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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意千重 -【剩女不淑】《全文完》 [打印本頁]

作者: foguin    時間: 2011-5-5 06:58 PM     標題: 意千重 -【剩女不淑】《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4-5-30 09:21 PM 編輯

【書名】:剩女不淑

【作者】:意千重

【內容簡介】:

  現代剩女夏瑞熙重生為古代剩女,

  她處心積慮,來回奔波,上躥下跳,裝傻賣癡,只為了實現兩個願望:
  
  一是想辦法把自己嫁出去;
  
  二是只嫁對的,不嫁貴的。尤其不嫁有財、有勢、有名、有貌的豪門「四有青年」。
   
  ──*──*──*──*──*──*──*──*──*──

  婚後抱著「用大棒加胡蘿蔔來對付男人」的信條,堅決實現兩個目標:
  
  一是堅決不讓小妾進門;
  
  二是培養屬于自己的優秀老公──他就是頭狼,到了她手裡也得變成披著狼皮的羊!!!
  
  ──*──*──*──*──*──*──*──*──*──

  世道艱難?不怕。

  有人搗蛋使壞?也不怕。

  親戚極品,更不怕。

  看她如何攜手養成的優秀老公一起奮鬥出她想要幸福平靜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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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foguin    時間: 2011-5-5 07:40 PM

第一部 出嫁的問題 第一章 穿成古代剩女

  夏瑞熙這是第六次跟著溫良賢淑的夏夫人出門做客,展現自己溫柔文雅的新形象,再順便推銷自己,當然後者是第一位的。   
  
  她馬上就十六歲了,但仍然沒有媒人上門提親。這在大秦是一件非常丟人的事情,特別是在夏家這樣的家庭中。

  她十八歲的姐姐夏瑞楠去年過了武家的門,現在已身懷六甲,就要做母親,十三歲的妹妹夏瑞蓓也定了親。

  就是她,粗野的名聲響徹了西京的夏二小姐,已過及笄之年,仍然沒有人上門提親。   
  
  這可急壞了壞脾氣的夏老爺和好脾氣的夏夫人。

  所以,在這個寒冬臘月,到處飄雪,地上的雪堆起一尺厚的日子,她不得不告別溫暖的被窩,低頭伏小,跟著夏夫人一起出來做客,參加這勞什子的賞雪詩會,順便給人觀賞,

看看以她還算美麗的容貌再加上不菲的嫁妝,能不能討得在座各位夫人的歡心,然後把她嫁出去。   
  
  其實她真的很委屈,她並不粗野,相反,在前世的時候,她是圈子中有名的淑女,但是她現在所擁有的這具肉身的前主人,真的很粗野。

  如果不是那個女子和一群豪門公子縱馬瘋馳,然後墜馬送了命,她也沒有機會魂穿之後剛好成了鼎鼎有名的夏二小姐。   
  
  她站在主人家鋪滿白雪的庭院裡看著一株盛開的綠萼發呆,就連夏夫人走了好遠都沒有發現。

  夏夫人喊了她兩聲,她也沒有反應,終于好脾氣的夏夫人生了氣。走過去,豎起兩道柳眉,惡狠狠的瞪著她,夏瑞熙被夏夫人凌厲的目光嚇得一縮脖子,討好的挽上她的胳膊,甜甜一笑。   
  
  夏夫人被她燦爛討好的笑容笑得沒轍,自從五月夏瑞熙墜馬昏迷,醒過來以後人的性子改變了很多,粗野的性格也收斂了不少,變得有些溫婉可人了,但就是從前的事情很多都記不得了,

還總是動不動就發呆,一呆就是一個時辰的呆起去,讓人感覺那個時候她是神飛天外,人魂分離的。   
  
  夏夫人悄嘆了口氣,這個女兒,從生下來開始就讓她不省心,先前懷著的時候,她和夏老爺一心希望她會是個兒子,她那身形,所有人看了都說是兒子,結果生下來竟然是個女兒,

夏老爺氣得睡了三天,誰會想到最後他最愛的竟然就是這個唯一敢和他唱反調,敢和他對吼的女兒,只因這個女兒脾性其實最像他。   
  
  夏瑞熙一天天長大,長得一點也不像個女孩子,和她那眉目婉約如畫,嬌怯可人的姐姐夏瑞楠,精明幹練,端莊無瑕的妹妹夏瑞蓓簡直不像從一個娘肚子裡爬出來的。

  她從小就無師自通的爬樹,翻牆,掏鳥窩,和親戚朋友家裡的男孩子打架,再大些的時候,就糾集了一群公子哥和貴小姐,整日鮮衣怒馬,到處惹是生非。   
  
  有這樣一個女兒,讓飽讀詩書,出自書香門第的夏夫人很是痛苦,深覺無臉見人。幾次下狠手收拾夏瑞熙都被夏老爺給擋了回去。

  有了夏老爺這道護身符,夏瑞熙更加有恃無恐,橫行于整個夏家大院,衣角帶都扇起風來。夏夫人曾斷言,照他這樣寵溺下去,總有一天是要出大事的。   
  
  這一天,果然就在夏瑞熙十五歲生日那天來了。那天早上,一家老小都等著給她操辦及笄禮,結果她玩了個失蹤。   
  
  一直到傍晚的時候,夏瑞熙才被人用馬車送了回來。摔得一臉一身的血,昏迷不醒,只剩一口幽幽氣。

  來人只是說,她墜馬了,剛好被他們主子碰上,所以送了來,其他就什麼都沒留下,夏夫人認得那馬車是城南壽王府的車,也不敢多問,只得抹著眼淚安置人。   
  
  夏老爺本身就是大秦最有名的妙手回春的大夫,他一摸寶貝女兒的脈搏,臉都白了,什麼都沒說,就讓人準備後事。

  夏夫人一下子暈了過去,女兒再不爭氣,始終是她身上掉下來的肉。

  活蹦亂跳的人,轉眼就說不明道不白的成了一個將死之人,她這個母親都不敢多問一句,還要打點謝禮送去壽王府,叫她怎麼受的住。   
  
  一家人淒淒慘慘的準備了半日,只等著夏瑞熙落下那口幽幽氣。半夜的時候,一直守著夏瑞熙的夏老爺推醒昏昏欲睡的夏夫人,又哭又笑:“二丫頭醒了。”   
  
  夏瑞熙醒了,只是以前的很多事情都忘了,性子也大變,輕易不出門,每日乖乖在家養病,看書,寫字,繡花。

  雖然寫的字不好看,繡的花也不好,但她十分的努力,居然很快就學得有模有樣,偶爾嘴裡還能冒出兩句不俗的見解來,高興得夏老爺到處誇贊自家女兒聰慧。   
  
  她剛剛好些,能下床走動了,夏老爺和夏夫人就迫不及待地拉著她去了城郊玉泉山上最有名的萬佛寺燒香還願,保佑她從此否極泰來,長命百歲,嫁個好丈夫。

  相比夏家夫婦兩個拾到寶的歡天喜地,夏瑞熙怎麼也笑不出來。   
  
  只有她才知道,她是個冒牌貨。真正的夏瑞熙,早就魂飛魄散,她,雖然也叫夏瑞熙,但她來自二十一世紀,是個受過現代高等教育,遲遲沒把自己嫁出去的剩女。

  雷雨天,她開的車衝下了高速路,跌下了一百多米深的懸崖,落入了滾滾而去的江水中。她還沒來得及恐懼,還沒嘗到疼痛的滋味,她就成了奄奄一息的夏家二小姐。   
  
  她穿到的這個大秦,不同于她所認知的任何一個時代,也不知道是怎麼冒出來的,她自然也無法像其他穿越女那樣熟記歷史大事,翻雲覆雨,她只想好好活下去。

  她自從來到這個不知所謂的地方,就一直提心吊膽、小心翼翼、低調的做人,只怕被人發現她是個冒牌貨。

  雖然有失憶做掩護,但她知道,本體的一些生活習慣和性格是不會有多大改變的。   
  
  鑑于原身的性格和她差距太大,她很苦惱地一邊借傷病掩飾,多看多聽多學,一邊小心翼翼地為自己性格的轉變做鋪墊,小心地等待眾人的認同。

  要是哪一天眾人都覺得夏二小姐就是這個樣子的時候,那就說明她無需再擔心被人戳穿,生命安全有保障了。   
  
  這個時代和她來的地方太不相同,她痛恨這個時代,也痛恨夏家二小姐這個身份。

  她和這個夏瑞熙,唯一相同的地方就是,她們都是自己那個時代的剩女,嫁不出去。被自己的父母親戚到處拖著相親,到處推銷。   
  
  想起八月那次,她重傷初愈,就被迫不及待的夏夫人好好收拾了一番,去了城西的江夫人家賞什麼桂花。

  座中那些貴夫人探照燈一樣的眼睛,意味深長的表情,探究的話語,讓她頭都大了幾圈。   
  
  幾次想逃離,始終不敢得罪笑裡藏刀的夏夫人,她繼承了夏瑞熙的皮囊,卻沒有繼承她那包天的膽子。

  說到底,她做賊心虛,總想著自己已經佔了人家的便宜了,自然不敢理直氣壯的和夏夫人唱對台戲。   
  
  但一場賞花會下來,她也不是完全沒有收獲的。最起碼,她的名聲好轉了很多。西京的人都知道,夏二小姐摔了一跤之後,性子變得溫婉可人,成了淑女了。

  夏二小姐性子一轉變之後,大家就發現,原來這個野人也不是完全沒有可取之處的。   
  
  最起碼,她還算得上是飽讀詩書,精通女紅,有點書香門第人家女子的那種氣質的,談吐也還算是有點見識。

  長相呢,也算是上等,白淨粉嫩的臉兒,漂亮嫵媚的眼睛,雪白整齊的牙齒,怎麼看都是一副福相,總之,如果她不是有先前那些案底,還是很受眾夫人的喜歡的。   
  
  雖然同樣的宴會參加了五次,大家也一致公認她真的不同了,但鑑于她那名聲不是一天兩天形成的,突然的轉變不知能維持多久,是否真的宜家宜室還有待觀察,

大家都很有默契的誇贊歸誇贊,就是沒有實際行動。   
  
  夏夫人雖然急,但也知道心急吃不得熱豆腐,只能是選著合適的時間,合適的地點,帶著女兒以合適的裝扮出現罷了。

  她心中再急,也不能讓人看出她在為女兒的婚事著急,還要擺出一副,我最疼我這個女兒,都舍不得嫁出去的樣子來。如果太急切了,女兒身價會掉的。

  所以,夏瑞熙對那些夫人有禮而略帶疏遠,親切而不熱切的態度很是讓夏夫人滿意,一心認為,只要她用心培養,夏瑞熙是很有發展的空間的,一點也不輸于那什麼西京四大名媛。   
  
  待宴席開到一半,各位夫人的八卦漫天齊飛之際,夏瑞熙瞅了個空子,帶了貼身丫鬟婉兒偷偷溜到外面的園子裡透氣。就是那個白雪皚皚,綠萼盛開的園子。

  她愁兮兮地看了一會兒梅花,走到那個亭子中坐下發呆。一想到親戚中的那些大嬸大娘對她婚事的異常關心,她就煩躁萬分。   
  
  夏瑞熙痛苦扶著額頭,為什麼她的命這樣苦?前世就已經是剩女,這一世還要受這個折磨。

  別人穿來不是發展空間還很大的嬰兒,就是已經解決了終身大事,而她卻要為這個煩心事苦苦的糾纏受折磨?難道說她天生就是不能嫁出去的命?

  男人,男人,什麼樣的男人是她能看得上,對方又肯接受她包容她的?夏瑞熙無限惆悵。   
  
  她正想得入神,一團被人捏得很鐵實的雪團穿過花枝,飛進亭子,狠狠地砸在了她的額頭上。

  婉兒一聲驚天動地的尖叫聲撕裂了她的耳膜,她只感覺到兩眼發黑,漫天的小星星飛舞,就軟軟地倒在了地上。

  徹底陷入昏迷前,她聽見一個聽上去很年輕的男子聲音有些害怕的說:“怎麼搞的,不是說這是個野丫頭嗎?怎麼也這樣的弱不禁風?”



第一部 出嫁的問題 第二章 剩女被砸昏之後

   夏潤熙扶著額頭呻吟著醒來,想著是哪個不長眼的家伙敢傷了她,她一定要把他碎屍萬段。

  站睜眼,一入目的就是夏夫人那飽含滔天怒火的眼睛。嚇得她頭疼都感覺不到了,心跳得擂鼓似的。

  難道,是在怪她偷溜出去惹麻煩嗎?她一直都很害怕會讓夏老爺夫婦討厭她,小心翼翼地活著。   
  
  她呆了呆,才想起自己應該解釋一下,她真的沒有招惹任何人,就是一飛來橫禍。

  她還沒張口,就見夏夫人像只蝴蝶似的撲上來,摟著她“兒呀,心肝”的哭。旁邊還有一個衣著講究的圓臉大眼睛的中年夫人面色有些訕訕的,不停的賠小心。   
  
  夏瑞熙眼尖的看到旁邊矮桌上的銅盆裡放著一塊石頭和一灘化了的雪水,婉兒眼睛亂轉,瞟瞟那石頭又瞟瞟她的額頭。

  她總算是明白過來了,感情砸暈她的雪團裡面裹了石頭啊,是誰這樣歹毒呢?   
  
  夏瑞熙看著夏夫人的模樣,好像不是要找自己的麻煩。管她怎麼鬧,只要不是要找自己的麻煩就行。

  夏瑞熙很配合地摀住自己的額頭開始低聲呻吟:“娘,不要哭了。疼死我了,我耳朵嗡嗡響。是什麼打的我?這麼疼。”   
  
  夏夫人收了聲,白淨的臉上還掛著幾顆晶瑩的淚珠,小心翼翼的用手絹擦擦她臉上的細汗,看了看銅盆裡的小石頭和水,哽咽著擔憂的說:

  “熙熙,我的兒,你吃苦了,額頭都青腫了。你跟娘說說,除了疼,到底還有哪些地方不舒服?頭暈嗎?想不想吐?耳朵響不?眼睛看得清嗎?哎呀,真是飛來橫禍呀。

居然用雪團裹了石頭來打你,你這是礙著誰了?你要是怎麼了,娘和你爹可怎麼辦啊?難道要我們再傷心一次?”又抽抽噎噎的哭泣起來。   
  
  旁邊那圓臉夫人臉上紅一陣白一陣的,拉了夏夫人的手,嘴動了動,什麼都說不出來,滿臉的窘迫,拉拉夏夫人,又絞絞手帕,走上前想湊過去幫幫忙,又被忙亂的婉兒請開。

  夏夫人只是不理她。   
  
  夏瑞熙已經猜到這恐怕就是傷她那人的家屬了。夏夫人這是不饒人家呢,她這話也問得忒有水平了,這放在現代不就是腦震蕩的症狀嗎?

  說實話,夏瑞熙除了頭疼生氣以外,其他的感覺一樣都沒有。但自家母親,而且是有名的夏國手的夫人提出了這樣的問題,她自然要滿足她,總歸夏夫人是不會害她就是了。   
  
  于是夏瑞熙痛苦萬分的摀住頭,有氣無力不耐煩的說:“娘,你別哭了行不行?我頭又暈又疼,眼睛發花,耳鳴得厲害,胸悶,惡心。”   
  
  夏夫人驚恐地用手帕摀住嘴,一疊聲的問丫頭婉兒:“老爺要來了嗎?怎麼這麼久還不來?還有馬車,一定要弄得舒適些,熙熙的情況是不能再受顛簸的。”

  什麼都吩咐完了之後,才突然想起旁邊那中年美婦似的,叫道:“哎呀,尚夫人,對不住哦,說來也怪不得你家四少。

都怪我家熙熙粗野的名聲在外,弄得大家都不把她當小姐看,以為她皮糙肉厚,不要說雪團,石頭也受得住。我怎麼就養了這麼個不省心的女兒?”又開始無聲的流淚。   
  
  怎麼又扯到她身上了?夏瑞熙真的是有些暈了,夏夫人到底打的什麼主意?莫非還想賴人家不成?   
  
  尚夫人的臉色更窘了,她嘴巴笨,遠遠不及夏夫人那樣唱念做打俱全。只能吶吶的說:“夏夫人,都是舍弟的錯。我在這裡替他賠不是了。”說著真的向夏夫人福了一福。

  “今天出了這樣的事情,我臉上也沒光彩,等我稟明了父親,定然是要重重罰他的,改日定然讓他上門賠禮道歉。還有熙熙的湯藥費,我們──”   
  
  夏夫人一把扶住她,接過她的話:“尚夫人,我不敢當你的這個禮。湯藥費什麼的,咱們夏家出得起。

我們家熙熙皮糙肉厚的,被四少這樣捉弄了,用石頭打了最多就是留下些後遺症罷了,出不了人命。若是其他的小姐,還指不定會出什麼事呢。”   
  
  這時從門外走進來的一個衣著華貴青年女子說:“是啊,大姐。四少這次也鬧得太不像話了。虧得是遇上了夏家這樣講理的人家,若是遇上其他家,還不知要怎樣的糾纏不休呢。”   
  
  夏瑞熙見夏夫人的眼皮跳了一下,臉上露出一絲不悅來,很快又掩蓋得滴水不漏。便看了那青年女子一眼,只見她穿著一身大紅百蝶穿花襖裙,系著白狐皮鬥篷,

頭上插著明晃晃的鑲東珠金釵,大約二十來歲的年紀,細高的個兒,一張瓜子臉,顴骨有些高,炯炯有神的眼睛,挺直的鼻梁,一口雪白細糯的牙齒,是一副精明強悍樣。

  她這話可以說是已經把夏夫人框在裡面了,如果夏夫人要鬧,就是不講理,也難怪夏夫人會不高興。   
  
  尚夫人卻是什麼都沒聽出來,為難的道:“三弟妹,你看四弟越大越胡鬧了。這次的事情,你回去一定要跟爹和娘好好說說,堅決不能饒了他。”   
  
  青年女子微笑道:“大姐,你也知道,太爺、老爺和夫人,還有家中的大哥大嫂、二哥二嫂、還有青英他們都寵著他呢。

他平時在家裡就是呼風喚雨的,我就是說一句,青英他都跟像我仇人似的。還是你去說好些,你們是親姐弟,就是話說重些,也沒人會怪你。”
  
  八卦無處不在,夏瑞熙馬上豎起耳朵,咿呀,這是嫂子在嫉妒小叔子呢,這是哪家呀?她還真想見見這個砸昏她的王八蛋到底是何方神聖?   
  
  尚夫人臉色微變,偷偷扯扯青年女子,不安的看了夏夫人母女一眼。自家小兄弟在家中特別受寵是沒錯,但有道是家醜不可外揚,這三弟媳說這些怎麼也不分分場合的?

  青年女子無所謂的淡淡一笑,眼神兒飄到了房梁上。   
  
  夏夫人就像什麼也沒聽見似的,殷勤的問夏瑞熙要不要喝水,渴不渴啦,又讓人去催夏老爺。   
  
  不多時,夏老爺終于滿頭大汗的跑來。他身材高大,人又胖,一進來就把房裡本來就不甚亮堂的光線擋了大半。

  事情的經過他在路上已經聽報信的僕人說過了,看見兩位夫人自然是高興不起來。本來他是不該進這內院的,因為他是苦主的父親,又精通醫理,自然無人敢擋他。   
  
  他木著臉,對著尚夫人和她弟媳略略抱了抱拳,一個箭步就衝到夏瑞熙床邊,先拉著手細細端詳了一遍。一邊把手放在她脈門上,一邊生氣的說:

  “哼,是哪個不長眼的家伙把我如花似玉的女兒給砸成這個樣子?一個男人欺負女子算什麼?這般狠毒的心腸,我倒要見識見識他。尚夫人!”
  
  夏老爺雖然脾氣不好在大秦是出了名的,但卻是一個特殊的存在,就是皇親國戚見了他,也要尊稱他一聲先生的。他醫術是大秦第一,輕易不肯給人看病,但一出手往往就是一個準。

  脾氣不好數一數二,偏他不但嘴厲害,打架也厲害,家產豐厚也是排得著號的。人家都恨他那脾氣,但又不得不求他,多數人對他都是又恨又怕又沒辦法。

  尚夫人看見他鐵塔似的身影從院子門口進來的時候就已經腿腳發軟了,現在見點了她的名,嚇得一激靈,眼巴巴的望向夏老爺,竟然找不到話可講。
  
  夏老爺還算有些風度,看見尚夫人白了的臉,便稍微放低了些聲氣,“尚夫人,砸昏我女兒的人定然也是你家的客人了。這樣不上道的客人,給主人家惹麻煩。

你跟我說說是哪家的小子,讓他來見我,他要打雪仗,讓他來和我這個男人打好了,我一定要把那不長眼的小子砸昏!讓他知道鍋兒是不是鐵鑄的,敢欺負我家姑娘。

還有不教訓教訓他,他還以為你們尚家好欺負呢!”
  
  尚夫人慌了神,夏老爺不但脾氣不好,武藝也是出了名的好,這些年來,無論是潑婦還是潑皮,沒人從他手裡討了好去。自家小兄弟落入他手中,不是自討苦吃嗎?

  她嘴笨,眼巴巴的看向她弟媳,眼淚都要急出來了。
  
  她弟媳這時候才回過味來,夏老爺這是假裝不知道是他們家的人,要出氣呢。她就算是想讓小叔子吃點苦頭,但也不願意便宜了外人去。便拉了尚夫人給夏老爺賠禮:

  “夏先生,對不住,實是我家青瑾頑皮,誤傷了熙熙。我大姐已經命人把他關在柴房裡了,並讓人家去通知家翁,讓他老人家火速趕過來給您們賠禮呢。”
  
  夏老爺冷哼一聲:“三少奶奶,原來是你們歐家的四少啊,我還說是誰有這樣大的膽子。我如果沒有記錯,他今年也有二十歲了吧?怎麼還是這樣不懂事呢?”
  
  尚夫人冷汗都冒出來了,她這個么弟也是個不省油的燈。他去招惹誰不好,偏要招惹夏老爺的女兒呢?
  
  夏老爺已經號完了脈,夏夫人迫不及待的催問:“老爺,怎麼樣?熙熙怎麼樣?不會留下後遺症吧?”
  
  夏老爺沉吟片刻,道:“目前來看,還不好說。只能是先吃藥靜養,觀察一段時間再說。”
  
  夏夫人又含了一泡眼淚,拉著夏瑞熙的手,無聲的流淚,看得夏瑞熙都心碎了。

  她來的這段時間,夏老爺和夏夫人對她的那種好不是可以裝得出來的,是貨真價實的好,她想起了自己前世的父母,也是這樣的對她,不知他們現在過得如何了?

  想必失去她,白發人送黑發人,是生不如死的吧?心中一酸,不由流下淚來。
  
  夏夫人以為她是被自己的病情嚇著了,忙不迭的用手絹去擦她的眼淚,輕聲哄道:

  “乖女兒,乖女兒,不要怕。不會怎樣的,有你爹爹和我呢。咱們用最好的藥,啊?就是怎樣了,爹和娘養你一輩子。”說著說著她自己也哭起來。
  
  尚夫人聽見這話,暗道要糟,果然夏老爺吹著胡子瞪眼道:“哭什麼哭?人還沒死呢?那小子呢?讓他出來給我看看,是個什麼樣的人有這樣惡毒的心腸!”

咬著牙捏著鐵缽似的拳頭往外走,“你家的柴房在哪裡?我要去問問他,是不是我夏樹淮哪裡得罪了他,他要這樣欺負我的女兒?”
  
  尚夫人忙搶上前去攔在門口,帶著哭音說:“夏先生,夏先生……”
  
  夏老爺黑著臉瞪圓了眼睛怒道:“讓開!你們歐家當真可以這樣欺負人的麼?傷了人還不許說理?”
  
  尚夫人期期艾艾說不出話來,只把住門不放,紅了眼圈可憐兮兮地看向歐三少奶奶。
  
  夏老爺還在那裡說:“你是個婦道人家,我不想對你無禮。但你執意如此,休怪我不客氣拆了你家門窗,你讓是不讓?”見尚夫人噙著眼淚搖頭,真的挽起袖子抬了把椅子要去砸窗子。
  
  夏夫人充耳不聞,視而不見。夏瑞熙則看得津津有味,默默在心裡為夏老爺加油。
作者: foguin    時間: 2011-5-5 08:30 PM

第一部 出嫁的問題 第三章 我偏不讓你如意

   歐三少奶奶沒見過夏老爺這樣說翻臉就翻臉,動作粗暴的人,被嚇了一跳,暗想,難怪得夏瑞熙是這幅模樣,爹都是這個樣子,女兒又會好到哪裡去?

  不過目前她顧不上研究這個,得先安撫暴怒的夏老爺才是正經。

  歐四少被關在柴房裡是她胡謅的,除了歐老爺,誰敢關他呀?這會兒歐四少說不定正在好吃好喝呢,他那樣子真讓夏老爺看見了,還得了麼?那不是討打嗎?
  
  歐三少奶奶忙一邊笑著上去拉開尚夫人,安撫夏老爺:

  “夏先生,您息怒。我這就讓人去喊他來給您老賠禮道歉。這樣動刀動槍的,傷了和氣多不好啊。我們婦道人家,本來就沒見識,您不要和我們一般見地啊?”

  一邊對身旁的丫頭喝道:“瓶兒,還不去把四少喊來?”又低聲對尚夫人說:“沒法子了,攔是攔不住的。再攔下去,事情更糟。”
  
  尚夫人想想也是,只得含淚對夏老爺深深福了一福,心裡怨死了自家兄弟。

  夏老爺哼了一聲,黑著臉坐下去呼哧呼哧喘著粗氣喝茶,又挑刺:

  “尚夫人,尚先生呢?他不在家嗎?出了這麼大的事,他也不露面?就讓你兩個婦道人家在這裡?他可是看不起我啊?不樂意出來陪我呢?”
  
  怎麼又扯到自家夫君頭上了?尚夫人忙抹了一把眼淚,苦哈哈地賠笑:“新源他不在家呢。去了東江了,要半個月以後才回來。”

  說完殷勤地招呼夏家人用茶吃果子,只怕夏老爺又突然發作。
  
  瓶兒去了很久,人也不見來。夏老爺的臉色越來越難看,尚夫人又讓人去催,又過了好久,瓶兒才回來,說是四少已經騎馬回家去了。
  
  尚夫人一聽傻了眼,惹禍精跑得倒挺快的,不過轉念一想,跑了也好,總比留在這裡被夏老爺打罵的好。
  
  夏老爺氣得要死,沉著臉啥都不說了,直接喊拆了尚家的門檻,讓馬車進來拉夏熙熙回家。
  
  尚夫人忙攔住:“不是說熙熙現在不宜搬動嗎?就讓她在我家中養病好了。我定然好生照顧她的。”
  
  夏老爺瞇著眼睛道:“虧你想得出來!我夏家的女兒為何要留在你尚家?我自己的女兒我自己養!”
  
