我現在很忙。」

  在趕人。

  沒聲音了。

  甄意不好意思偷聽,隔得比較遠,只聽到言母聲色不好,而言格漫不經心地搭理。

  很快,腳步聲過來。

  甄意一驚,趕緊退後幾步,跑去下一層,裝作才來的樣子。可言母早已瞥到她逃竄的身影。

  走去下一層,言母臉色愈發不悅。

  看著甄意茫然無辜忘了一切的樣子,想想3樓火燒後的狼藉,想想這幾天她在院子裡的尖叫哭鬧傷人自殘;以及言格夜以繼日的安撫都不能讓她平靜,甚至對言格施加傷害......

  她心裡真是......

  言母竭力平息胸口不穩的起伏,眼神卻掩飾不住銳利和不喜,直接道:「甄小姐,女孩子不要隨便到男孩子家過夜。」

  甄意稍稍一愣,趕緊解釋:「我和言格是男女朋友了。」

  「訂婚了嗎?」言母問。

  甄意一梗,想了半晌,後知後覺地臉紅了。她被嫌棄行為輕浮......送上門了吧。

  「阿姨,」她沒什麼底氣,「你是不是討厭我?」

  言母忍了忍,吸著氣轉身下樓,自然無法說她精神有問題,說她害慘了她兒子,只冷漠道:「討厭說不上,只是覺得你配不上言格。」

  甄意驚怔。心裡像利刃刺過,戳心肝地疼。她原以為言母對她是一般母親的牴觸,可沒想她從心底看不上她。

  她......配不上言格?

  她從沒想過這個問題,只因為喜歡,就歡騰地追隨。當年學校很多人也這麼說,甄意瘋瘋顛顛的,成績那麼差,配不上言格呢。

  可那樣的閒言碎語,她從不在乎,也遠遠沒有言母此刻這一句傷人。

  她終究靜了下來,垂著眸說:「我不覺得我配不上言格。」

  「雖然希望您喜歡我,但我也無法因為您對我的看低而去改變自己原來的樣子。我會把您當長輩尊敬,但很抱歉,我不會因為你不喜歡而離開言格。」

  言母頭都沒回,拿背影和她說話:「誰是你的長輩?」

  甄意又是一怔,她說話可謂是句句刺心。她心裡負著氣,一時忍不住,反駁般地問:「意思是您希望我不用考慮您的感受嗎?」

  言母緩緩下樓,聲音仍是優雅:「就沖你這一刺就怒,一激就失控的教養......」

  後面的話沒說完,甄意臉卻紅了。

  「甄意。」言格不知什麼時候來了,站在上一個樓梯的拐角,臉色微涼。

  甄意一嚇。

  他一定都看見了,她不禮貌,被他母親訓斥,今晚的丟臉在這一刻登峰造極。

  她忐忑地看他一眼,又垂下眼睛。咬著唇不吭聲,委屈,卻不敢回答。

  他太安靜了,她有些怕。

  怕他生氣,或者,他已經生氣了。

  「你過來。」他似乎命令。

  她嘴唇顫抖,硬著頭皮緩緩走上樓梯,心底無助,悲哀,委屈,想哭。

  她蔫茄子一樣耷拉著頭,杵在他跟前。

  言格抬起她的臉,眉宇間籠著極淡的陰霾,另一手從口袋裡掏出手帕,給她擦拭額角。她剛才撞到了門。

  怕她疼,竟無意識地輕輕給她呼氣。

  甄意呆一秒,眼淚奪眶而出,砸在他手心,滾燙的。言格倒怔愣了一下,臉色瞬間柔和下來,說:「破了一點皮,這有什麼好哭的呢?」

  她癟嘴,聲音很低,僅限他聽到:「哪裡是因為這個。」

  低眸一看,樓梯下,言母早已離開。

  言格道:「如果是因為母親,也不需要哭。」

  「她很不喜歡我。」

  「沒關係,她也不喜歡我。」

  甄意不太明白:「什麼?」

  他淡淡道:「她比較喜歡言栩。」

  甄意不做聲了,他的表情是不想過多討論的樣子。

  她望一眼三樓,問:「那裡像有什麼東西餬掉了。」

  他自若地說:「昨天有隻青鳥飛進來撞倒蠟燭,起火了。」

  甄意頓覺惋惜:「那裡面有好多書的!」

  言格想著她的腳傷,扶著她往下走:「沒事,都是練字的字帖。」

  「哦。」她還是遺憾,「即使是練習,留著也是記錄啊。」

  #

  再次回到言格的臥室,甄意第一件事便是撲到床上,在被子裡枕頭上言格的氣味裡打滾。把被子搗鼓成一團,緊緊抱住,充實地盈滿整個懷抱,臉蛋湊過去歡喜地蹭蹭。

  言格看她毫不停歇地動來動去,莫名想,她這樣蹭蹭是為了把自己蹭上他的味道嗎。

  她滾了一圈,漸漸消停,扭頭望他,忽然就嚴肅起來:

  「言格,你是不是給我催眠了?」

  他心裡一咯登。好幾天的事情一並忘記,的確太顯眼了。他想著準備好的理由,可下一秒,甄意就板起臉質問:

  「你說,是不是你按捺不住,用什麼催眠手法把我弄暈,然後把我搬到你床上上下其手地非禮了?」

  言格:「......」

  他轉身走下小階梯,去倒茶。

  甄意從床上溜下來,跟著他跑,這次換了語氣:

  「是淮如吧,出什麼事了?」

  「嗯。」言格立在茶臺邊倒水,「她墜樓死了,你受刺激情緒失控,我只好先把你帶回來。」

  這樣的解釋,甄意接受了。

  可是,疑惑啊,她似乎一到關鍵時刻,記憶就會出問題。這種情況之前也發生過好幾次。怎麼回事呢?

  「是你在照顧我嗎?」她探頭問。

  「嗯?」這問題出乎他意料,以為她會先問淮如的事。

  「我看你憔悴了好多,像沒有睡好。」她微擰眉心,語帶擔憂。

  「沒,你一直在睡覺,也不需要照顧。我只是因為工作忙兩頭來回跑而已。」他揉了揉眉心。

  「這樣啊。」她呼了口氣,卻見他手腕處有傷,拉過來一看,好長一條口子,心疼道,「怎麼回事?」

  他不以為意:「醫院裡有病人失控,不嚴重的。」

  「哦。」她還是憂心,「現在發現你的工作好危險啊。」

  他稍稍一愣,繼而道:「沒你的危險吧。淮如都找你復仇了。」

  甄意歎氣:「可我不記得當時發生的事了,真相是什麼?」

  真相。給她催眠的時候,他試著探索過。可甄意不記得,那部分記憶可能在甄心那裡。

  他轉身,從抽屜裡拿出一份報紙給她。

  甄意接過來一看,她成了嫌疑人,目前潛逃?

  「真相只有你知道,可你受了刺激想不起來。之前情緒很激動,我只好讓你在這裡休息,等你準備好了......」

  他頓了一下,話沒說完。

  甄意卻很明白:「等我調整好狀態,就去解決這件事嗎?言格,我現在就準備好了。」

  她望著他,語氣堅定:「我不知道是什麼刺激讓我忘了當時的事,可我一定不會殺人的。我不要做什麼潛逃的嫌疑人,我要去把這件事弄清楚。」

  對她的決定,他絲毫不意外,

  「好,明天我陪你去。」

  她接過他手中的茶,慢慢喝著,問:「言格,我覺得我是不是老年癡呆了?」

  「怎麼說?」

  「總是有些事情想不起來啊。難道我精神脆弱,一受刺激就忘記?之前在表姐家是這樣,在法庭後見慼勉也是這樣,林警官死的時候又是這樣,淮如死還是這樣。」她擰著眉,「我的記憶怎麼那麼零碎?」

  他沒回答。

  「能不能用催眠幫我想起當時的事情來?」

  他還是沒回答。

  只怕該想起的想不起來,不該想起的卻......

  他抿了一口茶,把杯子放下,說:「等去警署了解情況了再說吧。看看警方的意見。」

  如果真的到了需要喚醒記憶的地步,就所有的記憶一起喚醒吧。雖然會是再一次的刺激和傷害,但這次有他陪著,還有他刻在她記憶裡的緩衝帶,她一定可以渡過精神危機。

  「唔,好。」她用力點點頭。

  因為下定決心,所以心情反而放鬆下來。

  她轉頭見窗臺上有灑水器,想去拿來給草地澆水;不想言格忽然問:「想看星星嗎?」

  「誒?」

  她還沒正面回答,他已抬手關了燈。

  臥室陷入黑暗,中央卻出現了一大束白濛濛的月光。

  甄意驚訝,原來屋內的草地頂上屋頂上方,嵌著一塊大玻璃。現在是夜裡,可以看見山中璀璨的星空。

  白月光如同一簾圓形的紗帳,甄意走進月光裡仰望,上頭的夜空......

  「好美啊!」她躺在月光紗簾綠草床上,挪了一下,「你快過來呀!」

  言格過去,躺在了她身邊,一起看星空。

  這樣的場景,他想過很多次。每個有月光的晚上,都會懷念。

  今天,算不算得償夙願?

  「好漂亮,這樣的星空,我看一輩子也看不厭。」她興奮而激動。在好多地方看過星星,卻從沒在臥室裡的草地上看過。

  四周一片黑暗,只有這一束月光。

  星空在她眼中不再是浩瀚遼闊的,而是有邊有際的圓形,像黑暗中一盤閃閃發亮的碎鑽。

  躺在這下邊,如果是下了雨,看雨水鋪天蓋地砸下來,也會美得驚心動魄吧。

  甄意深吸一口氣,已經被這般的夜色撼住,她脣角含著笑:「言格,我想住在你這裡。」

  不由自主地,他輕輕屏住了呼吸。

  而她望著天空,漂亮的眼睛裡盛滿星光,幸福地憧憬,

  「如果你的床換成大紅色,一定很好看。圓圓的大大的,紅被紅床紅紗簾......」

  言格深邃的眸子裡月光滌蕩,睫毛一垂,遮了過去。月光下白皙清秀的臉頰上卻浮起極淡的紅色。

  嗯,會很美。

  如果甄意睡在裡面,會更美。

  身旁的人停一秒,激動起來:「嗷,在這種地方洞房,要大戰三百回合好嗎?」

  「......」

  甄意抿著唇笑,隔了一會兒,又重復:「言格,我想住在你這裡。」

  「真的?」

  「當然是真的。」她扭頭看他,不想兩人之間剛好隔著一株蒲公英,白絨絨的羽毛,近距離放大,像一團圓圓的煙霧。

  朦朧的蒲公英後邊,他也扭過頭來看她。月下他清黑的眼睛比蒲公英的夢境還要美好,問:

  「住一輩子呢?」

  「我說的就是一輩子。」

  她癟癟嘴:「一輩子算什麼呢?言格,如果你能活一萬歲,我也會喜歡你一萬年,想和你在一起一萬年。」

  她眸光閃閃,咧嘴一笑,忽的用力一吹。蒲公英種子如禮花般綻開,四處飛舞。

  他微微瞇上眼睛,躲避著蒲公英扭過頭去,不經意間,唇角極輕地彎了一下。

  「呀,言格,你笑啦!」她驚奇地坐起身,眼睛裡含著不可置信的隱忍的狂喜。

  他躺在草地上,拿手背遮住了眼睛,手心落了一枚蒲公英種子。聽她這樣誇張的語氣,他又不可抑地彎了彎唇角,很淺,卻如和風霽雨,月朗星稀。

  她再度癡迷。身隨心動地撲去他身上,深深吻住了他的唇。

  言格,是誰說,如果想讓你愛上我,就讓你笑吧。所以,我做了好多事情想讓你開心,讓你笑。

  可為什麼你一笑啊,明明就是我愛上了你。

  #

  第二天早上9點半,言格開車把甄意送到警署。來之前打過電話,所以案子的主要負責人都等著了。

  司瑰一見甄意,立刻上前問了她的近況,見她好好的,也就安心了,又壓低聲音:「你是自我防衛對不對?」

  甄意歉疚道:「我並不記得了。」

  言格則遞給司瑰一份文件夾:「這是甄意案發當天的傷情鑒定。」

  那天帶甄意回深城之前,言格早做準備,請HK醫院的醫生做了鑒定,並刻意略過了她在街上和精神病醫院裡受的傷。

  司瑰翻開看了一眼,勒痕,割傷,淤青,內傷......

  她走去季陽和陳隊身邊,低聲說給他們兩人聽:「這足夠讓甄意判定淮如想殺她,符合合法殺人。」

  季陽卻說:「司警司,由於當事人是你的好友,這個案子的審訊調查階段需要你回避。」

  司瑰一愣,把文件夾交給季陽,看甄意幾眼,走了。

  甄意才知這案子的社會影響力只怕很大。估計社會上已鬧得沸沸揚揚。

  上月的那兩場官司本就引人註目,而這次不管是淮如報復甄意,還是甄意殺死淮如,都太勁爆。

  季陽從電話裡了解了大致的情況,不問甄意,問言格:「你知道甄意和淮如之死有牽連,為什麼不及時帶她來警署?」

  言格平靜道:「她是我的病人。她受了刺激短暫失憶,且情緒激動。如果帶來警署審問,會加劇對她精神的刺激。」

  季陽一張撲克臉,看不出究竟是信還是不信。

  他轉而看向甄意,問了她幾個問題,大緻是如何發現淮如,如何和她打起來,如何看她墜樓的。

  甄意一五一十地回答,後面想不起來的,則說不記得了。

  季陽仍舊不露聲色,只在問話結束後,加了一句:「甄意小姐,你願意配合我們進行測謊嗎?」

  甄意稍愣:「你是說測謊儀?」

  「對。」

  甄意垂眸想了想,點頭:「可以的。」

  -----------

  作者有話要說:

  1.。我在前一章加了一段話,可能有些人沒有回看,貼出來一下。

  除開我那天因為某些評論和觀點,讓我重新體驗了甄意拋屍那節的感覺,情緒稍稍抵觸,且實在是不喜歡「潔不潔」這個問題,出於交流和辯解的目的,與文章無關,就留言論留言地回答了很多問題。我對很多觀點的想法已經表達清楚。

  除開這些,對言格的這件事,我的原意其實是保持懸疑狀態。就像我在那章面寫到的,他昏迷了,沒有感覺到。但為什麼沒有感覺到,原因不明。

  總之,文章每個人的反應顯示確有其事,但情感上可以給讀者留一個餘地和空間。

  本意是這樣,但覺得會損害邏輯,想了想,決定隱晦下去,不說。可後來想了想,決定還是把這個本意告訴大家。

  當然,我還是偏向「已成事實」,卻不會在文確定地寫下,且雖然這麼偏向,但還是留給大家一個不接受的空間。

  可以理性地選擇前者,也可以感性地選擇後者。我就不干涉啦。

  2.關於言格受傷害的事情,大家問為什麼沒人保護。這個我解釋過,但忘了一起解釋。

  前面言母提到過,後悔當初「尊重了他的心情」。這句話的意思是——

  言格和甄意在一起後,不肯讓人跟著他監視他,不想讓人看到他和甄意的相處和親密然後匯報給家長。比如分明是情侶間的互動,傳到家人嘴就會是,那個女孩踢少爺了,打少爺了,咬少爺了,揍少爺了。而他自己也比較注重這方面的隱私。尤其是高考後的那段暑假,我說過他們除了那個,什麼都做了。你們覺得言格能容忍幾雙眼睛盯著他和甄意在樹下親吻,看他們去海邊住一個別墅酒店然後守在門口聽嗎?

  他太敏感,不是說言母叫人私下盯著,他就察覺不到。不是這樣。而且,因為甄意,他在3-4年病情好轉,能和人簡單地交流。家人也沒那麼擔心。他堅持的事,家人也無法強制。

  另外,言母的確保護過度,但她不是從前那樣,而是說,現在的保護過度正是因為當年的事,受了當年的刺激。

  3.關於我說不喜歡「潔不潔」這個問題,我的關注點僅限於傷害型的。至於出軌類型的,我也會和你們一樣對這種型的。

  4.其實人格分裂這種病臨床真的很少見,所以不存在說「很多多重人格患者其實知道...」人格分裂還是小說和影視劇多。但通常大家的處理方式是,患者不是知道另一個「人格」的存在,而是知道另一個「人」的存在。她會以為那是一個活生生的人,但她不會以為那個人在自己的身體。這樣。

  再就是甄意這次受的刺激太大,根本聽不進去話,精神崩潰了,這個時候你和她說什麼姐姐是假的,是你自己的人格,和你在一個身體,她刺激更大。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6-1-26 11:51 PM

本帖最後由 小叛叛 於 2016-1-27 01:59 PM 編輯

89. chapter 89-2

  季陽打開門,對坐在走廊裡的甄意說:「可以了。」

  「嗯。」甄意起身,剛要走過去,言格拉住了她的手腕。

  她身子一頓,疑惑地回頭看他:「怎麼了?」

  「沒事。」言格說,大拇指卻習慣性地輕輕摩挲她的手背。

  警司們都看著呢,甄意心絃微顫。

  他眸光清澈:「甄意,不要怕。」

  她好笑,剛要說我哪裡會怕?

  卻聽他話未完:

  「我在這裡。」

  她心裡「咚」地一下,熱乎起來,遂軟了聲音,帶了點柔柔的撒嬌:「知道啦。」又俯身湊近他耳邊,軟乎乎地說,「言格,你現在越來越像一個男朋友了呢!」

  言格稍愣,臉微紅地抿了抿唇,鬆開她的手。

  甄意走到門口,進去時,回頭對他笑了。

  審訊室裡只有季陽和一位不認識的女警司,女警司面無表情地給她戴上呼吸脈搏心跳各種傳感器,絲絲涼涼地貼在她的肌膚上,還真有些不適。

  甄意恍惚憶起了看宋依還有安瑤測謊時的情景。

  一切準備就緒,季陽按照慣例先給她解釋測謊儀的工作原理。

  測謊開始。

  季陽和言格一樣,問問題沒有任何情緒。可兩人氣質很不同,言格平淡內斂,季陽卻銳利外放。

  「你的名字?」

  「甄意。」

  「職業?」

  「律師。」

  「先做個測試。不管我問什麼,你都回答是。」

  「是。」

  「之前做過記者嗎?」

  「是。」

  「做過醫生嗎?」

  「是。」

  「做過警察嗎?」

  「是。」

  「做過老師嗎?」

  「是。」

  季陽看著圖譜儀,觀察甄意說實話和撒謊時的各類曲線和數據,心中有數了。

  「好了,正式開始吧。」季陽官方地說著,抬起眼皮看她,「你和言格醫生是男女朋友?」

  頭一個問題就叫甄意懵了一下:「這種問題和案子沒有......」

  「回答!」他打斷。

  「......是。」狐疑的眼神。

  「你討厭楊姿?」

  「你的問題......」甄意皺眉,隱隱覺得這個測謊太詭異了,難道不是提淮如被殺案的細節嗎?

  「甄大律師,希望你在接下來的測謊過程中,只回答是與不是。」季陽語氣嚴厲。

  甄意憋住氣,沉沉道:「不是。」

  「你喜歡這個朋友?」

  「不是。」

  「你們是相處超過10年的朋友?」
  
  「......是。」語氣緩緩。現在聽到這句話,她頓感唏噓。

  「你認為,你們喜歡同一個男人?」

  「......」她抬頭,不滿地蹙眉,他怎麼揪著楊姿不放?還總問私人問題。

  反感道:「不是!」

  季陽瞟一眼圖譜儀,特地提醒她:「說謊了。」

  甄意眼瞳微斂,心思轉了一圈,這次的盤問,不僅僅是配合那麼簡單。

  不能這樣被他帶動情緒地控制住。

  她暗暗提醒自己,不動聲色地深呼吸一下,打起12分的精神,也不急了,平靜看他:「這和淮如的死有關係嗎?」

  季陽眸光幽深,盯她幾秒,繼續:「你們在工作上有競爭關係?」

  「......是。」

  他這些問題太微妙了,不能不警覺。甄意一邊回答,一邊分析他的問題結構。

  「和一個比你漂亮的女生做朋友那麼多年,會不會嫉妒?」

  「不會。」她非常淡定,已經不肯露出任何情緒了。

  季陽看了一眼圖譜儀,那上邊沒什麼動靜,轉而問:

  「林涵的死讓你很難過?」

  「是。」聲音微微低下去。

  「看見他被人挖心而死,你很痛苦?」

  「是。」

  甄意心情沉悶,可理智的思維並沒有停歇,腦袋直接把這兩個問題翻譯了一遍:你是不是怨恨淮如。

  果然,很快,季陽問:

  「你非常怨恨淮如?」

  甄意表情紋絲不動。一段問題一段問題的分析,事到如今,她已經可以把季陽這一串的問題和背後的意思都串聯起來了。她心中冷笑,事先倒真沒想到他們竟會有那種想法。

  季陽追問:「你非常怨恨淮如?」

  「......是。」

  「你想殺她?」

  「不是。」

  季陽換了個說法:「你想給淮如審判?」

  如此小兒科,甄意哪裡會上當?

  「自行審判嗎?沒有。」

  她的確難對付。季陽沉默半刻,瞟一眼圖譜儀,心跳,呼吸......還是正常。

  又問:「你很喜歡言醫生?」
  
  「是。」蹙眉。

  「你給了他一把你家的鑰匙?」

  「......是。」甄意垂眸,覺得莫名其妙,心裡猜測著這個問題的意義,但季陽很快問了下一個。

  「你們家的鑰匙有兩把?」

  「是。」甄意已經猜出他接下來會問的兩個問題。

  「還有一把在你自己手裡?」

  「是。」

  季陽停了一秒,說:「警方排除了淮如從窗戶進入的可能,而且沒有撬鎖。她是怎麼進去的?」

  「這應該是你們警察調查的問題吧?」甄意早有準備地擺起了撲克臉,徹底一副律師的姿態。

  季陽問:「是不是你開門讓她進去的?」

  她已洞悉季陽的套路,抬起眸,淡淡地,「呵」了一聲,說不盡的輕嘲。

  「回答。」季陽語氣嚴苛。

  「不是。」冷硬。

  屏幕上的曲線一切正常。

  「你覺得淮如是去殺你的?」

  「是。」眼神流露諷刺。

  「根據傷情鑒定來看,當時,她勒了你的脖子?」

  「是。」

  此刻,甄意無比慶幸,言格在她沒有知覺的時候,幫她做了傷情鑒定和照相。

  他做事從來縝密細緻,從來叫人放心。

  此刻一想起他,她便覺得心安,底氣多了不少。

  「你也勒了她的脖子?」季陽問。

  甄意沉默了,不是想撒謊,而是不動聲色地迅速思考了季陽接下來要問的。一秒鍾的高速思維後,緩緩道:「是。」

  「在當時,你想殺掉淮如?」季陽第二次問這個問題,這次,加了一個時間定語。

  甄意微瞇著眼,不做聲。作為律師,她很清楚這個問題不能回答。

  「在當時,你想殺她嗎?」季陽加重語氣重復,幾乎逼問。

  甄意瞟他一眼,目光涼淡帶點兒挑釁。呵,她哪裡是經不住嚇唬的?

  她稍稍昂起下巴,淡淡道:「在當時,我想反抗,想自我保護,讓她停手。」

  季陽沉默,果然是律師,文字遊戲比誰都玩得好。

  心跳呼吸等所有參數都正常。季陽突然換了問題:

  「你出現在楊姿的案發現場是因為你要上去關燈?」

  「是。」

  「你走的時候沒有關燈?」

  「不記得了。」實話。

  季陽敦促:「認真想一下,究竟有沒有關?」

  「沒有。」

  有一條線起伏不正常。

  季陽眼神一挪,又看回來,可以提醒:「撒謊了。」

  甄意倒也不慌不忙,反應極快地從容道:「看來潛意識裡是關燈了。可自己忘記了。」

  這句話說完,圖譜正常。

  季陽繼續,「你上樓後接了奇怪的電話?」

  「是。」

  「我們查到這個電話和你一直有聯繫。」

  「......是。」對這個問題,甄意覺得棘手,但腦子也飛快轉了一圈盡力做好準備。

  「那個電話只給尹鐸檢控官打過一次。」季陽道,「你和尹鐸監控有矛盾嗎?」

  甄意一眼看出這個問題想挖掘的信息:她有沒有動機陷害尹鐸。

  她抬眸:「沒有。」

  「在地鐵圍毆孕婦案子裡,你希望施暴者都判死刑?」

  唔,很好,要引向鄭穎了。

  「不是。」呼吸,心跳,皆正常。

  「你認為鄭穎應該受處罰?」

  「社會服務令或者少管所。」甄意說。只回答「是」,可就把「死刑」包含在內了。

  「你知道她來香港來,和尹鐸聯繫過嗎?」

  「不知道。」

  「你們都參與了這個案件,尹鐸沒有和你交流過這個細節?」

  「沒有。」脈搏,血壓,正常。

  「我們調查過,你接陌生無源頭電話的頻率很高?」

  「是。」

  「和你聯繫的那個人,你知道他的信息嗎?」

  「不知道。」搖頭。

  「不知道?」重復。

  「是。」

  「和你打電話的人確實存在嗎?」

  「什麼?」微微瞇眼,不可以死。

  「存在嗎?」

  「當然存在!他不是給尹鐸打過電話嗎?」

  季陽意有所指:「現在有種變聲器,可以把女人的聲音變成男人的。」

  甄意平靜地吸了一口氣,沉默。

  問到現在,都沒有什麼進展,季陽索性拋開了:「甄律師,是你傷害了楊姿,然後裝受害為自己洗脫嫌疑嗎?」

  「不是。」她早猜到季陽要問什麼了,無非是害楊姿,殺淮如,拖尹鐸下水。

  他盯著她的表情,問題繼續尖利:「甄律師,是你約淮如去你家,殺了她,把一切嫁禍在她頭上的嗎?」

  「不是。」無語,不屑。

  問了最尖銳的兩個問題,可甄意根本沒有暴躁失控,也沒受刺激。

  圖譜儀上沒有起伏,但季陽很清楚測謊儀的準確度,他也相信甄意是那種內心強大到可以躲避測謊的人。

  他不相信她,可他也沒有更多可以攻擊的點了,因為全都給她化解掉了。

  「給你打電話的那個人是誰?」

  「不知道。」

  「不知道?」

  「不知道。」

  「一個不知道的人,你會和他聯繫那麼長時間?」

  「是。」

  「你和一個嫌疑人聯繫那麼久?你覺得我們能相信你不可疑嗎?」

  甄意看他半晌,笑了笑,竟說了句:「愛信不信。」

  「你和他怎麼認識的?」

  「電話打錯了認識的。」她散漫地說。

  而圖譜儀上幾條線劇烈起伏。

  「甄律師,你在撒謊。」

  她哼笑一聲,來了句:「撒謊又怎樣?」

  此刻,她已經完全不當回事了。

  季陽反而一愣:「請你配合。」

  「配合什麼?」甄意揚眉,不耐地打斷。在季陽提出那兩個重磅問題時,她就不想配合了。

  「季警司,有什麼問題找我的律師去好嗎?請你記住,在你能證明我有罪之前,我都是無罪的。你的測謊遊戲,我不想配合了。」她淡淡而冷冽道,「現在可以把這些東西從我身上解下來了嗎?」

  季陽深深擰眉,她半路反悔,他也沒辦法,思索半刻,叫女警官幫甄意解開傳感器。圖譜儀上的多個線條開始一條條消失,1,2......

  季陽觀察著,看甄意低頭看女警察拆傳感器,忽然問:「那個人是你的朋友嗎?」

  甄意不理。

  依次消失的圖譜儀線條上沒有異常。

  「那個人是你的親人嗎?」季陽死揪不放。

  甄意仍舊不理,等著女警察拆她腹部的傳感器,顯示屏上還是沒有異常。

  「是你朋友的朋友嗎?」季陽窮追不捨。

  無異常,圖譜儀上的線條越來越少,只剩了手指夾。

  「是你親人的朋友嗎?」季陽不放棄最後一絲希望。

  手指夾抽掉,圖譜儀上最後一條線消失了。

  室內一片安靜。

  季陽卻下意識握了握拳頭,因為,就在剛才,他看見最後一條線往上衝了......

  #

  甄意心情不太好,被人懷疑殺死鄭穎和淮如,侵犯楊姿,陷害尹鐸,她難免心裡煩悶。今早出門前,她在洗手間裡給姐姐打電話,沒人接。

  最近都沒人接。也不知是怎麼回事。

  甄意收拾好自己的東西,手扶住門把的瞬間,深吸一口氣,調整好心情,才拉開門。卻撞上了尹鐸。

  他也是來接受測謊的。看到甄意,他很抱歉的樣子,說:「連累你了。」

  甄意訝異:「怎麼這麼說?」

  尹鐸道:「因為衛道者的案子,他們都在懷疑我。而楊姿的事情發生後,我覺得陷害的痕跡太明顯,我跟警方說一定是有人在陷害我。可沒想到,他們找到你頭上了。甄意,我知道一定不是你。」

  甄意擺擺手:「沒事啦,放心,我們都不會有事。」

  她輕輕鬆鬆地走出去。

  走廊裡,言格還在等她:「怎麼樣?」

  「沒事啊。」甄意聳聳肩,「你不是幫我找律師了嗎?交給律師吧。如果沒有充分的證據,都無法開庭。應該不是大事。」

  「嗯。」

  她拉上他的手:「走吧。」

  才拔腳,便發現楊姿從另一間審訊室走出來,精神不太好。

  甄意想起季陽問的那個問題,不知為何有些難受,和言格說了一聲,便朝她走去:

  「楊姿。」

  楊姿停下,面無表情地看她。事到如今,兩人其實比陌生人還冷漠了。

  甄意在她冷酷的目光裡,心生感慨,說:「對不起,上次在案發現場,我太激動了。竟會和你吵架。」

  「為什麼不能吵架呢?」楊姿反問,「因為我可憐,需要同情,所以不能吵架嗎?」

  她說話太酸刻,甄意也沒較勁,只道:「希望你好好的。」

  「我很好啊,甄意。一開始你們說是催眠,我還能接受;現在陳sir說,是淮如用假的東西......切,你們就這麼想羞辱我?

  我很清楚,和我發生性關係的是一個男人,真正的男人。警察不信,睜眼說瞎話,可我非常清楚。」她目光飄向甄意身後,「他真聰明,用這種方法給自己洗脫。」

  聽她這樣提及言格,甄意的神經又刺了一下。她閉了閉眼,忍住了:「楊姿,你不要這麼......」

  「甄意。」楊姿語氣居高臨下,打斷,「假的東西會在我的身體裡變軟變小嗎?」

  甄意無法回答。

  她輕輕湊近甄意的耳朵,目光卻越過她的肩膀看著那邊的男人:「我給他做過口交,我知道那是真的。」

  甄意噁心,立刻後退一步。

  楊姿見狀,滿意地笑了:「我才是他的第一個女人,以後,就讓我一直膈應你吧。」

  在這個問題上,甄意什麼也不想說了,怕自己控制不住。便只問:「你是不是私自配了我家的鑰匙?」

  正巧季陽幾個經過。

  楊姿蹙眉,冤枉道:「甄意,我怎麼會有你家的鑰匙呢?我見都沒見過。」

  甄意扯扯嘴角,只能呵呵了。那段時間楊姿工作忙趕不上地鐵,多少個晚上住在她家。她特意給過她鑰匙。

  她知道無法理論,索性轉身,剛要轉身離開,卻見卞謙從前邊一個房間出來。甄意記得,他已經來警署工作了。

  楊姿瞪甄意一眼,走了。

  卞謙看甄意氣得臉紅,走過來,又回頭看看楊姿遠去的背景,大致猜到了是怎麼回事,安慰:「算了,她也是犯幻想,別和她生氣。」

  甄意一聽,更生氣。楊姿天天來警署鬧,說警察包庇言格,估計警署上上下下都知道了。

  甄意道:「你也不給她輔導輔導,勸勸她,讓她別這樣了。」

  卞謙歎了口氣:「我已經試過一次了,可她太固執。」

  言格立在不遠處,聽見了他們倆的談話,注意力停留在卞謙對楊姿的情況描述上:「犯幻想」,「太固執」。

  或許卞謙已經給楊姿診斷過,所以知道楊姿沒有被真人侮辱,而是幻想;

  而以卞謙的能力,要勸服楊姿不難,可為什麼楊姿如此固執地一次次來鬧事?

  #

  甄意大步過去,拉著言格走了。

  她步伐太快,言格反握住她的手,稍稍用力,把她拉回自己身邊,讓她緩下來。

  「在生氣?」

  「也沒有啦。」她一愣,低下頭,「現在是真的覺得楊姿可憐。」

  「怎麼了?」

  甄意遲疑,楊姿那種露骨的話和描述,還真不知怎麼開口說。

  這時,迎面走來了淮生。

  甄意剛準備問你怎麼在,又猛然想到,淮如死後,法醫會給她做屍檢。

  而淮如是從她家陽臺上摔下去的。她不知該不該打招呼。可淮生看見了她,朝她走過來,眼睛紅紅的,臉色也憔悴:「甄律師。」

  「淮生,節哀。」

  「我知道。甄律師,我知道你是不會殺我姐姐的。對不起,我姐姐又害了人,還去給你添麻煩。」他眼睛裡浮起淚霧,「可姐姐她其實也很辛苦。對不起,請你原諒。」

  甄意難過又心疼,淮生有這個讓他愛卻讓世人恨的姐姐,他比誰都矛盾而煎熬。

  「淮生,也是我沒處理好,沒救到你姐姐,也請你原諒。」

  淮生抬起手臂,拿袖子蹭眼淚,捂著眼睛哽嚥:「一個人在外面逃亡太可憐了,或許會過得更墮落;終身監禁也會被監獄裡的人欺辱,現在這樣......她死的時候應該沒有長久的痛苦。」

  甄意看見淮生的手,驚問:「你手上怎麼會有那麼多傷?」

  淮生拉上袖子,愈發悲哀:「姐姐不在了,自己做飯,總是會被燙傷。」

  言格默默看著,微微皺了眉。燙傷?不止,還有隱約抽打或是勒到的傷痕,密集而種類繁多。奇怪啊。

  甄意聽了難過,又問候他幾句,問起他的小說,得知他一直在寫,可以養活自己,才分別。

  出警署的時候,變了天。狂風吹得她心都有些發涼。

  #

  回深城的路上,甄意睡在後座,頭枕在言格腿上。

  「你說我這兩天都在睡覺,怎麼還是覺得那麼睏?」她閉著眼睛,精神不太振奮。

  言格不回答,低著頭拿手撫摸她的臉,手指與臉頰之間的溫度細膩而柔軟。

  他最是懂她,她喜歡肌膚間親密的接觸,他撫摸幾下,她心裡不耐的情緒便消彌下去,變得安寧。

  而他又何嘗不喜歡此刻的親密與信賴。

  「甄意?」

  「嗯?」

  「他們懷疑你了?」

  甄意閉著眼睛睡覺,不搭話;隔了幾秒,卻一下扭過身子,略帶委屈地抱住他的腰身:「嗯。」

  想在他面前裝作沒事,卻還是被他一眼洞悉。

  她的腦袋已緊緊埋進他的腰腹,看不清表情了。他稍頓一下,繼續撫摸她的頭髮:「警察們只是例行公事,你不要難過。」

  她發聲模餬不清:「唔。」此刻,他手指在她髮間撫弄的感覺那樣的私密而寧神。

  他清潤道:「如果是甄意,一定可以解決,一定不會有問題。」

  她仍舊埋頭在他腰間,唇角卻忍不住綻出大大的笑顏。

  他一安慰,她就治癒了。

  他筆直地坐著,不知是不是因為外邊的太陽,他白皙的臉上有一絲微紅:

  「甄意。」

  「嗯?」

  「你的臉......壓在那裡了......」

  「......」她一動不動,緊緊摟著,「我知道啊。」

  #

  甄意原本打算留在hk,可言格邀她再次回去他家。便再次回去了深城。

  細草鋪氈,繁花糝徑。木捨三楹,花木四合。

  一下午,甄意裹著毛毯躺在樓閣外露臺的搖椅裡,琵琶樹下,偶爾闔眼睡覺,偶爾睜眼望天。風很大,甚至能吹動她的搖椅,晃來晃去。

  神思都變得散漫了。

  氣象預報說,罕見的秋冬風暴要登陸hk城了。森林落木蕭蕭無邊,大有山雨欲來風滿樓之感。

  如此自然大勢的時刻,就應該待在最親近自然的地方。

  言格在屋內寫字,偶爾看她睡著,便再拿一條毛毯出來給她加上;偶爾看她醒著,便端一杯熱茶給她;常常......只是走到門口看她一眼,看她在風裡髮絲狂亂睡顏卻安靜,看她還在,又拔腳返回了。

  來回數次,甚至可以站在門邊看她幾十分鍾,無隻言片語,唯有眸光深深。

  夜裡吃過晚飯後,言格要去塔樓的書房裡找資料。甄意洗完澡,裹了他的浴袍,跟著他一起去。

  到了晚上,山風更大了。在樓外盤旋呼嘯,塔頂四角的驅邪鈴永不停歇地叮咚作響,和著風聲,像交響曲。

  言格在一壁的書架前找書,甄意則悠閒地揹著手,踱著步子四下張望。

  他的書房很多,臥室裡一個,臥室樓下一個,這塔樓裡還有兩個。上邊3樓貌似著了火,2樓安然無恙。

  燈光柔和,燭火溫暖,外邊風聲很大,這裡卻像最溫柔的避風港,還有他立在書架前清秀挺拔的背影。

  甄意四處看看。

  這個書房裡似乎專放古籍。書頁的泛黃程度已不可用歲月來形容,只怕得說歷史。草紙,牛皮紙,捲軸,木簡,甲骨,銘文......

  哪一本拿出去都是價值連城啊。

  甄意滿心敬畏,望著那些經過現代技術修復保養的書籍,竟不敢輕易觸碰。好不容易瞅到一排只有指頭般粗細的皮質捲書,拿出一個來小心翼翼打開。

  這材質,又輕又薄,手感細膩清涼。呃,裡面鬼畫符一樣,看不懂。

  「這是什麼?」她問。

  言格回頭看一眼:「大般涅槃經。」說完,回過頭去了,過半晌,道,「那是人皮書。」

  人皮?

