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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樓雨晴 -【綺情之畫魂篇】點睛 [打印本頁]

作者: nanako42    時間: 2010-4-27 08:17 AM     標題: 樓雨晴 -【綺情之畫魂篇】點睛

本帖最後由 chenliping3410 於 2010-4-28 07:10 PM 編輯

【小說封面】[attach]37914228[/attach]
                  
【內容簡介】

寇君謙,家住綺情街44巷,以繪畫維生,但有怪癖,
要他畫山畫水畫建築都可以,就是不能畫活物,
只因他身有異能,畫下任何活物,一點上眼睛,
物體就真的活過來飛出畫紙,搞得他有畫等於沒畫,
還得自行收拾後果,煩煩煩!
直到那天,他追著畫出來的小狗跑,最後狗追到了,
一顆心卻被撞見他這蠢樣的柔美小女人拐走了──
他滿腔愛意沸騰,熱血地提筆畫下巧笑嫣然的她;
但一覺醒來,畫裡的她活了,俏生生地出現在面前!
問題是,這從畫裡跑出來的女人不知是哪裡出錯,
臉孔和他夢中情人一模一樣,個性卻天差地遠;
人家溫溫柔柔,她一開口就讓人恨不得自我了結,
還說此屋是她家,請也請不走,非跟他同居不可?!  


                  
【出版日期】 2010/4/20
                  
【出版社名稱】 果樹
                  
【書系及編號】橘子說系列825
作者: nanako42    時間: 2010-4-27 08:17 AM

楔子


  寇君謙這一生,都活在陰錯陽差的……該說命運嗎?

  如果不能說是老天爺存心惡搞他,那只能說,他真的是活在陰錯陽差的命運中了。

  首先,呱呱落地時,被取名為君謙,足見父母對他的滿滿期許,從胎教到送他上才藝班,就是希望將自小徜徉在藝術殿堂的孩子陶冶成一名氣質優雅、謙謙有禮的君子。

  可——見鬼了!他打從娘胎蹦出來開始,根本沒做過一天的謙謙君子!

  學小提琴,弦不曉得被他拉斷了幾根,簡直就是野蠻的暴力分子,搞得才藝班老師不得不將這尊破壞狂請出門。

  因此,他才會被送去學繪畫——據說是抓周時,他不管試幾次都死抓著畫筆不放。

  關於這個說詞,他強烈懷疑父母唬爛,他這輩子最討厭的就是畫畫了!

  結果那種為了交差隨手塗鴉、連自己都看不出在畫啥的鬼畫符,居然被說有天分,生來就是要吃這行飯的,有夠鬼扯!

  為什麼沒人看得出來,他天生就是過動兒啊?送他去學柔道、劍道、跆拳道他都會快樂許多,那種沉靜氣質型的活動不適合他,OK?!

  他早就下定決心,這輩子什麼都干,就是不干畫家這一行。

  偏偏——

  他這輩子什麼都沒幹成,就是走上畫家這一途。悲哀的莫非定律。

  至於,他為何會對畫畫這件事產生如此強烈的排斥,就得由幼年說起。

  猶記得,國小一年級的回家作業是畫「我的最愛」。

  太簡單了!他想也不想便畫了當時飼養的小小九官鳥,隔天自信滿滿交出——

  白紙一張。

  只有底下大剌剌簽著寇大師的大名,其餘什麼也沒有。

  誰相信畫好的圖會憑空消失,乾乾淨淨連滴墨水都沒留?

  無論他如何解釋,師長一律認定他沒做作業,而且企圖狡辯,罪加一等。生平第一次,小手心挨老師板子,就是因為畫圖!

  那一年,德智體群美,就只有美育一科拿了大大的「丙」,外加導師評語:「投機取巧、詭辯飾非,請家長多注意孩子言行發展」,怎不教他小小心靈蒙受巨大陰影?

  歷年來,諸如此類事件層出不窮,只要扯上繪畫,從來沒好事。

  從此,恨透畫圖。

  他不想畫,卻偏偏無形中似有力量,將他推向這條路。

  大考完畢,自認考得並不算差的他填志願卡時,從中文、外文、財經、企管、體育、歷史……連農業發展、水利工程都填了,偏偏結果出來就是美術系!

  他明明沒有填那個啊!去種田都好過拿畫筆!

  可見鬼的,他就是以極細微的分數差距和那些科系擦身而過,然後上了眼殘不小心填錯的美術系。

  明年重考?老爹在後頭陰森森威脅要打斷他的狗腿……

  他萬般無奈,只好讀美術系。

  畢業後,投了千百張履歷,錄取的永遠是美編、插畫……

  除了命運,他真的不曉得該說什麼。

  認清了事實,他終於認命拿起那支丟了千百次仍丟不掉的畫筆。

  但——

  寇君謙依舊他媽的恨透了畫圖!
作者: nanako42    時間: 2010-4-27 08:18 AM

第一章


  夢裡村,綺情街44巷。

  對附近的居民而言,或許,這條街裡住的人都極其詭異吧!

  一開始,聽說巷子裡54號的房子鬧鬼。

  再來,是妖魅作怪,還曾有道士來設壇作法。

  到後來,陸續有地氣屬陰、沖神犯煞的言論傳出,住在這條街的人,輕則家運不順,重則傾家蕩產、心神錯亂,於是居民陸陸續續遷出,平日也沒人敢靠近,整條街清清冷冷,恍若空城。

  就在空屋長了許多年蜘蛛絲之後的某一日,突然來了個二十出頭的妙齡女子,一一與屋主接洽,買下44巷裡的每一間房子。

  最初,附近居民是抱持好奇與觀望的態度,想說這年紀輕輕的小女生哪來的膽子,有勇氣住進傳說中的鬼巷,猜測她何時會嚇得逃之夭夭。

  但是,將近十年過去了,事實證明了她不僅財力驚人,連勇氣也十分驚人,不但住得好好的,而且陸陸續續將房子承租出去,或許是物以類聚,能夠與鬼巷、迷魅俏房東相安無事的承租房客,也不會是世俗眼中太正常的人類就是了。

  除此之外,她偶爾還會不定期「揀」幾隻迷途羔羊回來,日復一日,44巷在外人眼中依然迷離奇詭,卻不再是空鹼,且逐漸有「開枝散葉」的傾向……

  「馬的!給我回來——」

  自從對面搬來那個怪人畫家後,這樣的怒吼聲,臨江已經見怪不怪了。

  這個人是在他住進來之後的半年,隨後搬進綺情街的。

  那時他在大賣場工作,這個人偶爾會來買包煙、補充一些泡麵之類的日常用品,彼此算是有一點熟。然後有一天多聊了幾句,知道對方在找房子,他很順口地問他要不要搬到44巷來。

  他記得旎旎還有一間空屋沒租出去,如果要的話他可以回去孫旖旎。

  在別人眼裡,他們44巷的人好像都會被當成異類,以奇怪的眼光看待,雖然他不曉得為什麼,他覺得綺情街的每個人都很好、很友善啊,為什麼大家好像都不敢住進來……

  沒想到這個人一口答應,而他一點也不覺得意外。

  怎麼說呢?是一種同類的直覺吧,覺得這個人就是適合綺情街,他們一定可以處得很融洽。

  後來旎旎也答應了,他們正式成為鄰居。

  類似的吼叫聽多了,有一次,他好奇問他在叫什麼?

  對方丟了一張圖稿過來,教堂、水池、廣場,構圖是很贊,可是——

  「你還沒畫完啊!」

  「完了。」

  「可是——」紙上明明就有一大片空白。

  「飛走了。」

  「咦?」

  「鴿子。」他懶懶地補上一句。「飛走了。」

  所以他是說,這張圖空白的地方是要畫鴿子,但是畫完,鴿子飛走了?

  聽起來很扯,就像上個月中元普渡,鄰居小孩偷吃拜拜的餅乾後賴給好兄弟是差不多的等級。

  臨江左看右看,「喔」了聲,將圖還給他。「那再畫一次好了。」

  小時候被當成沒做作業扯謊,出社會後被總編當成拖稿時矇混打屁的借口,寇君謙早就習慣了,第一次有人一臉認真地將他非常不認真的說詞照單全收,他反而愣住了。

  「你相信?」

  「相信啊!」他又沒有在開玩笑,為什麼不相信?

  這是哪裡來的怪胎……

  寇君謙啞口無言地瞪了臨江片刻,大笑出聲,掄拳朝他胸膛一擊。「你這個朋友我交定了。」

  生平頭一回遇到這種連謊話都不會說的傻大個兒,不將他列為保育動物好好看管,實在太對不起自己了。

  「喔……咳咳,好啊。」雖然臨江不太懂,交朋友為什麼要用打仇人的手勁……他好粗魯……

  今天下班回來,看到那個粗魯男又在狂踹二樓欄桿,臨江很同情地仰頭看向陽台上那個滿眼血絲、不修邊幅的男人。

  他每次一趕起畫稿就沒日沒夜、廢寢忘食,雖然他口口聲聲說他這輩子最恨的就是畫圖,但是臨江覺得,他還是很熱愛他的工作,只是沮喪而已。

  他可以理解那種心情,任誰在勞心勞力之後,發現自己嘔心瀝血的得意作品轉眼間不留痕跡,連滴墨痕都沒有,就是畢加索也會怨恨地詛咒繪畫這回事吧?

  看他鬍子也沒刮、頭髮亂得像鳥巢,鹹菜乾都沒他的衣服縐……好可憐,為了趕那張圖稿,不知又幾天沒好好吃飯了。

  這就是單身漢的悲哀吧,家中從裡到外,能吃的食物除了泡麵還是泡麵,不像他,每天都有香噴噴的美食,被寧夜餵得飽飽的。

  朋友在受苦受難,他頓時為自己的好命感到良心不安,於是揚聲問:「我家晚上吃牛肉飯,你要不要來一碗?」

  前一刻還在抓狂的男人,下一刻突然停止動作,急巴巴地點頭,完全忘了前一秒鐘的憤怒,只差沒搭配吸口水的聲音。

  他家婆娘煮的東西很好吃!

  「那晚一點我端過去。」

  酒足飯飽了,寇君謙窩進工作室,認命地打起精神來幹活,否則明天交不出來,總編會殺了他。

  「那……你慢慢畫,我先回去了。」心知他今晚又得熬夜了,臨江沒再打擾他,收拾好空碗盤,離開前還細心替他鎖好門。

  果然,隔天早上他出門替寧夜買早餐時,只見對面的陽台打開,一副只剩半口氣的男人氣息奄奄地爬出工作室。

  「早安。我要去買早餐,需要替你買一份嗎?」

  「等我一下。」寇君謙迅速換了件衣服下樓來,五指順勢扒梳了幾下聲稱那叫「亂中有序」的鳥窩頭。「走吧。」

  臨江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我幫你買回來就好了啊。」寇君謙一點都不像會跟他客氣的人,一夜沒睡,還那麼有精神地出來覓食?

  「因為——算了,講了你也不懂。」寇君謙揮揮手。

  「喔。」點點頭,臨江完全沒有被看輕的惱怒,乖乖地不再追問。

  人類心思好複雜,他確實不太懂。

  寇君謙斜瞥他一眼,暗歎一口氣。

  這愣頭愣腦的傢伙,究竟是怎麼追到朱寧夜那種正到翻的大美人?

  這個疑問已經成為綺情街年度十大疑雲排行榜之一,實在是太多人好奇了。

  不能怪大家好奇,這點他可以舉例說明——

  就在上個月,一同出來吃早餐的某一回,他小聲問:「我問你,女孩子要怎麼追?」

  雖然覺得問臨江這種問題有點蠢,不過他能把到朱寧夜,應該還是有值得學習的地方。

  那個大美人,美則美矣,看起來冷冷的,不太好追呢,更別提讓大美人對他死心塌地,寵他寵得跟什麼似的,光是這一點臨江就值得被大大讚許一番。

  「追?」彷彿首度聽到外星球語言,臨江雙眼茫然外加混沌。

  「像是鮮花、禮物、接送、請吃飯那一類的啊,不然你是怎麼把朱寧夜追到手的?」

  「就一直跟著她,然後她就答應帶我回家了。這樣算嗎?」

  「……」這樣也行?

  除了天公疼憨人、傻人有傻福之外,他還真找不到確切話語來形容了。

  「原來……女朋友要用追的……」不是雙方說好就行了嗎?他記得古代也只要請媒人去提親,女方想要的話點頭就可以了,原來之前還有一個叫做「追求」的程序,慘了,他好像忘記追求寧夜了……

  發問的極度無言,被問的皺眉沉思,陷入人生最大的瓶頸當中。

  有鑒於前,實在不能怪寇君謙老是用「你不懂」來敷衍他。

  「去吃巷子口那家山東饅頭?」

  「又吃饅頭?」不挑食的臨江小有難色。

  那家小店是一個外省伯伯開的,雖然他的饅頭很好吃,白白嫩嫩又有彈性,再搭配一杯豆漿就可以吃得很飽,想吃豐富一點可以再夾燒肉和荷包蛋,寧夜也很喜歡,可是他們明明昨天才吃過,前天也吃那個、大前天也是……就算再經濟實惠、營養又好吃,還是會想換口味啊……他怎麼也想不懂,為什麼寇君謙那麼堅持要吃……

  「不然你去別家買,我自己去吃。」

  「喔。」雖然他很想展現一點朋友的義氣,不過連吃三天已經是極限了,他比較想買新開的那家杏仁茶回家,寧夜很愛那個。

  多走了點路到下一條街買完杏仁茶回來,他隔著一段距離看見寇君謙和一名女子說話,奇特的是,他居然像個小學生一樣立正站好,講話還結巴,這實在太不符合寇大爺平日大而化之的粗獷形象了……

  因為太特別,他忍不住多留意幾眼,認出女子是附近幼兒園的葉老師。

  她人很好,是少數不會用奇怪眼光看待44巷的人,說話輕聲細語,對小孩子很有耐心,還彈得一手好琴。

  她有晨跑的習慣,每天跑完會順便買早餐回家,而她爺爺好像就是喜歡這一攤的刈包配豆漿……

  看看寇君謙違反常態的怪異舉止,再聯想到先前他突然問那麼奇怪的問題……這一刻,臨江好似隱約有些懂了。

  買早餐只是借口,醉翁之意不在饅頭,而是想找機會和葉老師說話。

  莫非——這就是傳說中的「追求」?寇君謙在追求葉老師?!

  和寇君謙合作過的人都知道,此人有個怪癖,叫他畫山畫水畫建築都可以,就是超討厭畫有生命的動物。

  舉凡天上飛的、水裡游的、地上走的,他都不愛。

  非到萬不得已時,他畫,但不是巧妙避開眼睛部位,就是眸色極淺。那只是極細微的部分,若不認真細瞧,很難發現瞳仁未點。

  他沒有告訴臨江,要避免追著自己的畫作跑的蠢事也不是不可以。

  畫龍,點睛。

  自從知道這句成語後,總算為他慘淡的人生找出一線生機。

  只要不點上眼睛,不賦予生命,蠢事就不會發生。

  可是知道歸知道,他提醒自己八百遍,依然常幹蠢事——就像上完廁所一定會擦屁股這順其自然的事情,等自己想到時已經擦完了。

  於是,週而復始,他依然是外人眼中,畫完圖一定要大吼大叫的怪人畫家。

  一直以來,他也習慣了,習慣被當怪癖一堆的異類看待、習慣與人群格格不入、習慣一個人、習慣沒有人相信和認同自己的日子,直到……

  直到遇見她。

  她像天使,乍然出現在他的人生中,像是一道光,為他的人生帶來色彩,生平第一次,他領略到何謂怦然心動。

  活到三十歲才體驗心動的滋味,是遲了點。

  那一次,他追著一隻蠢狗跑——一隻他畫出來的蠢博美狗,好不容易逮著了狗,正想試試看有沒有辦法把它再塞回紙上,就在那一刻,他撞見轉角迎面而來的她。

  他知道這一幕在不知情的人看來有多像喪心病狂的變態凌虐小動物。

  「那個、我、不是……因為它自己亂跑,我要給它塞回去……」更糟!一說完他就立刻唾棄自己。

  明明已經被誤會習慣了,總還是本能地做出徒勞無功的解釋,然後再迎接對方唾棄、不諒解、看瘋子等等諸如此類的眼神……

  但是,沒有。

  她只是淺淺地微笑,輕聲徵詢他的意見。「可以放了它嗎?」

  「呃……喔,好。」第一次,沒有被人用鄙視的眼光看待,他愣愣的,什麼也無法思考地任她接過手中的博美狗,然後在她綻開的那抹美麗笑靨下徹底迷失了神魂。

  好美、好美、好美啊……

  他現在終於知道什麼叫回眸一笑百媚生。

  她的笑,像春風一樣溫暖,他第一眼就被那雙秋水翦瞳給電得分不清東南西北,心花朵朵開,鐵漢猛男化為繞指柔。

  這種相遇的開頭明明就蠢斃了,可是他還是不可免俗地給她一見鍾情了。

  那日之後,他時時藉機到這裡繞,明明家裡附近就有超巿,他也硬要坐半小時的公交車到這裡的賣場買包煙。

  幾次藉故攀談,他知道她就住在這附近。

  再後來,聽臨江說附近有房子出租,他便毫不考慮地搬過來,管它什麼極陰極煞、怪人一群的怪巷,他自己又正常到哪裡去了?

  他那時滿腦子只想著近水樓台先得月,就算撈不到月,每天就近賞月他也甘願了啦!

  愈想愈是滿腔愛意沸騰,滿腦子只有她溫聲細語、巧笑嫣然的姿態,他當下熱血地提起筆,一筆一劃勾勒出記憶中佳人的模樣。

  畫完了,左看右瞧,他對線條簡單的黑白素描愈看愈不滿意,那根本不足以描繪他夢中情人的美麗於萬一。

  搬出畫具,再一點一滴加入色彩,杏眼、桃腮、明眸、皓齒……

  最後,他將完成的畫作移到臥房,一張開眼就能看見的地方,帶著傻笑心滿意足地欣賞。

  美人就是美人,不管從哪個角度看都美啊……

  一夜未眠的腦袋有些許昏沉,寇君謙打了個呵欠,爬上床鋪,目光依舊無法自畫中美人身上移開,直到眼皮愈來愈沈,他緩緩跌入夢鄉……

  「Shit!」

  寇君謙不確定是什麼將他由深沉睡眠中喚醒。

  初醒時的意識仍有些許迷茫,他坐起身看向窗外,昏暗街燈透進窗口,初步判斷應該是晚餐時刻,他睡掉一整天了。

  「喔!#$%&……」

  廚房的方向傳來一個異樣聲響,他聽得不是很分明,接著乒乒乓乓的物體落地聲隨之響起。

  有賊?!

  不會吧?

  據說這裡是方圓十里當中治安最好的,曾有出門沒探聽的笨賊來44巷闖過空門,最後是一臉青筍筍、屁滾尿流逃出去,並且臥病在床十來天,之後一提到綺情街就渾身抖得說不出話來,因此有點腦袋的「資深前輩」都會教育後進們,寧可去偷警局都不要進到44巷來。

  那——現在又是哪一尾不長眼的笨賊?

  他循聲探查而去,在靠近後陽台的地方,發現一團被掩沒在衣服堆中蠕動的不明物體。

  怎麼會有人闖空門闖到被衣服山埋掉?

  如果是賊——那果然很笨。

  「喔,Shit!」

  這一聲細嫩嗓音的詛咒,證實他早先聽到的不是幻覺。

  是女孩?

  而且還是聲音很好聽的女孩?!

  這下他好奇心全被撩起了,手一伸,打開牆上的電燈開關,張口結舌地看著那個在成堆衣服中纏鬥的女孩掙扎坐起,再將陷在洗衣籃裡的右腳拔出來,頭上還頂著他穿了兩天……(嗯,還是三天?)的汗衫,一頭黑溜溜的長髮披散,整個人看起來有夠狼狽。

  不過,這完全不是他驚訝的原因。

  「葉、葉小姐?!」他錯愕到發不出聲音來。

  一見鍾情的暗戀對象就在眼前,而且還是三更半夜、孤男寡女的……

  好啦,他是暗爽,心頭小鹿多撞了好幾下,可是……他怎麼不知道他們幾時有好到可以夜半來訪的交情了?

  儘管腦中一瞬間曾閃過一堆古裝戲裡才子佳人、夜半幽會的戲碼,「西廂記」、「相如文君寅夜幽會」……之類的,所有綺麗遐想也全在下一刻盡數幻滅。

  「混帳,你到底幾天沒洗衣服了!」臭死了。

  呃?呃呃呃?

  寇君謙來不及反應,忿忿的咒罵聲持續冒出。「你是在裡頭藏了幾條鹹魚?味道有夠難聞!不洗也就算了,不能放整齊一點嗎?幾大籃的衣服堵住陽台門口,摔死人你賠我啊!」

  「對、對不起——」他愣愣地道完歉才想起——這是他家、他的地盤耶!他衣服要幾天洗、要堆得比喜馬拉雅山還高也是他的事,她凶個屁?客人沒事又不會繞到後陽台來,會從後陽台進出的除了主人以外就只有夜半上工的宵小,那種手笨腳笨的蠢偷兒摔死也是活該!

  而且——對,這個就是重點了,他的夢中情人氣質絕佳,說起話來只會讓人如沐春風,這種齜牙咧嘴的潑婦形象實在太不像葉容華了!再說……

  寇君謙瞇起眼,將她由頭打量到腳,再由腳打量回去……是了,這就是重點中的重點,這身衣服實在眼熟到不能再眼熟,分明就是……

  他恍然大悟,用著乘火箭筒的速度衝回臥室——

  不久前才完成的畫作空空如也,只餘白紙一張。

  喔,Shit!他就知道!他洩氣地癱坐在地板上。

  蠢啊、蠢啊!寇君謙,你實在是蠢到放銀行生利息都有得剩了!明明告誡自己千百遍,依然老干蠢事,這回更了不起,搞出個人來了!這下可不是飛走吼一吼就能了事的了……

  「喔,Shit!」似在呼應他的懊惱,又踢到鍋碗瓢盆的女孩,罵出與他一模一樣的詞彙。

  不會吧?連繪者的個性也會一併copy嗎?

  「喔!」又是一串精彩絕倫的咒罵,某「人」絆著風扇的電線僕街了。

  很好,現在他確定了,這一切都與他無關,全是出自個人因素,他可沒那麼白癡。

  「一號選手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奔回本壘,漂亮得分——」他還有興致在一旁說風涼話,模擬體育主播的實況報導。

  女孩仰頭,怒目相視。「寇君謙,你這沒良心的傢伙,活該追不到女孩子,一輩子光棍!」

  他收住笑。「你怎麼知道我的名字?」

  「我不僅知道你的名字,還知道你生活習慣差透了,早上起床從不折棉被,老是從同一個洞鑽進去又鑽出來、衣服八百年才洗一次、內褲老是正面穿過換反面,所以為了省洗衣服的麻煩常常在自家屋內當遛鳥俠……」

  寇君謙張口、閉口連續了幾次,說不出話來,下意識往後退,抓住棉被擋在身前。「你你你……闖進別人家裡有什麼企圖啊?」還把他全身看光光!混帳!男人也是有貞操觀念的好不好?

  女孩翻了個白眼,受不了他一副受辱的貞烈模樣。接下來是不是要咬著棉被,在暈黃燈光下輕泣了?拜託她胃口沒這麼好好嗎?

  「誰闖進你家?我本來就在這裡了。」比他早非常、非常多年,嚴格來說,她還是原住民咧!

  他就知道!果然是他最不愛的答案,他居然從搬來的第一天就和一隻鬼同居,從頭到腳被看光光了還不自覺……

  看著月光自窗外斜照而入,而她所站之處,連個影子都沒有……

  唉……

  他暗自歎一口氣。

  就說他討厭畫圖嘛,什麼鳥事都會遇到,這下連鬼都招來了,是要怎麼收場啊……
作者: nanako42    時間: 2010-4-27 08:19 AM

第二章


  「那個……這位小姐……」

  「我叫曲采嬪。」

  「呃,曲小姐。是這樣的,這間房子我已經承租下來了,所以……」他留了個話尾,後面的點點點不必說全,識相的也知道該怎麼做吧?

  「這是我家。」曲采嬪懶懶瞧他一眼。

  「那是以前。」他強調。「現在我花錢是大爺,於情、於理、於法,我都有完全的使用權。」包括轟一隻長久賴在這裡偷看他青春肉體的女色鬼出去。

  「可是……我在這裡出生、在這裡長大,家人都已經離開了,我也找不到他們,你要是趕我走的話,我能去哪裡……」她愈說愈小聲,看似感傷地低下頭,美人低眉斂眼時,那楚楚韻致看起來還真是無限淒傷。

  對,這樣聽起來,他好像很禽獸,冷血無情又泯滅良知……

  寇君謙頓時羞愧地抬不起頭來。

  「對、對不起,我沒想到這個……」他一時不察,又向她道起歉來。

  「那我可以留下來嗎?」低弱的聲音聽來無限悲情。

  她……該不會是在哭吧?