  尚夫人尷尬不已,她這不也是為了討好他們夏家麼?誰知道竟然說錯了話。人吃五谷哪能不生病?指不定哪天自己還要求著夏家人呢?她深知這事自家人做得不地道,越拖越要出亂子。

  人現在是堅決不能放的,要趁事情剛發生,雙方都在,快刀斬亂麻,解決了才好。便強笑道:“先生聽岔了。我不是單要留令愛在我家,是想請貴府一家人都留下來做客。”
  
  夏老爺冷哼一聲:“我自有家。”
  
  一個要走,一個不放,正在那裡僵持不下,尚夫人一個心腹婆子跑進來:“夫人,四少和親家老爺來了。”
  
  尚夫人一聽,忙暗自念了聲阿彌陀佛,這個冤家還算有點腦子,把自家父親請了來。這樣夏老爺怎麼也不能打罵他出氣了。想著臉上就鬆了下來,忙忙的讓人去請歐老爺到這邊來。
  
  原來是搬救兵去了,看來也是個聰明人。這麼一來,夏瑞熙一時興奮無比,她非常想看清楚這位歐四少的模樣。

  不為別的,只為了將來有機會報仇時不會因為不認識仇人而錯過,她向來是個恩怨分明的主兒。人家對她的好,她可以一直都記著,人家對她的不好,她也從來不會忘記。
  
  尚夫人訕笑著去拉夏夫人:“這事是舍弟的不是,家父已經帶著舍弟來賠罪啦,老爺和夫人就給家父一分薄面,到時候,罵都由得二位的。”
  
  夏夫人沉著臉不說話,手上不停地收拾夏瑞熙的東西。

  夏老爺直接不耐煩的說:“難不成夫人以為我夫妻二人就是為了來打罵歐四少的?”轉臉對著丫頭婆子喊:“快些收拾。”

  彎腰抱了夏瑞熙說:“乖女兒,你忍著點,爹爹帶你回家。以後咱們不出來受這份罪了。”
  
  夏瑞熙看他額頭上的汗水都還沒幹,一門心思只是她。心裡感動至極,低聲喊了聲:“爹爹。”

  從懷裡摸出手絹輕輕給他擦汗,有些哽咽的說:“爹爹,都是女兒不好,給您二老添煩惱了。”
  
  夏老爺被她的作為弄得一愣,隨即紅光滿面的對夏夫人說:“夫人,咱們女兒真的長大了呢。看來以後咱們都不用為她操心了。”
  
  夏老爺剛把夏瑞熙放上馬車,就聽見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到了院子門口,一個有些老邁的男聲道:“樹淮弟,對不住。我恬著這張老臉帶這逆子來給二位賠禮來啦。”

  又是一聲暴喝:“逆子,還不跪下!”
  
  夏老爺頭也不回,沒事似的慢吞吞地把夏瑞熙放下躺好,又親手給她蓋好被子,吩咐婉兒小心伺候,這才把車簾放下去,轉過身去對著歐老爺父子淡淡的道:

  “之君兄,不必啦。我女兒不爭氣,好生生坐在那兒也不被別人看做是千金閨秀,只當粗野丫頭用雪裹了石頭往死裡打,說來都是我管教無方。

我這就帶女兒家去,從此不讓她出來丟人現眼了。告辭!”
  
  “哎,樹淮弟,都是我管教無方,教出了這樣的逆子。你大人大量,多多擔待。孽障!還不去給你夏叔父和嬸娘,還有二妹妹賠罪?”那蒼老的聲音聽上去又急又氣。
  
  只聽一條低沉悅耳的男聲萬分恭謹,萬分悔恨的說:“夏世叔,嬸娘,都是青瑾的錯。大錯已經鑄成,說什麼都是多餘,二老罰都由得二位,讓二妹妹舒服一些,讓我怎樣都成。”
  
  這聲音不對呀,明顯不是她暈倒時聽見的那條聲氣。夏瑞熙示意婉兒把窗簾揭開一條縫,主僕二人就在那裡偷看這個歐四少到底是何方神聖。
  
  只見雪地裡一群衣衫鮮亮的人,烏壓壓的把個院子門堵得水洩不通。正中站著一個頭發花白,留著長髯,身材瘦小的紫袍老者,大概六十多歲的樣子,一臉的內疚和不過意。

  他腳邊跪著一個穿藍袍的青年,青年低著頭,看不清臉。夏瑞熙只覺得他跪在地上的姿勢很引人注目。就是跪著,也看得出他身材魁梧高大,身姿挺拔。

  她突然想到一個詞剛好可以形容他的身姿,那就是“如玉如松”。
  
  “是他嗎?”夏瑞熙輕聲問當時的唯一見證人婉兒。
  
  “不是他。”婉兒很肯定的回答。
  
  “不是他?”夏瑞熙開始只是覺得聲音不像,沒想到她的懷疑居然這麼快就被證實了。“那是誰?”
  
  “是一個大約十五六歲的小公子,以前沒見過,不曉得是誰家的,看見小姐暈倒,驚慌失措的。當時四少剛好從那裡經過,那位小公子拉著他的袖子喊他四哥,眼淚都嚇得淌出來了。

兩人不知道說了些什麼,那位小公子就急匆匆地走了,只留下了四少。後來人們就都說是四少打傷的小姐。夫人沒問婢子,婢子不敢說。”婉兒垂著眼睛回答。
  
  代人受過呀。夏瑞熙不由又看了這位歐四少一眼,他這是篤定她就算被砸死了,他也會沒事的,所以才敢這樣囂張?這歐家想來必是大富大貴之家,才會如此瞧不起夏家。

  被人如此輕視,夏瑞熙對他的厭惡頓時升了一個級別,你既然要這麼偉大,我就成全你好了。
  
  婉兒不經意的看見自家小姐眼裡的那股狠勁,嚇得一激靈,還說小姐變溫婉了,那眼裡的狠勁一點都沒少。

  大約是感覺到夏瑞熙如火如荼的目光,雪地裡跪著歐青瑾突然回頭往她這個方向掃了一眼。夏瑞熙總算是看清了他的模樣,果然和她猜的差不多。
  
  極品帥鍋一只,雪白的皮膚,烏黑濃密的兩道眉如同刀裁,一雙大而有神的雙眼皮眼睛,眼珠子不算黑,偏褐色,挺直的鼻梁下一張性感的紅唇。

  但他的眼神讓人很不舒服,帶著赤裸裸的鄙視,她果然沒有猜錯,他是瞧不起她的。
  
  夏瑞熙泰然自若的對上他的目光,要裝拽麼?誰不會?兩人眼也不眨地對看了約有三十秒,誰也不讓誰。

  其他人都發現了這個情況,紛紛看向夏瑞熙這邊,各色各樣的目光讓夏瑞熙有些扛不住了。
  
  特別是夏老爺和夏夫人責備的眼神,讓她如坐針氈。畢竟這個年代,但凡是有點身份的,有哪家的小姐敢和陌生男子這樣大眼瞪小眼的?

  夏瑞熙已經想打退堂鼓,但一看見歐青瑾那了然挑釁的目光和嘴角含著的那絲嘲笑,一股熱血往她頭上一衝,她脫口而出:

  “爹爹,這其中是不是有什麼誤會?女兒昏迷前,看到那打暈女兒的人仿佛並不是這位。”
  
  一石激起千層浪,所有的人臉色都變了,但夏瑞熙不關心其他人的反應,她只關心歐青瑾的反應。果然歐青瑾臉色變了變,但不是向她求饒,反而是變得愈加兇狠。

  他在威脅她,但她夏瑞熙也不是吃素的,又豈是害怕被人威脅的人?她不示弱的和他對視,繼續對走過來的夏老爺說:“聲音也不對,那人的年齡不會超過十七歲。”
  
  夏老爺外表粗獷,實際上粗中有細。眼睛一轉,微微一笑:“熙熙,既然你說不是,那必然就不是。當時看見的人肯定也不止一兩個。

咱們先家去,慢慢查就是,如果知道了是誰,爹爹定然要在他頭上敲十個八個大包,也讓他暈死過去個十回八回的。”
  
  夏瑞熙趁機轉了轉酸痛的眼珠子,眨了眨眼睛,不再看那囂張討厭的歐四少,放下窗簾躺好,輕輕吩咐婉兒:“你繼續看著,看那歐四少什麼表情。”
  
  夏老爺轉身對著歐老爺道:“之君兄,對不住,我也不知道這其中到底有些什麼誤會。只是聽尚夫人和三少奶奶都說是四少,也就認為是他。

我這個女兒,雖然頑劣,卻從小都不肯冤枉人半分的。既然她發了話,自然就不是四少。四少起來罷,先前多有得罪,等我把事情查明了,自然會押那真兇來貴府賠禮道歉。”
  
  歐老爺反應不過來,遲疑的看向自家兒子,不是他急匆匆的跑進自己的書房,說他惹了大禍,把自己拖出來的嗎?為什麼夏家開始還不依不饒,現在就突然說不是他了?
  
  “小姐,歐四少站起來了,眼珠子都要瞪出來了。”婉兒盡責的報告,夏瑞熙閉著眼睛“嗯”了一聲,小樣兒,叫你得意,姑奶奶偏讓你偷雞不成蝕把米。跪也跪了,還白跪!
  
  “小姐,歐四少朝這裡來了。臉黑得像鍋底一樣,好嚇人!”婉兒有些驚慌失措。



第一部 出嫁的問題 第四章 被他砸暈是好事?

   “怕什麼?你屬鼠的呀?我就不信他還敢掀了我的車子?”夏瑞熙嗤笑,翻了個身,繼續養神。
  
  夏瑞熙猜得沒錯,當著這麼多長輩的面,歐四少自然不敢掀她的車子。

  他所能做的,無非是走到離她車前幾步遠的地方,向她深深一揖,一口咬定她當時暈了,眼花了,看錯了,不著痕蹟的軟語哀求而已。
  
  他那樣的身姿風貌,站在雪地裡那樣誠懇地哀求她這個名聲不佳的夏家二小姐,只是為了一個孩子無心犯下的錯誤。婉兒開始心軟了,夏老爺也認為差不多了。

  夏瑞熙半推半就地讓夏老爺酌情處理,不再和歐四少抬槓,等于默認了這個事實。不這樣還能怎樣?莫非還能打回去麼?
  
  夏瑞熙記得那句話,凡事留一線,大家好見面。

  她所恨的,無非就是對方那可惡的眼高于頂的模樣而已,並不是真的要把一個半大孩子的無心之過追究到底,歐四少肯這樣拼命的保他,肯定是有她所不知道的原因的。

  既然對方的姿態已經放低,她又何必弄得大家都灰頭土臉的?
  
  夏老爺得到了歐家如此誠懇的道歉,心中的不快消失了很多。

  何況說起來,他雖然和歐老爺互稱兄弟,實際上歐老爺的年齡和夏老太爺的差不多,一個白發蒼蒼,德高望重的老人站在雪地裡為了自己不爭氣的么兒向他這樣誠懇的道歉,

他再大的怨氣也該消失殆盡。
  
  尚夫人見雙方和解得差不多,不失時機地再次出來力邀夏夫人陪著夏瑞熙留下來養病。夏瑞熙聽見夏夫人的意思,好像頗有些動心,自然知道她打的什麼主意。

  歐四少家世不錯,人才也不錯,貌似是個不錯的女婿人選,而自己又是沒人要的,也難怪夏夫人會抓住這樣的好機會不放。作為一個日夜擔憂女兒婚事的母親,這不是她的錯。
  
  錯的是這個可惡的歐四少。

  弄誰都可以,就是不能是這個骨子裡瞧不起她和難以駕馭的人,她要是這樣真的順了夏夫人的意,就是嫁過去了,以後還不得被人笑死?一輩子被人踩在腳底下成泥成灰?

  夏瑞熙嘆了口氣,讓婉兒去請夏夫人到馬車裡來。
  
  夏夫人從馬車裡出來以後,態度很堅決地和夏老爺帶了夏瑞熙回家養病。

  夏夫人把婉兒趕到另一張車上,親自陪著女兒,一路嘮叨不止:“熙熙呀,多好的機會。如果你留在這裡養病,正好可以讓他們歐家看你有多好,多麼值得人娶。

歐四少對不起你,以歐老爺和歐夫人的性格,還不得三天兩頭的派他過來探病?這一來二去的,這樁事就算成了。歐家那樣的人家,真的很合適的。

你不知道,歐家可是出了名的好人家,一家子的性格涵養都是極好的。”
  
  夏瑞熙嗤笑:“娘,你真的以為就是他傷的我?你何不問問婉兒?”出了名的好人家,是不是該叫歐大善人什麼的?她的印像中,叫什麼善人的,一般都是深藏不露的大壞蛋。

  看看那跋扈驕縱的歐四少還有那個精明古怪的歐三少奶奶就知道了,歐家的塘子深著呢。
  
  夏夫人沉默片刻,一本正經的說:“我知道。但被一個無名小子給打傷,哪裡趕得上被他給打傷好呢?就算是你真的怎樣了,也有個不錯的人對你負責。”
  
  夏瑞熙有些難過:“娘,你的意思是說,我被他打傷了是好事?”
  
  “乖女兒,娘怎麼會是那個意思?”

  夏夫人輕輕摟住她,“作為女人,不可能不嫁人的。人言可畏是小事,就算爹娘肯養你一輩子,你到底也不會好過的。年輕時不覺得,等年齡一大,你就知道那個滋味了。”
  
  夏瑞熙知道她說的實話,但心裡還是難過:“你不是那個意思,是什麼意思?”
  
  “我的意思呢,是說,壞事已經碰上了,咱們不能讓它繼續變壞,要努力把它變成好事才行。

就算是他歐四少沒有打傷你,但我們也沒賴他,是他自己上趕著來的,娘自然要為你打算一下。”夏夫人仍然不死心。
  
  夏瑞熙嘆口氣:“我瞧不上他。”
  
  “你瞧不上他?”夏夫人有些驚疑,“為什麼?可是他容貌不如你的意?還是他的家世不如你的意?哦,你肯定是擔心他這麼大的年齡了為何不曾婚配,肯定是有問題吧?”
  
  見夏瑞熙不答話,她越發認為自己猜對了,“其實,像他這個樣子,並不是他有什麼問題。而是因為是老來子的原因,在歐家他這一輩人中,他是個,人又長得好,也素有才名,

所以被寵壞了。從他十二歲開始,媒人從來沒有停止過上門,不是他家老太爺,老夫人和歐老爺、歐夫人看不上,就是他自己看不上。一來二去,才拖到現在的,他真的很不錯的。”
  
  “他什麼都很好,所以我才不想要。”大概就是因為他什麼都很好,所以眼裡才會有那樣的輕蔑吧?找這樣拽的十大傑出青年做夫君,她不是自己找堵麼?
  
  夏夫人一陣沉默,強笑道:“熙熙,好女兒。不要妄自菲薄,其實你也很不錯的。你這樣的容貌家世,性情才學,他歐家打著燈籠也難找。”
  
  “娘,你是王婆賣瓜,自賣自誇。我是你女兒,你自然看著什麼都是好的。但是,在外人眼裡,他們只怕未必這樣看。不是配不配的問題,我不喜歡他那副自以為是的樣子。”

  夏瑞熙有些厭煩了,“如果你剛才一定要和我留下養病,只怕他們歐家還以為我們真的打什麼主意,上趕著去貼呢。”
  
  夏夫人一拍腦袋:“喲,真的是。你這一句話驚醒夢中人,我太急了。這種事情果然急不得的。你看,就憑你這副聰明樣,娘也有信心給你找個好人家。”
  
  夏瑞熙虛弱的一笑,不再言語。嫁不出去,真的這樣可怕嗎?

  前世的時候,從她一過了二十八歲開始,所有的人都在有意無意地關心她的婚事。哪怕她的工作做得再完美,再出色,人家都不關心,只關心她嫁不嫁得掉,能不能嫁好。
  
  她還記得,辦公室裡的吳姐過分關心她的婚事,窮追猛打之下,她擠出一句:“我現在還不想考慮結婚的事情。”
  
  “你不難過?”
  
  “不難過。我過得順風順水,有什麼可難過的?”她如是答。
  
  結果吳姐低聲整了一句:“老姑娘都是這樣的。表面上裝著不在乎,其實心裡難過得要死。該不是心理有病吧?”

  把她氣得要死,當場就還了吳姐一句:“是啊,我心理有病。認為沒有男人也能活下去,不像有些人,沒有男人就活不下去。”
  
  吳姐自然是不饒她,夏瑞熙想好好收拾她一頓,但轉念一想,狗咬人,一口肉,人咬狗,一嘴毛。她犯得著嗎?可以想象,如果她真的和吳姐吵一架,別人會更加關注她的剩女話題。

  所以她當時淡淡的擋住吳姐憤怒激揚的話語:

  “吳姐,我認為,咱們同事,還是重點把工作搞好,不要過分關注別人好,這對大家都有好處,畢竟咱們都是受過教育的,不是沒有見識的粗鄙之人,你認為呢?”
  
  吳姐被她一句話嗆得說不出話來,當時眼淚就汪在了眼裡。不過從此以後,倒是沒人敢當面這樣逼她了。

  她還和從前一樣,風風火火的工作,和同事們嘻嘻哈哈,在別人成雙成對的夜晚,她一個人縮在家裡一杯清茶,或是看影碟,或是看本不錯,過得也很好。
  
  她只是特別害怕每個週末和逢年過節的回家,怕看到父母每次包含希望探向她身後的目光瞬間變得失望。

  怕聽他們低聲的長長的嘆息,害怕他們每次欲言又止,最後又化作問她想吃什麼,勸她多出去走走。
  
  這些都是其次,最怕的是親戚朋聚會,別人問到她終身大事時,父母那尷尬訕笑的神情,都讓她的心刺痛不已。

  她不是沒想過,也不是沒試過,只是每次都是還沒開始就慘慘淡淡的收尾,最後她也看淡了,相信一切都要靠緣分的。

  為了安慰父母,她只好用盡自己寶貴的休息時間,奔波于各個場所之間相親,相親,然後再相親,再相親,一直到麻木。
  
  現代社會尚且如此可怕,那麼這個閉塞不開放的大秦呢?

  她沒有事業可經營,也沒有鋼筋水泥的森林來隔絕人們的閒言雜語,更沒有那一套女子當自強的理論來支撐,在大秦人的眼裡,女人的事業就是嫁人,生子,操持家務,三十年之後,

看子敬母。
  
  夏瑞熙長嘆了一口氣,嫁人吧,嫁人吧。她不敢奢求有車有房,無父無母,只要日子小康,溫飽無憂,人不要貌比潘安,也不要才比宋玉,性格溫和寬容,人品不錯肯上進就行。

  她尋思著,回去要和夏夫人怎麼說說她這個標準,什麼豪門世族的,她沒那份心思去和他們鬥法。
  
  馬車扯直進了夏家大院,到了夏瑞熙所住的雪梨小築,婆子要去抱她下車。

  她拒絕了,扶著婆子的手自己下了車往屋裡走去,夏夫人忙把一件狐裘披在她身上,一疊聲的怪:“小祖宗,你悠著點兒,知道你身子骨剛健,但也不能這樣糟蹋自己。”
  
  夏瑞熙輕輕一笑:“娘,沒事,我現在頭已經不像先前那樣暈了,這幾步路沒事的。你忙亂了一天,也累了,早些回去休息就是。我這裡吃了藥,也要休息的。”
  
  夏夫人到底不放心,守在夏瑞熙房裡親眼看她喝下了藥,又吃了半碗稀粥後,才覺得自己腰酸腿痛,由丫頭真兒扶著回上房去了。
  
  夏瑞熙吃了藥,只覺得睡意漸濃,便抱了湯婆子上床一覺睡去。等到醒來,已是掌燈時分。

  婉兒歡天喜地的從外面抱了一個聳肩大美人瓶進來,瓶裡插了一大枝綠萼。虯枝盤繞,白花綠蒂,滿室馨香,讓她煩悶的心裡頓時生出幾分清新來。
  
  夏瑞熙記得自家並沒有誰種這樣的梅花,便問:“是誰送來的?”
作者: foguin    時間: 2011-5-5 09:10 PM

第一部 出嫁的問題 第五章 壞事變好事
  
  婉兒笑道:“是歐四少。站他說今天見小姐著實喜歡尚夫人院子裡的那株綠萼,便砍了這枝梅來給小姐壓驚賠罪。他還挺細心的呢。”
  
  什麼壓驚賠罪,不過是變相的感謝她沒有揭穿他罷了。此人還算識趣,夏瑞熙對他的壞印象稍微好了一點點,但也就是一點點而已。
  
  夏瑞熙端起桌上的菱花鏡,照照自己的額頭。

  此時疼痛更甚,紅腫中又透出些紫黑色來,連帶著兩只眼睛都有些紅腫烏青,就像是一朵粉白的蓮花突然被霜打蔫了一半,要多難看就有多難看。

  她“啪”的一聲按下鏡子,“婉兒,你跟我說說這位歐四少。”
  
  夏瑞熙從婉兒嘴裡得知,歐家是大秦鼎鼎有名的大家族。

  血統高貴,出過皇後,尚過公主,多出大學究,家風嚴謹,從來不曾出過敗家子之類的人物,雖然不參政,卻影響力巨大,乃是一流的世家。
  
  換句話說,假如你是新貴,得到了朝廷的認可,並不等于能混進世家的圈子,但如果你得到了歐家的承認,你也就等于一只腳踏入了世家的圈子。
   
  歐家人丁興旺,老太爺膝下,有五個兒子,三個女兒,長子沉迷于養生鍊丹之道,算是不成器的,現任的族長是歐四少的父親,歐之君歐二老爺。

  而這位歐四少,是歐二夫人四十多歲上才有的,不但是二房,還是歐老太爺孫子,也是這輩人中最得寵的。
  
  他很小就顯露出了與年齡不符的聰敏,博覽群書,能說會道,心地善良,五歲就會把自己的月錢拿出來熬粥施舍災民。

  學識過人,一手好字,一身過人的騎射功夫,十二歲上成了舉人,接著成了進士,雖然歐老太爺不讓他入仕,成了閒人一個,但並不影響他英才的聲譽。

  加上他那副模樣,引得一幹名門閨秀對他思慕成狂。
  
  他那當貴妃的表姐把這事和皇帝說了,皇帝親手寫了“天縱英才”四個字賞賜了歐家,他名聲大噪之餘,連帶著歐家這個百年世家在本來就金燦燦的匾額上再鍍上了一層金燦燦的金粉,

閃得耀眼,閃得歐老太爺合不攏嘴。
  
  用婉兒的話來說,歐家有三寶,一是名聲,二是書,三就是歐四少。
  
  夏瑞熙總算是明白那個人為什麼會那樣拽,為什麼會有那副眼高于頂,毫不在意的模樣。感情人家是有底氣的,放在現代,他就是全國十大傑出青年之首。
  
  這樣的人,對于這個時代的女子和眾多家長眼中,是最合適的夫婿人選,也難怪一向有些清高的夏夫人也打起那樣的主意。
  
  不過對于夏瑞熙來說,她來自媒體輿論高度發達,名人幾乎無現代社會,早看慣了名人的悲歡離合和隱私暗幕,名人也要吃喝拉撒睡,名人的老婆比任何人都要苦。

  這個傑出青年對她的吸引力不大,反而算是一個致命傷。
  
  夏瑞熙愛美男,但不喜歡帶毒的美男,那也就意味著,她對歐四少的興趣只限于此。只是一個八卦傳言的對象,只是為她無聊的生活添資添彩的消遣品,不是她生活的必需品。
  
  婉兒講得眉飛色舞,遲差把歐四少還穿著開襠褲時的事情都搬來講了一遍。

  講到歐四少因仰慕江湖上某位大俠,偷偷溜出家門,歷經艱辛,尋師學藝,如何聰明勇敢的解決危險的時候,婉兒的神經徹底地興奮起來,不顧尊卑地猛拍了一下桌子,茶杯跳起來老高,

嚇得夏瑞熙一跳,不滿地看了婉兒一眼。
  
  婉兒呆呆的看著自己的手,很快跪了下去,明顯她也被自己的舉動嚇了一跳。

  夏瑞熙不習慣別人動不動就跪,但她很明白自己要活下去就必須融入這個時代,遵守這個世界的規則。

  所以她淡淡地掃了婉兒一眼:“你起來吧,以後謹慎些。這次只是我們兩人就算了,如果有外人,我也護不得你。”
  
  婉兒沒想到這麼輕鬆就過了關,如果是墜馬以前的小姐,怎麼也會給她一個爆栗子吃。夏二小姐粗野,並不等于她忍她身邊的丫頭在她面前粗野。

  看來老爺和夫人說得沒錯,小姐是因禍得福,果然變溫婉了不少。
  
  婉兒在研究小姐的變化,夏瑞熙則在猜想她這個丫頭肯定是歐四少的粉絲。

  婉兒順著歐四少的意思瞞下了打傷她的人另有其人,難道真的只是因為夏夫人沒有問她?作為一個合格的貼身大丫頭,就算是當時因為形勢不好說,過後也應該稟明主人才是。

  婉兒真的不懂麼?夏瑞熙可不相信。
  
  也許,她的期盼也和夏夫人一樣,希望將錯就錯,借著夏二小姐的光靠近她心目中的偶像?夏瑞熙知道大戶人家小姐的貼身丫頭,多數都是作為陪嫁丫頭,將來的妾室培養的。

  想到這裡,夏瑞熙看向婉兒的眼神中就多了幾分凌厲。
  
  從婉兒有意地瞞下這件事情和無意地在她面前拍桌子這兩件事情來看,這個丫頭可不是一個好收拾的人,夏瑞熙很肯定的認為,自己不需要這樣一個手下。

  只是她現在還不熟悉情況,暫時還不能離開婉兒,但培養得力手下的事情已經迫在眉睫。
  
  婉兒並不知道片刻之間她已經失了夏瑞熙的歡心,喪失了成為陪嫁丫頭的資格。

  她笑嘻嘻地謝了夏瑞熙的寬宏大量,跑過去細細看了一回綠萼,又開始誇歐四少,說如果能嫁給他那樣的人會是天大的福分。
  
  夏瑞熙微微一笑:“也許吧。我要睡了。”
  
  婉兒很聰明,見她的興趣並不高,很快就轉移話題,殷勤地服侍她用了藥,又服侍她躺下才小心地退了出去,一舉一動之間,恪守禮儀,讓人挑不出任何瑕疵。
  
  半夜,夏瑞熙是被頭疼疼醒的,被打傷的那個地方像埋了一只不安分的兔子,一跳一跳的疼,扯得她上到耳根,下到腳底,沒有一處舒坦。
  
  這種情況,擱在現代也就是吃兩粒止疼藥了事,在這裡麼?也許只有熬碗安神補腦的湯藥灌下去了,自家老爹開的藥,應該已經考慮了這些進去,她只能熬著而已。

  再說夜深了,她也不想驚動別人。
  
  她這裡身體痛苦,心裡就越發地恨起那個打傷她的兔崽子來,要是被她知道了是誰,看她不抽了他的筋!
  