  「......」

  甄意雙手捧著把它放回去,悄悄在心裡說了幾句安慰的話。

  走幾步,又見一排竹簡捲軸,錦巾上毛筆書寫著「言氏家訓」。

  甄意來了興趣,拿起「治身」一捲,打開看:

  「......禮雲:傲不可長,慾不可縱,志不可滿,樂不可極。宙宇可臻其極,情性不知其窮......」

  乾枯的竹片,風乾的墨跡。

  她捧它在手心,彷彿看到了一個鍾鳴之傢上千年的禮風遺存。

  她愈發小心謹慎地把它收好,輕手輕腳放回去。這一屋子的古籍對她來說,無疑太過深奧。她又踱步到言格的書桌前,卻見桌上一本清代的《聊齋志異》。

  有經常翻看的痕跡,還有他雋永的筆記註解。

  甄意想笑。這傢伙平日裡清雅正派,私下也愛看書生與狐仙鬼妖的情愛。一想到他正經著臉看書中男女卿卿我我,她忍不住笑出聲。

  屋外風聲呼嘯,屋內卻格外靜謐,她這一聲笑真像玉珠子落在地上。

  言格回頭見她捧著聊齋癡笑,看她半晌,也不知在想什麼,唇角竟極細微上揚,又回過頭去了。

  她翻看著書中筆記,問:「言格,你最喜歡哪篇?」

  他早料到她會問這話,眸光漸深,答:「嬰寧。」

  「嬰寧?」甄意翻到那一頁,快速瀏覽下來,漸漸看到他劃線的地方,不禁唸出聲,「......然笑處嫣然,狂而不損其媚,人皆樂之......孜孜憨笑,似全無心肝。」

  她從書裡抬眸:「誒?她這麼愛笑?」

  這次,言格轉過身來了,手落進兜裡,背靠在書架上,隔了一室的盈盈燭火望她。其實,他意有所指:

  「嗯,她挺愛笑的。」

  甄意卻不知:「我聽說,聊齋裡最愛笑笑聲最好聽的就是嬰寧。之前沒機會看,現在......唔,還真可愛。」

  言格若有所思:「嗯,是很可愛。」

  甄意低著頭,絲毫不知言格正凝視著她,安心看書。

  時間安靜如流水,如他真摯的目光。

  過了好一會兒,她道:「古人寫書誇張了,什麼『註目不移,竟忘顧忌』?又說什麼幾日不見,便......」

  她抬頭,略帶嬌俏地質問:

  「難道你會對一個愛笑的女子『神魂喪失,懨懨而行』?」

  他凝眸半刻,溫聲緩緩說:「行不成。不語亦不食,肌革銳減。」

  這是書中原話,可在他清潤無聲的眼眸裡,聽他淡然平緩地說出這番話,甄意竟瞬間有種淪陷之感。

  不知為何,她感念至深。

  只不過,

  她已不記得,

  此刻3樓的灰燼裡,是他8年的「今天甄意沒有回來。」

  她也不知道,

  他何止是「神魂喪失」,何止是「行不成。不語亦不食,肌革銳減。」

  甄意低下頭去繼續看書了,看著看著,撲哧笑出了聲:

  「這嬰寧好可愛,書生拿著她乾枯的花枝去見她,以示初見後思念至今,沒想那嬰寧說,這點小東西有什麼值得珍藏的,你要是喜歡,『當喚老奴來,摺一巨捆負送之。』哈哈,太可愛了。」

  言格眼中亦浮起淡淡的笑意,說:「我非愛花,愛拈花之人耳。」

  聽他說書生的話,甄意歪著頭笑,也順著書中嬰寧的話回應:「葭莩之情,愛何待言。」

  言格卻沉默了。

  書房裡一篇靜謐。

  甄意見他不和自己對話了,抬頭看他,卻見燈光下他的眼眸深邃,情深似海。

  他緩緩道:「我所謂愛,非瓜葛之愛,乃夫妻之愛。」

  甄意心一磕,咚咚直跳,莫名覺得他不是在背書,也不是在配合她玩鬧,而是在......表白?

  她聲音輕了下來,問:「有以異乎?」

  「夜共枕蓆耳。」

  ......

  甄意心跳全亂,篇章後面那句「我不慣與生人睡」卻是說不出口的。

  不知為何,在他此刻筆直而柔軟的目光裡,她竟臉紅心熱了,垂下頭,輕輕講:

  「言格你不是生人。」

  狂風細雨的夜裡,屋內一室曖昧。

  甄意心緒顛簸不寧,再也無心思細看,翻到後一頁,卻看見一個名字。

  言嬰寧。

  是言格的字跡,卻看得出是多年前所寫,筆跡還很稚嫩,應該是中學時代。

  「言嬰寧?」她疑惑抬頭,「這是誰?」

  「我們女兒的名字。」

  甄意心內陡然一震,睜大眼睛:「你怎麼突然說這麼不像你的話?」

  「甄意,」他輕輕道,「我在向你求婚。」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6-1-27 01:21 PM

90. chapter 90

  風雨飄搖的夜裡,古老的書房中燈光溫暖而朦朧。

  甄意捧著300多年前的聊齋志異,怔怔立在原地。

  她全然沒料到言格會向她求婚,更沒料到他這樣的心思,其實藏了9年。

  9年前,他在泛黃的古籍書頁上寫下青澀的「言嬰寧」三個字;那時沉默的少年便計劃好了長大之後的求婚。

  終有一天,他要帶著喜歡的女孩兒來他家裡,來他長大的地方,給她講他在前人300多年前的書裡發現了和她一樣純真愛笑的女孩。

  於是,他給他們的孩子想好了名字。

  然後,用一個名字向她求婚。

  時光飛逝,到了此刻,長大後的少年就站在她面前,眉目如畫,因緊張和害羞,臉頰微紅。

  甄意愣愣望著他,眼睛濕了:「我以為會是我向你求婚。」

  他目色雋永,緩緩地實話實說:「這世上,我只喜歡兩樣東西,星空和甄意。一樣因為你,一樣就是你。」

  她的眼淚一下子吧嗒吧嗒砸下來,腦子裡竟空空蕩蕩的,什麼也不能想。

  他等了片刻,見她只是流淚,問:「甄意,你答不答應啊?」

  「當然答應!」她撲過去摟住他的脖子,激動得發抖,「我只是太意外了,怎麼會這麼突然?你嚇了我一跳。」

  他遷就地彎下腰身,摟住她,誠實地回答:「也沒什麼可猶豫的啊。」

  樸實無華的一句話,叫她愈發淚崩。她埋頭在他懷中,又哭又笑。13年了,終於走到一起了。所有的一切,到這一刻,都值得了。

  她擁著他,心中倖福滿溢,不由自主抱著他搖晃。

  漸漸,兩人相擁慢舞起來。她踢掉鞋子,赤著腳踩著他的腳,在裊裊的風裡緩緩跟隨著他的舞步旋轉。

  她閉著眼睛微笑著,想起書中的內容,不自禁喃喃:「我所謂愛,非瓜葛之愛,乃夫妻之愛。」

  「夫妻之愛,夜共枕蓆耳。」輕吟幾遍,心中便起了漣漪。

  她揚起頭,黑湛湛的眼眸裡盛著燭光盈輝,望住他,柔柔又緩緩:「言格?」

  這樣嬌柔的聲線和帶著期盼的眼神叫他不可自抑地心絃微顫:「嗯?」

  她便說:「我想要……夫妻之愛。」

  他身體繃了一下,是緊張的。

  半晌,輕聲應允:「好。」

  他的手繞去自己的腰身後,執起她的手,她卻輕輕一掙,歪頭靠在他肩窩,喃喃地說:「就在這裡吧。言格,我喜歡這裡。」

  像《贖罪》一樣,在圖書室裡。

  他稍稍一愣,她已鬆開他,解了浴袍上的腰帶,白色的袍子滑落腳邊。她只著一件襯衫,洗完澡了從他衣櫃裡偷來的襯衫,露出脩長勻稱的腿。

  衣衫半解,膚若凝脂。

  她輕輕咬唇,眼眸盈盈看著他,踮起腳尖,軟糯地說:「從頭到腳,只這一件哦。」

  他呼吸微滯。

  「言格~我想在這裡,好不好?」

  他竭力沉住顛簸的心跳,眼眸不經意深了一度:「好。」

  彼時,他們正好相擁緩步到書架邊。他停住腳步,手掌緩緩下移到她的臀下。撩起薄薄的衣衫,掌心的她豐滿而有彈性。

  她配合地踮起腳尖,更深入地坐進他的手中。

  他稍一用力,把她託起來放在書架上。襯衫滑去了腰際,她雙腿大開,把身體最柔軟的一處對著他。

  她亦急不可耐地拉開他的褲子,小手捉住掏了出來。任他碩大的堅硬牴在她那裡彈跳廝磨。

  他在眼前,背後是他的書,空間狹窄,她已無處可避,心口卻完滿地期待著,完全把自己交給他。

  窗外風雨飄搖,室內,爐子裡點著淡淡的沉香,清淡如霧,不襲人,卻叫甄意醉了。

  因他已低下頭來,口齒清香,吮住了她的唇,與她的舌尖勾挑纏繞。呼吸漸沉,他的舌尖深入舔刮著她的上顎,她頓覺頭皮麻酥,無法呼吸。

  而他的手已鑽入她的襯衫,掌心略微粗糙,在她細膩光滑的肌膚上逡巡摩挲。

  細長的手指摸揉著她的脊骨下滑,她像被拎住了脖頸的貓咪,一動不能動,乖乖縮在他懷裡,嗚嗚地哼哼,任他滑下去,捧住她的臀,手指溫柔地撫弄她的尾骨。

  她簡直腹背受敵,後邊發癢,前邊又被他身下的那處熨燙磨蹭著,她腿根已濕潤如泥沼。心癢難耐,彷彿身體空了一塊。

  「言格。」她呼吸不暢,哀弱地哼哼,「我好難受。」

  他鬆開她的唇,低眸看她,她面頰潮紅,眼睛濕潤而清亮。凝視半晌,他俯身貼近她,來回輕蹭她發燙的臉頰,這一刻,竟像隻原始的動物,本能地尋求親暱。

  他很輕地帶動腰腹,往她那邊推動了一下。

  「啊!」她失聲,一下子緊繃著往後縮,「痛!」

  她嗚嗚著閉了閉眼,心驚膽戰,太......大了。

  嗷,她會痛死的。

  可想了想,一咬牙,視死如歸地抱住他:「是嚇住了,也沒那麼痛啦。」

  但他沒聽,已半跪下去......

  #

  夜風吹著紙燈搖曳,甄意的襯衫已經濕透,凌亂地裹著纖瘦的身體在風裡顫抖。

  她光露在外的雙腿纖細而白皙,不可自抑地緊貼住他柔軟卻有些紮人的頭髮,小腿無力地搭在他的背後,輕輕顫抖。

  她仰著頭,眼眸濕亮而迷茫,望著一室的清雅,原木色的樓梯,曖昧的燈光,四週環繞的古籍。她竟羞愧起來,想把他的頭推開,卻又不捨。

  她閉上眼睛,身體漸漸僵硬,白玉般的腳趾捲起來,僵硬地蹬蹭著他的背。

  「嗯。」她哼出一聲,揚起頭,咬著唇顫抖如風中的落葉,想要抓附什麼,卻拉倒了書架上的幾本書。

  摔到地上,書頁刷刷。

  他緩緩起身,把她的腿放下來。她靠在書架上,眼神無力而頹廢,彷彿不成人形。她臉紅如血,意識早已不清,只覺自己愈發柔滑濕濡,像深水的幽潭。

  他擁她入懷,輕輕貼住她的面頰。

  「甄意。」

  「唔?」

  「把腿張開。」他嗓音乾啞,握住她的腰肢,把她往自己身前挪了一點。她的腿根已順勢不由自主地分開,卡在他的腰上。

  他顧慮著她身體的承受能力,手掌託起她的臀,以一個合適的角度一寸一寸,深入。

  「嗚。」她一下子從迷濛中驚醒,痛呼一聲,身子弓起來,細細的手臂牢牢箍住他的脖子。

  他身體焦灼得差點兒不受控制,卻停了下來,額前的碎髮已被汗水濡濕,眼眸深沉幽暗:

  「甄意?」

  「嗯?」她委屈地嗚嗚,聲音又細又小,像蚊子。

  「疼嗎?」他嗓音微啞而克制;

  「嗯。」她像是要哭了,聲音輕柔得不像話,像白紗,她含著他的耳垂,似痛似快地哼一聲,「可是也很舒服。」

  「言格,我覺得很舒服。」

  他眼瞳深斂,待她放鬆時順勢進入,不想太緊張了,力度沒掌握對,竟勢如破竹。她猛地背撞書架,書本竹簡一陣晃蕩。

  「啊!」

  她給他戳得魂飛魄散。

  他一驚,立即止住,卻覺逼仄緊緻得他幾乎要控制不住。嗓音已性感沙啞得不成形:「抱歉。」

  「沒有。」她歪頭靠在他的肩膀上,不知羞地開心呢喃,「好滿意,覺得以後會一直性福了呢。」

  他便知她是在誇他的那個部位,潮紅的臉頰愈發滾燙了。

  她有如被貫穿,痛快交加,在他的身體和書籍組成的狹小空間裡,熱氣蒸騰,無處可逃,像一隻風浪中顛簸的船兒,而他是她定心的錨。

  她的心和她的身體皆被填滿,充實而飽盈。

  書頁刷刷地翻飛。燭光搖曳,滿室墨香。

  深秋的夜風從木窗外衝進來,如同浪潮勢不可擋,託起她的黑發沿著書架起舞飛旋。冷熱交加,她刺激得渾身顫抖,每一寸肌膚都在冷風中緊繃戰慄。

  「啊!」她蹙眉喘息,指甲深深摳進他汗水浸濕的肩膀,仰頭便覺頭頂的蘭花燈彷彿開出了絢爛的禮花。

  她的魂魄在他的衝撞中支離破碎……

  窗外電閃雷鳴,暴雨如註,狂風捲著冰涼的雨水,拍打著兩人熱汗蒸騰的肌膚,冰火兩重天。

  「言格……」她戰慄著哀吟,身體一寸寸緊繃。

  他鬆開她的腰肢,把她的手從脖子上解下來,十指交握,展開緊摁在書架上。

  她宛如被釘在桃木架上的聖女,祈望天堂般仰起頭顱,身軀被某種力量託舉著浮了起來……

  #

  對甄意來說,這一夜並不安寧,這一夜分外安寧。

  樓外,

  風暴來臨,狂風驟雨,樹葉嘩嘩作響,雨水拍打窗欄。

  一夜喧囂。

  可室內,

  他的親吻愛撫,他的懷抱心跳,那樣溫柔真實,是最安穩的避風港。

  兩人擠在小小的美人榻上,只有一件浴袍和一張毯子裹住,堪堪遮住她光裸的小腿,白嫩的腳丫全露在外邊,冰冰涼地捱著他的腿。

  「甄意。」他再度把浴袍和毯子往她那邊拉。

  「嗯?」她懶散地吱吱,眼睛都不睜,貪戀他胸膛緊實的肌膚和炙熱的溫度。

  「我抱你下樓,回臥室去睡,好不好?」

  「不好。」她嬌哼一聲,更緊地箍住他的腰身,涼涼的腳掌貼住他的腿,好熱乎。

  他順勢夾住她的腳,盡量給她溫暖。

  「我不想動。」她喃喃的。此刻聽耳邊他均勻有力的心跳,她一點兒不想被打擾。

  他貼住她微涼的臉頰,輕聲說:「可我擔心你會著涼。」

  「這麼暖怎麼會著涼?」她說完,又笑了,「那我們繼續做一些熱乎的事情吧。」

  她爬起來,翻身騎坐到了他的腰上。

  #

  第二天,天空短暫地放晴了。淡淡的一抹藍,摻著微白的天光,讓天空看上去格外高遠。

  雨後的山裡全是清新的樹葉味和泥土香,言家園林如水洗過一般,輕描淡寫,似江南煙雨圖。

  青石板上濕潤卻無積水,甄意踩在上邊,被言格牽著手,穿行在雨後的霧靄裡。

  他們剛從言父言母那邊回來,已經見過家裡的其他家長和長輩。

  言格說,

  婚禮要在明年的9月10日。

  於是,到那一天,他們就認識13年了。

  經過一棵木槿花樹的庭院門口,言格停下,問:「你要不要去看看言栩?」

  如今她已是他的未婚妻,身份大不同。

  走進庭院,繞過屏風,就見幾隻小鳥在雨後的草地上蹦蹦跳跳,啄食雨打下來的樹種子。

  門廊外的露臺上,言栩坐在輪椅裡,安靜地闔著眼,微風輕拂他額前的碎髮,吹動他的衣角輕飛。

  安瑤坐在欄桿邊,捧著一本書給他讀詩:「……沾衣欲濕杏花雨,吹面不寒楊柳風……」

  唸到一半,抬手掖了掖他腿上的毛毯,怕他的腿冷著。

  言栩也緩緩睜開了眼睛,靜靜地瞧她。

  一隻小鳥蹦蹦噠噠,跳到欄桿上,張望著兩人。

  「言栩,安瑤。」甄意喚,其實看得出他們是寧靜幸福的。

  安瑤許久不見甄意,也開心。兩人寒暄幾句,甄意扭頭,見言栩又自顧自玩起了5層的魔方,像機器人一樣瞬間全色。

  她好奇了,湊過去:「言栩,你可不可以教我?」

  她耐心等待了很多秒,他纔抬起眼眸看她,說:「我在想一個數字,猜對了我就教你。」

  「就這樣猜?」甄意納悶。

  「嗯……」

  「......」

  又過了10秒,言栩想了想,決定好心給點兒提示:「我想的數字在2和4之間。」

  甄意立刻道:「是3!」

  「真遺憾。」言栩低下頭去了,「我想的是2.8284271247462......」他在甄意驚愕的目光裡說了幾十位數後,道,「嗯,也就是根號√8。」

  甄意:「……」

  她抬頭望向言格,你弟弟這麼萌賤,你真的不知道嗎?

  #

  回hk城的路上,甄意頭枕言格,仰躺在後座上,心情不錯地哼著歌兒。即使知道回去還有一攤事情等著自己,她依然心情愉悅。

  誰叫她已經升格做未婚妻了?

  看她無憂,言格的心便是寧逸的。

  過關口後,他提議:「我陪你去你家收拾東西吧。」

  「咦?」她仰頭,手伸過來,抓抓他的臉頰,「做什麼?」

  他清淺道:「搬去我的公寓吧,離你現在的工作室也近。」

  「可以嗎?」她一下子坐起身。

  求婚,做愛,同居,都是他主動,她還真不太習慣。

  他握住她的手,認真道:「現在,我們本就該一起生活。」

  「好呀。」她開心地歪頭靠在他肩膀,「我原本就不想住在那個案發現場了。」

  一想到早上醒來看見血鏡子,還被人拿項圈箍住脖子,她就滲得慌。

  其實,她心裡期許過和他一起住。但又顧忌著他的生活習慣,想想還是循序漸進地好,怕他不舒服。

  可如今,這樣的相處模式似乎要被打破了。他越來越努力地讓自己進入男朋友和未婚夫的角色,正努力更親密地走進她的生活。

  以後,她應該學會心安理得地享受他的好。

  回到公寓,甄意指揮言格請來的搬運工把她的衣服用品整理了n個大箱子搬走。

  臥室裡的痕跡和證物早已提取完畢,鏡子假陰莖繩索之類的東西也全被搜走。落地窗沒關,地板上和床上是細細的一層風雨塵土。

  甄意毫無掛念地關門走人。

  #

  言格的復式樓面朝大海,環境清幽,家居風格也不像言家園林那般古樸,而是簡約的現代風格。

  唯一相同的是一張大大的圓形的床,深藍色。

  甄意搬來後,通知言格一聲,然後把它換成了大紅色,說是紅色能夠提高性愛的愉悅度。

  言格不置可否,任由她去。

  等到夜裡看見她光溜溜的一條小白魚,在紅色的大床上翻滾時,那樣紅白色的視覺衝擊......

  他想,嗯,真的是這樣。

  #

  和言格同居的日子,甄意過得太滋潤。吃飯規律了,作息時間規律了,愛愛時間也規律了。連約司瑰出去吃飯,司瑰都能一眼看出不對勁:

  「甄意,吃到肉了?」司瑰拿筷子夾著生魚片,蘸了蘸芥末。

  「肉?我一直在吃啊。」

  「我說你和言格!」

  「哈?」

  司瑰嘖嘖兩聲:「你現在這面帶桃花的樣子,看著就像是那種得到了男人精魂滋潤的女妖精。」

  甄意呲她:「和卞謙在一起後,你用詞怎麼越來越奇葩?」說完又問,「你和他進展怎樣?」

  「很好呢。上星期他帶我去他家了。我真沒想到他家那麼有錢。壓力太大了。」司瑰歎了口氣,半刻又道,

  「不過說來,他身世挺坎坷的。小的時候,他爸爸被合夥人誣陷強姦,那時警署急著辦案草草了事,讓他爸身無分文進了監獄,他媽就和人跑了。厲害的是,他爸出獄後還能東山再起。只可惜今年年初發現肝癌,撐不了幾個月了。醫生說是那段監獄的生活給他的身體留下了病灶。」

  司瑰惋惜:「所以說,執法的人抓不到犯罪分子,對社會是很大的危害;可抓錯了人,那也是作孽。他爸爸真是一個非常樂觀正派的人,看得出來。」

  「怎麼會有這麼慘的事?」甄意蹙眉,「聽上去好像我一個學長。最近淒慘的事情還真是大街小巷地發生。」

  「淒慘不是最能吸引眼球嗎?前段時間你推薦我去看淮生的小說,給他付費。我真看了。寫連環的恐怖故事,裡邊配角一個比一個慘,寫得真挺好的。還好我是做警察的,不然得嚇死。」

  甄意咬一口壽司,經提醒似的翻開手機:「嗯,我全買了,還號召我認識的人都去支持了。但時間少,只斷斷續續地看了點,是講女記者的那篇嗎?」

  「是啊。」司瑰喝了口茶,「對了,你的工作室準備得怎麼樣?還有淮如的案子。」

  「裝修完了,放一個月先。至於淮如案,我的律師說目前還沒有接到警署和法庭的消息,應該是沒什麼問題的。不過......」甄意遲疑了一下,猶豫後,還是把楊姿那天對於男性某器官在體內變小和口交一事告訴了司瑰。

  「阿司,你說楊姿她這樣究竟是真的被催眠了,還是說犯罪嫌疑人不是淮如啊?或者有多個犯罪者?而且,」甄意揉了揉腦袋,「我記得暈過去之前,好像看見有隻手......」

  她想不起來了。

  「你說的這種情況,我辦案從來沒遇見過。」司瑰也覺得棘手,想了想,又說,「甄意,這個案子太古怪了,再就是,我感覺他們......好像在調查你的親人。」

  甄意皺眉,她的親人有什麼可調查的?難道......查去姐姐那兒了?

  剩下的一頓飯有些心不在焉。而司瑰吃到半路,被警署的電話叫走,司瑰忙說抱歉,率先結了帳。

  甄意一個人無聊,想了想,給言格發了條短信,終究是把楊姿說的話告訴給他了,當然,隱去了楊姿對他的執著。

  發完短信,甄意看起了小說。平日裡不看,這次邊吃飯邊看,竟被幾章吸引,一發不可收拾。

  文章不長,講的是一個女記者,調查揭露社會不公卻屢屢遭遇靈異事件,所有她遇到過的淒慘當事人都上吊自殺了。每次當事人都會選擇在公共洗手間裡上吊,在玻璃上寫下一行血字。

  她堅持不信她遇到的那些人會自殺,立志探尋真相,可漸漸,以前和她一起探案的警察開始懷疑她。

  甄意看得入迷,連吃完飯去洗手也拿著手機看。

  正好看到文中女記者去找她的調查對象,結果走進洗手間看見「......她吊在頂上,風吹著頭髮在飄。鏡子裡她睜著眼睛,驚悚得看著那行血字......」

  甄意抖了抖,放下手機,一抬眸看見洗手臺對面鏡子上一行紅字,差點兒嚇得魂飛魄散。

  定睛一看,是一行「xxx公司賀祝xxx成功開業,祝生意興隆。」落日期。

  甄意:「......」

  一家日式料理店開業還有人專程送廁所裡的鏡子......天下之大,無奇不有......

  狂跳的心臟稍稍放鬆,沒想目光再度一移,鏡子裡,她正後方的隔間裡吊著一個人頭!披頭散髮的!

  「啊!!」甄意尖叫轉身,視線一閃,卻發現是一個拖把。胸腔內心臟猛衝著,她回頭看看明晃晃的鏡子,嚇得夠嗆。

  她對自己無語了。

  正巧洗手間門推開,兩個女孩走進來,被她的尖叫聲嚇了一跳,面面相覷,問:「怎麼了?」

  「沒事。」甄意趕緊擺擺手,「看錯了,被一個拖把嚇到了。」

  那兩個女孩抬頭看,也說:「誰會把拖把放在那麼高的地方,嚇死人了。」

  甄意拿上手機出去,有個女孩好心提醒:「如果是去停車場的話,那邊電梯好像壞掉了,要走樓梯哦。」

  「謝謝啦。」

  甄意走樓梯下去,給姐姐打電話。和這段時間一樣,還是沒人接。

  奇怪。

  她皺了眉,姐姐怎麼總是不接電話,不會是出了什麼事吧?

  她出了樓梯間,去找自己的車,心煩意亂地劃一下手機,關了那個接不通的電話。沒想小說的頁面再次浮現出來,被她手指帶動著滑過去好幾張。

  屏幕上一行字:

  「......她走在空曠的停車場裡,四周幽深而晦闇,綠色的緊急出口燈像鬼的眼睛。她走了幾步,發覺周圍安靜得出奇,只有她咚咚的高跟鞋聲音在無人的停車場裡迴蕩......」

  甄意莫名頭皮發麻,緩了腳步,縈繞在她身邊的高跟鞋響聲也消隱了下去......她四處看看,沒有人,只有無數輛黑洞洞的車子和車窗。

  甄意心跳紊亂了,不經意加快了腳步。

  手機屏幕上「......她驚恐萬分,不自主地奮力奔跑,可身後突然有人抓住了她的肩膀......」

  甄意已經走到車前,摁了鑰匙,車「滴滴」地叫著閃了閃。她伸著手剛要去拉車門,卻猛然感覺不對!

  身後有細碎的腳步聲,有人靠近,車的小鏡子裡她看見一隻手伸過來......

  她狠狠一驚,可站在兩輛車的狹縫之間,她無處施展;遂猛地往側面一閃,回過身。

  對面的人也嚇了一跳:「甄律師,你怎麼了?」

  是淮生。

  甄意的心和脫了韁了一樣狂亂,又緩緩平息:「淮生啊,你怎麼會在這裡?」

  「我的編輯約我吃飯。」他說,「但他有事先走了,我走樓梯的時候看見你,就跟過來了。你要去哪裡啊?」

  「仁輔大廈。」甄意終於平復下去,呼了一口氣。

  「啊,剛好順路,可以讓我搭一趟順風車嗎?」

  「好啊。」甄意上了車,叮囑他繫好安全帶。

  她開著車在停車場裡尋找出口,說起了他的小說:「淮生,你寫得太逼真了,今天我被你的小說嚇到了好幾次。」

  「不會寫別的,就會恐怖故事。」他笑了一下。

  車在地下穿梭,停車場的燈昏暗地從車內流過。

  走過減速帶時,車身晃了幾下,車鑰匙上的鑰匙釦叮當作響。甄意垂眸看了一眼晃蕩的鑰匙釦,不知為何腦子裡好像有什麼閃了一下。

  她微微蹙眉,細細地想著,一邊朝出口開過去,一邊拿起手機發短信:

  「言格,我記得好像看見有一隻手從楊姿的身下拿出了......」她瞇著眼睛,努力想了想,「鋼環?」

  對,好像是某種增強摩擦的環......

  天啊,楊姿說的是真的,真的有一個男人,他帶著塗了潤滑劑的安全套和摩擦環進入楊姿的身體,所以她覺得格外碩大。可當他變小後,摩擦環就留在裡面了......

  淮生看了一眼她的手機:「什麼環?」

  甄意趕緊闔上:「沒,沒事。」

  說完,腦子裡卻莫名再次想起了那隻手......鏡子裡,伸到楊姿身下的手,怎麼好像剛才見過?

  剛才,車窗小鏡子裡,伸向她的那隻手......

  她心裡微微發涼,暗想自己是不是眼花,手而已,沒那麼容易識別。可沒想,身邊的男人伸手到她面前。

  「是這種環嗎?」他白皙的手心,躺著三枚鋼製的圓環,在流水般滑過的燈光裡,泛著冷冷的銀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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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咳咳,

  言格當年想小孩名字時,沒有想過製造小孩的過程,他是純情小處男一枚,我們甄意是他的性啟蒙。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6-1-27 01:54 PM

91.  chapter 91

  那天上午,言格給甄意打電話的時候,她正在面試來她律師工作室應聘的人。

  當「甄意~你男人電話~快來接呀~」的鈴聲在會議室響起時,面試者強忍著笑,甄意淡定無比,拿起來去一邊接電話,聲音很輕快,帶著親暱:

  「怎麼現在打電話,今天工作不忙嘛?」

  「嗯,不忙。」他中規中矩地回答,「我過會兒去接你(一起吃午飯)。」

  「噢,不用啦。」她抱歉地吐吐舌頭,意識到他看不到,又微笑道,「我約了司瑰一起呢。」

  「哦……甄意不和我一起吃午飯了。」他說。

  很尋常的陳述,卻莫名叫甄意聽了心軟,乖巧道:「我晚上做飯給你吃啦,好不好?」

  這樣哄小孩的語氣……言格默然。

  半刻後,還是選擇不撒謊,說:「可你做的飯不好吃。」

  「那把我給你吃好不好呀?」她笑瞇瞇的,連電話那邊的人都彷彿能看到她不懷好意的笑臉。

  「……」他不能說她不好吃。

  他便不答,問:「淮如的案子,警方沒聯繫你了?」

  「沒了,估計是沒什麼問題了吧。」

  「嗯。」

  言格沒多問,放下電話,漸漸蹙了眉。

  淮如的案子,楊姿的案子,還有疑點解釋不通。可目前,他也無法接觸到警方的證物。

  他想了半晌,帶上門出去。

  #

  厲佑這些天過得更不自由了。

  言格不僅剝奪了他的放風時間,甚至不準他出病房。這半個月,他每天都被關在十幾平米的禁閉室裡,沒有電視沒有書籍,連紙和筆都沒有。

  他不是真正的精神病人,所以也無法像其他病人那樣自說自話打發時間。但在某種程度上,他的心可以做到像言格那樣寧靜。

  所以被禁閉了半個多月,厲佑的精神狀態還一如從前。

  醫院的聾啞人護工帶著他出現在小廳的時候,言格見他情況不差,也不覺訝異。他關他,並不是為了精神折磨。

  厲佑淡笑著坐去言格對面,即使半個多月沒見過人了,他看上去也沒有多大的交流興趣。還是和往常一樣,和言格沉默地坐上十幾分鍾,才用他常用的招呼語開頭:

  「我知道你會來找我。」還是那種一切盡在掌握的語氣。

  言格無聲看了他半晌,道:「說說看,我為什麼來找你?」

  「甄小姐又出事了。」厲佑微笑,頗有看熱鬧的架勢,「我說過我什麼事情都知道。你以為把我關在密不透風的房間裡,不讓我和任何人交流,就可以阻止我的思想。錯。

  言格,當初抓我進來的人都相信了,你卻還是冥頑不靈,不肯相信。我的確可以控制他人的想法。不是全部人,卻是有限的一部分人。外面的那個人,就在我的控制之下。」

  言格平淡地「嗯」了一聲,眼裡閃過極淡的質疑:「你控制他做了什麼?」

  厲佑捕捉到他的情緒,受了挑釁般微微瞇眼:「你以為我說甄小姐出事,是胡亂猜測的?」

  「當然是猜的。」言格瞇眼望了一下窗外的陽光,看似漫不經心,「『甄小姐』出事了,這話太寬泛。你很清楚,我來見你都是因為她。別人的事情,我並不關心。」

  「哎,你這樣較真的性格,真是無趣。好吧......」他大發慈悲似的歎氣,十指交錯疊放在桌面,很悠閒的樣子,

  「她知道了當年發生在你身上的事情,受刺激瘋了,或許失控後還殺了人。你只能催眠消除她的記憶。可她可能會深陷官司中,你想從此守著她,怕甄心又出來,所以你們的兩人關係中,你變得主動了,應該......」

  他微微瞇眼,打量著陽光下言格白皙清俊而風淡雲輕的臉龐,「求婚了吧?」

  全說中了!

  言格心中有數了,卻沒評價,先問:「當年的事,是誰告訴淮如的?」

  當年甄心串通厲佑,找人打他,傷害了他。按理說,淮如不會知道。可最近,她得知了那件事並刺激了甄意。

  淮如被判刑前和甄意有過多次接觸和對立,她都沒提及,所以這件事是她在判刑逃走之後才得知的。那時,厲佑囚禁在精神病院裡,言格已確保他無法和外界交流。

  「我的『電話人』啊。」厲佑慢吞吞地說,「我和你說過多少次,我可以用我的精神控制外邊的人,讓他給甄意打電話,讓他給淮如打電話,這是再簡單不過的事情。」

  言格垂了一下眼眸,心中默想:歪理說多少次,也不會變成真實。

  他表面還是配合的,問:「你說的『他』是誰?」
 
  「隨意。今天選一個,明天選另一個。」厲佑摸著手指,不緊不慢,「我選的人每個都表現很好,總是能按照我的要求把實驗品,包括甄小姐的信息及時反饋給我。讓我計劃下一步實驗。」

  言格不置可否,但也沒有反駁。

  催眠,有可能。可厲佑已經被囚禁幾年了,不接觸外人地用腦電波催眠?言格從來不信厲佑的這番鬼話。

  「電話人」把甄意的情況弄得那麼清楚,看似因為甄意的電話傾訴。可言格不這麼認為。甄意或許會找人說說難過的心事,卻決不會把生活的點滴和其他人比如案件當事人的細節透露給別人。

  且見甄意頭幾面,在商場的洗手間走廊裡,他就給她試過反催眠;後來在相思樹下,開始加固療法;再後來在他的工作室裡,在她睡覺的時候,一次次穩固的反催眠治療,她不會被其他人催眠了。

  所以,這個電話只是個幌子,打著遠程控制甄意的幌子,可事實上,獲取甄意信息的方式並非從電話。

  這個「電話人」是甄意生活中認識的人。

  他就是厲佑在外邊的同謀。或許,不止是同謀。

  雖然心裡這麼想,可言格並沒有說出來,只是按著厲佑的話往下說:「為什麼要讓淮如去刺激甄意?」

  厲佑:「怎麼會是刺激呢?淮如也是一個優秀的實驗品。她懂藥,懂淺顯的催眠術,她能自主逃脫,還能設計這麼漂亮的連環案栽贓甄意,她表現很好。最後,還讓甄意殺了她。讓我們的實驗進入了下一個階段。」

  「不是,甄意不會殺人。」言格執著地替她維護著底線,

  「如果淮如是去殺甄意的,以她做事情的堅決殘忍手段,在甄意醒來前就會把她制服,不可能給她反擊的機會。

  如果說復仇,按鄭穎或楊姿的方法讓甄意受盡羞辱,這種選擇更適合簡單粗暴的淮如;

  即使要陷害甄意,淮如也不會選擇跳樓。因為淮生活著,她就不會捨得死;而且這樣的死法太容易把甄意判為保護類的合理殺人,以甄意的能力,打贏官司太容易。

  淮如很聰明,她不會做這種蠢事。所以,她的行為要麼是被催眠了,要麼是受人指示和要挾。我傾向前者。因為......」

  言格說完長長的一段話,沉默下來,隔了好久,緩緩道:「淮如並沒有想殺甄意,她逃出去也不是為了復仇。」

  厲佑臉色不變。

  言格卻知道自己說中了:

  「我看過她的屍檢報告,有多處侵......」他後面的話沒有說出來,這一刻,其實莫名覺得同情,「淮如逃出去不是為了復仇,是為了賺錢給她的弟弟。用一個女人最卑微最不見天日的賺錢方式。」

  他再度沉默了,忽然想,如果甄意知道,一定又會心酸了。

  良久,言格才道:「是你們。是你們不放過她,要搾乾她最後的一點利用價值。」

  「什麼利用價值?」

  「掩飾真正的兇手。」言格抬眸,眸光冷冽,

  「你們做這些,栽贓的不僅是甄意,還是淮如。她並不是催眠鄭穎自殺,並侵害楊姿的幕後兇手。

  你們做這些,無非是為了設置兩個嫌疑人誤導項,雙重保險。因為,這次的兇手就是你真正的同謀。」

  話落,空蕩蕩的小廳裡靜謐無聲。

  秋天中午的太陽和煦而不刺眼,淡金色的,籠罩住兩人白色的身影。

  厲佑的手指沒有動了,他的臉逆著光,眼眸看不太清:「我說了,我沒有同謀。是我隨機控制著外面的人。」

  對此,言格只是輕點了一下頭:「謝謝。」

  厲佑不解地瞇眼。

  「謝謝你剛才說起這個案子的脈絡和梗概,全對。」

  「什麼?」

  「這說明他是一個很克制,能嚴格執行計劃的人。」言格道。

  厲佑一怔,微微斂瞳,知道自己再次被他套了話。

  「厲佑,我對你的那一套精神空間理論和思維共振理論很感興趣,也知道那是msp成員想研究探索的終極目標。但我並不認為目前你們達到了那個高度。

  是,每段時間,每一步,你都可以清楚地知道外面發生了什麼。你以此向我們證明你的理論已經可以實踐。你預感的事情太過準確,所以當初抓你進來的醫生和特工都開始動搖,懷疑這是通靈,是非自然。

  可是......」

  陽光灑在他濃密烏黑的睫毛上,在眼底投下了幽深的闇影,「我認為最合理的可能是,外面的那個人非常嚴格地執行著你們一開始就計劃好的實驗內容。他的執行力和控制力都非常強。或許,表演力和掩飾能力也不一般。」

  厲佑故作無所謂地聽他說完,哼笑一聲:「你認為我只是......」

  「依附。」言格不客氣地打斷,故意給他羞辱,「你是附屬品,外面的那個才是主導。你只是配合著讓整件事件看上去更離奇而已。」

  厲佑臉上染了陰霾。

  「厲佑,幾年前特工抓到你把你囚禁的時候,你就開始鼓吹你的這番理論。一來你的確堅信這是你們組織的終極目標,可二來,也是最重要的,你在給外面的隊員做掩護,分散註意力。你成功預測了所有實驗品的死亡,可這根本不是預測,而是事先就計劃好的。

  不是你隨機控制了外面的多個人作案;而是外面的一個人,控制了你。為什麼?」

  言格問,

  「隊員間的信任和生死託付有如此強嗎?還是,你們之間有什麼特殊的紐帶?」

  陽光燦燦。

  厲佑看著面前這個男人白皙得幾乎要融化陽光裡的臉龐,不置可否地一笑:「你知道也沒關係。你不會找到。」

  「會的。」言格非常確定的語氣,「因為他開始失控了。」

  「失控。」厲佑緩緩地重復,「你上次也用過這個詞。」
 
  「是。你們的實驗從來只用變故和慘劇去刺激實驗品的精神和意志,這是msp的本源。但這幾次,他用到了藥物。對許莫,對鄭穎,對楊姿,甚至最後對淮如,都用了藥。」

  厲佑沒作聲,眉心極其細微地動了一下,瞬間被言格看進眼裡。

  「msp的圖徽本源是單環蛇,象徵正統與權威;可後來有一部分人開始藉助藥物來刺激和改變人的精神,msp至此分為兩個流派。這是創新與挑戰,是重生,這才是鏡子上雙環蛇的意義。厲佑,你掩護的那個隊友,已經背叛你的單環蛇,轉向雙環蛇了。」

  厲佑有很長時間沒作聲,那漂亮出眾的臉在中午的光線裡格外白皙。良久,殷紅的唇角緩緩浮起一絲笑容,搖了搖頭:「沒有。」

  他輕鬆地呼出一口氣:

  「言格,如果你想這樣挑撥,讓我說出那個人的消息。你未免太小看我。而且,不管動用哪種方式,只要是繼續執行著我們的實驗,我就不會生氣。」

  言格不動聲色,清秀的臉上沒有任何微表情。因為他知道厲佑也是一個看「臉色」的專家。

  他和外面的那個人能信任能到這種程度,信任到理念不同也無法分開的程度,只怕不是一般的組員合作,應該有某種更牢靠的關係。

  msp在選擇實驗監督執行者的時候,一定考慮過這種牢靠的紐帶關係,讓組員之間絕不背叛。

  一切都是早計劃好的。

  以孤兒院為背景的那一串的實驗品裡,甄意一開始是廢棄品,但在她驚艷的成長軌跡下,她已逐漸變成中心點。

  既然是中心點,接下來的實驗強度會更大,這就意味著給她設計的刺激和慘劇更強烈。

  言格心裡微微有點兒悶滯,表面卻未顯露。

  厲佑在外面的那個同謀,不,應該說真正的Boss,在一路清除實驗品的同時,最近已經開始親自設計陷害(刺激)甄意了。

  很可能下一步就是......