  他寇大爺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女人哭啊!

  「留留留,你想留多久就留多久!」他想也沒想,點頭如搗蒜。

  「那我想睡覺了……」嗓音可憐兮兮的。

  「喔,請請請。地上雜物多,小心慢慢來。」他立刻自動自發掃開床上的雜物,清出一條康莊大道來恭迎美人上床就寢,然後規規矩矩地退到房門外。「有需要的話別客氣,叫我一聲就行了。」

  直到房門關上,曲采嬪都沒有任何進一步的舉動。一秒、兩秒、三秒鐘過去,她緩慢地將臉埋進枕頭裡,悶悶的笑聲終於克制不住地逸出。

  天啊,這個男人好可愛!

  一直都知道他心腸軟,向來吃軟不吃硬,但是她沒想到會軟到這種程度。

  明明看起來威武壯碩,卻有一顆柔軟的豆腐心,一眼看上去,說他會虐狗虐小孩、照三餐打老婆當消遣都沒人懷疑,但事實上,女人小孩稍微軟弱一點他就不行了,平日還會扶老人過馬路,童子軍都沒他做得稱職。

  她一直覺得,這男人的外表和內心反差很大,她已經很久沒遇到這麼好玩的人了。更早以前的日子,她只是一抹飄蕩在這間屋子裡的魂,來去全由不得自己,什麼時侯魂魄散盡也不曉得,她守在這間無人的空屋裡,寂靜著、孤獨著、枯候著,在等待些什麼,她自己也說不上來。

  然後,他搬了進來。

  他是為了一個女人,心思很明顯。愛戀著,卻說不出口,苦無機會表達,她在一旁看著他笨拙的求愛方式,常常暗地裡笑得很樂。

  卻也有一絲絲的感動。

  他愛一個人的方式雖然笨拙,卻很純情,全心全意用最赤誠的一顆心戀慕著那個人……愛情呀……她輕輕歎息。

  如果當時接受了那個人,她也是有機會體驗愛情,感受當中的酸甜滋味吧……

  天底下有沒有像他這麼豬頭的人?

  在沙發上窩了一晚,窩出一身的腰酸背痛及睡眠不足後,寇君謙已經不止一次如此自問。把舒舒服服的床讓給一隻鬼,自己將一百八十幾公分的魁梧身材塞在沙發裡,委屈兮兮過夜.他愈想愈覺得這種事太荒謬。

  尤其隔天早上,看見她在他床上睡得四平八穩,原本還期望一早醒來她就會消失得無影無蹤,結果只證實昨晚的一切再真實不過,並非是他一時睡眠不足產生的幻覺。

  現在怎麼辦?總不可能真的無盡期地收留她吧?他根本不曉得她從哪裡來,未來又該怎麼處理,畢竟,請神容易送神難哪!

  話再說回來,他可是純情男子漢,沒結婚以前怎麼可習隨隨便便跟女人同居?雖然對方根本不是人啦……可是,終究還是個女的呀!以前不曉得也就算了,現在知道了,總不可能還繼續無視她的存在,穿著內褲滿屋子晃。

  於是,第一天、第二天、第三天過去,此人——不,此鬼依舊老神在在,沒有消失、沒有離開,偶爾冒出幾句嫌棄,不間斷地挑剔他的生活習慣,並且每夜穩穩霸佔他的床。他終於決定,事情不能再這麼下去了!

  他私底下偷偷跑去問臨江。「如果不小心撞鬼了,該怎麼處理?」

  「蔡婆婆嗎?」臨江很順口地回他。「你也看到了?」

  咦?原、原來44巷還有另一隻鬼?

  一直知道臨江不是尋常人,但是意外得知這種事,仍是令他張口結舌,說不出話來。「不是?」臨江根據他的表情研判。「還是我家隔壁那個愛哭的鬼魂先生?」

  「……」還不止?!

  「那不然就是……」

  「好,停!」他一點都不想知道更多。

  臨江對他的表情很有意見,一本正經地訓誡。「你不要排擠他們,其實他們人很好的,你只要跟他們相處過,就會知道……」

  他……「們」?!

  寇君謙的表情已經無法更扭曲了。

  「像那個蔡婆婆啊,晚上都會幫忙留意居家安全,上次有小偷來,她都會幫我們趕走,還有我無聊的時候鄰居先生也會跟我聊天,如果用異樣的眼光看他們,他們會很傷心的……」還沒訓完啊?

  臨江這個人平日是很好說話,但是一旦他堅持起來,就會異常執著得讓人頭痛。「而且他們原本就住在這裡了,以前有一些人搬進來以後,就急著請師公作法趕走他們,那樣不是鳩佔鵲巢嗎?他們待得好好的,又沒有妨礙到別人,還要把人家趕出去當流浪鬼,真的是非常不道德……」

  他想,他不必再問下去了。

  摸摸鼻子,寇君謙識相地把那些「不道德」的話吞回去。

  終於講到一個段落,臨江才想起正事。「對了,你剛剛說要處理什麼?」

  「……沒事。」他都說成這樣了,要是再開口問要怎麼處理家裡那隻,連他都覺得自己喪心病狂、毫無廉恥,乞丐趕廟公。

  默默地回到家中,才剛推開門,他就聽到裡頭傳來一陣雞貓子亂叫。

  「啊、啊、啊——救命啊,寇君謙,救我救我——」

  他心臟咚地重重一跳,拔腿飛快衝了進去,幾乎是用踹地踢開大門,但眼前所見,讓他頓時不知該哭還是該笑。

  以為發生什麼天災人禍、惡徒闖進女子香閨,意圖先姦後殺之類的社會案件,結果……他的幻想中止於她站在後陽台的洗衣機前,高舉手臂又叫又跳的畫面中。

  他失笑。「你幹麼?」身上有跳蚤?

  「手手手——我的手快不見了啦!」

  經她這一提,他才發現洗衣機旁暈開些許膚色顏料,而她左手掌膚色正逐漸蒼白淡淺。「哇,怎麼辦怎麼辦啦!你快幫我想辦法——」她毫無建樹地滿屋子亂竄,很鴕鳥地鑽回還擺在房間的那張空白畫紙上逃避現實。

  畫紙上,竟也暈開一片水漬。

  縱是這些年來怪人怪事看得多,寇君謙當下仍不免呆愣了三秒。

  如果不是親眼看到這一段,他根本看不出這張圖有何詭異之處。

  他被她搞得頭昏腦脹,也無暇多想,直覺抽了幾張面紙吸拭畫紙上的水氣,再迅速搬來畫筆、顏料補救。

  畫完最後一筆,他吐出一口氣,回過神才想到——

  救什麼救?寇君謙,你是豬啊!不是正一個頭兩個大,不曉得怎麼處理這個燙手山芋嗎?她自行消失不正好?既解決了麻煩又不必背負道德良知的譴責,幹麼還急急忙忙幫她……

  「呼……」另一道幽幽的吐息聲應和似地跟著響起。

  哇咧——寇君謙差點由椅子上倒栽蔥。

  「你不要突然出聲或出現好不好?會嚇死人的。」他白了一眼由畫中緩緩走出的女孩。曲采嬪看了看雙手。「真的好了耶!」

  寇君謙哼了哼,不小心驕傲了一下。

  也不看看他是誰!寇大師別的本事沒有,說到畫圖還難得倒他嗎?

  「你也夠天兵的了,沒事去碰什麼水?也不看看自己幾兩重。」當鬼都當得比別人還笨。這算是……關心嗎?

  雖然他嘴上沒多說什麼——大概又怕她哭吧——

  但曲采嬪也不是笨蛋,多少也看得出他收留她收留得非常不情願,可是遇到她有狀況,他仍會出手幫她,不管自身再怎麼困擾,還是不希望看她出事。

  他這個人——挺善良的嘛。

  這麼長一段時間以來,飄飄蕩蕩,無所依據,她由最初的惶然恐懼,逐漸麻木無感,她沒有形體,不敢有思想,不知道能去哪裡,沒有人看得見她,也投有人聽得見她說話,她甚至不曉得這樣的日子得過多久——

  然後,他出現了。

  給了她形貌,凝聚她四散的魂魄,讓她有了依附。

  她不曉得他為什麼有這樣的能耐,但是比起更早之前那段無所適從的惶恐日子,真的好太多太多了。

  嚴格來說,他是她的恩人,她應該要心存感激,對他好一點,不過——

  這和糾正他令人皺眉的生活習慣是兩回事。

  「如果你願意自己料理那些堆了半個月的臭衣服的話,我也不想去碰水!」

  又來了。

  寇君謙挖挖耳朵。

  他討厭家裡有女人就是這樣,動不動就碎碎念。

  曲采嬪撩起長裙,舒舒服服窩進沙發裡。

  素色長裙是寇君謙的夢中情人常穿的衣著,看上去真的亂有氣質一把的,可是她自己從來沒穿過,麻煩又絆手絆腳,那天晚上會絆倒,除了他那堆衣服山以外,長裙也是因素之一,不過她已經不能再要求更多了。

  冬日午後,難得陽光露臉,她小小打了個呵欠,沐裕在陽光下昏懶欲眠。

  沒見過這麼奇怪的孤魂野鬼,不怕陽光不怕曬,就怕碰水。

  寇君謙搖搖頭,挽起袖子往陽台走去。

  半昏睡的女孩硬是拒絕周公召喚,撐起眼皮望向陽台。他將剛剛弄了一半的洗衣機門關好,倒入洗衣粉,洗程設定完成,再拎起一桶水開始擦拭屋內,整理堆了滿屋的雜物。雖然不愛人碎碎念,可他還是會乖乖照做,或許有一部分,也是怕她半夜又被什麼東西絆倒吧!

  這男人豪邁的外表下,心思其實頗細膩。

  「還有角落那裡,擦乾淨一點啊!」閒閒沒事的某人,舒舒服服靠臥在沙發上,淨出一張嘴。

  「可以請你閉嘴嗎?」寇君謙已經很不爽了。

  他從來不覺得自己的生活環境有多糟,非常堅持那叫「亂中有序」,他隨興慣了,討厭中規中矩過日子,反正他東西從來沒有找不到過,誰規定所有物品非得規規矩矩擺在同一個地方、衣服非得天天洗?反正衣服夠穿,為什麼不能兩個禮拜洗一次?

  可是女人這種生物就很奇怪,見一次念一次,當初就是因為受不了老媽三天一小念五天一大念,他才會搬出來獨居。

  結果——遇到一個更愛念的。

  拖把拖至腳邊,曲采嬪自動自發抬高雙腿,瞥了他不情不願的表情一眼,笑笑地說:「如果我幫你追葉容華,這樣有沒有讓你比較高興一點?」

  咦?他動作一頓。「你要幫我追?」

  「恕我直言,你那種追法,八百年都追不到她。」

  「嗯哼。」反正是實話,他也懶得抗辯。「難道你就有辦法?」

  「我是女人,至少比你還懂女人心思吧。」

  哼哼,說大話了。「請問你幾歲?十五?十六?」

  雖然目前有副成熟女子的身軀,不過那是他畫筆功力了得,根據他的觀察,此人言談與不失單純的性情,根本是稚氣未脫的黃毛小丫頭。

  女人?根本就是女孩吧!

  「你少瞧不起人,我十八了!」

  看吧。就說是小丫頭!

  「而且我長得很漂亮,以前追我的人隨便抓就一大把,好歹也能貢獻幾招他們用過的把妹招數,夠你受用不盡了!」

  「是喔,磕瓜子嗎?」還抓一大把咧,吹噓誰都會。

  「不信就算了。」好心被雷親。

  「信啦信啦!反正再怎麼美,現在也不過是一具紅顏白骨,死無對證了。」隨她怎麼說都行。

  曲采嬪沉下臉。「寇君謙,你真的很過分!」不需要她幫就算了,何必嘲笑她?

  被冷冷一瞪,他才留意到自己一時嘴快,似乎說錯話了。

  「那個——」

  「哼!」她一轉身,又隱遁進那張空白畫紙中。

  不接受道歉就算了,他正好耳根清淨,省得整理屋子時還要忍受有人在旁邊嘮叨。原是不甚在意,直到將屋子整理乾淨,她還是毫無動靜。

  他想了想,走到畫前。

  「喂,我要出去吃晚餐,你需要嗎?」

  他對這種事不瞭解,不曉得她是不是需要進食,聽說鬼好像需要聞食物香味什麼的……她顯然還在生氣,安安靜靜毫無反應。

  他只好自己出去覓食。

  填飽肚子回來,東摸西摸直到夜深人靜了,她既沒有突然發出倩女幽魂似的歎息聲來嚇他,也沒像前三天那樣突然跑出來霸佔他的大床。

  寇君謙開始良心不安了。

  好啦,他是不該說什麼紅顏白骨的話,這玩笑確實開過頭了。

  於是他認命地再度走過去,開口道歉。「那個……對不起啦……你也知道,我這個人一向口沒遮攔,你就不要跟我計較了……」

  就因為女孩子心思太纖細,他又大剌剌的,很多時候常會不知該怎麼跟異性相處,說實話,他其實是有些害怕女孩子這種嬌嬌柔柔、容易受傷的生物。

  因為自認不是護花的那塊料,他不夠溫柔、不夠體貼,嘴巴又笨,不懂得討女孩子歡心,所以才會到現在仍是光棍一個啊……

  「呃……人生自古誰無死嘛,凡是人都有這一天的,你只是比較早一點。」說到一半,他立刻唾棄自己。

  更糟,簡直像在火上加油。

  「你走開!」

  果然,她是出聲了,不過聽起來更怒了。

  「……」他豬頭。

  看來……她好像還不太能釋懷自己的死亡。

  寇君謙完全拿自己這張笨嘴沒轍,心知多說多錯,他決定閉嘴不再廢言。

  「總之,對不起,我不是存心,就當我嘴賤,你……不要再難過了。」說完,他默默地拿起枕頭,回到窩了三個晚上的長沙發,臨走前還沒忘記替她關好房門,拉上窗簾。

  女孩子嘛,睡覺總是需要多一點的隱私。

  他擺好枕頭,才想起忘記拿個毛毯出來。

  算了!反正眼一瞇天就亮了,他壯得像頭牛一樣,吹點風怕什麼?

  正打算喬好姿勢將自己塞進沙發,房間門輕輕開啟。

  曲采嬪步伐輕淺,表情僵硬地朝他喊:「喂,你進來睡啦。」

  咦?「那你呢?」

  「我不需要啦!」她本來就沒有實質的生命跡象,不吃不睡也無所謂。

  只是太久沒有形體,她懷念躺在溫暖床鋪上的滋味、懷念碰觸每一項物品的感覺、懷念能夠由喉嚨發出聲音……每一項她都想回味。

  她知道這三天其實很委屈他,難為他一八三的壯碩身軀硬塞在沙發上,連翻個身都沒辦法,根本不能好好睡。

  這人也真是笨蛋,明知道她在賭氣,就算把房間讓出來她也不會領情,可他還是自動自發到客廳去睡,一句抱怨也沒有。

  他就是這樣的人,明明對她的存在難以接受,還是盡其所能地善待她。

  雖然自認不是走溫柔路線的體貼男,但是只要在他眼皮底下,從來不會讓女孩子委屈。寇君謙抱著枕頭回房,想到什麼,又轉過頭,遲疑地問:「你……不生氣了吧?」只要想到自己說出來的話刺傷了一個女孩子、令她難過,他就渾身不自在。

  曲采嬪揚睫,似笑非笑地回他。「如果我說還很介意,你今晚該不會失眠吧。」

  「會。」連想都沒想,他表情認真得不像在說笑。

  「好,那我沒事了。」

  「呼,謝謝。」寇君謙鬆了口氣。今晚可以垂個好覺了。

  「喂。」

  「幹麼?」他在門邊停步,半回過身。

  「我是說真的,你是個好男人,我會幫你追到你喜歡的女孩子的。」

  「唔嗯。」他沉吟半晌,遲遲不答。

  「你還是不相信我?」

  「不是……」他吞吞吐吐,掙扎著難以啟齒。

  總不能說這種感覺好像在養小鬼……他的道德良知很難跨越……

  這句話要是說出來,保證她會收回之前要原諒他的話,並且將所有觸手可及的物品都拿來砸死他。畢竟就他所知,這隻小女鬼的脾氣也不怎麼好……

  「不然你到底在龜毛什麼?」

  「嗯……有點個人的心理因素……」他選擇含蓄一點的說詞。

  「懶得理你。」她直接越過他,回房養精蓄銳去了。

  「……」不是說叫他回房睡嗎?

  寇君謙正欲張口,發現她是回到畫紙裡頭。所以——床留給他?

  這樣好嗎?孤男寡女同處一室。

  她看起來似乎毫不在意,而那張睽違了三天的床好似無聲向他招手,發出誘人至極的邀請,最後他還是向腰酸背痛的筋骨投降,放下滿腦子的忠孝仁義、四維八德,乖乖奔向柔軟床鋪的懷抱。
作者: nanako42    時間: 2010-4-27 08:20 AM

第三章


  「寇君謙,起來!」

  肩膀被人搖了幾下,將寇君謙由睡夢中搖回現實。

  他隨手抓了床頭鬧鐘瞥一眼——七點零三分。

  「還早嘛。」持鬧鐘的左手無力垂落,睡性堅強地掩起棉被。

  「想把妹就起來,不要再睡了。」曲采嬪硬是將他拉起來,趁他睡眼惺忪時,將衣物塞進他懷中。「衣服換一換,去找葉容華。」

  寇君謙總算清醒了點。「現在?」

  「要想讓她對你改觀就把握機會,快點。」

  寇君謙毫無頭緒任由她擺佈,她將他推出大門時不忘交代。「轉角,路口的公車站,記住!」

  可是賣山東饅頭的早餐店不在那裡啊……

  寇君謙一頭霧水,聽從指示快步來到公車站牌,終於懂了她的意思。

  四、五名看起來像是高中生的男孩子,等公車時窮極無聊,玩起路邊的流浪狗打發時間,而那種玩法——看得人極度火大!

  用皮繩勒住狗脖子防止它逃跑,再用像皮筋比誰射得準,狗兒拚命閃躲、唉唉叫的可憐模樣竟引得他們哈哈大笑。

  這還有沒有人性!

  寇君謙看得一腔火氣上揚,更讓他火大的是,葉容華在旁邊數度制止非但不得成效,還被他們捉弄調侃。

  「阿姨,你年紀雖大了一點,不過保養還算不錯,看在你長得還滿正的,我們可以勉強請你喝杯咖啡喔!」

  寇君謙決定了!他非常火大!

  他的女神豈是可以任人隨意調笑的?還阿姨!這些人瞎啦!明明就是成熟知性的嬌花一朵,一群乳臭未乾的死小鬼!

  「小鬼!想死啊!」寇君謙大步上前,本想威風凜凜地英雄救美,沒想到幾個高中生一見他立刻鳥獸散。

  嘖,真是的,他看起來有這麼可怕嗎?

  「有……」落跑速度慢人家半拍,不小心被拎住衣領的高一小男生,聽見他喃喃的咕噥聲,一臉快哭地回答他。

  這位住綺情街的大叔很可怕、很可怕!身材那麼壯碩,還有六塊肌耶,一個拳頭揮過來他們根本吃不消啊!而且常常看他踹陽台欄桿吼叫,看起來脾氣就是非常差的樣子,還一天到晚追著小動物以看它們驚慌為樂,大家都說他很愛虐貓虐狗虐小孩,他們也只是做跟他一樣的事嘛,別人滿口道德經他們可劃理解,不過他生氣好像沒什麼道理……

  「是嗎?」寇君謙露出猙獰的笑。「那就給我記牢可怕大叔的叮嚀。以後有多遠閃多遠,要再讓我遇到你們欺負小動物,我逮一次扁一次!還有,以後見到這位『姊姊』給我客氣點,不准對她不禮貌,聽清楚了嗎?是『姊、姊』!」

  「聽、聽清楚了……」

  「來,現在跟著大叔說一遍——漂、亮、姊、姊、對、不、起!」

  「漂、漂亮姊姊對不起……」深怕那記鐵拳揮過來,屈於淫威下的男孩驚慌含淚地被押著道歉,一待他鬆手,立刻溜得無影無蹤。

  這回逃命速度倒不馬虎啊,寇君謙輕吟。

  白癡.既然被當壞人就順勢嚇嚇他們而己,哪會真的對這些小毛頭怎樣?這種欺負弱小的事他可做不出來。

  被綁在燈柱下的小狗嚇得瑟瑟發抖,他彎身解開綁在狗脖子上的束縛,過緊的皮繩陷進膚肉,身上還有多處傷口……寇君謙當下哪還記得要向美人獻什麼慇勤,脫下外套小心翼翼包住小狗,抱起它迅速往附近的獸醫院跑。

  大清早想當然耳,獸醫院還沒開門,依然睡眼惺忪的獸醫師甫見到門外的他,還以為是哪尊凶神惡煞來收保護費的。

  「這隻狗受傷了,快點!」

  口氣很粗魯,但是安置小狗的動作卻出奇溫柔——簡直就是溫柔過頭了,在這硬漢身上顯得格外不協調,而且醫生動作稍微大一點還會被他瞪。

  處理好小黃狗身上的傷口,獸醫打著呵欠睡回籠覺去了。

  寇君謙抱著狗被趕出來,才發現站在門口的葉容華。

  「咦,你——」怎麼也跟來了!他都沒發現。

  葉容華不發一語,靜靜打量他,看得他開始不自在起來。

  每次只要和她眼神對上,他就渾身不對勁,一堆事先想好的攀談話題全忘光光,每次都言不及義,事後回想只覺得自己蠢到不行。

  這一次,她沒讓他費盡心思苦思話題,輕淺地開口:「早餐吃了嗎?」

  「還、還沒。」他本能回答。

  「那我請你吃早餐,就當答謝你今天早上幫我解圍?」

  「喔,好啊。」

  當然,一頓早餐絕對扯不上什麼感情進展,尤其當她問他要吃什麼時,他本能地說了刈包、豆漿,簡直是要絕自己的生路。

  刈包、豆漿是她最常買的早餐,本能地答出她偏好的食物沒有錯,他是豬頭在根本沒想到外省伯伯那個小攤子沒有桌椅,他們也沒熟到可以邀對方到家裡來,說了只怕會唐突佳人。結果還是只得各自拎著早餐回家吃,完全放任與夢中情人共進早餐的機會從眼前流逝.左手抱狗,右手拎早餐,走進自家大門時,寇君謙遲疑了下。

  曲采嬪用心良苦替他製造機會,是要他抱得美人歸,不是抱隻狗回來啊!

  要是她知道他只顧著救狗,把心上人晾在一旁,人家請他吃早餐他還把早餐拎回家的話…他開始有點害怕了,好怕脾氣也不怎麼好的曲采嬪會衝動地出手揍他……

  「回來啦?」裡頭的人瞄他一眼,又將視線移回電腦螢幕上。

  「那個你會玩電腦?」他無意識瞎扯一句,爭取緩刑時間。

  她送上一記白眼,算是回報他這句廢言。「這年頭有誰不會?」

  「也是啦。」寇君謙湊上前看了一眼,她正無聊地在玩他電腦裡的大富翁遊戲打發時間。他聽孫旖旎說,這條街上都是三十多年的老房子了,如果說曲采嬪一開始就是在這間房子裡出生、長大,那麼應該也是近三+年內的事,加上觀察她的言談舉止,操作滑鼠的動作比他還要優雅流暢……嗯,至少他可以肯定眼前不是什麼明末清初之類的古董女鬼……

  「對了,你妹把得怎麼樣?」

  來了!

  他閉了下眼,準備認命受刑。「那個……就……我去救狗……」

  「嗯,然後呢?」她一心二用,將一個角色玩到破關,一點挑戰性都沒有。曲采嬪關掉程式,改玩麻將,接續他先前玩到一半的關卡。

  「那個……」他吞吞吐吐想阻止。

  「怎樣?」

  那是脫衣麻將啊.這種事怎麼好意思說出口。

  算了,反正她不見得玩得了幾關。

  「繼續啊,救了狗然後呢?」

  「就、就、就……」

  就在他吞吞吐吐間,她已經連胡好幾把。

  「就……她請我吃早餐,結果我把狗和早餐都帶回來了……」寇君謙心虛地說完,等待她發靚。

  「喔!」

  喔?!就這樣?

  「你不會覺得我辜負了你的好意,害你白忙一場?」

  「沒有白忙啊,她主動請你吃早餐了不是嗎?」轉眼間,能脫的都脫得差不多了,遊戲主角正在與妙齡女郎火熱翻滾,頓時螢幕上春色滿滿。

  嘖,宅男!

  那聲「嘖」得讓後頭的寇君謙簡直羞愧得想挖洞埋了自己。

  曲采嬪興致缺缺地關了電腦。「你什麼個性我很清楚,本來就沒指望過你會很情聖地把握機會和她談情說愛,一夕間感情突飛猛進。如果你真的這麼做,女孩子反而不會對你產生特別的印象。」對美女來說,這類獻般勤的手法,她見識的還會少嗎?