  夏瑞熙在無限肉體折磨和精神勝利法中渡過了漫漫長夜,天要亮時才睡了過去。

  剛睡著了又被喚醒吃藥吃早點,鬧騰了一會,好不容易昏昏沉沉地要睡過去,夏老爺和夏夫人又來看她,聽他們心疼了一回,發了一回牢騷,見她臉色不好,又訓斥了一回服侍的人,

夏瑞熙終于忍不住翻江倒海地吐起來。
  
  真的腦震蕩了她,這是她唯一的反應。
  
  在夏老爺鍋底一般的黑臉和夏夫人發白的臉色中,新一輪風暴來到。
  
  夏瑞熙被勒令臥床休息一個月。

  隨著歐家如水一般的補藥的到來,歐家三位少奶奶帶著歐家最高家長的歉意和問候,打著侍疾賠禮的旗號,帶了一群僕婦丫頭和無數的箱籠,大張旗鼓地翩然到來。
  
  夏夫人不在,夏老夫人病著,唯一在家可以做主的長房大伯母王氏又是個上不得台面的。

  王氏有一副大嗓門,領著歐家幾個少奶奶剛進了雪梨小築的院門,夏瑞熙就在屋裡聽見她諂媚討好的話和歐三少奶奶不冷不熱地哼哈聲。
  
  進了屋子,王氏道:“熙熙,快起來。歐家幾位少奶奶來看你了,快起來。你看,她們這麼老遠地來看你,多辛苦啊,快起來。”

  又大聲招呼客人坐下,又罵丫頭沒有眼色不趕快上茶。弄得雪梨小築裡人仰馬翻,亂七八糟。
  
  夏瑞熙一愣,她是病人,這些是來探望病人的,還是來折磨她的?好像不管是哪個朝代,都沒有臥病在床的病人起來迎接探望者的吧?有一個例外,除非探望者的身份高貴無比。

  就是論輩分,歐家幾位少奶奶和自己是一輩的,王氏還算長輩呢。

  王氏這不是明擺著討好歐家,把自家弄得低人一等麼?再看歐三少奶奶那可惡的,不鹹不淡的笑容,夏瑞熙只覺得臉火辣辣的。
  
  但王氏這樣說了,她要再不給王氏面子,更要在歐家人面前丟臉。

  夏瑞熙一邊給婉兒使了個眼色,一邊假裝要硬撐著爬起來,婉兒這丫頭也賊精,忙上前去扶她,用不大不小,剛好可以讓歐家人聽見的聲音說:

  “小姐,你撐得住嗎?老爺不是吩咐這幾天不許你隨意坐起來的嗎?”
  
  歐大少奶奶忙道:“不要起來,不要起來。咱們是來探病的,要真讓你起來了,像什麼話?哪有去看病人,還要讓病人起來陪客的?”
  
  王氏抽了抽鼻子:“這屋裡藥味太濃,難聞。快抓兩把百合香燻著,別悶著了客人。”又笑道:“或者,幾位少奶奶在家中慣愛什麼香味?我家都有,這就讓人去拿。”

  顯富和諂媚之意不言而喻。
  
  藥味加香味,那才要悶死人。夏瑞熙實在看不下去也聽不下去王氏的做作和小家子氣。

  有氣無力地道:“大伯母,我聞不得那味兒。一聞著就想吐,我這屋裡小,丫頭也呆笨,招待不週,怕怠慢了客人,不如請您請客人們到花廳去坐坐啊?”她這也算是下逐客令了吧?
  
  歐二少奶奶笑道:“不妨事。咱們都聞得慣藥味兒。大嬸娘有事兒就先去忙著好了,咱們就在這陪會兒熙熙。”
  
  王氏不識相,還在那裡杵著不走,盡說些沒見識,丟人的話。夏瑞熙看見她就煩,只得再對婉兒使使眼色,婉兒會意而去,不多時,有丫頭來找王氏,王氏臉色一變,強笑著告饒去了。
  
  夏瑞熙見歐家幾個少奶奶一點走的樣子都沒有,少不得強打起精神全程接待這幾位富貴逼人的少奶奶。
  
  歐大少奶奶吳氏年齡大約和夏夫人差不多,微微有些發福,白淨清秀的臉,一臉的和氣,未曾開口先笑三分,但緊抿的嘴唇讓夏瑞熙看出這是個很固執,很有主見的女人。
  
  歐二少奶奶薛氏高挑豐滿,容長臉,說話做事都是軟悠悠的,好像是個很面瓜的人。
  
  吳氏和薛氏都是話不多的人,問候過後就坐到一旁,能言善辯的歐三少奶奶白氏等長嫂一說完話,就一步上前坐到夏瑞熙的床前,伸出保養得宜的纖纖素手,親熱地拉著夏瑞熙的手,

眼睛笑得如同一彎月牙,先問了她的病情,向她表達了歐家上上下下的問候致歉之意,再告知她罪魁禍首得到的懲罰。
  
  但其實,夏瑞熙最關心的,還是到底是誰打傷了她。



第一部 出嫁的問題 第六章 姐妹(上)

  白氏道:“二妹妹,都是我家青瑾不好。站他已經被重罰了,先是被老太爺在眾子弟面前打了二十鞭,勒令跪了三天的宗祠,又被禁足。這不,現在還在禁足期呢。

我家老夫人和夫人本來要親自來看你的,但都被他給氣病了,你也知道,老人家年齡大了,禁不得氣。等她們好些了,要親自來看你的。”
  
  人家已經說了,老人家年齡大了,又氣病了,夏瑞熙還敢勞人家大駕麼?她忙半欠起身子推辭:

  “不敢當,不敢當。府上太客氣了,這件事不過是一個意外而已,我這病將養著就得了。怎麼好驚動老夫人她們呢?因此事讓老人家身子不舒泰,這讓我怎麼過意得去?”
  
  “沒事兒。”白氏輕輕拍著她的手,很真摯的說,

“事情是我們家青瑾犯下的,我們自然應該做點什麼才行。否則這心裡,真的是過意不去喲。這不,老太爺吩咐了,讓我們妯娌三人來服侍你呢,你哪天好了,我們哪天走。”
  
  夏瑞熙險些要暈過去,這歐家,雖然說是有名的大善人家,名聲第一,但這也太誇張了吧?她一個黃毛丫頭,要勞動這幾位尊貴的少奶奶來侍疾?

  只怕傳出去,人人都要誇他歐家知禮守禮,而她夏家不知好歹,得寸進尺。她擔當得起嗎?
  
  歐家這是算好了,他們根本不敢留下這幾個人啊。對方姿態已經做足,以後她就算是有個什麼,對他們家名聲的影響都不大,對歐四少最多也就是個頑劣而已。

  說不定,連頑劣都說不上,就憑他那傑出青年,廣大女青年夢中情人的身份,人家還要同情他運氣不好,攤上她這個粗野丫頭呢。
  
  夏瑞熙看著笑靨如花的歐家三位少奶奶,心情變得極度的惡劣,連帶著對歐家的印像也變得極度的糟糕。演戲麼,誰不會?她好歹是看過那麼多書,那麼多電影電視劇的人。
  
  她已經知道這幾個人夏家是絕對碰不得的,只要她還死不掉,這件事情就應該到此為止了。

  她掙扎著爬起來,氣喘籲籲,滿臉感動和惶恐地對三位少奶奶說:“我慢慢兒地養養就好了,哪裡敢驚動幾位少奶奶,這叫我怎麼消受得起?”

  她也沒說自己好了,有沒有後遺症,只是說要慢慢地養養,這樣夏夫人就是說點什麼難聽的給歐家聽,也說得過去的吧?
  
  她的惶恐和感動讓三位少奶奶很滿意,夏夫人得到消息也趕了回來,一家人好說歹說終于推掉了這個讓人痛苦的好意和歉意。也是大張旗鼓,言笑晏晏地把三位少奶奶送出了夏家大院。
  
  第二日,夏夫人又帶了無數珍貴的藥上門去探歐家老夫人和歐夫人的病,歐夫人拖著病身,率了兒媳親自把她送出了門。

  一來二去,兩家人都很好地保持了詩書傳家,禮儀之家的名聲,一場糾紛,居然成了西京城裡津津樂道的佳話。夏夫人和歐夫人,果然把一場壞事變成了好事。
  
  正當歐家和夏家的這場雪團傷人事故成為西京城裡茶餘飯後的談資時,苦主夏瑞熙被家裡人強令躺在床上,舊病還不曾養好,新病又被睡了出來。
  
  這天,在她憤怒地砸了一個藥碗之後,終于得到了可以自由活動一個時辰的允許。這是冬日裡一個難得的好天氣,天空湛藍,陽光燦爛,沒有一絲風。

  她在院子裡遛了一圈之後,坐在雕花窗前曬著太陽,有一搭沒一搭地聽婉兒和新來的純兒、良兒聊西京城裡的八卦,煩躁的心情和睡得酸痛的身體終于得到些紓解。
  
  回家看望妹妹的夏瑞楠在幾個婆子丫頭小心週到的扶持下走進雪梨小築時,正好看見陽光透過雕花窗櫺,灑在夏瑞熙的身上,少女雪白的臉上線條柔和精致,

絨絨的汗毛散發著淡金色的光芒,猶如柔美的精靈。夏瑞楠油然生出自豪感來,她的小妹妹,終究是長大了啊,野猴子也變成美少女了。
  
  純兒最先看見門口站著的夏瑞楠,她是後來的,不認識夏家大小姐,只是忙忙地站起身來行禮問好。
  
  夏瑞熙這才發現門口挺著大肚子的夏瑞楠。她歡呼一聲,三步並作兩步跑上去扶住她:“姐姐,你怎麼不打一聲招呼就來了?你的身子重,不方便,怎麼還到處亂跑?”
  
  夏瑞熙是真的喜歡夏瑞楠。她在這個世界睜開眼睛看到第一個人就是眼睛哭得腫成紅桃子的夏瑞楠,第二個人是報信的婉兒,然後才是夏老爺夫婦。
  
  當她在午夜時候,哭醒過來,第一個趕到她身邊的也是夏瑞楠。

  夏瑞楠冒著被婆家責罵的風險,硬著頭皮在家陪了她半個月,直到婆家第三次派人來接,再無借口可借,才不放心地回了婆家。

  之後,隔三岔五就會派人來看看她,自己一有機會也是跑得極勤,直到懷了身孕,才漸漸來得少了。
  
  在夏瑞熙剛剛來到這裡的那段時間裡,正是有了溫柔耐心,純善的夏瑞楠陪伴,才讓她渡過了那一段可怕的時光。但夏瑞熙知道,夏瑞楠是對她這具身體好,而不是對她這個靈魂好。

  說不定哪天夏瑞楠知道她不是本尊,還會把她當做妖魔鬼怪就地正法。她一想到自己是偷了別人的愛,就覺得別扭,連帶著對夏瑞楠都會不耐煩。
  
  可是,無論她多彆扭,夏瑞楠從來都是溫柔相對,慢慢地她開始設想自己就是真正的夏瑞熙,真心的想把夏瑞楠當做親姐姐來愛。

  就是為了這個姐姐的愛憐,她也不想讓人發現自己是個冒牌貨。“我要好好活下去。”夜深人靜之際,夏瑞熙無數次地握緊了拳頭悄悄對自己說。
  
  夏瑞楠先拉著夏瑞熙仔細看了她的傷處,這才坐下慢慢問她的病情。夏瑞熙嬌嗲地靠在她的肩膀上:

  “姐姐,我已經大好了,就是悶得慌。本來早就想去看看你,爹和娘偏偏不讓,悶死我了。”
  
  “二小姐慢些,不要壓著小公子了。”旁邊一個穿著寶藍粗綢褂子的婆子笑得見眉不見眼地提醒夏瑞熙。
  
  夏瑞熙認得那是夏瑞楠婆婆唐氏房裡的,叫蘇婆子的。明著說是唐氏派來伺候夏瑞楠的,實際上是監督刺探她的,背地裡沒少給夏瑞楠添堵。
  
  夏瑞熙見是她,心裡先就生出幾分厭惡來,她就不知道了,她靠靠夏瑞楠的肩膀,怎麼就壓著她武家的小公子了。她當下翹起嘴角望向夏瑞楠的貼身丫鬟鶯兒:“這位是?”
  
  鶯兒笑著福了一福,正要回話,蘇婆子便搶先答道:“二小姐不知道奴婢。因為少奶奶大喜,夫人體恤少奶奶,讓奴婢伺候少奶奶起居飲食,奴婢夫家姓蘇。”
  
  蘇婆子在武家原有幾分體面,自然不會認為她正要的做法有什麼不妥當的,還在那裡笑吟吟地等賞。
  
  夏瑞熙看都不看她一眼,等著鶯兒回話。聽完鶯兒回話以後,她才看向婉兒:“婉兒,帶這幾位下去吃茶,我和姐姐說幾句體己話。”
  
  蘇婆子見她被完全無視,心裡不太舒坦,又覺得一起來的幾個婆子丫鬟看她的眼神都有些好笑,有心要扳回些體面,忙道:

  “二小姐,少奶奶是有身子的人,可不能累著她的。我家夫人交待了,一定要──”
  
  夏瑞楠張口要訓斥蘇婆子,卻被夏瑞熙拉了拉袖子,她把手裡的茶杯重重放在桌上,皺著眉頭:“鶯兒,我姐姐平時在家都不說話的嗎?”
  
  鶯兒忍住笑:“回二小姐的話,自然不是。”
  
  夏瑞熙沉著臉對蘇婆子道:“你喊我什麼?”
  
  蘇婆子一愣,下意識地回答:“二小姐呀。”
  
  “你平時都是這樣對主子說話的?”
  
  “是呀。”蘇婆子不明白她什麼地方說錯了。
  
  “你在哪裡學的規矩?”
  
  “我的規矩,自然是我家夫人教的。”

  蘇婆子有些不耐煩,夏瑞楠平時就是一個溫柔的慢性子,說什麼都是輕言慢語的。她這個以粗野聞名的妹子,也不過是個黃毛丫頭而已,沒什麼可怕的。
  
  “你的規矩?”夏瑞熙冷笑兩聲,“我年幼不知事,但也知道我們家的奴才,主子不問,是不敢隨便開口插話的,更不敢和主子你啊,我的。你學的這個規矩,呵呵──”

  蘇婆子的規矩不用她來評價,自然有蘇夫人去評價。
  
  蘇婆子臉紅一陣白一陣的,卻也找不到什麼話說。轉過身對著夏瑞楠苦著臉就要哭:“少奶奶,奴婢不是那個意思,您看這……”
  
  夏瑞熙一聲斷喝:“你守著你家少奶奶哭什麼?不怕驚嚇著小公子麼?”抬起手裡的茶碗,不管夏瑞楠的暗示,垂下眼皮:“婉兒,我讓你陪幾位出去吃茶,怎麼還不去?”
  
  其他幾人都偷偷笑起來,有一個媳婦上前道:“奴婢們謝過二小姐的茶。”拉了還在那裡發愣的蘇婆子下去。
  
  夏瑞熙知道,今天的事情必然有人很快就報到武夫人那裡去,這個蘇婆子,丟了武家的臉還不自知,以後都休想跟著夏瑞楠出門了。
  
  等婆子們都退出去,只剩下鶯兒和純兒守在門口,夏瑞熙才看向夏瑞楠:“姐姐,你不會怪我吧?”
  
  夏瑞楠若有所思地看著她:“二妹,你長大了。”
  
  夏瑞熙被她的眼神看得毛骨悚然,不知道自己什麼地方做錯了。

  訕笑著說:“姐姐,你是不是生氣了?我就是看不慣這起刁奴,拿著雞毛當令箭,都敢管到主子頭上來了。我若是做錯了什麼,你不要和我計較,你教我?”
  
  夏瑞楠低笑一聲:“我教你什麼?你如今這樣,我高興得很,又怎會生氣?看來你忘了從前的事情果然未必不是壞事。”
  
  “什麼?”夏瑞熙想不明白她話裡的意思,嬉皮笑臉地拉著她,要她說說從前的事情。
  
  夏瑞楠微笑著道:“你從前啊,依著你從前的脾氣,必然是不管武家的面子,先就要讓人打這蘇婆子一頓,再攆出去的。”
  
  “我從前有這麼厲害麼?”夏瑞熙摸摸自己的臉,有些遲疑,自己的這個性子改變太大,會不會引起他們的懷疑?她有沒有必要變得彪悍一些呢?

盡管她如此小心謹慎,假借失憶,裝暈裝傻,到底總會露出些破綻。看來還要再小心些才是。
作者: foguin    時間: 2011-5-5 09:38 PM

第一部 出嫁的問題 第七章 姐妹(中)
  
  夏瑞楠沒注意到夏瑞熙復雜的心理活動,微笑著道:“是很厲害。站我還擔心你經過這兩件事情,會變得柔弱。還算好,性子還是一樣的沒變,只是變聰明,守禮,懂事了許多。

將來,你到了婆家,我也不必替你擔心了。好好跟著娘學學,對你的好處大著呢。”
  
  夏瑞熙無限嬌羞地垂下頭,小聲哼哼:“姐姐,不許取笑人家。”她被自己這副形態弄得一陣惡寒。

  天知道,她根本就不在乎什麼談婚論嫁,但沒辦法,這裡的少女一談到這個問題都是這麼一副造型,她就當是客串了一回演員好了。
  
  夏瑞楠低呼一聲,拉起夏瑞熙的手放在她小腹上,很歡喜地說:“你摸,你摸,孩子在踢我呢。這小東西,每天一到這個時候就動得最歡,總是在踢我。”
  
  夏瑞熙的手掌果然被輕輕踢了一下,微弱得幾乎感覺不到。

  一種奇怪的感覺從她心底生起,柔柔的,酸酸的,這就是母親麼?她小心翼翼地按了按:“寶寶,你在玩嗎?”那只小腳停了停又給她蹬了回來。她驚訝地張大了嘴,原來都是真的。
  
  夏瑞楠幸福的說:“你怎麼和你姐夫一個樣,和他說話,他聽得懂嗎?”
  
  夏瑞熙喃喃的道:“他當然聽得到。”

  要不然搞胎教做什麼?她有一大堆的知識想告訴夏瑞楠,忍了幾十忍才沒有說出來,否則夏瑞楠真的要把她當妖怪了,一個十五歲的女孩子,再野也不該知道這些東西。
  
  她換了一個話題:“姐姐,姐夫一定很高興吧?”
  
  夏瑞楠臉一紅:“他自然是極高興的。他們一家人都很高興,就是,就是,唉,說了你也不明白。”她皺起好看的細眉,幽怨暗生。
  
  哼,小瞧她了吧,她怎麼會不明白?有些事情,她可比夏瑞楠這個當事人還要知道得多。

  無非就是大宅門裡的那些破事,武夫人不是個好相與的婆婆,見媳婦有了身孕,高興歸高興,必然是要勒令小夫妻分房睡,然後又要送丫頭暖床的。
  
  夏瑞熙的身份自然不好問夏瑞楠這些事情,不過她有她的辦法,旁敲側擊的問:“姐夫最近可忙?”
  
  夏瑞楠的丈夫武子安,夏瑞熙見過幾次,大概有一米七五左右,肩寬腿長的,長得很有男子氣概,就是有點胖,肚子有點大。

  為人還不錯,對夏瑞楠幾乎是百依百順,照顧得很細致,對夏家人也很親切週到,夏家人提起他都是極滿意的。

  最難得的是居然沒有通房丫頭,暫且不論原因是什麼,總之在西京的世家子弟中還算難得。

  他在西京府衙裡任職,仕途上還算是少年得志,春風得意。不過在夏瑞熙看來,如果沒有武夫人那個討厭的極品媽,他的分值會更高一些。
  
  “他有些忙,年底了麼。不過只要他在家,他都會盡量陪著我。”
  
  那就好,只要武子安的心思在夏瑞楠身上,就什麼都好說。

  夏瑞熙眼睛一轉:“這個蘇婆子,最是可惡。我早就看不慣她了,今天有這個機會,自然不能放過她。我想她回去以後肯定會被罰,只是不知你婆婆會再派個什麼人來你身邊?”
  
  夏瑞楠臉色一黯:“她派到我身邊的人多了去了。”
  
  夏瑞熙搖頭晃腦的道:“我上次聽爹爹說,你以前有個眩暈的毛病,可不能氣著。以前是你一個人也就罷了,如今是雙身子,可要加倍小心。有什麼事,多放寬心,多和姐夫說說。

再不然,和娘說說也是好的。”
  
  夏瑞楠點點頭:“我知道,我會盡量放寬心的。”
  
  夏瑞熙嘆口氣,夏瑞楠怎麼就聽不明白她的暗示呢?她又說:“我發現,我一喊頭暈,說什麼爹娘都要順著我的。”覷著眼睛看向夏瑞楠。
  
  夏瑞楠張大嘴巴,猛然明白過來,笑著抽了她一下:“臭丫頭,就你名堂多。我知道了。”
  
  夏瑞熙目的達到,笑著讓夏瑞楠吃些糕點。夏瑞楠不經意的問:“蓓蓓還是不怎麼來看你?”
  
  提起她們這個三妹夏瑞蓓來,夏瑞熙把臉一下子沉下去。
  
  要說夏瑞熙到了這裡最恨的人是誰,就屬這個夏家三小姐夏瑞蓓。相比她和夏瑞楠的關系來說,夏瑞蓓仿佛不是和她們一個娘生的。
  
  她記得她醒過來的第二天早上,因為鬧騰了一夜,夏氏夫妻和夏瑞楠都去休息了,身邊只剩下幾個丫頭婆子守著。

  迷迷糊糊間聽見水晶簾子“啪”的一聲響,接著就有一個女孩子尖細的聲音說:“惹禍精不是醒了嗎?怎麼又死過去了?”

  接著她裹在被子裡的手臂被人狠狠地掐了一把,鑽心的疼,疼得她險些叫出聲音來。
  
  夏瑞熙很想不顧身上的劇痛爬起來抽掐她的人一下的。可是她不敢,她不知道週圍的情況。也害怕有人發現她醒著,不停地問她話,讓她露出馬腳來。

  為了長遠打算,她只有忍著,多聽多看,摸清了狀況再說。
  
  那尖細的聲音說:“惹禍精,命倒挺長的,還是根本就是裝的?”
  
  一個中年婦女的聲音低聲勸道:“三小姐,二小姐受了這麼重的傷,當然會昏迷。她是你嫡親親的二姐,你這些話要是讓老爺和夫人聽見了,不太好。”
  
  “啪!”的一聲脆響,中年婦女委屈的“哎呦”了一聲,好像是被打了。
  
  果然那尖細的聲音說:“哼!老奴才,你真以為你是我奶媽就可以管我了?我的這些話沒一句說錯!她就是個讓家宅不安的惹禍精!如果不是她,上次我去參加詩會,必然是我奪魁。

就是有了這個名聲敗壞的惹禍精,害我顏面大失,白白被人笑話!她早死早超生,一家人都得清淨。”
  
  夏瑞熙一聽,心裡拔涼拔涼的,這個身體做人真夠失敗的,自家的妹子恨她都恨到這個地步了。穿到這麼個主的身上,真是讓她沒話說。

  她不敢睜眼,她不知道這種時候出了裝暈還能做什麼。
  
  夏三小姐又狠厲的說:“我的這些話,要是傳到爹和娘或者是其他人的耳中,你們一個個都給我等著出去領賞!”
  
  聽眾人諾諾的應了,她才滿意的說:“奶媽,咱們走!巧兒,惹禍精死了第一個告訴我。”
  
  腳步聲響起,外面一個小丫頭脆生生的喊道:“奴婢綠兒見過老夫人,老夫人金安。”
  
  夏三小姐默了一會,小碎步跑出去。
  
  “孫女兒見過奶奶。”
  
  一個蒼老的聲音說:“蓓蓓,你也在這裡?”大概是夏老夫人了。
  
  夏三小姐低聲說:“孫女記掛著二姐的傷勢,過來看看。”
  
  夏老夫人寬慰的說:“好姑娘啊。不但人越長越漂亮,也越長越懂事了。你這個樣子,我很放心。”
  
  夏三小姐不知道說了句什麼,哄得夏老夫人一疊聲的誇她。下人們也附和著誇三小姐善良,孝順,姐妹情深,仿佛剛才的事情根本就沒發生過。
  
  夏瑞熙被她正在感嘆這個夏三小姐三刀兩面的功夫了得,屋裡響起夏三小姐略帶些歡喜,又帶些悲傷的聲音:

  “奶奶,你說二姐怎麼這樣倒霉?及笄的日子發生這樣的事。也不知道到底是怎麼回事,她的騎術那樣好,我不相信真的是意外。如果讓我知道了是誰害的她,一定要替她報仇。”
  
  是啊,夏瑞熙對這個身體受傷的具體原因也很好奇。自然豎起耳朵聽,結果聽見夏老夫人嘆了口氣:

  “蓓蓓,過去的事情不要提了,意外就是意外。如果你二姐聽話些,不要跑出去,也不會招來這麼大的禍事。”
  
  看來真的是別有隱情,只是一家人都諱莫如深,應該是牽扯到了什麼權貴吧?只希望她以後的麻煩不要太多。

  夏瑞熙正在胡思亂想,一只溫暖的手放到她額頭上,讓她感覺很舒服,那觸感應該是個老年人的,大概是夏老夫人。
  
  果然夏老夫人說:“雖然還有些熱,但比昨天好了好些。這個苦命的丫頭,只希望她從此否極泰來。”
  
  夏三小姐嘴兒甜甜地說:“奶奶放心,二姐吉人自有天相,一定會好起來的。倒是您,肯定累了,孫女扶您回去休息?”
  
  夏老夫人說:“算了,我難得來一趟,再坐會兒。不能等到熙熙醒來。”又把管事的婆子喊來,細細問了一回夏瑞熙的具體情況。
  
  夏三小姐則跑前跑後地獻茶,奉果子,捶腿捏肩的忙個不亦樂乎。最後嘴甜的說:“奶奶,您就不要擔心了。這裡不是有我呢嗎?”
  