  他心裡已有猜想,卻用詢問的語氣:「實驗到最終階段了吧。」

  「嗯,到了。」厲佑仰起頭,誇張地呼吸了一下空氣。

  「最終階段要做些什麼?」

  「你應該知道的吧?」厲佑微笑,「回收我們最完美的實驗品。」

  這次,最完美的實驗品不再是安瑤,而是......甄意。

  不,應該說,是甄心。

  言格沒再多言,叫人把厲佑重新關回去。他說:「我想,你以後沒有再見面的價值。」

  厲佑坦然微笑:「言格,你深入觀察過甄小姐的潛意識。你應該很清楚,你或許能治癒別的人格分裂患者,但你永遠不可能治好她。一輩子。」

  他站起身,被護工控制著,呵呵一笑,「和她耗一輩子嗎?」

  言格已拔腳離開。

  「真不好意思,你做好了這樣的準備,我們卻不會給你機會。」厲佑眼眸變深,說出最後一句話,「我們要回收甄心,我們的隊員。」

  言格腳步未停地離開,頭也不回。

  #

  他走出小廳,從口袋裡摸出電話,兩條未讀短信,是甄意的:

  「言格~我覺得楊姿的案子好多疑點的,她堅持說和她發生性關係的是真人哦~反正就是各種細節~呃,你懂的>_<見面了告訴你:p」

  「言格,楊姿說的應該是真的,我記得好像看見有隻手從她的身體裡拿出了幾枚鋼環,增加摩擦的。」

  言格停住腳步,撥打甄意的手機,沒人接。

  她的彩鈴是一首快樂的求婚曲,輕快活潑的幸福旋律是她最近的心情:

  「......don’t say no no no,just say yeah yeah yeah yeah yeah,and we’ll go go go,you’re ready,like i’m ready......it’ beautiful night we’re looking for......hey baby,i think wanna marry you......just say i......」

  可歌曲對面,可愛的準新娘沒有接電話。

  他記過時,她接他的電話,從來不會超過7秒鍾。現在已經......

  時間太久,自動轉語音信箱了:「嗨,我是甄意,現在不能接聽你的......」

  「......甄意......」他對著「嘟嘟」聲後的信箱,喚出她的名字,然後,掛了電話,手心已微微發涼。

  盡管理智告訴他,甄意出現危險的概率很低,可不知為何,彷彿有種解釋不清的不安情緒。

  沉悶,窒息,他不敢深入探究。

  撥了另一個號碼出去,對方接起了電話:「先生。」

  「甄小姐呢?」

  「她在前面的車裡。」對方迴答。

  「確定?」

  「是。」

  「嗯。」他剛準備掛電話,對方又說,「車裡還有一個男人。」

  #

  甄意盯著淮生手中的摩擦環,頭皮發麻,條件反射地猛踩剎車。淮生在巨大的慣性作用下陡然前傾,差點兒沒撞上擋風玻璃。

  「你幹嘛?」淮生揉著被安全帶勒痛的胸口,痛苦地皺眉。

  甄意手摸進包裡,一邊找利器,一邊警惕地盯著他:「你怎麼會有這個東西?」

  「我姐姐的啊。」淮生疼得齜牙咧嘴,卻沒鬆開安全帶。

  甄意以此判斷出,他對她並沒有要加害和攻擊的趨勢。

  她詫異:「你這段時間見過淮如?」

  「沒有。」淮生捂著胸口,低下頭,「我和姐姐在體育館有一個儲物箱,兩把鑰匙,一人一把。姐姐逃出來後,一直沒去找我。可我感覺……算是心靈感應吧……她一定會去那裡,留什麼東西給我。」

  這就是為什麼警察守了淮生的住處和電話那麼久,都毫無頭緒。

  想起姐弟倆這樣的默契,甄意心裡一時感慨,再度緩緩發動汽車,出了地下車庫,駛向光明的戶外路面。

  「所以你去那個儲物櫃裡拿過東西?」

  「對。有錢,還有信。那些錢全都是零零碎碎的,拿橡皮筋捆成一摞摞。」淮生說到此刻,鼻子紅了,眼淚在眼眶裡直打轉,「她在外面逃亡,能去哪裡賺錢呢?她在信裡隻字不提,只說現在天氣冷了,我們淮生要註意飲食啊……」

  淮生別過頭去,不讓她看見自己的眼淚,聲音卻哽嚥了,「我給她留了信,要她不要管我了,我可以賺錢的。可她還是往櫃子裡放錢……」

  甄意眼睛濕了。

  車廂內一片靜謐。她不知該說什麼,只說了句:「對不起。」

  「不關你的事。」淮生舉起手臂,拿袖子抹眼淚,「上星期我在櫃子裡看見這幾個環。上面有血還有透明的油。那時候我就知道……」

  他的手狠狠握成拳頭,頭埋在手臂裡,泣不成聲,「就知道姐姐會要死了。」

  甄意狠狠一愣:「你是說心靈感應?」

  「不是。我猜得到姐姐為什麼要殺許莫,一定是她製藥做了什麼不法的交易,有人要害死她滅口。甄律師。」

  淮生用力抹去眼淚,

  「我想,是有人想殺我姐姐,然後推到你頭上。所以,我想和你一起去警署。拿著這個物證去。」

  說著,他重新用塑料薄膜包好了摩擦環。

  甄意張口結舌。

  果然是寫恐怖懸疑小說的人……思維縝密,一清二楚……

  淮生眼睛紅紅的,吸著鼻子,努力控制語音:「甄律師,我姐姐也絕不會是什麼連環害人的嫌疑人。她以前殺過人,但我知道這次不會是她。她只想出來賺錢給我用,她不敢冒險去殺人,讓警方再次抓到她。甄律師,我確定。」

  甄意望著淮生再一次淚濕的眼睛,那樣清澈,那樣悲傷,卻那樣信任,她一度無言。

  鬼使神差的,她腦子裡劃過一個想法:如果真的不是淮如,她願意幫她正名。

  她從座位上摸出剛才嚇掉的手機,才知不小心碰到了靜音鈕。劃開一看,言格的未接來電。

  打過去,那邊接起來。

  「甄意?」聲音很沉,稍稍探尋。

  「誒?有事嗎?」

  「你現在在哪裡?」那邊問。

  「在車上啊。」甄意奇怪,他很少這麼問,於是又道,「我和淮生一起,準備去警局呢。」

  「好。」他平平淡淡的,「我剛好也要過去。」

  隔了幾秒,他輕聲說,「在那兒等我。」

  「唔。」甄意收了手機,不知為何,被他最後清沉的一句叮囑弄得心咚咚跳。

  #

  言格到警署時,甄意坐在走廊的座椅上,垂著頭,臉色不太好。

  但看到她,他便心安了。

  言格去她身邊坐下,問:「怎麼了?」

  她抬起頭來,下巴朝審訊室揚了揚:「那裡,淮生在接受審問。」

  她把來的路上和淮生的對話都告訴了他,說完,長長歎了一口氣:「他本來是想幫他姐姐麼,結果陳sir和季sir好像懷疑他是淮如的同夥,就關起門審問了。」

  想起上次尹鐸還有自己受審的情況,甄意有些同情淮生:「只怕所有的淒慘往事和苦難史都要被挖出來了。這種抽筋剝皮的審問,審一次,都是對被審者的摧殘。」

  可她也理解他們。

  不到最終證據確鑿,就得廣撒網,所有可能的嫌疑人都要被審。

  言格見她無奈不悅的樣子,沒多說什麼,隻手覆過去,握住了她的手。

  她頓覺溫暖,遂歪頭靠去他的肩膀,小聲道:「言格,我知道了。」

  「知道什麼?」

  「知道你其實派人跟著我。」

  他稍稍一愣,低頭看她靠在自己肩上的腦袋,不自禁臉微紅了,窘迫道:「抱歉。我不是想監視你或是探尋你的行蹤……」

  「你好貼心。」她抬起頭,紅唇輕觸他的耳垂,柔聲一句情話叫他剩下的話凝滯在了嘴邊。

  「言格……」她親暱地纏住他的手臂,聲音異常的溫柔乖巧,帶著滿滿的幸福,「你是擔心我的安全對不對?好sweet~」

  她緩緩吻一下他的耳朵,又歪頭靠去他肩膀:「所以下停車場,在車上看見淮生手裡的環的時候,雖然擔心,但沒多害怕。因為我知道呀,如果我有什麼事,我未婚夫的人就一定會衝出來救我。哼!」

  一番話裡毫不掩飾的倖福和驕傲讓言格的臉愈發有些紅了。

  他沒說什麼,只是更緊地握住了她的手。

  過了好一會兒,他說:「我也不認為鄭穎和楊姿的案子是淮如做的。」

  「是嗎?」

  「嗯。」他把今天見厲佑的事情和她說了。

  甄意聽了,納悶:「你的意思是,確定這個兇手就是和我打電話的人了?他想殺死淮如,陷害我?」

  「是。」

  「可為什麼呀?」甄意不解,「我又不是他們的實驗品。」

  言格稍愣,道:「或許是擔心你知道太多了吧。」

  「哦。」甄意對這個解釋能夠接受。「對了,剛才你在電話裡說你正好要來警署。是發現了什麼疑點嗎?」

  「疑點太多。

  兇手留楊姿活命的理由。

  兇手是怎麼不乘電梯把楊姿弄上高樓的。

  還有最重要的,同樣是催眠讓人自殺,前面都是跳樓,為什麼到鄭穎這裡改變了作案模式,換成了羞辱諷刺式的性窒息?」

  「諷刺?」甄意奇怪。

  「嗯。」言格道,「把鄭穎打扮得那麼漂亮並非對她的尊重,而是諷刺。」

  「為什麼?」

  「她的打扮其實是百老匯前段時間很流行的鬧劇表演形式。」

  「鬧劇?……但兇手為什麼要羞辱鄭穎呢?」甄意覺得矛盾,「剛才你不是說,你和厲佑說,這個兇手改變了他的信仰,所以才轉變了作案模式嗎?」

  言格抿了一下脣角:「那是我故意試探厲佑的。只是想測試一下他對外面的這個主導者的信任程度。」

  甄意不經意鼓了一下嘴,她已經覺得厲佑很奇特了,沒想外面這個主導者更詭異。

  言格垂眸看她,緩緩解釋:

  「單環蛇標志是msp的傳統和本源,堅持這一派的成員有天生的優越感,讓一個始終堅持傳統自然實驗方法的成員改變信仰,遵從雙環蛇那一派的藥物刺激,不太容易。這也解釋了,為什麼他會把神聖的雙環蛇圖徽隨意地畫在鏡子上。」

  甄意眼睛亮亮的,認真傾聽,想了一圈,一下子明白:「你的意思是,兇手在鄭穎這個失控點上摻入了個人的仇恨?」

  「對。」言格看著她興奮參與其中的樣子,大拇指無意識地輕輕摩挲她的手背,

  「鄭穎不是msp的實驗品,兇手殺她是私人洩憤。如果用以往的催眠跳樓,太不解恨了。」

  甄意驚歎:「那這個boss很聰明,他想用性窒息羞辱死者。而這時,我們已經開始關註那幾起跳樓案的詭異之處。再次催眠鄭穎太引人關註,所以他把鄭穎的死和『衛道者』聯繫起來。」

  「對。」言格贊許地點頭,「可與此同時,他發現衛道者的畫像符合尹鐸。於是想到了設計一齣淮如陷害你和尹鐸的戲碼,能夠除掉淮如的同時,還能反過來陷害你,拖你下水。」

  甄意聽完,只覺不可思議:「這個人太處心積慮了。這麼說來,淮如也有些可憐。難怪那天去害我的時候,她看上去不太對勁。眼神一直怪怪的。」

  說到這裡,她一面覺得淮如可憐,一面又覺得那個幕後主謀太可怕太恐怖。

  她問:

  「所以你來警局是要差鄭穎的事情嗎?」

  「嗯,查鄭穎的背景和死亡報告。」

  她「喔」一聲,鬆開他的肩膀:「那你現在在等什麼?」

  他不緊不慢道:「等一個電話。」

  「電話?」

  甄意話音未落,審訊室裡的人都出來了。

  淮生眼睛更紅了,臉上全是淚痕,低著頭不作聲。

  陳sir看到甄意和言格,剛準備說什麼,旁邊有人遞電話給他,他接過去皺眉聽著,目光一直往言格這邊瞟。

  言格則淡定如常。

  甄意思考了一下,覺得言格不太可能會用家裡的關係壓人,最有可能的情況是他把情況反應給了當初負責抓厲佑的上級部門。於是……

  陳sir放下電話,對言格道:「你可以跟我來了。」又看向甄意,「你不可以。」

  甄意默默想:我又沒想去。

  言格回頭看甄意一眼,輕輕撫了撫她的手背,也並沒說什麼,走了。

  #

  安靜而隱蔽的小會議室裡,只有言格,陳sir和季陽三人。

  陳sir道:「大致的情況,上面已經說了,我們會盡量配合的。你想知道什麼情況?」

  言格平靜答:「鄭穎和楊姿案子的證詞,現場細節,屍檢報告。」

  「這個可以。」陳sir說,「我已經叫人準備了。」他看了一眼季陽,後者把厚厚一摞資料推到言格面前。

  言格不做停留地拿起翻開,隨口道:「還有鄭穎的背景資料,包括她的家庭和父母,越詳細越好,最好是能夠挖出陰暗面的。」

  對面沒人做聲。

  言格停了半秒,緩緩抬頭:「怎麼?」

  陳sir道:「鄭穎她的人生風調雨順,很普通,沒有任何大的坎坷。」

  言格低下頭去了,一邊看資料,一邊分心說話:「家庭背景很強嗎?」

  沒回應。

  言格翻看著證據,淡淡道:「如果你們搞不清楚輕重緩急的話,我可以讓剛才給你們打電話的國家安全部親自來調查。」

  「可以去查,但這可能需要很長的時間。」

  「嗯。」言格漫不經心的,不說話了。翻了一會兒,眼瞳漸漸斂起:「鄭穎的喉嚨裡有刀片?」

  「是。」

  「即使發現了刀片,你們還一度認為這和『衛道者』案子是一人所為?」

  「我們無法排除兇手加重了虐待的可能。」

  言格直接抬手,示意他不要出聲。

  他握著那本厚厚的資料,腦中很多的疑點一個個串了起來。

  鄭穎喉嚨裡的刀片只讓他想到了一件事,他甚至不用等警方對鄭穎的結果調查出來就知道兇手和鄭穎是什麼關係了。

  「兇手一定是女的。」他簇著眉,自言自語,卻不是在和別人說話。

  陳sir聽了,歎氣:「我已經這麼和受害人解釋了,可她不肯相信,剛才還在警局纏著,說就是有人強姦了她。她很清楚。」

  言格根本沒聽,腦子裡高速運轉,飛快轉到楊姿案。

  為什麼不殺死楊姿?

  為了刺激甄意?性幻想那種程度的刺激不夠。

  是甄意及時趕到救了楊姿?

  不是,是嫌疑人亮了燈吸引甄意上樓,給她打電話,把她打暈。

  這個行為的目的是什麼?

  是......

  他的心一沉,忽然之間,一切都水落石出了。

  他猛地站起來,臉色微變,居高臨下地俯視著陳sir:

  「你剛才說什麼?」

  陳sir愣愣的:「說受害人剛才還在警局裡纏著,非說有人......」

  話音未落,椅子嘩啦啦在地上滑動,那個男人風一般捲了出去。

  #

  甄意揉了揉眼睛,有點兒睏了。望望鏡子,今天風大,把她吹得髮型全亂了。

  她重新梳理了一下,拿水龍頭裡的水拍拍臉。警局的洗手間裡,安安靜靜的。

  她拿紙巾擦掉臉上的水,一抬眼,看見楊姿站在鏡子裡,幽幽看著她。她猛地嚇了一大跳:「你走路沒聲音的?」

  「你在怕什麼?我又不會吃了你。」楊姿淡淡地笑了一下。

  甄意不知該說什麼,索性不講話,又想起剛才聽警署的警司議論,說這個「受害人」瘋了,天天來警局說自己被迷姦了,要找出兇手。

  甄意便說:「楊姿,或許你說的是真的。」

  「什麼是真的?」她涼涼地問。

  「你被人......」甄意輕咳了一聲,摸了摸鼻子,「我看見有人從你身上拿出了......環。我想起來了。但不是淮生,你不要因為看見他今天來警局而誤會。我看見了那隻手,很小,像淮生瘦弱的手,可不是。」

  「你怎麼知道不是?」

  甄意說:「淮生手上有燙傷,但我看到的那隻手沒有。」

  「哦,是嗎?那你記得......」鏡子裡,楊姿勾了勾唇,抬起手對她晃了一下,

  「是這隻手嗎?」

  #

  「你......」甄意驚怔,想要說什麼,卻......視線開始模餬......

  只看見,楊姿的眼神越來越陰森。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6-1-27 11:13 PM

92. chapter 92

  言格趕去走廊時,椅子上已空空如也。甄意早不見了蹤影。

  摸出手機給她打電話,對面還是那首歡樂的求婚曲彩鈴。耳畔卻同時響起了甄意俏皮的聲音:「甄意~你男人電話~快來接呀~」

  他的心猛地一沉,回頭,只看見女衛生間開著門。

  他的手緩緩垂下來,走去門邊,就見甄意的包包倒在洗手臺上,鑰匙手機面巾紙唇彩散落一地。

  他立刻轉身,幾乎以生平最快的速度衝下去停車場,可楊姿的車早已沒了蹤影。

  他死死盯著停車場的出口,看了幾秒,又轉身巡視四週,目光筆直而用力,卻不知自己在看什麼。

  看什麼,她不在這裡啊。是啊,這裡一個人都沒有。

  他抬手用力捂了一下嘴,狠狠呼出一口氣。

  警署。呵,警署。

  居然在這兒把人擄走。

  他派了守護她的人,不會跟進警署。因為這裡本來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沒想反倒成了防守最弱的區域。

  楊姿。

  言格對這個女人的了解更多的停留在「甄意身邊常出現的一個表情不太真誠的女人」上。

  既然敢在警署裡把甄意帶走,她便是做好了犯罪的打算。

  而通常來說,女人的犯罪往往比男人更殘忍。

  言格竭力吸了一口氣,抿緊唇,轉身頭也不回地上樓。

  #

  上去,季陽和幾個警司在調看監控視頻。

  黑白色的屏幕裡,楊姿抓著甄意的手臂,帶著她下樓,上車,揚長而去。視頻裡,甄意還能獨立行走,非常正常。

  司瑰緊張地握著拳頭,看完錄像又覺得不可思議:「甄意怎麼可能乖乖被楊姿帶走?會不會是她沒有發現楊姿的真面目?」

  「不會。」季陽道,「甄意的包留在洗手間了。」

  幾個警司都憋著火,光天化日的,在警署內部把人擄走,這簡直是警察們的奇恥大辱。

  言格立在人群的最後排,碎髮下眼瞳幽深,遠遠看著屏幕裡那個熟悉的小不點,她很乖的樣子,楊姿給她開門,她就坐上了車,沒有反抗。

  前方的人在密切地討論著,他卻像是站在空曠無人的房間裡,只有各個鏡頭上甄意走過的畫面。她的臉看上去有點兒白,但異常平靜,平靜地刺痛了他的心。

  良久,他緩緩道:「她被藥物控制了。」

  #

  走出監控室,遇見陳sir在和淮生解釋,大意是很抱歉,已經確定嫌疑人是女人。

  淮生不太明白,說:「可是為什麼會有這種摩擦環呢?」

  季陽走上去,簡短道:「都是她自己設計的誤導項。害死鄭穎的兇手就是她,只不過她自己演戲時,可能收買了淮如幫忙。」

  淮生:「我姐姐怎麼會幫她?」

  陳sir:「給錢就行。而且你姐姐很可能不知道鄭穎的事,只以為楊姿要陷害甄律師,又不會死人,所以她還是敢做的。」

  淮生想起之前他們對自己的逼問,還是膽戰心驚,看向言格:「這是真的嗎?」

  言格臉色微涼,說了一個字:「是。」

  淮生難過地蹙眉,有點自責:「是我不該拜託甄律師送我來警局。現在楊姿把她抓走了,也會用那樣戲劇的方式殺掉甄律師嗎?你們一定要盡快救她。」

  言格想起鄭穎那樣戲劇的死亡方式,胸口瞬間一滯;但他也很清楚,他們不會殺掉甄意,他們要的是甄心。

  #

  甄意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躺在牆角,這是一處非常乾淨潔白的房間,四壁沒有窗子,只有高高的兩個排氣扇。屋子裡燈光明亮。

  楊姿坐在椅子裡,翹著二郎腿。手裡燃著一隻煙。

  裊裊的煙霧揹後,她的臉濃妝艷抹,異常漂亮。因為畫過妝,打扮得愈發漂亮奪目了。豐厚的嘴唇上塗了大紅色的口紅,殷紅的嘴角勾出一個幽幽的弧度:

  「醒了?」

  甄意爬起來,卻又摔下去,雙手雙腳都在發軟,連心跳都很緩慢。

  她雙手撐在地面,努力地呼吸著。又用力搖了搖頭,可腦子裡還是一片混沌,記不起自己是怎麼跟著她到這裡來的。

  只記得......鏡子裡,楊姿漂亮的手在她面前晃了一下,模糊,卻又異常清晰。那雙手,和她那日被人打暈後從鏡子裡看到的那隻手很像。

  「楊姿,是你自己嗎?」她虛弱地問。

  楊姿深吸了一口煙,緩緩吐出一團煙霧,嗤笑一聲:「你什麼時候蠢成這副德行了?這樣的問題,還需要問?」

  甄意愣了幾秒,從沒見過楊姿這樣熟女又傲然的樣子,苦笑了一下:「我不願意相信你是這樣的人。我以為你雖然有些不好的小心思,卻不至於做出這種齷齪骯髒的事。」

  楊姿臉色微變,突然大步上來,狠狠一巴掌抽到甄意臉上,後者猛地摔倒在地,頭暈眼花。

  甄意這才發覺,脖子上又繫上了一環項圈,抬頭看,長長的繩子吊在頭頂的滑輪上。

  「甄意,你最好給我收起你這副道貌岸然的嘴臉。朋友?我早就不把你當朋友了。你也不需要再偽裝了。既然是做朋友,你難道沒發現,你身上的很多祕密,是我透露給別人的嗎?」

  甄意不知道她說的「別人」是不是msp。

  「至於你,我最落魄困苦的時候,你卻站在最高的位置全是鮮花掌聲。這樣的差距讓我們必然做不了朋友。也說明,你只不過是想讓我襯託你而已。」

  甄意捂住發痛的臉頰,緩緩坐起身:「如果你說的是淮如的官司,那是你自己沒準備好,和我沒有半點關係。你現在做出錯誤的選擇,也是你自己的決定。」

  「你又開始這些我不想聽的話了。甄意,其實我還沒有那麼恨你。可你總是和我作對。」

  楊姿婀娜地吐出一口煙,煙霧後邊,她臉色冷寂,居高臨下地俯視她,

  「那個殺死壞女孩的『衛道者』會用假的陰莖侵犯女孩,並在六月份終止了犯案。你知道為什麼嗎?因為他最後的一個受害者逃脫了,更因為他與最後的一個受害者發生了真正的性行為。」

  甄意一愣,猛地抬起頭。

  楊姿一點兒不難過,抱著手俯身看她:

  「甄意,那段時間,姚鋒的父母被受害者逼著還錢,我沒有管。他們自殺了,網上很多人都在罵我,這種時候你知道你的這個朋友有多無助痛苦嗎?或許因為這樣,我被那個衛道者盯上了。只可惜,他對我有感情,捨不得殺我,還佔有了我的身體。

  在你的工作室辦成洋娃娃出事的那天,的確是我自己假裝的。但我描述的那些事情,都是真實發生過,只不過在好幾個月以前。

  你的言格就是衛道者,他用催眠迷姦了我。

  可那段時間,正是你對他攻勢最強的時候,你知道那時候我有多恨你嗎?因為你,讓他動搖了。我一度不準備打算做壞事了,想和他好好的,是你破碎了我變好的希望。」

  甄意搖頭,腦子裡昏昏沉沉,思維卻異常清晰:「不對,楊姿。你錯了,衛道者的受害者全是意外害死了公職人員的人,你根本不符闔那個受害者類型。發生在你身上的事情很可能只是個意外,和你認識的人沒有任何關係。」

  楊姿聽言,很冷靜地笑了笑。

  甄意這番話不僅是在侮辱她的記憶,更是在羞辱她的人格。

  她大步走回去桌子旁邊,「啪」地摁下了一個按鈕,甄意只覺脖子猛然一扯,呼吸驟停,人就被提起來吊去了半空中。

  空氣!

  她雙手用力扯住脖子上越勒越緊的項圈,想竭力吸進去一口空氣,可她的頭被狠狠拉扯著彷彿要從脖子上拔出。

  身子像被一條巨大的蟒蛇纏住,每呼出一口氣,胸腔就癟一點,只有出氣,沒有進來的。

  楊姿立在桌子前,看著甄意懸在半空中,雙腿拼命地踢騰牆面,小臉漲得越來越紅,她冷冷地笑了笑,見差不多了,摁了另一個鈕。

  滑輪一滑,甄意驟然從空中摔下來,身體撞擊地板的痛已不足掛齒。她張開口,瘋了般呼吸,五髒六腑都彷彿乾癟後猛力膨脹的氣球。

  她捂住劇烈起伏的胸口,喘氣道:「楊姿,你一定是幻想。你跟著他們,只會被那些人利用。」

  「呵。」楊姿冷笑,「被誰利用?我做的任何事,都是我自主想做的。誰在利用我?」

  甄意只覺她說話的語氣真像是邪教裡冥頑不靈的教徒。「自主?楊姿,你為什麼要殺鄭穎?她和你有什麼關係?」

  楊姿不答,卻猛地把甄意提起來,抓住她的雙手往牆上一摁。甄意的雙手瞬間被牆上的兩個鐵環釦住,她面對著冰冷的牆壁,心中已覺不安。下一秒,楊姿尖尖的指甲就摳進她的脖子後,抓著襯衫領狠狠一扯。

  衣服嘩啦啦地撕開,甄意的背後透了風。

  她的身體不自覺地渾身緊繃,莫名有種不詳的預感。可,身後的人停了下來。

  楊姿的指尖輕輕碰上甄意的後背,緩緩沿著她的背脊滑下去......

  甄意頭皮發麻。

  有好幾秒,四周死一般的寂靜。

  甄意裸露的背部的肌膚白皙而滑膩,像沉水的美玉,又像最美的雪地。楊姿的眼一度一度地深斂,只看見了白雪上的紅梅,是男人留下的吻痕。

  她緩緩收回手,真是光滑的肌膚啊。

  她輕輕吸了一口煙,長長地吐了出去。半晌,眼中兇光一閃,手中燃著火的煙頭就狠狠摁進了那白膩的肌膚裡。

  「啊!!!」甄意仰起頭,撕心裂肺地慘叫。

  煙頭一瞬間的高溫和灼燙如刀一樣撕扯著她的神經,她痛得腦中好似爆炸,身體不受控制地拼命抽搐,扭動著要躲避外界的傷害,可她被困在牆上,無處可去。

  皮膚一寸寸的燒傷終於溶解了煙頭的高溫,可楊姿的手仍舊狠狠摁在傷口上,繼續施加著痛苦。

  她貼過去,盯著甄意一瞬間慘白的臉,冷笑:「甄意,你想知道我為什麼殺鄭穎嗎?嗯,你的男朋友那麼聰明,應該已經知道了。要不,我們問問他吧。」

  甄意痛得神思恍惚,聽她這話,卻驟然回神一愣,就見楊姿拿出了一隻形狀奇怪的電話,撥通了號碼。

  開著擴音器,「嘟嘟」的聲音很空很空。

  甄意歪頭靠在牆壁上,臉色蒼白。

  大概過了十秒鍾,電話接起來了。那邊停了一瞬,傳過來一個很低的男聲:

  「你好。」

  甄意一怔,也不知為何,眼睛就濕了。

  #

  距甄意被綁架已經過去4個小時。

  言格接起手機時,警署的技術分析人員立刻開始解碼電話信號和通訊基站,可令所有人意外的是,竟分析不出有效的信號。

  電話是從國外打來的,10秒鍾換一個地點。

  言格心無旁騖地接起電話,緩緩說了句:「你好。」
 
  對面有好幾秒沒有動靜,但很快,楊姿傲慢挑釁的聲音傳來:「言。格。」一字,一句。

  「是我。」他並無多話。

  楊姿那邊沒料到他是這種態度,便說:「甄意在我手裡。」

  「嗯,我知道。」惜字如金。

  「你從她綁架到現在,做了些什麼?」

  「分析你。」隻字不提甄意,反倒把重點放在她的身上。

  電話那邊的人笑了一下,竟好似被愉悅了:「哦?說說看,都分析了一些什麼?」

  「恕難奉告。」

  那邊的人哼笑了一下,很快有了打火機的聲音,隔幾秒,言格的心猛地一沉,下一刻,便是甄意淒厲的慘叫:「啊!!」

  一室的警察都沉默了。

  言格背脊僵直,碎髮下的眼眸深邃得像夜裡的海,

  他沒作聲,只緩緩地抬起手,用力摁了一下眼睛。

  那邊輕笑:「言格,現在我們可以交談了嗎?」

  言格極力摁著眉心,摁了很久,才抬頭,眼神漸漸聚焦,恢復了一貫的淡漠和冷冽:

  「30年前,一位少女送孕婦回家,自此失蹤。她被孕婦拐騙至傢中,被囚禁。孕婦把她送給她的丈夫,作為孕期不能滿足丈夫性慾的禮物。同樣,也作為日常生活中滿足丈夫變態性虐心理的替代品。他們把那個少女囚禁起來,夜夜給她非人的虐待和折磨。把她變成了他的性奴。

  很多年後,這個性奴懷孕了,生了一個女兒。丈夫對奴隸有了淺薄的感情,把這個女兒養在身邊,兒女雙全。可後來妻子又生了一個女兒。小女兒與大女兒水火不容。

  於是,大女兒被送去了孤兒院。那時,她年紀還小,但也應該記得一些事情。」

  「你真厲害。」那邊的人又開始抽煙了,「那個男人那麼大的官,都讓你翻出黑歷史。哎。」

  她長長地歎了一口氣,嗓音嫵媚而溫柔,「說實話,那時我年紀小,有些事情記不太清,可長大後,記憶反倒越來越清晰了。生活過得越來越慘,人家卻過得越來越好,你說我能滿意嗎?」

  言格不語。

  他很清楚,因為是楊姿,甄意的境況才更危險。但他不能提甄意,縱使心口想得發疼,都不能提她的名字。

  這時,電話裡突然再度出現了那個奇怪的聲音,煙頭摁滅在上,一種非常沉悶的滋滋聲。可這次,那邊沒有任何人發出聲響。

  可就是在這詭異的沉默裡,言格的下頜緊繃起來,眼眶就濕了。

  他甚至可以看到,甄意額頭冷汗直流,把嘴唇咬出血都不肯吭聲讓他聽到的樣子。

  「你打這個電話的目的是什麼?」言格的嗓音不再平和,變得低沉。

  「想問你,你究竟承不承認你就是衛道者,你就是迷姦我的那個人?」楊姿嗓音裊裊的,像難以捉摸的紗,她再次點了一根煙。

  打火機輕磕的聲音,重重敲打在每個人的心上。司瑰咬著牙,拳頭握得咯咯響。

  言格有足足十秒沒說話,不知是在想什麼,一貫澄澈安定的眼眸變得狠烈,像看著很遠的地方。

  甄意她......

  他很清楚,不管說什麼,楊姿都......

  他眼中浮起了淚霧,一字一句,道:「楊姿,我和你,從來沒有任何關係。」

  話音落後,再是寂寞。

  電話那邊傳來細碎的聲音,是指甲撥弄著人的髮絲和頭皮。

  一屋子的警察眼睛都紅了。

  「渾......」司瑰失控了,要衝上去奪電話,卻被另幾個警司捂住嘴攔了下來。

  滋滋的灼燒髮根和頭皮的聲音,楊姿手中的另一根煙,戳進了甄意的後腦勺。

  言格固執地睜著眼睛,淚水一下子彌漫眼眶。

  可甄意沒有作聲,一丁點兒的聲音都沒有。

  死一般的寂靜裡,言格握著電話的手指微微發顫,心像是被重錘狠狠一擊,沒了動靜。

  他咬了咬牙,一瞬間,身上莫名散發出冰冷徹骨的氣質,像是從內心最深處侵染而出。

  可,他說出來的話,依舊淡漠平靜:「楊姿,你想要什麼?」

  「三樣。」她褪去了輕鬆傲然的語氣,變成了談條件的堅定決然,「你向我道歉,生我的那個男人向我道歉;還有,把厲佑放出來。」

  言格沒回答。有些事情,果然和他想的一樣。

  「我給你們三天的考慮時間。不然......」楊姿笑了一聲,氣勢全開,

  「言格,你放心,我不會殺甄意。但我在想,你說如果把她囚禁起來,關上幾年,讓她給別人生一個小孩。你說,那個時候她還會回去你的身邊嗎?」

  司瑰的眼淚瘋了般流下來,被捂住了嘴,痛苦地嗚嗚直哭。這樣的話叫所有的警察都無力而悲傷。

  「或許,讓她來求求你吧。」她大發慈悲,電話那頭傳來換位置的聲音。

  言格心裡一緊,便聽見電話裡細細簌簌的,像有誰在動。

  他冰封了一整天的心瞬間軟了,他很清楚,是甄意。

  每個夜晚,每個清晨,身邊的她迷糊在夢裡,動來動去時,就是這個聲音。

  他張了張口,卻竭力忍住喊出她名字的衝動。

  「言格~~」是甄意。

  她嗓子已經啞了,聲音卻意外的柔軟,彷彿帶著微笑,想說她沒事。

  他一直到知道,甄意是個很愛哭,很愛叫的女孩子。可她也會很安靜,很沉默。就像剛才。

  他靜靜聽著她微弱的呼吸,眼神幽深專註,臉頰淡漠冷清。想說什麼,信號卻斷了。

  嘟嘟的空響讓每個人的心沉落谷底。

  警察們面色嚴峻,他們遇到了一個不按套路出牌的瘋子,這就是楊姿對於boss的利用價值。

  言格攥著電話,不經意握了握拳,很想努力。可,已經無法再控制......