  「咦?」是喔?所以說她早料到了?沒有失望?沒有覺得他很遜咖?

  「我只是想讓她對你改觀而己,畢竟你的外貌很容易讓人產生錯誤印象,只要她注意到你,開始深入瞭解你,就沒問題了。」他其實不醜,相貌端正,只是過於剛毅的五官,不笑時會讓人覺得凶,離俊美還有一段距離。

  既不能以外貌取勝,那就只能善用特色了。

  他是個很有特色的男人,如果能夠看清他本質中的獨特,她相信沒有女人會不受他吸引。

  「好了,今天暫時就先這樣了,你是不是有幾張插圖要趕?那換我去睡了。」

  「?……」

  看她那麼自然地往他床上倒,纖盈曼妙的身軀埋入他的床被中,一頭烏黑的長髮披散在他的枕上,柔嫩細緻的肌膚親密貼合著他使用過的枕被,不知為何,那樣的畫面竟讓他心房一陣說不出的癢麻騷動……

  ?!想太多。

  他甩甩頭,拋掉莫名的綺思。快快吃完早餐,幹活去吧!

  他發現,曲采嬪是認真的,說要幫他追葉容華,就真的是全心全意。

  隔天下午,他剛趕完一張插圖,正想喝口水休息一下,門鈴聲響起。

  她扔開翻了一半的雜誌,小跑步到門口接對講機。

  自從她出現以後,他的生活品質改善了很多。以前帳單常常堆到過期忘記繳,現在她會替他整理好,提醒他繳費;如果他不在家,有客來訪或重要訊息她會幫忙轉達,甚至他忙工作忘記用餐時,她還會打電話替他叫外賣……總之家中瑣事,她都會自動自發替他打理好。說實話,她其實是個滿貼心的好女孩。

  剛開始獨居的私人天地被入侵的本能排斥感過去後,其實也慢慢適應了她的存在,他開始覺得,有個人做伴、無聊時可以說說話的感覺還不賴。

  「……是,沒錯,麻煩您稍等。」

  他一走出來,正好看見她掛下對講機使喚他。「一千兩百八十元,宅配在門口等了,去付賬。」

  「喔。」他乖乖拎著皮夾去付錢簽收,再捧著一隻紙箱進門。「你這次又買什麼了?」網路實在是非常好用的東西,不必出門也能購物,自從她發現這項樂趣後,三不五時便上網逛網拍,有時跟人家團購美食,雖然自己吃不到,可是看著他吃,問他口味如何,就顯得開心滿足,托她的福,最近他非常有口福,嘗到不少地方特產美食,也不用老是思考三餐要吃什麼。

  另外,她也很愛買一些居家收納的創意發明,最近非常熱衷於發揮巧思,利用那些輔助用具,將他家打理得整齊情爽,然後成就感十足,得意地叫他來看,他快不敢相信自家也有這麼賞心悅目、整齊得像樣品屋的時候。

  「書。」她答,一面拿美工刀拆紙箱。

  「你這麼有求知慾呀?」

  「不是我要看的,是你。」她將拎出來的書,一本本往他懷裡塞。

  「我?」低頭再看一眼——《愛自己也愛孩子的33堂課》、《兒童莫扎特效應》。都是一些兒童教育心理學之類的書,他看這個幹麼?女朋友都還沒追到手,現在想小孩要怎麼教會不會太遠了一點?

  「對,你得看完它,全部。葉容華是幼稚園老師,要追女孩子,就必須先瞭解她的生活環境、她的興趣、她喜歡什麼,從她最熟悉並且感興趣的領域切入,下次見面才有話題聊。」有了共通的話題,才能互相迅速熟悉,兩人關係大躍進。

  這樣說也對啦!不過她會不會動作太快了一點?他根本還沒想到那裡!

  「這個…你什麼時候買的?」

  「就在你出去救狗的時候。」

  是喔?他以為她一直在家玩電腦遊戲耶,原來在他回來以前她就已經在準備下一步了?

  「你怎麼知道它用得上?我覺得每次見面,她都沒什麼想跟我聊的樣子。」她的態度不至於冰冷,只是一貫溫淡如水的笑容,對路人甲乙丙丁都一樣,不會失禮,但也巧妙地保持距離,根本沒有和她聊下去的機會啊。

  「你放心,以後會有的。」

  「是嗎?」當是安慰,姑且聽之吧。

  寇君謙拿起第一本開始啃。

  曲采嬪也夠義氣,抽出另一本先瀏覽一遍,幫他畫重點,沒閒在一旁納涼。

  「?,那個……」

  「怎樣?」她用螢光筆畫下一段重點,頭也沒抬。

  「沒有啦,我是要說謝謝你。」他真的感受到她的誠意,她那麼用心在幫他,無論最終是否能追求到葉容華,他都由衷感激。

  第一本書還沒啃到一半,隔天寇君謙帶狗回診換藥時,回程途中就遇到剛下班回來的葉容華。

  「嗨。這兩天都沒看到你出來買早餐,很忙嗎?」

  沒想到她會主動打招呼兼閒聊,他小小受寵若驚了一下,回神後連忙應答:「喔,有幾張插圖在趕,不過現在趕完了。」

  工作的時候,他可以專注到一頭栽進去,足不出戶,很宅。當然另一個原因也是被曲采嬪團購的美食喂得很肥,不需要出來覓食。

  「狗狗還好嗎?」她伸手溫柔地摸了摸被他護在懷裡的小狗。他很細心,還用外套替它擋風。「醫生說傷口不嚴重,復原情形還不錯。」

  或許,也因為他照料得好吧。葉容華嘴角嗜起淺淺笑意,首度正眼打量這名個頭很高,但每次見到她總像幼幼班孩童一樣手足無措的大男人。

  「等它好了以後呢?」再放回街上當流浪犬,還是會被欺負。它看起來傻傻呆呆的,一點自保能力都沒有。

  「我會養它。」寇君謙想也沒想。救都救了,哪有再放手的道理。

  她訝然。「我以為你不喜歡狗。」

  「是沒有特別喜歡,但是並不討厭。」而且曲采嬪很喜歡,他在趕圖稿時常看她們一人一狗在床上玩翻滾遊戲,玩得肚皮朝天,每次她比出槍斃的姿勢時,這隻狗還會很合作地往後仰倒,逗得她很樂。

  雖然覺得她們的遊戲好幼稚,但要是少了它,她的笑容會少很多。

  「是嗎?」葉容華沉吟。「以前你從不親近它們,每次經過幼稚園門口,都會閃得遠遠的。」這難道不是厭惡的表現?

  幼稚園養的幾隻小動物都很溫馴,很親人類,明明就很討人憐愛,但他每次都會皺著眉頭閃避,無論是貓、狗、兔子,還是小孩。

  「那個喔,你不覺得,那種小動物看起來好脆弱,稍微大力一點就會骨折嗎?我又粗手粗腳的。」無論是小孩子粉嫩嫩的肌膚,還是那些骨頭比牙籤還細的小動物。

  「所以你是怕自己弄傷他們,而不是——」厭惡?

  「嗯。」接著,他告訴她——

  小學的時候他養過蠶寶寶,看著它愈長愈大,還頗有成就感的,然後有一次幫蠶寶寶清理小窩的時候,他將它捏起來,不小心手滑,待他下意識抓牢時,力道一時失去控制,活生生捏死了蠶寶寶。

  養了兩個多禮拜,也是有感情的,當時他還為枉死的蠶寶寶掉了幾顆珍貴的男兒淚,放進紙盒、捧到家附近的空地傷心地埋了它。

  當時阿娘還啐他:「要不要幫它立碑再寫篇墓誌銘呀!」

  他完全無法諒解阿娘沒心沒肝的嘲笑,這件事可是造成他小小心靈上莫大的陰影啊!從此面對那些細緻、弱小的動物,他總是免不了恐懼,總覺得自己一不小心就會弄傷他們。但是他說給任何人聽,總是換來哈哈大笑的反應,久而久之,他也懶得解釋了。聽完,葉容華訝然失笑。

  很多事情真的不能看表面,顯然,眾人對他的觀感有很大的偏誤。

  她不由得用全新的目光審視他。

  這名男子,很不一樣。

  至少,和她從前以為的不一樣,粗獷的外貌下,其實有著最溫柔、最懂得憐惜的心。情況也不曉得怎麼演變的,兩人一句聊過一句,也沒刻意找話題,但就是能接續。聊到肚子餓了,於是她理所當然提出晚餐邀約。

  本來她是說要去路口的複合式餐廳,但他吃過,那家明明難吃得要命,只是裝滿美氣氛佳而己,搞不懂為什麼開那麼久還沒倒,他誠心地建議,其實隔壁巷的好媽媽自助餐店比較好吃,菜色豐富又美味,老闆娘也真的是名符其實的好媽媽,怕他人高馬大吃不夠,每次都會給他加菜,人很親切說……

  她微愕地瞧了他半晌,揚唇愉快地笑了。「好啊,就去吃好媽媽自助餐。」
作者: nanako42    時間: 2010-4-27 08:22 AM

第四章


  當他回到家中時,已經是晚上十點鐘了。

  踏進大廳,看見曲采嬪在門口替他留了盞小燈,而她纖細的身子陷入客廳的單人沙發裡抱膝蜷睡,左手還抓著那本看了一半的《愛自己也愛孩子的33堂課》,一瞬間,他竟湧起一股莫名的心虛。

  出門前明明說了兩個小時就回來,結果一遇到葉容華就什麼都忘光光,丟她一個人在家等門,他覺得自己這種行為就叫見色忘友。

  他放下懷中的狗,緩下步伐走近她,想抱她回床上去睡,但還沒碰到她,動作快他一步的小黃狗搶先一步蹭進她懷中。

  「唔。」她被擾醒,眨眨眼,仰頭。「回來啦?」

  」?。」不知道為什麼,寇君謙有些失望地收回手。

  她抱起小狗審視了下。「你帶它去看醫生,狀況還好嗎?」

  「還好,醫生說不要緊,預防針也幫它打了。我看我們就收留它好了,你也比較有伴。」

  「聽到沒有?小嬪,他要收留你了耶!」曲采嬪親親熱熱地以臉蹭它。

  「……」沒事把狗取個跟自己一樣的名字,這到底是什麼毛病?每次聽她喊,他都會精神錯亂,有時還會產生她在講雙關語的錯覺。

  「那個……」他覺得有必要解釋一下,頓了頓,再度開口:「我遇到葉容華了,所以……」

  「那很好啊!」她懶洋洋地仰靠沙發。「能夠到現在才回來,可見發展得很順利,她對你印象不錯。」

  「……我們聊了很多。」幾乎把他小時候幹過的蠢事都招供了吧。「她還主動邀我一起去看舞台居!到現在我都還覺得很不真實。」

  他的夢中情人啊,就像當初畫那幅畫的心情,可望而不可及的畫中仙子,怎麼可能是他靠近得了的……

  結果,畫中人走出來了,傾心迷戀的女子也提出約會……他怎麼想都覺得難以置信,該不會他睡一覺起來,發現這全是他作的一場白日夢吧?

  「有什麼好不真實的,她不但會跟你約會,還會成為你的女朋友、嫁給你、陪你共組家庭——我會幫你實現它。」

  「那……有什麼我能幫你的?」她為他做這麼多,讓他很過意不去。

  「幫我?」曲采嬪愣了愣,倒沒想過這個。「我如果想到再告訴你。」

  一如曲采嬪所言,他們發展得非常順利,幾乎每個假期,他們都會相約出遊,感情進展迅速。

  上個週末,幼稚園舉辦十週年園遊會,葉容華也邀他來欣賞小朋友的才藝表演,一起同樂。歡樂的氣氛容易拉近人與人之間的距離,他被葉容華鼓吹,硬著頭皮下去加入孩子們的遊戲,一玩起來,哪還有什麼陌生隔閡,孩子們也發現這個看起來很凶的叔叔原來不是壞人,還可以讓他們騎在肩膀上玩耍,拋下最初的拘束後,全都玩瘋了。

  「怎麼樣,那些小東西其實沒有你想的那麼脆弱、容易受傷吧?」只要他放開心胸去愛、去接受,很多事沒有他想的那麼困難、可怕。

  「是啊。」寇君謙接過她遞來的冰涼礦泉水豪邁地灌了幾口。好久沒有這麼開心了,透過她,他才發現自己原來那麼喜歡小孩子。

  這段時間,經常與她同進同出,附近居民早把他們看成一對,連幼稚園的園長都對他說:「容華是個好女孩,要好好珍惜她。」

  相對地,他在家的時間也就少了。

  不過,每次回來,他都會向曲采嬪報告當天發生的事,曲采嬪也會教他一些和女孩子相處的小細節,如果不是有這個幕後軍師,神經比電線桿還粗的他哪懂得如何討女孩子歡心。

  這一天,和葉容華約完會回來,他有些意外屋裡頭一片黑暗。入夜後,曲采嬪一向會留盞小燈給他。

  他狐疑地推開廳門,屋裡並不是完全黑暗,微弱的光源來自於開啟的電視機,曲采嬪坐在地板上,曲起手臂倚靠著沙發,似乎已進入睡眠狀態,一手還拿著電視遙控器。

  每每和葉容華約會回來,總會湧現的莫名罪惡感又佔滿心房,寇君謙總覺得自己的行為很不該、很不該,不該在哪裡又說不上來。

  他打開客廳大燈,她立刻驚醒過來,揉揉眼。

  「咦?我睡著了?」

  「我不是說過了,想睡到床上去睡。」

  「沒有想睡啦,我是無聊看看電視。」哪知看著看著,意識逐漸恍惚……

  「無聊的話,明天我陪你出去走走好了。」他不該老是丟她一個人在家,她又不是他家的幫傭兼看門奴才。

  之前他也曾經問過她,為什麼不出去走走?根據他的觀察,她並不怕陽光,天氣好時還會在陽台作日光浴呢。

  她應該很久沒有出去逛街了,難道她都不想看看現在外頭變成什麼樣子、現在的年輕女孩又流行什麼樣的穿著打扮嗎?她卻老躲在屋子裡,偶爾有客來訪還會刻意避開。

  她回答他:「會造成別人的困擾。」

  他思考了好半晌,才領悟她的意思。

  此刻她頂著一張葉容華的臉蛋,說什麼、做什麼,都會被不知情的人誤會,但她畢竟不是葉容華,不清楚對什麼人該說什麼話,她怕,自己在不經意的情況下做了不該做的事,影響葉容華原本的生活!

  再說,他們同居一個屋簷下被撞見,傳出去對葉容華的聲譽總是不好,最好是能避則避。她真的是一個很善良的好女孩,凡事總替別人設想,卻委屈了自己。

  如同之前的每一回,她拒絕了。

  「不要啦,會嚇到人。」綺情街已經有一對雙胞胎在嚇人了,她不想也來摻一腳,上演街頭碰見葉容華,街尾再來個葉容華的戲碼,不是人人心臟都那麼強的。

  「偶爾一次應該沒關係,你一直待在家裡不悶嗎?而且……」他一直試圖說服她,或許,他只是想減輕愧疚,緩解胸口那不知名的沉悶感吧……

  說著說著,只見她又恍惚起來。「采嬪!」他喊了聲,伸手搖晃她。

  「唔?啊?」像是恍然驚醒,她微訝地張大了眼。

  「你不太對勁……」不知是不是客廳水晶燈的折射,她容顏有些許透明,他揉揉眼,以為是自己眼花,正要說點什麼,遙控器突然自她手中滑落。

  「你!」他瞪著落地的電視遙控器,狠狠驚嚇。

  不是自掌心滑落,遙控器是直接穿透她的手掌掉落地面。

  「你幹麼?」表情一副活見鬼的樣子。

  「你——都沒發現哪裡不對勁嗎?」

  「有嗎?」她茫然伸出雙手,透過掌心,竟能看見後頭的擺設。

  她——整個人幾乎是半透明狀態。

  「你又跑去碰水了嗎?」

  「沒有啊!」

  那為什麼會這樣?寇君謙慌了。

  她就要消失了嗎?就像當時出其不意出現在他的屋子裡那樣,消失得措手不及……

  「你、你等我!再撐一下,要等我!」

  無法解釋自己為何如此驚慌,他手忙腳亂地拿出畫具,倉皇又笨拙地攤開畫紙。「進來,我幫你補色看看……」

  他不知道自己為何如此心慌,腦子裡無法多想,只知道不能任她消失……當初她出現時,明明就讓他那麼困擾,但這些日子下來,他真的把她當成家人,習慣屋子裡有她的走動聲,看她和小嬪玩得不顧形象、網羅一堆食物,托著腮笑問他好不好吃……

  他捨不得她走。

  曲采嬪靜靜望著他,看他慌張冒汗的無措模樣,淺淺笑了。

  這重情重義的傻大個兒,他那麼緊張她,光是這樣,她便覺得這段日子為他勞心勞力都值得了。

  她依言緩緩走入畫紙,他緊張得連畫筆都拿不好。

  但是,他無論怎麼看,整張畫完好無缺,哪兒也沒少。

  怎麼會?明明都好好的,她為什麼會這樣?

  「別緊張,慢慢來。真的不行我也不會怪你的。」

  一直以來,她身處在寂靜無聲、沒有人聽見的空間裡,虛幻地存在,因為他,她有了形體,能感受久違的一切,有人做伴,真的,她已經很開心了。

  「不行!你替我做了那麼多,我說過要幫你的,你還沒告訴我要替你做些什麼事!」怎麼辦?一幅完好無缺的畫,他該從何補起?

  任寇君謙想破了頭,也想不出問題在哪兒。

  四周悄寂,他緊張得冷汗直冒,她卻再也沒有發出過聲音。

  「采嬪?」他敲敲畫板。「你還在嗎?說句話好不好?」

  她毫無回應,就像是沒有她以前,那張沒有生命力的尋常肖像畫。

  寂靜的空間裡,只有他,只剩他。

  他知道,她必定還在這個空間當中,只是他看不到,她也無法傳遞訊息給他。

  怎麼辦?該怎麼辦?如果這張圖無法再讓她依附,他該怎麼讓她再度出現?

  對了!孫旖旎!

  雖然他不以為那個看起來才二十出頭的年輕女孩有什麼能耐,但是臨江常常提起她,而且言談之中是滿滿的崇拜。

  「旎旎很厲害的,沒有什麼事她辦不到。」他總是這麼說。

  既然臨江這麼說,好,他姑且信之。

  「等我,不要走,知道嗎?我會想辦法的!」他連鑰匙都忘了拿,直接衝出家門,直奔巷尾孫旖旎的住處。

  「嗨,找我嗎?」

  「……」他險險煞住步伐,在她家門前一公尺的距離,愕然仰頭望向坐在圍牆上的女子。「你在那兒幹麼?」

  「賞月,這裡離月亮比較近。」

  有這樣的說法嗎?

  「……你其實是忘記帶鑰匙,正在翻牆吧?」

  「這是笨小孩的專利,你待會兒會表演給我看。」不須她自己擔綱演出。

  「……」這條街的人,除了臨江,每一個說話都好機車……

  沒心思和她計較,寇君謙急問:「你知不知道,那個——」

  「知道。」她慵懶接口。

  「……」他又還沒講,她怎麼會知道?

  「看過蠶寶寶蛻皮沒有?」

  「看過。」他養過,還捏死過呢!就在它蛻皮第四次,快要吐絲結繭的時候。

  事實證明,他這輩子當不成養蠶達人,現在也不是交換養蠶心得的時候,快點回答他的問題啦!

  「就像蠶寶寶一次次蛻去無用的外皮來轉換形貌,幻化成美麗的蝴蝶……」

  聽起來好富深意,他大概可習理解一點點,不過……那應該是毛毛蟲吧?!這世上似乎沒有一隻蠶寶寶有能耐變成蝴蝶。

  他懷疑,她若不是國小自然科學沒讀好,就是存心提蠶寶寶來恥笑他!

  「所以意思就是,舊的形貌失去作用,就再給她一個新的?可是……我不確定她回不回得來……」何況綺情街別的沒有,最出名的特產就是鬼啊!除了采嬪,他一點都不想招來什麼愛哭男鬼或老婆婆之類的……

  「你只要心無旁鶩地想著她,放感情下去做,就行了。」

  「就……這麼簡單?」

  「她之所以能在你的畫裡重生,是因為你的畫有靈氣,有你的真心真意,才能讓畫栩栩如生,否則也不過就是一張尋常圖像罷了。」

  「我想……我懂了。」

  「另外再提醒你,你那點微弱能力,只夠支撐她一個月,真捨不得她,就要很麻煩地每個月讓她蛻一次皮。」

  ……她可以不要把他家可愛的采嬪形容成蠶寶寶嗎?

  「不麻煩。」一點都不麻煩。

  得到答案,他迫不及待趕回家,一到門口摸摸口袋,糗了,他真的忘記帶鑰匙。采嬪還在等他,他不敢多作耽擱,捲起袖子就要翻牆。

  「我就說會有笨小孩表演給我看的。」

  身後,傳來一個風涼的聲音。

  「……」真的!他非常認真在思考,這時揍人會不會太過河拆橋?

  想著她嗎。這一點都不困難。

  這隻小女鬼很笨,都說了不能碰水,依然會忘記,澆個花澆到唉唉叫向他喊救命。可是說她笨又不笨,看書速讀、幫他抓的重點精確又利落,他相信她求學時的成績一定相當優秀。

  她日常生活有夠嘮叨,他常常想拿膠帶貼她的嘴。

  她個性直爽大方,笑起來的樣子能將週遭的空氣都感染了,讓人不自覺隨著她揚起唇角……還有她的貼心、她的善解人意……她有太多太多地方讓他想念,有了她,他的生活整個豐富起來,再也無法適應一個人的冷寂了……

  「我比較喜歡現在這樣。」

  喝!他再次狠狠嚇到。才上完最後一道色,還來不及收筆呢,突如其來的聲音再次把他嚇得由椅子上跌下來。

  他摸摸鼻子爬起,曲采嬪已站在落地窗前,藉由玻璃上的倒影打量自己。

  早該習慣她的神出鬼沒。寇君謙吁出長長一口氣,分不清要安撫的是方才受到的驚嚇,還是她突然消失的惶恐。

  說實話,在這一刻之前,他真的擔心她不再出現。

  「你喜歡就好。」

  「你怎麼知道我愛綁馬尾?」她甩甩腦後長長的馬尾,笑開了臉。

  隨著她笑容的弧度,他嘴角不自覺跟著微揚。「直覺。」

  當時畫那張圖,是為了葉容華,這一次則完完全全是為她,直覺就是認為朝氣活潑的馬尾比較適合她。

  還有長版棉T、粉色碎花小短裙,讓她整個人看起來甜美又俏麗,長裙從來都不適合她,只會害她被絆倒。

  她摸摸臉龐,喃喃自言:「可惜臉不一樣……」不然,真的會誤以為自己又活過來了……

  寇君謙走上前,雙手搭上她的肩,輕聲說:「我不知道你長怎樣,你形容給我聽,下次我盡量畫像一點。」

  「眼睛稍微再大一點點,圓一點,不是這種丹鳳眼。」

  葉容華是古典美人,她不是。

  「還有鼻子……」她瑣瑣碎碎又說了些小細節。「對了,左邊眉骨這裡有一道淺白的疤,不是很明顯,是高一那年發生一點小意外留下來的。早上等公車上課時,有個王八蛋不曉得和我有什麼深仇大恨,狠狠瑞了我一腳,害我跌倒,那時留了好多血,醫生還恐嚇我說會破相。你知道,女孩子都很愛漂亮的,這道疤害我哭好久……」

  這是她第一次提到自己的事。

  寇君謙小心翼翼不打斷她。「然後呢?」

  「那時候醫生還開我玩笑,說叫我去找那個踢我的男生負責,害我破相非得娶我不可。哼,你知道嗎?那個王八蛋闖了禍就給我肇事逃逸,一句交代都沒有!如果再讓我遇到他,我絕對要狠狠回踹他一腳,讓他也當街跌倒讓路人免費看內褲。」

  「男人又不穿裙子,跌倒也看不到內褲。」他忍不住撥她冷水。

  「你管我!」她高興說來發洩怨氣的不行喔?難道隨便說說就真的會遇見嗎?

  「還有喔……」以往對自己的事情絕口不提,今晚像突然打開了話匣子,主動對他提起一段又一段的往事。

  他沒有打斷她,有耐性地聽著。

  站累了,就坐下來,坐累了,就回床上躺,挨靠著,長談至天明。

  一直以來,都是她在聽他說,這一回,換他聽她說,瞭解她的過去、她的喜好、她的生活,還有那些年少青春的往事……

  天色濛濛地亮了,靠在他肩上的曲采嬪說啊說地睡著了。昨晚一陣折騰,讓重新凝神聚魄的她,看起來有點沒精神,像他養的蠶寶寶剛蛻完皮也是很虛弱……?!怎麼真受孫旖旎影響了?