  等到夏三小姐扶著夏老夫人出去,房裡亂成一團的時候,夏瑞熙才有機會偷偷地瞟了夏三小姐的背影一眼。

  只見是一個穿著水綠上衫,碧綠裙子的,有一小點胖,身量都尚未長足的一個小丫頭。

  不由暗暗嘆了口氣,這個身體才滿十五歲,既然是一個娘肚子裡爬出來的,這個丫頭怎麼也不可能超過十四歲,怎麼心腸忒的毒,做人如此厲害?
  
  等到晚上夏瑞楠親自給她擦洗的時候,看見她手臂上被夏三小姐掐得青紫的掐痕,深知大宅門裡一切鬥爭手段的夏大小姐自然不會認不出那是掐痕。
  
  只是那痕跡經常都是在小丫頭們身上發現,怎麼會突然出現在二小姐身上?

  夏大小姐當下怒衝衝地問:“這是怎麼了?誰幹的?”指著婉兒說:“去把伺候的奴才們喊到門外,讓我知道是誰幹的,稟明了父母親,剁了她的手!”
  
  婉兒早就看見了,但也只是嘆口氣而已。現在見一向溫柔文靜的大小姐發了怒,也嚇得不輕,跪下去張著嘴不敢說話,眼淚撲簌簌的往下掉。

  她哪裡敢說是三小姐下的手,除非她想被三小姐剁了手,要是二小姐好好的,她也沒這麼害怕,可是二小姐這模樣,誰知道她什麼時候就去了呢?

  那時候她們雪梨小築裡的人還不是任人宰割。
  
  夏瑞楠見她遲遲不說話,豎起兩道細眉:“難道就是你這個丫頭?你二小姐貪玩害你受了不少罰,你就趁著她昏迷,好報復她?”
  
  這個罪名猶如晴天霹靂劈在婉兒身上,她臉都白了,又不敢哭出聲音來,使勁咬著牙,忍著,憋得全身都顫抖起來,好不容易才從牙齒縫裡擠出一句:

  “大小姐明鑑,奴婢們冤枉!她,她是主子,奴才們的命都在主子們手裡攥著,哪個奴才吃了雄心豹子膽敢做這樣的事情?”
  
  “不是你們,那是誰?”夏瑞楠撈起水裡浸透的帕子“啪”地就砸在了婉兒臉上,水順著婉兒的頭發,臉頰,脖子淌下來,要多狼狽就有多狼狽。她也顧不上,只是不停地叩頭。



第一部 出嫁的問題 第八章 姐妹(下)

  夏瑞熙有些不忍心,輕輕拉了拉夏瑞楠的衣角,眼巴巴地看著她,哀求之意明明白白地掛在臉上。
  
  夏瑞楠看見二人的模樣,心裡也有些數。當下收了怒容,低聲道:“你起來。我聽說今天老夫人來看過二小姐了?”
  
  婉兒見逃過一劫,鬆了口氣,忙不迭的點頭,卻不敢起來。
  
  夏瑞楠又問:“其他還有些什麼人?”
  
  婉兒低聲說:“還有三小姐。”
  
  夏瑞楠沉吟了一會才說:“你起來吧。你是伺候二小姐的人,將來,一輩子都要跟著她的。護著主子,是你的責任!她若是有什麼,你也討不了好!

這種事情只此一次,以後再發生這樣的事情,你隱瞞不報,我就攆了你出去!你可記住了?”
  
  婉兒應了,她才掀掀眼皮:“你下去收拾收拾,這個樣子算什麼?”
  
  等婉兒下去了,屋裡只有兩姐妹,夏瑞楠才取了藥膏給夏瑞熙擦上,低聲說:

  “熙熙,蓓蓓還小,不懂事,容易鑽牛角尖,做姐姐的不要和她計較。經過了這次的事情,以後你可要乖些,不要再給爹娘添麻煩了,知道嗎?你這樣兒,把姐姐嚇個半死。”
  
  夏瑞楠的表情是既嚴厲又溫柔的,夏瑞熙能很明顯地感覺到她的善意和疼愛,她和夏三小姐對夏二小姐的態度差別實在是太大。

  看來她是很清楚夏瑞熙和夏三小姐之間的矛盾的,也不曉得這家三姐妹到底是怎麼回事,只能靠她自己在以後的生活中慢慢挖掘了。
  
  夏瑞熙點點頭,乖巧的說:“姐姐,以前的很多事情我都記不得了。我想三妹這樣做,大概是我以前傷了她的心了。姐姐可不可以告訴我,到底是怎麼回事,我以後也好求得她的原諒。”
  
  夏瑞楠嘆口氣:“你呀,這會兒裝得這樣乖。人人都說你最聽我的話,實際上是表面聽了,背後又去當野猴子。你若真聽我的,也不至于吃這個虧,險些把命都送掉。

忘掉了,忘掉了也好。我也不要你去和她道什麼歉,那件事情麼,說來也不完全是你的錯,你不要放在心上。”
  
  夏瑞熙一聽這話中有話,敢情是知道她為什麼會墜馬受傷呢。便求她:

  “姐姐,我記不得我怎麼會墜馬了,前面的事情都記不清了,我只是覺得心裡委屈得很。你告訴我,我倒底是為什麼墜的馬?”
  
  夏瑞楠臉色復雜的看了她一會,最終摸摸她的臉:

  “委屈麼?肯定委屈的。當時的情形我們也不是很清楚。不要問了,以後乖乖呆在家裡,再不要亂跑,才不枉費了爹娘養你一場。睡吧。”
  
  她越是不說,夏瑞熙越是想知道,總覺得心裡有七八只小手撓呀撓的,撓得她心慌意亂。孫子說的,知己知彼,百戰不殆。她想要在這個陌生的世界好好生存下去,怎麼能當小白呢?
  
  夏瑞熙帶著滿腹的疑問睡了過去,睡前祈禱真正的夏二小姐給她託個夢,告訴她前因後果,不要讓她被誰陰了都不知道。

  結果夢境裡只有夏三小姐胖乎乎的小手擰著她的手臂左一圈,右一圈的轉圈,還笑瞇瞇地問她:“二姐,小妹給你做的這個按摩感覺可好?大夫說了,對你傷口的復原大有好處哦。”
  
  之後夏三小姐又來了幾次,每次見著了夏瑞楠都是冷冷的,一眼一眼的瞅,說的話也不好聽,陰陽怪氣的。

  聽她那個意思好像是她偷掐夏瑞熙的事情被夏瑞楠稟告了夏老爺和夏夫人,她吃了家法,因此連帶著也恨上了夏瑞楠。
  
  也許是吃了家法,也許是看見她逐漸好起來了,夏瑞蓓倒是不敢再對她有什麼肢體上的侵害,但言語裡的夾槍帶棒是怎麼也少不了的。

  機會合適的時候還會在親戚朋友面前嘲笑她是沒人要的野丫頭。

  夏瑞熙因為初來乍到不懂得這裡的規矩,扎實被夏瑞蓓逮著機會狠狠收拾了幾回,大大的丟了幾次臉,更加坐實了野丫頭的名聲。

  最可恨的是,每次夏瑞蓓使了壞還要做出一副天真無知後悔樣。
  
  時間一長,夏瑞熙漸漸地也恨上了她,幾乎是水火不容。
  
  夏瑞熙平時都是能夠不與夏瑞蓓接觸就盡量不接觸。不是她怕她,只是摸不清情況,不想讓自己更加被動。今天夏瑞楠一提到夏瑞蓓,由不得她心情變糟。
  
  夏瑞熙煩躁的說:“提她做什麼?她巴不得我死掉她才高興,怎麼會那樣好心來看我?”
  
  夏瑞楠正色勸道:

  “自家姐妹,能有多大的仇怨?她還小,不懂事,你不要和她計較。等過兩年她大些了,自然會知道自己的錯處。女人進了婆家門,到底還是要娘家硬,自家姊妹抱成團,腰桿才直。”
  
  夏瑞熙冷笑:“她小?不懂事?我看最聰明最厲害的就是她。前兒還在那裡跟奶奶說是我名聲不好才惹得的這場禍事,要他們好好管教我一下。

又說丟了家裡人的臉面事小,關鍵是我這麼大了,還沒人上門提親,將來可怎麼辦?她這個妹妹很替我這個姐姐擔心呢。我有這麼一個懂事的妹妹,真是福氣。”
  
  “喲!二姐這是在恨我那?”

  夏瑞蓓帶著她的貼身丫頭燕兒一把推開試圖攔住她的純兒,大步走了進來,先對著夏瑞楠行了禮問了好,才皮笑肉不笑的說:“恭喜二姐了,有人上門提親了。”
  
  “嗯?”在座的兩個人都被嚇了一跳。夏瑞楠沉下臉說:“蓓蓓,這種玩笑可是小姑娘家開得的?”
  
  “你怎麼知道我說的不是實話?”夏瑞蓓整理了一下新上身的雲錦外衣,自己倒了杯茶,冷笑:“就連茶葉也比我房裡的金貴,爹和娘真是偏心得很。”
  
  夏瑞熙房裡的龍井茶確實很好,是貢茶,但並不是夏老爺夫婦厚此薄彼,而是為了接待歐家三位少奶奶特意準備的。

  還剩下一點點,她都舍不得吃,就是要留著招待最疼她的夏瑞楠,誰知道竟然被夏瑞蓓看出這麼大的問題來。

  她苦笑一下:“蓓蓓,這是待客用剩的一點點茶,姐姐剛好來了,我才拿出來的。平時我用的,什麼和你不一樣?”
  
  夏瑞蓓冷哼:“我日日在家裡,你舍不得分我喝也就罷了。

今日姐姐回來,不打招呼直接來看你,你二人背著我偷偷喝好茶,若不是我想姐姐了,來看她,哪裡知道你二人心裡原來根本沒有我。都是姐妹,我就那麼惹人厭嗎?”說著竟然哭了起來。
  
  夏瑞楠忙安撫她:“蓓蓓,都是姐姐的不是。姐姐原本想,你二姐是病人,先看了她再去看你的,誰知道竟然讓你誤會了。”
  
  “我不信!誰不知道你二人最好?”
  
  夏瑞熙看著夏瑞蓓那模樣就覺得心裡煩得要死,正要開口說夏瑞蓓,夏瑞楠忙拉拉她,無奈地從袖子裡摸出一只盒子:

  “諾,這是你姐夫從東京給你帶回來的雅芳齋的百香花粉,我若是不去看你,帶來做什麼?”
  
  夏瑞蓓道:“我不稀罕,肯定是她選落選剩的。”眼睛卻瞟著那只盒子,又瞅著夏瑞熙的妝台看。
  
  “她沒有,只此一份,就連娘也沒有,你滿意了吧?”
  
  夏瑞蓓這才罷了,破涕為笑,親熱地貼上去:“還是姐姐最疼我,不像有些人,只會和我爭,和我搶。”
  
  夏瑞熙一口氣上不來:“我什麼時候和你爭,和你搶了?”
  
  夏瑞蓓瞅著她說:“我說你了嗎?我點你名了嗎?你做賊心虛呀?”得意洋洋兼小人得志的惡心樣,要多可惡就有多可惡。

  說話間,袍袖一展一拂,把夏瑞熙桌上的汝窯茶盞給帶在地上砸了個粉碎。

  她挑挑眉:“哎呀,對不住,二姐你的丫頭放杯子也不放進去一點,放在這桌邊上,一不小心就帶了下來,你莫見怪啊?”
  
  明明就是她剛才放的好不好?那是夏瑞熙最愛的茶具,平時舍不得用,夏瑞楠來了才拿出來的,誰知片刻之間竟然就粉身碎骨,夏瑞熙簡直想找根繩子勒死這個臭丫頭。

  她總算是明白為什麼原身總和夏瑞蓓作對了,敢情這丫頭的可惡不是心臟特別強壯的人受不住。
  
  夏瑞熙是想一巴掌給夏瑞蓓扇上去,最終想到,自己要是真的這樣做了,只怕夏瑞蓓會借機發揮,又會驚嚇到夏瑞楠。她瞅著夏瑞蓓的得意樣,心想,小樣兒,慢慢兒地再收拾你。

  夏瑞熙深吸了一口氣,假笑:“一個杯子而已,怎麼趕得上我妹子?我看看,有沒有被傷著哪裡?”伸手去扯夏瑞蓓的袖子,瞅準了一把將她那華麗的雲錦袍子撕了一大條口子。
  
  不知是不是喜歡騎馬的緣故,這個身體的腕力和握力特別大,不就是撕塊布料嗎?小菜一碟。

  夏瑞熙驚訝地喊起來:

  “咿呀,妹妹這衣服怎麼這樣朽?我輕輕一拉就撕爛了。燕兒,你們小姐的衣服是不是沒存放好,給放朽了?多貴的料子,多漂亮的衣服呀。妹妹,妹妹,你不會怪我吧?”
  
  夏瑞蓓猛地站起來,臉漲得通紅,瞪圓了眼睛指著夏瑞熙,胖乎乎的手指不住的哆嗦。夏瑞熙笑得無辜,眼神卻是在挑釁,好像在說:“來呀,來呀,你來呀,我等著你呢。”
  
  夏瑞蓓咬了牙,一巴掌呼過去。
作者: foguin    時間: 2011-5-5 09:55 PM

第一部 出嫁的問題 第九章 親事
  
  “啪”的一聲脆響,夏瑞熙剩下的三個汝窯杯子又報銷了一個。

  夏瑞蓓仍然不解恨,還要去砸,夏瑞熙黑了臉張開手臂擋在了她面前,道:“姐,你都看見了,是誰不講道理,是誰在耍蠻。”
  
  夏瑞楠害怕二人會動手,忙擠到兩人中間打圓場:“算了,算了。杯子壞了可以買,衣服壞了也可以再買,都沒人重要啊?蓓蓓,你看,你打破了你二姐的杯子,她也沒說什麼不是?”
  
  夏瑞蓓張了張嘴,眼淚在眼眶裡轉,指著夏瑞熙,想不依不饒,又覺得自己剛故意打破了人家的杯子,人家確實也沒說什麼。想說兩句好聽的,又實在說不出來,跺著腳恨恨地去了。
  
  等夏瑞蓓走遠了,夏瑞楠才指著夏瑞熙嘆口氣:“還說你好了,誰知道還是這副不肯吃虧的樣子。你呀!”
  
  夏瑞熙說:“她那衣服,雖說是寸錦寸金,到底是錢買得著的東西,十件也趕不上我這一只杯子。一套杯子就此殘缺了,誰吃虧呢?”
  
  “看來你都忘了?這是她第一件雲錦衣服。咱們夏家的女兒長到十二歲,娘就會親手做一件雲錦衣服給她,這件衣服咱們都會好好保管。我的至今還在呢,你過分了些。”
  
  夏瑞熙一聽,傻眼了,她不知道這件衣服的特殊意義,更害怕因此惹得夏夫人大怒。兀自嘴硬著說:“既然這麼珍貴,她為何不收好,還要穿出來到處顯擺?我的不就沒穿嗎?”

  她曾從自己箱子底下看見過一件淺綠色地折枝花妝花緞做的嶄新外袍,疊放得整整齊齊,上面還包了一層防潮用的油紙,足見原身對它的重視。原來是夏夫人親手做的,有這樣的意義。
  
  “她就是這樣的脾性。生怕大家忘了她是最小,最得寵的夏三小姐。你也別怪她,她最小,按道理父母應該多寵她一些,偏偏你是個不省事的,全家人都為你提心吊膽,操閒心,

倒有些冷落了她。她模樣又沒你好瞧,人也沒你聰明,可是她乖巧,卻不如你這個亂來的得寵,心裡有些想法也是難免的。”
  
  原來根本原因在這裡,夏瑞熙想起夏瑞蓓走時委屈難受的樣子,到底是個十四歲不到的孩子,便一下子軟了,蔫巴巴的說:“我去和她道歉。”
  
  “不必了,你捅了馬蜂窩了,她不會原諒你的。蓓蓓小氣,不知道要想什麼法子惡心你,你以後還是多加小心吧。”

  夏瑞楠動了動腰,夏瑞熙忙遞了個腰枕給她,等她坐舒服了,才說:“剛才那丫頭說有人上門提親了,也不曉得是怎麼回事。”
  
  夏瑞楠沉吟了一下,喚進一個媳婦子來,“張家的,你把我帶來的禮物給夫人那邊送過去,就說我等會兒再過去請安。順便打聽一下。”
  
  等待的過程中,夏瑞熙坐立不安,不知道自己的命運會朝哪個方向走。夏瑞楠握握她的手,溫言道:“不要著急,父母親斷然舍不得讓你去吃苦的。”
  
  夏瑞熙苦了臉:“姐姐,我怕呀。”
  
  “你怕什麼?傻丫頭?”夏瑞楠摸摸她的頭發,微微笑著說:“你要相信父母親的眼光。你看我,你姐夫就是爹爹親自給我挑的,雖然那位厲害了些,但他對我卻是一等一的,無法挑的。

你不知道吧?他家原來上門提親時,爹爹裝成了一個粗野莽漢跑去衙門裡找你姐夫辦事,故意試探之後,滿意了,最後才定下的他。咱爹看人眼光是很準的。”
  
  其實夏老爺果然是不多見的負責任的父親,但夏瑞熙最怕的就是這個,他老人家,覺得好的,她不一定覺得好啊。

  要是他一定要她嫁給一個什麼人,一個陌生人,她怎麼辦?反對的理由都說不出來。
  
  正忐忑不安之時,張家的來了,一進門就笑嘻嘻地給二人道喜,證實了官媒上門的消息。夏瑞熙的心提起來就放不下去,又不敢直接問,忙拉拉夏瑞楠,夏瑞楠笑道:“是誰家?”
  
  張家的笑道:“說是歐家。”
  
  “歐家?”姐妹倆對望一眼,說不出的驚訝。
  
  “哪一個歐家?”夏瑞楠忙追問。
  
  “自然是本城的歐之君老爺家。還是為歐四少提的親,恭喜二小姐了。”張家的笑得見眉不見眼。
  
  夏瑞熙一聽,簡直覺得有些匪夷所思。夏夫人打歐四少的主意並不奇怪,奇怪的是為何歐家也打了這個主意?

  她腦子裡頓時浮現出歐青瑾那冷傲的身影,俾睨的眼神,本時代的十大傑出青年之首啊,而且歐家那樣的世家,居然會考慮娶她這個野丫頭?

  她知道這個時代門楣觀念是很重的,夏家雖然有錢,夏老爺的醫術再高,但說到底也是一個大夫,只怕是配不上歐家的。
  
  她後來才知道,夏家也是官宦人家,夏老爺並不是白身,也是進士出身,只不過愛好不在官場上,只愛醫藥,還充分利用了自家的優勢,開了幾家全大秦都有名的藥鋪,財源滾滾,

有名有財。這也是夏老爺為什麼可以娶得當時名動西京的才女宣大小姐,夏瑞楠可以嫁給仕途得意的武子安,而西京城中豪門世家也不敢輕視夏老爺的緣故。
  
  “我母親是什麼意思?”夏瑞楠牽了夏瑞熙的手在手裡慢慢摩挲著,安撫她焦灼的心情。
  
  “親家夫人說是親家老爺不在家,要等親家老爺回來後商議,不過庚帖倒是留下來了。”
  
  等張家的退下,夏瑞楠道:“熙熙,你好像不太樂意?”
  
  夏瑞熙低下頭道:“我只是覺得奇怪。他那樣的家世,那樣的人材,那般的才名,怎會瞧得上我這樣的女子?更何況,那日,你是沒有看見他的模樣,是極瞧不起我的。”
  
  夏瑞楠見她蔫蔫的,不由大為心疼,將她擁入懷中:“熙熙,你不能這樣妄自菲薄。你模樣出挑,心地善良,胸懷寬廣,有真性情,雖然從前脾氣不太好,

可是如今不是已經長大懂事了嗎?不要說他歐家,就是宗室也是配得上的。其他人那是不知道你的好處,一旦知道了,肯定打破頭地搶著上門來提親。你還是要多和母親出去走走。”
  
  夏瑞熙發現她重生的這個夏家,上上下下都有一個通病,就是特別護短。

  看著自家人怎麼都比別家人順眼,自家人看上別家,是那家的福氣;若是別家人看不上自家的,那就是那家人有眼無珠。
  
  “姐姐,他那樣的人,眼中無人,我若是嫁了過去,必然要受氣的。我只想找一個和我差不多的,不嫌棄我的夫君。

他不必有貌有才,家世也不需名門望族,富貴逼人,只要人品端正,有責任心,好學上進,真心愛我敬我,關心我們家的人,就足夠了。”

  最好,再加上一條,有一個善良好相處的婆母,那就堪稱完美。
  
  夏瑞楠聽夏瑞熙一席話,長嘆了一口氣:

  “世人往往愛被外表所迷惑,難得你這樣真實。你的想法是極好的,不過,姻緣,姻緣,總要緣份,就是真有這樣的人,你又到哪裡去找?就算遇上了,沒有機會交往了解,也會錯過。”
  
  夏瑞熙起身給夏瑞楠福了一福,夏瑞楠拉住她道:“你這是做什麼?”
  
  “求姐姐去和娘親講,熙熙不願嫁給歐四少。”
  
  夏瑞楠看見她堅決的神情,長嘆一口氣:“你可想好了?這個機會是西京城中許多女子的夢想,你一旦錯過,後悔也沒這個機會了。”
  
  夏瑞熙灑脫地笑道:“錯過了就錯過了,姐姐不是說要緣份嗎?那就說明咱們沒緣份啊。”
  
  “你倒是想得開,以後莫後悔。”夏瑞楠喊了鶯兒進來,帶了一群人浩浩蕩蕩地去上房見夏夫人去了。
  
  夏夫人見著大女兒很是歡喜,母女倆寒暄一回之後,屏退了下人,說些私房話。
  
  夏瑞楠偷眼看著妝台上的大紅帖子,心中有數,也不去主動問詢,只和夏夫人說些討巧的話。
  
  夏夫人道:“你婆婆還是那個樣子?”
  
  夏瑞楠嘆口氣:“可不是,我房裡全都是她的人。

前幾日又送了一個叫碧紅的大丫頭去書房裡伺候子安,那丫頭自薦枕席,被子安給趕出去了,第二日我去上房請安她就拿臉色給我看,指桑罵槐地罵了我一回。”
  
  夏夫人心疼萬分:“子安對你如何?今日他怎麼不陪你回來?”
  
  “子安他今日衙門裡有事,他待我極好的。否則他也不會把碧紅罵出去,連上碧紅,我們成親以來,已是第四個了。”
  
  “你那個婆婆,最是可惡的。她自己當初就打死過你公公懷孕的寵妾,險些被休,今日又來禍害自家兒媳。”
  
  “千年的媳婦熬成婆,她好不容易熬到今日,當然要逞些威風。”夏瑞楠笑道:“說起來,熙熙這個丫頭,當真古靈精怪,您知道她剛才跟我說什麼嗎?”
  
  “她整人的鬼主意一向很多。你說來我聽聽,她有什麼主意,省得將來去了婆家,我還要日日替她那暴躁的性子擔心。”
  
  “我到覺得熙熙如今的性子很討喜,比以前裝得住事了。”夏瑞楠笑著把夏瑞熙收拾蘇婆子,教她裝身體不好發暈的事講了一遍。
  
  夏夫人也覺得夏瑞熙待人處事比以前大有長進,點點頭:“如今有這樣一門親事,你來看看如何。”說著把妝台上那張大紅帖子拿給了夏瑞楠看。

  “這是歐家的四少歐青瑾,人,你大概也見過的,你覺得如何?”
  
  夏瑞楠笑笑:“歐家的家聲不錯,家教也頗嚴,何況歐四少才名在外,若單論家世年貌,倒是一門不錯的婚事。”
  
  夏夫人玉白纖細的手指摩挲著手裡的灑金大紅庚帖,沉吟道:“你有其他的看法?”



第一部 出嫁的問題 第十章 父母之命

  夏瑞楠仔細想了想,斟酌好一會才道:“我聽熙熙說,歐四少對她的印象不是很好?那日,兩人之間是不是還有什麼不愉快?

再說了,那歐四少從小集萬千寵愛于一身,只怕是個讓不得人的主兒,和咱們熙熙這個脾氣在一起,只怕……”
  
  “不就是一個不服一個,大眼瞪小眼的一會麼?不過歐四少真的不錯,他既然能替其他人背下這個罪名來,自是個容得人的,而且他當時不是主動跟熙熙道歉了麼?

後來還讓人送了一大枝熙熙最愛的那綠萼梅花來,可見他也是心極細,也看得上熙熙的,要不然怎會送梅花?”

  夏夫人精明之極,馬上想到夏瑞楠是來替夏瑞熙做說客的,“是不是熙熙和你說什麼了?”
  
  夏瑞楠拉著她的手笑道:“還是娘親厲害。女兒口一張,您就知道是怎麼回事。熙熙的確是不太願意。”
  
  “哼,你們都是我養大的孫猴子,能逃過我這個如來佛的手掌心去?她是不是跟你說,歐四少太好,她瞧不上?”
  
  夏瑞楠拍手道:“娘親果然是有千裡眼,什麼都瞞不過您去。”遂把夏瑞熙的原話說了一遍。

  又道:“熙熙是個有主見的,她這樣的想法,原也不算錯。只是,若真的依了她,這門親事,真的可惜了。”
  
  夏夫人不置可否:“她才吃過幾天米?知道什麼?這丫頭從前就想著嫁進壽王府那個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我和你爹擔心得要死,關了打了她還是要跑出去,險些送了命。

這回可好,跌一跤,跌醒了,突然轉了性子,卻又生出這許多怪想法來,居然不顧門楣家世,真要依了她,置我夏家的面子于何地?這也不說了,她從小錦衣玉食,受得了那些風霜之苦?

盡想些有的沒的。你也是,不勸勸她,還跟著她胡鬧?”
  
  夏瑞楠一聽這口風,忙收了聲,不敢再說。
  
  夏夫人細心地把那帖子收在妝盒裡放好,才說:“你是不知道。前些日子,也有幾家人來提親,那都是些什麼人家呀?有續弦的,有三四十歲的,有破落戶,也有白身。

哼,真當我夏家的女兒是蓬草麼?沒人要麼?這事兒我和你爹心中自有分寸,你不必再多說。你跟那丫頭說,如果她想要我和你爹多活兩年,就休要再提這些稀奇古怪的想法!”
  
  夏瑞楠還要再說,丫頭真兒在門外道:“夫人,大小姐,武家的姑爺來接大小姐家去呢。現在正在廳堂裡候著呢。”
  
  夏夫人對這個大女婿還是很滿意的。一聽武子安來了,忙不迭地站起來扶了大女兒往外走,看看天色,笑道:

  “天色已晚,你二人就在此用了晚飯再回去。剛好有人送來幾簍子你最愛吃的小銀魚,我讓人做了給你補一補,好麼?”
  