  他的心一寸寸在發涼,冷得像赤足站在冰天雪地裡。

  #

  甄意眼裡含著晶瑩的淚水,呆呆地望著虛空。

  言格對她一句話也沒說,可她卻知道,他一定是流淚了。一想到他背脊修挺地站在一眾人群裡卻骨子裡孤寂寂寞的樣子,她就痛得撕心裂肺。

  而言格懂她的,他知道她有多愛面子,有多心疼他;他知道他要是違心地承認,她要心痛死,還要給楊姿活活慪死。

  她那麼相信他,她一定會等他來救她啊。

  楊姿掛了電話,冷眼瞧著甄意。她額頭上,脖子上,揹脊上,全是冷汗,嘴唇慘白得像紙張。

  「甄意,你聽見了沒?現在知道,我的人生有多淒慘了吧?」楊姿轉身走去桌子邊,從抽屜裡拿出一把刀,在手中輕晃,

  「所以甄意,你覺得你比我成功,是真的因為你比較厲害嗎?不是的。是因為你天生命好。」

  甄意無力地伏在牆上,後腦勺的燙傷幾乎已經讓她虛脫。那一瞬,她痛得像是所有的神經齊齊斷裂。她以為自己會活活痛暈過去,可她一次次居然挺了過來。

  「楊姿,你殺了鄭穎,因為她是你的親妹妹?」

  「她搶走了我的人生。」楊姿很簡單地一句概括,並不像以前的那個楊姿,說起自己的苦難就會事無巨細所有的悲慘都傾倒出來。

  完全露出本來面目後的楊姿,非常的主動且有控制力。

  半晌,她語峰一轉,「也沒什麼,就像你搶走了你姐姐的人生,她也想讓你死一樣。」

  「你胡說什麼?」

  楊姿手裡晃著刀走過來,輕衊地笑:「甄意,你一直有病你不知道嗎?別人都以為你很堅強,你很強大,那是因為你所有的負面情緒都給你姐姐了。你的人生是建立在她的痛苦上。你在吸取她的生命!」

  甄意扭頭,臉色蒼白,目光卻尖銳:「我姐姐現在好好的。」

  「你姐姐甄心,在美國工作吧。很有錢對吧。那我告訴你吧,那是你自己幻想出來的。甄意,你有病你知不知道?」

  甄意的臉漸漸變涼:「楊姿,你瘋了嗎?」

  「甄意,你清醒的時候聽過你姐姐的聲音嗎?你見過她嗎?你有沒有和她的合照。」楊姿拿起一摞紙,遞到她面前,

  「你看好了。這是你的護照復印件,甄意,你的名字。今天上半年,就是唐裳的案子之後,你去過美國。這是你的出境資料,這是你在街上的照片。你自己買了一件碎鑽的裙子,寄回了中國。」

  甄意愣愣的,望著照片上的自己,搖了搖頭:「我沒去過美國。」

  「護照的簽證都在!更可笑的是,這是你在美國銀行開設的帳戶資料。戶名就是你,yizhen。每個月往你在中國的甄意的帳戶上打錢。這就是你姐姐寄給你的錢。甄意,你和宋依一樣,人格分裂。你嘴裡所謂的甄心,其實就是你自己。」

  楊姿拿著這些資料,一句一句緩緩地說出來,彷彿抽絲撥繭,看著甄意慘白得褪去了最後一絲血色的臉,她緩緩地勾了勾唇角。

  「你胡說!」甄意怒斥。

  「哦,有一件事你可能忘了。」楊姿優雅地笑笑,「8年前,你控制不住,變出了甄心的一面。你夥同厲佑一起,找人打傷了言格,把他扔在垃圾堆裡,侮辱了他。」

  「我說的侮辱,意思是......」她湊近甄意的耳朵,緩緩說出了那個詞。

  甄意被刺激得一動不動了,雙手緊握成拳,眼睛陰冷得像是寒冬,一瞬不眨,死一般盯著楊姿。

  楊姿變了臉色,唇角陰鷙地勾起,一字一句,彷彿宣判死刑的修羅:

  「差點兒忘了告訴你。你覺得我殺了鄭穎,這種行為很可笑嗎?那甄心其實更想殺你呢。因為,甄意,你只是個實驗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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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

  咳咳,上一段甄意主動的。。。版本。。。

  他目色雋永,緩緩道:「這世上,我只喜歡兩樣東西,星空和甄意。一樣因為你,一樣就是你。」

  她的眼淚一下子吧嗒吧嗒砸下來,腦子裡竟空空蕩蕩的,什麼也不能想。

  他等了片刻,見她只是流淚,問:「甄意,你答不答應啊?」

  「當然答應!」她撲過去摟住他的脖子,激動得發抖,「我只是太意外了,怎麼會這麼突然?你嚇了我一跳。」

  他遷就地彎下腰身,摟住她,誠實地回答:「也沒什麼可猶豫的啊。」

  樸實無華的一句話,叫她愈發淚崩。她埋頭在他懷中,又哭又笑。13年了,終於走到一起了。所有的一切,到這一刻,都值得了。

  她擁著他,心中幸福滿溢,心裡默默回想一遍剛才他的求婚,如何都覺得欣喜不自禁。他這樣的淡然的性子,竟會說「夫妻之愛」,竟會拿一個小娃娃的名字來求婚。

  剛才,他分明表現得淡雅有度,可她心裡卻起了漣漪。

  她忽而抬起頭,巧笑倩兮:「剛才你說,我所謂愛,非瓜葛之愛,乃夫妻之愛?」

  「是。」

  「你說,夫妻之愛,是哪種愛?」她歪著頭,含著笑,黑湛湛的眼眸裡盛著燭光盈輝。

  他微微低頭,很淺地彎了一下唇角:「我以為夫妻之愛,便是愛你,敬你,守你,護你。」

  她被他這句話說得心底溫暖而甜蜜,又被他清風化雪般的淺笑迷了心智,這樣的男人,她如何放得了手。

  心底再也忍不住,終究是問:「那......可要夜共枕席?」

  他稍稍一訝,今晚,他並沒有想到這一步。

  她卻心猿意馬。

  室外狂風暴雨,室內溫柔馨香,可不正是恩愛的最佳時候。

  如此想著,小巧的手指已經爬進他的衣服,在他緊實的腰腹之處摩挲。她踮起腳,仰頭湊近他的耳朵,蠱惑道:

  「我所謂夫妻之愛,乃交.閤之歡,魚水之樂......」

  一字一句,嬌俏明艷,清清楚楚地說進言格的心裡去。

  他清俊白皙的臉頰一點一點地紅透,燒到了耳朵根兒。彼時,他兩手扶著她纖細的腰肢,竟不知該往何處去。

  她揚起頭,望住他,柔柔又緩緩:「言格?」

  「......嗯?」他聲音很輕。

  「我想要我所謂的夫妻之愛。」

  他的身體漸漸發緊,沒作聲。唯獨眼眸深深的,黑漆漆的。

  她見他不動,眼珠一轉,說:「那我們比賽脫衣服吧,看誰快。」

  他抿抿唇,答:「甄意,你要明白,我不是小孩子。」

  甄意漂亮地挑眉:「你要是小孩子,我可不敢誘拐你。我可不是西西裡島的美麗女人,不過,我也很漂亮啊。」

  她輕笑著望住他,手繞到自己的腰上,輕輕掰開他不知不覺中已發燙的手掌。

  她鬆開他,後退一步,在他麵前緩緩轉了一個圈兒,「看,我轉圈兒的樣子很漂亮。」歪頭撥了一下長髮,「撥頭髮的樣子很漂亮。」

  「當然......脫衣服的樣子也很漂亮。」她說著,便當著他的面,緩緩解了浴袍上的腰帶,白色的袍子滑落腳邊。

  她只著一件襯衫,洗完澡了從他衣櫃裡偷來的襯衫,堪堪遮住腿根,露出修長勻稱的腿。

  開了一扇窗子,風吹起襯衫的下擺,兩腿間的一抹深色......若隱若現。

  她解開了襯衫的3個紐釦,雙手自然垂下,那寬大的襯衫便往下滑,露出如珠玉般細潤光澤的肩膀。

  衣衫半解,膚若凝脂。柔軟的胸脯露出大半,在燭光裡瑩潤生輝。

  這樣嬌柔的身軀......言格不可自抑地止了心跳。

  她輕輕咬唇,眼眸盈盈看著他,在他的目光裡緩緩貼去他身邊,手已經往他褲子裡鑽,那裡面,燙燙的,像火爐。

  她輕輕握了一下,那裡並沒有堅硬起來,可體積依然龐大。

  她心在發癢,踮起腳尖,在他耳邊嘀咕:「唔,比中學的時候長大了好多......」話音未落,便感覺它在手心動了一下。

  她嘴角咧開大大的笑容,貼在他耳根處,嗓音卻依舊蠱惑,說:「言格,你難道不想要我嗎?我是你的......未婚妻......唔,妻子。」

  說出這個詞,她覺得異常性感親密,重復了一遍:「妻子,和你夜共枕蓆的妻子。我的心,我的身體,你都該拿去。」

  他僵硬在原地,眼睛愈發深闇了。

  「再說,」她莞爾笑了,歪頭靠在他的肩膀上,「你還要我給你生小孩子呢。要不要我教你,怎樣讓我生小孩子呀?」

  她吃吃地笑,真似書裡說的「孜孜憨笑,似全無心肝。」

  他呼吸微滯,想說什麼,可甄意已然沒了耐性。

  她抓住他的手掌,握著它摁到了自己胸脯上,一路摸著往下,往下,去到她兩腿之間,他的指尖便宛如陷入了雨後玫瑰花叢,柔軟,濕潤。

  他竭力沉住顛簸的心跳,眼眸不經意深了一度。

  甄意稍一用力,把他推倒在美人塌上,一下子便跨坐到他身上,急不可耐地拉開他的褲子,小手捉住尚還軟軟的它掏了出來。

  好傢伙,她勾引挑.逗了那麼久,他居然沒點兒反應。她另一隻手也探過去準備好好教訓教訓這傢伙。

  「甄意!」他弓起身來,猛地去捉她的手腕。不想這一起身,帶動身下一擠,彷彿在濕潤的泥地裡走了一遭,激得他莫名渾身一顫。

  轉眸一看,

  甄意被他制止住,懵懂地抬起頭,眼眸清黑而熾熱。

  她的襯衫已滑去了腰際,雙腿大開,腿桿間柔軟的一處正對著他,粉紅色的,像朵小小的花兒。

  而他正牴在花兒的心間。因尚未堅挺,所以並未給她造成傷害,可她卻彷彿被一團溫柔熾熱的東西推搡蹂躪了一遭,很舒服。她閉上眼,長長地呼了一口氣,裸露的胸口緩緩起伏。

  他不動了。甄意也在一瞬間平息下來,只感到他手心極燙,自己的脈搏在他指尖突突直竄,刺激而狂亂。

  她索性屁股往前一挪,故意蹭過去,狠狠往他那裡擠坐,柔軟地將它包裹壓制,兩團柔軟擠成一處。偏是給他看得清清楚楚。

  也就是那一剎那,她彷彿過了電,仰起頭焦灼地哼出一聲:「言格~」

  這樣的視覺太刺激,他不吭聲,只覺全身的血控制不住地往下湧。

  甄意便覺身下那一大團軟軟卻又彈性的傢夥一簇一簇地,開始了質變。

  窗外風雨飄搖,室內,爐子裡點著淡淡的沉香,清淡如霧。

  甄意張開腿跪坐在他身上,緩緩地解開了自己襯衫的釦子,卻不脫下來,只掀開到肩膀邊,讓他看清自己光露在外的乳房。

  她的雙手摁在他細膩緊實的腹肌上,盯著他,像一隻嗜肉的豹子,腰肢纖細,力量卻不小,猛力往前一推,又窈窕地扭回來,帶動身下來來回回地磨蹭他。腳趾也無意識地用力蜷起,攀附著他流暢的腿肌曲線。

  男人腿部的肌膚,蓬勃充滿活力,緊緊繃著。

  她奇癢難忍,顫抖著的渴望有如潮水,一波一波將她蓆捲。

  而他倒在榻上,雙手緊握著她的膝蓋。不知是不是她的手摁在他腹部,他覺得呼吸越來越困難。她那裡黏稠而包容,腰肢的擺動有力而生澀,一奇異的觸電感直牴心間。

  他閉了閉眼,或許小時候不懂,現在,他很清楚那是一種什麼感覺。

  男人與女人雙腿間的肌膚漸漸比空氣還滾燙,在兩人眼前,光明正大地摩挲著,每一次用力的擠兌都異常刺激,滑過瘋狂的顫慄在全身皮膚底下流竄。

  窗子開了一條縫,她的雙腿涼沁沁的,他滾燙的掌心輕輕地撫摸她,不知是想給她溫暖,還是給自己降火。

  她卻沒有分心,黑色的眼睛濕潤而明亮,直勾勾看著他,堅定而渴望。

  漸漸,那肉肉的觸感滿滿顯現出了硬硬的質感,沾了她身下不停湧出的水,滾燙的,滑滑的,它便有如得了生命,得了脈搏,在她身下的心口緩緩長大,膨脹,佇立,跳動......

  而他臉紅得幾乎燒成透明,黑湛湛的眼睛像盛著夜空繁星,表情有些難耐。

  她也是如此啊。好難過。不知為何,她空虛得像有千萬隻螞蟻在她那裡爬,撓她的癢癢。

  分明有窗口的風在吹,她卻熱死了,熱得渾身發燒。

  她終於停了下來,低頭一看,它已經徹底長大了,赫然佇立著。

  龐大得叫她害怕卻更盼望。她急切地像被他填滿,痛死了也沒關繫。

  她跪起身來,分開雙腿跨在他腰間,雙手用力握緊,閉了閉眼,身體就往下沉。

  「甄意!」他預感到什麼,立刻去託住她的腰,沒想她已用力往下坐,可只停在入口卻便被劇痛阻礙,她疼得冷汗直冒,慘叫一聲:「嗷~」

  卻不知她濕熱的腿心讓他渾身戰慄了一下。

  甄意委屈地癟嘴,分明她那裡滑膩膩的,怎麼還是進不去。她低頭看著他,痛得都快哭了。而他弓起身子,摟住她的腰肢,翻身把她平放在塌上。

  她便覺一下子換了個天地。

  她躺在軟榻上,不滿意地癟著嘴,委屈極了。可他低眸看著她,黑色的眼瞳像水洗過的黑玉,澄澈明淨,裡面只有她小小的影子,乾淨而專一。

  他低下頭,輕輕吻住了她的眼睛,他的唇柔軟而溫熱,抿去了她眼角點滴細碎的淚光。她瞬間懵懵的,不知不覺,她的心軟成了一灘水。

  她緩緩勾住他的脖子,輕聲道:「言格,其實,我想和你在書架上做愛。」

  然後就是言格把她抱到書架上xxoo了。。。。。接前文了。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6-1-28 01:10 PM

本帖最後由 小叛叛 於 2016-1-28 01:13 PM 編輯

93. chapter 93

  甄意雙手緊握成拳,狠狠咬著牙槽,可牙縫裡還是溢出了一絲痛苦的嗚聲。

  就在片刻前,楊姿手中的匕首切進她的背上,深深地劃過。汩汩的鮮血順著銀光閃閃的刀刃流進她的手心裡。

  甄意痛得眼前發暈,冷汗直冒,鬢角的碎髮全被疼痛的汗水沾濕。

  楊姿貼在她耳邊:「甄意,我問你,除了你之外,有人見過你姐姐嗎?你爺爺,你表姐,見過她嗎?」

  甄意呼吸沉重,卻異常地執拗,不肯屈服:「我小時候被送到孤兒院去,姐姐被送去美國了,所以大家不會提起她!」

  楊姿眼中閃過冷光,手稍一用力,甄意猛地撞向牆壁,只覺刀刃彷彿戳進她的脊骨,痛得她腦乾都擰成一團,差點兒活活昏死進去。

  「我來幫你好好想想。你什麼時候見過你姐姐,高中時候的火災她救了你?她從哪裡冒出來救的你?救你之後,她又去了哪裡?」

  她咬著牙吸氣:「她剛好回國看我,然後她又回去了。」

  「甄意,我告訴你,根本就沒有人救你,是你自己跑出去的。你不信,我再問你,艾小櫻死的時候,慼勉騙你的時候,還有前些天你殺死淮如的時候……」

  「我沒殺她……啊!」甄意慘叫,趴在牆壁上痛苦地掙扎。

  「就是你殺的!這些時候你的記憶都去哪裡了?甄意,你和宋依一模一樣。因為那部分記憶屬於甄心,所以你根本不知道。」

  甄意猛地怔住,原本因為劇痛而猛烈顫抖的身體也瞬間止了動靜。她緩慢地回頭去看她。

  頭頂的白色燈光自上而下打在她臉上,把她的臉照成幾乎透明,她的眼睛揹著光,陰森森的,帶著十二分的冷意盯著楊姿。

  楊姿莫名從她空洞的眼窩裡察覺到一絲森森的涼意,可她並不太害怕,因為甄意看上去並沒有看她。

  是的。

  甄意並沒有看她,她保持著驚醒時最後一刻的姿勢,腦子裡卻早已不受控制地炸開。

  高中的火災,姐姐救了她之後就消失不見了。

  表姐說她幫忙拋屍,處理了艾小櫻的屍體,她記得她沒有;警察說擊打艾小櫻的除了書鎮還有山中的碎石,她記得她沒有教慼行遠重復擊打;

  慼勉後來笑著說謝謝她的一耳光和一腳飛踹,她莫名其妙;

  有目擊者說看見她把淮如推下樓,可她一點兒印象都沒有......

  人格分裂?

  不對,言格知道有姐姐的存在,他知道有甄心這個人存在,他......

  耳旁回響起言格清淡低醇的聲音:「甄意,以後有什麼事,不要找甄心,找言格。」

  「記得,找言格。」

  是艾小櫻死的那天,她從表姐家回去,無意識跑去了hk大學的那棵樹下,遇到了言格。

  這句話,她以前並沒有印象,此刻想起竟叫她不由自主潸然淚下。

  什麼都明白了。

  只以為以前對言格的付出是值得了,如今才知遠遠不及她,才知他沉默地、包容地、在她毫不知情間定下了這樣的契約。

  執子之手,一生偕老。生老病死,不離不棄。

  她想起清醒後他消瘦的容顏,他身上各處的傷。

  竟全是她所為。

  他知道她有病,很重的病,他卻願意終其一生守護身旁;哪怕她一輩子噩夢重重,發瘋失控,他也願意耗上他的所有,用一生的時間一次次給她編織美好的夢境。

  言格,你怎麼能如此愛我?

  甄意眼眶裡蓄滿了淚水,凝視著虛空,嘴唇動了動,兩個字,卻沒有聲音:言格......

  「甄意,淮如的事情發生後,你是不是混混沌沌過了很多天?言格是不是對你很好,對你很主動?他有點兒不像他的性格了,主動提出讓關係更進一步,主動和你更親近。你知道這是為什麼嗎?」

  楊姿毫不留情道,「因為你是個瘋子,是個人格分裂的精神病。他怕你哪天又發瘋發病去殺人了。」

  甄意不吭聲,眼淚無聲而洶湧地流。

  楊姿說罷,緩了聲音:「甄意,現在是不是很痛苦?聽我的話,求你的姐姐,讓你的姐姐出來救你。你有過這種經歷的,痛苦的時候喊你姐姐,就不會再痛了。」

  甄意只是流淚。

  雖然一直在哭,卻不和她爭嘴了,眼神也褪去了冷漠,比先前反而柔軟哀傷,絲毫沒有要被打垮或是壓迫至極限的趨勢。

  楊姿看在眼裡,漸漸失去了耐性:「我小時候從門縫裡看見過我爸對我媽施加過的很多種虐待,」她走到桌邊,拿起一條兩指寬的皮帶,用力一揮,空氣裡打出「辟啪」的爆裂聲。

  甄意陡然止住眼淚,害怕地背脊發涼,身子骨全緊繃了起來。

  「甄意,把這具身體交給你姐姐吧。讓她出來,你就感覺不到疼了。」

  可甄意淚流滿面,一句話不說,只是搖了搖頭。

  言格說過,如果出了什麼事,就想他的名字;如果出了事,找言格,不要找姐姐。

  她答應過聽他的話。

  所以,她死也不要找姐姐。

  #

  黎明前的警署裡,燈火通明。

  季陽疲累地坐在椅子裡,用力揉著眉心。

  抬頭看過去,

  言格插兜立在牆邊,不言不語,碎髮下的眼眸深邃得像夜裡的海,平靜而深沉,不透露任何一點情緒。

  自他之前向警方提出那個奇怪的要求後,他便一直如此,靜靜佇立在一旁,無聲無息。

  警方已經搜索了各處的道路監控,調查楊姿的住處和人際關係,卻沒能查出她的行蹤。

  眾人忙碌之時,言格向陳sir提出了一個要求,查一下hk最近有沒有大批失蹤人口和易燃易爆類化學品的購買記錄。

  季陽很容易猜到了他的動機。他在懷疑,囚禁甄意的那個地方還關著其他的人質,並有自製的爆炸物。

  正想著,司瑰推門進來了,眼睛紅紅腫腫的,臉色卻換做了工作時的認真堅毅,直奔言格而去:

  「沒有人報告失蹤,但是有一個巡警上星期發現蘭亭區很多流動人員,像乞丐按摩女之類的少了很多。當時我們以為是治安變好了。

  至於你說的化學品,我查過了,像硫酸銨、氯化鉀、鋁沫、硝化甘油、硝基甲烷、硝酸鉀酯之類的個人購買量有異常。」

  言格沒表態,不知聽也沒聽;

  陳sir奇怪:「個人購買量有異常是什麼意思?」

  司瑰道:「我昨晚把hk城幾十家危險化學品店跑了一遍,查了記錄,大多是學校和機構的,只有少部分個人限量購買。但我懷疑有人分別在所有店裡買了這些東西。因為那些店在上星期的同一天出現了好幾類化學品的相同的購買量。」

  身旁幾個警司都投來訝異的目光,沒想司瑰會這麼拼命有幹勁。

  言格點了一下頭:「和我想的一樣。」

  季陽起身,走去他身旁:「你認為對方有如此縝密?」

  言格嗓音很低:「不是縝密,是他們一貫的辦事態度。如果失敗,玉石俱焚。」

  「意思是現在警方還沒找到他們的所在地,而即使找到了,我們面臨的也是一個躲在炸藥庫和人質背後的兇手。」季陽問。

  「對。」言格道,「即使找到了所在地,警察的包圍只會讓他們選擇同歸於盡,沒有談判的餘地。」

  季陽擰眉想了想:「他們不是要厲佑嗎?」

  言格還沒來得及回答,陳sir就說:「上邊不可能放厲佑走,人質交換是絕對不可能的。」

  言格沉默。

  別說厲佑這種頭號危險人物不能交換,即使交換,他們也不會放了甄意。

  那......這場對峙要陷入僵侷了嗎?

  #

  白色的房間依然光明而乾淨,唯獨束縛女孩的那面牆上,四濺的血跡像點點的紅梅。

  甄意虛弱而無力地仰著頭,黑髮凌亂地散落身後,沾了血跡,一簇簇凝結在一起。

  頭頂上巨大的燈像太陽一樣耀眼。

  她望著天空,嘴唇乾裂而血跡斑斑,臉色煞白得沒了一絲血色,唯獨眼眸清湛湛的,燈光倒映在裡面,白燦燦的像波光粼粼的湖面。

  手腕處因為劇烈掙扎,已經被磨得破皮滲血,像帶著血環。

  楊姿累慘了,倒在躺椅上一覺睡醒,看著沾滿血跡的斷裂的皮帶,已嫌惡地不想去碰。起身看甄意,她頹廢地跪坐在一地的煙頭裡,身子無力地往外倒,可雙手仍被固定在牆面,拉扯著。

  她看上去很清醒,一瞬不眨地盯著天空中的燈,不知在想什麼。

  楊姿都沒有力氣再折磨了。她嫌打火機太麻煩,用了蠟燭,可點煙用的蠟燭都燒盡了。

  她以為甄意在酷刑下會屈服,會讓甄心出現。

  但是,兩天過去了,這個女人活活痛暈了無數次,可每次睜開眼睛,醒來的卻還是甄意。一次比一次虛弱無力,可每一次都不是甄心。

  或許,這樣的她,算不得虛弱;這樣的她,其實是另一種無聲的反抗與死磕的倔強。

  楊姿過去鬆開甄意的手銬,甄意便如同紙片一樣墜落在地上,側著身子,長髮遮住了蒼白的臉,看不清神情,像死了一樣。

  這次,她徹底沒了爬去洗手間清洗自己或者喝口水的力氣了。

  楊姿靠在牆上坐著,她都累得虛脫了,看著甄意一動不動,忽然有些感概:「甄意,你這樣死撐著是為了什麼?」

  沒有回應。

  楊姿懶得起來,爬過去摸來打火機,再次點了一根煙,這次,她沒了往她身上戳的興趣,只自己一口一口地抽著。

  兩天的較量,她覺得,又是她輸了。

  她自然對甄意恨之入骨,可現在,這個骨頭比鋼還硬的女人把她磨得連恨的力氣都沒有了。她深吸一口氣,讓煙絲在肺腔裡流竄了一圈,又長長地吐出去。

  煙霧背後,容顏冷漠:「你從小到大都是這樣,招人恨。」

  甄意沒動靜,隔了好久,胸口粗沉地喘出一口氣:「你還和招人恨我做了10多年的朋友,不是一樣的可恨?」

  楊姿一噎,嗤笑一聲:「算不得朋友。你天生幸福,我天生悲慘,根本不是一國人。呵呵,是不是天生幸福的人,在面對折磨的時候,都比較耐受?」

  甄意氣若遊絲:「哪有天生幸福的人,快樂是要自己找的。而你的痛苦,也是自己找的。」

  楊姿愣了一秒,把煙頭戳在地面上,一點點狠狠摁滅,搖搖頭:「你就是天生幸福的人。所有黑暗陰邪的一面全給甄心承受了。你就是那個汲取她生命的吸血鬼。你迄今為止的一切,都是建立在她的罪惡之上。」

  這下,倒在地上的女人不做聲了。

  楊姿好似終於佔了先機:「你果然是幸運的,就連你讓人害得言格受辱,這樣的罪名也是甄心給你背著。這樣的罪,言格也能原諒你。你怎麼這麼好命?」

  地上的女孩手指輕輕動了一下,一點一點摳進地面:「你又胡說八道了。」

  楊姿盯著她,安靜一下,陡然就哈哈大笑起來:「甄意,你以為那些恥辱的事情,你否認就真的不存在了嗎?」

  這句淮如說過的一模一樣的話在甄意的腦海裡彷彿起了迴音。

  楊姿一聲一聲,唸出了和淮如完全一緻的臺詞:「甄意,在經過你對他做的那種事情後,你怎麼還有臉出現在他的生活裡。怎麼還有臉再追他,再恬不知恥地享受他的愛?」

  甄意貼在地面,手指狠狠摳抓著地板,五髒六腑忽然好似湧上一股細微而深入的痛,像被某種無形而不透氣的重物壓制住。

  楊姿的話深深敲進她腦子裡:「......他一家一家地找你......你打他,踢他,他也不鬆手......」

  身體四處的痛開始堆砌積累,甄意猛地抓住腦袋,可淮如和楊姿,兩個人的聲音都鑽進了她的腦袋裡,變成兩張恐怖的嘴臉,扭曲著絮絮叨叨,像在唸魔咒穿耳:

  「知道後來他發生了什麼嗎?」

  「為什麼他從你的生活裡消失了?」

  甄意蜷在地上,瑟瑟發抖,一瞬間已感覺不到身上的痛,因為心間痛過千萬倍,痛得她直抽搐。

  可那聲音更空蕩地在她耳朵裡迴響:

  「他真是個漂亮的少年啊!」

  「他真是個漂亮的少年啊!」

  ......

  「甄意,」突然之間,所有的聲音都消失了,只剩了姐姐的聲音?世界一片安靜,甄意猛地僵住,抱著頭,聽見了甄心的聲音,很輕,很涼,「這些都是真的啊!」

  一瞬間,壓製塵封的記憶好似洪水般將甄意席捲。

  ......淮如殘忍地刺激她,她終於想起,多年前,她踢開了言格爬過來握住她腳踝的手,把他扔進了垃圾堆裡,他趴在地上,一動不動,像死了……

  ……她腦子裡有一個聲音說「殺了她」,淮如從樓上墜下去了……

  ……她光著腳穿著單薄的衣服在秋風裡奔跑,她跑去殺厲佑,她被言格帶回九溪……

  ……她看見了一世界的黑色日記,看見言格斷斷續續的隻言片語,看見他唯一一句「餘述至此,肝腸寸斷矣」,看他8年的「今天甄意沒有回來。」......

  ……她一把火讓它成了灰燼……

  ……她驚恐惶遽地抱著他躲在床底下哭「言格,他們要來害你了」,她傷了他們家的守衛,她不認識言格了,她哭著到處找記憶中的少年,她拿刀傷了長大後的言格……

  記憶的潮水摧枯拉朽,她孱弱的身體和破碎的心靈都在一剎那間碎裂成了粉末。

  從內至外,冰冷徹骨。

  言格,她的言格。

  那樣的傷害,他從來隻字不提;

  那樣的傷害後,他還能對她微笑。

  那晚,他躺在臥室裡的草地上,月光如水,蒲公英在飛舞,他拿手背遮著眼睛,唇角的笑容像紗霧般清淺。

  甄意執拗地睜著眼睛,淚水像斷了線的珠子,一顆顆從她蒼白的臉頰滾落。

  潮水緩緩褪去,腦子裡陡然空了,她累得精疲力盡,只聽見甄心的聲音:「殺了她,甄意,殺了她。」

  她怔怔的,眼睛裡空茫無神,卻傳來言格的聲音,很輕很緩,帶著她從未聽過的溫柔,彷彿要將她的心融化:

  「甄意,看到你這樣,我很心疼。所以,很抱歉,我想讓你忘了這幾天的傷痛。但我並不是永久清除你的記憶,而在今後的某個時刻,你也會在正常或受刺激的情況下再度想起。

  那個時候,或許我陪在你身邊,握著你的手,陪你度過;或許我並不在,於是你只能靠自己。我相信你的勇氣和力量,相信你可以。

  甄意,不要聽任何人的責備,這並不是你的錯。」

  這便是那天他給她催眠後刻進她腦海的話,緩緩地,像清泉一樣流過她的心間,

  「甄意,我認為有一個契機,讓我們分開8年,互相懷念,重新認識對方,審視自己,這樣很好。

  我覺得,你值得遇到更好的人,於是,我努力讓自己成為那個更好的人。

  我好像做到了,所以甄意,不要難過。這或許是應該高興的事。

  至於你的病情,

  過去,他們說我生了病,你說沒關係;現在,他們說你生了病,我也說,沒關係。」

  甄意的眼淚如開閘般洶湧:

  言格,你怎麼能如此愛我?

  #

  言格出門,淮生坐在椅子上,歪頭靠在牆上睡覺。

  或許是聽見了輕微的關門聲,淮生醒過來了,揉揉眼睛,問:「有進展了嗎?」

  言格沒說話,去到他身邊坐下。

  之前,是他說要淮生等著,他有些關於楊姿的問題要問,所以淮生也在不知不覺中駐守警署了。

  他打了個哈欠,坐直身子看言格,看他俊俏的臉上再也沒了一天前和甄意一起坐在走廊時的溫潤了,聲音不再清雅,而是沉沉如水:

  「楊姿的情況,你了解多少?」

  淮生答:「雖然很早就認識,但接觸不多,只是她和我姐走得比較近。她那些亂七八糟的藥可能是從我姐姐那裡拿到的。」

  他又說了一些楊姿的瑣事,無非就是輕浮勢利小心思多。說起她舉止輕佻,曾想勾搭自己事務所的老闆,後來又想勾搭檢控官。

  言格淡淡聽著,不言不語。

  淮生說完了,問:「我很好奇你是怎麼知道楊姿和鄭穎的關係的?」

  言格簡短道:「喉嚨裡的刀片和戲劇服裝。」

  淮生蹙眉:「意思是?」

  言格看他一眼:「鄭穎死時的那套裝扮,還有她喉嚨裡的刀片,是馬丁‧麥克多納經典的百老匯劇目《枕頭人》。」

  「啊,我知道,一個故事套一個故事的連環套。」淮生拍拍腦袋,「講的是枕頭人讓孩子們看到他們長大之後會遭遇到的慘劇和痛苦,讓孩子們自由選擇。如果他們長大,就得承受慘烈的人生;如果他們不想長大了,枕頭人就幫助他們在孩提時代毫無痛苦地死去。」

  「哦,是嗎。」言格淡淡道,「那個故事給我印象最深的,不是這個。」

  「是什麼?」

  「有一個弟弟,很有想像力,寫的小說驚艷了很多讀者。其實,是他的父母把他的哥哥關在地窖裡每晚虐待,讓弟弟在夢裡聽到哥哥的慘叫,以此激發他天馬行空的想像力。」

  「兄弟或者姐妹之間,一個人的幸福與成功建立在另一個人的悲劇和犧牲上。」淮生面露一絲苦痛,「所以你想到,楊姿是悲劇的那一個,而鄭穎是幸福無知的另一個?」

  言格「嗯」了一聲。

  淮生也沒什麼好說的了,低下頭:「難怪楊姿和我姐姐關係那麼好,因為都是一樣的苦命。」

  言格:「可我倒認為,有些時候,付出的那一方看到自己的弟弟妹妹過得成功倖幸福,與本身也是一種幸福。」

  「什麼意思?」淮生問,但言格沒有回答了,扭頭望著另一處。

  走廊上傳來的細細的輪椅滾動聲,淮生循聲看去,一個和言格長得一模一樣的男子坐在輪椅裡,獨自過來。

  他把輪椅停在了言格身邊,就跟沒看見淮生似的,直直看著言格。

  言格起身,和言栩一起離開。

  過了拐角,他低頭看他:「有事嗎?」

  「安瑤最近精神不太好,好像出了點問題,我希望你回去給她看看。」

  「我現在走不開身。」言格說。

  「我已經是第三次來找你幫忙了。」

  「那我再跟你說一次,我走不開身。」

  言栩便低下了頭。

  言格轉身要走,卻又終究退回來,插兜靠在牆上,眸光淺淺看著自己的弟弟:「難過了嗎?」

  「沒有。」言栩聲音很低,「是我習慣了有求必應。家裡人對我都是這樣。」

  「言栩,以前的事不用說了。」

  「可事實就是這樣。」言栩呼吸有些急促,「原本天生有病的,只有我一個,媽媽只照顧我,不管你,忽略你,讓你也生病了。對言溯哥哥也是,媽媽聽信別人說自閉症可以刺激好,就天天打言溯哥哥。」

  他越說聲音越低,更深地低下頭去了。

  「是我不好。但現在,我慢慢好起來了。只要她好好的,我就會好。言格,請你幫我去看看她。」

  言格不言,利落短髮下,眉眼烏黑清秀,只說:「我真的走不開身。」

  言栩說:「只要家裡一個電話,十個厲佑也會放出去交換。」

  「但厲佑不能放出去。」言格答。

  「隨便你,那我明天再來。」言栩推著輪椅,離開了。

  #

  房間裡的燈光依舊雪白明亮,牆上的血跡已經乾枯發黑。

  楊姿背靠著牆,隔著一段距離警惕地盯著甄意,她被套上了項圈,頹廢地坐在地上背靠著牆。可她臉上的表情太過千變萬化,就連楊姿都覺得發怵,慎得慌。

  她從來沒見過,一個人的人格分裂開,交替著出現時,會是這樣的恐怖驚悚。

  ......

  就在片刻前,地上分明血淋林潦倒不堪的甄意突然坐了起來,有如借屍還魂,回頭看像楊姿,唇角忽然就勾起一抹詭異的笑容,黑漆漆的眼睛陰森森的,帶著刻骨的恨意,說:

  「甄意,殺了她!殺了這個叫楊姿的女人。」

  楊姿坐在地上,手裡還拿著摁滅的煙蒂,看著她一步步朝自己走來,長髮如瀑,臉色慘白,衣衫破敗如女鬼,楊姿竟被嚇得只會滾爬著往後躲。

  沒想下一秒,那女人臉色一變,瞬間柔弱苦痛,不堪忍受身體劇痛地倒在地上。她趴在地面,含著眼淚,淚流不止:「你休想!我不會聽你的話,我不要殺人!」

  很快,甄心坐起身,背脊筆直,臉色可怖:「你不聽我的話?你受苦受難的時候,是誰在保護你?她這個賤人,把我們的身體傷成什麼樣子?你不殺她?你這個廢物!」

  甄意趴在地上,嗚嗚直哭:「不是,我姐姐不是這個樣子的。我姐姐不會殺人,不會的。」

  楊姿嚇得腳發軟,緩緩蹲下去,拿桌子遮住自己。

  之前她還想看甄意分裂看笑話,現在她嚇得已經不敢靠近。那是個什麼人啊。傷成那樣居然還能站起來,還想攻擊她?

  楊姿手在發抖,望了一眼房門,她應該立刻出去,把甄意這個瘋子鎖在裡面,她要立刻下樓,離開這處莊園。

  剛要爬起身,望見甄心站了起來,她立刻躲下去。

  甄心嘴角抽搐著狠烈地駁斥:「你以為你的姐姐是什麼?是你的救世主嗎?你只要姐姐的好處和關心,不如你意的一面就不要了?過去你痛苦不堪的時候,是誰在求我來拯救?!

  你以為是誰幫你處理了艾小櫻的屍體,是誰幫你打了慼勉那個混賬,是誰幫你對付淮如那個瘋子?」

  甄意呆若木雞,徹底幻想破滅,沒想到生活裡那個時刻關心自己的姐姐,竟是這樣一個是非不分面目可憎的人,她止了眼淚,咬牙切齒:

  「你做的那些錯事別想栽在我頭上,別想把責任都推給我。

  姐姐?你說你是姐姐,那你為什麼要傷害言格?我那麼愛他,我那麼愛他!你為什麼要傷害她?」

  「因為你太可惡,太沒用了。為一個不愛你的男人,三番四次地壓制我。」甄心面目猙獰,「我想和你和諧相處,看來是不可能的了。甄意,你搶了我的身體這麼久,好日子也該到頭了。這次,你休想再壓制我。」

  甄意捂住頭,含著淚:「不,我不會讓你出來,你別想把我打倒。」

  她腦子裡痛得要命,像是精神在某個力大無比的人博弈,她好累,好痛,可是......即使言格不在身邊,她也不能讓自己迷失,她才不要讓言格失望。

  再大的刺激,她也要咬牙熬過去。

  眼淚砸下來,她尖叫:「你滾!」

  楊姿驚得蹲在桌子下一動不動,不知道剛才那聲淒厲凶狠的「你滾」是誰說的,甄心還是甄意?