  寇君謙關掉床頭燈,藉著清晨微光打量這張細緻的臉容。

  真奇怪,明明是同樣的一張臉,他卻從未將她當成葉容華,一次都沒有。

  即使最初苦追葉容華時,他也不曾對著她「睹臉思人」過,自她從畫中走出來那一刻開始,再也不曾。

  他腦子裡,無時無刻都能區分她們,清楚地知道她們是不同的兩個人。

  她是曲采嬪,她有她的特色、她的個性,不是任何人的替身。

  對他而言,成熟美麗的葉容華,是男人渴望的美夢,勾起他迷戀情動的感受,而純真俏麗的曲采嬪則是家人,帶給他的是一種回到家才能感受到的寧馨安謐,讓他忍不住想疼惜寵愛的小妹妹。

  一整晚,他都在想,他能夠為她做些什麼?

  聽她提起那些往事,他才發現,其實她很懷念還活著的那段日子,即使是夏天裡一口八寶冰的味道、上學時匆匆忙忙趕公車、成群結伴夜遊的瘋狂、收到的第一封愛慕者情書、甚至是當街被踹跌露內褲的糗事……每一件,她都想念。

  不去提,是再也回不去,所以避免讓自己感傷。

  當他問到,她還有什麼遺憾,或者想做、當時卻沒來得及完成的事時,她這麼告訴他——「有一個人,我不知道他是誰,在我高二那一年,他每天都會請快遞送來一份餐點,留一張紙條寫些他的心情,字不多,就寥寥數語,但是他很真,赤裸裸地向我剖白心意。我雖然不認識他,但是他的字裡行間,總是透著一股淡淡的憂傷,我相信他是真心喜歡我,可是我甚至不知道他是誰,也來不及當面向他道謝,謝謝他對我如此用心……」然後,意外就發生了。如果可以,她其實很想見他,想問他,他為什麼會這麼喜歡她。

  如果可以,說不定,她真的會跟他談起人生的第一場戀愛。

  如果可以……她一點都不想連愛情是什麼都不曾體驗,就這樣結束自己的人生。是啊,如果可以。

  如果可以,他也想幫她完成心願,填補心裡的遺憾。

  可是都這麼多年了,那個男孩如今人在哪裡?他連對方的名字都不知道,更別說那人如今是否已經成家、還記不記得她……

  寇君謙歎息,動作輕緩地將她安置在枕上,拉好被子才由床上起身,簡單梳洗完準備出門。他和葉容華約好吃早餐。她有晨跑的習慣,最近他在調整作息,逼自己早起陪她晨跑,以便親近佳人。

  為了追她,他也真是誠意十足了,應該不輸給采嬪記憶裡那個靦腆羞澀的專情小男生吧?

  晨跑完拎著早餐回來,遠遠看見56號大門打開,他像躲瘟疫般迅速走避。

  不是他不懂敦親睦鄰,實在是此妹太過麻煩,自己活在沒人知道的詭異時空也就罷了,還會影響到周圍的人,為了保住早餐,不得不如此。他不想像臨江買個醬油要買三次,笨死了。

  避開56號芳鄰,正要回他59號的家,孫旖旎正好迎面而來。

  「早,孫小姐,昨晚謝謝你。」

  「小事一樁。」她擺擺手,目光還留在遠去的56號芳鄰身上。

  「如果有機會回到過去,你想做什麼?」

  「咦?」正欲找鑰匙開門的動作停住,寇君謙狐疑地回望她,無法立即判斷這句是純哈啦還是另有用意。

  他想幫采嬪圓她的夢,讓她不那麼遺憾。

  這個答案,幾乎是立即地跳出腦海。

  不過,不可能的吧!人怎麼可能回到過去?

  孫旖旎回眸笑了笑。「有機會的話。」

  機會?什麼機會?

  沒來得及問清楚,她已走遠。

  44巷真的怪人一堆,淨說些別人聽不懂的話。寇君謙聳聳肩,很快便將此事拋諸腦後。
作者: nanako42    時間: 2010-4-27 08:24 AM

第五章


  他沒想到,孫旖旎那句話不是純哈啦而己。

  那日之後,又過了一段時間,他的小蠶寶寶已經「蛻皮」過三次了,真的一次比一次更美麗……

  當然不是說葉容華不美麗,而是如今的模樣比較適合她,總覺得屬於曲采嬪的美麗應當如此。

  寇君謙由雜誌上抬眸,她正在和笨狗玩無聊的握手遊戲。

  養狗並沒有造成他太大的困擾,她將它教得很好,狗狗的一切也都是她在打理,只除了和葉容華約會時也順便帶它出去散散步、打預防針、做個寵物美容什麼的……

  基本上,他覺得狗狗認的主人應該是她而不是他。

  「立正!投降!裝死!」

  明明是很蠢的遊戲,她們還是玩得好開心,那只蠢狗還真的一個口令一個動作,把她逗得哈哈大笑。

  「采嬪,過來。」換他喊口令了。

  「什麼事!」聞聲,她立刻轉頭,小碎步跑來,好乖巧地跪坐在他身側。

  「右手。」他說。

  她乖乖伸右手給他。那模樣和她養的狗還真有幾分相像,他差點也要脫口接她的標準台詞——握手!投降!裝死!

  他笑出聲來。

  「怎麼了?」她疑惑地望他。

  「沒事。」他輕咳了聲,掩飾笑意,低頭審視她掌心的紋路。

  「該準備畫下一張圖了。」這段時間,她會貪懶,昏昏欲睡。

  他已經摸索出訣竅,一旦掌紋淡了,氣色變差,就表示該準備下一次「蛻皮」了,有了心理準備,就不會再像最初那樣手忙腳亂,備受驚嚇。

  他就著窗邊的溫煦日陽打量她。

  明亮慧黯的大眼睛、秀挺的鼻子、櫻花色的粉嫩唇瓣、略圓的臉形,她笑的時候,兩頰會浮現淺淺的小梨渦,發亮的臉龐像是全世界的星光都落在她身上,明亮而耀眼,她依然是個小美人,不過她的美,是讓朝陽為之失色的明媚春光。

  「下次畫的時候,幫你換個髮型好了。」那是他前幾天翻雜誌看到的,覺得很適合她。

  「喔,好啊。」她打了個小小的呵欠,挪低身體,枕著他的腿慵懶欲眠。

  更像角落那只呆狗了。

  每次它貪懶討憐、膩在采嬪身邊撒嬌時,完全就是現在這個樣子。

  大多時候,她都是相當惹人憐愛的,不過某些時候,他會很受不了她,例如碎碎念他的生活習慣。

  偶爾,當然也會有發生衝突,她拒絕跟他說話時,就會賭氣躲回畫裡不理他,不過她有她的絕招,他當然也有他的。

  「好,你盡量躲,下個月我若是不小心畫歪你的鼻子,變成眼歪嘴斜外加32A的平胸妹你就不要怪我!」

  「寇君謙,你這個小人!」她氣得哇哇叫。

  女人最在意的,除了容貌就是身材啊!算他狠。

  不過說歸說,他從來沒有實行過,還畫得一次比一次更美,那雙充滿靈氣的清澈眼眸,隨便一個眼波流轉都勾人心動。

  他食指指腹輕撥了下她長長的睫毛,凝視她安睡的臉容,不自覺勾起淺淺笑意,思考這回要幫她搭配什麼衣服好……

  外頭隱約傳來一陣騷動,這對向來寧靜的綺情街可是有些不尋常。這裡平日除了居民之外,小偷不敢光顧,連推銷員也不敢來。

  他輕輕移開腿上安睡的嬌娃,起身到外頭探個究竟。

  「寇君謙,你不是想回到過去嗎?搭他們的順風車。」

  「……」這種事也能搭順風車的嗎?

  他感受得到空氣中詭異的氣流,奇怪地看了一眼孫旖旎。她正專注地捻了幾個手訣,掌心朝空中一畫——

  「快,到底要不要?」

  他回頭往屋內看了一眼,沒多想,答案便脫口而出。「要!」

  下一刻,他只感覺到一股強大的吸力將他捲走,暈眩,是唯一的感覺。

  眼前一花,意識轉瞬間無法銜接。

  視線再度恢復清明時,他甩甩頭,發現自己仍站在自家門口,59號門牌。

  靠!唬爛他啊!

  他掏鑰匙開門——不對,這鑰匙開不了!

  他定睛一看,大門是新的、建築物也……不會吧?還真回到過去了?這是以前的綺情街?

  尚未自衝擊中恢復,裡頭傳來開門聲,他下意識側身退避。

  他可不想過去一日游,只留下私闖民宅的犯罪記錄。

  女孩由屋內走出來,看來約莫十五、六歲,體態纖細,束起的馬尾在空中活潑躍動,大大的眼睛、小巧俏挺的鼻樑、粉櫻色的唇,那精緻討喜的一張臉——

  正妹!

  雖然還有些稚嫩,不過長大絕絕對對是迷倒千萬宅男的大正妹一名。

  他一眼便認出她是曲采嬪,十六歲的曲采嬪。

  原來她沒有吹噓,她真的是標緻的小美女。

  她鎖門時,側首不經意瞥了他一眼,他正想打招呼,她已若無其事地轉身走開。

  是啊,這時的她,怎麼會認得他呢?

  寇君謙自嘲地笑了笑,想想自己也夠衝動了,當時一心只想著有機會替她圓心底的遺憾,連考慮都沒有就被丟回過去的時空,也沒思考風險,這可不是搭飛機到日本泡個湯再回來那麼簡單啊……

  歎了口氣,他快步跟上她。

  既然來了,他就不允許自己什麼都不做。

  這個時刻,正逢上下班人潮最密集的時段,她和一群人站在公車站牌下等公車上課,手裡拿著寫上英文單字的紙片專注默背。他不敢太靠近,隔著一小段距離打量她。

  也許因為她太專注了,對於身旁的小碰觸並未特別留意,只當是不經意的人群推擠,但他可看得清清楚楚,後頭那個中年啤酒肚的老豬哥在吃她豆腐。

  笨蛋!你是沒知覺嗎?神經真大條!

  他氣悶地觀察片刻,又無法過去告訴她,只好以眼神與豬哥廝殺。

  老豬哥食髓知味,豬蹄幾乎要摸上俏臀了。

  這要摸下去還得了!他們家清純甜美的一朵小花是這隻豬能染指的嗎?他眼神冒火,一時也沒多想,本能就揚腿朝那尾豬哥瑞去——

  烏龍的情況發生了,豬哥雖色慾薰心,還懂得眼觀四面耳聽八方,逃命時手腳利落得很——簡直就是利落得可恨!

  頓時間,所有人只見他突然發神經,朝甜美可愛的女高中生踹過去,並且相當沒人性地快、狠、準——

  女孩毫無防備,跌出人行道,額頭撞上地面,頓時血流如注。

  他傻眼。

  不、不會吧?!

  寇君謙呆滯地發了數秒的呆,完全反應不過來。直到人群中傳出驚呼,才將他被雷劈到的神魂拉回現實,趕緊上前抱起她。

  「怎麼樣?很痛嗎?」

  廢話,流那麼多血,誰不痛?

  她摀住額上的傷口,粘稠血液流進眼睛裡,痛得張不開眼。

  「哪個王八蛋……」她咬牙恨咒,不曉得是受到驚嚇還是疼痛所致,淚水混著血液,染濕了他胸前的衣物。

  「是是是,我王八蛋,對不起,采嬪,對不起……」他回去立刻剁了那只闖禍的腿做成鹵豬腳來向她賠罪!

  「嗚……」好痛。她抽抽噎噎地猛哭,哭得他都快心疼死了。

  「好好好,我送你去看醫生,你再忍一下下……」

  用最快的速度將她送到醫院掛急診,她縫了兩針,當醫生說可能會留疤時,她更是哭得不能自已,白目醫生還自以為幽默地對她說:「沒關係啦,真的嫁不出去的話,找外面那個害你破相的傢伙負責,叫他娶你。」

  「嗚……」她哭得更淒慘。「干、幹麼嫁、嫁他……是他做錯事,我何必受懲罰?」

  「……」小采嬪,你這樣講就很不可愛了,什麼嫁他叫受懲罰?

  不過害人家破相,現在他根本沒臉吭聲。

  她大概也哭累了,最後只剩下可憐兮兮的抽噎聲。

  醫生處理好傷口,拉開診療床的隔簾走出來。「傷口沒什麼大礙,心靈創傷比較嚴重,讓她躺一會兒再離開。」接著,一臉「請自己保重」地拍拍他的肩,悠然踱開。

  他一時鼓不起勇氣走上前去。

  想了想,先去替她買個早餐贖罪好了。剛剛等公車時看她手裡提著早餐,現在早不曉得遺落在哪兒了。

  買完早餐回來,她已經睡著了。

  寇君謙將早餐放下,走上前撥開她額前劉海,礙眼的紗布就貼在額頭靠近左方眉骨之間。原來這道疤是這樣來的……

  他還專注在思考等她醒來該怎麼解釋這一切時,眼前視線突然一陣花白,熟悉的暈眩襲來,他低頭,看著自己的身體逐漸透明。

  不是吧?別、別在這個時候把他拉回去啊……采嬪會怨死他的……

  他真的強烈懷疑,孫旖旎是存心要惡整他。

  「我不想那麼早回來!」他抗議。

  孫旖旎似笑非笑。「你以為這是日本賞櫻七日游嗎?還能任由你決定時間行程。」

  「……」算了,事已至此,回來都回來了,肇事逃逸的混蛋也當定了,再多說又有什麼用?他洩氣不已。

  結果搞了半天,他大費周章回到過去一趟,什麼建樹都沒有,只是很豬頭地留了道疤給她當紀念。

  寇君謙垂頭喪氣地進入家門,曲采嬪已經睡醒,揉揉眼四處在找他。

  「你剛剛去哪裡了?」

  他沒回答,坐到她身邊,輕輕撥開她額前的髮絲審視左眉骨那道疤。

  她要是知道,他就是那個肇事逃逸的王八蛋,會不會立刻一腳踹過來?她當時回憶這件事時,可是恨得牙癢癢的啊!

  他這個俗辣完全不敢講。

  「你覺得,是歷史造就時代,還是時代成就歷史?」他小心翼翼,從最安全的角度切入。

  「啥?」完全聽不懂。

  「就是……我也很難跟你解釋……」在這之前,他從來不知道自己在她過去的人生中也參與了一頁,這讓他很迷惘。

  他不曉得,是因為自己莽撞地闖入屬於她的過去,才使得她人生改寫?或者事件本來就存在,因為他回去過這麼一遭,才有現在的她?

  如果是前者,那麼他可以假設自己還有努力的空間,但如果是後者,無論他再做什麼,多年後都會是這樣的局面。

  愈想愈複雜,要搞懂雞生蛋還是蛋生雞,本來就是存心搞瘋自己。

  「算了,你當我沒說。」他自暴自棄,躺在沙發上裝死。

  「你……那個……」

  「怎樣?」

  勇氣再度龜縮回去。「沒事。」

  曲采嬪聳聳肩,繼續玩她的線上麻將。

  「呃……我是說……」

  「說什麼?」她分神再瞥寇君謙一眼。

  「說、說……是說你上次網購的那個奶凍卷不錯吃,你哪時要再買一次?」

  「喔。你要吃等我玩完再訂。」

  又過了半小時——

  「采嬪,我真的……」

  「又怎樣?」一直被打斷,她無法專注打牌。「厚!害我放槍了啦!」

  她索性退出牌局,回頭望他。「你到底要說什麼,一次說完好不好?」

  他整個早上心神不寧,坐也坐不住、站也站不好,如果不是有心事,那就只剩下便秘拉不出來這個選項了!

  寇君謙深吸一口氣。「我其實是有事問你。」

  「那就問啊!」

  「我怕問了……你會生氣。」

  「如果問完你就可以讓我專心玩電腦的話,我不會。」

  「那……我是想問……你……怎麼……那個的……」他吞吞吐吐,想辦法挑揀字眼,畢竟她對「死」很敏感。

  「哪個?」

  「就是……往、往生……」這樣講好像也沒有好到哪裡去……

  曲采嬪神情微僵。「你為什麼想知道?」

  「就……關心一下嘛……」他偷偷打量她的神情,揣測地道:「是生病、事故,還是……」

  「事故。」她垂眸。「是畢業旅行,大家開開心心出遊,中途遊覽車發生意外,連人帶車翻落山谷。我被困在變形的車內,當時還有意識,我抓著手機,想求救,我一直等,一直等,不記得時間究竟過了多久……四週一片黑暗,沒有任何的聲音,我很害怕……」

  人生中最後的記憶,只有眼前所見的黑暗,無限延伸……

  寇君謙走上前,張臂環抱住她微顫的身軀,她本能偎了過去,雙臂往他腰際纏抱住。

  「其實死亡並不可怕,可怕的是過程中的疼痛、無助、恐懼,還有絕望,一點一滴吞噬掉活下去的渴望。那種等待死亡的凌遲,才是最殘忍的,你知道嗎?」

  他拍拍她的肩,無聲安撫。

  「對不起,我之前不曉得……」她一開始就很堅持晚上一定要留盞燈光,因為她怕黑,他聽到時差點嘖飯,第一次聽到鬼會怕黑的,還嘲笑她是名副其實的膽小鬼。

  現在才知道,那種死亡的恐懼已深入靈魂,再過多少年,都無法淡去。

  「你為什麼突然問這個?」

  「最近,我一直在想,歷史究竟可不可以改變?如果可以的話,那麼,你是不是也不用死?」

  「你是說——」她訝異地瞪大眼。

  他摸摸她秀致的臉龐。「你前兩天不是說,我這次將你畫了八分像,好像真的見過你一樣。其實,我真的見過。」

  「啊?」

  「你的過去曾經有我的存在,只是你自己也忘了。原本我只是想,去見見那個讓你惦記著的男孩,把他找出來,圓你的夢,可是現在,我有了不同的想法。」

  他的心更貪了,想做的不只是安安靜靜地來去,而是試圖救她。

  「如果我能回到那個時候,在事故發生之前找到你,告訴你那些將會發生的事,一切是不是就會不一樣?」

  「……我應該會當你是瘋子吧……」誰會相信那種鬼話?說不定還會臭罵他一頓,怪他觸霉頭。

  他笑了笑。「沒關係啊,就算當綁架犯也行,我會用盡辦法阻止你參加那次的畢業旅行。」

  「前提是,你也要回得去才行。」

  「找孫旖旎。」她能做第一次,就能做第二次。

  他拉起她,直接到巷尾找孫旖旎。

  然而得到的回答卻是——

  「不可能。」斬釘截鐵的一句拒絕。

  「為什麼?」他不服氣。她明明可以幫這個忙的。

  「定數是不可改的,會發生的就是會發生,即便你用盡心機扭轉,它也會以另一種你所不知道的方式發生。」

  所以……改變不了,是嗎?

  可是,既然他已經涉入了她的過去,必定是有某些他目前還不能理解的意義存在,絕對不僅僅是很蠢地造成她眉骨的那道疤而己,不盡全力試一次,他怎麼也不甘心。

  「你知道的,天意有時候不是我能掌控,你執意要去的話,結果如何我不能保證。」她自己可以在時空中任意穿校,但不代表也能讓他這麼做,上一次是因為他本來就注定該在那個時間點遇上她,她只是那股助力而己,她還沒那麼大的能耐改變歷史。

  「那麼或許真的不只這樣。否則她為什麼這些年來一直留在這裡?一定是我真的做了什麼、或者是我可以為她做什麼,所以她才會在這裡等著遇上我,只是現在的我們並不曉得。」

  「或許。但是你真的可以承受後果?即使是折壽?」而且,並不見得能改變什麼。

  什麼?這會折損壽命?始終沉默的曲采嬪驚嚷出聲:「那怎麼行——」

  「不然你們還真以為這是港澳三日游,買個機票就行了嗎?」孫旖旎沒好氣地白他們一眼。穿梭時空是要付出代價的!

  「可以!」他堅定地回道。

  用幾年的壽命換她往後五十年的人生,恣意揮灑青春與燦爛年華的權利,怎麼算都是他們賺到。

  「寇君謙,你不要——」曲采嬪心急地想阻止他,被他輕聲阻止。

  「采嬪,這是你唯一的機會。」

  「可是、可是……」那要拿他的壽命來換啊!

  他大笑,拍拍她的肩膀。「幹嘛那個表情,小時候算命師說我會長命百歲,活個七老八十不成問題,少幾年有什麼關係,活太久會膩!」

  孫旖旎似笑非笑地斜晚他。「你對她倒是情深義重啊!」連「活太久會膩」這種話都說得出口,想盡辦法要安慰她,怕她心裡難過,這樣還死追活追葉容華,腦袋到底都在裝些什麼?

  笨蛋的思維果然不是正常人可以理解的。

  曲采嬪握住他的手不放,寇君謙好說歹說就是不被採納,沒轍,今日只好作罷,拐她回家時,他不忘以眼神加唇語暗示孫旖旎——

  我、會、再、來、找、你!
作者: nanako42    時間: 2010-4-27 08:27 AM

第六章


  沒想到,寇君謙還沒來,她倒先等到了曲采嬪。

  門外站著亭亭玉立的小美女,孫旖旎往後看了看,那尊守護神竟然沒跟著,稀奇!

  「我是瞞著寇君謙來的。」曲采嬪好有禮貌地請求。「我可以進來嗎?」

  孫旖旎聳聳肩,雖然不覺得她們有什麼好聊,但看在她手中提的芒果奶凍卷的分上,還是側身讓她進屋。

  聽說這人是美食雷達,網羅了不少地方美食,瞧瞧寇君謙最近被她喂得多肥,她早就覬覦已久了。

  「我有一點問題想請教你。」聽寇君謙說,她很厲害,那問她應該沒錯。

  「你問啊!」孫旖旎很嘴饞地拿出小碟子及刀叉,等不及品嚐美食。有好吃的,什麼都好談。

  「你知不知道……如果一隻鬼一直跟在他身邊的話,對他會不會有什麼不好的影響?」

  「會。」孫旖旎也不囉嗦,答得直接。「人屬陽,鬼屬陰,短期可能不至於有太大影響,時間一長,多少會對他的運勢造成影響。如果遇到流年不利、運勢低迷時,還會有些小災小病,輕則破財,重則血光。」

  所以,如果她繼續跟在他身邊,他就會時運不濟,氣弱體虛?

  「沒有……其他的辦法嗎?」

  「沒有。」磁場不同,要不被影響是不可能的。

  「那……我知道了,謝謝你。」得到想要的答案,曲采嬪起身告辭。

  見她這樣,孫旖旎也不忍心,好歹也是吃人嘴軟。

  「你不用想太多,那是他自己願意的,反正他這個人也沒大富大貴、飛黃騰達過,運氣再背一點也沒什麼差了。」

  曲采嬪笑了笑,沒說什麼,轉身回家。

  寇君謙已經睡醒,正在廚房煮粥。

  從前天早上起來,他就覺得頭重腳輕,看了醫生,說是很跟得上潮流地搭上這一波感冒大流行的列車。

  平日壯得像頭牛,一年到頭鮮少生病的男人,這兩天都昏昏欲睡,癱在床上當病貓。

  「我來,你去休息——」她想要上前幫他煮,被他一眼瞪得收回手。

  「你給我乖乖到客廳坐好,離水龍頭遠一點。」

  他煮完粥,自己倒水吃了藥,又窩回床上當病貓。

  就在他快要入睡時,門鈴聲響起。

  她由二樓臥室的陽台瞧見門外的人。

  「寇君謙,醒醒,葉容華來找你了。」她趕緊回房搖醒他。

  「唔,你去開門……」

  「不行啦!」曲采嬪堅決拉起他,伸手幫他理了理微亂的短髮。「快點,醒了沒?」

  要是錯過她,他一定會懊悔捶牆的。

  「醒了……」寇君謙迷迷糊糊下床,被推著走下樓,連外套都是她幫他披上的。「嗨,容華。」神智有一半還在和周公拔河。

  「聽說你生病了,來看看你。」葉容華打量他。「你看起來氣色很差。」

  「太久沒生病了,偶爾病一下才能證明老天是公平的。」

  葉容華沒好氣地笑睨他一眼。「口沒遮攔。不舒服就快回床上去躺,我幫你燉了點湯,借個廚房熱一下,待會兒幫你端上去。」

  「喔,好。」他還真聽話地回房,態度自在地完全帶沒把她當外人。

  他喝了熱湯,逼出汗來,她到浴室擰了毛巾幫他擦汗。

  「你煮的湯很好喝。」他沒看錯,她真的就是那種賢慧的好女人,被她照顧的感覺……好幸福喔!

  他掛著一臉陶醉的傻笑。

  她失笑。「快睡吧你!」

  替他拉好被子,妥貼打點好病人,她這才有心思打量房內擺設,一眼,便被角落那幅裱了框的人物肖像畫吸引目光。

  那是她!