  夏瑞楠笑道:“女兒是沒什麼問題,但不知子安可還有什麼事情。”
  
  夏夫人戳戳她的額頭:“女生外向,如今我果然是見識到了。”
  
  武子安給夏夫人請了安,聽聞留飯,恭恭敬敬地說,他晚上還要去他上司家中吃飯,是特意抽時間來接夏瑞楠的。夏夫人無奈,只得讓人裝了兩簍子銀魚送去武府。
  
  夏夫人看著武子安,又看看夏瑞楠,欲言又止,到底忍不住說了一句:“子安,楠楠身子重了,你,你……”

  想說讓他多顧著夏瑞楠一點,又想到女兒嫁了人,武夫人再可惡,始終是他媽,有些話,她到底不好明說。
  
  好在武子安是個明白人,微微笑道:“岳母放心,楠兒嫁給了我,就是我的人,將來是我孩兒的娘,我自然要對她好,必然不會讓她委屈。”
  
  夏夫人點點頭:“你做事,我是極放心的。我只是想跟你說,女人這個時期心緒不穩,難免有些小心眼,你多擔待著些啊?

有什麼事情,她不對了,你來和我說,我會教訓她,千萬不要和她置氣,她從小有個頭暈的毛病,一氣著了,就會犯病。雖然多年未犯,到底小心些。”
  
  又回頭對夏瑞楠說:“你有事要多和子安商量,不許悶在心中,悶著我孫子。”
  
  夏瑞熙在自己房中等得不耐,偷偷從後面掩上來,躲在柱子背後,望著夏瑞楠使眼色,詢問事情辦得如何了。見夏瑞楠搖頭,她心中一沉,險些哭出來。
  
  夏瑞熙正在難過,就被夏夫人發現了,只得出來對武子安行了禮問了好,才去對著夏夫人討好地笑:

  “娘,姐姐經常回來,您看您,這麼冷的天兒,還讓她和姐夫在這外面站了這多會兒,再說,姐夫不是還有事兒嗎?快讓他們走吧?”
  
  夏夫人沉著臉看了她一眼,沒吭氣。那邊武子安夫妻二人剛去了,她這邊就被夏夫人一把揪住朝房裡走。
  
  夏夫人邊走邊罵:“我什麼時候答應你可以出院子來的?”
  
  夏瑞熙蔫巴巴地跟在她身後,“娘,娘親,人家實在睡不起了,骨頭都生鏽了。”
  
  夏夫人不為所動,進得屋,冷冷地說:“你給我站好!這樣斜肩駝背的像什麼體統?”
  
  夏瑞熙趕緊立正站好:眼看見夏夫人桌上的茶碗裡的茶沒冒熱氣,訕笑著道:“女兒給娘親斟茶。要罵也先潤潤嗓子。”
  
  “站好!要倒茶,我自有丫頭。”夏夫人威嚴地喊真兒進來換了熱茶,先啜了口熱茶,才開始教訓她:“我聽你姐姐說,三丫頭打破了你的茶具,你撕破了她的雲錦外袍?”
  
  “娘親,女兒知錯了。”夏瑞熙知道瞞不過夏夫人去,老老實實地認錯,從懷裡摸出一只東珠串成的手串,“女兒忘了那雲錦外袍的來歷,後來聽姐姐說了也是後悔萬分。

正想著怎麼才能彌補自己的過失,這只手串,是爹爹給的。三妹妹一直都想要,如今我想把這東西給她,再請人給她補好衣服,好讓她心裡也好過些。您看這樣可好?”

  不是她多想討好夏瑞蓓,而是那衣服意義非凡,乃是夏夫人親手做的。
  
  夏夫人嘆口氣:“手串是你墜馬之後,你爹爹特意給你求來的,意義非凡,不能給她。其他東西也不必給她,不要慣出她的壞脾氣來。否則下一次她再看上你的什麼東西,

還不得再想些歪門邪道的辦法去?不過衣服呢,你倒是可以去給她要來,我給她補好。她年幼不懂事,你不該和她一個釘子一個眼的對著來,自家姐妹就這三人,要相親相愛才好。”
  
  夏瑞熙垂手站好,恭恭敬敬地答了聲:“是,母親。”
  
  夏夫人方道:“你過來坐下吧。真兒,去把三小姐請過來,讓她把那件雲錦衣服帶過來。”
  
  夏瑞熙一心想提起歐家的婚事,委婉地連接開了幾次頭,都被夏夫人打斷,她最終還是忍不住拉明了道:“娘親,女兒聽三妹妹說有人上門來提親了?”
  
  夏夫人把手裡的茶碗重重一放,嚇得夏瑞熙忙站起身來後,她才淡淡的道:

  “這些事情,不是你該操心的。自然有我和你父親操心。你現在要操心的,就是把女紅和琴棋書畫練好,沒事的時候,多去廚房轉轉。要是還嫌時間多,就來和我一起學管賬。”
  
  夏瑞熙把心一橫,事關自己一輩子的幸福,該說的她還是,“娘親,我……”
  
  “你出去!”夏夫人突然翻臉,指著門口厲聲說,竟然是鐵了心,不容許她多說一句。
  
  “娘!”夏瑞熙還要再說,夏夫人已是揚聲喊道:“麗娘,來把二小姐送回房。”
  
  麗娘是夏夫人的陪嫁丫頭,如今已是做了媳婦子的人,但仍然深得夏夫人信任,一直協助她管家,在夏家是很有頭臉的下人。

  麗娘聞聲忙進來勸道:“二小姐,您身子尚未大好,還是先回去的好。不要惹得夫人發怒了。”
  
  夏瑞熙無法,只得往外走,在院門口正好遇上真兒並夏瑞蓓。夏瑞蓓冷笑著低聲說:“告嘴狗!撕破了娘親給我做的衣服還好意思惡人先告狀。說吧,你這次又說了我什麼壞話?”
  
  夏瑞熙淡淡看她一眼,根本懶得她,轉身就走。
  
  夏瑞蓓在身後低聲罵了一句,進了房,笑嘻嘻地說:“娘,您累了一天了,不歇著,這些小事兒也值得您操心麼?”
  
  夏夫人接過夏瑞蓓手裡的衣服,仔細查看那條裂痕,“你遇到你二姐了麼?”
  
  “遇到了。二姐好像很不高興的樣子,娘罵她了麼?”夏瑞蓓軟軟地靠在夏夫人身旁,把還帶些嬰兒肥的臉在夏夫人肩頭摩擦著,說不盡的依戀嬌憨。
  
  “她忘了你那件衣服的來歷,剛才拿了你爹爹給她的那串東珠手串,說是要給你賠禮,讓你原諒她的無心之過。”夏夫人說完仔細觀察著夏瑞蓓的臉色。
  
  夏瑞蓓低著頭玩弄著手裡的錦帕,“她根本沒給我。她就是說說罷了,您也信?”
  
  夏夫人柔柔的問:“如果她給你了,你要不要?”
  
  “娘親手給我做的衣服,十串東珠手串也不能補起來的。”夏瑞蓓伸長脖子,拉著那件撕破了的衣服:“這衣服能補好麼?我只穿過兩次呢。”
  
  “能補好,娘在這裡加繡一串梅花,就什麼都看不出來了。”夏夫人不動聲色地問:“那你是想要那串手串了?”
  
  夏瑞蓓笑而不答:“娘親的手藝真好,教教我?”
  
  夏瑞蓓這就是極想要那串手串了,自己的女兒是個什麼樣子的,夏夫人心中自然有數。

  她也不點破,讓真兒取了針線盒來,手把手地教夏瑞蓓補衣服,又誇道:“你二姐若是像你這般乖巧懂事,愛做女紅,我也少操多少心。”
  
  夏瑞蓓心中受用,低頭笑著說:“二姐如今不是比從前好了許多麼?”
  
  夏夫人方道:“那手串是你二姐墜馬之後,你爹特意請京城佛緣寺的高僧開過光保她平安的,對你二姐來說非同尋常,不能輕易給人。她把東西送到我這裡,我讓她收回去了。

你自在我妝盒中選一件首飾,就當是她給你賠的禮好了。”
  
  夏瑞蓓嘟嘴道:“我不要娘的東西。”心中卻是更恨夏瑞熙了。憑什麼她夏瑞熙做的事情要夏夫人來替她解決?
作者: foguin    時間: 2011-5-5 10:20 PM

第一部 出嫁的問題 第十一章 誘供未成功
  
  夏夫人挑挑眉:“怎麼了?我的東西不好麼?”
  
  夏瑞蓓撒嬌地靠上去:“娘的東西自然是最好的,可那是你的,不是她的,怎麼能替代。”
  
  “你的意思是說,你不肯原諒你二姐的無心之過了?這事,本來就是你先不對,娘跟你說過多少次了,做人要心胸寬廣,你忘了?”
  
  夏瑞蓓眼裡閃過一絲不耐,到此,她心中已是認定夏夫人特別偏心了。強笑道:“是,娘,您教訓得極是,女兒知錯了。”

  站起身走到妝盒前隨手拿了一只鑲嵌紅寶石的金簪,“我就拿這個吧。”
  
  夏夫人看見她選的那只金簪,搖搖頭:“你年齡尚幼,過幾年才戴得,不如選件珍珠的吧?”探手取了一只鑲珠寶釵,“你看這只,是我少女時候戴的,上面的珍珠是你祖外婆戴過的。”
  
  夏瑞蓓見那顆珍珠晶瑩圓潤,有她的拇指頭般大小,心裡滿意了,高興地接過珠釵,又伸手去拿那張大紅的庚帖:“這是今日來給二姐提親的人麼?是哪家呀?”
  
  夏夫人伸手按住庚帖:“還沒定。小孩子打聽這些做什麼?”
  
  夏瑞蓓對著她福了福,撇撇嘴往外走,“我不是小孩子了。您不說,我也知道。是歐家四少吧?我二姐也不知是哪世修來的福氣,瞎貓碰著死耗子了。”
  
  夏夫人看著她的背影長長嘆了口氣:“一個個都是不讓我省心的。”
  
  麗娘勸道:“夫人,三小姐冰雪聰明,過兩年大些,就懂事了。”
  
  夏夫人道:“她就是太聰明了些。又是個不能容人的,將來怕有的是苦頭吃。”
  
  真兒笑著進來道:“夫人,老爺親去接了少爺下學,現在已到二門外了。”
  
  夏夫人一聽兒子來了,高興地吩咐擺飯。她第四胎才生了個兒子夏瑞,如今才十歲,五歲便送到了族學裡進學,聰明伶俐,書讀得極好,嘴巴又甜,極得一家人的寵愛。

  也多虧了這個兒子的出世,夏夫人才頂住夏老夫人要給夏老爺納妾的壓力。
  
  卻說夏老爺牽了兒子的手剛走到二門,就看見夏瑞熙披了件大紅羽緞,鑲白狐皮的披風站在廊下眼巴巴地望著自己,一臉的委屈。便讓小廝帶了夏瑞先進去,他自去問夏瑞熙有什麼事情。
  
  夏瑞熙牽著夏老爺的衣角,未曾開口眼淚就掉了下來。夏老爺聽了事情經過,笑笑:“我知道了。我會好好和你母親商量。先去吃飯。”
  
  夏瑞熙一看他的模樣,眼見得也是贊成這門親事的,心裡頓時涼了半截。吃飯的時候,飯桌上有些什麼菜她都不知道,低著頭一門心思地想她到底要怎樣才能讓夏老爺夫婦改變主意。
  
  夏家奉行的是食不言寢不語,飯桌上除了偶爾有筷子碰著杯勺的聲音外,連咀嚼聲也不聞半點。

  婉兒站在夏瑞熙身後給她布菜,見夏瑞蓓趁夏老爺夫婦不注意時,一眼一眼地瞅夏瑞熙,忙悄悄拉了拉夏瑞熙,夏瑞熙這才抬起眼看了看夏瑞蓓,低下頭不吭氣。
  
  夏夫人把一切都看在眼裡,低低地冷哼了一聲,夏瑞蓓忙垂下眼,專心吃飯。
  
  吃完飯,夏瑞熙在門口堵住夏瑞蓓,從懷裡掏出幾件精美的首飾遞給她:“我不小心撕破了你的衣服,心裡很是過意不去。這些是我最好的首飾,你選一樣吧,不要生我氣了。”
  
  夏瑞蓓叉著手道:“我要你那串東珠手串,別的一概免談。”
  
  “那手串是爹爹的一片心意,我不能給你。”既然夏夫人不許她把手串給別人,她就不能給。
  
  夏瑞蓓冷笑:“既然如此,又何必來假惺惺地做好人?我是不會忘記你對我做的事情的。”甩袖走了。
  
  婉兒道:“小姐,您何必呢?本來並不是您一個人的錯,如今反而成了您的錯了。”
  
  夏瑞熙道:“她年齡小,我不讓著她怎麼辦呢?”心裡卻想著,自己佔了人家的身體父母親情,就不該再讓夏老爺夫婦多操心。

  夏瑞蓓這裡,她無論如何也是應該主動把關系搞好一點的,至于效果如何,那卻不是她的事情,她只需要把姿態擺正就行。
  
  麗娘從陰影裡走出來,微笑道:“二小姐,天涼,您不回屋麼?”
  
  “麗娘,我有事要見父母。”
  
  屋裡傳來夏老爺的聲音:“進來。”
  
  夏夫人低聲說:“讓她來幹什麼?你又不是不知道……”
  
  “遲早都,不如早點讓她死了這條心。”
  
  夏瑞熙把這些話都聽進了耳裡,仍然進了屋,先給二人奉了茶,跪下去低聲說:“父母親的養育之恩女兒銘記在心,但女兒不能答應這樁婚事,請父母親恕罪。”
  
  夏老爺肅容道:“你就是跪死了,這件事情我也由不得你!我先前就是太由著你胡鬧,才會讓你險些送了命。你甦醒那日開始,我就發誓,今後再不由著你胡鬧。”
  
  夏夫人道:“我就想不通了,歐四少哪裡不好?你就這樣不待見他?簡直莫名其妙!”
  
  夏瑞熙垂著眼道:“他是極好的,但不是女兒的良配。”
  
  “啪”地一聲,夏老爺砸了茶杯,指著她氣道:“他不是,誰才是?難道你還記著那個人!你難道忘記了自己的性命險些送在他手上?他才不是你的良配!

你趁早死了這條心,我就是看著你一輩子嫁不出去,也絕對不允許你嫁給那個人!”
  
  “老爺!你胡說什麼?”夏夫人忙攔住夏老爺,一疊聲地喊:“麗娘,婉兒,還不把二小姐帶回去?”
  
  “那個人是哪個?”夏瑞熙莫名其妙。
  
  夏夫人神色復雜地看了她一眼:“你爹糊塗了呢。快回去,這事改天再說。”
  
  夏瑞熙抬頭看向夏老爺,卻見他坐在椅子上呼哧呼哧直喘粗氣,對著她擺擺手,疲憊地說:“你下去。”
  
  夏瑞熙回了雪梨小築,屏退其他人,單留婉兒一人。
  
  “婉兒,你可知道我為什麼要單獨留你一個?”
  
  婉兒眼睛轉了轉,笑道:“奴婢不知,請小姐吩咐。”
  
  夏瑞熙冷笑:“你何必揣著明白裝糊塗?我問你,剛才我爹爹說的那個人是誰?”
  
  婉兒臉色一變,低頭道:“奴婢不知,請小姐恕罪。”
  
  夏瑞熙圍著她轉了一圈,陰狠地說:“你當真不知?我看,是我病了這許久,對你太好了,讓你忘了我的手段了?”

  老實話,她也不知道原來的夏二小姐到底有些什麼手段,到底有沒有對付過婉兒,婉兒到底有多害怕二小姐。不過婉兒這丫頭賊精,要想挖出有用的情報來,她少不得要演一回惡人。
  
  想到這裡,她斷喝一聲:“我給你半柱香時間,你好好考慮一下!”
  
  哪裡用得著半柱香時間,婉兒雙腿一軟已經跪了下去:“小姐,老爺和夫人再三交代不許再提以前的事的。如果婉兒說了,會被家法打死的。您饒了我吧?”
  
  “婉兒,你起來。只有我們倆知道,我不會告訴別人的。”

  夏瑞熙笑得極像狼外婆,

“我現在決心聽父母親的話,再也不讓他們操心了。我也不是想要幹什麼,只是覺得應該知道自己的從前,才好決定以後哪些事情能做,哪些事情不能做。你說是不是?”
  
  婉兒低著頭不說話,腦子裡飛速計算說與不說的利弊。
  
  夏瑞熙耐心地等了好一會兒,心頭煩躁起來:“你到底說不說?”
  
  婉兒膝行到她面前把背脊露給她:“小姐,您打吧。打死奴婢也不能說,這都是為了您好。”她尋思著,二小姐是個藏不住事情的人,現在當家的可是老爺和夫人。

  若是二小姐從她這裡知道了這事,鬧將起來,老爺和夫人第一個懷疑的就是她,那時候,誰也護不住她,她只怕馬上就會送了命。

  拼著被二小姐打一頓,還能得到夫人的憐憫,所以,她打定了主意,堅決不說。
  
  夏瑞熙見婉兒油鹽不進的樣子,知道這丫頭算過了,是鐵了心不肯跟她說了。

  當下也不再勉強,冷笑:“你不說,我也有辦法知道。不過,我警告你,你的心中沒有我,將來也不要想我的心中有你。”
  
  婉兒掉下兩顆眼淚來,哭道:“您將來就知道奴婢都是為了您好,現在小姐若是真要把奴婢看作這樣的人,奴婢也無話可說。”
  
  夏瑞熙嘆口氣:“算了,你起來。我錯怪你了,你累了一天,去歇著吧,我這裡不要你服侍了。純兒,良兒,打熱水來!”
  
  婉兒還想再說幾句,見夏瑞熙的眼睛已經轉到了,只得福了一福,退出門去。
  
  走到廊下,正好遇上純兒和良兒一人提了銅壺,一人抬了銅盆過來。二人見著她了,忙給她行禮問好,婉兒盯著二人細看了一回。

  兩人都是十三四歲的年齡,俱生的眉清目秀,良兒倒也罷了,一派的嬌憨天真,頭發也有些毛茸茸地,梳不整齊。
  
  純兒卻是露出些穩重大方的神態來了,她穿了一件半新不舊的杏色褂子,裡面罩了件夏瑞熙賞的淡綠色兔皮襖子,頭上只簪了一只磨得發亮的銅簪,但頭發卻梳得整整齊齊,

看上去清清秀秀的,很是可人,想必再過幾年肯定是個清秀佳人,心裡不由一陣發酸。連帶著看向純兒的目光都有些不善起來。
  
  純兒被她的目光炙烤得一縮,隨即低下頭乖乖立在一旁:“婉姐。”
  
  婉兒冷哼一聲:“好好伺候小姐,不要有什麼差錯,否則我稟了夫人將你們攆出院子去。”
  
  良兒嚇了一跳,眼淚汪在眼眶裡,低聲央求:“婉兒姐,我們會很小心的。”
  
  婉兒扯起嘴角:“良兒,你們乖乖的聽話,我自然不會虧待你們。”言畢揚長而去,純兒拉拉良兒,低聲說:“走吧。”
  
  夏瑞熙坐在妝台前,等純兒給她取首飾,聽見“咕咚”一聲咽口水的響聲,皺皺眉頭,看向兩個丫頭。純兒是一本正經,良兒卻是目不轉睛地盯著桌上的糕點看。



第一部 出嫁的問題 第十二章 東西不能白吃

  夏家下人的伙食並不差,但除了逢年過節以外,平時這些糕點還是很難吃到的。

  婉兒是長期跟著夏瑞熙,過的日子相當于半個主子,對這些糕點是早就瞧不起了,但良兒二人本來就是窮苦人家的孩子,剛剛進門,有這樣的饞相也不奇怪。
  
  正因為不奇怪,所以夏瑞熙不由對視而不見,專心做事的純兒高看一眼。不過,同情歸同情,她的東西可以給她們吃,卻不能白吃。

  人就是這樣的,你次次都對他好,他不當回事,但只要差一次沒滿足他的要求,你就是他的仇人,你先前做的都白做了。但如果偶爾大方一次呢,他反倒記著你的情。
  
  這兩個丫頭可是她要特意培養的助手呢,對管束下人來說,隨意就給好處和賞罰分明區別是很大的,夏瑞熙深知這其中的區別,當下微微一笑:“良兒,昨日我讓你洗的衣服洗好了嗎?”
  
  良兒忙回神:“回小姐的話,洗好了。”
  
  “那上面沾了醬汁,想必很難洗吧?”
  
  “純姐姐用了點白砂糖來搓揉,然後再用溫水洗,就洗幹淨了。”
  
  夏瑞熙又看了沉靜的純兒一眼:“純兒是從哪裡學來的?”
  
  純兒垂下頭:“奴婢的母親,是專門給人洗衣服的。家中姊妹多,我是長女,很小就跟著母親學做事了。”
  
  她這一言,激起了良兒的心事,兩個丫頭都沉默了。這兩個丫頭都是才買進來不久的,今年秋天,南方遭了澇災,百姓為了活下去,只能賣兒鬻女。
  
  夏瑞熙看著純兒那骨節粗大的手和明明很悲傷卻很隱忍的表情,基本已經確定純兒就是她要找的人。

  柔聲道:“你們放心,到了我這裡,只要好好做事,我虧待不了你們。等過些年放出去,有出息了,也不是不可以去找家人的。”

  又喊良兒端過盛糕點的碟子來,“你們倆做事情做的很好,這是賞你們的。端下去吃吧。”
  
  二人謝了賞,良兒雙眼放光,忙忙地就要下去。
  
  純兒卻雷打不動,繼續服侍夏瑞熙換衣,鋪床。

  夏瑞熙笑道:“純兒,你不喜歡吃糕點麼?”
  
  純兒低聲道:“喜歡。”
  
  “那為什麼不和良兒一起去吃呢?”
  
  “小姐這裡的事情還沒做完。”
  
  夏瑞熙點點頭:“好,你是個不錯的。明日我跟麗娘說,提拔你做二等丫頭。”
  
  良兒半塊糕點噎在嗓子裡,回頭看向夏瑞熙,發出“啊,啊”的聲音。要知道她們倆現在還只是三等丫頭,月例不過二錢銀子,但二等丫頭卻是五錢,這其中的差別大了。

  她二人一道進來的,沒想到這麼快純兒就成了二等丫頭,不由有些委屈。
  
  夏瑞熙看都不看她一眼,“你們退下吧。今夜不用守夜了。”
  
  純良二人輕手輕腳地吹了燈退出去,回到自己的小屋中,良兒把剩下的糕點遞給純兒:“純姐姐,恭喜你了。”眼淚只在眼睛裡轉。
  
  純兒看糕點還剩下三分之二的樣子,便均勻地分了一半給良兒:“再吃點。”
  
  良兒道:“二等丫頭不是該比三等丫頭多吃點麼?小姐喜歡你,不喜歡我。”
  
  純兒笑起來:“小姐對咱們是一般的。你不知道你錯在什麼地方吧?為什麼小姐不理你?”
  
  良兒眨眨眼睛:“我還真不知道。為什麼她上一刻還看著我笑,賞我東西吃,下一刻突然就不理我了。”
  
  “你去問她呀。”
  
  “我不敢。他們背地裡都說她厲害著呢,以前就經常打罵婉兒姐的。不過,婉兒姐也好兇哦,我怕她。”

  良兒靠近純兒打了個哈欠:“這裡比我家裡好多了,吃得飽,穿得暖,事情也不多,可是我好想我娘和弟弟呀。”
  
  純兒給她拉上被子。

  “小姐其實是個好人。你以後不要再和他們一起嚼舌頭,他們說他們的,你聽都不要聽。”
  
  良兒閉著眼睛笑道:“我不說就是。他們說什麼,我替小姐聽著,不是也很好嘛?多知道點事情也不錯嘛。”
  
  純兒一愣,嘆了口氣,吹滅了燈:“睡吧。”
  
  第二日一大早,夏瑞熙便守在了夏老爺夫婦二人房前。聽見夏夫人在屋裡喚真兒,她接過真兒手裡的盥洗工具,親手端了進去。
  
  夏夫人一看是她,皺了皺眉頭,沒有說話。夏老爺倒是極其愜意地接受了女兒親手服侍。

  夏瑞熙也不提歐家的事情,從服侍二老盥洗到用餐,她都盡心盡力。早飯後也不回房去休息,跟在夏夫人身邊跑前跑後,學理家管賬,還主動去廚房做了一道小菜。

  她本來算數就有基礎,遠不是這個時代的人能比的,有些事情的看法和處理方式也遠超了她這個身體年齡應有的能力。
  
  夏夫人看在眼裡,心裡很是滿意,卻不說出來,反而加倍地指使她做事情。

  又讓她跟著自己學了一個時辰的繡工,考察了她的詩文,對這兩者,雖然不是很滿意,卻可以看出比從前好了太多。心中打定了主意,要趁這個機會好好修理夏瑞熙一番。
  
  夏瑞熙晚上回到房中,已是累得腰酸腿痛,純兒自去給她準備熱水,良兒則殷勤地跑上來給她捏肩捶腿。

  見她神色鬆弛下來,便笑道:“小姐昨晚賞的糕點真是好吃,奴婢從來沒有吃過這麼好吃的東西。”
  
  夏瑞熙“嗯”了一聲。良兒又道:“昨晚小姐褒獎了純兒姐姐,奴婢還覺得委屈。後來聽純兒姐姐一說,才知道自己錯在哪裡。”
  
  夏瑞熙聽她在那裡旁敲側擊,只是為了把話題引到晉升二等丫頭的事情上去,心中暗自好笑,“你錯在何處?”
  
  良兒跪下去道:“奴婢是小家小戶出來的人,窮慣了,眼皮子淺。奴婢一切都是主子給的,卻只顧著有好處,卻不知道忠心為主。

主子喜歡的,是有用之人,就是尋常人家,也不喜歡養吃閒飯的人。小姐,不知奴婢說得可對?”
  
  “嗯。那你倒是跟我,你打算怎麼做個有用的人?”

  夏瑞熙眼瞅著良兒生動的表情,現在端她的悟性了。純良這兩個丫頭,可是夏夫人精挑細選來的,她對夏夫人的眼光還是抱了幾分希望的。
  
  良兒也不直接回答,笑道:“奴婢昨日被純兒姐姐罵了。”
  
  “罵你什麼了?”
  