  可很久,都沒動靜。

  楊姿緩緩探出頭去,頓時驚悚得渾身汗毛倒豎,甄心站在她面前,小臉煞白,紅唇黑發,眼神僵直。

  楊姿一動不動,可下一瞬,甄意臉上的僵硬便融化掉了,她非常虛弱,搖搖晃晃的,像風中的紙片,崩塌了一般倒在地上,沒動靜了。

  楊姿目瞪口呆,不敢過去看,慌忙起身跑去房門口,手還沒碰到,門鎖自動擰了一下,推開,一個男人出現在面前,冷面看著她,身上揹著一個女人。

  楊姿一愣:「你怎麼把她抓來了?」

  男人走進來,把肩上的女人往地上一扔:

  「被這個警察懷疑了。」

  「沒事吧。」

  「沒事。只有她一個人。」那個男人看向甄意,「甄心呢?」

  「剛出來了一下,也不知道現在是個什麼情況。」

  「很好。有這個警察在,做事也更容易了。」男人轉身,「我再出去一趟。」

  「去幹什麼?」

  「抓一個更重要的人。」

  #

  警署內,決策人員們聚在一起再一次召開緊急會議。

  司瑰失去聯繫,失蹤了。

  雖然目前還不確定,但大家認為很可能和綁架甄意的楊姿有關,季陽再次提出把厲佑拿出去交換人質,而陳sir堅守上級命令不同意。

  即使如此,季陽他們也準備好了用假人質交換引誘嫌疑人楊姿出洞的作戰策略。各方作戰部隊都已開始緊鑼密鼓地調配準備。

  特警通訊後勤各部的負責人都在緊急商議對策。

  而言格異常的沉默,在角落裡安靜無言。忽然,兜裡的手機滴滴一響,是電話。他接起來一聽,是安瑤驚慌的聲音:

  「言格,言栩被人抓走了。」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6-1-28 01:34 PM

94. chapter 94

  甄意是在女孩的哭聲裡醒來的,她嗓子乾燥得像起了火,頭腦昏昏沉沉像滾動的泥漿,連呼出的空氣都好似滾燙的烈火。

  可似乎有風在吹,她又冷得難受。

  迷迷餬餬中,她覺得耳邊女孩的哭聲很陌生,卻又莫名熟悉。起初她在潛意識裡驚了一下,可醒不來。她很著急,以為是甄心,以為她比自己先醒來。

  而她彷彿被困在了一個暗無天日的牢籠裡,除了黑暗,沒有任何知覺。她惶遽不安,怕再也見不到這個世界,怕這個身體從此被甄心佔據。

  她慌了,奮力地掙扎,拼命讓自己找回意識,一下子猛地聽清,那個聲音並不是甄心。

  她狂蹦亂跳的心便緩緩平息下來。

  「甄意……甄意……」司瑰伏在甄意身旁,嗚嚥直哭,「你怎麼……你怎麼……」

  你怎麼成了這個樣子?

  她看著甄意背後慘不忍睹的傷,下意識想伸手去安撫,卻無處可落手,處處都是觸目驚心。

  「是司瑰啊。」甄意呼吸沉重,喃喃說完,忽而好似垂死中驚醒,陡然睜大眼睛,急切地望住她,「你怎麼被抓來了?」

  她們所在的房間,有一面牆全打開了,沒有欄桿。天光刺眼,外面是高高的天空和無盡的樹林。

  司瑰無力地側躺在地上,聽言目光呆滯一秒,望著甄意慘烈的傷痕,想開口,眼淚便先湧出來。

  她平躺去地上,拿手臂遮住了眼睛,哭得渾身顫抖。

  她該怎麼對甄意說?

  見她這樣,甄意茫然又心疼。

  認識司瑰那麼多年,一起上大學,一起當警察……她從沒見司瑰在生活中哭過,只會因工作而哭,像上次,林涵警官的死。

  「阿司,我沒事,死不了的。」她一說話,嘴唇乾裂得再度出血,可這點兒小痛她已經感受不到,早已麻木。

  甄意看她精神頹廢軟弱,知道她只怕也中了迷藥,想伸手過去拉拉司瑰的手,可自己的手臂失去了知覺,動不了。連發力點都找不到。

  掙扎著還要再試,視線裡出現了一雙男人的鞋子,和潔淨的褲腳。

  甄意勾扯了一下脣角,現身了嗎?

  她早就猜到楊姿不會是幕後的boss。聽她說被迷姦的事,她就知道她被利用了。可她執迷不悟啊。

  甄意忍受著背上刀割般的劇痛,竭力揚起頭,而對方彷彿是遷就她,正好也蹲了下來。清秀而有些消瘦的臉龐,極淡地抿唇一笑,像熟人打招呼:「甄律師。」

  「你……」甄意驀然驚怔,萬萬沒料到,「……怎麼是你?」

  「奇怪嗎,還是你太相信我說的話了?」他手指異常靈活,把玩著幾個銀色的環,「其實,要不是那天你急剎車的時候,我發現了跟在身後的車輛,我早就把你帶走了。臨時想到去警局,不過是為了拆掉你身邊的保護人員。最安全的地方,也是最危險的地方。」

  「……淮生……你……」甄意僵硬地仰著頭,不可置信地盯著面前這張秀氣而平靜的臉,「不可能是你啊。你怎麼會……」

  她想起淮生一次次提起淮如時的心疼與悲傷的眼淚,不管淮如如何卑劣,可她對淮生的感情是最純粹無私的,連她都無法不動容,可,

  「淮如她對你……」她眼中浮起了淚霧,「你怎麼會讓淮如去死呢?」

  「她不死能怎麼辦呢?」淮生眼神放空了一秒,「她為了我犧牲了她的整個人生,生命都凋零成那個樣子,如同過街老鼠了,還要每天提心吊膽地給我賺錢給我買吃的。

  以前她是那麼霸道的一個人,現在別人白睡了她,威脅說要報警,她就不敢找人要錢了,收拾東西立刻逃命。」

  淮生的手指摁在地板上,掐得慘白,眼眶中的淚霧一閃而過,他拉開自己的衣袖,甄意看見他的手臂上赫然全是燙傷,抽打傷,勒痕,這並不是做菜的燙傷那麼簡單啊。

  「如果知道接下來的命運是更淒慘的水深火熱,我寧願她失去意識,回到她心裡最開心的時刻,然後,一瞬間死去。」

  甄意呆滯地聽他說完,竟淚流滿面。她此刻居然心疼淮如,相信淮生的歪理,竟也覺得淮如活著比死了痛苦。

  她不知道心裡滋生這樣的想法,是因為他們這些「邪教」的人都格外有說服力,還是因為身體的苦痛承受已經瀕臨極限,牽制了她的精神。

  高強度的虐待折磨下,她的身體崩潰發燒了。

  她只感覺鼻子裡呼出來的全是滾燙而灼熱的氣流,身體裡火山爆發般的疼痛已被無處不在的高溫烤化,現在,她像是被裹進了一張密不透風而佈滿刀刃的毛毯,毯子不斷昇溫,且一度度縮水。

  「可是淮生,」她艱難道,「你被人催眠去跳樓,差點兒死了。」

  「不是,是我自己想跳的。」淮生坐到地上,低頭迎視她驚愣的眼神,「太累了,我想自殺,不想再繼續了。可是你,甄意……」

  他低頭湊近她的眼睛,緊緊看住她,「本來我死了,就什麼事情都沒有了。是你不顧危險救了我。為什麼要大發慈悲呢,甄意?

  知道嗎,你救了一個罪大惡極的人,你救了殺人犯。死在我手上的人,也就有你的一份幫忙。謝謝。」

  甄意臉上沒了任何表情,只一瞬不眨地盯著淮生。

  楊姿抱著手立在一旁,諷刺地笑:「我說了吧,甄意,你就是個可笑的害人精。」

  司瑰沒有一絲力氣地躺在一邊,淚水洶湧,連說話都不能成句,她伸手過去握緊了甄意髒兮兮粘滿血跡的手腕。

  甄意仍是看著淮生,最終,脖子再也承受不住,酸軟地垂伏下去。

  「如果重選一次,我還是會不顧一切地去救你。」

  淮生一怔。

  她趴在地上,有氣無力地喘道:「有人說,不管殺人有什麼理由;救人是不需要理由的。醫生可以因為病人以後會成為罪犯而不施以援手嗎?人,可以因為別人以後會殺人,而讓現在的自己見死不救嗎?

  或許可以吧。只是,我不可以。」

  淮生眸光深深,不言語了。

  楊姿皺了眉,嘲諷地哼出一聲「切」,問淮生:「快到時間了吧,該給警察們打電話,告訴他們地點,然後去接厲佑了。」

  淮生臉色重歸冷淡,忽然抬手,摸了摸甄意的頭髮:「可boss還沒出來呢。想個什麼辦法讓她出來。」

  楊姿一嚇:「你是說甄心?」

  #

  言格立在警署大廳的窗戶跟前,望著窗外忙碌的早晨出神。

  12月,新一天的陽光灑在他輪廓分明的臉上,稀薄,清冽。

  安瑤走去他身邊,表情有些凝滯,不像平日裡的淡然從容,道:「你擔心嗎?」

  言格沒有反應。

  警署的院子裡停了大量的車,正在做最後的準備。

  上邊最終還是決定,用厲佑換回人質。這讓出警的隊伍極其振奮。

  換人質這種做法,向來讓高層不滿,寧可捨卒保帥;

  但只有底層的警察才知道,不論是普通民眾(甄意),還是工作中生死託付的戰友(司瑰),一兵一卒,一個也不能少。

  季陽走上前,說:「言醫生,安全部的特工也在飛機趕來的路上。只要等半小時後嫌疑人的電話打過來,我們就可以準備出發了。」

  那些都是當年抓獲厲佑並把他關進精神病院隔離的人。雖然說是換人質,可所有人都想爭取在交換的那一刻,保全人質,同時抓獲罪犯。

  言格仍是凝望著外邊,像是看著極遠的地方,「嗯」了一聲。

  季陽問:「陳sir說,你最了解這夥人的心理,上邊也讓你參與決策。但我還是想問,你確定我們就這樣被他們牽著走?」

  言格良久不語,隔了很久,才淡淡道:「我現在不想說話。」

  安瑤看他們兩人一眼,眸光微閃,寂靜地低下頭去。

  #

  甄意趴在地上,沉沉地呼吸著,她用力地清醒了一下自己的腦袋,咬著牙關不吭聲。

  淮生仍舊撫摸著她的頭髮,瞧楊姿一眼,語帶譏笑:「你怕她?」

  楊姿被激得冷斥:「我會怕她?不過她這人骨頭太硬,你也看到她被弄成什麼樣子了,我都累死了,甄心也只出來一次,最終還是她勝了。」

  「那是你沒什麼用處。」

  「你!」楊姿氣了。

  「實話。氣什麼?」淮生不搭理她了,手指滑下去,輕摸甄意的脖子,聲音輕緩好聽得像催眠,

  「甄意,你以為我是做盡壞事的幕後主使嗎?你錯了,我是做壞事的那個,我是教楊姿殺人的那個。但給我下命令的,是甄心。」

  甄意脊背一僵,眼神漸漸聚焦:「你胡說,我沒有。」

  「你有。只不過你不記得。」淮生不緊不慢道,「因為你其實就是甄心,所以,真正的壞人是你自己。」

  甄意手指緊握成拳,氣得渾身發抖:「你胡說!」

  「我是不是胡說,讓甄心出來和你對峙。」淮生斂了眼瞳。

  甄意狠狠看他幾秒,腦子裡痛得像有人戳進去一把刀在攪動,她死命地強忍著,最終呵呵地笑了:

  「激將法嗎?

  我不管你們那個該死msp是在做什麼噁心的實驗,我也不管這個叫甄心的和那個厲佑有什麼關係,她是不是和你們一夥的,更不管我是不是什麼實驗品。

  她是她,我是我,別想把她做的事怪罪到我頭上;而我現在知道了,以後你們在我身上打的任何主意,都休想得逞。」

  甄意虛弱而衰竭,氣得胸腔都在顫,「你們再也別想讓她壓制我!」

  「是你在癡人說夢。」淮生慢慢道,「你不可能永遠壓制住她,她出現的次數會越來越多。昨天她好像出現過一次。那個時候,就會是你日後生活的常態。」

  甄意回想起自己和甄心的意識在這俱身體裡交替出現的場面,她不敢再想,也不敢想自己最親近的人看到她那樣驚悚可怖的樣子。

  她搖頭,竭力穩定住自己的心緒,暗自對自己說,她一定不會被甄心打敗。

  「不是你說的這樣,不是。」

  淮生挑眉,慢條斯理地詫異:「言醫生難道沒告訴過你,你只是msp的實驗品?」

  「不許你提他!」只是聽見他的姓氏,甄意便心痛得眼中含了淚。

  言醫生……言醫生正是為了她才學的醫,也是為了她決定一生守護。

  「甄意,」他偏要提,彷彿是看出了她的心事,說出來的話如冷刀剜心,一字一句,「言醫生難道沒有告訴過你,你其實是msp的實驗品……

  甄意。

  你是一個廢棄的實驗品,知道你的父母為什麼不管你嗎?因為你原本就不是他們親生的。爸爸媽媽不是你的,姑姑表姐不是你的,爺爺也不是你的。」

  一瞬間,甄意表情好似灰飛煙滅。

  不可能。

  腦子凝滯沉悶的感覺愈發濃重了,她咬牙死撐著,固執地搖頭:「淮生,你別想用這種方法刺激我。」

  「我說的是實話,甄意。想想你小時候的事情,哪個父母會管別人的孩子,卻對自己的孩子不聞不問?因為你根本就不是他們的孩子。只是一個實驗品。

  你在童年被父母忽略,心衍生出了一個強大厲害的小女孩和你作伴。這個小女孩就是你的姐姐。

  小學時候的火災,是你姐姐救了你,而你徹底陷入前所未有的孤獨和絕望,像自殺一樣,想把身心全部拋棄了,想放逐交給了另一個小女孩,就是她。

  你太脆弱了,你是廢棄品,你被扔進了孤兒院;後來才被把你當孫女的爺爺解救出來。」

  甄意面如死灰,煞白的臉上沒有了一絲的光彩;

  而淮生的話抽絲撥繭地撕裂她的心,一點一點,連最後的碎片也不放過,

  「在大家都以為你年紀太小,一定會被衍生人格吞沒的時候,你居然甦醒了,趕走了甄心,重新奪回這個身體的占有權,並從此壓制她,把她關進最黑暗的牢獄。只在你遭遇痛苦刺激的時候,她才能反攻一城。

  甄意,這就是你的姐姐甄心。她是為了保護你而生的,可利用她之後,你就毀了她。

  你迄今為止所有的光輝與燦爛,都是建立在她永無天日的痛苦之上。你有多光明,她就有多黑暗。」

  淮生的手指撫上她已然空茫的眼睛:「甄律師,我其實很喜歡你這個人;但我真的很痛恨像我這樣耗乾了姐姐一生的人。所以,讓你死去,讓甄心出來吧。」

  說著,他抓起她的頭髮,讓她抬起頭來。甄意赫然發現不遠處擺放著一堆黑色的筆記本,她怔愣,就見楊姿往上邊潑了一桶汽油。

  不堪的記憶再一次被喚醒,「不要……」她喃喃的,想爬過去,卻沒有力氣。

  打火機扔在書堆上,那麼多的黑色筆記本便在一瞬間燃起了熊熊的大火。和那些筆記有關的記憶帶著所有的傷痛席捲而來。

  「不要!」甄意淒聲尖叫,下一秒,便再度聽到甄心的聲音,「這麼痛苦,不如去死吧!」

  而淮生也聽到了甄心開口,他立刻站起身,抱住甄意的肩膀,很快把她拖到幾米開外的懸崖邊。這裡拆掉了牆壁,沒有欄桿,下邊是硬石水泥的停車道。

  這原來是一處山間的別墅。森林茂密,冷風呼嘯。

  甄意被白色的天光刺激得張不開眼,她身體已虛弱慘敗得沒有一點兒力氣,任憑淮生把她拎到陽臺邊:

  「甄意,跳下去。」

  甄心也在冷笑:「甄意,跳下去。你本來就是假的,我才是這個身體真正的主人。」

  甄意知道,她跳下去,她的心就會死掉;而淮生會拉住這具身體,到時候僅剩的就是甄心。

  她閉上眼睛,淚水滑落,搖了搖頭。

  「甄意,活著好累啊。」淮生也低頭靠在她耳邊,輕輕地歎息,像在催眠,「真的好累,好痛苦啊。每天都要掙扎,每天都要彷徨,活著太辛苦太孤獨了,跳下去吧,跳下去就再也沒有痛苦了。就會永遠解脫了。」

  「甄意,你現在多痛苦啊。跳下去吧。」

  甄意伏在邊緣,冷風像冰刀一樣刮著她背上的傷口,她真的很累,很痛苦啊,所以她連一句反駁的話都沒有。

  可是,她嗚嗚直哭,一直在哭,卻也一直在搖頭。

  她要等言格。她還要見言格。

  因為得到了這世上最美好的愛情,所以所有的哭累和痛苦都變得不值一提。

  她不要死,也不能死。

  她死了,言格該怎麼辦?

  只要一想到,他從她死掉的那天開始,緩緩地抿緊唇,低下頭,從此再不開口說話,也再不聽人說話……

  她的心就痛得無法呼吸,要滯悶死去。

  她知道,從她死掉的那天開始,他會一個人坐在高高的塔樓裡。驅邪的風鈴在響,一天一天,他在黑色的筆記本裡寫著:

  「今天甄意沒有回來。」

  時光飛逝,直到一天,他寫下:

  「今甄意來」這樣的字,他的狀態倒退回了和她遇見之初時的封閉,

  再到終有一天,他的紙上只留了「甄意」,而他徹底陷入最初的自閉。

  不能這樣,所以,她堅決不能死。

  甄意眼淚直流,卻怎麼也不肯聽淮生和甄意的話;淮生提起她的肩膀,準備推她嚇她一把,可身後卻突然感到一股阻力。

  司瑰不知什麼時候爬出來了,羸弱不堪,卻用最後的力氣抱緊甄意的腿,死死不鬆手。

  冷風呼嘯,淮生拖了一下,黑了臉:「放手。」

  司瑰不放。

  淮生命令楊姿:「把她拉開!」

  楊姿過去扯司瑰,可司瑰死死不鬆,一張嘴,狠狠咬了楊姿一口。

  楊姿怒極,想起那次在洗手間裡司瑰對自己的貶斥和羞辱,再想想甄意的死撐,頓時拔出淮生交給她的槍。

  「砰」的一聲巨響在陽臺上爆炸,現場的人一瞬間全傻了眼。

  司瑰愣愣低頭,看見右胸口汩汩的血水,慘白的唇角竟輕輕彎了一下,翻個身平倒在地上,不動了。

  「阿司!」甄意尖叫,淮生也愣住,鬆開了她。甄意撲去她身上,捂住她的傷口,「阿司,阿司啊。」

  司瑰並沒有看她,只是眼神柔軟,望著遙遠的天空,眸子裡映著天光,清澈而乾淨,輕輕歎了一口氣,說:

  「原來殉職是這種感覺。」

  「只是……」她眼睛裡彌漫起了範範的水光,輕顫道,「媽媽該怎麼辦?」

  甄意心痛極,淚水瘋狂湧出,哭得渾身劇顫,卻發不出任何聲音。直到看見司瑰緩緩閉上了眼睛,她絕望地仰起頭,望著天空,崩潰地發出一聲慘叫:

  「啊!!!」

  緊接其後,是「砰」的又一聲槍響,伴隨著的是楊姿的尖叫聲。

  「誰準你殺她的?」淮生怒吼,手中已奪過了楊姿的槍。

  楊姿捂著出血的肚子,驚懼地望住淮生。他竟然沖她開槍?

  而此刻甄意的臉色也變了,她原本趴在司瑰身邊,此刻卻坐起身了,細白的手還摁在司瑰的胸口,全是鮮血。可她的臉已經轉過來,陰冷,決絕,是另一張臉。

  淮生冷笑:「早就想殺你,要不是攤上你這樣混蛋的律師,我姐姐也不會落得那麼慘的下場。」

  楊姿腹中巨痛,痛得額頭青筋暴起,不能言語。

  又聽淮生道:「忘了告訴你。6月份的時候,和你發生性關係的人是我。你總和我姐姐說起男人的事,在我家也總是穿得很少到處走,還舉止輕佻地做一些擰我打情罵俏的動作。那時,我還從沒有過女朋友,很好奇性交是種什麼感覺。你好像在那方面很有經驗,很能滿足男人的樣子。果然,你足夠放蕩,卻不是我喜歡的類型。」

  楊姿驚呆掉,不敢相信那一晚自己的主動和風情,竟然全是給了生著病的淮生?

  而在那之後的那麼長一段時間裡,淮生竟然連看都沒有再多看她一眼,全然把她當作玩物了。她憤怒得發狂:「淮生你是個混蛋!」

  淮生卻沒有和她多嘴,只轉頭對甄心道:「交給你。」

  甄心站起身,血染的長髮在狂風裡飛舞,像鬼爪在囂張地張牙。她唇角一勾,便浮上一抹陰鷙的笑:「這樣的人,當然該死。」

  楊姿臉色慘白,捂住流血的肚子,拼命往後挪,大哭求救:「甄意,你快出來,甄意,不要殺我,救救我啊。」

  「哼,現在知道喊她了?你不是想殺了司瑰刺激她嗎?現在她還能救你?」

  楊姿後悔不迭,又驚又恐,眼淚直流:「不要殺我,不要。甄心,別殺我啊。」

  可忽然,面前的女人猛地跪倒在地。甄意咬著牙,強忍著腦袋裡劇烈撕扯的疼痛:「甄心,不要殺人,不要。」

  她抓著地面,唇角都咬出了血,看上去彷彿在天人交戰,拼盡全力地阻擋著某種無形的壓制著她神經的東西。

  楊姿又看到甄心和甄意的對決,不敢再抱任何希望,轉而求助淮生:「淮生,救救我,不要殺我啊!救救我。」

  可淮生沒有任何反應。

  楊姿,讓甄心殺了你,這就是你最後的利用價值。

  #

  放下電話,陳sir下達了出發的命令。

  大批的警察步履帶風,出門登車。全服武裝的特警隊們也風馳電掣地跳上車秩序井然地排隊。

  言格沉默地上車,一個人坐在後排,望著窗外,側臉冷漠。

  安瑤留在車外,擔憂地看著,好幾次想說什麼,欲言又止,終於上前一步要開口,警察已順手關上了車門。

  要出發了。

  汽車急速地向電話裡給出的目的地行駛,季陽和陳sir說:「剛才打電話的是楊姿嗎?怎麼好像聲音變了?」

  陳sir歎了口氣,道:「那個女人的聲音很陌生,或許是楊姿威脅著某個別的人質吧。」

  後面的言格一言不發,自從聽說言栩被抓走後,他就一直沉默不語,像時刻都有重重的心思一般。

  車內安安靜靜的,每個人都在嚴肅地想著心事。

  季陽的手機鈴聲打破了寧靜,他接起來聽了一會兒,說:「不可能。」然後掛了電話,掛斷之後,卻轉頭問言格:「厲佑要見你。」

  車窗外風景流過,他的臉在斑駁的天光裡顯得輪廓格外分明,涼淡道:「跟他說,他已經沒有讓我見面的價值。」

  #

  淮生帶著甄心往樓下走,時不時回頭看她一眼,她的衣服只有前面一半,血淋林的,後面更是慘不忍睹。可她居然像個沒事人一樣,背脊挺直地下樓梯。

  察覺到淮生的目光,眼風掃過來,不悅而陰森地皺眉:「看什麼?想和我睡一覺?」

  「不想。」淮生擺擺手,又問,「你為什麼給司瑰做包紮?」

  甄心冷笑,一臉的嫌惡和憋屈:「說好了用這個警察交換厲佑,拖著個死人過去,警方會放人嗎?你不會真想要我裝成甄意,去交換厲佑吧?」

  淮生一愣,趕緊又擺擺手:「我怎麼會有這種想法?」

  「最好你沒有,不然別說我殺你,厲佑也不會放過你。」

  「知道。」

  「現在快把那個警察抬到車上去。」甄心的眉心深深蹙起,「希望她能撐到人質交換了再死。」

  「我?」淮生指指自己,簡直好笑,「我這副大病初癒的身板,搬得動她?」

  甄心冷臉,一副boss做派:「你們怎麼辦事的?總要有個人質啊!」

  「有啊!還是更好的。」淮生帶她下了樓,繞過燈柱,往客廳裡一指:「不是在那兒嗎?」

  甄心看過去,就見一個漂亮而安靜的男人,坐在輪椅裡,默默地低著頭,碎髮遮著眼,看不清表情。

  甄心微微瞇眼,回頭見淮生意味深長看著自己,涼淡道:「你怎麼把他抓來了,還傷成這個樣子,以他家的背景,這不是找麻煩嗎?」

  「不是言格,是他弟弟,言栩。」

  甄心眼中滑過一絲迷茫,她並不知道言栩的存在。她抱著手,冷淡而氣質凌然地走過去。腳步聲也沒能喚起輪椅裡男人的註意力。

  只到她的腳出現在他視線裡了,他還是沒反應。

  甄心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一腳猛踹他的輪椅。

  輪椅猛地往後滑,劇烈地撞到桌子上,言栩不受控制地顛簸,差點兒從輪椅裡滾出來。

  這下,他才緩緩地抬起頭來,迷茫地看著面前這個眼熟卻陌生的女人,一身的鮮血,冷酷的臉龐。半晌,他清黑的眸子又恢復了淡漠,低下頭去了。

  這種態度無疑讓甄心非常不爽,她上上下下掃他一眼:「我說怎麼那麼不對勁呢?長了這張臉的男人都是禍害。」

  言栩一點兒反應沒有,跟沒聽見似的。

  淮生走過來,笑了笑:「這傢伙目中無人的樣子,我也挺討厭的。」他拿起桌子上燒好的水,取了壺遞到甄心面前,「喏。」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6-1-28 01:57 PM

95. chapter 95

  燒水的鐵壺放在木桌上,沿著壺底一圈的木闆上燙出了薄薄一層氤氳的蒸汽,壺蓋上的小孔正噗噗地往外冒煙。

  甄心瞟一眼燒水壺,不解地看淮生:「你要幹嘛?從他頭上澆下去?要澆你澆,我可不敢。」

  淮生微微瞇眼,語含深意:「有你不敢做的事?」

  甄心也不說話了,臉頰因高燒很紅,目光卻很冷,幽幽地看他,緩緩道:「我給厲佑打下手的時候,你還不知道在哪裡玩泥巴呢。現在輪到你來挑釁我了?」

  淮生雙掌對她,投降狀,嘴上卻沒有饒過的意思:「我從沒見過你本人,所以謹慎一點兒是好的,」

  甄心氣極反笑,點了幾下頭,突然臉色一變,大勢地揚手朝淮生逼近過去。淮生驚一跳,趕緊退後躲過,但還是被她瞬間暴戾的氣質嚇得夠嗆。

  那架勢,十足的大姐大教訓不聽話的小弟。

  這具身體受了傷,而她動作太大,一揚手,身上的骨頭全都在響,咯吱乒乓的。

  她依舊是感覺不到疼,臉上沒有疼痛,只有戾氣,警告地看了淮生一眼,收回手,冷哼一聲:

  「我現在只想把厲佑安全地救出來,多餘的事情不想惹。那個警察已經半死不活了,就剩這麼一個人質。你要是把他燙死了,他哥不肯放厲佑了怎麼辦?」

  「我沒說澆他頭上啊。」淮生道,他看了一眼輪椅裡的男人,很久不見陽光的樣子,臉色很白很虛弱,沒什麼精氣神。整個人的氣質也安靜沉默到了極點。

  的確是那天他在醫院走廊裡看到的坐在輪椅裡的人,那天他偷偷跟著言格去到走廊拐角,聽見了兩人的對話。才知抓甄意不足以讓警方交換厲佑。而他們抓甄意的目的無非是把甄心激發出來,到時候,即使放了她,原本是厲佑同伴的甄心也會自己回來。

  淮生意味深長地笑了笑,把責任往甄心頭上推:「剛說澆他頭的人是你,我只想嚇唬......」

  「你他媽的廢話真多!」甄心脾氣暴,不耐煩地打斷他的話,抓起開水壺,拇指摁開蓋子,整壺水就毫無負擔地往言栩的腿上潑去。

  一瞬間,他的褲子上鞋子上熱氣蒸騰,水汽像蘑菇雲昇起。

  好幾滴開水濺到淮生腿上,透過褲子的佈料,滾燙的溫度依舊把他燙得不輕,直跳腳。他眼見著那麼一大壺沸水澆下去,心驚肉跳的,看愣了眼。

  可輪椅裡的言栩竟然一點反應沒有,兩條腿像是死了。且全身各處都沒一點兒微動作。

  蒸騰的熱氣緩緩散去,言栩的褲管和鞋子全濕透了,黏在腿上。

  至始至終,他神色如常,白皙的臉上不曾劃過一絲痛苦的神色。

  他的手背上濺落了幾滴開水,可他一開始並沒動靜,快十秒後才後知後覺地顫了一下手指;而這時,手背上出現了幾圈燙傷的紅點。

  他木木地盯著手背上的紅傷痕,極輕地蹙了眉,稍稍難過的樣子。

  淮生瞧著,他這樣子看上去像手還比腿疼似的,道:「他果然是殘疾,腿上沒有感覺。」

  這也算是對這兩個人的測驗。

  隔半晌他又道,「雖然沒感覺,但一定燙傷得不輕了。希望過會兒交換的時候不要被發現。讓他家人接他回去治傷。」

  甄心聽言,嗤笑了一聲。

  淮生聽出她在笑他假情假意,也不解釋,道:「出發吧。」

  甄心命令他:「給我去找一套衣服來。」

  淮生遲疑。
  
  甄心又差點兒變臉:「你讓我這樣穿著出去?」

  稍有不順心就發火,淮生真有點兒怕她,轉身去找了。

  甄心留在客廳裡,就那麼站著也不動,目光冰涼又懷疑,不停地上上下下打量言栩,後者仍舊是木然而沉默的,睫毛微垂,盯著地板上的虛空。

  甄心突然一下子蹲下去,全身的骨頭咯咯地響,蹲進了他的視線:「喂,你這個癱瘓,你是言格的弟弟?」

  言栩眼睛烏漆漆的,閃過一絲迷茫與不解,轉瞬即逝。像不太明白她怎麼長得像甄意卻不是甄意,可又漠不關心了。

  他不理她。

  客廳裡很安靜,只有一滴滴溫熱的水順著他的褲管砸落地板,滴答,滴答。

  兩人沉默而無聲地對視著。

  寂靜的空氣裡,可以聽到屋外狂風大作,呼嘯地在這棟房子邊捲過。

  「我問你話呢!」她說。

  他還是不理。

  甄心眸光瞬間陰沉,猛地又站起身,像一個極易被觸怒的暴君,「匡當」又是猛烈一腳踹向他的輪椅。

  這次,輪椅陡然打旋,慣性下高速一衝,言栩的胸口狠狠撞到桌子上。

  他趴在桌邊,修長的十指張開,用力抓扶著桌面。胸口疼痛得劇烈起伏,強忍著咳嗽,可喉嚨裡還是溢出了一兩聲極其沉悶的痛苦聲。

  「廢物。」甄心冷斥一聲,轉頭見淮生抱著一套衣服,在燈柱後邊看。

  她眼眸陰沉,抬起手指向淮生,嘴角在抽搐:「年紀小的那一個總是廢物,他是這樣,甄意是這樣,你也是這樣。」

  被她指著說「廢物」的淮生不介意地聳了聳肩,把衣服遞到她面前。

  甄心奪過衣服,走去房間了。

  淮生望著她利落的背影,和背上看一眼都叫人心驚肉跳的傷口,也覺得腳板發涼,慎得慌。

  是他想多了,甄意身體傷重又發高燒,意識模餬不清,再加上司瑰的刺激,她早已經垮了。

  而且此刻看她身後的傷口,巨痛的爆發縱使是男人都承受不了,她卻還能站起來,也只有甄心的出現能夠解釋。

  想到這兒,他又扭頭去看輪椅裡的男人。

  言栩已經坐好了,還是安安靜靜的,垂著眸,睫毛很長,遮住了所有的情緒,或者說沒有任何情緒。

  他只是盯著地上的水漬出神,手指緩緩移動,跟著水漬的形狀畫一個個圓圓的圈圈,不知是在畫畫還是在計算。

  古怪的傢伙。

  淮生沒有興趣地看了一眼,又走到窗邊掀開簾子往外看。

  最近一星期,hk城的天氣都處在風暴來臨的前階段,白日陰天,夜裡暴雨。但今天不同,今天風暴降臨。

  此刻,外面烏雲密佈,狂風大作,天空又黑又沉像低壓的鍋底,是暴風雨來臨的前兆。

  淮生笑了一下,完美的天氣啊。

  院子裡幾輛防彈車已經準備好,全副武裝的僱傭兵坐在車內等待命令。

  淮生放下簾子,返回客廳,正好甄心也準備完畢出來。換掉了血淋林的女鬼衣服,她看上去乾乾淨淨的,唯獨頭髮上乾枯的血跡沒有多的時間清理。

  她瞟了言栩一眼,和淮生一起把他推了出去。

  到了院子裡,幾個身形非常健壯的人下車,把輪椅搬上去防彈車。

  淮生對其中兩個人吩咐:「你們留下守在這裡。部分人質和一個警察在這兒,如果三個小時後,沒有消息,就按原計劃。」

  雖然是去交換人質,但仍要做好保險。

  如果逃命時被警方死咬住,就需要用這裡的普通人質威脅警方:如果不放他們走,hk城某處警方找不到的地點,十幾位他們臨時抓來的流動人員和一個警察會屍骨無存。

  淮生特地把這話和言栩說了一遍,似乎有意藉他的口轉述給警方。可言栩漠不關心,不知聽沒聽進去。

  準備上車時,突然聽到「滴滴滴滴」的聲音。是一位帶著黑墨鏡的男子拿著探測儀在言栩身邊掃。

  「滴滴」聲作響,所有人都瞬間變了臉色。

  一時間,唰唰唰無數把槍瞄準言栩。更多的槍以車輛為中心對準了樹林,個個高度緊張,如臨大敵。

  天光昏暗,大風吹著樹林裡的樹木猛烈地搖擺,彷彿瘋狂晃動的林子裡潛伏了看不見敵人。

  淮生不動聲色地看向甄心,後者則涼淡地瞇了眼,看好戲般地瞧著。

  狂風洶湧,吹起言栩額頭的碎髮,露出光潔飽滿的額頭,更顯眉清目秀。

  這個古典而美麗的男子面對著眾人的槍口和凶狠的眼神,風清月明般地安靜著。

  拿著檢測儀的男子冷眼看淮生:「帶他來之前你沒給他檢查裝備情況嗎?」

  淮生指向另一個男人:「我看他檢查過,沒有異常。」

  那人點頭:「是,當時沒有異常。」

  男子低頭繼續掃了一下,輪椅沒有問題。

  滴滴叫的地方,是言栩的小腿,他掀開他腳上的褲腿,檢查了褲管鞋子和襪子,結果從鞋子上拿出一枚小鋼製的釦子。

  讓機器響的就是那個東西。

  淮生看一眼,恍然道:「啊,不好意思,那是我衣服上的紐釦,可能不小心掉進他鞋子裡。」並非不小心,而是測試一下甄心的反應。

  男人一把扔掉了釦子,可儀器還是在叫喚。

  這真是奇了怪了。在場的人全納悶起來。

  掃了一下,信號還是在小腿上,可褲管捲起來了,襪子鞋子都脫掉了,什麼都沒了。

  那條腿因為剛才澆了開水,被燙得一片潮紅。白皙的皮膚上有幾道早已癒合的長長的舊傷疤。

  淮生明白過來:「他是殘疾,做過手術,腿裡有鋼釘。」

  另一個人也湊過來看:「很舊的傷疤了。剛才他來的時候我們幾個就檢查過,那時候機器沒有響。」

  拿著儀器的人仔細看了看言栩腿上的傷疤,確定沒問題,想了想,又換了個設備檢測儀掃。這次,不響了。

  眾人紛紛登車準備離去,

  淮生腳步緩慢,立在狂風裡,望著天上低垂的滾滾烏雲,忽然說:「甄意。」

  正在上車的甄心身子頓了一下,冷臉:「你再叫甄意試試?」

  「對不起,說錯了。」淮生笑笑,道,「我只是在想,如果甄意給淮如打官司,她現在或許就可以和我們一起走了。」

  甄心涼薄地翻了個白眼,頭也不回上了車。

  汽車沿著山間的公路往下走,很快繞上一條空曠而少有人走的舊環海公路。暴風雨預警的天氣,路上一輛車也沒有。

  他們這一串防彈車也倒不會引人註意。

  海上波濤洶湧,狂風捲著雨水辟裡啪啦地拍打著車窗。

  罕見的秋冬季強風暴真的要來了。

  外面天地混亂,天空昏暗得像夜幕降臨。這車廂的角落裡,反而有種奇異的溫暖和安全感,彷彿避風港。

  甄心坐在後座上,漫不經心地望著窗外,雨水更大了,把玻璃畫得斑駁不堪,外面的世界變得朦朧不清。

  淮生坐在她身旁,偶爾看看甄心,偶爾看看言栩,隔了一會兒,對甄心道:「哎,這個人的家裡很奇怪。」

  甄心回過頭來,沒什麼興緻地看他。

  淮生下巴往言栩的方嚮抬了一下:「聽說他有自閉症。小時候他媽媽就偏心他,不管他哥哥。他哥哥原本也有自閉傾向,結果,長期的忽略就讓他哥哥也得了自閉症。」

  甄心哼笑一聲:「無聊。」又望向了窗外。

  這時,淮生看見甄心的身後已經滲血了。之前一連串大幅度的動作讓她的傷口一度二度三度地撕裂受傷,愈發嚴重。可她看上去毫無知覺。

  隔了半晌問:「快艇和摩託艇都準備好了?」

  「你就別操心了。」

  透過雨幕,甄心看見後面有一輛車超上來,拐了個彎,往另一個方向走了,那是清江大橋的方向。

  而他們的車隊繼續前行,駛向了風雨中的九江大橋。

  她瞟了一眼淮生的手錶,上午9點。

  很好,她幽幽地勾了一下唇角,道:「我們的計劃會完美實現!」

  #

  9點00分。

  清江大橋的橋尾停著幾輛並不顯眼的車,刮雨器停止工作,雨幕像瀑佈一樣在四周的車窗玻璃上流淌。

  車內坐著三五個人,卻一片安靜,全警惕而專註地掃視著經過的車輛。

  雖然,此刻距離他們與嫌疑人約定的時間,還有一個小時。

  「上午10點,清江大橋橋尾,人質交換,」這是對方提出的時間,地點和條件。

  陳sir看了一眼手錶,對季陽道:「聯繫一下那邊,問問押送厲佑的車什麼時候到?」

  季陽打電話過去詢問,放下電話後說:「風雨太大,有點兒堵車,他們從九江區那邊過來,可能還要四十多分鍾。」

  陳sir點了一下頭,透過大雨的車窗往外看,他們的車全隱蔽在雨幕裡,而四週的寫字樓商業樓上,狙擊手特警隊早已準備就緒,只待命令。

  陳sir收回目光,道:「這次行動不會有問題。」

  他透過車內後視鏡望了一眼後座的男人,後者正若有所思地盯著車窗上的雨滴和水痕,微蹙著眉,側臉隱匿在昏暗的天光裡,看不清神情。

  #

  9點15分。

  淮生和甄心他們的三輛車轉進九江大橋橋底的變道地下通道裡,停了下來。這裡是郊區外港上橋入城的中轉地,由於清江大橋新建後,很少有人往這裡走了。

  車停在這兒躲避,不會引人註意。

  兩層地面以上,就是九江大橋。此刻上去,便是白領上班的車流了,並不是每家公司都會在暴風預警的時候放假休息。

  而幾分鍾後,押運厲佑的車會從九江大橋上經過,去到清江大橋和守候在那裡的警察匯合。

  淮生他們和警方約好了10點在清江大橋交換人質,可他們根本不會去那兒,更不會送自己入虎口。

  他們會在9點半左右在九江大橋上攔截下厲佑,攻破警方最薄弱的一環。

  所謂聲東擊西,調虎離山。

  隨後,他們會立刻奔赴九江碼頭,乘快艇和摩託艇沿水面奔馳而去。今天是絕好的天氣,狂風暴雨,海上風力太大,警方縱使想追,直昇機也根本升不起來。

  而今天順風順浪,快艇摩託艇可以瞬間消失在狂風驟雨黑暗沉沉的海面。

  淮生看了一下手錶,打了三個電話出去,第一個給駐守山間別墅的人,問了一下情況,那裡毫無異常,人質依舊是人質。

  第二個打給去到清江大橋的那輛車,對方回復,他們已換了一輛普通的車輛,開車經過清江大橋橋尾,勘察了情況:

  「隱藏得很深,但我們還是發現了十幾輛不對勁的車,裡面應該藏著警察;附近的寫字樓店面還有商業樓裡都有狙擊手。警方全在這裡等著甕中捉鱉。」

  第三個則打給了九江大橋橋尾寫字樓裡他們自己的狙擊手:「全部準備就位。」

  淮生放下電話,笑了。

  甄心也幽幽地勾起唇角,心情暢快地說:「警察們真是一群蠢貨。」

  「啊~~」她長歎一口氣,「馬上就要和厲佑先生見面了,真是令人激動啊!」

  淮生拉開車門,地下通道裡的風猛地灌進來,冰冷刺骨,把車內的一點兒暖意清掃一空。

  「走吧。」

  「去哪兒?」

  「這幾輛車太顯眼,先留在這兒,過會兒聽我的命令從橋下走。我們先坐別的車去橋面,找準厲佑所在的那一輛車。」淮生說著,拿起車內的一件衝鋒衣給自己披上。

  外面實在太冷了。

  他又找了兩把槍裝進腰上,遞給甄心一把。

  甄心:「你懷疑他們的車不止一輛?」

  「當然。」淮生自信地揚起唇角,「厲佑這麼重要的人物,警方一定會設置迷惑選項。這麼貿然上去,盲目的一番交火,沒必要,也會損失我們的元氣。」

  「好。」甄心麻利地跳下車,被冰冷洶湧的風吹得頭髮亂飛,單薄的衣服鼓成了氣球。

  淮生拿起一件衝鋒衣:「你不穿嗎?」他看著都冷。而且她的背後還在滲血,衣服上染出了絲絲紅色。

  甄心嗤笑一聲:「一點兒冷的感覺都沒有。」說著,利落地關上車門,把靜默的言栩和留守的其他人關在了裡面。

  #

  9點20分。

  甄心和淮生坐進一輛常見的寶馬車,駛出地下橋洞,上了九江大橋。

  一上橋面,外界洶湧的雨水和風聲愈發聲勢浩大,是暴風雨即將到來的前兆。雨水如瓢潑,車輛緩慢而行,汽笛聲此起彼伏,像一群人不耐煩的吵吵囔囔。

  九江大橋長達3.8公裡,而大雨模餬了視線,能見度不足10米。

  刮雨器艱難地掃送著擋風玻璃上堆積的雨水,寶馬車裡的人把車窗開出了一條縫兒,目光灼灼掃視著外邊。

  車內昏暗而安靜。

  玻璃落下一小條縫隙。大風潮水般傾湧而入,冰涼的雨絲滑落在甄心臉上,沁人的涼,她依是沒有知覺。

  副駕駛上的人也目光如炬地盯著外邊,忽然一凜:「找到了。」

  他們的前方不遠處出現了3輛黑色suv,和他們之前開來的車一樣,看上去除了高檔點,沒別的顯眼處。可只有專業人士看得出來,那是防彈車。

  淮生立刻給橋下等候的隊員打電話:「可以出發行駛了。具體車號待定。」

  車中的人很快架設好了測量儀,司機緩緩地變車道,擠縫,超車,在這樣暴雨如瀑的天氣裡,無疑會引來後方司機不滿的汽笛聲警告。

  可橋上汽笛喧囂,早是震耳慾聾,綿綿不絕。

  且那一瞬間,老天也好似幫忙,沉沉的烏雲間電閃雷鳴,轟隆聲響徹天際。

  電光劈開黑暗,在車內人的臉上閃過,甄心的臉慘白慘白的,透著詭異的潮紅。

  #

  早上9點27分。

  hk城的上空黑暗籠罩,海面波濤洶湧,路燈全亮的九江大橋如同漆黑世界末日裡的一座孤島。

  密集的車流裡,司機終究靠近了那3輛不同尋常的車。

  誰都清楚,這樣的裝備必然是押運重犯無疑。而這樣的鬼天氣裡,除了和嫌疑人談好條件的人質厲佑,還有誰會被押送?

  汽車平穩地在風雨裡行駛,甄心和淮生等人全部屏聲靜氣,盯著測量儀,專註而虔誠。

  司機緩緩調整著速度,跟隨著那3輛車的速度,勻速而平順地一點點超過。

  天光昏暗,測量儀的屏幕上卻滴滴閃著光線,很快數據分析出來。

  最後面那一輛車,車重897kg,車胎高度15.9cm;

  往前,車重1024kg,車胎高度14.9cm;
  
  再往前,車重906kg,車胎高度15.8cm。

  第2輛車裡比前後兩輛車多至少2個人。

  車內的眾人心知肚明,個個交換著眼神,嘴角洋溢起得逞的微笑。

  他們透過雨幕記好了車牌,加速離去。

  #

  9點38分。

  寶馬車離九江大橋的橋尾只有半公裡的距離了,離警察守候的清江大橋則更遠。車在半公裡處的下行岔道上轉了個彎,繞下去,前來匯合的車跟了上來。

  淮生推開寶馬車的門,而防彈車上的人也拉開了門。兩輛車在暴雨裡並肩而行。狂風肆虐,淮生一躍,從這輛車跳上了防彈車裡。

  甄心起身時,風大得和颱風有一拼,吹得車內的司機都很難把握住方向盤。

  狂風鼓起她的衣服像隻風箏。

  她冷面如霜,被雨水拍打得渾身濕透,縱身一躍,剛好暴風再度來襲,好似差點兒把她捲走。

  淮生和另一位男子及時抓住了她的肩膀,把她火速拉進車裡。

  車門關上,狂暴的風雨聲瞬間小了下去。

  寶馬速度減慢,淡出了隊伍。而他們所在的防彈車加了速度,重新繞上橋面。

  車速漸快,每個人都顧不得濕透的身體,全副武裝起來,抱起槍支等待著車再度上去橋面,和厲佑的車匯合。

  而言栩始終像個局外人,靜默著,沒有任何動靜。車外的風雨聲影響不到他,車內的緊張氣氛他更感覺不到。

  淮生抽空看了甄心一眼,她把窗戶開了一個縫隙,正全神貫註地望著窗外。

  她的頭髮全濕了,血跡暈開在背後,很駭人;可她臉色異常潔白,被湧進來的風雨洗刷著,堅毅而冷酷。

  淮生放心地收回了目光。

  視線隨著車身緩緩向上,海水奔騰,九江大橋的橋尾盡在眼前,同時還有警方的3輛押送厲佑的車輛,和淮生計算的一樣,剛從橋上行駛下去。

  淮生的車一開始隱藏在一輛貨車身後,看準那3輛車行駛到公路岔路口後,拿起電話一聲命令:「開槍!」

  話音纔落,便聽暴雨雷鳴,汽笛人聲之中,一連串砰砰的槍響格外刺耳。

  一瞬間,橋上的汽笛與人聲消失殆盡,所有人在屏氣凝神,天地間只有呼嘯的風雨和響徹天際的雷鳴。

  而那3輛車中,一前一後兩輛,4個輪胎全部中彈,撞到路邊,與私家車輛猛撞到一起。

  中間那一輛則前胎左側中彈,劇烈的一個打滑和側移,不受控制地拐進了分岔車道。

  那條車道的盡頭正是九江大橋橋尾下方的九江碼頭!

  「加速!」

  淮生他們的車瞬間以不可阻擋的氣勢衝進了下車道。

  打停的兩輛車裡,特警迅速跑出來,執槍射擊,子彈打在車身上,震耳欲聾辟裡啪啦地響。卻沒能穿透厚厚的防彈車層。

  暴風雨中,視線模餬,他們也趕不上淮生他們的速度了。

  而已經衝入下車道的警車,只能孤軍奮戰,一路加速繼續往前狂奔。

  後面的車輛緊追不捨,一路馳騁進寬闊的碼頭,在巨大的貨品集裝箱之間飛行穿梭。

  自然災害預警的天氣,碼頭停運了。

  汽車追逐著,越往深處開,越發的荒無人煙,空空蕩蕩的集裝箱走廊之間,閃電和暴雷在天空裡炸開。

  前方響起槍聲,而他們車裡的人也舉槍回擊。可,瓢潑大雨讓車輛打滑,迷餬了視線,雙方的子彈都沒有命中率可言。

  三輛車分開行動,分路包抄,終於在大風大雨中把警方的那輛車圍堵在了海港口。

  可車輛齊齊剎車包圍時,警車並沒有動靜。

  他們下了車,幾人作掩護,一人拿著槍上前,被暴雨淋得濕透,飛速而利落地拉開車門,瞄準!

  可,車裡一個人也沒有。速度之快,竟全躲起來了。

  空曠的天地間,白晝黑如夜,電閃雷鳴如衕末日降臨。

  眾人圍著一輛空車,目光如劍,謹慎地四處掃視。

  海面上狂風捲起烏雲和海浪,一整排汽艇和摩託艇在風雨中的海面上顛簸。

  #

  9點45分了。

  接到匯報的警方從清江大橋趕過來,需要15分鍾的時間。他們必須立刻解救厲佑,在海上風暴來臨之前,乘摩託艇離開。

  週圍全是大面積的集裝箱子和空空的走廊。淮生在暴雨中嘶吼著下令:「分散,搜!」

  甄心跳下車,渾身再度濕透,大聲喊:「這個人質怎麼辦?」

  淮生回道:「留一個人看著,你去找厲佑。」

  甄心二話不說,抓起最簡易的ak47,跑進了雨霧裡。

  眾人四下分散開,搜尋著附近躲藏的押送厲佑的人。

  甄心抱著槍,在讓人寸步難行的風雨裡奮力向前。

  暴雨像潑水,黑暗的夜空中,銀色的閃電曲曲摺摺地劈下來,在高高的鐵皮紅色的集裝箱上投下滲人的銀光,像災難片的場景。

  冰風冷雨劈頭蓋麵地砸在她身上,四週暗夜氣息裡帶著海風的鹹味,她控制不住地渾身一抖,體內讓人暈眩難熬的灼熱被刺激得消減了不少。

  她用力呼吸著狂暴的風,漆黑的眼睛裡眸光一閃,原路返回去了。

  她沿著鐵皮箱子緩緩移動,註意力全在耳朵上,漫長而宏大的風雨聲後面,安安靜靜的。

  很長的時間內,都沒有槍響,這便意味著,沒有人發現蹤跡。

  #

  9點48分。

  她回到了車前。

  分散去集裝箱走廊裡尋找警察和厲佑的人都還沒有回來。

  人質在的那輛車,車門開著。

  她走過去,有一個男子警惕地握著槍,守著人質。

  輪椅裡的男人側臉清秀,映在黑雨洗刷的玻璃窗上,格外白皙。他靠近門這邊,暴雨已經把他淋濕,利落的短髮被雨水擰成一簇一簇。有幾滴水從他稜角分明的臉上流淌而過。

  她無聲看他,剛好一道閃電打過,白光把他的臉襯得刀削斧鑿般的俊朗。也正是這一刻,這個淡漠清雅的男人轉眸看她,黑暗裡,他原本漆黑的眸子更加幽暗了。

  她沒動靜地收回目光,跳上車,對守候人質的男子說:「我們換一下,太冷了,我不想去找了。」

  男子搖頭,只有一個詞:「不行。」

  她冷眼看他半晌,「哼」一聲,彎腰準備下車,可腳還沒落地,人已迅速轉身,小臉煞白而冷靜,舉槍瞄準,「砰」的一聲,一槍打中他右臂的肩胛骨。

  那人驚怔地痛呼一聲,想要握槍,卻被她抓住槍身猛地一把拖過來,腳狠狠一踢,人就被踹下了車。

  她想爬上車,可此時,手腳已控制不住,在鋪天蓋地的雨水和風聲裡劇烈地顫抖,一點兒力氣都沒有了。她渾身都在抖,已經找不到痛點。而輪椅上的人目光挪過來,看著她身後,微微斂起眼瞳。

  她狠狠咬著牙,竭力爬上了車,卻隱隱感覺,暴雨中遠遠的出現了一個身影。

  抬頭一看,淮生不知道什麼時候回來了,隔著如瀑的雨水,手中的槍指向了她。

  冷風呼嘯,她的心猛地一涼,抓住車門一帶,在那一瞬間條件反射地轉身撲向輪椅上的男人;

  而他亦是同一時刻拉開了車身另一側的門,攔住她的腰,反而將她護住伏倒下了車,抱著她滾進了另一輛車的車底。

  淮生的槍響刺穿了風暴的天空。

  一瞬間,週圍的集裝箱門發出巨大的聲響,全部打開。

  無數執槍的特警衝了出來……

  #

  車底下的地面上雨水沉積,她被他摟住趴在他身上。冰冷的雨水像河流一樣從他身體下沖刷而過。

  她愣愣望著他蒼白的臉頰和漆黑的眼睛裡,呆了一秒,一下子便撲上去緊緊抱住他的脖子,所有的委屈,心疼,痛苦和思念,全在這一刻化作眼淚奪眶而出。

  她大哭:

  「我就知道是你!」

  他攬著她的腰,不敢抱她,更不敢碰她的背,黑曜石般的眼睛裡水光閃爍,像是滴進了雨水,縱使是克制,也不可自抑地輕輕顫聲:

  「我也知道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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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 關於言栩坐輪椅,我在有一章寫安瑤讀詩,給他蓋毯子,那時候他就睜開眼睛看安瑤。所以,他的腿早就恢複知覺了。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6-1-28 10:37 PM

96. chapter 96

  9點51分。

  狂風驟雨裡,海面黑沉如死海。風暴來臨的大海之上,巨浪顛簸,波濤洶湧。

  瓢潑的大雨幾乎阻斷了特警隊員的視線,而肆虐的狂風一度度愈發洶湧,漸漸蘊含起不可人控的力量。

  遠方繁華的hk城和閃爍的九江大橋成了黑暗中的幕布。荒無人煙的九江碼頭上,光線晦暗,只有機械吊臺上高高的啟明燈,映著漆黑天空裡層層疊疊的閃電,和瀑佈一樣的雨水。

  淮生全身都濕透了,暴雨拍打著眼睛和臉頰,幾乎看不清周圍有多少人。他垂下手,卻並沒有扔掉槍。

  三分鍾不到。

  警方是如何從天而降的?他們不是從清江大橋趕來,而是早已守候在此!

  他閉了閉眼,分明約好了10點在清江交換人質,原準備聲東擊西,沒想到警方將計就計,也給他來了這麼一招。

  原來,這裡的九江碼頭才是他們甕中捉鱉的甕。清江橋尾隱匿的警察和狙擊手,全是幌子。

  他站在狂風暴雨裡,單薄的身子被風吹得搖晃不堪,面前淒風苦雨遮住了視線,他像是一個人立在孤島上。

  淮生深吸了一口氣,用最大的聲音在風聲雷聲裡大喊:

  「放我走!我們還有人質!」

  #

  風力大得天地間什麼都聽不清了,大雨洶湧地漫進車底逼仄的空間,再一次澆灌言格和甄意早已濕透的身體,流出去的水全被鮮血染紅。

  言格躺在地上,清黑的眼睛裡水光湛湛。他緊緊咬著唇,全身都被雨水覆蓋,短髮利落地貼著臉,連睫毛也黏滿了雨水。

  心早已泡進了黑夜的大海裡,憋悶,沉重,透不過氣。

  外面在對峙,他們還出不去。

  可甄意快不行了。

  她無力地趴在他身上,眼睛裡迷了雨水,卻仍是固執地睜著。

  世界昏暗,外面的聲音從耳邊消彌褪去了,唯有他胸膛上沉穩有力的心跳聲。

  安穩得讓人想睡覺。

  可,不能睡啊。

  她伏在他的胸膛上,呼吸很淺,無聲無息,絲毫不沉重,反而讓言格揪心。

  她噴在他脖頸間的氣息像火一樣灼熱,他擰著眉,貼了貼她的額頭,燙得......燙得他眼眶都紅了。

  從哭出那句「我就知道是你」後,她再也沒發出任何聲音,眼光渙散,人看上去已經沒了意識,卻執拗地睜著眼睛,不肯閉上。

  他知道她在怕什麼,她堅持了太久,意識裡已經成了習慣:怕甄心反撲。

  所以,明明體內體外所有的傷痛都爆發了,明明已經撐不下去,到極限了,她還不肯放手,不肯暈過去。

  眸光渙散了,只有手、腳、全身都在抽搐,抽筋。

  言格用力箍住她的頭,下頜狠狠貼住她的臉頰,眼淚便湧了出來。

  滾燙的眼淚就著冰涼的雨水淌過她發燙的臉,她忽然好似迴光返照,吃力地哼了一聲。劇烈顫抖的手伸過來,摸索著去探尋他的臉,滿是雨水,冰冰涼涼的,沒了一如往常的淡漠,而是堅毅地咬緊牙關,咬得緊繃著。

  她努力仰頭,便吻上了他的唇,沒有吮吸,沒有輕咬,只有最癡虔的觸碰,唇與唇之間隔著清冷的海風與冰雨,溫熱,柔軟。她悄無聲息地,疲憊地,闔上了雙眼。

  言格停了心跳,彷彿沉溺進了安靜的水下。

  因那吻只是一瞬,下一秒,她的唇便從他臉頰上滑過,她痛苦而煎熬的抽筋和掙扎都在一瞬間消失殆盡,身上再也沒了一切的苦難折磨。整個人變得冰涼而柔軟,如一團軟泥癱在他懷裡。

  響徹整個世界的風聲雷聲在他們頭頂炸開。

  她卻格外的靜,靜得像沒有了生命,沒有了未來。

  他抱著她,貼緊她柔軟的臉頰,渾身都開始劇烈地發抖,眼淚一顆顆全墜落她臉上。心卻猛地皺縮成一團,像是被冰冷的電流襲過,停止了跳動。

  #

  醫生拿剪刀剪開言格的褲腿時,愣了。他的膝蓋和小腿上佈滿了燙傷後的水泡,有些已經磨破,血水交融。

  安瑤和言栩陪在一旁,見了心驚肉跳。安瑤驚道:「怎麼會傷成這個樣子?」

  言格沉默,道:「和她比起來,算不了了。」

  安瑤一想起甄意的傷,頓時眼睛又濕了。

  風暴侵襲著這座城,是警車開道,在癱瘓的交通裡開闢出一條路把甄意送來醫院的。看到她那樣慘烈的傷口,警官們眼睛紅了,醫生和護士都落淚了。

  安瑤輕聲道:「言格,你別擔心,甄意她一定不會有事的。」

  言栩木了很多秒,也想安慰哥哥,便學著安瑤的話,重復:「嗯,一定不會有事的。」

  言格不做聲。

  幾位醫生在一旁商量之後,決定先把他腿裡的東西取出來,然後再治燙傷。

  言格很快被送上手術臺,局部麻醉後,醫生切開他的小腿,從肌肉組織裡拿出一根鋼釘,又從更深處夾出一枚追蹤定位紐釦,扔進盤子裡。

  ……

  #

  甄意在意識回籠時,潛意識裡第一反應便是竭力讓自己驚醒。好似做了一個很長的噩夢,和腦子裡一股看不見的力量拼鬥掙紮,她筋疲力盡,卻死咬著不肯倒下。

  猛地睜開眼睛,就發現自己趴在乾淨而潔白的床單上,雖然片刻前,手下意識地抽搐了一下,卻被一雙溫暖而寬厚的大手用力握住,那緊緊的一握,撫平了她激烈的心跳。

  言格坐在輪椅裡,凝視著她,眸光溫和而清淺。

  她吶吶的,心酸的感覺後知後覺地上來,忽然想哭:「你一直守著我嗎?」話說出口,才覺嗓音異常的嘶啞。

  他沒答,拿手背貼貼她的額頭,稍稍蹙眉:「還是在發燒。」

  聽他一說,甄意又感覺身體被一種異樣的熱度包圍,沒有力氣,腦袋裡熱乎乎的,很沉重,臉頰和身體燙得像隻膨脹的氣球。

  「怎麼會這麼快醒來?」他問。

  心裡在疼。

  他看得到,昏迷的這幾天裡,她一直很痛苦,蹙著眉,抓著拳頭,很不安分,像是陷入夢靨無法掙脫。

  醫生說她會昏迷很久,可她出乎意料地醒得快速。他知道,她的心裡一直是緊張的,害怕被甄心打倒。

  言格摁鈴叫了醫生來,醫生調整了點滴裡的藥物,又叫護士給她重新換外用藥,檢查之後,醫生也欣慰道:「甄小姐算是我見過的最堅強的病人了。」

  長久的疼痛讓甄意沒有心思接受這樣的奉承,且女孩最擔心的問題她也一直惦記著,難過道:「留了很多傷疤吧?」

  醫生微笑:「放心,已經做了皮膚移植,等病情穩定身體恢復後,輔助幾次小型整形科手術,就沒問題了。」

  「謝謝。」她低低地說著,重新趴迴去,又扭頭看言格,努力微微笑,「疼倒是小事啦,一咬牙就過去了,美麗不留疤才是我最關心的。」

  言格哪裡不知她是想讓他寬心,縱使如此,他也沒有拆穿她的善意,只盡力配合地彎了彎脣角。

  而甄意望見他嘴角苦澀的笑,和眼底一閃而過的蝕骨的痛,她的心狠狠一磕,便知說什麼都是無用,他心疼她,心疼得只怕比她身上的痛更甚。

  兩人彼此默默凝望著,竟都不說話了。

  醫生護士走了,病房裡安安靜靜,只剩了機器運轉聲,和窗外式微的風雨。

  良久,甄意輕聲說:「言格,我想坐起來,讓你抱我。」

  言格腿上還纏著繃帶,但能勉強起身,坐到病床上,扶她起來,卻沒想她身體綿軟得很,稍稍一帶,她便撞上他的面頰,柔軟發燙的嘴脣帶著滾熱的鼻息碰在他臉上,柔膩得不像話。

  他身子僵了一下,沉默著,或許在隱忍什麼。下一秒,他就釦住了她的腦袋,低頭吻了上去。一瞬間,這些天堆積的慌張和失而復得的慶幸盡數爆發。

  甄意始料未及,懵懵地沒反應,任他索取。

  他的脣齒間全是清苦的藥味,卻異常的性感。他的吻從來溫柔親暱,不會像今天這樣用力,狠狠砸在她心尖上。

  她被他吮得舌根發疼,卻心猿意馬,直覺自己像是要被他吸走,只覺天旋地轉的暈眩,激熱得要暈過去,偏偏他齒間的香味叫她流連忘返,雖是渾身無力,卻本能地貼上去勾住他的脖子,給他最好的回應。

  終究,他平息了心底的忐忑與緊張,目光溫和,緩緩摸了摸她愈發滾燙而發紅的臉頰,相擁著把她攬入懷裡。

  她歪頭靠在他肩膀,手臂綿軟無力地摟住他緊實的腰身,便覺得溫暖了,心底安靜又安寧。

  她貪戀地吸了吸鼻子,嗅嗅他身上的味道,說:「又回到你身邊了,真好。」

  「嗯,真好。」他抱著懷裡小火爐一樣的人兒,輕聲回應。

  她閉上眼睛,心無旁騖地感受他懷裡熟悉的溫暖和寧靜。

  相擁不知多久,她忽然想起什麼,猛地抬頭:

  「水潑在你腿上,是不是很疼?」她仰起小臉看他,一雙如水的眸子因為發熱更加氤氳,霧氣沉沉,「我當時在拖時間,心想你會自我催眠的......」

  「沒事,」他安撫地說,「當時早有準備,沒有覺得多疼。後來打了麻醉,也不疼了......」他聲音漸低,「不像你。」

  他輕撫著她的背,眸光微暗,道:「為了消除淮生的懷疑,只能這麼做。不過,你怎麼知道是我?」

  「當然了。在外人看來,你和言栩一模一樣;可在我眼裡,他最多和你七八分相似。」她說話還有些軟,言語間卻透出了一絲驕傲,黑白分明的眼睛期盼地望住他,

  「你呢?你怎麼知道是我?不是甄心?」

  「感覺。」他眸光深深的。

  他早就說過,他的甄意,他不會認錯。

  她微笑著彎起唇角,脖子有點兒酸了,又低下去靠進他的胸口,有氣無力地微微闔眼,沉沉吸了幾口氣,問,「司瑰怎麼樣了?」

  「她沒事。警方已經把山間別墅裡的人都救了出來。」

  她再度自豪地緩緩道:「我就知道有你在,肯定沒問題的。是你在小腿裡放了東西吧?」

  「嗯。他們比較謹慎,所以放的是定時啟動的微型追蹤器。一開始掃描檢查的時候並不會被查出來。等後來定時開啟後,沒想到他們會檢查第二遍。」

  「所以就用腿上的舊傷瞞過去了?」

  「也不是。」他平靜道,「已經做好各種準備:比如我就設想過,他們懷疑身體裡有東西,會把腿割開看,所以把微型追蹤器埋得很深,又在外面放了一根治療骨折的鋼釘。」

  這樣,假使對方疑心地挖開,看到了鋼釘,也會認為是鋼釘引起掃描儀的反應。

  她想想就覺得疼,不自覺抖了一下,手滑下去摸摸他的腿,跟摸小狗似的。「要不是這樣,山林別墅裡的人質救不出來,會讓警方礙手礙腳吧。對了,你也猜到他們會準備兩批人質?」

  「交換人質這種事,風險很大,他們一定會留有後手。讓警方查了一下,果不其然。」

  「所以我們開車去九江大橋的時候,有一批特警潛伏去了山裡,等著碼頭上包圍淮生他們的時候,解救人質嗎?好驚險。」甄意望住他利落而消瘦的下頜,心底闇自佩服,問,

  「碼頭上的特警呢?他們早就潛伏在那兒了,可你怎麼知道淮生會從那裡逃走?」

  「他們做事向來萬無一失,警方兵力太強,他們不會貿然對峙交換。提出的人質交換時間和地點很可能會是煙霧彈。他們不會去,而是會提前截獲關押厲佑的車。

  人質交換後,他們必須安全快速地撤離,但城區顯然不能滿足這個條件,只有港口。從港口逃生的弊端是,汽艇和摩託艇的速度比不過軍用直昇機。

  除非海上風浪太大,直昇機和其他類型的飛行器無法起飛。這樣,他們就能瞬間從警方的視線裡逃離。

  楊姿打電話來的那天,提出給我們3天的時間。這個說法很奇怪,沒有綁架犯會給警方那麼長的時間。因為時間越長,風險越大,被警方破案的可能性越高。

  我猜,是因為風暴在3天後降臨。他們在等最完美的逃脫時間。

  從精神病醫院開往城區的車必然要經過九江大橋,那裡正好有碼頭,所以我斷定他們想從那裡逃走。警方也會根據我身上的追蹤器判定我的推測是否正確。」

  甄意歪在他肩膀上,聽得出了神,想起那天她心驚膽戰的,當時聽到淮生他們的計劃時,她已覺得縝密得天衣無縫。警方在清江區等著10點交換人質,而淮生他們會提前截獲,趁著暴風雨在海面上迅速消失。

  縱使言格腿上有追蹤儀,等儀器啟動,車輛已進入鬧市區。平民眾多,警方又怎麼敢打槍戰。且約定的目的在清江大橋,走九江大橋過也是可行的線路,警方即使盯著追蹤儀,也很難發現異常。

  退一萬步,真的發現異常,言格是人質,她哪裡能安心?

  卻沒想,言格早已洞悉他們逃出生天的計劃,讓所有的警力按兵不動,直等他們深入碼頭被徹底包圍。

  「可你怎麼知道是淮生?又怎麼知道淮生會想綁架言栩?」

  「不是他想綁架言栩,而是我給他提供一個綁架的人而已。結果他上當了。」他的頭稍稍一低,下頜貼在她的鬢角,輕輕蹭了蹭她的臉頰,

  「能做出這麼一連串事情,首先不會是楊姿。她是被利用了。」

  甄意贊同:「感覺楊姿她想不出那樣殺人的辦法。」

  言格淡淡道:「嗯,智商這種事,是不會一蹴而就的。」

  甄意:「......」

  「鄭穎身上的諷刺裝扮和刀片,是經典卻冷門的舞臺劇《枕頭人》,以我對楊姿淺薄的了解,她不會想到這種方法。應該是別人教她的。」

  在實驗者眼中,楊姿算是一件「不太成器」的實驗品。分明有極其悲慘的童年經歷,記憶力和學習力卻太差,也沒有淮如那樣堅定的心,所以沒什麼作為。

  偏偏她也沒有甄意和安瑤那樣的本善和豁然,不會對任何人好,內心裡陰暗的小心思和小手腳比誰都多。

  心胸狹窄,嫉妒心強。在人生最落魄對手最風光的時刻,一旦有人喚醒她童年的悲慘境遇,她所有的不平衡和不甘心都會在瞬間找到突破口,讓只有「小歪心思」的人也能犯大罪。

  可即使殺人和俘獲甄意讓楊姿獲得了意外的成功感和揚眉吐氣之感,讓她表現得成竹在胸,不像以往那般縮手縮腳,言格也不認為就憑她能做到今天這個地步。

  「淮生呢?你懷疑他是因為《枕頭人》?」

  「警方猜想說,楊姿在你的工作室假死的時候,另一個打暈你的人是淮如,我不認為。我認為是淮生,他個子比較小,身體也差,當然無法把楊姿吊得很高。

  淮如死的時候臉上帶著笑意,很幸福的樣子。且淮如逃亡後,躲避得很深,不和任何人見面,她本就不信任楊姿了,更不會和她聯手。

  她這次只想隱蔽著,給淮生賺錢,沒有任何人可以聯繫到她,沒有任何人能讓她露面。除了淮生。

  至於那個鐵環,除了他,也不會有人放進他的儲物櫃裡。我想他當時在車上沒有抓你走,是因為發現你的車後有人保護跟蹤你,所以才臨時裝成一副坦蕩蕩的樣子去警局。」

  淮生的確是這麼想的,全讓他說對了。

  甄意趴在他懷裡,認真地聽著,不經意眨了眨眼睛,長長軟軟的睫毛在他臉頰上來回輕輕地刷著,有點兒癢。

  言格停了一下,垂眸看看她,她的臉頰還是紅撲撲的,精神卻還行,眼睛晶晶亮的。

  真是一個堅強的女孩子啊,他心裡默默地想。

  透明的點滴液順著細細的軟管流入她的手揹。他抬手覆上她微涼的手,輕輕捂住,繼續道,

  「淮如的悲慘命運,是淮生心裡永遠的傷疤。他給楊姿建議,讓她以枕頭人的方法殺掉鄭穎,也算是他心裡痛苦的釋放。」

  甄意沉思片刻,道:「所以他聽到言栩和你的對話,他也會把言栩套入《枕頭人》弟弟的形象裡,覺得言栩應該受到懲罰?」

  「這只是其中一點,另一點,還是出於交換厲佑的考慮。」

  「既然你早就懷疑他了,為什麼不直接抓他起來?」

  言格低眸看她。

  抓他起來,你怎麼辦呢?

  楊姿那種毫無定性的性格,如果狗急跳牆了怎麼辦?