  她走上前,細細打量。

  他畫得很好,每一道筆觸都精準地捕捉她的神韻,用那麼細膩、那麼專注的心思在畫,任何一個女人看了,很難不被感動。

  她一直知道他對她有好感,也不排斥與他交往,若是感情水到渠成,就這麼自然地走在一起也未嘗不可,她相信他會是個好丈夫、好父親,只是他一直沒有正式對她表示過什麼,而她的態度也沒有很明確……

  該怎麼說呢?是一種屬於女人特有的直覺吧,她認為他並不是真的那麼愛她,心裡似乎抱持幾分保留、觀望的態度。

  直到今天,看到這幅畫……或許是她多心了,他眼中,一直全心全意地看著她。

  附近居民早在謠傳,說他與另一名女子同居,夜半時常可從陽台看見他的房裡有女孩子的身影。

  因為早已將他們視為一對,總會有些多事的人來向她嚼舌根,說他若不是另有女人,就是撞邪了,要她多留意。

  如今看來,浴室所有盥洗用具都是單一存在,整間屋子看不到任何女性用品,很標準的男人獨居住處。至少她肯定他並沒有和誰同居,不過這個傳言,確實又為綺情街增添了一絲迷魅色彩,以及茶餘飯後的議論話題。

  她回眸,望向床上沉睡的男人,溫柔地笑了。

  寇君謙生病這段時間,葉容華每天都來照顧他。

  不是燉煮營養的湯品帶來給他,就是在他家廚房替他張羅食物,他被照顧得無微不至。

  雖然不曉得為什麼,但是寇君謙覺得,他們之間那道隱約的距離好像消失不見了,她對他好到他都有點受寵若驚。

  然後,就在他大致復原後的一日下午,她突然對他說:「下個月我爸媽結婚三十週年紀念,你要不要一起來?」

  父母的結婚週年紀念,這是非常家庭式的聚會,她卻開口邀他,所以意思是……

  他張大眼,不敢置信。「你、你的意思是……」

  會是他想的那樣嗎?她答應跟他交往了?所以才讓她的父母見見他,以得到長輩的許可,是這樣嗎?

  她笑意淺淺,帶些含蓄的女子嬌羞。「嗯,願意嗎?」

  「當然願意!」願意到不能再願意!

  他開心地大笑,撲上前大力地抱住她。

  「咳……輕一點啦!」粗魯男,這種熊抱再多來幾次她會內傷。

  送走葉容華後,他雀躍地想與曲采嬪分享這則喜訊,發現屋子裡裡外外都找不到她,狐疑地回房四處找她的「小窩」。

  畫軸捲起,不曉得是啥時滾到桌底下。

  嘖,都縐了。

  他攤開畫紙,好捨不得地用掌心鋪平,她這才幽幽地現身。

  「我又哪裡得罪你了?」

  每次惹她不高興,她就會躲回畫裡,然後把自己卷卷卷地捲起來,滾到角落不理他,孩子氣地表達抗議。

  不過他最近都很安分啊,最讓她嫌棄的衣服都洗了,葉容華要來,總不好讓人看見壯觀的衣服山。

  「沒有啊。」她抱膝縮到床上去,下巴抵在膝頭,懶懶地不太想說話。

  「那幹麼又躲起來不見人?」

  「被葉容華看到會誤會。」所以每次葉容華來,她都會避開,連帶將他替她畫的每一張畫都藏妥,塞進最不起眼的角落,以免被誤會他心裡有別人。

  寇君謙摸摸她的頭。讓她如此委屈,還退避到將自己藏進桌底,讓他想了就莫名不捨。以前居然沒發現,她怎麼會這麼善解人意到讓人心疼呢……

  「我會找機會告訴她這件事,你以後不要再躲了。」他捨不得委屈她。

  「不行!」她立刻否決。「你以為她有幾顆膽?不怕嚇跑她嗎?」

  「可是……她邀我去她家,要將我介紹給她父母認識。」如無意外,接下來他們會正式交往,想得再更遠一點,等到他們結婚以後,她能一直這樣避嗎?

  她就像是他的家人,是他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雖然身份比較特殊,但葉容華該要明白,往後他的生活中必定會有采嬪的存在。

  「沒關係,我會解決。」她說。

  「喔。」他也沒追問怎麼解決,信任地交給她處理。雖然這樣說很丟臉,但曲采嬪確實比他聰明許多,要不是有她,他根本追不到葉容華,難怪她老是說他只長個子不長腦子。

  「喔,Shit!」自從和葉容華熟識以後,寇君謙多少也受到她的影響,不好意思太過「暢所欲言」,都覺得自己有氣質很多。

  但是今天,久違的髒話再度飆出口。

  「馬的!是有沒有這麼衰啊、啊、啊——」咒罵轉瞬間成為哀嚎。「你慢一點,會痛!」

  「喔,對不起。」臨江收小步伐,替他開了門,小心翼翼扶他進屋。

  「我還要回去上班,你一個人可以嗎?」

  「安啦,你回去吧。」還有可愛貼心的小采嬪照顧他,嘿嘿!不過這個不必告訴臨江。

  待客人走後,曲采嬪才現身。

  「你不是去買醬油嗎?怎麼會弄成這樣回來?」一隻腳包成兩隻大,紗布捆得看起來就是很痛的樣子,她皺緊眉頭。

  寇君謙一時玩心大起,伸手去捏她皺成毛毛蟲樣的秀眉,被她一手拍開。「你正經一點,到底怎麼回事?」

  「這有什麼好講的,就剛剛不是說要去臨江工作的大賣場買瓶醬油嗎?我快到時就低頭掏零錢,沒注意到裡面在搶劫——

  「你去幫忙,所以受傷了?」以他熱血男兒的性子猜測,可能性極大。

  「要真是這樣就好了!」至少英雄一點,流的是正義之血,他也不會那麼悶。但事實是——

  「我根本搞不清楚發生什麼事,一進門歹徒剛好被制伏,那把刀就這樣從他手中被踢飛過來,割傷我的小腿,你說杜不杜爛、雖不雖小?」於是,他成為這場搶劫意外裡唯一的受害者。

  「你講話很沒水準耶!」還以為和葉容華在一起多少會受到薰陶,誰知這人的氣質簡直沒救了,佛祖來都渡不了他。

  「本來就是。連買個醬油都會被砍,算拎北衰啦!」他們綺情街一定和醬油犯衝!

  曲采嬪神情僵了僵,產生一絲微妙變化。

  偏偏神經比牛骨還粗的男人就是不懂看人臉色,逕自碎碎念:「結果感冒都還沒完全好,又來個血光之災,最近真他媽倒媚到自己都可以看見頭頂那片烏雲了,哪裡有廟可明上我去改改運啊……」

  「其實……我消失就可以了……」她垂眸,自言似地低喃。

  「啥?你說什麼我沒聽清楚?」寇君謙挖挖耳朵。幹麼突然學蚊子叫?他只是運氣背,耳朵還沒背,也用不著這樣考驗他的聽力啊!

  「寇君謙,你有沒有想過我的存在可能會影響到你的運勢?」

  他瞪她。「你在說什麼鬼話?」

  果然沒想過。這個粗線條的傢伙!

  她苦笑。「你都不覺得,你最近的霉運可能和我有關嗎?你知道的,像我們這種……很陰的東西,多多少少會對人有負面的影響,像是有些人長年染疾,有些人家運不振,有些——」

  「好了,停!」他突然極有男子氣概地一喝。「這關你什麼事!你一直都在這個屋子裡,我不知道你的存在以前也沒怎樣啊!」

  「那時我並沒有靠你這麼近,那麼密切地生活在一起。現在不一樣,你把我留下來,每畫一次,都是用你的心神在餵養我,給我形體,說不定也是在耗損自己的福澤,畢竟這並不符合常規——」

  「沒這回事!」他想也不想,否決。

  「如果真的會呢?」是她害他倒媚的話,他還肯繼續留她嗎?

  「我說不可能!你也不准再想這些有的沒的!」

  「你為什麼不相信我,這是孫小姐——」曲采嬪還想再爭辯,但迎視他堅定的眼神,她突然懂了,消了音,一句話都說不出口。

  會又怎樣?我會因為這樣就拋棄你嗎?

  這才是他真正的心思吧?他不是不採信,是不能承認,怕她會難過、自責。

  心突然一酸,好想哭,但是她沒有淚,也哭不出來。

  這男人,他在用自己的方式呵護她,將她納入他的羽翼之下,就算她的存在造成他多少困擾、災難,他還是會留住她,衰一輩子就衰一輩子,無所謂!

  可是一旦連他也不要她,她就無處可去了……

  他堅定的守護,強悍底下的溫柔,狠狠觸動了她的心。

  「為什麼……」她好埋怨,為什麼不讓她在更早之前遇到他?

  她從來沒有遇過這樣的男人,用這樣的方式憐惜她。

  她一直不願面對心底隱隱約約的騷動,只允許自己去想,怎麼幫他追求他要的幸福就好,每次一發現這男人的可愛與特別,就用那個念頭狠狠壓回去。

  他有喜歡的人,他要追葉容華,所以她必須幫他……

  可是,一次又一次……他總是在最不經意的時候,用最平凡的舉動、話語,讓她心動。

  如果在更早之前遇到他,她一定會坦然對他說出心中的感受,可是現在……

  別說他那麼愛葉容華,她就連在他生病時替他煮個粥都辦不到,還能說什麼?

  她只能將自己卷卷卷,縮到最牆角,不被任何人察覺,包括那分無法宣之於口的心意,然後安靜地,看著他歡笑,看著他擁抱心愛的女子。

  而她的心意,隨著她,深埋黃土。

  永不被知曉。

  夜半,寇君謙睡得迷迷糊糊,不確定是什麼讓他醒來,他睜眼,瞬間——

  「喝!」床邊端坐著一道娉婷身影,不發一語,幽幽地注視他。

  「你幹麼?」半夜坐在他床邊,嚇人啊!若不是他心臟被她訓練得太強,醒來乍見她的那瞬間真的會嚇得尿褲子。

  「你睡你的,我又沒叫你醒。」

  「被人這樣盯著看,不醒才怪。」附近已經在謠傳他這裡鬧鬼,夜半會出現女子身影在他房間晃來晃去了,她不回她的「窩」休息,老是半夜在他床邊走來走去是在幹麼啦!

  「我在研究笨蛋的面相。你知道的,這年頭每個人精明得跟什麼似的,笨蛋不多見了。」她沒有多少時間可以看了,這個讓人捨不下的呆瓜……

  怎麼追女孩子不會,被偷偷愛著、眼中情意分明了,還傻愣愣地毫無所覺,真的是笨死了。

  「……」算了,任她損。

  他翻個身想繼續睡,她卻說——

  「寇君謙,我要睡床。」很任性的要求,可是她知道他一定會縱容。

  「喔。」他扒扒頭髮,乖乖把床讓出來,坐起身想拿枕頭去外面睡……

  「不用啦,我可以睡旁邊,你睡相好一點,不要把腳踢過來就好。」

  「好。」,千萬隻磕睡蟲在腦子裡跑,他也沒思考那麼多,挪了挪身體,空出一半的床位,倒頭繼續睡。「晚安。」

  不到十秒,他發出輕微的鼾聲。

  真是個頭腦簡單的傢伙,好吃又好睡,一點煩惱都投有。

  曲采嬪輕輕笑了,躺在他空出來的右邊床位,輕輕枕上他肩膀。

  半睡眠狀態的寇君謙本能調整睡姿,張手將她摟進懷中拍撫,口中喃喃囈語:「采嬪乖乖……」

  她笑了。

  他的夢中,有她嗎?

  這樣就夠了吧?至少他連睡夢中,都沒忘記她。

  他曾經說過,他是獨生子,沒有手足陪伴他成長,他常在想,如果他有一個玲瓏剔透、像洋娃娃一樣精緻討喜的妹妹的話,他一定會很疼、很疼她,盡全力保護她不被外面的壞男人欺負。

  然後,她的出現滿足了他的渴求。

  他也真的很寵她,把所有幻想中該給妹妹的疼愛都給了她。

  他是真心對她好,就算有了葉容華、就算未來成家,也還是為她留了一席之地,無論如何也不曾想過要拋捨她……

  即使——只是妹妹。
作者: nanako42    時間: 2010-4-27 08:28 AM

第七章


  「君謙、君謙?」

  「呃……啊?」寇君謙恍然回魂,呆滯的眼神由餐盤移到對座的女人身上。

  「你盯著那塊糖醋排骨五分鐘了,有什麼問題嗎?」

  「沒、沒有啊!」他趕緊挾起來,張口吃掉,湮滅證據。

  「你有心事……」葉容華打量他。

  他今天看起來不大對勁,時而皺眉,時而陷入恍神,像是為了什麼而深受困擾的模樣。

  「算有吧……」

  「能告訴我嗎?」

  「恐怕……不能……」

  今早醒來時,懷裡抱著軟軟香香的物體,因為抱得太舒服了,身體本能地蹭了蹭,張開眼,前方一寸是水嫩誘人的紅唇、還有那張好甜美的睡容,於是很自然地吻了上去……

  他當時一定是被外星人附身了,腦袋完全不清楚,啄了幾口還意猶未盡地把舌頭伸進去,而她還傻傻地回應他,兩個人吻得好盡興,吻到他渾身火熱,整個人才清醒過來,火速跳下床,直奔浴室沖冷水滅火。

  他也不曉得自己當時怎麼會親得那麼順口,還一口接一口,今天一整天無論他怎麼極力忽略,腦子裡就是不由自主地浮現吻她的感覺及畫面,而且無論再怎麼想,就是覺得滋味對極了、也棒透了!

  混帳!他怎麼可以這麼陶醉,這是不對的,他應該要覺得羞愧、覺得懊悔才對,怎麼可以覺得她嘗起來美味極了,好合他的胃口,吃了還想再吃……

  太下流了,寇君謙,你簡直就是禽獸——不,連禽獸都不如!

  那麼幼齒的一朵清純小花你也染指得下去,還說要把人家當妹妹保護咧!有哪個當哥哥的會像你這麼人面獸心……

  他一面在心中唾棄自己,另一方面又忘不掉她柔軟唇腔的觸覺,今天一整天都在理性與獸性當中拔河,都快精神分裂了!

  各位客倌說說,這怎麼能告訴葉容華!

  「我看你氣色真的不太好,要不然吃完飯,我再扶你回房躺一下好了。」

  「不要!」他一驚,想也不想地拒絕。

  「啊?」被他突然揚高的音量嚇著,葉容華愣愣地瞧他。「你那麼激動幹麼?」

  因為采嬪在房間!

  他不准她再把自己藏進髒兮兮的桌底下,所以每當葉容華造訪,她就自己躲在房間裡,堅決不允許他向葉容華透露。

  他實在很不喜歡欺瞞的感覺,可是又不敢不聽她的話。比起欺瞞,他更怕采嬪不高興。

  「我、因為房間很亂,所以……」不擅長說謊的人,幾句話講得零零落落。

  「不是房裡藏了女人?」

  「啊?」她有神算嗎?還是他表情真的太明顯了?

  「呵,開玩笑的。」葉容華笑笑地動手收抬碗盤,起身時,不慎絆著桌角。

  「啊!」涼呼聲才剛逸出喉間,他便反射性地張臂接住,她驚魂未定地跌坐在他腿上。

  意外獲得投懷送抱的福利,寇君謙一開始確實是愣了下,回過神後,他發現彼此正以近得暖昧的距離相互凝視,他幾乎看得見她每一根鬈翹纖長的睫毛,感覺得到她呼出的氣息,柔軟的女性體態,足以激起男人的雄性激素……

  所以這個時候,應該要吻了吧?

  她沒有退開,就是默許了,是男人就該上道一點,用力給她親下去,為她的女性魅力做最強而有力的背書才是,但——

  「啊娘喂,我的腳——」他慘叫出聲,癱倒在沙發上鬼哭神號。

  「啊,對不起、對不起!」葉容華趕忙起身,察看他受傷的腳。「傷口不知道有沒有裂開,要不要去醫院檢查一下?」

  他搖搖頭,依然很廢地賴在沙發上裝死。「不用了啦,你不用理我,過一下就好了。」

  葉容華若有所思地瞧了他一眼,安靜地收抬餐具到廚房清洗完畢,回來時又問了一次。「真的不需要去醫院嗎?」

  「不用了,你忙你的。」

  「那……我要回去準備明年小朋友的勞作教材,你有事的話再撥個電話給我。」

  「嗯,拜。」

  葉容華凝思般的眼光在他臉上多停留了幾秒,盯得他莫名心虛起來,才又移開,轉身離去。

  她走後,他才坐起身,苦著臉歎氣。

  為什麼那一瞬間,他竟然遲疑了,完全吻不下去?然後腦海還很神經地浮現另一個人的身影……

  那瞬間,他完全無法多想,等他意識過來時,已經白爛地在靠夭腳痛了。

  連他都覺得自己的行為有夠欠揍,可是、可是——他發現吻她真的會有心理障礙。

  他不曉得她究竟有沒有發現他一瞬間的遲疑,虧她還惦記著他腳傷不方便,貼心替他帶來晚餐,他卻淨想著吻著另一個人的感覺、在她面前耍白癡……

  他搖頭歎氣,拖著「半殘」的腳上樓。

  「采嬪,容華走了,你要不要出來?」

  沒聽見回應,他扭開門把,見她像毛毛蟲似地把被子全卷在身上。記得今早吻她時,她就是睡在那個位置上……

  停!你這畜生!都知道不對了還回味再三,是有沒有廉恥!

  打住腦海的綺思,他上前查看。曲采嬪睡得正熟,他將手伸進被子裡,撈出她的右掌心查看,確定掌紋清晰,她只是偶爾發懶,這才安下心來,坐在床邊靜靜凝視她。

  今早那個突發意外,她應該也還是半夢半醒,所以事後看到他時並無異狀,更沒有追著他打,可是他的良知不允許自己當沒這回事啊,想向她招供,又提不起勇氣……

  害她破相,又偷走她的初吻,光這兩條就夠判一百次死刑了!

  而現在,光是看著她甜美的睡容,他的心就不由自主地怦動,有股衝動想……

  察覺自己的行為時,他已俯身吮住粉唇。

  他在幹麼?!寇君謙瞪大眼,驚嚇地立刻彈開,一時重心不穩,整個人往床下栽,撞倒一旁的畫架,雜物隨之乒乒乓乓落地,其中一樣還砸中他受傷的腳,痛得他幾乎飆出一泡男兒淚,這回哀號得貨真價實。

  曲采嬪被擾醒,坐起身,困惑地望向狼狽不堪的他。「你在幹麼?」

  沒幹麼,就偷香的報應而己。

  這當然不能說。

  完了,他真的有病!該吻的時候不吻,不該吻的時候吻得嘖嘖作響、意猶未儘是怎樣?!

  可是對著葉容華他真的吻不下去,有一種褻瀆女神的罪惡感,而采嬪——光看著她,他就像鬼迷了心竅,有擁抱她、親吻她的衝動,好比看到喜歡的食物就有將它吞下去的渴望……

  等等,喜歡?!

  彷彿被雷劈到,一瞬間的醒悟教寇君謙震驚得無法動彈、表情呆滯。

  曲采嬪見他神情空茫,關切地上前,俯身打量他。「你沒事吧……」

  指尖才剛碰到他,他整個人立刻往後彈,驚嚇不已地閃躲,然後又蠢斃了地撞到後面的衣櫃,製造出更大的聲響。

  「你撞邪啦?」反應好誇張。

  「是啊!」簡直就跟撞邪沒兩樣,怎麼會發生這麼不可思議的事啊……他糗大了……

  曲采嬪眸色一黯,伸出的手僵在半空中,可惜陷在沮喪與強烈打擊中的寇君謙並未察覺,茫茫然然地站起身,拖著「殘腳」一拐一拐地往外走。

  他需要一點時間冷靜一下,釐清這詭異到極點的局面,究竟是他媽的什麼鬼情況,完全沒留意自己就這樣拋下她,迫不及待逃離的態度有多傷人。

  「撞邪嗎……」曲采嬪輕不可聞的自喃消散在空氣中。

  他終於看清現實,開始害怕她的靠近、對她避之唯恐不及了……

  活到這麼大,寇君謙首度面臨人生最大難題。

  究竟,愛情是什麼?

  沒有人告訴過他,這世上也沒有一本叫《愛情速成守則》的書讓他參考,因此遇到葉容華,被她暖如春風的笑容感動,每次看到她,便驚艷於她的美麗,目不轉睛看到整個人都呆了,他以為那就是愛情了,於是卯足了勁一頭熱地狂追。

  然後,就在快追到手時,他才發現並沒有原先以為的快樂。

  那種感覺,就像是一束好美好美的花,他每天看著,由衷地喜愛,但是肚子餓了,他會吃冰箱的生菜沙拉,並不會想把花吞下肚。

  花,只能遠遠看著,欣賞它的美麗。

  葉容華,就像那束花。

  那種喜愛,是欣賞、是仰慕,但——不是愛。

  花即使不買回來,遠遠看著也是可以,並不會覺得可惜;但是生菜沙拉,是他真真切切想要吃的,吃不到他會念念不忘,扼腕可惜。

  這樣的比喻或許不倫不類,但卻是他此刻最真實的心情。

  葉容華的美麗,對他而言是一種不可褻瀆的神聖,客觀來說,十個男人有八個會視她如夢想,但是,不一定八個都會想將她娶回家,因為仰慕不一定等於愛情;仰慕可以很夢幻,但是落實在生活中的愛情,卻沒有那麼唯美。

  愛不是天上的虹,只是一道淺淺的溪流,或許平實,或許不起眼,卻在需要時,能夠掬起一掌沁心的清涼。

  如果曲采嬪一直沒有出現,在他心目中,那抹遙遠的虹光落到他的生活中,或許可以成為踏踏實實的幸福,成就愛情,但是——來不及,在那之前,已經先有另一道小溪,淺淺在他心間流動,平凡得讓他忽略了。

  有個女孩,笑起來時會連帶讓他牽起嘴角的弧度,悲傷時會讓他心揪,想提供胸膛讓她依靠,明明不是那種婆娘性格,出門卻會向她報備,不教她掛心,開心的、煩惱的,什麼事都想與她分享,會怕她生氣怕她不開心,什麼都順著她,討厭被人碎碎念,卻習慣了她的碎碎念,為她改掉所有她不喜歡的壞習慣,老是想著自己還能為她做些什麼……

  這些心情他明明都有,愛情早就真真實實存在,只是他弄混了自己的感覺。

  他可以想像被葉容華拒絕,卻無法想像,沒有采嬪會怎樣!

  糗了!他居然擺出這麼大的烏龍,這下要如何收場才好……

  臨江回家經過公車站,見寇君謙坐在站牌旁的長椅上吸往來車輛排放的廢氣,時而皺眉、時而歎氣,搖頭晃腦不曉得在做啥,於是關心地上前探問。

  「君謙,你這麼晚不回家,在這裡幹麼?」

  他一臉頹廢,要死不活地抬眼,正好瞥見對方手中提的「夜安型」。「問你一件事。」

  「好啊,你問。」

  「如果你看到一個人,會覺得她好順眼、好甜美、好可愛、愈看愈想摟摟抱抱、親親秀秀,壓在床上當禽獸,這是什麼情況?」對人對事就是要大膽假設,小心求證,問已經「出師」的人準沒錯。

  「就是喜歡她啊!我看到寧夜都會這樣。」

  一語中的。

  「非常感謝你中肯的回答,不耽誤你買衛生棉回家了,一路順風。」他擺擺手,繼續頹廢。明明已經知道會是這個答案,還是受到一定程度的打擊。

  「你不一起走嗎?」

  要跟一袋衛生棉走在一起嗎?寇君謙看看自己的腳,又看看對方手中的購物袋——

  「也好。」只花三秒就克服了心理障礙,伸手搭上臨江的肩,在他的扶持下走回44巷。

  眼看家門在望,他反而遲疑了。

  「你先請。我還需要再想一下,等等再進去。」

  臨江看了他一眼,沒多問,轉身回對面的家。好奇怪,君謙會這樣問表示有喜歡的人了,喜歡是很美好的感覺,他為什麼要一臉世界末日來臨的悲慘樣?

  寇君謙坐在自家門前,繼續苦惱。

  這絕對不是喜歡上一個人,看清了、承認了就好這麼簡單的事,他之前做的蠢事難道不用負責任嗎?連他都覺得自己很過分,像在存心耍人,他要是葉容華,一定會氣得讓他另一隻腳也殘掉。

  不過這也還好,坦然認錯、勇於承擔,最多就是另一隻腳也殘掉嘛,沒什麼不能解決的,只不過再稍微嚴重一點的問題是,他喜歡的對象,已經不存在這個世界上了!

  當然看開一點的話,如果能夠這樣一輩子生活在一起,倒也還好,他這個人很容易滿足的,但更嚴重的問題在於——她不一定願意!

  之前看她那麼積極替他追葉容華,表示她對他根本就沒那個意思,不吃醋不傷心不頹廢,還會自動躲起來不破壞他談戀愛呢!

  關於這一點,他還是可以用力說服自己,不愛他也沒關係,看得到她、能和她在一起就好,至少他可以很樂觀地想,除了他身邊,她哪兒也去不了,但但但——是,終極問題在於,他怎麼能說?