  “奴婢聽人閒話,純兒姐姐說,讓奴婢不得和人一起嚼舌頭,聽都不要聽。”
  
  “嗯。她說得不錯。所謂言多必失。”
  
  “可是奴婢還有其他想法。作為主子,是需要眼觀八面耳聽四方的,那樣才能管好家呀!但是主子的時間金貴,自然不可能做到,所以,奴婢願意當主子的眼睛和耳朵。”

  良兒後面的一句話輕到幾乎聽不見,說完就偷偷看夏瑞熙的臉色。
  
  夏瑞熙微微一笑:“你家裡原來是做什麼的?”
  
  “奴婢的爹給人做中人。後來疫病流行,爹爹沒了,弟弟病了沒錢看,我娘沒辦法,就聽了我大伯母的話,把我賣了。”
  
  夏瑞熙知道古代通訊交通不發達,多數人做生意都需要一個中間人來介紹,生意做成之後,中間人從中抽取一定的傭金。

  做中人的,多數都是自己沒本錢,只得來回奔波,賺點辛苦錢,能幹下這個活來,還是需要點真本事的,其中察言觀色就是最主事。

  良兒是中人的女兒,耳濡目染,知道另闢蹊徑討好主人也就不奇怪了。
  
  夏瑞熙方抬抬手,良兒便知道她的需要,馬上遞上一盞熱茶,眼巴巴地等著她答話。

  夏瑞熙想,這個良兒,粗一見到,好像是個大大咧咧的,貪嘴膽小的丫頭,其實內心裡比誰都打得厲害。

  但良兒剛才的話,確實說到她心窩裡去了,不管是在古代還是在現代,都是需要掌握資訊的。
  
  良兒這樣的人,如果用好了,就是一個人才,用得不好,就會鬧得家宅不安。

  夏瑞熙慢悠悠地喝了茶,才說:“你說得有點道理。不過,我要告訴你的是,在我這裡做事情,最先要做的,是做好我房裡的事情,這是你的本分。

還有,你可以帶著耳朵去聽,卻不可以帶著嘴巴到處亂說。我需要你開口的時候,你又要知道怎麼說,你懂嗎?”
  
  “奴婢懂。”良兒高興地看著夏瑞熙,只等她嘴裡說出那句提拔她為二等丫頭的話來,誰知夏瑞熙再也沒了下文,不由失望萬分。幾次耐不住想胡亂做了手中的事情,都忍了下來。

  夏瑞熙看在眼裡,心中自有主意。
  
  第二日,夏瑞熙仍然早早地去了上房伺候夏老爺夫婦起身用早飯,開始昨日的一切活動。夏瑞蓓幾次諷刺她,她也是微笑相對,盡顯大度寬讓,看得夏夫人直皺眉頭。
  
  回到房裡,婉兒絮絮叨叨地告訴她,良兒沒事就往院子外面跑,是個不安分的,還有純兒,總是看著某處發呆,喊她做事情也不上心,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是不是該送回去給麗娘調教幾日再送回來,要不,這府裡的丫頭都以為,二等丫頭是那麼好當的。
  
  婉兒見自己說了半日,只得夏瑞熙淡淡地應了一聲,心中頗有些不是滋味。

  只道夏瑞熙還在恨她不肯告訴原來的事情,想討巧又不知該從何下手,眼見得純良二人和夏瑞熙的關系越發親密,心中更是嫉恨純良兩個丫頭,總想著要找個機會把這二人擠出去。
  
  第七日,夏瑞熙忙完之後,正要告辭回房,夏老爺終于開了金口,讓她留下來說話。
  
  夏瑞熙心中怦怦直跳,不知道等待自己的是何命運。一哭二鬧三上吊的戲碼,她演不來,也怕引起反作用。只能用這樣的苦肉計,博取夏老爺和夏夫人心中的那點憐惜之情。
  
  夏老爺道:“你這幾日做得極好,比以前那爆豆一樣的脾氣好了許多。這才是我們夏家養出的小姐,以後要保持。今後到了婆家,你有出息,我和你娘臉上也有光彩。”
  
  夏瑞熙輕聲道:“爹和娘的教誨,女兒都銘記在心。只是有一個不情之請,還請爹爹和娘親給女兒一個機會。”
  
  夏夫人乾脆的道:“如果還是要回絕歐家的那件事情,就不要再提了。不要浪費口舌,也不要癡心妄想。”
  
  夏瑞熙的心一點一點地往下墜,讓她難受得喘不過氣來。她努力了這幾日,難道真的就沒有半點轉圜的餘地麼?
作者: foguin    時間: 2011-5-5 11:30 PM

第一部 出嫁的問題 第十三章 凡事好商量
  
  不,她不能就此放棄,她發過誓要好好活下去的。怎麼能遇到這麼一點挫折就退縮了呢?夏瑞熙咬了牙,忍住勃發的淚意,道:“不是回絕。”
  
  “那你是要幹什麼?這可不是你的脾氣呢。”夏夫人皺了眉頭盯著她看。
  
  夏瑞熙心中一激靈,眼淚都嚇得縮回去了,她自知自己現在的表現和原身的差別太大。忙乾笑:“女兒以前的脾氣是什麼女兒都忘了,但聽其他人說起來,卻是多有不對。

特別是讓父母雙親為我擔憂,就是最大的不對。女兒病中看見父母親為了女兒日夜操勞,早生華發,當時就發誓以後定要好好孝敬二老,不讓二老生氣。

所以現在女兒遇事剛有想法時,都會先停下來好好想想自己這樣做的後果,會不會給二老惹來麻煩。多數時候都反著自己的脾氣來,也不知做得對不對。

如今得到爹娘的誇獎,心中方放下心來,雖然忍得辛苦,但二老高興就值得,以後自然要接著做。”

  她重點說明自己變化大的原因是因為感動于父母之愛,一直忍著的,而不是脾氣性格真的變了。
  
  夏夫人點點頭:“很好。你是真的長大了,但也不要矯枉過正。這世間的事情,雖然是凡事好商量,也有商量不好的時候。如果你想盡辦法,對方都不答應,你又勢在必得,那當如何?”
  
  “先禮後兵,要實在不行,該幹嘛還要幹嘛。”夏瑞熙衝口而出之後,忙咬住了嘴唇。
  
  夏老爺倒笑不笑地和夏夫人對望一眼:“到底是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四個孩子中,夏瑞熙的脾氣最像他,暴躁,真性情,但心地善良,所以他才有意無意地最嬌慣她。
  
  夏夫人瞅他一眼,心想,還說呢,活脫脫就是你那脾氣。
  
  夏老爺和她多年夫妻,她這一眼就明白是什麼意思,忙討好:“熙熙有這個進步都是夫人教導有方。”
  
  夏夫人當著女兒的面也不好說什麼,白了他一眼,對夏瑞熙道:“你的事情我們不答應,你的禮盡到了,現在是不是該用兵了?”
  
  “女兒哪敢?那不是對外人的麼?自家的父母親,就是苦著女兒自己也不能讓父母親苦著。”夏瑞熙低下頭,楚楚可憐。
  
  夏老爺一口茶噴出來:“你在我們面前就不必再裝模作樣了。你可以忍這許久,也難為你了。說吧,你到底是怎麼想的?”
  
  夏瑞熙忙道:“其實爹和娘對女兒的一片心意女兒完全明白,也知道二老不會害了女兒。說實話,歐家確實不錯,可是女兒擔心啊,因為好多該學的都沒有學好,有點心虛,

怕歐四少瞧不起女兒,若是真要嫁過去了,將來……還有,他家的那些嫂嫂,一個比一個厲害,我的脾氣……”
  
  夏夫人沉默了一會,“那你想怎麼樣?”
  
  “拖一拖啊。”夏瑞熙眨眨眼睛,“其實女兒心裡一直有個疑慮,他們家為什麼會突然來求親?要知道這西京城裡,想和他們家聯姻的人多了去了。

女兒想,趁這段時間好好學學本事,也可以看看他們家是不是真心來求親。要是女兒學好了本事,不會被他家瞧不起,欺負了去,他們家也是真心的,爹娘自然可以答應他們家。

要真的不行,爹娘就另外給女兒找一家合適的,女兒去了也不會被欺負是不是?”她說著便去牽著夏夫人的袖子,扭了兩扭。
  
  夏瑞熙的原身難得和夏夫人親近,最愛的是纏著夏老爺。如今卻是更加依戀夏夫人的樣子,夏夫人心中也高興,便道:

  “歐家的人,確實太多了些,先不輩的叔叔嬸嬸名堂多,單他家那幾個兒媳婦,就沒一個是省油的燈。特別是三少奶奶,厲害無比。你如今的樣子,確實不是她的對手。”
  
  夏老爺卻是皺著眉頭說:“你這樣一說,我倒是想起一個傳言來,說是歐家其實早就入不敷出,用度緊張。我也沒太在意,如今看來,卻是有這種嫌疑,等我先去打聽一下再說。

我的女兒,可不是隨便就可以娶的,沒有誠心,再好的人家也免談。我養女兒不是養給人算計的。”
  
  夏瑞熙聞言險些跳起來喊一聲“耶”,到底還是忍住了,乖巧地上去給二老換熱茶。
  
  夏夫人道:“老爺,這事先拖著,可怎麼個拖法?人家還等著回話呢,這都七天了。”
  
  夏老爺道:“我明日就要出遠門,你就跟他們說,要從長計議,等我回來再說。”
  
  夏夫人回頭對夏瑞熙說:“你是個有福的,這次是你爹心疼你,怕你心中不痛快,故意先拖了這幾日,想著好好和你說,說通了再答應歐家。

要是其他家,哼哼,哪裡輪得到女兒說話?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沒事你先回去吧,好好學習我讓你做的那些功課。我改日考核,若是有一樣沒有做好,以後就不要再想我將就你。”
  
  夏瑞熙高興極了,有了這個成功的開始,只要她步步為營,將來她自己選丈夫也不是完全不可能的事情。
  
  回到房中,婉兒道:“小姐,你為什麼不答應歐家呀?歐四少真的很好啊。要是以後……”
  
  夏瑞熙怒道:“你是想說過了這個村就沒這個店了吧?主子做事情還需要經過你的允許?”這個丫頭的膽子是越來越大了,真的就這麼想給歐四少做妾?
  
  夏瑞熙剛來的時候,因為對週圍的事物都不了解,所以對婉兒多有仰仗,很多時候還會征求一下婉兒的意見。

  但她的和善,並沒有換來婉兒的真心相對。相反的,婉兒見夏瑞熙性格變得極溫和好說話,小心翼翼的,一副生怕得罪人,如履薄冰的樣子,她以前被壓制的那些本性,慢慢地浮現出來。
  
  其實婉兒凡事都先為自己打算,夏瑞熙也能理解,畢竟追求幸福的生活,是每個人的權力,但不能建築在損害她夏瑞熙的身上啊。

  到了此刻,她不得不承認,和這些有著根深蒂固古老思想的人相處,就必須用這個時代的那一套規則來,其他的都行不通。
  
  你和他們講平等博愛,遇上個老實的,她暗地裡會奇怪你是不是瘋子,遇上個刁奴,就要蹬鼻子上臉,完全不把你當回事,比如婉兒就是如此。

  像婉兒這樣的丫鬟,她要是不能完全駕馭,就該早些處理了,免得給自己將來的生活留下隱患。
  
  婉兒臉一白,躬身道:“是,奴婢逾越了。”
  
  夏瑞熙冷森森地盯著她看了好一會,直到婉兒撐不住軟軟地跪了下去,才說:

  “你是不是估摸著,我忘了一切,就連小姐和丫頭的區別都忘記了?所以你才如此膽大妄為,不把我當回事?”
  
  婉兒冷汗直冒,覺得二小姐不是變溫婉了,而是變精明了。從前夏瑞熙再兇,但總能攛掇著她做那麼兩件合自己心意的事兒。

  可是現在的這個二小姐,自己心中想些什麼,好像總能被她看出來。不由磕頭顫聲道:“奴婢錯了,奴婢錯了。”
  
  夏瑞熙冷冷道:“你最好記住你的身份,恪守規矩。看在你從小跟著我的份上,這次就先饒了你,若有下次,我斷然不會再留你。趕出去的下場是什麼,你比我清楚。退下!”
  
  她以前雖然也對婉兒說過幾次狠話,發過幾次脾氣,但從來沒有如此明白的表示過她要把婉兒攆出去。

  婉兒很清楚像她這樣相當于半個小姐的大丫鬟一旦被攆出院子後會遭到什麼樣的待遇,不由嚇得亂了方寸,哭道:“小姐,奴婢再也不敢了。求小姐饒了奴婢吧?要不,您打奴婢出氣?”

  說著跑到牆邊取下一根馬鞭來,雙手遞給夏瑞熙,跪在地上脫了棉襖,把背露給她。
  
  看來,原來的夏二小姐很喜歡打人,以致婉兒如此的自覺自願。

  夏瑞熙皺皺眉頭:“我不喜歡打人。你以後再也不要有這樣的舉動。”
  
  婉兒暗暗鬆了一口氣,忙攏上棉襖,“是,小姐如今溫柔嫻淑,自然不愛做這樣的事。”
  
  夏瑞熙手裡的馬鞭,小巧精致,把手上鑲金錯玉,很是光潤,可見從前的主人是經常把玩的。

  她眼尖地看到上面裝飾的玉片不起眼的地方,刻著一個“厚”字,筆力遒勁,明顯是個男子手筆,心中一動,便問:“這是誰送的?”
  
  婉兒衝口而出:“是明公子啊。”話剛出口,臉色煞白,找了個借口,見鬼似的走了。
  
  夏瑞熙心中有數,這個明公子,只怕就是夏老爺口那個人了。也不知道,這人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

  能送得起這樣奢華馬鞭的人,想來也是非富即貴,只是不知為何會引得夏老爺和夏夫人如此不喜?甚至到了全家上下都封口,誰提起就要被家法打死的地步?
  
  “良兒?”
  
  良兒應聲而入,她這幾日蔫了許多,做事情也明顯地耐心多了。

  夏瑞熙笑道:“你這幾日做事情做得不錯,如今我有一件要緊的事情讓你去做,做好了,你便可以和純兒一樣。”



第一部 出嫁的問題 第十四章 完美仕女計劃

  三天後,夏瑞熙正在夏夫人房中陪她算賬,看見良兒的頭在外面晃了一晃,找了個借口抱著手爐出去。
  
  良兒嘴角含笑,低聲道:“小姐,奴婢都打聽清楚了。”
  
  良兒這樣快便辦妥了事情倒是出乎夏瑞熙的意料,不過此地不是細問的地方,她微微一笑:“很好,晚上你守夜吧。”
  
  良兒躊躇一下,又小聲說:“奴婢還知道了另外一件事情,不知當不當講。”
  
  “你說。”
  
  “奴婢聽夫人院子裡看門的婆子說,前幾日夜裡,婉兒姐來了夫人房裡,還哭了。夫人留了她將近一盞茶的功夫。”
  
  夏瑞熙笑道:“你做得很好,先下去歇著。要是有人問起,哪些話該說,哪些話不該說,你知道的吧?”她覺得自己就像搞地下工作的。
  
  如果良兒說的是真的,那麼婉兒深夜找夏夫人所為何事,夏瑞熙也大概能猜著一些。被人一天在身後窺伺著的滋味實在不好受,看來這個丫頭是真的不能留在身邊了。
  
  本以為換個丫頭是件輕而易舉的事情,但當她委婉地跟夏夫人提起不想要婉兒的事時,卻遭到了夏夫人的激烈反對。夏夫人沉著臉說:“我還沒死,輪不到你為所欲為!”
  
  夏瑞熙不明白為什麼她換一個丫頭會引來夏夫人如此激烈的反應。也不知道婉兒到底和夏夫人說了些什麼,她委屈地說:

  “娘親為什麼會這樣說?女兒雖然頑劣,但是什麼樣的人,難道您不知道嗎?”
  
  麗娘輕聲勸慰之後,夏夫人也覺得自己太小題大作了些。麗娘雖是心腹,但接下來的有些話,夏夫人也不方便當著麗娘說。

  她打發了麗娘,方沉著臉說:“婉兒那丫頭,我瞧著挺好,挺實誠,挺忠心的一個人。她自小就跟著你,沒少吃你的苦頭,你病中也多得她照顧,她也沒什麼怨言。

你說說你為什麼突然就不要她了?是不是因為你問她某些事情,她不肯回答你啊?我告訴你,那是我下的命令。”最後一聲提高了聲線,飽含了無盡的威嚴。
  
  夏瑞熙自然不能跟她說是因為婉兒背著自己投靠了她的緣故。

  要知道,在夏夫人眼裡,這個家和家切都是她的,她才是一家之主,女兒身邊的丫頭來跟她示好,並不是什麼錯誤,反而是忠心的表現。

  要是夏瑞熙真的這樣說了,指不定夏夫人還會生出些其他什麼想法來呢。
  
  夏夫人是真疼夏瑞熙不假,但她和有些粗枝大葉的夏老爺完全不同。她精明過人,能言善道,心思深沉,對夏瑞熙要求極嚴格。

  夏瑞熙往往一站在她面前,就覺得壓力極大,總怕被夏夫人一眼戳穿她冒牌貨的身份,隨即把她就地正法。只得道:“女兒不是為了這件事。母親為女兒好,女兒又豈會不知?”
  
  夏夫人冷哼一聲,“你少來氣我就好了。”

  她嚴格地按照這個時代的標準來培養女兒,力求培養出完美的,上得廳堂,入得廚房,既溫柔似水能討夫君歡心,又可以獨立支撐一個家庭,能獨當一面的完美仕女。
  
  夏瑞楠天性柔弱,夏夫人是無法了,只能為她找一個不錯的丈夫,可惜世上沒有完美的事情,丈夫不錯了,婆婆又太厲害。

  不過等過幾年,想辦法讓武子安去外任,設法讓夏瑞楠跟了去,也就好了。
  
  夏瑞蓓呢,心胸又過于狹窄,心思也有些不正,恐怕也是難得達到夏夫人的要求。

  夏夫人只能趁現在多多嚴厲教導她,再祈求上天,將來的三女婿家是個寬厚人家,再把夏瑞蓓的嫁妝備得豐厚些,也讓夏瑞蓓去了婆家後,能有所依仗。
  
  只有夏瑞熙,綜合性格不錯,可惜太過頑劣,夏老爺又過分地寵愛,丟盡了夏家的臉面,也讓她在昔日的姐妹中抬不起頭來。

  多虧老天垂憐,在險些奪去夏瑞熙的性命之後,讓她忘記了從前的一切,變了個人似的。

  夏夫人自然是不肯放過這個難得的機會,她堅信,只要她鞭策得當,他日夏瑞熙必然可以成才,她溫柔賢婉,治家有方的名聲將可以在夏瑞熙身上得到發揚光大,

小兒子夏瑞將來也可以再多一個有力的庇護。
  
  夏瑞熙自然不知夏夫人心中所想,也不知道夏夫人的培養完美古代仕女的計劃。頭疼萬分地解釋說:“婉兒私心太重。女兒怕將來的時候,她……”

  好吧,她其實最怕的就是婉兒去勾引她未來的丈夫,現代一夫一妻制中,小三尚且無孔不入,何況這個男子為天,一妻多妾制合法化的社會?
  
  夏夫人作為過來人,對丫頭們的這些小心思,哪裡能不明白的,但她自有她的打算。現下,她的培養計劃正到了關鍵時刻,尤其需要婉兒這個耳報神幫她守著夏瑞熙。
  
  當下夏夫人淡淡地道:“很好,你總算有點進步了。你的顧慮也不是完全沒有道理,但她伺候了你那麼長的時間,說起來是有功勞的。當家治下不是為所欲為,是要講究方法的。

你現在剛有了純良兩個丫頭,突然就攆了她,會寒了人心,以後誰還敢踏踏實實地跟著你?先就讓她在你那裡待著,等將來機會合適的時候,我自會替你打發了她。”
  
  看來今天的事情是完全沒有指望了,夏瑞熙正要告退,又聽見夏夫人低聲說:

  “你與其一天到晚地想著一不順心就攆人,還不如好好想想,怎麼利用好這些人。你現在是在自己家中,父母自然諸事都為你考慮好,什麼好的都給你。

但將來到了婆家,你婆婆賞你一個人,難道能由著你的心意,想攆就攆得的?你姐姐那樣的日子,你想過嗎?希望你結了婚後不要讓我一樣的操心。”
  
  這算得上是掏心窩子的話,看來她要融入這個社會,過好自己的小日子,要學的東西還多著呢。

  疼愛女兒,有見識,有眼光,有手段的夏夫人就是一個最好的老師,夏瑞熙斂眉真心實意地說:“娘親放心,女兒知道了。”
  
  夏夫人嘆口氣:“熙熙,給人做媳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娘將來就是閉了眼,也不能完全放心。”
  
  夏瑞熙看著婉兒假裝出來的一幅低眉順眼,殷勤週到,實則暗含興奮的表情,猶如吞了個蒼蠅。

  “好,我忍。”這是一道試題,首先要把婉兒看做是未來婆婆派到自己身邊來臥底的人,不能趕,要防著,還不能讓她閒著,夏瑞熙相信自己一定會找到解題方法的。
  
  夏瑞熙不露聲色地給婉兒帶了一頂高帽子,說她做事做得極好,然後支使她做事情,讓她忙個不亦樂乎,卻讓純兒和良兒在一旁看著,美其名曰:“學習。”

  婉兒心中不甘,卻不得不做,還要不停地教純兒和良兒。
  
  婉兒幾乎把這房間獨自收拾了一遍,旮旯牆角都收拾幹淨了,這一忙,就忙了幾個時辰。等到夜深了,夏瑞熙也不喊婉兒去休息,又讓她教兩個小丫頭認茶。

  婉兒叫苦不迭,不止一次地打呵欠,夏瑞熙仍然盯著書看,充耳不聞。

  婉兒無奈只得對著純良兩個丫頭使眼色,良兒是假裝不明白,純兒好心地勸道:“夜深了,被窩也燻熱了,小姐早些歇息吧?”
  
  夏瑞熙頭也不抬:“明日娘親要考校我的功課,你們兩個先去休息。婉兒陪我就行。”
  
  婉兒臉都綠了。純兒忍住笑道:“婉兒姐姐忙了一天,也累狠了,不如讓她去歇著,奴婢陪您啊。”
  
  夏瑞熙這才抬起頭看看婉兒,點點頭:“你辛苦了。今晚就讓良兒守夜,你們兩個都下去歇息。婉兒,明早辰時你準時來喊我起床,我還要去母親跟前侍奉。”
  
  婉兒應了,苦著臉回了房中歇息,正要睡去,突然想起自己答應過夫人要時時刻刻盯緊夏瑞熙的。

  夏瑞熙今天讓良兒守夜,而且她看見良兒白天鬼鬼祟祟地從府門外溜進來,肯定有什麼事情瞞著她。當下覺也不想睡了,就要摸到夏瑞熙房外去聽牆角。
  
  剛穿好鞋,門口就傳來純兒的聲音,“婉兒姐,我屋裡的窗子壞了,關不上,冷風刮得嗖嗖的,小姐讓我來和你擠一晚上,可以嗎?”
  
  純兒剛剛幫過她的忙,婉兒不可能拒絕她的,只好開門讓純兒進來。
  
  等純兒安置好,婉兒找了個借口,“純兒,我肚子疼,你先睡,我去去就來。”
  
  純兒笑道:“我和你一起去吧。”

  她來之前,夏瑞熙早就交待過她,讓她把她房裡的窗子扳壞之後,務必寸步不離地守著婉兒,特別是不要讓婉兒再靠近夏瑞熙住的正房,還要讓婉兒看不出痕跡來。

  養兵千日用兵一時,今日就是夏瑞熙給她證明自己有用的機會。
  
  婉兒忙擺手:“不用了。又冷又黑又臭的,你去幹嘛?快上床去摀著。”
  
  “就是因為又冷又黑,所以才不能讓婉兒姐你一個人去呀。走走,我們一起去,正好我也想去。”純兒不由分說,熱情地挽著婉兒的胳膊就要跟她往外走。
  
  婉兒無奈,又恨又惱,卻也只得放棄她未完的細作事業。
  
  卻說良兒搬了自己的鋪蓋放在夏瑞熙床邊,兩人睡好之後,才向夏瑞熙匯報她這幾天打聽來的消息。
作者: foguin    時間: 2011-5-5 11:32 PM

第一部 出嫁的問題 第十五章 明公子是誰
  
  夏府裡的人,都被夏老爺夫婦二人嚴令不許提起二小姐從前的事情,但並不代表府外的人都毫不知情。

  良兒把自家第一個月的所有月例都拿出來,買通了看門的婆子,又拿了她藏起來的糕點收買大門外的小乞丐,如願以償地得到了她想切。
  
  夏瑞熙像聽故事一樣聽完良兒的詳細匯報,這才明白始末。原身的情人,居然就是她墜馬那日送她回來的壽王府裡的長公子,叫趙明韜,字明厚的。

  好像她墜馬險些送命的事情和壽王府也脫不了干系,王府裡的水深啊,這些宗室子弟,三妻四妾尋常得很。
  
  雖然有那根貴重的鞭子和那個“厚”字作證,但夏二小姐墜馬之前,沒聽說壽王府上門提親,她墜馬之後,也沒聽說過人家上門來慰問探望,可見得她在那位明公子眼中,

也不算是什麼重要的人。難怪得夏老爺夫婦不願意女兒嫁給這樣的人。
  
  其實他們都多慮了,夏瑞熙要白癡了,嫌命長了才會想嫁入這樣的豪門貴族,她現在想做的,就是嫁個平凡如她,興趣相投的夫君,相濡以沫,一生相守。

  就像那句廣告詞,只買對的,不買貴的,她是只嫁對的,不嫁貴的。

  歐四少她尚且不敢高攀,何論將來有可能繼承爵位的壽王長子?掌握到這個情報,夏瑞熙又明確了一條討好夏老爺夫婦的途徑。
  
  清早,婉兒果真準時來伺候她起身,夏瑞熙道:“婉兒,你把那根鞭子拿給我。”
  
  婉兒眼皮跳了跳,臉色有些發白,但還是依言遞給她。
  
  夏瑞熙道:“這根鞭子,不知為什麼,我看著就煩。總覺得它不是一件吉祥之物。”隨手將那鞭子扔進了燒得通紅的炭盆中。這下子,夏夫人夫婦應該放心了吧?
  
  良兒吃驚地道:“多可惜啊!上面的金子和玉片老值錢呢。小姐就是不喜歡了,拿去賣了多好?怎麼也值上百兩銀子的吧?”
  