  他淡淡道:「抓了他,就找不到你了。他還不是背後真正的策劃人,只是比楊姿更厲害的一個組織者和執行者而已。」

  「他不是背後的人?」甄意驚詫。

  言格反問:「你覺得他像給你打電話,還催眠讓宋依唐裳崔菲跳樓的人嗎?」

  甄意一梗,愣了半晌,低低道:「不像。那個人應該很厲害,可以言語催眠;可淮生和楊姿只會用緻幻類的藥物。而且,雖然這麼說好像不對,但淮生和楊姿比較粗暴簡單,可那個人感覺上還有點兒......個性和驕傲。」

  「是,我和你感覺的一樣。」他溫和地看她,眼睛裡全是鼓勵。

  甄意便覺,不知不覺裡,他們的談話,不管事關何種話題,總是能說到一處。這樣心靈溝通的感覺,真好。

  「可淮生為什麼要聽他們的話和他們變成一夥呢?」

  言格沉默半晌,眼瞳微斂,道:「《枕頭人》的故事裡,弟弟用枕頭捂死了苦命的哥哥,然後說是自己犯下了一切的罪行。」

  甄意一愣:「你的意思是?」

  「從許莫的案子可以看出來淮如是為msp服務的。淮生知道了,就聯繫上了這個機構,找來藥物,讓姐姐忘記痛苦,快樂地死去;也藉助他們的力量報復楊姿設計楊姿。

  以此為交換,他接替了姐姐的使命。」

  想起淮生說希望姐姐死去的那番話,甄意心裡不知是怎樣的滋味。枕頭人那樣血脈之間的糾葛與感情,她以前不明白,現在經歷了甄心的事,她又似乎有些明白了。

  那個不存在的姐姐甄心,她心疼她,可也因她而飽受心理折磨,希望她永遠不要再出現。

  「淮生只做了兩樣事情,讓淮如自殺,教楊姿殺人的方法。其他的,都和他沒關係。」

  現在,甄意一切都明白了。

  幕後的人果然深不可測。到了最後,他都謹慎得不肯親自出面,而是把事情交給淮生和楊姿。

  更叫人害怕的是,他能準確找出他們兩個的弱點,把他們心裡最邪惡的部分挖出來,為他所用。

  「你知道那個人是誰嗎?」甄意問。

  「有懷疑對象,正在抓,另外......」言格遲疑了一下,說,「季陽涉嫌給淮生提供押運厲佑的車輛路線,在接受調查。」

  甄意愣愣半秒:「又是你設計的吧?」

  「嗯。」

  「膽子真大,要是出了什麼紕漏,真把厲佑搶走了呢?」

  言格尋常道:「3輛車裡都沒有厲佑,第2輛車裡多了兩位特警。」

  至始至終,一切盡在他的掌握。

  「......」甄意訝住。半晌,簡直心服口服,「言格,你好厲害。」

  他稍稍一愣,眸光溫軟下來,輕聲說:「我覺得你更厲害。」

  是的。他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小女子。

  身體慘痛脆弱到了極緻,心靈也傷痕累累,精神上更是有另一個人格在壓制,她強撐的神經一次次拉到極限,隨時都會繃裂開。

  或許她無數次都覺得自己撐不下去了,可一次次都死咬著撐下去了。

  像是奇蹟。

  只要一想到她背後鮮血直流,臉上卻沒有半分苦痛,身板撐得筆直的樣子,他便深深地心疼她,且由衷地敬畏她,欣賞她,愛慕她。

  「甄意,你很厲害。」他重復了一遍,低下頭,在她眼睛上落下很淺的一吻,輕緩,溫柔。

  不經意間,她又微微笑了,大難之後,這樣被他擁在懷裡,被他輕吻,她已經覺得幸福。

  「言格,我被抓走了,還受了傷,你是不是很心疼?」

  「嗯。」他緩緩地說,「疼得要死。」

  很清淡的四個字,卻叫她狠狠一怔,心裡咯得疼痛。

  「我也是。」她輕聲說,想起楊姿和她說的那些事情了。

  甄意闔上眼睛,唇角的微笑仍然幸福知足,她知道了很多事,人格分裂,言格的受傷。可是……

  她靠在他肩上,眼角有淚花,嘴角的笑容卻不斷放大:

  「言格,他們都說我生病了,都說我傷害你。可我不管,我就是要和你在一起,永不分離。你也不準走,你放心,我以後都會對你好好的。」

  言格稍稍一愣,眼睛裡便染了說不出的柔情。原以為在這兩件事上要寬慰她,給她做心理建設,沒想,全無必要。他們已有足夠的默契和依賴。

  她知道他最需要的是她,所以她義無反顧地不鬆手。

  「我不會走,」他微微彎脣,「甄意,你一直對我很好。」

  她累了,趴在他懷裡幸福地閉上眼,懶懶地動了一下,忽而又想起一事,問:「淮生怎麼樣了?還有楊姿。」

  他遲疑半刻,道:「淮生被捕,楊姿死了。」

  「死了?」甄意緩緩地重復了一句,一瞬間,心裡彌漫出說不清的滯悶……

  言格沒在言語,眸光卻漸深。

  警方從淮生那裡得知了甄意人格分裂的事。淮如的死要重新調查,而楊姿的死也疑點重重。

  律師說,甄意這種情況,要被關入精神病監獄。

  呵,怎麼能?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6-1-28 11:35 PM

本帖最後由 小叛叛 於 2016-1-29 02:01 PM 編輯

97. chapter 97

  言格換掉腿上的紗布後,不讓護士幫忙,自己推著輪椅往回走。

  司瑰到現現仍然昏迷,可照醫生的說法,此刻應該醒了。說實話,現在甄意身邊的任何人都可疑。

  警方那邊說,淮生承認是他綁架走司瑰的,但言格不確定這是事實,還是淮生的護短。

  就在昨天,警方抓獲了衛道者案的罪魁禍首,是法庭的一位書記員,他符合衛道者案子的切側寫,因為法庭上做記錄時,看到了太多該受處罰卻逃脫法律制裁的,於是想伸張正義。今年上半年,他記錄的案子剛好都是普通民眾的愚蠢或錯誤害死公職或正面人物。

  但在6月份,他陷入戀愛,便不再作案了。

  直到這個月,女朋友和他分手,再度看中一個闖紅燈的女孩,交警去追,結果被別車撞死。但這次,這個女孩會跆拳道,擺脫了他,還報了警。

  警方立刻把他的生物信息和腳印等與衛道者比對,全部符合。而法庭書記員對之前的罪狀供認諱,作案細節也全部相配。

  至此,衛道者案終於結案。

  可就帶出了一個問題。鄭穎的死僅是對枕頭人的致敬,也是對衛道者案的模仿。

  警方已經排除了法庭書記員把作案細節與他人分享的可能,就說明,如果幕後小組長是衛道者的作案,那必然是警方內部的,而且是可以接觸到衛道者案的人。

  而這樣的人,沒幾個。

  言格轉過走廊,快到司瑰的病房前,正好遇見卞謙從裡邊走出來。

  他記得,接到司瑰失去聯繫的消息時,卞謙正在警署,給年底的警員心理測評設計試題。

  那時,這個男人平日溫和的眼睛裡劃過絲深深的驚惶。

  司瑰獲救後的幾天,他寸步離地守在司瑰的病房裡,休息不好,疲憊交加,人看上去消瘦了很多,眼睛上有了黑眼圈,下頜也長出了青青的鬍茬。

  言格沉默了幾秒,才禮節性地開口,問:「醫生說她的情況怎麼樣?」

  「各方面都正常,人也脫離危險了,可就是一直沒醒來。」卞謙坐到旁邊的椅子上,用力揉了揉眉心,「如果過幾天她還是醒不了,我就帶她去美國治病。」

  言格沒說話,職業病地觀察著他的表情,試圖分析他的心理狀況。但……對方也是心理專家,不知是真實流露,還是善於偽裝,看不出任何異樣。

  因為「電話人」,言格早已開始留意甄意身邊的人,卞謙,司瑰,尹鐸檢控官,楊姿,爺爺……

  他不知道負責孤兒院這一小組實驗品的上上一代和上一代科學家在哪裡,但他清楚,目前接手研究的組長,也就是這所有案子的幕後人,很可能和厲佑同齡,比他小幾歲,和他有至親的關係。

  他私下叫人查閱了甄意身邊的所有信息,雖然可疑的人不少,但擁有一錘定音證據的沒有。

  而因為這每一個人都對甄意至關重要,他也必須格外慎重,不然懷疑哪一個,對甄意的都將是巨大的打擊。

  卞謙揉著眼睛休息了會兒,抬眸問:「小意的情況怎麼樣?」

  「主要的手術都做完了,還有幾個小手術,剩下的就是忍著疼痛復健。」

  卞謙蹙眉:「心理上的傷……」說到此處,低頭寬慰地笑了下,「有你在,應該治得好。」

  言格沒答,反問:「你和司瑰知道甄意有個姐姐叫甄心嗎?」

  卞謙稍顯納悶,想要說什麼,手機不合時宜地響起,接起來說了幾句,便對言格道:「我的咨詢室出了點急事,我先過去下。司瑰這裡如果醒了,還請及時通知我。」

  說完,人便走了。

  言格回頭看,若有所思。

  #

  ……

  這天,對甄意來說,午間的小憩並不安寧。

  窗外依舊是風暴過後的大雨,原本是最適合睡覺的天氣,可甄意這幾天的睡眠都如同颱風海面上的小舟,深深淺淺地顛簸,無止無休。

  那個糾纏不休的聲音又出現了:

  「甄意,從此你會過得很幸福,開了工作室,打造了你自己的大律師品牌;和你最愛的男人結了婚,每天晚上在他給的溫暖中入睡;不過……

  有一天,我先醒過來,那男人還摟著你,熟睡著,毫無防備,於是我拿起刀,刺進他的心臟,你說,你的心會不會跟著一起停跳?」

  甄意猛地睜開眼睛,黑白分明的眼珠裡片冷寂,卻又在瞬間化作了溫柔的安靜。

  床單潔白,光線昏暗。

  言格側躺在她身旁,呼吸淺淺,睡顏安詳,一隻手覆在她的小拳頭上,一隻手搭在她的尾骨邊。他幾天沒有好好睡覺,是累了。

  甄意照例是趴著的,一瞬不眨地看著他。

  深色的窗簾遮著,外邊的風雨聲朦朧而不清晰。半明半暗的天光裡,他安然闔著眼,男人的柔弱和清潤在他熟睡的臉上展露無遺。

  他是多愛她,多信她,才會把心口的位置對著她。

  他對她,毫無防備。

  她心裡暖得發酸,想起甄心的話,又微微苦澀,腦袋挪過去點,聽見他胸膛均勻而有力的心跳聲,這才安穩。

  大風大雨的天氣裡,同蓋張被子,縮在他懷裡取暖,可以什麼都不想,就這樣乖乖地趴一天,不吵吵也不亂動。

  腦袋放空之時,卻感覺他的手指隔著病號服,在她尾骨底端來回撫摸起來,惹得她背脊一陣顫慄。

  她倏然仰起頭,見他已經醒了,正望著她。

  那漂亮的眼睛底下還有淺淺的黑眼圈,眸光卻清雋醒然,嗓音帶著剛醒的繾綣,問:「怎麼就醒了?」手腕從被子裡抬出來,「才睡了不到10分鐘。」

  「好像傷口有點兒癢癢麼。」她也剛醒還溫柔,聲音有點兒嬌憨軟萌,往他身邊拱了拱,一副小猴子求同伴撓癢癢的姿態。

  「是嗎。」他手指鑽進她上衣裡,隔著繃帶撫摸輕蹭,「哪裡?」

  「往上……左邊點……嗚……嗚……」她軟趴趴地閉上眼睛,在他手指的輕撫下,肌膚上陣陣發麻顫慄,覺得渾身都愜舒爽起來。

  言格給她撓撓完,整理好衣服,看她幾天精神恢復得不錯了,長日蒼白的臉上也終於有了血色。

  隔了半會兒,他漫不經心地問:「做夢了嗎?」

  甄意心裡頓時一個咯噔,果然什麼都是躲不過他的眼睛的,好在她早有準備。

  「對啊,做了嚇死人的夢,夢見我張口吃東西,上邊的牙齒就全掉光了。」她特別配合地張開嘴巴做演示,手指在柔軟的嘴唇上戳啊戳。

  「夢見牙齒掉了。」他定定的,重複的她話。

  她一口咬定,言之鑿鑿:「就是啊。不過夢都是反的,我上邊的牙齒才不會掉光呢。你說是吧?」

  「嗯。是反的。」他覷她一眼,淡淡地贊同,「所以你下邊的牙齒會掉光。」

  甄意愣愣一秒,瞬間像是回到了開始的精神病院裡,那時的言醫生好冷。

  她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你突然這樣子萌賤,你弟弟知道嘛?」「哈哈,言格好冷哦,一點兒都好不笑。哈哈。」

  話這麼說,可她趴在床上笑不停,身子不方便,咯咯咯地笑著,動靜極大,整個人都噠噠地起伏,帶動著一張床都在抖。

  這丫頭連生病都是歡騰的。

  言格:「……」

  她笑得臉都紅了,整兒開心歡樂起來,一邊臉歪在枕頭上,長髮凌亂,又嘰嘰咕咕地哼起了自譜的調子。

  他覺得有些事情真是解釋不清,無釐頭又不可思議。

  怎麼會只要有她在身邊,他的心便安穩;分明是喜靜的性子,卻能容忍她一切不著調的行為。不,不是容忍,是只有看著她肆無忌憚地鬧騰,他才知何為開心的滋味。

  就像此刻,陪她午睡,被她的小動靜弄醒,看她笑得床都在抖,卻覺得愜恬淡,這樣的時光,過一輩子也願意。

  拿什麼,都不捨得換。

  他靜然看了半晌,抬手去捋她笑得垂落臉頰的碎髮,捏在指尖又覺得異常柔軟,手指忍不住纏繞在一起的髮絲玩,她的注力也吸引過來,看著他玩。

  一個靜如止水,一個興致勃勃。

  一室的靜謐裡,她的長髮在他指尖繞了數分鐘。

  兩人竟也不覺得無聊,反倒安寧而心有靈犀得很。

  甄意靜靜地凝望他半刻,終究是開口了:「言格……」

  「嗯?」

  「淮生說,我是一個實驗品,不是我爸爸媽媽的孩子。」

  他的手指頓了一下,抬眸看她:「你信嗎?」

  「我不知道,所以問你啊。」她目光灼灼,很認真。

  他垂下眸:「可能,這是他想故意刺激你而說的謊話。」

  「哦,也希望是這樣。雖然我爸爸媽媽對我不好,可爺爺對我很好呢。如果我不是他的親孫女,怎麼會管我的死活。特地把我從孤兒院接回來呢。」

  言格沉默,那次和那次和厲佑見面後,因為懷疑甄意身邊的每個人,包括她的父母,他派去查了甄意父母的資料。沒有異樣。可他意外發現,甄意的父母曾是國家骨髓庫的志願者。而現在,他在等一個DNA比對結果。

  甄意不知,自顧自輕輕說著,低下了頭,「但我總是擔心甄心哪天又會跑出來。」

  言格鬆開了甄意的頭髮,嗓音清潤:

  「甄意,相信自己。在上次那樣絕望慘痛的境遇裡,你都戰勝了她,我想,以後不會再有比這次更難的坎。等你身體康復了,我會開始給你治療,一直陪著你。」
        
  她望住他深邃清黑的眉眼,恍惚間好似沉淪,心底便又是派安詳寧和。

  不知為何,他的一句話,一個眼神,對她總是有撫慰心靈的力量。每每讓迷茫中的她找回信心和堅定的方向。
 
  她鼓了鼓腮幫子:「可有時又有點兒難過啊。以前我一直以為,每當無助的時候,都是她在關鍵時刻拯救。現在才發現,過去一直陪著我的姐姐卻是這個樣子,想傷害你,想讓我死。我真是恨,可雖然恨,又覺得她像是被囚禁永無天日的黑暗裡,好凄慘。還不如……」

  她不做聲了,此刻她算是理解了淮生的心情:還不如死去。

  「甄意,我卻不認為是甄心拯救你,而是你在拯救她。」言格握著她的肩膀,認真道,「是你的堅強和堅守,遏制住了她的黑暗,沒讓她墮入邪惡。」

  「可是……」甄意輕輕蹙眉,「淮如死的時候,還有楊姿死的時候,那些具體的事情我都記不太清了。其實是甄心出現了吧,不然警方怎麼會把我列入頭號嫌疑?」
      
  「這些事你不用管。我會請律師幫處理,你只要好好養傷就好。」想起檢方的那些指控,言格的心裡籠罩了一層極淡的陰霾。

  甄意還想說什麼,看見他不經意深沉下去的眼眸,便作罷了。
        
  言格把她往自己胸口攏了攏,在她耳邊輕聲道:「再睡一會兒吧。」

  他話音才落,她便覺得乏了,眼皮沉沉的,閉了幾下,便窩在他懷裡睡著了。

  這一次,再也無夢。

  #

  午睡起來,甄意得知司瑰就在這家醫院,便要去看她。
        
  言格坐進輪椅,又幫扶著把她放進輪椅,她有隻手受了傷,無法使力。

  言格也不叫護士幫忙,手推著自己的輪椅先往前滾半米,又一手扶著墻支撐力度,一手把後邊的甄意拉上來。

  如此往復,到了門邊。
        
  他開了門,出到門外,又扶著門廊,轉身朝甄意伸手。
        
  甄意乖乖等在後邊,見他回身,立刻歡喜地把手遞過去;他稍用力,便她朝他滑去,輪椅磕在一處,像是要撞去他心上。

  「怎麼?」他見她眉梢眼底全是笑意。
  
  「嘿嘿,像小孩子,好好玩哦。」她一咧嘴,開心地笑了,露出白白的牙齒,「覺得我們兩一起坐在輪椅裡,好可愛。

  你往前走一步,又回頭拉我,就像一隻小狗走幾步要回頭叼肉肉一樣。」

  言格:「……」

  才出門外,便見言栩和安瑤來了,是來看望他們倆的。

  甄意許久沒見到言栩了,依舊主動給他打招呼:「嗨,言栩!」

  言栩這次只反應了5秒,木木地回答:「嗨,甄意。」

  「言栩,聽說你和言格打配合讓淮生上當,你好厲害啊。」

  「……啊?」他疑惑的樣子。

  「嗯?不是說你和言格在警局裡,故意淮生面前表演了一段對話引他上當麼?而且後來你一直演言格啊。」

  「……哦。」言栩後知後覺地點點頭。

  甄意毫不吝嗇地表揚:「聽說,去清江大橋的那分隊的警察和特警都沒有看出你有什麼不對哦。哈哈,一個人和一幫警察在一起,你居然沒緊張。而且演戲那麼好,應該是奧斯卡影帝。」

  奧斯卡影帝?

  言栩蹙了眉,悶悶地搖搖頭:「我不是。」

  「你不要謙虛啦。」

  「真的不是。」言栩認真道,「我只有兩句台詞。」

  甄意:「……」

  呃,好吧……難怪沒露餡。

  #

  司瑰已經做完手術,脫離危險期,轉入了普通獨立病房,可她一直沒醒。醫生們也束手無策,說只能等待天意。

  甄意坐在床邊,輕輕握住司瑰的手,發覺她異常的消瘦而冰涼。

  抬頭看,她的人也是。臉龐看上去像瘦了整整一圈,叫她心疼。

  床上的人臉色蒼白,靜得像是死了,只有呼吸面罩上濕潤又乾燥往復交替的蒸汽。

  司瑰被抓去後的事情,在場的甄意已記不太清,那時她痛得心力交瘁,根本無心顧及任何,只記得淮生把她拖到樓邊時,司瑰爬上去抱住她的腿,仿佛用盡最後的力氣,死不鬆手,說:

  「甄意,你不要放棄,一定要堅持住啊。」

  此刻,甄意眼中含滿了淚,用力握住她無力的手,哽咽起來:「阿司,你也不要放棄,一定要堅持住啊。」

  #

  進去會面室前,言格見到了孟軒,是專程為厲佑而來的國安部特工小組組長。他早已審問過淮生,卻沒能從他口中撬出任何信息。

  而他這次來,帶了很多關於厲佑的資料,言格前些天全部看完了,沒有什麼特別收穫。除了一項:一張厲佑被抓時候的照片,胸口露出了一道疤,很小,很淺。

  言格立刻發現,厲佑在很小的時候做過心臟移植手術。
        
  這次見到孟軒,他免不了問一句:「查出當年厲佑心臟移植的醫院了嗎?」

  「前幾天已經去精神病醫院提取厲佑的身體信息去比對了。但你也知道,時隔多年,很難查,需要時間。」
      
  言格不同意:「正因為是多年前,心臟移植的案例不多,應該相對好查。」
        
  孟軒道:「快了,就這一兩天了。」

  言格腿腳還不太方便,推門進去前,回頭看了孟軒眼:“現在,我的嫌疑範圍鎖定了兩個人。……應該說,孤兒院實驗小組現階段的組長嫌疑人。」

  #

  會面室內一桌兩椅,乾淨而單調。

  淮生在守衛員的看護下過來坐下,手銬在椅子旁。

  被關押之後,被照顧得很好,整個人打理得潔淨又清秀。氣色也很不錯,坐下便衝言格笑了笑:

  「言醫生,我很佩服你。」

  以他的聰明,早就明白了一切:「沒想到早就懷疑我了,卻按兵不動,還假裝成言栩,設計讓我抓你走。後來,還洞悉了我們全盤的逃生計劃。」

  「彼此彼此。」

  「現在這種情況,應該無法公開審判吧。」淮生很清楚MSP只能是秘密,無法被公開,「私下如何審判呢?隱秘地囚禁?槍斃?」

  他看上去輕鬆極了,仿佛早已把生死置之度外。

  言格面無波瀾:「我聽孟軒組長說,你承認你和你姐是負責小組的組長。」

  「對。孤兒院這個小組的實驗由我姐和我負責。我們原本和甄意楊姿她們一樣,是實驗品。但因為我姐姐很堅強很了不起,還懂制藥,她接觸到了實驗的策劃者,帶上了我。剛好那時是小組組長新老更替的時候,我們就被選上了。」

  「淮生,你甚至不懂催眠。」

  「姐姐懂,以前的案子是她做的。她死後,我就用藥了。」

  死無對證。時間也掐得正好。

  「你和厲佑的關係是什麼?」

  「大家都是組員,既然進了MSP,就要遵守規矩。而他也知道機構的人肯定會留下一個人,一定會救他。」

  好一個「不會留下一個人」,才讓MSP的組員們能夠有那麼強烈的歸屬感和忠誠度。
     
  只是……

  「淮生,外面的幕後人,也就是這個小組的組長,他和厲佑有親屬關係。不是你。」

  這突然的消息讓淮生處理了幾秒,而就是這幾秒,言格更加篤定他撒了謊。

  但他沒拆穿,只問:「你是怎麼綁架司瑰的?」

  「我藉口找她有事,約她到停車場,然後用藥控制了她。」

  言格繼續:「你為什麼抓司瑰?」

  「我擔心她對危險化學品的調查會最終牽扯出我來,就把她綁架了。」
        
  言格淡淡道:「謝謝。」

  「什麼?」

  「司瑰調查危險化學品的事只有警察內部人知道,且知道的人寥寥無幾。你是從哪裡聽說的?」他仍是不漏半點鋒芒,「看來,真正的幕後小組長在警察內部。」
        
  司瑰還是卞謙,他需要一個確定的結果。這兩個對甄意至關重要的人,不能誤傷。

  淮生一愣,想反駁,言格已經不給他機會。

  「甄意醒來後告訴我,你說你背不動司瑰,不肯帶她去當人質。

  那你是怎麼把司瑰綁架過去的?你雖然身體弱,可根本不會到背不動一個女人的地步。是你不想讓司瑰在可能出現的交火裡受傷。」

  這些事情他並不確定,所以他需要當面盤問淮生。他平靜卻隱隱用力的語氣讓淮生措手不及,他睫毛顫了幾下。

  言格盡收眼底,眸光愈發銳利。
        
  淮生也意識到觀察自己的微表情,立刻低下眼眸,板著臉,在心裡念叨絕對不透露任何情緒。可言格的聲音依然自然而盡在掌握:

  「楊姿朝她開槍時,你很憤怒,很緊張,朝楊姿喊『誰準你殺她的?』你為什麼那麼緊張她?」
       
  淮生的背脊不經意間挺直了。

  「是她和你有什麼關係?」

  淮生沒動靜。

  「還是幕後人和她有什麼關係?」

  淮生的肩膀緊繃了一下。

  而言格瞬間起身了,俯視他:「淮生,幕後人不是你,你準備接受公審吧。」
        
  淮生愕然抬頭,卻只看見言格利落而清挺的背影。
        
  言格走出會面室,孟軒也從隔壁的房間出來,問:「有嫌疑人名字了?」
        
  「卞謙。」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6-1-29 01:31 PM

本帖最後由 小叛叛 於 2016-1-30 12:39 PM 編輯

98. chapter 98

  甄意坐在床邊,握著司瑰的手,她沉睡在床上,安安靜靜的。卞謙則在一旁收拾東西,再過一會兒,他請來的護理員就要把司瑰帶走了。

  甄意擰眉,回頭望:「哥,你把阿司帶去美國,什麼時候回來啊。」
        
  卞謙微微一笑:「等病好了就回。」

  甄意不太開心地「哦」了一聲,想起都無法說再見,就這樣和司瑰告別,心裡難過:「醫生都說阿司好了,可為什麼她就是不醒?」

  「所以我才要帶她去美國看病。」卞謙過來,拍拍她的肩膀,寬慰,「這樣治好的可能性更大。你別太難過,等安頓好了,我聯繫你,告訴你我們的地址。」

  「嗯。」她點頭。

  手機響了「甄意~你男人電話~快來接哦~」

  卞謙稍稍擰了眉。

  甄意接起電話:「喂~」

  那邊言格的聲音有些低沉:「你現在在哪兒?」

  「當然在醫院啊。」

  「旁邊有人嗎?」

  她不解,但乖乖回答:「我在阿司這裡。」

  言格那邊沉默了一會兒,說:「只用『嗯』聲就好,……卞謙在你身邊嗎?」

  甄意也聽出不對勁了,本能地看了卞謙眼,他正在喝水,目光在杯沿邊,深深的。

  「嗯……怎麼了?」

  言格心一磕,繼續:「他準備接司瑰出院嗎?」

  他怎麼知道?甄意微微點兒心慌:「嗯。」
        
  「他有沒有讓你陪司瑰去機場?」

  「嗯。」

  甄意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可言格嚴肅的語氣也讓她察覺到了不對,但她仍盡力在表面上裝作很普通的樣子。

  「甄意,你聽我說。」言格的聲音沉而穩,透過電話,有種說不出的力量,「現在回你自己的病房去,我馬上就來了。醫院裡的醫生和護士也正在趕過來。」

  甄意的心開始發抖發痛,她已經預感到了什麼不好的事,她不敢想也不敢相信,她又急又切,很想問這是為什麼,可她沒有。

  她對著電話笑了,聲音爽朗輕快:「知道啦,你好囉嗦,我會亂跑,有護士小姐照顧我呢。」

  言格沒作聲了。他知道她在強裝鎮定,不引起卞謙的懷疑,可他很明白,卞謙的眼睛可以把甄意的心思看得一清二楚。

  他的聲音低了下去:「甄意。」

  「嗯?」

  「我愛你。」

  「……」甄意猛地怔住,緩緩地,淚盈於睫。

  心像是被什麼東西狠狠撞了一下,可她不能回應,只能強迫自己飛快眨去淚霧,笑道,「好啦,我等你,晚上見。」

  說完,毫不猶豫地掛了電話。

  房間裡一時間靜得詭異。
        
  回頭看向卞謙,她微笑:「我們什麼時候走啊?」她心裡盤算,不要主動要求離開,等出了這間病房再說。

  卞謙笑了笑,又拍拍她的後腦勺,道:「我把阿司抱起來,你去看看我請的護理人員來了沒有。」

  甄意瞬間覺得脖子後邊有一陣刺痛,她沒介意,以為是自己害怕的,輕輕「哦」一聲,提著心,表面鎮定自若地走去開門,身後的人並沒有什麼動靜。

  打開門,就看見言格的幾個黑衣人遠處守著,而一群保安帶著醫生護士飛快地朝她這裡跑來,腳步聲很大。

  是來抓卞謙的嗎?

  甄意心一緊,立刻回頭望,但卞謙已經不在了,只剩下大開的窗子和風中飛舞的紗簾。

  她呆呆的望著,不知為什麼,眼淚就下來了。

  #

  接下來好幾天,甄意都精神不振,趴在床上抹眼淚。

  難過是必然的,他是她喊了8年的哥哥。過去8年,她和卞謙多好啊。他比親哥哥還照顧她還寵她。學習工作生活裡遇到的一切難題,他都給她解決。今天的一切都是他捧出來的。她那麼信任他,什麼事都和他講。可……。

  如今一想,卞謙對她的工作和家庭了如指掌,一開始所有引人關注讓她成名的案子都是他接給她的,甚至他成了她閨蜜的男朋友。

  司瑰,可憐的司瑰。難怪她被淮生抓去後一直流淚不吭聲,像是精神被人打垮。
        
  原來一切都是有目的,都是假的。
        
  甄意埋在枕頭裡,嗚嗚直哭,哭得身子一個勁兒地抖,哭得後背脖子都汗濕了,頭髮也黏在身上。

  言格一言不發,拿毛巾給她擦汗,給她擦拭手臂胳膊上的淚水。

  他就知道她會傷心,所以一切都是背地裡在調查。要不是擔心她的危險,他甚至打算瞞著她抓捕卞謙,永遠不告訴她真相。

  如今,他已決定,不再告訴她另一個殘酷的事實,永遠不知道也好。

  #

  ……

  甄意的情緒直到一個星期後才平復了些。

  那天剛好是12月最後一天。

  甄意待在病房裡興致懨懨之時,接到了索磊和唐羽的電話,想請她去吃飯,說是短暫的告別宴。

  她放下電話後,換好衣服,對言格說想出門。她現在恢復得差不多,可以短時間出院。

  「好。」言格習慣性地牽起她的手,「我送你過……」話沒完,手機響了,他從兜裡掏出來接起,平靜地「嗯」了幾聲,放下電話。

  尚未開口,甄意便說:「你去忙你的吧,不用管我。」

  言格目光挪過來,就撞上她微微沮喪的眼睛:「我都知道了。你們要抓卞謙吧。」

  言格握了握她的手掌:「我知道你會難過,才沒有和你說。」

  「抓他回來吧。他欠阿司一個交代。」

  #

  汽車行駛在路上,甄意望著街道兩邊,見著一排紅紅綠綠的喜慶景象,到處都是彩燈和「happy new year」。

  她愣了愣:「今天是新年夜了?」

  「嗯。跨年了。」

  「啊!」甄意精神振奮了一點兒,「晚上一起去伊麗莎白港倒計時跨年吧!我們高中的時候去過一次呢。」
        
  那一次,新年的鐘聲敲響時,他不肯在大庭廣眾之下親她,認為有傷風化(儘管周圍的情侶全在零點時分kiss)。年輕人們都在歡樂地喧囂,只有她攥著拳頭咬著牙,氣鼓鼓地瞪著他,差點兒被他冥頑又古板的模樣氣哭。

  第二天,甄意紅著眼睛把查到的資料摔到他面前:「你看好了,新年到來的時候要kiss,這是習俗,這是祝福。根本不是有傷風化,這就是風化!」

  言格沒看她的資料,注意力一直在她紅紅腫腫的兔子眼睛上,幾秒後,他說:「這次是我錯了,下次好了。」

  只是,他不曾想到,下一次,沒有如期而來。

  如此想來,他欠她的東西還真不少。言格不動聲色地看了一眼手錶,現在是下午6點,還有6個小時。
     
  「好。」

  抬眼見她望著窗外的路人,笑容很淡,他不免問:「怎麼了?」

  「每次遇到這種時候,都會想起你的糗事。」

  他附和:「比如?」

  「中學有次情人節啊,你鬧脾氣,不開心,問我說『我的玫瑰花呢?為什麼街上的男人都拿著玫瑰花,就我沒有?』........」

  甄意抿起嘴唇,因為想起舊事,心頭的陰霾掃去了些。

  言格見了,心情也跟著放鬆了點:「我是這麼說了,但沒有不開心,也沒有鬧脾氣。」

  「就是有!」甄意癟嘴。

  言格:「……」

  好吧,鬧脾氣這種詞……還真是適合他。

  他沒反駁了,眼睛裡閃過極淡的柔和的笑意。

  「把我放在國王路和桂蘭西的交叉路口好了,就在那兒。」

  過了紅燈,言格便看到前邊停著一輛路虎,唐羽開了門,探出半身子衝甄意他們打招呼。

  「我走了。」甄意推門下去,衝言格招了招手,上了那輛車的後座。

  言格無聲看著,直到路虎行駛了兩三百米後,幾輛低調的黑色車從他身邊經過,追上去,他才微踩油門,打著方向盤轉彎離開。

  #

  唐羽要請甄意吃法國菜,甄意不想讓他們破費,可唐羽說索磊的酒吧生意很好,她也從健身房辭職當了私人教練。兩人收入都很不錯,還在深城買房子了。

  原來是這樣告別。

  「你們準備回深城定居了。」

  「嗯。」唐羽一點兒不留戀,笑道,「想了想,還是決定回家,不想待在HK城了。索磊已經把酒吧高價轉出去,我們回深城重新創業。吃完這頓飯走了,趕新年前過關。」

  她鬥志昂揚的:「你放心,我們會過得越來越好。」

  甄意心裡覺得舒服了些。真好,宋依給了他們重新開始的機會,而他們一直好好地珍惜著。

  吃完飯,落地窗外的天已經黑了。

  乘扶梯下去,甄意無意間瞟眼商場裡的LED顯示屏,大屏幕上播放著娛樂節目,在迎接新年。

  她無聊地看了幾秒,目光卻被下方的滾動新聞條吸引了注意,因為兩字:

  司瑰。

  而同一時間,唐羽似乎發現了什麼似的,趕緊拉甄意,努力岔開話題:「哎,你看那件衣服好看嗎?」

  甄意推開她的手,死死盯著滾動條,紅底白字一個個地蹦出來:

  「綁架案獲救警官司瑰因病情突然惡化,搶救無效,於201X年12月31日下午13時03分死亡。」

  .......

  下午13時?死亡?

  甄意驚呆,轉身盯著唐羽:「你知道了?」

  「我也是剛才結賬時看手機知道的。」唐羽慌了,「甄意,你別急啊。」

  甄意哪裡不能急,她差點兒慌得六神無主,下子全身都在抖,掏出手機,才恨這段時間她屏蔽了很多號碼和網站,時事新聞敏感度大不如前。

  13點,現在都快20點了!

  心急火燎地翻出言格的號碼,卻莫名平靜了秒,言格他們今天要……。

  這難道是?

  用司瑰把卞謙引出來?

  她立刻撥通言格的電話,嘟嘟聲不過三下,他就接起來了:

  「甄意?」

  那邊有點兒吵鬧,他的聲音卻依舊清和。

  「言格,我現在才看見新聞。」雖然猜測這條新聞是假的,可她還是慌張,差點兒帶了哭腔,「你快點告訴我,這是……」

  她咬著唇,周圍有人,她也不敢脫口而出。

  他了然,拿著電話走到安靜的一處,低聲道:「假的。她沒事。」

  甄意的心瞬間落下來,很想問這樣的計劃是不是司瑰想的,是不是會抓到卞謙,但她什麼也沒問,只調整了微笑,叮囑他:「注意安全哦。」

  「嗯。」他應著,收線前,沉吟半刻,又說,「沒事的話,不要在街上亂跑。」

  他從不說無義的話。

  甄意微愣:「難道……」

  「他們跑了。」

  他……們?

  #

  甄意沒有多問,掛了電話。心裡卻冒出N種猜想。

  醫生說司瑰的傷早就好了,沒有任何問題,卻很奇怪她為什麼一直沒醒。有沒有可能,她其實是在裝昏迷。

  而言格說的他們是什麼意思?

  是卞謙挾持了司瑰,還是……司瑰裡應外合跟卞謙跑了?

  甄意的心比不打電話之前還要忐忑不安,阿司啊,你千萬不能是……

  #

  ..........

  新年夜前夕,街道兩邊的店鋪裡燈火通明,彩燈閃爍。來來往往的年輕人們派歡聲笑語。

  甄意靠在椅背裡,望著窗外絢爛的夜景出神。

  她很擔心司瑰此刻的境遇,不知她是清醒還是沉睡,是被卞謙綁架走還是與卞謙合謀。既然警方設計要抓捕卞謙,必然撒下了天羅地網,卞謙是怎麼逃出去的?

  很多事情都想不明白。越想越害怕司瑰和卞謙串通,可她心底又異常堅定地相信,司瑰絕不會這樣做。

  她是那樣正直的一個警察。可如果司瑰沒有和卞謙串通,知道自己愛的男人是這個樣子,她心裡該有多痛苦難受?

  甄意的心一抽一抽地難受,低頭摁住了眉心。

  坐在前邊的唐羽時不時回頭看她,有些擔憂:「甄意,我們現在送你去醫院看看她吧。」

  甄意不做聲。

  新聞是假的,司瑰沒死,回醫院也沒用。且現在卞謙和司瑰很可能都不在醫院了。

  剛才言格在電話裡說,晚上不要在街上亂跑,只怕大街上會上演飛車大戰的。

  「不去了。」甄意找了藉口,「我剛打過電話,說是非直系親屬不能去探望。」

  唐羽也就不說什麼了。

  甄意知道他們還要趕去過關回深城,便說:「到前面那路口,你們就轉彎先回去吧,我到那裡等人來接我好了。」

  「約了朋友來接你嗎?」唐羽不放心。

  「嗯。」

  甄意說了謊。

  她不想麻煩他們,自己打車回去就行。

  言格的公寓離這個區比較遠,唐羽他們送她的話,不順路,中途還得經過醫院所在的那個街區,別到時候撞上警車追人了。

  甄意感謝唐羽和索磊的好義,下了車。

  站在路邊望望四周,HK座大都市,到了夜裡,反而比白天繁華燦爛。看上去熱鬧非凡,其實也冷漠寂寥。

  她想起言格的話,決定還是不要打車了,坐地下鐵比較好。

  對面就有地鐵站,她才拔腳,輛低調而名貴的黑色車停靠在她面前。車窗落下來,裡邊的男子畢恭畢敬地對她頷首,致意:「甄小姐。」

  甄意心底頓時一片溫暖,她差點兒忘了,言格對她的保護形影不離。

  ……

  甄意放心地坐上車。

  駕駛座上的人她很眼熟,就是那次她和言格酒店開房後出來,走廊裡那個眼神最不善的男人。

  甄意後來才知道,他出生在言家,和言格起長大。也知道了那段時間他對她臉色不好的原因。

  不過,自她和言格確定關係後,他對她的態度改善了不少。

  「你叫蘇銘,對吧?」甄意套近乎。

  「是。」他回答得刻板,隔了一兩秒,說,「甄小姐。」

  「嗯?」

  「最近地鐵站發生了好幾起扶梯坍塌事故。偶爾也會有搶劫偷竊事件。」

  甄意愣愣下,回味過來,笑道:「謝謝。」

  蘇銘沒有表情,冰封著臉。

  甄意也不再搭話。汽車行駛到一個岔路口,停了下來。

  前方紅燈閃閃的,停著警車。路被封掉了,車輛堵得水泄不通。好多人在外圍張望,警察則在疏散人群。

  蘇銘看了一眼,自言自語地說:「走天輔路了。」

  汽車轉了彎,甄意回頭望,看見很遠的岔路上,一輛輛警車飛馳而過,閃爍的警燈像流動的河。

  是在追卞謙和司瑰嗎?

  甄意憂心忡忡。

  汽車沿著幹道行駛了會兒,快到十字路口時,前方左邊的道路上忽然傳來刺耳的汽車奔馳聲和漸近的警笛,蘇銘反應極快地猛踩剎車。

  甄意在慣性的作用下往前一磕,抬頭就見岔路口,一輛黑色的車技術極高地躲避,回讓,超車,掐紅燈,帶著幾十米後的串警車穿針引線般呼嘯而過。

  速度之快,甄意根本看不清第一輛車內的人影;而和她同方向行駛的車好幾輛踩剎車不及,差點兒撞上。這會兒全歪斜路邊,車內的人探出頭驚訝地張望。

  甄意愣愣的,卞謙的車技有那麼厲害嗎?

  警笛聲漸行漸遠,路口回歸安靜。不少車主仍拿著手機拍照打電話,蘇銘沒做停留,有條不紊地經過路口。

  可甄意隱隱覺得哪裡不對,有種說不出的怪異感。卞謙會引著車滿城狂奔?

  她靠進柔軟的椅背裡,望著車窗外緩緩後退的夜色發呆,卻竟如天降巧合一般,目光無意掃過一輛出租車。

  顯示燈上打著「載客」,車內只有司機和一位乘客,奇怪的是,大晚上的,兩人都戴著帽子,而且是相同款式的棒球帽。

  詭異。

  甄意探頭去看,微微瞇起眼睛。

  她坐的車準備直行,而那輛出租車要往剛才警車流消失的方向背道而馳。

  路口的燈光從擋風玻璃上閃過,出租車轉彎左行了,可就是那一瞬,甄意看見了棒球帽下白皙漂亮的下頜和臉頰。

  甄意狠狠一怔,差點兒從座位上跳起來:「轉彎!追那輛出租車!」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6-1-30 12:51 PM

本帖最後由 小叛叛 於 2016-1-30 11:44 PM 編輯

99. chapter 99

  她的車剛行駛到十字路口正中央。蘇銘愣了一下,前後左右都有車過來,他不敢妄動。可甄意急得聲音都尖起來:「快追那輛車,我最好的朋友上面!」

  說著,一手去拉車門作勢要下去。

  蘇銘臉色立刻變了,說了句「扶好了」,便瞬間換了氣勢,猛地打方向盤,車身狠狠一扭,甄意反應不及,在後座上滾了一圈。便見路口的四周,車輛驟停,躲避。

  輪胎在面上劃出一陣陣刺耳的摩擦音。

  交通信號燈和車燈穿透黑色的玻璃在車廂裡飛旋。

  汽車已飛速轉過彎,追著那輛出租車疾馳而去。

  就在這邊路口交通癱瘓之時,前邊的出租車早已查出異樣,飛也似地加速。甄意見了,愈發確定那裡邊的人就是司瑰和卞謙。

  她當時只看見了司瑰消瘦的下巴,看不到她是否意識清醒。

  況且,卞謙是催眠高手,如果他不經司瑰同意,催眠了她呢?