  讓一個不愛他的人知道,他其實很愛她,愛到不在意她已經死了、不在意她愛不愛他,這樣她會怎麼想?

  之前覺得自己帶衰他的運勢,采嬪已經難過內疚成這樣了,她那麼善良,要是知道他的心意又不能回應,她會有心理壓力。何況目前她人在屋簷下,這樣感覺好像他在拿收留她的恩與情脅迫她,他並不想這樣。

  所以結論是,他愛上一個人,但是以為自己愛的是另一個;弄清楚以後,變成他愛上這個女孩,而這個女孩是一隻鬼,而且這隻鬼還不愛他,他也不能追求、甚至不能讓她知道……這樣夠不夠糟糕?

  他完全沒有勇氣回去面對曲采嬪。

  他這個人,套句采嬪形容的,是單細胞生物,以往不知不覺就罷了,現在弄清自己的心意後,他真的很難掩飾,假裝什麼事都沒有,萬一他的表情透露出太多愛戀訊息的話,怎麼辦?萬一、萬一她覺得困擾,卻無處可避,怎麼辦?萬一……

  他想了很多,難得這顆簡單的腦袋會主動思考這麼多事情。但關乎到她的事情,他沒有辦法不替她想很多,結果就是讓問題像疊羅漢,一層疊得比一層還高,一層比一層還嚴重,困死了自己。

  他回來了,卻不肯進來。

  曲采嬪站在陽台,看著寧願在大門口喂蚊子、凍露水,都不願進自家大門一步的男人,心口的苦澀幾乎滿溢出來。

  她心裡清楚,是因為她。

  是她,讓他有家歸不得。

  雖然她老愛笑他是單細胞生物,腦袋結構只比草履蟲強一點,但事實上,她從來就不認為他是笨蛋,他只不過是選擇簡單過生活,不願把太多事情複雜化,並不是真的那麼遲鈍。他會如此,應該是察覺到什麼了吧?

  今早那個吻——她應該克制住的,但是當他睡得迷迷糊糊,將唇湊上來時,她沒有辦法不回應,即使,他當時眼中看見的人是葉容華。

  他從頭至尾,一直明確地表態,他愛的是葉容華、要的是葉容華,是她把一切都搞亂了,即使假裝沒這回事,這個正直的男人也是連作戲都不會,望向她的眼神不時透著懊惱、心虛和愧疚。

  這不是她的本意,她真的無心為難他,害得他連面對她都不敢……

  結果,寇君謙還是硬著頭皮進門了,因為想到自己如果沒回家,她會替他等門,無論多晚。曲采嬪正坐在客廳地板上玩狗,裝作一無所知。「去哪裡呀?這麼晚。」

  「喔,就四處走走……」

  走?她視線停在他裹紗布的右腳。

  「喂,你瞧不起掰咖喔!」他對那種眼神提出抗議。

  她翻翻白眼,懶得在這種沒營養的話題上打轉。

  寇君謙進浴室洗完澡,晚些就寢時,他調暗床頭燈,留著些許光源讓她不驚慌。

  她似乎還不想休息,窩在椅子上練習他教的素描技巧打發時問。

  「那個……要不要聊一下,幫助睡眠。」

  「好啊,要聊什麼?」她頭也沒抬,回應得很隨便。

  「你……我問一下,要怎麼做才能打動女孩子的心?我是說,有沒有什麼事情,會讓你覺得有一點點心動…」

  「幹嘛還問這個?不是已經幫你追到葉容華了?」

  那時是葉容華,不過現在他問的是她,不一樣好嗎?

  「就假設一下,如果是你的話……」

  「真心。只要一心一意地對待,讓我看見他的真心就可以了。」全世界的女人都一樣。

  「聽起來不難……」這個他做得到。

  寇君謙又偷瞄了她一眼,故作不經意地提議。「你要不要……坐到床上來比較舒服?」

  房間只有一張籐椅,硬邦邦的不好坐,而且靠床這邊光線比較充足,絕對不是他別有居心……他很理直氣壯地替自己找借口辯解。

  她隨意瞧了他一眼,移坐上去。

  看她那麼信任自己,全然不設防,他小小心虛了一下。

  趁這機會試探一下好了。

  他繼續假裝不經意,一副我只是隨便聊聊的樣子。「采嬪,你很希望我和容華在一起嗎?」

  「是你自己很希望,我只是順你的意去做。」

  是這樣說沒錯啦,就是他這顆連愛情是什麼都沒弄清楚的豬腦袋把事情搞成這樣的……

  「可是你有沒有想過,如果我和她在一起的話,你要怎麼辦?你都說這種事不是一般人可以接受的,她又沒有兩顆膽……」呃,這樣聽起來會不會很像威脅?好像她非接受他不可,否則他和葉容華在一起,她就沒有容身之處了……

  於是他趕緊再追加幾句。「我不是說不要你了,你不要誤會,我只是覺得像現在這樣也很好啊,如果她真的不能接受的話,我……可以放棄她。」

  說完,他注視著她,屏息等待她的反應。

  放棄葉容華,再也沒有別人,就他與她,一輩子。

  她呢,願意嗎?

  曲采嬪漫不經心在紙上塗鴉的筆一頓。「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

  那是葉容華,他這輩子最渴望的夢。

  「我知道。反正如果不是你,我根本也追不到她。」為她放棄他本來就無法得到的夢幻,有什麼好可惜?

  她始終靜默著,低著頭,光影擋住了臉容,他瞧不清她真正的神情。

  寇君謙等得心慌。「好不好?如果你同意的話,我明天就去跟她說清楚——」

  「不需要。」

  「啊?」他愣住。

  「我說不需要,你就好好和她在一起,我無所謂。」

  「你……無所謂?」他仍是怔愣,一時無法解讀那幾個字的涵義。「即使她不容你,也……無所謂?」

  她合上素描本,移身下床,踱出房門前,輕淺地丟回一句。「無所謂。我會自己消失。」

  無所謂,我會自己消失自己……消失……

  寇君謙緩慢地消化完這幾個字。她寧願消失,都不要跟他在一起?

  短短一句話,像把利刃插進心口,他被狠狠打擊到了。

  她要他和葉容華好好在一起,而他跟她,兩個人的日子,她不要。

  她說她不要……寧願消失

  很痛,痛得無法反應、無法上前追問她,他真有這麼糟糕嗎?

  她的拒絕,好狠,乾淨利落。

  寇君謙閉上眼。原來,真正的愛情,會讓人如此傷心。
作者: nanako42    時間: 2010-4-27 08:30 AM

第八章


  一整晚,曲采嬪都沒再進房來。

  隔天,他一大早便起床準備出門。

  正蹲在庭院前餵狗的曲采嬪朝他望去。「你去哪兒?」

  每次出門都會報備的人,這回很反常,一聲不響拎了鑰匙就走。

  「去找容華早餐約會!」寇君謙說得很故意。

  她要他和容華在一起嘛,好啊,這是她說的,他就去!反正她無所謂。

  他承認,這樣真的很幼稚,所以話才說出口就後悔了,張口想補救——

  「喔。」她低應了聲,轉回視線玩狗。

  還真的很無所謂……

  他很悶地把話吞回去,低哦:「晚一點就回來,不會太久。」

  他是要去找葉容華沒錯,只是很賭氣地沒告訴她,他是要把話說清楚。

  既然釐清自己的心意,就不能再錯下去,雖然采嬪不見得會接受他,他還是得這麼做。愛情不是選擇題,沒乾麵就吃湯麵,而是是非題,只有愛與不愛而己。至於說清楚以後,葉容華要踹要揍,他都會認命承受,一切全是他的錯,是他沒弄清楚自己的心意就貿然追求,被怨恨被追殺也認了。

  他和葉容華約在附近的早餐店,她已經先到了,還替他點好了平日常吃的玉米煎餅加紅茶。

  「你剛剛在電話中說,有話要跟我說?」

  「呃,對。」他看了看眼前的紅茶,衡量是要先喝光它再說,還是現在就說。這順序關係到這杯紅茶是被喝下肚還是潑上臉……

  「看起來不是什麼好事。」不然他的表情不會一副如臨大敵的模樣。葉容華失笑。「你就說吧,伸頭一刀,縮頭也是一刀。」

  「……」聽起來,她已經準備好屠刀就是了?「我是想說……你父母結婚週年,我恐怕沒辦法去你家做客了……」

  「臨時有事?」

  「不、不是……」寇君謙暗暗吸一口氣。「是關於我們……我想了很久,覺得我們還是當朋友就好,有些事情,我以前沒有弄清楚,所以……」

  「所以現在弄清楚了,發現自己其實並沒有愛上我?」相對於他的含蓄,她回得可真是快狠準,直接命中目標,反而是他被嚇到了。

  「我、我不是說你不好,相反地,你很好,就是因為太好了,沒有男人會不喜歡,所以才……你知道的,我嘴巴笨,不太會說話,你是第一個讓我心動的女人,我以前沒有過這種感覺,以為那就是愛情,但是我後來知道,愛情不是仰望天上星星的亮度,而是身邊真實擁有的溫度。」

  「言下之意,是你終於領會到真正的愛情了?」

  他心虛地低下頭,連吭都不敢吭一聲。

  接下來,她應該要暴走了吧?

  他已經很認命地準備奉上眼前那杯紅茶了,誰知——

  低低地,葉容華笑出聲來。「不必那麼視死如歸,我不會把你怎樣。」

  「咦?」她沒有覺得被耍?沒有憤怒?沒有抓狂?修養會不會太好了一點?

  「我承認心裡有一點點不舒服,畢竟我真的看見你的好,也喜歡你這個人,才會慎重考慮與你培養長遠的關係,但是——」為什麼沒有想像中的憤怒?她想,是因為潛意識裡她其實察覺得到,他並不是真的愛她。

  心中那分保留依然存在,或許正如他所說,愛情只是一種溫度,她看見了他的誠意,卻沒有感受到真心的溫度,她比他更早看清他的心。

  真正愛上一個人,會渴望親近,儘管只是再細微的碰觸,不會時時保持著君子風度,連她的手都不會亂牽,人都在他懷中了,他卻連一個吻都遲疑,她從他眼中,看不見燃燒的狂熱。

  也因此,今天他會說這些話,她其實一點都不意外。

  「總之,我沒事,你也不必良心不安。」

  「那——我們還是朋友嗎?」

  她挑眉,反問:「不然呢?」

  總之,這烏龍事件確實是以他無法理解的平和與順利,悄然地落幕了,不過既然他從來沒懂過女人心,當然也就不會在這當口和自己的好運氣作對,探究自己為什麼沒被端幾腳、潑幾杯水之類的事。

  應該要把這件事告訴采嬪的,不過因為她持續表現得很無所謂,於是他一股無聊的男性尊嚴作祟,也硬是ㄍㄧㄥ著沒告訴她。

  一開始,是那夜被她拒絕,情竇初開的玫瑰少男心受創,小小嘔了一下氣,故意對她愛理不睬的,出門也不告訴她了。

  她不是笨蛋,自然感受得到寇君謙刻意的冷淡,慢慢地也不再主動靠近他,拉開距離不煩擾他。

  當他發現她在家中愈來愈沉默,不再帶著甜甜的笑容挨近他身畔、聽不見她清甜的笑語、嘮叨他生活瑣事的聲音,甚至夜裡不再進房時,他已經不知道該如何收場。

  有幾次,他鼓起勇氣想對她說些什麼,企圖恢復往昔的快樂,卻被她淡漠疏冷的態度隔出長長的距離。

  他不是一個善於言詞的人,少了她燦笑以對的神情,他連話都不會說,她比誰都清楚這一點,她只是用另一種方式拒絕他。

  直到這一晚,他在房間等了很久,她一直沒有進來,他終於放棄,自己默默拎了枕頭到外頭去睡。

  以前他沒有任何非分之想,所以她坦然,但是現在,他的感情已經不純粹了,既然她現在已經開始覺得孤男寡女同處一室不好,那他也很識相。

  看到自行窩到客廳來睡的他,她還是沒有說什麼,但是默默地回到房間去了。不必說她也明白,他是要將房間留給她。

  她很喜歡滾床,所以她來了以後,他增加最多的大概就是洗床單的次數,將床被洗得香香的,曬出陽光味,可以換來她很甜的笑容。

  她以前很好討好的,隨便做一點小事,她就會開心得像個孩子一樣,可是近來,似乎無論他做什麼、如何努力想要向她示好,她都視而不見,連話都不太想跟他說……

  他想了一個晚上,失眠了一個晚上,思考了很多事情,天一亮,他看著緊閉的房門,終於下定決心,趁著她熟睡,出門去找孫旖旎。

  上一回,他是搭別人的順風車,是那人特殊的命格本就如此,對他的影響並不大。但是這一回,他若真堅持要逆行時空、違反常態的話,是要折損自身陽壽的。

  這是孫旖旎說的。

  然後她問他,是否還是決定要這麼做?

  要。寇君謙毫不遲疑。

  無論如何,他一定要想辦法改變采嬪的命運,如果別人可以,那麼沒有道理她不行。

  只要她可以活在這個世上,折他幾年壽都沒有關係,不接受他也沒關係。

  第二次回到這裡,是向晚時分,他站在公車站牌下,想起上一回的烏龍事件,搖頭苦笑。一班公車到站,他靠邊退開,乘客三三兩兩地下車,她也是其中一個。

  年輕女孩仰頭,與他四目交會,便又若無其事地移開,往綺情街的方向走去。

  她不記得他了。或許說,他從沒在她的記憶中停留過。

  不過她記不記得他並不是什麼太大的問題,最大的癥結在於——馬的!他來錯時間了!

  短短一秒的交會,已經夠他看清她胸前制服的橫槓只有兩條,她才高二!

  他明明是要去她高三畢業旅行的那一天啊!這樣才能阻止她出事……到底是哪裡出了差錯?或者……真的是天意?

  既然來都來了……他快步跟了上去。

  她從進家門後,就沒再出來。

  他仰頭望向二樓的方位,那裡是他的房間,不過現在是她的。

  稍晚,家家戶戶飄出飯菜香,是晚餐時刻了。她房內的燈光亮起來,看來像是沒有打算出來覓食。

  他想起她曾經跟他說過,她是獨生女,家中環境不錯,有好些年,父母都忙著打拼生意,她一個人在家,連吃飯都沒有食慾,也懶得思考下一餐要吃什麼,或者一不留神過了用餐時間,也就可有可無地任它去了。

  難怪她這麼瘦,一定是營養不良。

  他想想好心疼,趕緊到路口替她訂了烤海鮮飯。她說過她愛吃這個——雖然七年後,這家店已經不在了。

  他請外賣工讀生送到她家,她來開門時,似乎很驚訝。

  「我沒有訂餐點。」

  「這是一位先生幫您訂的,請放心,款項已經付清。」

  她表情半信半疑,簽收之後捧著餐盒回到屋內。

  他這才從藏身的盆栽後走出來,想像她滿足大映美食的表情,感覺比自己吃了更快樂。采嬪那時網購一堆食物來塞他的胃,是不是也是這種心情?

  他開始努力回想,然後找一家網咖,上網搜尋所有她訂過的美食,那些她說看起來好像很好吃,但是她已經來不及去品嚐究竟是什麼滋味、要他形容給她聽的食物……

  睡夢中醒來,曲采嬪怔怔望著天花板。

  她已經很久沒想那些事情了,為什麼今天又突然浮現那些早己湮沒在歲月洪流中的記憶?

  那些過往,被她壓在深沉的意識下,刻意地不去想、不去回味,甚至催眠自己不曾存在過,是怕太濃的遺憾與落寞襲來,徒惹心傷,久了,也真的想不起了。

  那些再也回不去的、沒機會把握的、在手中流逝的……

  但是,生活中是真真實實出現過這麼一個人,暗地裡關心她、疼惜她,在晚餐時刻為她訂一份餐點,寫下一張「準時吃飯,不許再忘記」的字條,甚至每日固定請快遞送來一種點心到家裡,那段時間,她幾乎北、中、南的著名美食都嘗遍了,被養得最肥的就是那個階段。

  她以為自己已經忘了,但其實它一直存在記憶最底層,她下意識替寇君謙訂購一模一樣的點心,將那些生命中最溫暖、最珍貴的記憶延續到他身上。

  有個人,曾經那麼用心對待過她,一日一份餐點、一張紙條,以及一朵放在信封裡的雛菊。

  他說——

  我曾經傾慕地仰望天上的虹,到頭來卻發現,心裡最依戀的是圍繞在身邊,那一灣淺淺的溪流。我並不戀棧彩虹的美麗與消逝,但我永遠不會忘記,曾掬起的那一掌沁入心脾的清涼。

  我這輩子做過最浪漫的事,就是愛上你。這輩子最豬頭的事,是居然現在才發現愛的人是你。這輩子最遣憾的是,永遠無法親口告訴你——采嬪,我愛你。

  我們之間的錯誤在於,我不存在於你的過去,而我的未來中,已經沒有你。我無法守在你身邊,請你一定要好好善待自己,好嗎?

  我現在說的你或許不懂,但是請相信我,無論如何別去畢業旅行,你才能夠有未來。即使永不相遇,我也希望你能好好的,在那個我無法參與的未來裡,擁有你曾經錯失的一切。

  他說了很多,一天留一段話給她。剛開始,她只覺莫名其妙,他說的每一句話她都無法理解。

  為什麼他字裡行間會帶著那麼深的絕望?他們之間連開始都還沒有,他又怎知她不會接受他?他們沒有未來?

  她在腦海中編織了太多情節臆測,諸如他患了絕症不久人世、他是受人蔑視的私生子,家境不好,自卑情結作祟只能暗地裡看著她……所有八點檔她看過最灑狗血的劇情都在心中演過一遍。

  死黨說,那是男人的欲擒故縱,傷春悲秋,想引起她的注意。但她知道不是,一直到最後,他都沒有給她答案,成了她心中永遠的懸念。

  雖然不懂,但她相信,他是真心喜歡她,他甚至沒讓她知道他是誰,那些曾經打動她的真摯情感,始終深埋在心中。她一直很感謝,這世上曾有那麼一個人,用一顆最誠摯的心,不求回報地喜歡她、關懷她。

  記憶一旦開啟,那些曾被刻意封鎖遺忘的過往片段,全如潮水般湧回腦海,她想起他說過的每一句話,想起那些食物的滋味,甚至想起她最逃避、最不願回憶的事故片段……驀地,她渾身一震,一瞬間的恍然震懾得她動彈不得。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她想起,為何她死後一直徘徊在這裡,不肯離去的原因。

  她知道,那個費心為她準備餐點,一日一封信、一朵雛菊送到她手上來的男人是誰——

  原來,他既不是私生子、絕症患者或欲擒故縱,他字裡行間的絕望,是來自錯失的、無法交集的時空……

  許多年以後,那個人向她抱怨:「女人真難討好。」

  是她告訴他:「女人不難討好,至少我不難,只要有真心、一朵雛菊、一句暖心的話語就夠。」

  於是,他用雛菊討好她,送上他的真心……

  這個傻瓜——他真的回去了!即便會損陰德折陽壽,他還是去求孫旖旎,讓他回到過去,對她提出警告,試圖改變她的命運,用每一封短箋向她表達心意,然後在信末一次又一次提醒她,別去參加畢業旅行。

  只要不去,她就會好好活著,他們也不會相遇,她可以快樂地享受青春、品嚐美食、體驗愛情,最後在某個男人懷中被疼惜,共組家庭,而她永遠不會知曉,他為她犧牲了什麼……

  這個笨蛋,笨得……讓人好心疼……

  她閉上眼,將臉埋在掌中。為什麼,都那麼痛了,她還是沒有淚……

  他錯了!她現在什麼都想起來了,他只是在白費心機,以為自己可以改變歷史,其實歷史早己為今日之事記上一筆,他們從來都沒有逃出過命運的掌心。

  她的死是必然,不管他再回去幾次,結果終究會是如此……



  進屋之前,寇君謙做了好幾次的深呼吸,自認心理準備充足之後,才開啟大門。

  進到屋內,一室靜悄悄。

  果然,她不在了。

  他整個人像抽光了所有的力氣,癱坐在地板上,分不清湧上心頭的是欣慰還是失落……

  這樣很好,她有乖乖聽他的話,不去畢業旅行就不會出事,不出事的話,這屋裡哪還會有一隻碰了水就唉唉叫「寇君謙快救我」的笨女鬼,她會好好地在這世上某個他不知道的角落生活著,不枉他為她忙得團團轉。

  雖然他無法在那個時空停留太久,但是這世上有句話叫做「山不轉路轉」,還有另一句話叫做「有錢能使鬼推磨」,他網羅了各種想讓她也親口品嚐的美食,感受他當時感受到的幸福,每一種食物,他都寫下一些想告訴她卻開不了口的話,請快遞人員在他指定的日子寄達。

  這樣一來,即使他不在那裡,她也能每天收到他想傳遞給她的關懷,讓她知曉有人一直將她惦記在心裡。

  如果沒死的話,她現在也二十四歲了吧?可以想見,她會是多麼顛倒眾生的大美人,有多少追求者跟在她身後,她會很幸福、很幸福,只是,她的記憶中已經不再有他了,那麼平凡的他,就算路上經過,她也不會多看一眼……

  這樣很好,她幸福就好了。

  明明是這樣想的,可心裡還是免不了一股深濃的失落,空蕩蕩的屋子少了她的身影,什麼都不對勁了。

  寇君謙直接仰躺在地板上耍頹廢。以後,就算光著屁股在屋子裡當遛鳥俠、衣服堆得比富士山還高,都沒人會碎碎念了……

  「起來!地板幾天沒拖了,昨天的餐具還沒洗,是要說幾遍?吃完順手洗起來是會要你的命嗎?還有後陽台那堆衣服,要不要我買幾包鹽巴直接醃起來?」

  嗚……好懷念,原來這些瑣碎的叮嚀,也是一種幸福的聲音。采嬪,我好想你……

  「裝什麼死?起來拖地啦!」

  咦?

  某人腳尖踢了踢他,他倏地睜開眼,無法置信地瞪著眼前的身影,爆吼出聲:「你怎麼還在?!」

  曲采嬪瞪他一眼。「不然我應該去哪裡?」

  「你應該——混帳!你為什麼不聽我的話,叫你不要去畢業旅行還去,是有這麼愛玩嗎?!」氣死他了!

  一直等到他飆完,她才涼涼地回他:「你什麼時候叫我別去了?」

  「就——」他一窒,心虛地噤聲。

  「都叫你不要去找孫旖旎你還去,真的嫌命太長、活很膩嗎?」

  「我這是因為——」

  「沒有用的,不管你做什麼,都改變不了的。」

  「可以,我只要——

  「寇君謙,我的事,不需要你插手。」

  她的事,不用他插手……

  所以,他的關心是多餘的,他的著急是多餘的,他的……愛情,也是多餘的。算他雞婆,她不要。

  他明明知道,她應該是刻意這麼說,不讓他再做傻事,損了自己的福壽,可是乍聽此言,還是會受到打擊。

  她沒有告訴他,她根本沒有參加畢業旅行,拒絕死黨一次又一次的邀約。雖然當時的她並不明白,畢業旅行與她有沒有未來有何關係,但是想起他的叮嚀,她就是不想拂逆他的心意,寧可被同學埋怨。

  多得了幾日連假,父母又因長年工作總是不在家中,她一個人守著空寂的屋子難免寂寞,於是決定回花蓮老家探望祖父母。

  對於國內旅遊而言,花蓮常是不會錯過的景點,學校畢旅團當然也有,同學開口要她盡盡地主之誼,她想畢旅已經放人鴿子了,只是陪她們玩一天而己,自然也沒有拒絕的理由。而事故,就是發生在那一天。

  「與其在那裡瞎忙,不如去把那堆衣服山洗一洗,給我好一點的居住品質就可以了。」說完,曲采嬪轉身回房去,沒再搭理他。

  她背身而去的身影……好冷漠。從什麼時候起,她對他說話連一點表情都沒有,淡漠得一點都不在乎他的感受。

  他承認,心真的被傷了,可他又不能說,怕極了再聽到她說「不爽就讓我消失」之類的話。

  對於比海還要深的女人心,他從來就沒轍,以前有她幫忙,他才有勇氣去追葉容華,可是現在,面對不假辭色的她,沒有人教他該怎麼做才能討好她,讓她再對他露出一絲絲笑容。

  他真的,一點辦法都沒有……
作者: nanako42    時間: 2010-4-27 08:31 AM

第九章


  午後,曲采嬪坐在陽台上,暖暖薰風拂面而來,花台上,朵朵雛菊迎風搖曳。

  她伸手,指腹輕觸小巧稚嫩的花瓣。

  這盆白色雛菊,是他前兩天抱回家的,就放在陽台上,他沒有多說什麼,但是彼此心裡都清楚,那是為了討好她。

  他又怎麼會知道,她愛雛菊,是因為許多年前,他曾經送到她手中的一朵雛菊,她惋惜來不及萌芽便告夭折的感情。

  她起身悄悄打量樓下的情形。寇君謙正蹲在後陽台埋頭搓洗衣服,他現在變得好乖,居然做得到每天自動洗衣服,但是——

  喂,洗衣服不必這麼用力扯,這種蠻勁是在對待殺父仇人嗎?還有那件牛仔褲會褪色,不能和淺色T恤浸泡在一起……

  她及時吞回欲出口的碎碎念,忍住不上前糾正他。

  不能流露太多的關懷,他會留戀的。

  她無數次提醒自己,硬生生收住想靠近他的步伐。

  洗完衣服,他再拿出拖把拖地。

  拖完地,繼續擦窗戶,把家裡打點得明亮整潔。

  這完全不是他的個性,她心裡也清楚,這還是在討好她,怕她不開心,他努力做到她要他做的事。

  她不姓寇,也不叫君謙,所以她不是笨蛋,他的心意,她怎麼會不清楚?