  夏瑞熙笑笑不說話。

  婉兒見不是打她,放下心來,也有精力罵人了,斥道:

  “胡說什麼!咱們夏家的小姐需要賣東西嗎?小姐房裡的東西,不喜歡了就要燒掉,哪裡能流落到外間?要是落到壞人手裡,算什麼?沒得玷污了我們小姐的閨譽。”

  其實,小姐不喜歡的東西,除了一些有表記的以外,也不是都不可以賞給下人去換幾個錢,關鍵是這件東西,若是流落到外面,肯定是要引起許多波瀾的,自然留不得。
  
  良兒低下頭怯怯地道:“一百兩銀子,夠一戶普通人家過活好些年了。”她的身價算是高的,也只值五兩銀子而已。
  
  夏瑞熙取了只銅釬,撥拉著火炭,看著鞭子燒完了,才喊婉兒打開窗子通氣,讓良兒把火盆端出去,用冷水潑滅,一冷一熱之間,上面的金玉裝飾都不成了樣子,那玉片更是成了碎末。
  
  夏瑞熙看看沒什麼問題了,方道:“良兒,你既然覺得可惜,把裡面的金片撥拉出來,賞給你了。”
  
  良兒不防還有此等好事,歡歡喜喜地磕了頭,細細收了金片,自小心保管不提。

  她用了一個月的月例就換來這許多的金子,哪裡是一個劃算就能形容的,心中只盼夏瑞熙再多給她幾件事情做才好,從此做事格外上心。
  
  夏夫人好好考究了夏瑞熙的文字功課一番,見她進步神速,很是滿意。

  只覺得自己女兒比從前通透了許多,很多事情一點就透,特別是算帳上,才教了幾回,她就算得又快又好,實在難得,唯一的遺憾就是,字寫得太難看了。

  不過,寫字非一日之功,夏瑞熙如今每日都會很自覺地臨帖二十篇以上,只要她肯用功,也不是什麼大問題。
  
  母女一起用了午飯,夏夫人道:“聽說你把你那根寶貝鞭子燒了?又是為的什麼呢?”
  
  夏瑞熙答道:“女兒見著那東西,心裡就堵得慌,總覺得那是不祥之物,所以就燒了。也不知它來歷如何,是不是燒錯了?”
  
  夏夫人淡淡地道:“沒什麼來歷,只是你從前愛騎馬,纏著你爹爹買的罷了。燒了就燒了,以後那些男人用的東西,少碰。”
  
  夏瑞熙應了,趁機提出把良兒一並提為二等丫頭的打算。

  夏夫人道:“既然你打算重點培養她二人,早些提起來也好。”又說:“麗娘,蓓蓓明年就要滿十四,再過兩年也要出嫁。

她那裡也該準備一下,我瞧著她房裡的紅兒翠兒兩個丫頭不怎麼行,一味只會攛掇主子耍小心眼。你去好好物色兩個丫頭,買進來,替她備著,好好調教一下。”
  
  麗娘笑道:

  “是,上次三小姐道是要提紅兒做二等丫頭,奴婢稟了夫人,夫人不答應,奴婢就猜夫人必然另有考慮。已是吩咐牙婆去尋那家世清白,人聰明幹淨的,不出幾日,必然來回話的。”
  
  夏夫人笑道:“就數你最精。”
  
  正說著,夏瑞蓓來了,氣勢洶洶地說:“娘,為什麼二姐房裡比我多了一個二等丫頭?我也要!”
  
  夏瑞熙看著她氣勢洶洶的樣子,有心要氣她一氣,便笑道:“不只是一個哦,馬再多一個了。”她馬上接收到夏夫人嚴厲不贊同的眼神,吐了吐舌頭,讓到一邊。
  
  夏瑞蓓一聽,癟著嘴,含著淚,扭著身子跺著腳:“不公平!我身邊的紅兒、翠兒跟了我這麼久,還只是一個三等丫頭。我和麗娘說了多少次,她都不肯提拔。

憑什麼純兒和良兒才來了一個多月,就可以做到二等丫頭?這樣下去,這個家裡還有丫頭願意服侍我麼?都要削尖了頭往雪梨小築裡鑽了。”
  
  夏家的小姐房裡都是由一個一等丫頭,兩個三等丫頭並兩個婆子服侍的。如今夏瑞熙身邊突然多了兩個二等丫頭,也難怪其他人要眼紅。
  
  “放肆!”夏夫人“啪”地一拍桌子,嚇得夏瑞蓓一泡眼淚含在眼眶裡,硬是不敢流出來。
  
  夏夫人擰眉道:

  “你看看你這模樣,還和自己的姐姐爭這些有的沒的,哪裡有半分小姐的樣子?我平時教導你學的那些規矩,都到哪裡去了?我做什麼事情,自有分寸,斷不會虧待你半分。”
  
  夏瑞蓓低聲啜泣起來,“我哪裡還算是小姐?和她比起來,我算什麼?她不管做了什麼事情,都有爹爹護著,娘為她謀劃著。就是撕破了我一件衣服,也有娘出面替她說項。

她身邊的丫頭出來要壓了別人的一頭,屋裡的東西也比別人的來得金貴。我算什麼?說的話抵不過您身邊一個奴才,不知道的,還以為我是姨娘養的。”
  
  這話卻是說得太過分了,夏瑞熙看夏夫人氣得厲害,忙上前去勸,

“蓓蓓,你誤會了。快跟娘道歉,你說錯話了。這兩個丫頭將來都是要跟我去的,所以才提起來的。你的娘已是備著了,你不要急,聽娘慢慢說啊。”
  
  夏瑞蓓哭著狠狠瞪了她一眼:

  “貓哭耗子假慈悲!看見我挨罵你高興了吧?要跟你去的?你八字還沒一撇,就備嫁了?!誰不知道我們家出了你這麼號丟臉的東西!你以為歐家來提親,你就了不起了?”
  
  夏夫人氣得夠嗆,顫抖著抬手就給了夏瑞蓓一耳光。

  “你這個孽障!我沒養過你這樣沒教養的東西,給我滾!”
  
  夏瑞蓓大約是第一次被夏夫人這樣打在臉上,愣了幾秒鐘,“哇”地一聲哭起來,猛勁推開來扶她的麗娘,摀著臉衝了出去。
  
  夏瑞熙看著臉色陰沉,撫著胸口直喘氣的夏夫人,有些尷尬內疚,“娘,都是我不好。我不該多嘴。”

  雖然夏瑞蓓被打是她咎由自取,但其中也少不了夏瑞熙推波助瀾的作用。看著夏夫人氣成這個樣子,夏瑞熙到底不忍。
  
  夏夫人嘆口氣:“這事和你沒關系,你先回房去吧。你妹妹不懂事,她說的話你不要放在心上。你回去好好練練琴,把我教你的規矩重新學一遍。

過些日子,你大舅舅要做五十的整壽,我們都要去他家賀壽,有頭有臉的客人多得很,不要讓客人和你舅媽、表姐妹們笑話你。”
  
  夏瑞熙聞言暗忖,不會又是一場相親宴吧?
  
  夏夫人讓麗娘端來妝盒,從裡面取出一支精美的鑲紅寶金簪來,“你沒什麼貴重首飾,那天你就帶這個去。”

  又說:“等那日,你不必準備衣衫,也不必讓婉兒給你梳頭,我會讓麗娘一早過來給你梳頭裝扮。”
  
  等夏瑞熙走了,麗娘道:“夫人,三小姐那日看上這支簪子,您不曾給她。今日卻給了二小姐,不怕三小姐又生出誤會來麼?”
  
  夏夫人冷笑:“她那支珠釵又差了?我就是要她明白,長幼有序,沒有規矩不成方圓。不是什麼東西都是一哭二鬧三上吊就可以得到的。

她若是要鬧,讓她來找我就是,這丫頭該敲打敲打了,省得將來到了婆家丟我們的臉是小事,怕的就是她自己挖坑自己跳!”
  
  麗娘嘆口氣:“您是母親,三小姐不會怨您,但只怕會更怨二小姐。”
  
  夏夫人自信地說:“不要緊,問題出在三丫頭身上,熙熙不是個心胸狹窄的,她必然不會和三丫頭計較。等把三丫頭這裡捋順了,我再居中調解一番,自然要讓她二人有個姐妹樣。”
  
  麗娘在底下,知道夏瑞蓓的許多可惡可恨冷酷之處,卻不好和夏夫人說出來,暗想:“想讓三小姐變成好人,除非讓她重新投次胎還差不多。”



第一部 出嫁的問題 第十六章 壽宴

  來源于前世相親宴參加得太多,總被人指指點點的經歷,在夏瑞熙心裡留下了不可磨滅的陰影。但她很明白,古代人的社交圈子很窄,特別是像她這樣的女子,基本都是盲婚啞嫁。

  如果不是她名聲在外,無人上門提親,夏夫人也不願意採用此種方法。其實,這對于她來說,也算是一個機會,她最起碼還可以盡量在這個圈子中挑一挑,找個順眼些的。
  
  所以她還是按夏夫人的吩咐,認認真真地準備了一遍。每天都是早睡晚起,勤奮學習,她的感覺,不亞于備戰一場高考。

  還差個五六天的時候,夏夫人讓麗娘來檢查了一下她的規矩學得怎麼樣了,然後讓她每天必須睡足五個時辰,又弄了各式各樣內服外敷的保養品給她用,確保那日膚色身體都在最佳狀態。
  
  壽宴頭一日,夏夫人親自送來一身簇新的湖藍繡花鑲狐裘衣裙,讓夏瑞熙穿給她瞧。夏瑞熙的膚色白淨,穿什麼顏色都好看。這身衣裙特別襯她的氣質,讓她看上去很是清麗動人。

  夏夫人仿佛從夏瑞熙身上看見了未婚時的自己,不由唏噓萬分,順手又把自己腕上戴著一對鑲紅寶赤金鐲子捋下給夏瑞熙戴上,正好和她頭上的那只簪子配成了一套。
  
  麗娘眼睛閃了閃,笑道:“二小姐還不快謝謝夫人麼?這可是夫人最愛之物。”
  
  夏瑞熙才明白過來,忙忙地謝了。因見著自己手上還戴著那串夏老爺給的東珠手串,又是金又是紅寶石又是珠子的,覺得有些礙眼,怎麼都覺得像個暴發戶,便要除去那東珠手串。

  夏夫人忙道:“不許取下來,那是你最寶貴的東西。”
  
  夏瑞熙知道古人都迷信,在夏夫人心中,就是這串高僧開過光的手串給她帶來的好運和平安。手串是不敢取了,道:“娘,明日手上戴這三樣,人家會不會笑話我?”
  
  夏夫人不以為然地道:“誰會笑話你?沒有才會笑話你。那些夫人小姐,誰身上沒幾件值錢的東西?真要覺得多了些,袖子籠著點就是,有人要比這個的時候,也不是沒有。”
  
  感情還會鬥富?夏瑞熙只得應了。
  
  第二日一大清早夏瑞熙便被婉兒喚了起來,緊接著麗娘來給她梳頭。

  麗娘手巧,長期跟在夏夫人身邊,欣賞眼光也是一流的,她給夏瑞熙梳的發型,整體大方典雅,清麗動人,夏瑞熙很滿意。
  
  雪梨小築的三個丫頭也是裝扮一新,良兒和純兒得了夏夫人的特別允許,讓她們去長見識學規矩,是第一次出門,興奮得不行。
  
  夏瑞熙主僕幾人到了二門等夏夫人來一起換乘馬車時,正遇上丫頭燕兒扶夏瑞蓓下軟轎,夏瑞蓓一眼就掃到了夏瑞熙頭上的紅寶石金簪,又看見嘰嘰喳喳,滿臉興奮的純良二人,

臉色一變,低聲和燕兒說了兩句。
  
  燕兒為難地剛搖搖頭,就挨了她一下。
  
  燕兒汪著一泡眼淚急速跑開,一直到夏夫人帶著夏瑞並真兒等幾個丫頭來了,她方才帶著紅兒翠兒急速趕來,紅兒翠兒率先就擠上了丫頭們坐的車。
  
  夏瑞熙見狀搖搖頭,看來夏瑞蓓還是不管什麼事都要和她一爭長短,只怕到了宣家,也不會收斂的。

  便低聲吩咐身邊的幾個丫頭到了宣家凡事讓著夏瑞蓓那邊一點,有什麼事回來再說,不要在外面丟臉。
  
  良兒想了想,說:“要是她們太過分了呢?難道我們就任由她們欺負啊?”她現在比較熟悉環境了,慢慢地露出了原來的古靈精怪,不肯吃虧的性情。
  
  夏瑞熙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不要給我丟臉。”
  
  夏夫人的娘家宣府在她這一輩人丁不旺,只得她和一個哥哥。現在老一輩均已經逝世,是夏瑞熙的舅舅宣大老爺當家,從宣大舅開始,人丁興旺,他娶了七八個妻妾,生了十多個兒女。
  
  宣大舅是有名的大儒,開了個大秦有名的鴻麓書院,門生無數。開口閉口必然是要“聖人云,賢人道”的,從他開始,到夏瑞熙的十幾個表姐妹和表兄弟,家中上下都沾了一大股子酸氣。
  
  夏瑞熙是第三次來宣府,頭兩次都是蜻蜓點水,但並不妨礙她對宣府作出評價。她對宣府唯一的感覺就是,死氣沉沉,酸不溜丟。

  宣大舅的七八個妻妾,一個比一個笑得假,十幾個兒女,都是清一色的棺材臉和瘟神樣。
  
  因時間還早,客人們還未來,宣大舅便帶著妻兒等在二門外接自己唯一的妹子。

  宣大舅先牽住夏瑞的手疼愛地問長問短,再回頭就看見夏瑞熙這個聲名在外的外甥女兒,就想長篇大論地教訓她幾句,教她何為婦容婦德婦工。
  
  宣大舅剛剛掉了幾句酸文,夏夫人就冷哼一聲,他忙收聲,找了個借口帶著夏瑞走了。

  他一走,宣家幾個年齡還小的少爺小姐們紛紛湧上去圍著夏夫人問好,俱是用了一種崇拜的目光看著夏夫人。畢竟能讓他們父親害怕,不敢惹的女人只有這個唯一的姑媽。
  
  夏瑞熙看得好笑,宣大舅把男子納妾看做是天經地義,誰家妻子敢要阻攔就是不守婦德。但是宣大老爺也只是敢對著別的女人說說而已,根本不敢說自家妹子半句。
  
  這是有原因的,當年夏夫人因為連生了三個女兒,夏老夫人要給夏老爺納妾。

  夏老爺那個上不得台面的嫂子王氏也因為自家連生三個兒子,尾巴都翹上了天,整日地惡心夏夫人,事事都要踩她一腳。
  
  年輕的夏夫人受不得這個氣,便回了娘家對著自家母親哭訴委屈。

  宣大舅雖然心疼妹子,卻認為納妾是應該的。便說了一句,

“女子出嫁從夫,無後為大。你自己生不出來,總不能讓人夏家斷了後。休要再鬧,歡歡喜喜地去給妹夫尋一個美妾,不要丟了我們詩書人家的臉,也好讓妹夫知道你的好。”
  
  夏夫人柳眉倒豎,指著他大罵了一頓。問他,若是入贅的人家,男子不能生育,那女子是不是也該再招一個夫婿入門,否則無後為大,不是大不孝麼?

  她從小熟讀詩書,所知所曉不比宣大老爺差,竟然是引經據典把宣大老爺罵得啞口無言。從此他再不敢當著夏夫人之乎者也地酸,也不敢提男子就該納妾之類的話。

  夏夫人自此成為宣府一個特殊的存在。
  
  夏瑞熙跟在眾人身後進了院子,宣家的門檻特別高,且無處不在,她的裙擺也過長,一不注意就被絆了個趔趄。

  此時不知為何幾個丫頭都不在身邊,她就要華麗麗地丟醜的時候,斜刺裡伸來一只溫熱有力的手,扶了她一把,又迅速收了回去。
  
  很好聽的年輕男子聲音:“二表妹慢些。”
  
  夏瑞熙看向身旁的男子,石青色的綢衫一塵不染,沒有一絲褶皺,中等身材,略微有些單薄的身材,溫和的目光,長得還不錯。

  他能在這內院出現,而且聽他說的話,應該就是她的表哥之一,可是她不認識,也不敢亂認。只能微微一笑,福了一福:“謝謝。”低眉垂眼,緊跟上夏夫人的步伐。
  
  “不謝。”男子嘴角翹起一個完美的弧度,詫異地看著她堪稱完美的禮儀和曼妙的身姿,這是那個聞名西京的頑劣小姐嗎?

  人還和他記憶樣美,但刁蠻頑劣不再,分明就是一個進退有度的大家閨秀啊,可見人長大了是會變的。男子低下頭想了片刻,喚來一個小廝低聲吩咐了幾句。
  
  夏瑞熙走了好一會,婉兒才一臉的怒氣拉著純兒急匆匆地趕來。夏瑞熙生氣地問:“你們去哪裡了?我要人伺候的時候一個也不在身邊,良兒呢?”
  
  婉兒道:“清蓮水榭那邊的人搗鬼,良兒的衣服被撕破了,沒有跟著來。小姐,你這次定要替奴婢們出氣。”
  
  清蓮水榭正是夏瑞蓓住的地方,婉兒這樣一說,夏瑞熙便明白了,低聲吩咐:“回去再說。”
  
  不知是不是夏夫人特意和宣舅母打了招呼,等到女客們來了之後,宣家的女眷們都有意無意地隆重介紹烘託夏瑞熙。

  還給了她幾次才藝表演的機會,這次是要求應景做一首祝壽的詩,夏瑞熙哪裡會這個?

  在一家子殷切的目光和夏瑞蓓,以及女客們嘲笑輕視的目光中,她少不得硬著頭皮為自己的聲名計無恥地剽竊一把。
  
  她記不得這首詩是什麼人作的,只是因為當時她大學時的教授七十大壽,幾個同學請人寫了幅字畫送去,她正好是負責找人裱糊的那一個,所以才記住了的。
  
  夏瑞熙佯作愁眉苦臉了許久,在夏夫人已經失望以及絕望,宣舅母打算圓場之際,她才站起身來不好意思地福了福,“瑞熙才疏學淺,想了一首,但恐怕入不得各位長輩姐妹們的耳朵。”
  
  有好事的,想看以粗野聞名的夏二小姐笑話的人笑吟吟地說:“說來,說來。夏二小姐家學淵博,人又是蘭心惠質,想必定是佳作。”
  
  夏瑞熙這才道:

  “金沙峭岸一株鬆,幹勁枝遒塑祖龍。桃李盛時甘寂寞,雪霜多後競青蔥。根深更愛陽春雨,葉茂猶憐翠谷風。師表才情堪敬仰,古稀不愧煥神容。我做得不好,見笑了。”
  
  她想著,宣大舅的門生不少,他又是個極愛這些所謂風骨的,這樣總算貼切吧?見一屋子的人俱都鴉雀無聲,夏夫人的眼裡也頗有喜意,就有些得意起來。
  
  一個婆子進來在宣舅母耳邊低聲說了幾句話,宣舅母忙忙地出去了。

  不多時,宣舅母笑吟吟地引進一位被丫鬟婆子簇擁著,慈眉善目,穿著得體,身材嬌小,大約六十來歲的老夫人來,殷勤招呼。
  
  在座諸人見了這位老夫人,俱都恭恭敬敬地問好,包括夏夫人也是極客氣的。夏瑞熙好奇地問婉兒:“這是誰呀?”
作者: foguin    時間: 2011-5-5 11:35 PM

第一部 出嫁的問題 第十七章 剽竊之禍
  
  婉兒低聲道:

  “小姐,這就是歐二夫人,歐四少的母親。哎呀,她很久不出席這些宴會了,不知為什麼今日會來?舅老爺的面子真大呢,不過依著奴婢看,多半是為了小姐的婚事,來討好我們夫人。”
  
  夏瑞熙聞言,不由瑟縮了一下,歐二夫人為什麼會來,她隱約是可以猜到一點的。想必是來考察她的,怎麼辦呢?

  如果繼續按夏夫人的意思表演下去,固然可以得到多數人刮目相看,但也會更引起歐家的注意,再做通了本來就搖擺不定的夏老爺夫婦的工作,她的情況就堪憂了。
  
  可是如果她破壞了夏夫人精心安排的這一場盛宴,今後想嫁出去,嫁個好人家,只怕也是難上加難。孰輕孰重?她還沒想透徹,那邊歐二夫人已經開始解釋她為什麼會來。

  原來歐四少是宣大舅的得意門生,為了尊師重道,歐家除了送上賀禮外,歐二老爺還攜了她和歐四少一並上門來賀壽。
  
  在座許多小姐們一聽說歐四少來了,不由暗自興奮,只想著怎麼來一次花園偶遇。

  夏瑞熙則暗想,歐四少是宣大舅的得意門生,只怕那套娶妾天經地義的理論也是學了十足十的,這樣的男人真是嫁不得,嫁不得。
  
  “不知剛才那首祝壽詩是哪位小姐做的?”這邊寒暄完,歐二夫人笑吟吟地問。

  她看上去頭發已經花白,眼睛也有些渾濁了,很是和善,沒有一點架子,也不曾露出半分精明強悍。很難想像就是這樣一位嬌小溫和的老太太居然把偌大一個歐家大院治理得滴水不漏。
  
  不等夏瑞熙回答,宣舅母早笑道:“就是我的外甥女,夏家的二姑娘,叫瑞熙的。”
  
  眼瞅著實在躲不過去,夏瑞熙只得硬著頭皮上前行禮問好。

  歐二夫人微笑著,不動聲色地打量了她一回,贊道:“我幼時也曾看過幾本書,也曾陪幾個孩兒做過幾天功課,知道有詞家道出祝壽詩詞的難處:

‘難莫難于壽詞,倘盡言富貴,則塵俗;盡言功名,則諛佞;盡言神仙,則迂闊虛誕。’你的這首詩,立意高遠,不俗,挺不錯的。”
  
  歐二夫人說好,其他人自然都要附和說好,一時之間贊譽之聲不絕于耳。

  夏夫人笑道:“大家休得再誇她,再誇小丫頭就要不知天高地厚了。”
  
  歐二夫人擺擺手,“實話實說罷了,不過,有一處卻是不妥。你想聽麼?”
  
  夏瑞熙本一心不想和這位夫人多說話,能溜多遠就溜多遠。但人家顯然是不打算放過她,只得強笑:“請夫人不吝賜教。”
  
  歐二夫人道:“你舅舅做的是五十的整壽,你的詩最後一句為何卻用了古稀二字?”
  
  夏瑞熙一聽,腦門子都冒出冷汗來,剽竊的就是剽竊的,她那時一門心思想著怎麼過關,哪裡會考慮得這麼細?就是考慮到了,她又到哪裡去找那麼合適的兩個字去替換?

  當下乖乖認錯:“夫人批評得對,是瑞熙考慮得不週。我只想到這兩個字用在此處工整,卻沒有想到不符合實際。

其實我連字都認不全,寫字也寫得很不好,更是不懂作詩的,今日不過是恰好福至心靈罷了。”
  
  夏瑞熙說完,就耐心地等待眾人輕蔑的目光。歐二夫人瞧不上她是最好,她自曝其短,就是想讓歐二夫人知道,她實在是配不上歐家的才俊精英兒子。

  她要早知道歐二夫人當時就在門口站著,她寧願回家被夏夫人收拾也無論如何都不會當這出頭鳥的,可惜世上是沒有後悔藥買的。
  
  眾人聽了她的話,反應不一,果然是輕蔑的居多。

  誰知歐二夫人哈哈一笑:“小姑娘挺謙虛的。”

  她回頭對夏夫人道:“你這個女兒教的極好,不逞強,不賣弄,謙虛。人生古來七十稀,所以才說古稀,她明明就是借這個寓意來祝願她舅舅,聽我這樣說了,還高高興興地認錯,

人品實在是難得。今日我看她,行退有度,舉止端莊,明明就是一個大家閨秀,可見以前的傳言都是不實的。女孩子家,性格活潑點沒什麼,誰沒年輕過呀?關鍵的是人品,這才是根本。”
  
  歐二夫人的話無疑就是在座諸位夫人的方向標,經她這樣一肯定,夏瑞熙真的脫胎換骨成了名門淑女了。
  
  剽竊果然是不得好死的,夏瑞熙腸子都悔青了,她的一番作為好像都起反作用了,歐二夫人這是在為她正名,為她將來嫁入歐家做鋪墊嗎?

  歐家到底看上她什麼了?難不成真的是看上她的嫁妝了?
  
  旁邊走上一位珠光寶氣的夫人來,掃了夏瑞熙一眼,笑著對歐二夫人道:“大表姐,好久不見了,您一向可好?”
  
  歐二夫人笑道:“素芬啊,是你呀。都好,都好,快坐。”
  
  那位夫人和歐二夫人寒暄了幾句,遞上一張花箋紙,“這是您外甥女兒作的幾首詩,正好有這個機會,您知識淵博,幫她看看?”

  遠處一個姿容豔麗的年輕小姐站起身來,大大方方地對著歐二夫人福了福。
  
  婉兒低聲道:“這是號稱西京四大名媛之一的楊五小姐,號稱非才子不嫁。年齡也和你差不多,上門提親的人把門檻都踏破了,她就是看不上。

到現在也沒定下親來,看這樣子,只怕也是想嫁歐四少呢。”
  
  夏瑞熙鬱悶地想:“為什麼人家這個年齡也沒定親,別人反而趨之若鶩,視為恃才傲物,而自己就是無人問津,遭人恥笑?老天爺果然是偏心的。”
  
  歐二夫人看了看:“字寫得極不錯。至于詩麼,我不太懂,夏夫人年輕時是西京城中有名的才女,才學遠勝我等。你不如請她看看?”
  
  那夫人眼裡閃過一絲陰霾,到底轉不過來,只得怏怏地遞給夏夫人,夏瑞熙趁機偷覷了一眼,內容沒太看清楚,只看到好一手簪花小楷,

和她自己那手狗爬的蚯蚓字比起來實在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根本沒有可比性。
  
  夏夫人認真地看過之後,笑笑:“令愛好才情,自愧不如。”也不評價,就把那花箋還了那位楊夫人。
  
  楊夫人笑道:“二小姐做的好詩,不如也寫下來,讓我們也好傳看傳看啊。”

  她女兒的字不是她自誇,西京城中少有人能及的,這個夏二,拿馬鞭子倒是厲害,握毛筆嘛,恐怕就不行了。說不定那首詩都是在家中,夏夫人幫她做好了,讓她背下來的。
  
  歐二夫人卻插進來道:

  “已是有人代勞了。剛才犬子送我到門口,正好聽見了,連稱好詩,道是他要去先寫下來給他老師先睹為快呢。不經詩人同意,他就先去了,不敬之處,夫人和二小姐不會見怪吧?”
  