  她心急如焚,卻又能極其冷靜地打報警電話:「……他們在國王大道和軒井路的交叉口,往路易十三路的方向走……」

  雖然告訴警察出租車逃竄的方向。可要想讓警察們瞬間趕回來,已經是不可能的了。只能自己去追。

  出租車跑得極快,不出幾分鐘,兩輛車就一路馳騁,飆到了整條乾道的盡頭。這期間,他們數度差點兒擦上周圍的車,可蘇銘心理素質極好,始終面不改色,把方向盤打得華麗麗,一次次驚險地避過。

  對面的丁字路口越來越近,甄意看著信號燈上倒計時的綠色,驚道:「他們會在信號切換時左轉彎!」

  話音未落,信號燈變成了黃色,出租車毫不減速地飛馳過路口。

  蘇銘也不示弱,臉色堅毅,盯著閃爍的指示燈,在紅燈亮起的頭一秒,猛踩油門加速衝過路口。

  甄意趕緊抓住扶手。

  道路兩旁的汽車再一次碰撞,停靠,剎車,打滑,無數車燈在空中飛旋,晃花人眼。

  甄意在高速的車內左搖右晃,眼睛發暈,好似坐過山車,玻璃外,無數私家車擦著邊緣劃過,她甚至彷彿聽得到兩輛車擦碰到起後尖銳的摩擦音。

  汽車轉彎後,往九江方向去了。那裡靠近郊區,比較偏僻,到了晚上,道路上空空盪蕩的,只有這兩輛車呼嘯著在追逐。

  蘇銘眯起眼,盯著前邊的出租車,信心滿滿道:「那輛車撐不了多久。」

  話音沒落,出租車就猛第一打轉,滑進了小巷子裡。蘇銘始料未及,驟然剎車,他們的車體比較大,在小巷子裡行駛比較受限制。

  巷子裡黑漆漆的,車燈打在前方,那輛出租車一會兒就消失在了黑暗裡。

  但蘇銘追得很緊,也沒被撂下多久,快速地行駛出去,卻見出租車停靠在路邊不動了。車體上全是路碰撞的累累傷痕。

  這次,雖然夜色深深,可甄意終於一眼看清楚了那兩人,卞謙個子高高的,拉著司瑰飛快消失在空盪盪的鐵站口。

  甄意不等車停穩,推開車門追了過去。

  時近晚上10點多,地鐵站裡空曠而安靜,乘客也沒有。甄意望了眼墻上的鐘錶,暗嘆卞謙剛才在附近的街道和巷子裡繞來繞去,其實是掐算好了地鐵的發車時間。

  她手忙腳亂跑下扶梯,想喊人抓他,可卞謙和司瑰已經進到站裡,往下一層去了。

  甄意也顧不得買票,雙手一撐,直接從刷卡機上跳了過去。可惜她的體力並沒恢復到受傷前的水平,腳絆,褲腿被機器勾住,狠狠摔倒在地。

  她哪裡管得了疼痛,爬起來拼命往前追。售票員和保安愣住,追著她喊「別逃票」,一連串全追過來。

  夜間明亮而空曠的地鐵站裡,瞬間喊聲一片,四處迴盪。

  甄意跑下扶梯,再次慢了一步,卞謙和司瑰已經進了地鐵,地鐵門滴滴地發著聲,開始關閉。

  甄意大驚,想也不想,忽然就喊:「司瑰!!」

  一咬牙,人已拼盡全力地加快步伐,朝正在關閉的地鐵門衝了進去。

  門板夾上,把她撞得不輕。她猛地撞倒在地上,她的身體才剛開始恢復,這一摔,撞得夠嗆。此刻,又聽見身後有人撞上了門,狠狠砸著。

  甄意回頭,就見那個冷面男蘇銘,此刻一臉驚愕慌亂地看著她,拍著門在喊什麼,地鐵的售票員也跟在後邊。

  蘇銘拍了幾拳,四處一看,抓起墻上的滅火器瓶子就砸上來,轟然的聲音在地鐵裡震懾迴盪,可列車很快飛速行駛起來,他追著車廂狂奔幾十米,卻也無濟於事了。

  列車駛進隧道,只剩一窗戶細碎的蛛絲紋路。

  ........

  車廂裡空空盪蕩的,太晚了,靠近終點站,竟沒有別的乘客。

  甄意抬起頭。

  卞謙立在兩三米開外,摟著司瑰,神色淡淡地看著她。而司瑰垂著眼睛,沒什麼表情地靠在他懷裡。

  卞謙表情平靜而從容,看著一點兒不像犯罪的人。

  甄意見過很多罪犯,變態也見過不少,有的人陰氣戾氣纏身,有的人傲氣自信十足。可卞謙和他們所有人都不一樣,他還是照顧了她8年的那大哥哥,淡靜而有度,平和得不露半點鋒芒。

  不知為何,甄意一見他就想哭。怎麼不也能相信他的隱藏和蟄伏。親情的背叛並不亞於愛情,她心痛得低血,卻死死忍住了眼淚,緩緩從地上站起來,只看向司瑰:

  「司瑰你怎麼了?」

  司瑰臉色蒼白,臉頰上有殘餘的淚痕,衣衫不整,不知是被搜過身,還是別的。

  她抬起眼睛,看她半晌,沒有回答。

  甄意心都涼了,愈發不敢相信。

  「她沒事,我要帶她走。」卞謙說著,低下頭,傾身去,嘴脣堵住了她的嘴,很深很用力地吮吸了一口。

  甄意脊背發涼。

  吻完了,卞謙則抬起頭,淡漠地看向甄意,說,「小意,這件事你不要插手。」

  甄意望著他那樣隨和親近的樣子,想說什麼,一時也不知該如何開口了。

  大學四年,她喊了他四年的哥哥。她讀研學法律,他聯繫導師聯繫法律界的前輩給指點,幫了不少忙;去他的律師事務所上班,她也驕縱地沒案子就遲到早退跑出去玩……

  「卞謙……哥……」甄意嗓子哽咽,「你為什麼要麼做?」

  卞謙看著她,眼裡閃過極淡的一絲柔和,那是曾經哥哥對妹妹的縱容,卻轉瞬即逝。

  「我做的事,從某些意義上來說,是正確的。」簡短的句話,並不願過多解釋,「小意,你現在過得比你原本預期的要好。」

  甄意頓覺無力。

  地鐵飛快前進,隧道裡的廣告彩屏如走馬燈一般閃爍,那是慶賀新年的公益廣告。明星們打扮得光鮮亮麗,笑得燦爛在祝賀元旦快樂。

  「你逃不走的。」白光燈下,甄意的臉色異常的蒼白,說,「警察很快就會堵在下一個地鐵口。」

  話音未落,黑暗隧道中的廣告牌消失了,取而代之是繁華絢爛的HK城夜景,漂浮在深夜的海面上,水光相接,倒影成一片。

  甄意一愣,猛然想起這條地鐵線的最後一站在海面的大橋上。

  上地鐵不到一分半鐘,就到終點站了。

  車門打開,清冷的海風呼嘯著涌進來。卞謙牽著司瑰準備往外走,甄意衝上去,張開雙手攔住:「你們不能走。」

  卞謙沒說什麼,只是眼眸靜靜看著她,幽幽的,深邃的,像最寂靜的夜。

  甄意被看得發毛,有些莫名其妙,不知是因為海風還是他的眼神,她覺得背後發涼。

  下一刻,卞謙輕輕說了句話,甄意沒太聽清,很快,他抬起手在她面前晃了幾下。

  甄意走了走神,愈發不明所以。

  可卞謙極輕地蹙了眉,有些奇怪,竟然無法對她催眠。

  垂眸想了一瞬,卻也明白了。

  他沒再理會甄意,直接推開她,下了車,往橋邊走去。甄意身體沒好,連阻攔都無力。

  地鐵站裡空無他人,橋上燈火通明,而海面深邃幽靜,波濤起伏。隔著海灣,是燦爛繁華的伊麗莎白港。那邊等待新年倒計時的人們一片歡騰。

  成片高聳入雲的寫字樓上,「happy new year」的彩色字符閃爍如星辰。

  卞謙怎麼會往那邊走?

  地鐵終點站在這座雙層橋的第二層,離水面很近。甄意猛地意料到,卞謙根本不準備出地鐵站,而是直接從防汛樓梯走到橋墩下去。

  她知道,他一定是在橋下準備好了迅速離開的海上工具。

  這一瞬間,甄意大致都猜到了。警方設了圈套,發布假消息,誘騙卞謙去醫院見司瑰,設好了網等著抓他。

  第一個像卞謙的人出現後,吸引了所有警察的注意,一路追逐;但沒想,真正的卞謙把司瑰抓走了。還開最不引人注意的出租車,坐地鐵,乘船。

  這樣奇怪的逃亡方式誰會想到?

  眼見著卞謙摟司瑰快要走到橋邊了,甄意甚至看到了橋欄桿外一排排黑色的槍口,那裡隱匿著等待卞謙一起離開的人。

  她很害怕,可電光火石之間,她也想不得別的,抓起玻璃窗旁的安全錘,心急之下,一狠心,就往卞謙的腦袋上砸去。

  卞謙猛地向前趔趄,吃痛地捂住後腦,手一鬆,沒想司瑰也摔在地上。

  甄意立刻衝上去,把她搶過來,拖到一旁。

  可司瑰不知怎麼地,身體裡彷彿沒什麼力氣,甄意扶她不起來。

  「在床上躺太久,動不了了。」司瑰費力地說著,她原本就受了傷,臥病太久還沒有康復訓練就下了床,一時根本無法恢復體力。

  「你要跟他走嗎?」甄意望著她,急得渾身在抖,「阿司,你看著我說話,你要跟他走嗎?」

  司瑰笑了笑,臉色慘白:「第一個人出現的時候,我就知道不是他,可我想單獨問他為什麼,就放任大家去追了,等他出現的時候,我想開槍,我真的想開槍抓住他,可是......」

  她努力揚起唇角,眼淚砸了下來。

  甄意也心疼得眼淚直冒:「別說了,阿司。你別說了。」

  她哪裡不知道她捨不得開槍。

  在病床上裝睡那麼久,就是不想醒來面對,可她內心掙扎之後,還是做出正確的選擇,要把他抓獲。

  她以為自己很堅強,然而,這個男人冒險在醫院陪她,照顧她,親吻她;在得知她的死訊時,或許料到是陷阱,可為了確認她的生死,他依然孤身犯險。

  他傾身去撫摸她的時候,她突然躍起來,舉著槍瞄準了他。

  可,他一步步靠近,她卻心痛得哭了,手在發抖。真到了那一刻,她捨不得開槍,捨不得把這個男人抓起來坐牢。

  「甄意,謝謝你追過來救我。我不想跟他走,我當然不會想跟他走。」司瑰嗓音虛弱得像紗,說出來的話卻堅定如鐵。

  甄意震撼又感動,心痛難當,緊緊抱住她,竭力安慰:「不走,我不放你走。警察馬上就來了,你放心,警察……」

  要說的話戛然而止。

  呼嘯的海風裡,她聽見保險栓波動的聲音,在安靜的世界裡格外清脆。

  甄意背脊一涼,回頭看,就迎面對上了黑洞洞的槍口。卞謙神色冷漠:「小意,把她交給我。」

  甄意心跳驟快,一動沒動:「你不會殺我。」

  「我是不會殺你。但如果你再礙事,我會你腿上打兩個洞出來。」卞謙風淡雲輕分析,「那樣的話,我會順利離開,而你傷痕累累地躺在這裡。最終,心疼的,是深愛你的那個男人;還有剛才追地鐵的那位,他會陷入深深的自責。」

  他不愧是學心理的,三兩句話洞悉甄意的弱處。

  甄意怔愣幾秒,卞謙忽然大步上前,槍托狠狠往她後腦勺上一砸,甄意眼前一黑,摔趴在地。

  而他迅速勾起司瑰的腰,單手就把她撈起來收回自己懷裡。

  甄意捂住劇烈發痛的後腦,趴在地上朝他喊:

  「司瑰根本就不想和你走,你毀了她的愛,毀了她的人生,她恨死你了。她不想和你走,她想開始新生活,而不是跟你回那個什麼害人的MSP機構。

  海風呼嘯,吹得她的聲音有些扭曲。

  「我帶她,就是為了讓她體驗一種新的人生。」卞謙腳步一停,回頭斜睨甄意,「她如果不愛我,如果想重新沒有我的生活,她又怎麼會願意為我生孩子呢?」

  甄意狠狠一怔,目光挪向司瑰的腹部,海風吹來,吹得她的衣服緊緊貼,雖然不太明顯,但的確是微微隆起了。

  她猛想起那次和司瑰起吃飯,司瑰說有消息要告訴她。那天,她說起和卞謙帶她回家見父親的場景,一臉的幸福。可中途被電話打斷,再見面就……

  卞謙的手指修長而白皙,緩緩挪去司瑰的小腹,道:「她受了麼重的傷,它還安全無恙,它是一個奇蹟。」

  他輕緩地摟著司瑰的腰,低頭貼近她的臉頰:「阿司,我帶你去開始另種全新的生活。你要相信我,現在的一切都會改變。」

  司瑰咬著牙搖頭,用力狠狠一推,自己又差點兒摔倒。卞謙一驚,立刻去拉,不想甄意比他更快抱住司瑰,摔倒在地。

  好在司瑰壓在甄意身上,並沒有撞傷。

  甄意的頭卻猛地磕水泥面,直冒金星。

  卞謙剛要上來拉司瑰。可就在這時,一聲朝天的鳴槍響徹半座大橋。

  數不清的警察湧了出來,無數隻槍對準了卞謙。

  甄意頭一次感覺出警察速度竟會這麼快!

  而潛伏在大橋欄桿外的排雇傭兵瞬間齊齊站起身,托著槍瞄準警察,形成對峙之勢。

  卞謙反應更快更靈敏,他一手摟著司瑰,返身手就將甄意從地上提了起來。

  他迅速鬆開司瑰,讓她靠在欄桿邊,自己則箍住甄意的脖子,把槍抵住她的腦袋。他潛識裡即使假裝也沒想過拿司瑰當人質,只有甄意。

  「當心我一槍打爆她的頭!」

  甄意被他死死箍著,呼吸極度困難。冰冷的槍口抵在太陽穴上,一突一突的,誰都會被逼急的啊,她也不免心慌起來。比心慌更甚的是心痛。

  眼淚洶涌之際,卻在滿世界模糊的水花裡看見了熟悉的身影。

  成排或蹲或站的特警隊裡,言格一身淺白色的風衣,雙手打開,從群裡緩緩走來。

  甄意心都懸到了嗓子眼。卞謙身後是一排排的槍眼啊,要是哪個不小心開槍傷到了言格可怎麼辦?

  「卞謙。”言格並沒有看甄意,緩步靠近,夜風裡,他的聲音異常平和而清晰,「醫生說司瑰現在的身體狀況並不好,你這樣帶著她到海上顛簸,很有可能會造成流產。」

  一句話戳中卞謙的軟肋。

  甄意感覺喉嚨上的力度鬆了些,呼吸順暢了。

  可下一秒,卞謙只是冷淡笑了下:「誰說是顛簸?我們會乘直升機離開。」

  「哦。」言格緩緩道,「看來,今晚會是一場血戰了。」

  這話讓卞謙僵持住,一動不動。他並不擔心血戰,可他擔心司瑰會成為附帶性的受傷者。

  很長的幾十秒裡,卞謙都在沉默,不動聲色用餘光掃了一眼腳邊的司瑰,她臉色蒼白,看上去虛弱而無力。

  他原本不想挾持甄意,現在看來,不行了。

  他拉著甄意緩緩後退了一步,不經意問言格:「你是怎麼懷疑上我的?」

  「『電話人』其實是甄意身邊的人,最後一次出現催眠跳樓,是崔菲,在那之後一切都變了。幕後人不是改變作案模式,而是把清除實驗品的責任交給了淮生。自己不參與了。因為他的生活發生了改變。那時候,甄意身邊的人都沒有大變化。除了你和司瑰……」

  言格眸子深了深,道,「不再是單身一人,做事不方便。又或者,因為愛情,有所轉變。」

  「模仿衛道者作案,只有負責這個案子細節的警察知情。其他的警察與甄意沒有交集,除了司瑰。你是她的男朋友,想必得知警察內部的信息並不難。只有你們二人。

  後來淮生找藉口,說他綁架司瑰是害怕她的調查,他不可能得知些情況。要麼是司瑰告訴他,要麼是你。」

  卞謙被他拆穿,也只是不迫地笑了笑:「看來你誰都懷疑過了,甚至阿司。」

  「最大的嫌疑人還是你。懂專業的心理學和催眠術,對警方內部的事了如指掌,有點優雅而高傲。高智商,有控制力,執行力。」

  言格頓了一刻,海風吹著他的短髮飛揚,夜幕中,他的眼眸愈發深邃漆黑了。

  他似乎在斟酌什麼,可終究,還是緩緩道。

  「你一開始答應司警官對你的追求,無非因為她是警察,還是甄意最好的朋友。畢竟,甄意羽翼豐滿,不會再待在你的律師事務所,只有接觸到刑事案件的第一線,你才能繼續給她安排案子,安排她的走向。」

  司瑰低著頭,垂著眼,看不清任何表情,整個人都是安靜的。

  而這一句話刺激了始終風淡雲輕的卞謙,甄意感覺脖子上的力量又重了道。

  「但你的確愛上了司警官。」言格說,「因為愛她,所以不想親自動手,而是把任務交給其他人做。也因為如此,你急於想把厲佑救出來,讓他來負責。」

  「你知道我和厲佑的關係了?」

  「是。我知道你們非常親密,親密到一方甘願永遠被囚禁,以換取另一方自由,而另一方則會直嘗試挽救他;

  親密到在外面的另一方會嚴格執他行們的計劃,絕不背叛。

  就像枕頭人故事裡的兄弟一樣,一方為另一方犧牲,死也絕不會背叛他們的信仰。

  枕頭人不僅是淮生的儀式,更是你的儀式。」

  言格已經走到離卞謙只有三四米的地方,停下,

  「你小時候,父親含冤入獄,母親跟著仇人跑了。你和哥哥相依為命,可後來哥哥意外死去。但你哥哥的死無跡可尋,是你一面之詞。

  而厲佑出生後不久做過心臟移植手術,我們沒有找到厲佑的病例,卻找到了叫『卞佑』的人。監護人簽名剛好是你的父親。當然,由於你父親改過名字,特工們廢了好多心力來查。」

  卞謙極輕地抬了抬眉梢:「都讓你查出來了。原本打算下一次再設計救厲佑的。現在……」他拿槍推了一下甄意的腦袋,「做個交換吧。」

  「你不會殺甄意。」此刻的言格理智到近乎冷酷,高亮度的白色燈光下,他的臉白皙得近乎透明,沒一絲血色。

  「就像之前綁架甄意,你們的本意也根本不是回收甄心。

  甄心那種人格,不值得回收,也不是你們研究的目的。你們不過是在進行實驗的最後一步——測試甄意。

  如果她被甄心打敗,她會和宋依唐裳崔菲一樣,被殺。

  如果戰勝甄心,她會和安瑤一樣,獲得釋放。

  我想,如果那天淮生真的救出了厲佑,乘快艇離開時,他會按照你的命令,把甄意扔碼頭。至於甄意的勝利與否,你會留在後續判定。」

  聽了這麼一番話,甄意後怕得冷汗直冒。她的死命堅持,竟然拯救了自己。

  卞謙再度沉默,言格又說對了。

  如果是那樣,這個實驗的所有實驗品都有了各自最終的結果。淮生和厲佑會消失,而卞謙繼續被任何懷疑過正常的生活。

  只可惜,被司瑰發現了端倪。

  又或許,他曾經只是想利用司瑰,和她保持可利用卻不夠親近到暴露自己的距離,但,感情的事,誰能計算得那麼精確。

  「司警官不想跟你走,你難道不考慮她的感受嗎?」卞謙無聲的功夫,言格平靜地問了句,「你的那些信仰,她根本不會接受。」

  「信仰?」卞謙從容地笑出一聲,「什麼信仰?」

  「身為MSP成員的信仰。」

  海風吹起言格利落的短髮,吹著他的風衣翻飛,他白色的身影挺拔而料峭,而他身後,是夜幕裡五光十色的伊麗莎白港。

  「你們堅持你們心中最回歸本源最原生無雜的科學。同時,你們認為,一切為了科學,只要目的純粹,小範圍的個人的犧牲,是無足掛齒的。」

  卞謙微微斂起眼瞳,脣角噙起抹自信的微笑:「對。正是這樣。」

  「我見過很多科學家,終其一生,清心寡慾,不為名利,不為金錢,只為能探索和突破人類在各個領域的認知與極限。正如MSP機構,對人的精神有著無止境的探尋。精神本就是這世上最深邃博大最遼闊無邊的領域。突破人類的精神極限,不斷地追求進步與拓展,開發潛能,磨礪意志,人類才能更實質性的飛躍與發展。」

  他並非那些慷慨激昂的培訓師,一番話他說得平穩而緩慢,是發自內心的謙遜,彷彿人類自然和真理前那般渺小和敬畏。

  「每一組每一組的實驗與數據都會反饋到實驗室的科學家手上,他們更新數據,改良方法,研究不同人的行為與心理,得出規律,然後反饋給社會,讓人類根據實驗結果審視環境與自身,提高自己。」

  最簡單的例子便是,離婚家庭的孩子容易滋生心理問題;這便提醒情侶在結婚,孕育,離婚方面都要慎重。

  言格靜靜聽著,不予置評。

  他之前以為厲佑所在的機構是用藥物製造精神病的,後來發現那是MSP裡的雙環蛇派,而他們用藥物催發精神病的目的是為了逆向地研究治療精神病的藥物,並拓展人的思維量。比如多重人格,每個人格都在某一領域擁有超凡的能力。

  至於厲佑所在的傳統單環派,他們的研究也是同樣的目的,不同的是他們的方法不是藥物,而是刺激源。

  卞謙說的這番話讓世界都安靜得只剩了風聲,眾人竟無法反駁,甄意也愣住,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竟無言以對。

  「優勝劣汰,沒有競爭力的精神思想,和基因一樣,終究會被淘汰。而歷史總是如此,為了大部分整體的進步與發展,小部分人的犧牲是必須的。就是人類歷史的規律。

  就拿孤兒院實驗組來說,我們已經獲得了完美的實驗數據。這會造福更多需要這份數據成果幫助的人。而即使這一小部分犧牲的實驗組裡,也有幾人並沒有犧牲,而是完美蛻變了。」

  甄意知道,自己也算是他說的完美的蛻變之一,而鬼使神差的,她不知道自己今天所獲得的切究竟是否得到了這場實驗的推助力。

  但有一點可以肯定,沒有這場實驗,她不會是今天的樣子。或許更好,或許更壞。

  卞謙一番話說得溫容有度,平和地陳述,不帶強加與苛責,卻讓每個人困惑迷茫,恍惚動搖了。

  「但是……」言格清潤的嗓音把大家引了回來,他道,「這不是司警官的信仰。」

  「司警官的信仰,甄律師的信仰,是每一個維護正義的人最普通卻最堅定的信仰——

  保護每一個微小的平民,不犧牲個體的利益和生命。不拿生命做比較權衡,不拿生命做加減乘除,為了一個人,可以與權力代表的一眾人作對。」

  這話讓卞謙一愣。

  而說這話的人,言格,背脊修挺,立在夜風裡。這個世界,熱鬧,歡騰,或許……迷醉,腐爛;只有他,清醒,一塵不染。

  「她的信仰與你違背,也正是因為如此,她才會主動提出設計抓你。」

  言格微微瞇眼,卞謙稍稍走神,而就是這一瞬間,原本軟在地上的司瑰突然起身,手摸到卞謙身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拔出他備用的槍抵在了他的腦袋上,而另一隻手抓住他的右手往上掰。

  甄意脫離束縛,可身體僵持這麼久已經很虛,下子摔倒在地,嘩啦啦地手腳並用爬去言格身邊,一把抱住了他的腿。

  言格:「……」

  他低頭看了一眼坐在他腳邊的女孩,臉上的淚痕像花貓似的,輕輕摸了摸她的頭。心稍微落下了一點,卻沒完全落下。

  司瑰的槍抵在了卞謙頭上,而卞謙身後的槍全部對準了司瑰。

  卞謙舉著手,自己的槍套在了食指上晃悠,清秀的臉上絲毫沒有悲憤或震驚,他相當自然從容,竟對司瑰笑了一下:「你要殺我?」

  「我要抓你。言醫生說的對。正是因為如此,我才要親手抓你。」司瑰亦是彎起了唇角,海風吹得她的短髮張牙舞爪的。

  「第一次讓警察跟著假的那個你滿城跑,是不想在醫院槍戰;我一個人被你帶著到橋上來,還是不想在交通密集的地方交火,誤傷民眾。所以,來這裡是最好的。」

  卞謙臉上的笑一寸一寸消失,殆盡。

  他眼眸深暗深暗的,盯著她很久,一字一句:「你一路上虛弱的樣子,是假裝的?在醫院裡不捨得對我開槍,也是假裝的?」

  「對,假的。擔心對你開槍了,潛伏在周圍的你的手下會朝醫院射擊。第一批跟著假的你離開的警察,也是事先設計好的。

  因為我了解你的性格,你絕對會來這麼一套。所以,將計就計,讓你卸下防備。帶我來你最終準備啟程的地方。」

  而真正的特警隊則路悄無聲息地跟隨著。

  甄意愣了愣,難怪出警那麼快!

  可是,為什麼她覺得,除去這層苦心孤詣的設計,司瑰其實是真的捨不得開槍。此刻看著她碎髮飛舞的臉頰,舉著槍,臉上強作狠心的樣子,甄意心疼死了。

  卞謙的臉恢復了淡漠,道:「開槍吧。」

  「你想抓我回去,那是不可能的。所以,一槍打死我吧。」

  司瑰手握得筆直,卻不動。特警隊和雇傭兵的槍口也都對峙著,一動不動。

  海風更大了,遠處的伊麗莎白港上隱約亮起了禮花。

  司瑰看著面前這個漂亮的男人,在晦暗的夜色中,悲傷地笑了,笑著笑著,就笑出了眼淚:

  「阿謙,我愛你,很愛很愛你。可我無法因為愛情,背棄我對正義的信仰。我不是哲學家,我不知道我們兩者誰對誰錯。但很明顯,我們兩個人的信仰南轅北轍。我絕對不可能加入你。不僅如此,我這一生還會致力於打擊你的信仰。」

  卞謙眼眸暗沉,劃過一絲蝕骨的痛;而司瑰說完了話,含著淚狠狠咬牙,抬手去撥保險栓。

  甄意驚怔,看見有雇傭兵的槍對準了司瑰。

  而千鈞一髮之際,卞謙突然一個側身,抓住司瑰的槍一繞,將她轉了個身,而他右手中的槍繞著食指一轉,重新握好,抵在了她的腰上。

  司瑰條件反射地摁動扳機,卻是空空的一聲響。

  沒有子彈!

  司瑰驚住,卞謙卻低頭貼近她的耳朵:「這麼快的出警速度,我會想不到嗎?」右手一揚,赫然一隻黑色的彈匣。

  他低聲狠狠道:「阿司,你剛才的行為,我原諒你。相信我,我們離開裡,會過得很好。」

  說著,一手抵著司瑰,要抱她越過欄桿。

  甄意急了,可言格靜靜看著,並沒有任何試圖阻攔的言行。

  遠處的港口喧囂聲隨風飄來,繽紛的燈光也似乎隨之傳來,在卞謙臉上閃了下。

  沒有人注意,但司瑰猛地驚住。

  她很清楚,剛才言格是在拖延時間,等的就是,狙擊手從夜幕中的海上靠近。狙擊手在暗,而他們在明。

  司瑰呆呆的,盯著漸漸下滑到卞謙背後的紅點,瞪大了眼睛。

  一瞬間,她忽然忘了她所有的思考與堅持,使出了全身的力氣去推他。

  「阿謙!」

  而言格也在那一秒突然蹲下來抱住甄意,埋進懷裡撲倒在地上,拿身體嚴嚴實實地護住了她。

  甄意猝不及防,尚未明白是什麼事,就聽見「啾」的聲槍響,隨即是更多的槍響。

  她心跳驟停,驚得渾身發涼。

  「言格!」

  「我沒事。」他在第一時間回答她。

  很快,又用力地重複了一遍,「甄意,我沒事。」

  她抬頭要看,眼睛卻被一雙溫柔寬厚的大手捂住,還帶著淡淡的香味。她懵懵的,外面槍林彈雨,她卻被保護了起來。

  並沒有大規模的槍聲,只有很多次「啾啾」的響聲,不出十幾秒,槍聲消失了。

  甄意心有餘悸,想起她倒下之前,餘光看見司瑰把卞謙推開,心跳瞬間又提到了嗓子眼。

  她立刻從言格懷裡鑽出來,定睛一看,欄桿邊的雇傭兵們都不見了,司瑰沒有危險。

  夜裡的世界很安靜,只有呼嘯的海風,和女孩心碎的嗚咽。

  此刻的司瑰再度被卞謙敏捷地護在懷裡,她仰著頭,貼在卞謙的脖頸間,嗚嗚地哭著,哭得肩膀一直在抖。

  卞謙沒有了一點兒聲響,有好幾秒,他只是一動不動摟著司瑰。明亮的燈光裡,他的臉清秀,雋永,蒼白的嘴角含著淡淡的笑,在司瑰耳邊說了句什麼。

  風聲太大,只限她一人聽到。

  司瑰怔住,停了哭泣,彷彿靜止。

  終究,他寂靜而無力地垂下頭,嘴唇從司瑰的臉頰邊緩緩劃過。

  夜色璀璨,對面的伊麗莎白港燦若銀河,五彩斑斕的禮花騰空升起,在夜空海面交輝相映。

  這個夜晚,世界各地的人都歡騰慶賀。

  他卻悄無聲息,在海風中仰倒下去,撞到欄桿上,翻身墜入了幽深的海裡。

  「阿謙!!」

  司瑰尖叫,伸手去抓。

  眼見她要撲過去,甄意立刻衝上去抱住她,攔在她身前,護住司瑰的肚子,任自己被司瑰衝撞著背脊狠狠磕到欄桿上,一時間眼冒金星。

  「阿謙!」

  司瑰大哭,推搡掙扎著要去抓人,可卞謙已經墜落海底,濺起的浪花很快就被涌動的潮水吞噬掉。

  「阿司你別這樣,你肚子裡還有小寶寶啊。」甄意也哭了,她不知道卞謙情況怎麼樣,可她不想讓死他啊。

  那像親哥哥一樣的人,她不想他死啊!

  也就是那一瞬間,言格利落地脫了風衣,兩三步衝過來踩在欄桿上,縱身一躍,跳進了海裡。

  「言格!」甄意大駭,回頭去看,海里水流湍急,早已沒有了人影。

  甄意心驚膽戰,可司瑰此刻情緒激動,她也不敢鬆手,怕司瑰失控之下碰撞到肚子。

  很快,更多的警察從橋上跳了下去。

  深夜的海風凌厲,冰冷,吹得人瑟瑟發抖。

  司瑰掙脫不過,死死摟著真意,哭得撕心裂肺。

  甄意不敢看海裡,緊緊地把哭成淚人的司瑰摟在懷裡,又冷又懼,和她哭成一團,顫抖安慰:「阿司,別怕,一切都會好起來的。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話這麼說,心裡卻疼得幾乎麻木,司瑰這樣絕望悲傷,她好怕她會好不起來了。

  #

  .........

  夜色中的海港,遠處,耀眼的禮花開始徐徐地在空中綻放。

  司瑰早已止了眼淚,風乾的淚痕斑駁在臉上,她立在空曠的碼頭上,望著忙碌的人群發呆。

  甄意拿毛毯裹著她,用力摟住她單薄的肩膀,也不知能不能給她溫暖和力量。

  卞謙渾身濕漉,右胸口鮮血淋淋,被幾位特工抬上擔架。漆黑的頭髮一簇簇貼在慘白色的臉頰上,一位特工麻利給他戴上了呼吸罩。

  人影交錯而忙碌。

  碼頭的探照燈下,他雙眼緊閉,臉煞白得刺眼。

  司瑰隔著十幾米的距離,遠遠地盯著他寂靜的臉,目光筆直,凝滯。

  終於,他被抬上直升機,機艙的門無情地闔上,再也看不到了。

  直升機螺旋槳漸漸加速旋轉,刮起猛烈的風,吹得人左搖右晃。

  甄意抱著司瑰把她往後拉。

  司瑰被甄意牽著,呆呆地後退,仰望著騰空而起的直升機,夜色中,淚水盈盈,再一次滑過蒼白的臉頰。

  「甄?」

  「什麼?」

  「我這輩子都見不到他了,是不是?」

  「……」

  甄意仰頭,海上的星空怎麼會那麼燦爛,深灰色的直升機很快就隱匿進了夜幕了。她無言以對,摟住司瑰的肩膀,一低頭,眼淚砸進她的脖子裡。

  絢麗的禮花繽紛奪目,在新年的夜空密集地綻放。

  兩個女孩寂寞而消瘦的身影,點點被夜色吞沒。

  #

  ……

  司瑰最終也被醫護人員送返去醫院了。

  ……

  大橋上燈火通明,碼頭邊空曠寂靜,海灣依舊深沉而波盪,一切似乎又恢復了寧靜。對面的海港愈發熱鬧,卻不屬於這裡。

  言格剛才跳海救卞謙,渾身都濕透了。

  到了深夜,海上的風有點兒大,吹在身上,冰涼透心。

  他眺望一眼海水對面的伊麗莎白港,不經意看了眼手錶,零點差3分。

  他扭頭,看向身旁站立的另一個男人,此番從國安部過來的特工小組組長孟軒,再過一會兒,孟軒也要連夜趕回去了。

  夜愈深,風愈大,吹得兩人的頭髮都在張揚。

  「這一組案子事圓滿靠破了。」孟軒放下剛打完的電話,說:「上級說要好好表揚你。」

  「不必了。」言格望著遙遠的伊麗莎白港,「happy new year」的字符寫字樓上飛舞,映在他漆黑的眼眸裡,亮燦燦的。

  「隨你。」孟軒是知道他的性格的,笑了,打招呼準備走,又無意識回頭望了一眼言格的車,玻璃黑漆漆的,看到人。

  問。

  「甄小姐情況怎麼樣?」

  言格沉默半晌,道:「很好。」

  話這麼說,眉間卻籠了淡淡的愁雲。甄意很好,但他感覺得到,她的精神一直都是警惕著的,時刻都在害怕甄心的反撲。

  即使些這天他對她的治療很不錯,但他們都清楚,這種病,不可能根治。

  孟軒想到什麼,又說:「知道嗎?MSP最近研發了種奇怪的藥物,聽說是治療人格分裂的。」

  言格的目光挪過來。

  「其實就是清除記憶。由於衍生人格是以記憶為依附的,除掉記憶就能除掉衍生的人格了。」

  言格眸光微閃,收回去了,臉色淡淡如水。

  甄意的病情,他並不心急,也不沮喪,每隔幾天給她做一次心理輔導,他一點兒也不膩煩,即使時間的跨度拉成一生那麼長。

  「沒事我先走了。」言格轉身,背影在海風裡料峭而挺拔,頭也不回地離開。

  ……

  言格拉開車門,見甄意在後座上些困難地睡著了。她裹著毯子,縮成一小團,只露出白皙的臉蛋。

  言格看了一眼手錶,已經過零點了。抬頭望,對面的海港,禮花綻放在整各夜空。

  他低頭,把手錶的分針往回調了一格。

  言格俯身,手心輕輕去撫摸她的額頭,嗓音輕磁:

  「hey。」

  「唔?」她懵懵應一聲,因他的手有些涼,她顫了一下,擰著眉頭,嫌棄地把臉蛋往毯子裡縮了縮。

  言格:「……」

  「甄意,」他的手鑽進去把她的臉蛋捧出來,半哄的語氣,「看時間。」

  他把手錶湊到她跟前,緩緩而安然地念,「10,9,8……」

  甄意歪頭睡在他清涼的手心,聽見倒計時,迷迷糊糊地睜開眼,呆呆看了半晌,漸漸,眼神開始聚焦。她望著手錶盤上格格挪動的秒針,眼睛裡星光璀璨,欣喜地嗡嗡:

  「要跨年啦。」

  封閉而溫馨的車廂內,他極淡地彎了彎脣角,繼續念著:「7,6,5……」

  她小手揪著毛毯,臉頰貼著他的手心,不知為何,莫名緊張又期盼。

  他緩緩低頭,靠近她:「4,3,2……」

  她閉上眼睛,他便傾身吻住了她的唇。

  「唔~」她柔柔地哼出一聲,像一隻慵懶的貓咪。

  新年到了。

  #

  ……

  chapter 100。

  甄意醒來的時候,是元旦節的下午了。看到手機上的時間,她嚇了一大跳,沒想到自己那麼能睡。

  病房裡只有安瑤和言栩,言栩開著電視機在看南極的企鵝,安瑤在削蘋果。

  甄意剛要抬起脖子,覺得後腦勺有些疼。她已不記得卞謙在病房對她的一拍,只記得自己在橋上撞了一下後腦,以為自己是那時受傷的。心想可能過幾天就好了。

  安瑤見她醒了,把削好的蘋果遞過來給她。

  甄意搖搖頭,沒胃口,四處看看,問:「言格呢?」

  安瑤抿唇笑:「剛才家裡有人來,是好事。」

  「好事?」

  「言格說,是他們送訂婚禮的方案過來了。」

  「訂婚禮?」甄意的心一下子咚咚的。

  「雖然只有九月就要婚禮了,但訂婚禮也是不能少的啊。這些也都要籌備。可你最近受了傷,我想,言格應該是擔心你太累,所以就沒想讓你費心吧。」

  「這種事我怎麼能不參與?」甄意問,「他往哪方向去了?」

  「先回病房了。」

  安瑤扶甄意上輪椅,推著歡欣雀躍的她過去,剛靠進房門,就聽見裡邊有一個陌生男沉沉的聲音:

  「甄小姐的情況很麻煩,如果走正常渠道,她作為頭號嫌疑,證據確鑿,上法庭是無疑的了。」

  律師?

  安瑤一愣,剛才來的分明是家裡人啊,而且言格說的的確是訂婚禮方案。她反應極快,轉身就要把甄意推走,但甄意的手緊緊握住了輪子,止住了安瑤。

  門內的人還在對話:「但請您放心,我們會請最專業的大律師組成金牌律師團,為她打官司。」

  沉默幾秒後,言格道:

  「除了一定要贏之外,我還另外有個要求。」

  「您說。」

  「她不會出庭作證。」言格的聲音堅定而冷漠,帶著絲毫不讓步的氣勢。

  「這……」另一人猶疑了一下,最終道,「我們會盡力……」隔了半秒的安靜後,又換了語氣,

  「我們保證。」

  甄意心裡又酸又暖。

  她知道他是心疼她,不願看她坐在被告席上被人質問被人揭傷疤,也不願讓所有的人看熱鬧,對她指指點點,說那名律師原來是精神病,還是最嚇人的人格分裂症患者。一面光明,一面黑暗,涉嫌殺了人呢。

  她抬起手,輕輕叩了叩門,三下。

  門內頓時靜謐下來。

  甄意抬頭看了安瑤一眼,後者會意,擰開門,把她推進去。

  一名西裝筆挺的律師垂著頭立在一旁,言格則坐在輪椅裡,即使這樣,也氣宇軒昂。

  甄意看了一眼那律師,還有安瑤,說:「謝謝了。」

  兩人便出去,帶上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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