  他那張臉從來就瞞不住心事,一開始或許不懂,但是她不會感受不到,他將她看得比什麼都重要,被帶衰也無妨、折壽更不放在心上,甚至為了她回到過去,試圖改變她的命運,這些不單單是善良、重義氣就能做到的——

  他的心,早就不在葉容華身上了。

  這從來就不是她的本意……她希望他幸福,所以極力成就他的幸福,偏偏卻也是她,破壞了他原本唾手可得的幸福。

  他居然真的為一隻朝不保夕的女鬼放棄了男人心目中的夢想,這種事也只有他這笨蛋做得出來。

  她哪裡比得上葉容華,一般女孩子能做的,她都做不到,甚至還會給他的人生製造更多的麻煩與混亂……

  「唉唷喂呀,哇?咖蹭……」聽到這聲可笑的哀號,她趕緊下樓察看,發現窗台垮成一堆木屑,某一枚笨蛋跌下去了,還弄倒一整桶的污水。

  好誇張!怎麼所有衰事都讓他遇上了……

  寇君謙揉揉膝蓋,很狼狽地站起身。從他走路的異樣姿勢看來,似乎是扭傷腳了。右腳刀傷未癒,左腳再扭傷,看起來真的好慘,走路完全不知該怎麼使力……

  她還在猶豫要不要上前幫他,他已經扶著桌椅、傢俱移動步伐,自己找出醫藥箱,很可憐地自己動手拆掉濕透的紗布,還不時偷瞄她一眼。

  他這個樣子,完全就像想索討憐愛,又不敢任性開口胡鬧怕惹媽媽生氣的小男孩,看得她心都軟了。

  「我來啦!」她克制不住地上前,接過他手中的棉花棒。

  就這麼一次,只有這一次而己,應該沒關係……吧?

  「豬頭!你都隨便塗一塗嗎?」沒盯著他換藥,他就給她隨便抹抹敷衍了事,難怪傷口復原速度這麼慢。

  她換藥的動作好溫柔,感覺好像以前那個善解人意、會擔心他、對他碎碎念的可愛小甜心。他著迷地望著曲采嬪傾身挨近的嬌軀,幾乎聞得到屬於女子特有的馥柔馨香,他一時意亂情迷,心臟怦動狂跳,於是不自覺再次做出鬼遮眼的事——

  好軟,她抱起來的感覺比想像中還舒服,如果壓在身下一定會更銷魂,軟軟的嘴唇就跟上次嘗起來的感覺一樣好——不,是更好……他忍不住深入品嚐,勾住柔軟丁香,舔舐深纏,嘗盡唇腔之內的每一處甜美……

  「唔……」她細細的呻吟稍稍拉回他的神智,這才驚覺——

  他什麼時候把她壓在沙發上的?手還覆在女人胸前最柔軟的那個位置,如果假裝是不小心跌倒可以說服觀眾嗎?可是熱燙勃發的男性某部位正色情地卡在她腿間,這麼禽獸的姿勢說服力有點薄弱吧……

  他還在思考要怎麼找下台階,或者乾脆招供算了,坦承感情總比胡亂非禮女人來得好吧?最多再多澄清一下他沒有要給她壓力的意思,要不要接受她可以慢慢再考慮個十年八年都沒關係。

  「其實,采嬪,我喜——」

  啪!

  顯然,她也考慮好該怎麼回應了——

  一掌直接往他臉頰轟上去。

  采嬪現在完全不理他了。

  闖了禍的寇君謙自知理虧,這幾天都不太敢煩她。

  雖然他事後用力回想,她好像也沒怎麼掙扎,而且……明明就很有反應啊,如果她真的不要的話,應該一開始就要抗拒、而且態度更明確一點,那樣他就不會渾然忘我,沉醉到忘了自己是誰……

  不過這麼無恥的話他說不出來,那種「嘴巴不要身體卻很誠實」的台詞,是男人用來推卸責任的,一般隸屬於小說中俊美邪佞男主角的專利,他沒那個本錢、更沒那狗膽。

  她甩他一巴掌了,不是嗎?

  女人就是不願意、不喜歡、不舒服,才會打他啊!雖然他覺得那是很美好、很珍貴的感覺,但是她只覺得被冒犯。

  哀怨的目光追隨曲采嬪,看著她從眼前走過,瞧都不瞧他一眼。

  他現在兩條腿都帶傷耶,怎麼出去覓食?她好狠的心,真的不管他死活了……

  最後還是孫旖旎來探望他,知道他狀況那麼慘,「嘖嘖」兩聲為他的衰運聊表驚歎後,總算還有點良心,稍盡了下房東照顧房客的義務,幫他送吃的、陪他去中醫診所推拿,反正住同一條巷子,走幾步路就到了,很方便。

  再來就是洗澡的問題。之前他傷一隻腳已經很麻煩,現在兩隻一起來,怎麼洗他都不知道了.好不容易洗完,還在浴室滑了一跤,頭上撞出一個包。

  如果用星爺的電影來形容,他都想吐血吐成一個「慘」字了。

  「你還好吧?」曲采嬪硬邦邦的聲音傳來,看似探問得不情不願。

  「沒事沒事,你不要過來,浴室都是水。」他急急忙忙阻止她。

  她欲言又止了半晌,最後停在原處不動。

  寇君謙好不容易自行撐起身體走出來,她這才上前攙扶。回到房間,她從衣櫥拿了衣服給他替換。

  「對了,下一張圖是不是該畫了?」算一算差不多快一個月了。他順手拉住她的右掌就要察看——

  曲采嬪迅速甩開,退了幾步。「你不要碰我!」

  他的手還僵在半空中,一臉尷尬。

  「對、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在她心目中,他已經成了那麼低級的人嗎?連他的靠近,都嫌惡得無法忍受了……

  「總之,你離我遠一點,時間到了我會自己告訴你。」

  她冷冷說完,背身而去,卻在離開他的視線後,卸下防備,流洩脆弱。

  不是沒看見他受傷的神情,也不是不心疼……但是,她能如何?把他害得這麼慘後,連他在浴室跌倒時扶他一把都做不到……

  這個人,實在是老實得惹人心憐,就因為她那一巴掌,便認定自己強迫了她,一副自責得想切腹向她謝罪的模樣。其實女人若真不願意,豈會任他嘗盡甜頭、裡裡外外都吻遍了才想到要反抗,她是……不得不打啊!

  女人心哪……依他的等級,或許終其一生都無法知曉她的心意吧!

  她抬掌,看著逐漸淡淺的掌紋,逸出幾不可察的眷戀笑容。

  真的,好捨不得他…

  「那個……我出去一下。」

  雖然采嬪現在已經不太理他了,他還是會習慣性地報告行蹤。

  他要陪葉容華挑選送給父母結婚週年的禮物,不過在這敏感當口,他當然不敢在她面前提葉容華來自絕生路。

  雖然沒有緣分當情人,但他們還是不錯的朋友,會彼此關心,他去推拿的那家中醫診所還是葉容華介紹的,陪她挑個禮物也是應該的。

  「你腳好多了吧?抱歉,你受傷還讓你出門。」

  「好多了啦!」不過是扭傷而己,推拿個幾天其實就已經可以正常行走,右腳的傷口也在復原,其實走慢一點、別讓傷口裂開的話,正常行走沒什麼問題,何況只是在這附近逛逛而己。

  葉容華說,她與妹妹講好,她挑選父親的禮物,妹妹挑母親的,聽說她父親身量與他差不多,她想送套西裝,就開口請他幫忙出借「身體」了。

  買好禮物,他們在附近順道吃了晚餐。

  餐點才剛上來,外頭便滴滴答答下起雨來。

  寇君謙一邊吃,目光不由自主地頻頻往窗外瞄,心神不寧。

  下雨了,采嬪最怕水了,不曉得有沒有躲好?

  她很愛在陽台做日光浴,萬一不小心睡著了沒及時進屋……還有他昨天洗了衣服,賢慧又心思縝密的她可能會跑去後陽台收衣服,然後不小心被雨淋到……甚至連屋子不曉得會不會漏水,害她嚇到這類天馬行空的誇張想法都冒出來了。

  他也知道這樣心不在焉的表現,對和他一起吃飯的伴很不禮貌,可是他就是控制不住腦袋裡的思緒,掛念家裡的那個人。

  她一個人,會不會怕?

  「你告訴她了嗎?」

  「啊,什麼?」對面拋來的問句讓他熊熊回神。

  「我說,那個讓你真正認識愛情的人,你向她表明心意了嗎?」

  「沒有。」因為想開口的時候,她就賞來一巴掌了,哪還說得下去?

  「這不像你的個性。」他是那種喜歡上一個人,就會靠一股蠻勁勇往直前的人,不怕受傷、不怕拒絕,就算不被愛著,他也可以一個人愛得很快樂,用一雙眼全心全意看著那個人。

  「她的情況比較複雜一點……」需要考量的問題很多,她的心情也要顧慮,不能讓她困擾、不能給她壓力,擔心得愈多,他愈開不了口。「而且她還幫著我來追你……」

  這樣怎麼可能還會對他有意思?真要開口了,那叫白目。

  「怎麼不可能?有一種愛情叫做『祝你幸福』,沒聽過嗎?」要真沒有心,何必花那麼多心思來幫他追求所愛?

  他只聽過有一種愛叫放手啦!「你抄襲歌詞。」

  葉容華絕倒。「算了,你這種單細胞生物,沒有慧根參悟女人心。」

  第二次被女人如此評價,寇君謙識相地埋頭解決餐點,不去抗辯權威。

  「咦,你怎麼還在這裡?」出來用餐的孫旖旎,甩甩身上的水花嘀咕:「雨下真大……」

  「不然我該在哪裡?」

  孫旖旎停下抽面紙的動作。「她應該就這一、兩天了,保險起見,你不該在家裡守著嗎?」一口花枝丸忘了咬下去,寇君謙震驚地仰頭。「什麼?」

  他每次問,她都說還早,而且老避著他,一副很不想跟他同在一個屋簷下的感覺,所以他才會出來,讓她有空間透透氣……

  孫旖旎打量他的表情,恍然大悟。「難怪昨天她來找我,態度怪怪的……」原來打的是這個主意,連告別的機會都不給他,她不知道這會讓寇君謙多傷心嗎?

  寇君謙猛地站起,打翻了桌上的水杯,發出不小的聲響,引來鄰桌客人的側目,但他管不了這麼多,拔腿往外飛奔。

  雙腿傳來陣陣抽痛,因過於劇烈的動作而扯裂傷口,但他跛著腳,朝家門方向飛奔。如果就在這一、兩天,她為什麼不說?他出門前明明就告訴她,她為什麼不說?!她明知道沒有什麼會比她更重要,只要她一句話,他就會留下來陪她,她為什麼不說!

  她真的這麼討厭他嗎?討厭到寧可消失都不想留在他身邊……


  用最快的速度返家,他跌跌撞撞衝進屋內,雙腳痛得幾乎站立不穩,他沒來得及喘息,著急地找遍屋內每一個角落,沒見到她的身影,卻看見飄落在落地窗邊,被雨水打濕的畫軸…他伸手攤開,畫已不是畫,糊成一團的顏料己辨不出原貌。

  劇痛無預警地椎入心扉。

  「采嬪……」他怯懦地輕喊了聲。「采嬪,你在嗎……不要這樣嚇我……」

  她怎麼可能就這樣離開他?一如來時的悄然,讓他無從防備,他甚至、甚至還來不及親口告訴她……他愛她……

  尾隨而來的孫旖旎,靜靜站在門邊,一時也不曉得該說些什麼。

  他——該不會在哭吧?

  一個這麼高大的男人,哭起來很怪耶!

  孫旖旎搓搓手臂冒起的雞皮疙瘩,走上前。「你……」

  他毫無反應,臉上一點表情都沒有,是受到太大的打擊,呆了嗎?

  她張口正想說點什麼,他突然驚跳起來,像發瘋一樣搬出所有的畫具,開始狂畫曲采嬪。好熟練!孫旖旎歎為觀止。每一分神韻、每一寸曲線、臉容的勾勒又快又準,顯然這張臉已經深烙記憶,他太熟悉屬於她的每一部分,忘都忘不掉……

  「沒有用的啦,她如果不願意,你畫到死都畫不出她來。」

  這本就是兩相情願的事,他願給,她願受,才能成立,不是單方面強求就可以的。

  「不願意?」他茫然抬眼。她為什麼不願意?她不是說怕了無依無據、寂寞無邊無際的日子嗎?他想陪她,他可以跟她對話啊,她為什麼不要?

  「我又沒有強求她要愛我,我自己愛就可以了,她想怎麼樣就怎麼樣,我改掉所有她不喜歡的生活習慣,我什麼都聽她的,我不交女朋友,一輩子陪著她,只當朋友就好,她為什麼還是不要?!」不懂,他真的不懂……

  「她就是不忍心讓你為她犧牲這麼多才走的,你是豬嗎?這麼簡單的道理都不懂。」

  「我沒有犧牲什麼!」有她相陪很快樂,哪是犧牲?

  「那是你的想法。連她都知道養一隻鬼在家裡是要付出代價的,她很難過害你左腳受傷——」

  「我碰到搶劫,關她什麼事!」他搶著反駁。

  「從窗台跌下來又扭傷另一隻腳……」

  「那是提醒我變胖,該減肥了!」窗台和她都是無辜的。

  「在浴室跌倒,頭上撞出一個包……」

  「我自己白癡大意,又干她屁事!」

  「原本偏財運還不錯,現在連張兩百塊的發票都對不中……」

  「中個兩百塊就能大富大貴嗎?不能的話,中不中有什麼差別?要錢我自己賺,不稀罕意外之財!」

  孫旖旎挑眉,似笑非笑。「你對她倒是情深意重。」維護成這樣。

  很多事情,相信他不是一無所覺,卻自始至終,不曾動搖過信念。

  「那是——」本能要再反駁,聽清楚她的話之後,寇君謙弱了氣勢,軟軟點一下頭,可憐兮兮地承認。「對,我很愛她,可是她不要我……我長得不帥、不瞭解女人心、不有錢又不邪佞,所以她不要我……」

  前頭還有模有樣,但到後來……

  「邪佞?」

  「她說女孩子就喜歡那一種。」就在他不顧旁人側目,到租書店掃了一大堆言情小說回來給她打發時間之後,她看完的結論。

  他這種型的,通常都是男配角的命,就算埋頭苦幹追個十年八年,女主角最後還是會以不可思議的光速,瞬間被邪佞男主角吸引。

  他真的好慘……

  不知道這時候笑出來會不會很沒同情心?孫旖旎輕咳了聲。「都說她不是不愛你,是不想連累你為她弄得一身傷了,你是聽不懂人話嗎?」曲采嬪選擇自行消失,這樣他就不必背負良知譴責、道德壓力,她是用心良苦。

  「謝謝你的好意,我心領了……」一點都不能安慰他。采嬪知道他的心意時,明明就不高興,完全不想理他。

  「她沒有不理你,你受傷她很心急,跑來請我幫你,暗地裡關心你,她只是不想留給你太多的遺憾。」單戀都已經難過成這樣,要是知道她的心意,他會更痛苦,更難忘。

  「是嗎……」如果是這樣的話,那她更不應該離開他。

  寇君謙不再說話,埋頭專注地畫她,一張不行,就畫兩張,兩張不行,他畫三張……總有一天可以把她畫回來。

  這個死腦筋的傢伙!孫旖旎懶得再跟他說,該讓他知道的她都說了,看不開她也沒辦法。

  天色亮了。

  寇君謙一夜無眠,畫了不計其數的她,但是沒有一張,能讓活靈活現的她再次出現。孫旖旎不是說他的畫有靈氣嗎?他有滿滿的感情,很真心地畫,很用心地想她,就算不刻意這麼做也滿腦子都是她,為什麼還是畫不出來?

  「采嬪,我知道你在這裡、聽得見我說話,不要不理我好不好?回來陪我……」

  到後來,等不到她,他也想通了。

  既然她不來找他,那就換他去找她。

  他收拾滿地的畫,疊起,收成捲筒狀,抱著它們去找孫旖旎。

  孫旖旎聽了他的話,一口茶差點噴出來。「你、你、你——說什麼?」

  「我說,她不見我,換我去見她。」

  「不是吧?我說寇君謙,雖然你很痛苦,但是殉情真的是不好的示範,你千萬別——」

  「誰要殉情了?」他奇怪地瞥她一眼。「我想再試一次,回到七年前她出事的那一天找她。」真要殉情,還會來找她廢話一堆嗎?

  「原來……是這個意思喔?」她乾笑兩聲,旋即神色一整,吼他:「你真當這是國際旅遊團了是不是?還玩了又玩,去過還想再去?'」

  「我要去。」他神情未變。無論任何代價,他要去。「我有好多話還沒來得及告訴她,就算命運改變不了,就算我得付出代價,我還是要去,把那些該說的話親口對她說。你不是我,你不會明白那種想抓住什麼卻沒抓住,懊悔的傷痛有多痛……」

  「誰說我不懂……」她咕噥。就因為懂,才想極力彌補,四處奔波讓自己累得像條狗一樣……

  「如果你真的懂,那就幫我,我不想一輩子都活在這樣的懊悔與遺憾當中。」

  分不清究竟是哪一句話打動了她,總之——她一定是瘋了,居然答應陪他一起做蠢事——
作者: nanako42    時間: 2010-4-27 08:33 AM

第十章


  她只能盡力,但不保證結果。

  最後,孫旖旎是這麼跟他說的。

  站在熟悉的街道,寇君謙終於懂得,天意果然不是尋常人可以挑戰的。

  仰頭看著街道上的電子時鐘,今日氣溫——13℃,馬的,他冷斃了!采嬪沒告訴他是這種鬼天氣!

  路人全用詭異的眼神瞄他。

  再來,他相信孫旖旎真的盡了全力,上一次來是去年的今天,這一次來對日期了,可是——日期下頭顯示的時間讓他忍不住再一次髒話亂飆。

  去他的擔擔面.下午四點二十五分,這怎麼來得及啊.

  他顧不得別人會不會將他當成神經病,直接跑去她家狂按電鈴,按了十來分鐘無人回應,倒是斜後方54號的大門打開了。

  「年輕人,你是要找曲家的女孩嗎?」小嬪長得漂亮,常有年輕小伙子在巷子附近站崗獻慇勤,將來不得了,去當大明星一定會紅的。

  寇君謙回頭,那是一名年約六、七十來歲的老婦人。原來臨江口中的蔡婆婆長這樣啊「對。她這幾天畢業旅行對不對?她去了嗎?」

  老婆婆想了想。「她好像是說要去花蓮陪爺爺奶奶住幾天。」

  所以她沒去嗎?那怎麼會……

  寇君謙惴惴不安。「婆婆,您知不知道她的手機號碼,我有很重要的事情,一定要立刻聯絡到她。」

  「這樣啊……」婆婆上下打量他,似在評估該不該相信他。

  「拜託你,婆婆,我不是壞人,我好不容易才來到這裡,就是為了幫她,要是錯過這一次,就再也沒機會了。」

  或許是因為他表情太誠懇,也或許是眼神裡的焦慮觸動了她,婆婆凝思了會兒,終於決定相信他,回屋裡抄下曲采嬪的手機號碼給他。

  手中握緊了救命紙條,他趕著去搭車趕往花蓮,可臨走前想到什麼,他又回過頭來。「婆婆,如果可以的話,盡快全家搬離這個地方吧!」或許,能夠避掉隔年那樁驚動社會的滅門血案。

  他到路口攔計程車,請司機盡可能以最快速度將他送到他想去的地方,期間他不斷地狂打手機,就是沒有人接。

  內心焦慮愈積愈深,就在這時,他聽見廣播傳來的整點新聞——

  今日下午四點半,XX公路發生疑似遊覽車爆胎的意外事故,遊覽車車身打滑失控翻落山壁,目前已知該輛遊覽車內乘客為啟英高中畢旅學生,救難人員正在搶救中,詳細乘客名單請鎖定六點鐘的整點新聞……

  寇君謙的心涼透了。

  還是……來不及了嗎?

  費盡心思,依然無法扭轉既定的命運。

  采嬪,你究竟在不在那裡?在不在?!

  這一刻,她曾經說過的話無預警地躍上腦海。

  她說過什麼?對了,她說她抓著手機想求救,一直等、一直等,她很害怕如果她真的被困在那裡,現在應該還有意識。

  他顫抖著手,拿出手機,改傳簡訊。

  采嬪,你還好嗎?如果沒事的話,拜託讓我知道。

  等了半晌沒有回應,他幾乎已經做了最壞的打算。

  你出事了嗎?

  我一直想辦法要讓你避開這個局面,它還是發生了?記得嗎?我一直要你別去畢業旅行的……

  我知道你心裡有很多疑問,其實我也有。

  是不是命運真的不可改?那麼我希望能在你還活著的時候,盡情體驗那些來不及體驗的事物,包括美食,包括——愛情。

  那樣,你的遺憾至少可以少一些。

  所以,我一天送一道點心給你,以及一朵純白雛菊,我只是想讓你知道,你被愛過。

  他不知道她究竟看到了沒有,只記得她說的,四週一片黑暗,沒有聲音,她很害怕……她說,她很害怕。

  他拚命傳簡訊,讓簡訊微弱的聲音、光亮,還有他的心意,傳遞給她。

  不要怕,我在這裡陪你,你一定要勇敢,我會等你。

  采嬪,我很愛很愛你,我長得不帥、不有錢又不邪佞,是標準的男配角,但是我有真心,這樣夠不夠當你的男主角?

  我一直想問你這句話,卻一直沒說出口。

  即時新聞插撥,更新了最新悄息,已救出的名單中,遲遲聽不到她的名字,隨後念出的旅客名單中證實她在其中,他幾乎已然絕望。

  原來……命運真的不是一般凡夫俗子能挑戰的。

  如果,我是說如果,你真的撐不過來,那麼,你要記得,哪裡都別去,留在家中等我,好嗎?只有這樣,我們才能相遇。

  我知道我現在說的,聽起來相當荒謬離奇,但請你相信我,六年後我會住進你現在住的地方,如果你對我有心,請你等我。

  我不在乎你是人是鬼,就算讓我再選擇一百遍,我還是想跟你相遇,畫出你的形貌,然後愛上你……

  他傳了很多,多到數不清,到最後,甚至只能心痛地一遍遍重複那句說不出口的真心——我愛你……

  手機按鍵上移動的指節開始泛白模糊。這次的時間特別短,他大概撐不到目的地了。

  因此,他盡可能用最平和的態度,將那疊抱在懷中一同帶來、為她而畫的圖稿留在座位上,並且很有道德地留下車資,聲調力持平穩地說:「司機先生,麻煩你一件事,你到事故現場之後,將這些東西交到一個叫曲采嬪的女孩手上,無論她是否還活著。另外——請先做好心理準備,千萬別嚇得去撞安全島……」

  他聲音漸稀,然後在運將大哥愈張愈大的眼睛中——

  砰!撞車了。

  一人,一車,和一疊畫稿。

  喔,當然,唯一值得慶幸的是,憑空消失的男人所留下的千元鈔,並沒有戲劇性地變成冥紙。

  干!他要去行天宮收驚。

  一切,像是作了一場長長的夢。

  寇君謙環顧悄寂的屋內,除了一幅幅為她而繪的畫像,什麼也沒有。

  「采嬪,你還在嗎?」他現在終於懂了,她始終徘徊在這間屋子裡不肯離去,是為了等待與他相遇。

  她一直記著他說過的話,所以她對他絕對不像表面上的無情,否則不會花那麼長的時間等他。

  他甚至不清楚,她是不是還活著,那一日——她有撐下去嗎?

  回來之後,他跑遍各大圖書館去查當年的報紙,查到了旅客名單,但對於那樁意外事故,後續追蹤報導卻不多,他完全無法得知她的後續情況。

  有一回,他問臨江:「你看得見——我屋裡有什麼嗎?」

  臨江環顧屋內,一臉困惑。「該有什麼嗎?」

  是他也看不見?還是——她真的不在了?

  日復一日,他仍在畫著,但是她再也沒出現過。

  他真的不得不承認,她不在了。

  這一次,徹徹底底離開他。

  他依然住在這裡,老娘來過幾次,對他的決定不以為然,老是叨念他在外頭不懂得照顧自己,以前說要追女朋友還勉強可以說服她,現在既然追不到就乖乖搬回家來住……

  但是他沒有。旁人不懂得他對這間房子的感情,他也沒有多做解釋。采嬪在這裡出生、成長,他們也在這裡相遇、相知,這間房子每個角落都有她存在的痕跡,有時耳邊隱約聽得見她清靈的笑語,彷彿他一轉身,就能看見她。

  那種依戀與不捨,沒有人會懂的。

  也許這樣想有些傻氣,但他總覺得他這一走,就真的和她斷得乾乾淨淨,再無牽扯了。

  他不想要那樣。

  就算是追憶、緬懷、奢望,什麼都好,他就是不想放棄她,只要守在這裡,或許有一天,她還會再回來。

  萬一他走了,她找不到他,怎麼辦?她會心急、哭泣……

  他願意等,也甘心等,無盡期。
作者: nanako42    時間: 2010-4-27 08:33 AM

尾聲


  半年後

  「君謙,你快一點!」門外,葉容華揚聲催促。

  「真的要這樣嗎?」寇君謙別彆扭扭,遲遲不肯走出來。

  「是你自己親口答應的,難道你想失信於小朋友,看他們失望,當個無情無義、缺乏信用的人,為孩子立下極壞的示範,將來他們人格發展偏頗全是你的錯。」

  「……」有這麼嚴重嗎?所以他現在不走出去,就是戕害國家幼苗的人格發展,刺激社會治安敗壞的兇手?

  基於國家興亡、匹夫有責的豪情理念,他深吸一口氣,豁出去了!

  一站出來,葉容華瞪大眼,嘴角一瞬間失去控制地抖動……

  「你在笑!」他悲忿指控。

  「不,我沒有。」她旋即神色一整,正經八百。「你瞧,我多嚴肅。」

  「是嗎?」他質疑地瞄她一眼。

  「沒錯,就是這樣。想想小朋友純真無那的笑容——你還不快點,我們快來不及了!」

  「喔,好。」被這一催促,寇君謙也顧不得遲疑,拎了鑰匙迅速被她拉出門。

  他們一走出巷口,另一名女孩下了公車朝這裡走來,錯身而過的瞬間,忍不住回眸多瞧一眼——其實不只她,路上行人全都多瞧了他們好幾眼。

  那個人,好怪。

  女孩打量那道火紅得招搖的身影,皺皺鼻,旋即拋諸腦後,步履輕快地朝44巷走去。最後,她停在59號門牌前。

  伸手按了按鈴,沒有回應。

  她又按了一次,再等三分鐘,確認了主人真的不在家後,她從包包裡拿出記事本,迅速寫下一行字,塞進門縫邊緣。

  您好,我是這間房子的前任住戶,因為某些原因倉促搬離,留有重要物品尚未攜出,晚些我會再來拜訪,或者您哪時較為方便,麻煩請撥以下電話——

  0982一526918曲采嬪

  他到底為什麼要幹這種蠢事?

  寇君謙第無數次問自己。

  「不是不是,你不是小紅帽,小紅帽沒有那麼粗的腿毛……」

  嗚,孩子,這是雄壯威武的男人味,念在你小小年紀不懂,就原諒你嫌棄的口吻好了。「不不不,奶奶我是小紅帽,你看你看。」太白粉拚命往腳上塗。唉,他好犧牲……

  「可是我的小紅帽也沒有那麼粗的嗓音。」

  這明明就是三隻小豬的對白吧?劇本到底誰寫的?

  「唉呀!奶奶、奶奶被大野狼嚇昏了,奶奶最心愛的小紅帽快點回來吻醒她……」

  這群人瘋啦,這什麼劇情?!

  總之,他依然配合著演了一出亂七八糟,完全丟進一鍋攪成大雜燴、不知所云的戲劇,可喜可賀。

  可喜的是——他居然演完了而沒有神智錯亂。

  可賀的是——他終於能換掉這一身可笑的小紅帽裝!

  「寇先生,感謝你來參加幼稚園一年一度的園遊會,小朋友都很開心呢!」

  「哪裡,我也很喜歡和他們一起演出。」只要別讓他穿上這身白色蕾絲小白帽、紅色女僕裝、外加誇張到不行的蓬蓬裙,中規中矩扮演他的大野狼的話,他會更喜歡的。

  結束了歡樂的園遊會,他抱著「最佳笑果獎」(全體小朋友一致表決通過)的獎品——一箱乖乖,以及一身招搖的小紅帽裝走上回程。

  幼稚園離家裡並不遠,他低著頭快速通過馬路,走在紅磚道上,心中暗自祈禱別碰上熟人,否則他一世英名全毀了……

  快步經過公車站牌時,一道奇異的凝注目光讓他不自覺地慢下腳步,因著難以言說的心靈觸動,他緩慢地收住步伐,回身——望進一道熟悉的明眸。

  她注視著他,一瞬也不瞬。

  他……眼花了嗎?!

  寇君謙用力揉了幾下眼,眼前倩影依然婷婷而立,越發專注的眼神定定凝望著他。

  采嬪……繞在舌尖的思念,遲遲不敢吐出,他不曉得,如今的她究竟是人是鬼,是不是——還記得他?

  而後,她有了動作——開始移動雙腳、一步、兩步、三步……逐漸加快的步伐,再無遲疑地朝他奔來。

  她記得他!寇君謙吐出憋在胸腔的一口氣,露出笑容,放開懷中那箱乖乖,張臂等待她再度盈滿空缺已久的懷抱。

  彷彿等待了一世紀之久,她飛奔而來,露出大大的笑容,朝他——

  踹出一腳!

  「你還好吧?」

  坐在人行道的長椅上,曲采嬪關切地俯視他。

  寇君謙仰頭,兩指捏著鼻樑試圖止住鼻血。

  「最毒婦人心。」他低噥埋怨。

  還以為會是多浪漫美妙的重逢,他都已經在腦海中自行模擬背景櫻花飄落、女孩長髮飄揚,被他抱著轉圈圈的久別重逢場景,結果——

  只被她一腳踹得僕街,小紅帽裝的蓬蓬裙整個掀開,露出海綿寶寶四角褲供路人大肆觀賞。

  她雙手插腰。「別以為我認不出你,這是你自找的!」八年前那一腳之仇她可沒忘記,無緣無故踹了她一腳之後又落跑,害她破相這筆帳不找他找誰算?

  「你還給我助跑!」是有沒有這麼怨恨?虧他還以為她是要開心地撲進他懷裡……嗚嗚!最痛的傷不在鼻子,而是他碎了一地的少男心。

  「不然力道哪比得上你。」他就知道他當時踹得有多用力了,她校服百褶裙上都留下他的大腳印。

  她當時就想,要再讓她遇上他,她一定要如數奉還,這一幕已經在她心中想像很久,這下心裡舒坦多了。

  」……我有說對不起了嘛。」

  她拍拍雙手。「好,扯平了。」接著朝他伸出手。「我叫曲采嬪。」

  他遲疑了下,握住眼前的細嫩柔黃。「寇君謙。」

  「喂!」見他握住她的右手不放,一臉恍惚失神的模樣,她另一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不會真被她給踹傻了吧?

  他仍是愣愣地仰望她。「你……還活著嗎?」

  一般人聽到這句話,不再補他一腳也會破口大罵,幸好她修養頗佳,眨眨眼反問他:「不然呢?」被他踹一腳還不至於往生吧?他又想出什麼怪招了?

  她抽手,防備退開一步。「敢拿黑狗血潑我,你就死定了!」

  「我沒有。」

  她的手是溫熱的,陽光下,地面的影子清清楚楚,所以她真的撐過來了?不愧是他的小采嬪,好勇敢。

  可是……她也不記得他了。她沒死,那一段過去對她而言便不復存在,他除了是踹她一腳後落跑的混賬之外,再也沒別的了……

  如今的他,只是一名陌生人。

  「你住哪兒?要不要我陪你回去?」剛剛好像真的踹得太用力了,他膝蓋也有點擦傷,她開始愧疚了。

  「好……」利用她的善良雖然有點無恥,但是他們已經是沒有關係的兩個人,能夠與她相處的機會是如此稀少,如此珍貴,他不想放棄。

  曲采嬪替他抱起那箱乖乖,看他走路還算穩,但是不知為什麼,總是下意識想伸手去扶他……怪了,明明只是膝蓋擦傷而己……

  她一面走,一邊打量寇君謙。「你這身穿著,非常地……嗯,品味獨特。」

  他一窘,尷尬得想死。「不是、我不是……我……」

  「我喜歡。」有夠童心未抿,好有娛樂效果。

  「呃……」辯解的話卡在喉間,被她淺淺揚起的笑意電得暈頭轉向。「你喜歡的話我天天穿。」

  「啊?」沒料到他會如此回應,曲采嬪怔了怔。

  這傻大個兒……挺有趣的。

  他失神地凝視她,伸出手,想起陌生人不能再幫她將被風吹亂的髮絲往耳後勾,又僵硬地收了回來。

  「你家到底在哪?」走到巷子底了耶。

  「呃……」猛然回神望了望。「過頭了。」

  於是,兩人再往回走。

  「這裡?」她訝異地挑眉,看著59號門牌。

  「對。」為了證明他這次沒走錯,也沒私闖民宅,他掏出朝匙打開大門。看見地上的紙條,他彎身拾起看了遍,偏頭瞥她。「你什麼東西在這裡?」

  她食指朝樓上指了指。「那裡,以前是我的房間,後來我出了一點意外,在醫院昏迷了好幾年,醫生說可能會變植物人,那時,我父母為了照顧我,把房子賣了,搬家時有些東西沒有帶走,他們不曉得那對我很重要,我必須找回來。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可以自己上去找嗎?」

  寇君謙點頭。

  她要住進來都歡迎了,找個東西算什麼。

  「你先等一下,房間很亂,我收抬好你再進來。」他趕緊上樓,把那些畫了她的畫紙藏好。東一張、西一張,平常不覺得,真要收抬起來還真不少。

  這半年當中,每當想念她,便會順手畫她,都畫成習慣了。

  要藏哪裡好呢?

  他張望了下,搬來一張椅子,將捲起的畫紙全往當初裝潢時,天花板上做的斜照式嵌燈空間裡塞。

  這麼高,她絕對看不到。

  「好了,你可以進來了。」

  她一進來,就直接搬來那張椅子,往牆邊的位置一放……

  「?——」他張口欲言。

  「怎麼了?」

  「呃……沒事。」他硬著頭皮吐出話。

  她轉回身,踩上椅凳,伸長了手往天花板的空間邊緣摸素。

  指尖摸索到一隻鐵盒,她踞高腳尖,緩緩將它撥了出來,落入雙掌。她露出欣喜的微笑,掌心拂拭上頭堆積的灰塵,小心捧著。

  到底是什麼東西讓她如此在意,還露出那麼甜的笑容,真嫉妒。

  寇君謙不是滋味地想。

  她正欲跳下椅凳,眼尾餘光忽然瞥見露出來的紙張邊緣,好奇地伸手——

  糗了!

  他閉上眼,簡直不敢看她。

  「原來你和我一樣,喜歡在這裡藏東西。」她的手伸到一半,便覺不妥地縮了回來。那是個人隱私,外人不該隨意闖入,就像她鐵盒內的心事,如果被外人知道,她也會不開心。

  「你……那些是什麼?」他忍不住,好奇追問。

  「和你一樣,只是幾張紙。」

  「……什麼紙?」這麼寶貝。

  「我不問你的,也請你不要問我的。」

  「……」碰了個軟釘子,他乖乖閉上嘴。

  「時間不早了,我該回去了,今天謝謝你。」

  「?……你不坐一下嗎……」這麼快?他都還沒看夠,補足半年的相思。

  「不了,我家人還在等我回去吃晚餐。」

  」……喔。」寇君謙沒再開口,甚至不敢問她,她還會不會再來。

  應該不會了吧!這裡又沒有什麼好讓她留戀的,她來幹麼?

  送曲采嬪離開後,他落寞地回到房間,呆坐了好久,想念以前有她在時的總總,現在她看他的眼神是陌生的,保持著距離,用拒絕所有追求者的方式在拒絕他……

  她真的好美,褪去青澀,多了幾分嫵媚韻致,以及女孩的聰慧靈透,裙下忠臣必然多不勝數。他一直都知道,他那麼平凡、嘴巴又不甜,憑什麼讓她另眼相待?如果不是因那種特殊的方式相識,她根本不會多看他一眼,要是重新再追求她一次,她應該也不想理他吧……

  想起方才匆忙之下塞上去的圖紙,他趕緊拿下來。

  「對了——」突然發出的聲音,將寇君謙嚇得手一抖,成疊畫紙飄然撒落,散了一地。

  去而復返的曲采嬪呆站在門邊,看著飄落腳邊的紙張,怔然。

  那是一張素描,簡單幾筆便勾勒出形貌與神韻,足見繪者十分熟悉筆下所繪之物,那是……她。

  散落一地,滿滿的她。

  「你——」她仰頭望他,啞了聲。

  寇君謙趕緊彎身收拾,避開她的目光。「你怎麼又回來了?」

  不是存心迴避,而是那段過往真說出來,也只會被當成騙徒,讓她更加瞧不起這種不入流的追求手段吧!

  「這個——」她指了指攀在她胸前的小黃狗,神情有幾分無奈。「是你養的狗嗎?」

  這隻狗在庭院看到她就興奮地撲上來,死巴著不放,又叫又舔的,她實在沒辦法。

  而此刻,狗頭正偎偎蹭蹭地停留在眾多男人求之而不可得的柔軟部位,寇君謙看得都快窘死了。

  身為主人,他既汗顏又羞愧地大喊:「小嬪!」

  感受到她投射過來的視線,他更窘,趕緊指了指她胸前。「我是叫它——還蹭,快點給我下來。」

  狗兒理都不理他。

  「呃……」他好尷尬。「它平常不太聽我的……」

  基本上它只聽采嬪的,他又不能伸手往她胸部「拔」狗,一點主人的威嚴都沒有。

  「這個名字……」

  他澀澀地笑。「女主人取的,她才是老大,通常她說了才算數。」

  也不能怪狗兒,半年多不見,它一定很想念她,跟他一樣,只是他不能任性地蹭上去……

  「是嗎?」曲采嬪低頭,拍了拍狗兒。「小嬪乖,先下來,我有事要忙,晚點再陪你玩。去那裡,嗯,很乖,坐好。」

  還真的一個口令一個動作,看得寇君謙自歎弗如。

  「我一直很想找一個人——」她的聲音,將他的視線從狗身上拉回來。「剛清醒的這半年,我都在醫院做復健,我不希望我那麼醜的樣子讓他看到。我本想,找回了鐵盒子裡的東西,接下來就要去找他——」

  她從包包裡取出手機,按下幾個鍵。

  嘩嘩!簡訊鈴聲從他床頭的手機傳出。

  八成又是垃圾簡訊。他只瞄了一眼,沒理會它,專注聽她說話。

  「出事的那個晚上,我很害怕,是這個聲音,還有簡訊響起的微弱光亮陪著我,讓我不至於被絕望與恐懼淹沒,最重要的是——那個人要我撐下去,他說,他很愛我,他在等我。雖然我不知道他是誰,但是我想,如果不是他,我熬不過那一天。」

  「你找他——」他聲音微啞。「是想道謝?」

  「不只。」她盯著手機,又按了幾個鍵,繼續說:「他送了我半年的雛菊,寫了半年的情書,我從醫院醒來、還有做復健的那半年,都是看著他輾轉請人送到我手中的那些畫做為心靈支柱,我早就已經決定好要問他——」

  嘩嘩!又一聲簡訊鈴聲。

  很煩耶!

  「別吵啦!」他神經大條地揮揮手,以為這樣手機就會聽話。「你繼續說。」

  「你不先去看手機嗎?」

  「八成是垃圾信件,那不重要。」她比較重要啦!他正屏息聽到重點片段。

  「去看。」她很堅持。

  好吧。他打算用最快的速度瞄完再回來——

  咦?正欲移開的目光又粘回手機螢幕。

  謝謝你,一直默默陪著我。

  這是第一封。

  他飛快點下第二封。

  如你所願,我活下來了。你還在等我嗎?

  他狐疑地抬眼望她,她回以鼓勵的笑容。

  於是他顫抖著手,緊張地按下回傳鍵。

  我在。一直都在等你,就怕——你忘了回家的路。

  嘩嘩——前方響起的簡訊鈴聲,回應他的等待。

  她看了一眼,按下——

  那現在,是你要走過來,還是我走向你?

  霧氣,瞬間模糊了眼眶。

  他收起手機,一步步走向她。

  她遞出那個鐵盒子。「我把你寫給我的一字一句,都收藏在這裡,一朵朵雛菊做成了押花,將你的心意好好保存著。我一直在想,如果有一天,你真的出現在我面前,我會告訴你——不要愛得那麼絕望,其實,我們可以試著交往看看。」

  「可是……」聲音哽了哽,他嚥回淡淡的酸意。「我不帥、不有錢、又不懂得甜言蜜語,還不——」

  「不愛我?」

  「愛!」他答得飛快。只有這一點,清清楚楚,毋庸置疑。

  她淺淺笑開。「那還有什麼問題?」

  他動容,張臂讓那道溫軟馨香填塞胸懷。

  這半年來,總是看見她在他懷裡漸漸透明、消失,好幾次從睡夢中驚醒,然後看著滿屋子的畫像,獨坐到天亮。

  他以為,這輩子再也沒有機會擁抱她了。但是,她卻自己走回他身邊,是真真實實的她,有溫度、有心跳,不必時時心驚膽跳,害怕她又從懷裡消失……

  這一次,他再也不放手。

  番外之一<恍悟>

  許多年後的某一天——

  「啊!」夜半時分,即將入睡的寇君謙突然驚叫一聲,彈坐而起。

  「你幹麼呀?鬼壓床?」睡意濃厚的枕邊人連帶被擾醒,低噥著抱怨了幾句。

  「你你你——」他抖著手指向枕邊人,說不出半句話來。

  「到底怎麼了?」被他搞得無法安心培養睡意,已經是寇太太的曲采嬪坐起身,打算好好給他開示一下。她這個老公,偶爾會腦神經突然給他打結。

  「你……我……難怪……可是……好玄……」

  上帝,她發誓,她真的很努力地聽,試圖扮演好賢內助的角色,但是——

  她歎了口氣。「你要不要說得再清楚一點?」

  「我有!可是……不會吧……那這樣……」

  額上青筋不小心跳動了一下,她再吸一口氣,力持溫和地與他打商量。「還是你想吃我的拳頭比較快?」

  「你沒死!」他慢了非常多拍地吼出來。

  廢話。

  曲采嬪翻翻白眼,很忍耐地將她老公摟進胸前拍撫。「乖,那件意外已經是十年前的事了,我現在好好地睡在你身邊,出門大家都叫我寇太太,記得嗎?」

  即使是成為夫妻之後的現在,采嬪依然不具有那段屬於幽魂的記憶,她一直以為,他是對她一見鍾情,暗暗守護,他也從沒提起過那些她不記得的事。

  可是——

  若真如孫旖旎所言,歷史是不可改的,那麼,采嬪應該是從一開始就沒死。

  這說明了臨江明明看得見蔡婆婆和綺情街的每一條鬼魂,可是進出他家那麼多次,從沒察覺過她的存在,因為她不是鬼,只是靈魂離體。

  她的靈魂又為什麼會離體,守在這裡多年?因為他叫她留在這裡等待與他相遇!

  所以、所以——

  總結歸納起來,是他害她有體無魂,昏迷了好幾年嗎?

  那可是……這樣到底是他們先相遇,他回到過去叫她在這裡等他?還是她先在這裡等他,他們才會相遇,接著才有他回到過去叫她等他?然後才又相遇……

  停!轉來轉去,他腦袋快打結了!

  到底雞生蛋還是蛋生雞,哪隻雞、不,哪顆蛋……也不是!是哪個人來告訴他好不好?

  眼看他快要崩潰,曲采嬪趕忙出面解救他。「來,老公,看著我。」

  她用極度催眠的口吻,捧著他的臉,放緩音律一字字說:「看,我在這裡,我們相遇了,我們戀愛了,我們結婚了,所以,那些過去的事情一點都不重要。」她傾前,啄了下他的唇。「看,我找到了全世界最棒的男人,我非常非常愛他,你只要知道這個就行了。」

  「你非常非常愛他——」

  「愛你。」她糾正。

  「喔,愛我。所以雞跟蛋有什麼恩怨一點都不重要。」

  「沒錯,就是這樣。」

  「沒錯,就是這樣。」他點頭附議。

  「很好,結案。睡覺去。」

  「好。」果然,命運與食物鏈一樣,都是環環相扣的,無解。

  嗯,無解,睡覺去。

  他點頭,在床上躺平,乖巧地將棉被拉高高。「老婆晚安。」

  看著重新培養睡意的丈夫,曲采嬪憐惜笑歎。

  那次生死交關的事故,帶給他的陰影似乎比當事人的她還要深,雖然她不清楚為什麼,但是直到現在,他偶爾還會從睡夢中驚醒,驚疑地望著枕邊的她,無法確認她是真實存在,彷彿下一刻便會從他身邊消失。

  他一定有些秘密沒有告訴她,他不說,她也不逼他,但那不表示她一無所知,她又不是丈夫那個單細胞生物,這當中有太多疑問了,例如:他為什麼知道她畢旅會出事,一次次叫她別去?他傳的那些簡訊,一封比一封詭異……

  但是無論如何,六年後他確實在她的舊居等待她,她寧願將它看成一則關於一見鍾情與等待的浪漫愛情故事,她只知道,她的感情是從與他交往的那一天開始,一日比一日加深濃度,每每多發掘一分他的好,就更愛他幾分,這男人,是她這輩子最不願錯過的。

  至於她不知道的那一段,他若不願說,她也不是非知道不可。

  因為,如同她對他說的——

  他們相遇,也相愛了,這才是最重要的。

  番外之二<買單>

  就在寇君謙頓悟後的隔天,孫旖旎上門來,劈頭便說:「該買單了吧?」

  買單?他每個月都有按時繳房租啊,要買什麼單?

  「不要裝傻,本姑娘勞心勞力,你能有今天,抱得美人歸,不用表示一下誠意嗎?」

  話是這樣說沒錯,孫旖旎確實在他與采嬪的故事中扮演著舉足輕重的角色,如果沒有她的話,他也無法回到過去,嚴格說來,能夠佔盡先機讓采嬪對他另眼相恃,她真的功不可為沒。

  但是一向直線思考的腦袋今天突然精明起來,多拐了幾個彎。

  「可是,我有一點點疑問……」他總覺得好像哪裡不太對。

  「什麼疑問?」

  「你早就知道——采嬪沒死嗎?」

  咦?這傢伙腦袋今天管用了。

  孫旖旎聳聳肩,答得乾脆。「知道啊。」

  「所以就是說……你知道她不是鬼,她應該也不會帶衰我……」

  她說養鬼會帶衰他只是陳述一件事實,可沒說采嬪會。

  他也從來沒聽過出竅的靈魂會帶衰人的!

  「是不會。」

  「所以我腳受傷,跌下花台……」

  「自己豬頭,要怪誰呀!」

  對,是他耍智障,可是——

  「采嬪是因為你說了那些話才離開的……」害他痛苦了好久,他不得不陰謀論地合理懷疑,她是存心誤導人!

  「我不這樣,她有辦法回到她的身體嗎?你想要她再昏睡多久?」

  聽起來很有道理,他不小心就心生感激了一下下。「可是……你還是可以跟我們說清楚的……」

  不用讓他這麼痛苦,還有,只要想到采嬪是抱著什麼樣的心情離開他,他就覺得好心疼。「是誰一再灌輸她,她已經死透了的?」

  ……是他

  寇君謙心虛地閉上嘴。

  從一開始,他就認定了她已死,於是讓她也直覺認定自己會死,乖乖聽話在這裡等他,再然後……

  「所以是誰的錯?」她進一步質問。

  「是我。」一時不察,低頭懺悔。

  「那你要怎麼補償我的辛勞?」

  「什麼……補償?」

  孫旖旎頓了頓。「我要你畫魂的能力。」

  「畫魂?」是因為那個能力,他才能畫入采嬪的魂?也因為這樣,他才會老是很蠢地追著自己畫的東西跑……

  「怎麼,捨不得嗎?其實那本來就是我家主子的東西,我只是要回來而己,就算你——」

  「好好好,快拿去快拿去,我求求你拿去!」沒等她說完,他點頭如搗蒜,恨不得立刻雙手奉上。

  開玩笑,這樣他以後就不用截稿日逼近還要一天到晚重畫了,他求之不得好不好!

  「呃?」她愣了一下,被他的乾脆惹笑。

  早知道就不用拐那麼多彎,直接開口不就得了?

  「不過……孫小姐,我還有最後一個問題,它存在我心中很久了……」

  「嗯?」

  「那個……嗯……你……」他支支吾吾。「到底是人是鬼?」

  「……」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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