  夏夫人淡淡的笑道:“左右都是為了給家兄慶生罷了,這詩遲早都要請人寫下裱了送給她舅舅的,能請得四少這樣的書法名家,可算是機緣巧合了,有什麼可見怪的?”

  夏夫人也是個厲害的,輕輕幾句話就把歐二夫人的有心作為轉變成了一場請書法名家題字的普通事。
  
  說話間,真的有丫鬟拿了一幅字進來,墨跡未乾,龍飛鳳舞,酣暢淋漓,力透紙背,正是剛才夏瑞熙剽竊的那首詩。

  眾人贊不絕口之餘,看向夏瑞熙的目光都有些怪怪的,只道夏瑞熙因禍得福,被雪團打了之後,反而得到歐家的垂青了。
  
  有人是真心感嘆,有人是不屑一顧,認為瞎貓碰著死耗子,福至心靈罷了,這其中猶以那位楊夫人和楊五小姐的目光最為不屑。
  
  夏瑞熙糾結萬分,只怕別人又會突發奇想,再喊她做詩。真要是這樣,她幹脆裝死得了。

  詩詞她是記得不少,但能完整背下來的,只有小學時的幾首絕句而已,而且偷來的就是偷來的,到底總有用完的一天,還要總是擔心被人戳破真面目。

  她下了決心,今後再也不做此等附庸風雅之事。她本來就不是才女,何必去裝呢?能把這些繁體字都認清楚了,能全寫下來,不做半文盲,她就謝天謝地了。
  
  好在夫人和小姐們吃完飯都倦了,沒這心思再擺弄才情。此時前面也搭好了戲台子,來請夫人小姐們出去聽戲。
  
  諸位小姐一聽,俱都歡喜起來,夏瑞熙聽過兩次戲,知道這裡聽戲男女都是在同一個院子裡。

  只不過男子席設在左邊,女子席設在右邊,中間用厚呢隔起一條屏障來而已,且為了端茶送水的僕役方便,每隔一段距離,就會留下一個缺口。

  也就是說,如果想偷看某人,機會是很多的。
  
  夏瑞熙的位子,好巧不巧地剛好就在那路口邊上,左邊的年輕男子們都好奇地偷偷打量她,然後偷偷議論。

  歐四少自然也在左邊的席上,不過他傲氣得很,不屑于與其他人同流合污,那目光就是掃到了夏瑞熙這裡,也完全當她是路邊的野草。

  他怡然自得地聽著戲,不時和身邊那個曾經扶了夏瑞熙一把的,不知名字的表哥低聲交談兩句。
  
  夏瑞熙覺得自己就像戲台子上的猴子供人觀賞,坐了一會兒,如坐針氈。

  喚過婉兒立在她身旁擋去那邊探究好奇的視線之後,戲台上依依呀呀唱的那些竟然都成了催眠曲,催得她睡意漸濃,簡直控制不住地想要睡去。



第一部 出嫁的問題 第十八章 宣五

  要論夏瑞熙打瞌睡而能不讓人發現的功夫,可是歷經讀書生涯十多個春秋的磨練,練得爐火純青。想當年,她可以坐在第一排的座位上打瞌睡,而不被老師發現。

  她低聲和婉兒、純兒交代了兩句,兩個丫頭一左一右宛若兩尊護法守在她身邊,她靠緊了椅子背,坐得筆直,開始睡覺。若不是在近處觀察,任誰看見她都是一副聽戲入迷的樣子。
  
  不過她忘了一件事,這裡不是安靜的課堂,而是喧鬧的戲台子下面。睡意正濃,漸入佳境之時,台上一陣響亮的鑼響,嚇得她張皇失措,險些從椅子上跌下來。

  幸好純兒眼疾手快,迅速扶住她,細聲說:“小姐,什麼東西掉了,奴婢幫您撿啊?怎麼能勞動您親自動手呢?”
  
  週圍的人一聽,也沒在意,一場丟臉風波就這樣被聰明的純兒給遮掩了過去。而婉兒呢,正對著那邊的歐四少發著花癡,根本沒注意夏瑞熙這裡發生了什麼事。

  聽見純兒說,才急慌慌地說:“什麼東西掉了?什麼東西掉了?奴婢去找?”
  
  夏瑞熙瞪了她一眼,低聲斥道:“你再這樣不守規矩,以後都不要跟我出來了。”
  
  一個大丫頭走過來笑道:“二表小姐,我家六小姐請您去她那裡玩兒呢?”
  
  婉兒忙戴罪立功:“這是六表小姐身邊的香蓮,六表小姐就是剛才穿粉色衣服的那位,您的六表姐。”
  
  香蓮道:“我家五少爺才從東京遊歷回來,帶來不少的稀奇玩意兒,他和我們六小姐最親,給了不少。六小姐說,請二表小姐過去挑幾樣。”
  
  夏瑞熙正坐得不耐煩,笑著應了,讓純兒跟夏夫人說了聲,便跟著香蓮去。

  香蓮帶著夏瑞熙主僕走過一段幽靜的小路,到了一處精致的院子,門口立著一個穿粉色衣裙的清秀女子攜了小丫頭望著夏瑞熙笑,正是夏瑞熙白日見過的宣家諸位小姐個。
  
  夏瑞熙覺得奇怪,白天的時候,這位宣六對她也不見得有多親熱啊?反而是對夏瑞蓓還要親熱些。挑東西怎麼不喊夏瑞蓓,反而只喊她一人?真是怪了,莫非這年頭大家都奉行表裡不一?
  
  宣六笑道:“二妹妹當真忘卻了前塵往事?你以前最愛到我這裡來玩,如今竟然是見了我也記不得我是誰了。白日裡見了,也是淡淡的,讓姐姐我好不傷心。”
  
  夏瑞熙訕笑:“六姐姐饒了我罷,我不是故意的。看著你是覺得比別人親近些,但是想不起來啊,人多事多,我也不好意思問。我病的時候,也沒見著你,你不能怪我。”
  
  宣六捏了她的臉頰一把:

  “牙尖嘴利的。你是真忘記了?我從出生到現在,出門的機會十個手指都數得清。怪我不去看你?你以為誰都像你爹娘那樣好說話的,由著你到處亂跑,也舍不得說你?”
  
  夏瑞熙也知道宣家不比夏家,宣大舅古板迂腐,宣舅媽嚴格奉行夫為妻綱,宣家的女子出門可是件了不得的大事。

  她在心中默念了一聲阿彌陀佛,幸好老天有眼,沒讓她穿到這家人來,否則她還不得憋悶死啊。
  
  宣六命丫頭攤開一桌子精致小玩意兒,有扇墜,有香袋,有玩遊戲的骰子,有沙漏,有漂亮的針線盒,燭台,還有別致的文房四寶,都是西京市面上不多見的琺琅、水晶等材質做的,

款式也極獨特。
  
  宣六道:“都是五哥從東京帶回來的,那邊臨近東海,做的玩意兒和咱們這邊不太一樣,倒也精致。他特意吩咐我要讓你選兩件。你選吧?”

  夏瑞熙頃刻間就被那個水晶沙漏給迷住了,沙漏,在現代通常作為裝飾品,夏瑞熙對它最不陌生,看著就生出些親切感來。

  何況這個沙漏如此美麗,白水晶在燭光下流光溢彩,映得裡面七彩的砂子如夢如幻。
  
  宣六順著她的眼光一看,微微一笑,伸手取了沙漏遞給她:“還有喜歡的麼?”
  
  夏瑞熙滿足地搖頭:“夠了,謝謝六姐。”
  
  宣六笑道:“五哥猜得沒錯,果然你就只愛這一樣。這裡面的七色彩砂可是天生的,這裡面的東西,就屬它最貴。”
  
  夏瑞熙不好意思地道:“六姐姐,你幫我謝謝五哥了。”
  
  宣六道:“你自己跟他說啊。”
  
  夏瑞熙為難地一笑,她哪裡知道宣五是誰啊?
  
  宣六皺眉:“你這丫頭,莫非你連五哥都忘了?”
  
  夏瑞熙低下頭,“我剛醒來時,就連父母親也是忘了的。”
  
  宣六摸摸她的頭,嘆氣:“可憐的丫頭,幸好只是忘了,不是傻了。五哥和你我三人小時候可是最好的,你莫要再忘了。”
  
  夏瑞熙點點頭。
  
  小丫頭進來道:“五少爺來了。”
  
  接著先前扶了夏瑞熙一把的那個年輕男子笑瞇瞇地走進來,“算了,六妹,你何必為難她呢?既然忘了就是都忘了,哪裡還有選擇性的?”可見剛才她們的話都被他聽去了。
  
  夏瑞熙上前福了福,大方地道:“謝謝五哥。”宣五與宣六的臉大概有五成相似,二人關系又如此親密,夏瑞熙估摸著二人只怕是同一個母親生的。
  
  宣五笑道:“先前你一定在奇怪,我是誰吧?”燭光照在他清秀的臉上,越發顯得他的笑容溫潤如玉。夏瑞熙想,難怪人家說燈下看男子,這本來只有六分美的,都照出八分朦朧美來了。
  
  夏瑞熙笑道:“是挺奇怪的,不過想著既然能入了內院的,自然是自家人。只是不敢亂喊,五哥見笑了。”
  
  宣六一拍手:“我這裡有上好的龍井和前些日子從梅花上掃下來存著的雪水,熙熙難得來,我親去烹茶招待你呀。”說著就要往外面走,夏瑞熙一把拉住她:“六姐要去哪裡?”
  
  宣六道:“我去外面烹茶唄,小丫頭手笨,怕把我的茶具給摔了。”
  
  夏瑞熙道:“我和你一起去。”她可沒那麼大的膽子和這位五表哥獨處一室,就從宣六敢幫宣五把她從前面引到這裡來看,宣家的兒女並不像表面上的那樣迂腐死板,

而是一個個都精得似鬼,雖是親戚,卻也得注意男女大防。
  
  宣六聞言瞟了宣五一眼,笑道:“又灰又冷,你去做什麼?就在這裡和五哥說會兒話,等著喝茶就是。五哥知道的趣事兒可多呢,保證你沒聽說過。”
  
  夏瑞熙暗想,我知道的趣事兒才多呢,也可以保證你們絕對、絕對沒聽說過。手仍是拉著宣六不放:“我要和你學烹茶,省的我娘經常罵我不懂風雅。”
  
  她的躲避又豈能逃過別人的眼睛,宣五微微一笑:“既然二妹妹感興趣,我們一起去好了。”
  
  香蓮笑道:“菡萏園中太湖石上有個亭子,大概能容得三四個人,那裡最高,可以聽見前面戲台子的聲音,也大約能看清楚一些,少爺和小姐們不妨去那裡烹茶耍子,不是更好麼?”
  
  夏瑞熙想,冷天凍地的,一個四面透風的破亭子有什麼好玩的?想凍成冰棍倒是可以去,就有些興趣缺缺。
  
  宣五善于察言觀色,只看她一眼,便知她心中所想,笑道:

  “既是這樣好玩,香蓮帶兩個人先去把四邊厚呢掛起來,端幾個火盆進去升溫,再把紅泥小火爐燒好了,其他物事一並備好再來喊我們。要快些啊,不要等我們去了,前面已經散場了。”
  
  夏瑞熙一聽就明白,人家說得這樣細,怕是故意解釋給她這個土豹子聽的,這個宣五當真心細呢,不由望著他微微一笑。

  宣五見她望著他笑,眼睛都亮了幾分。又喊身邊的小廝去他院子裡取他備著的鹿脯和其他一些肉食作料來,說:

  “我們茶也烹了,閒著也是閒著,不如再烤些東西吃。我這鹿脯本來是明日要和幾個朋友一起出去烤了吃的,不如今夜咱們就嘗鮮好了。”
  
  玩燒烤?古人玩燒烤是怎麼弄法,夏瑞熙還沒見識過,何況據說是美味無比的烤鹿脯呢?不由躍躍欲試,嘴裡卻假巴意思地說:

  “五哥既是備著給朋友的,我們吃了,明日你拿什麼去呢?不太好吧?”
  
  宣六推她一把:“給你吃你就吃,他明日怎麼辦是他的事情。你不想吃,我還想吃呢,別掃興!”
  
  宣五勾起嘴角:“只要二妹妹高興,區區幾塊鹿脯算得什麼!”
  
  這是什麼意思?夏瑞熙的心一跳,不確定地看了他一眼,正好對上宣五亮晶晶的眼睛,一時鹿脯和燒烤的誘惑也沒那麼大了,只好乾笑兩聲:

  “五哥真是友愛,對妹妹們真好。獨樂樂,不如眾樂樂,不如再把其他姐妹喊了來,一起玩兒如何?”
  
  宣五垂下眼睛,

“不是我舍不得,只是地點太小,人太多,反而失去了原來的樂趣。二妹妹若是喜歡熱鬧,改日天氣暖和了,稟明我娘,咱們專門在院子裡開一個詩會,到時候想怎麼著就怎麼著。”
  
  “你娘?”夏瑞熙實在是不知道這兩位到底是誰生的,但聽這口氣,他們的娘是個管事的。
  
  宣六很沒形象地狂笑起來:“你又犯迷糊了吧?我們的娘就是你嫡嫡親的舅母啊。”她冷哼一聲,“那些賤人生的,也妄想在這院子裡橫行?做夢吧。”
  
  宣五冷冷地掃她一眼,宣六噘嘴道:“熙熙又不是外人,我哪裡說錯了?本來就是!你自己不是也說,將來絕不納妾麼?看看那些狐狸精都把這家裡弄成什麼樣子了,烏煙瘴氣的。

我爹只知道娶進門,卻沒有那個本事去管好,累死累活還不是我娘!還是姑母有本事,我將來就要向她學。”
  
  夏瑞熙擦了一把冷汗,感情人家是正室生的,難怪膽子這麼大,玩法這麼多。

  不過宣五能有這個想法,小伙子覺悟還挺高的,要擱在現代,她一定拍拍他的肩膀表揚他兩句,但這是在古代,她就是有那賊心也沒那賊膽。

  她不想聽宣大舅的家事,打岔:“該弄好了吧?要走了嗎?”
  
  宣五見夏瑞熙對他不納妾的話沒什麼反應,不由有些失望。許多女子平生最大的希望,不就是遇上個始終如一,不納妾的夫君麼?夏二怎麼就沒反應呢?
作者: foguin    時間: 2011-5-5 11:59 PM

第一部 出嫁的問題 第十九章 古代剩男
  
  宣六偷偷拉了宣五一把,悄聲說:“她就是這樣糊塗的性子,難道你還不知道?”
  
  夏瑞熙什麼都聽在耳裡,偏回頭笑道:“你們兩兄妹背著我嘀咕什麼呢?”

  她可不想搞什麼表兄表妹一家親,近親成親的後果是很嚇人滴,宣五就是再不納妾,再帥氣到了天上去,她也沒那膽量去嘗試。樂得裝暈了事。
  
  三人到了菡萏院,果然前院依依呀呀的唱戲聲聽得清清楚楚。菡萏院,顧名思義,自然是一大片荷花池,不過這大冬天家的,殘荷敗葉實在是沒什麼看頭。
  
  宣六指著池子正中一堆高大奇巧的太湖石:“看見沒有,那上面就有一個小亭子,夏天在裡面避暑賞荷實在是妙不可言,等到時我又請你來玩。”
  
  宣五笑道:“到時?等到荷花開的時候,你還不知在哪裡和誰一起賞荷呢。”
  
  宣六羞紅了臉,啐了一口,夏瑞熙估摸著她必然是快要出閣了。果然宣六說:“難道你就不許我回來?”
  
  一個小廝跑過來對著三人施了一禮,宣六問:“都準備好了?”
  
  小廝回道:

  “準備好了,只是小的們來時,有位貴客就在亭子中,這裡又不是內院,不好趕他走。他見著了炭火,很是高興,只問是哪位主子如此心細,給他送來的。小的們越發不好開口了。”
  
  宣五奇道:“是誰?怎會不在前院聽戲看熱鬧,跑到此處來吹冷風?還如此的自作多情?”他精心準備的一場盛宴,居然要被一個不識趣的外人打擾掉,心中不快之極。
  
  宣六頓足:“五哥,我不管他什麼人,如果你不想辦法弄走他,弄黃了咱們的事,我必不依你的!”
  
  夏瑞熙知道有男客在,她們是要避嫌的,拉了拉宣六:“今日是舅舅的好日子,客人都是上門祝賀的,得罪了不好。咱們還是不要添亂了,改日吧,改日去我們家玩,更加自由自在。”
  
  宣六說:“你家有新鮮鹿脯麼?”
  
  夏瑞熙倒被她問住了,婉兒忙笑道:“六小姐莫急。只要是能買著的,我們夫人必然想辦法買來讓表少爺和表小姐吃個高興。”夏家可不比她宣家窮。
  
  宣六說:“熙熙,我不是說你們家沒有,你們家肯定備著過年的。但鹿脯本來就不多見,再加上現在時近年關,到處都賣空了,依姑母的性子,根本不會由得我們胡鬧。

五哥的這些可是特特動了心思,才弄到的。我說的沒錯吧?五哥?”
  
  宣五安撫道:“別鬧,我去看是誰。你們先在這裡等著。”
  
  小廝低聲道:“五少爺不用去了,是歐四少。”
  
  宣五默了一默,罵道:“狗奴才,話都不會回了,說一半吞一半。”他心裡尋思著,如果是歐四少,倒是不好趕人的,還不如趁早換個地方的好。
  
  正說著,那邊已有一個高大的身影慢吞吞地走了過來,停在離他們十步遠的地方,抱了抱拳:“宣五弟,我不知道擾了幾位的清淨,這就走了。”
  
  宣五只得笑道:“原來是四哥,我還道是誰。都是自家人,不必避嫌了,一起上去品茶炙肉吧?”
  
  夏瑞熙暗嘆一口氣,這歐家人果然無處不在。有心推脫,宣六早笑著說:“四哥,原來是你,你早出來吱一聲啊?害我白白擔心難過了一回。”那模樣,可見是極熟識的。
  
  宣六低聲向夏瑞熙解釋:

  “歐四哥很小就來我們家跟著爹爹學習了,爹娘一向都不把他當外人的,和我們極熟識,只是大了以後,男女有別,才慢慢生分了。你不必擔心,他是君子,不是輕狂之輩。”
  
  夏瑞熙還是覺得不妥,張口欲推辭,歐四少道:“二妹妹看見我就想走,難道還是怨我?”
  
  夏瑞熙想說男女有別又覺得說出來不是等于在指責宣六麼?

  見她沉默不語,歐四少勉強笑道:“我還是告辭了。”
  
  夏瑞熙抬頭對上宣六央求的目光,“二妹妹,我以後不知什麼時候才能見著你了,你就不要掃興了好麼?”
  
  宣六使勁推了夏瑞熙一把,她只得硬著頭皮上前福了福,歐四少忙笑道:“你的傷勢好些了麼?沒有留下什麼後遺症吧?”
  
  夏瑞熙覺得歐四少仿佛是故意跟她找話說。

  “謝四少關心,我很好。”為著二人之間這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尷尬關系,她頗有些彆扭。
  
  歐四少道:“那就好。你先前做的那首詩真不錯,看不出你一個女子,有如此高遠的意境。”他雖然在笑,但眼神淡淡的,怎麼看都是一副瞧不起人的模樣。
  
  夏瑞熙乾笑一聲,“過獎,過獎,福至心靈罷了。”心裡卻想,什麼看不出我一個女子,你直接說看不出你這個草包,野蠻女子,居然還認得字罷了。
  
  歐四少道:“就是福至心靈,也得有那個福氣。我母親極少誇人的。”
  
  夏瑞熙暗想:“這話是什麼意思?難道得你母親一句誇了不起麼?福氣?不如說晦氣的好。”臉上卻乾笑著:“慚愧,慚愧。”
  
  “你們認識啊?”宣五見二人一直說個不停,更是後悔當時沒有另外找個地方,怎麼偏就選了這裡。
  
  宣六笑道:“他們豈止是認識,險險的就成了仇人。五哥才回家,自然不知道這其中的故事。”當下把那段雪團傷人的事件添油加醋地描述了一遍。
  
  夏瑞熙暗自慶幸,歐家上門提親的事情還沒傳出來,要不,宣六是不是該寫一本狗血的,因恨生愛的愛情劇本了?

  不知不覺間,她被宣六拉著,竟然已是跟上了眾人的腳步,一道進了那亭子。
  
  亭子果然像宣五描述的一樣,四週掛了厚厚的呢子,只在面向戲台子那個地方開了一個窗戶。

  裡面靠角落擺了兩三個火盆子,都是上好的銀絲炭,一點煙氣都聞不到,烤的亭子裡溫暖如春,簡直就是一個舒服雅致的包間。
  
  令夏瑞熙最為驚訝的是,亭子正中放的那張中間挖空的小桌子,簡直和現代她見過的那些燒烤桌子沒什麼區別嘛。

  桌子是紫檀木的,挖空處週邊用銀片包裹起來防止被火烤糊,上面覆著烤肉用的銅絲網。銅絲網下用銅支架支起一只離桌面大約有兩三寸高的銅炭盆,火勢不大不小,正好燒烤。
  
  四五個小巧的錦墩散落在小燒烤桌的週圍,兩三個眉清目秀的丫頭在旁邊另一張小桌子上忙活著給要烤制的肉類刷上芝麻油和作料。

  夏瑞熙感嘆萬分,這和現代有什麼區別啊?不會是另一個穿越人士做下的吧?
  
  幾人圍著桌子團團坐定,繼續剛才雪團傷人的話題,宣五搖頭嘆息:“四哥,你這次又是幫誰頂的缸?”
  
  歐四少笑而不答。
  
  宣六奇道:“莫非,其實不是你?外面傳的都是假的?我就說歐四哥不是那樣的人,怎會做那種無聊的事情。”
  
  夏瑞熙淡淡的道:“我們素不相識,無冤無仇,他莫名其妙傷我做什麼?”
  
  “那是誰啊?”宣六好奇極了。
  
  夏瑞熙搖頭:“不知道。看都沒看清楚,只聽見了聲音。我也想知道是誰呢,歐四少現在可以告訴我是誰了吧?下次我遇到他的時候也好繞遠點。”

  該死的小賊,有朝一日落到她手裡,看她不把他的頭敲個十個八個大包。
  
  歐四少淡淡一笑:“一個不懂事的孩子,你何必和他計較?”
  
  夏瑞熙冷笑:“十七歲的男子還叫孩子?我只是不明白我到底什麼地方得罪了他。”擱現代,算是大男孩,但在這個時代,絕對是成人了,有些早點的,孩子都有了。

  他以為誰都像他那樣,二十歲了還不成親。說起來,他也算是剩男了,也沒比她好到哪裡去,夏瑞熙為自己的這個想法很是得意。
  
  歐四少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你果然是什麼都忘記了?”
  
  “忘記什麼?莫非,我真的和他有仇?”
  
  歐四少似笑非笑地說:“冤家宜解不宜結,不愉快的事情忘了也好,忘了也好。反正如今看二妹妹的模樣,那樣的事情想必不會再發生。”

  看他那模樣,以前的夏二小姐肯定是做過什麼人神共憤的事情的。
   
  夏瑞熙被他陰陽怪氣的樣子嗆得說不出話,恨恨地端起面前不過杏子大小的茶杯一口飲盡裡面的茶。

  宣六心疼地拍了她一巴掌:“有你這樣喝茶的麼?難怪得姑母罵你不識風雅。你這叫喝茶麼?這叫牛飲!”
  
  得,她就是劉姥姥進大觀園,沒見過世面,什麼都不知道,喝口茶也叫牛飲。

  夏瑞熙看著宣五忍笑忍得辛苦的樣子和歐四少嘲笑的眼神,鬱悶萬分,臉紅耳赤,嘴上卻不肯認輸:

  “這茶杯這麼小,也就是一口的量而已。再說,誰讓你們要把茶來配肉?應該用酒的。茶麼,要就是配果子,要就是配音樂。怪得我麼?”
  
  她這樣一說,在座幾人也覺得不妥。

  宣六吶吶地道:“還不是你說你要喝茶的嗎?我要不給,怕你說我小氣。再說了,咱們真要是坐這兒喝酒,姑母知道了,我和五哥都要挨罵的,怕是以後再不許你和我們玩了。”
  
  夏瑞熙得理不饒人:“那你們就不能怪我。好肉就該配好酒,沒有酒,還不興用茶代替酒啊。”
  
  宣六小聲說:“就算是真的喝酒,女兒家也不能用你那樣的飲法,得斯文些,小口些。要不,人家會笑話你魯夫的,多沒面子啊。”旁邊幾個丫頭都拼命忍住笑意。
  
  夏瑞熙索性把手一攤:“我本來就不是斯文人,你們又不是第一天才知道。若是你們也要我裝那些斯文,也要笑我粗野,我便走了。”她可不是來受氣的,被人嘲笑的。
  
  歐四少看了她一眼,默不作聲地端起面前的茶學著她的樣子一飲而盡。
  
  宣五也道:“我就是喜歡二妹妹這樣的性格。大方爽利,不矯柔不造作,比許多所謂的名門閨秀好到哪裡去了。”接著轉移話題:“二妹妹對這套烤桌感興趣?”
  
  宣五這一說算是說到夏瑞熙心裡邊去了,她看這套燒烤用具實在是精致至極,簡直愛不釋手,幻想著自己的雪梨小築裡面也弄這樣一個來試試,

下雪天的時候請了夏老爺夫婦並那個小弟弟夏瑞烤著玩倒也舒服,還可以增進一下感情。

  正在那裡猶豫,到底要不要問問這桌子是什麼人發明的?是在什麼地方買的?又怕幾人笑她沒見識。

  見宣五主動問她,忙點頭:“是啊,我好像沒見過。真是精緻實用,正想著向你們打聽從哪裡去買呢,我也好弄一個去玩玩。”
  
  宣六意識到自己剛才說錯了話,讓夏瑞熙心中不痛快了。忙忙地笑著親手給夏瑞熙續茶:“好妹妹,是我的不是。你若是喜歡,就當是向你賠禮,我送你一套得了。”
  
  夏瑞熙搖頭:“哪能讓六姐破費?告訴我是在哪裡買的,我自去買一套就行。”
  
  宣六笑著搖頭:“外面沒得賣。”



第一部 出嫁的問題 第二十章 穿越同仁?

  “莫非是自家做的?”夏瑞熙摸摸那桌子,“是誰設計的?心思真靈巧。”

  本來並不是什麼稀罕物,她也能畫出來,讓人做了,只是她和原身本就差別夠大了,再不敢露出自己的與眾不同之處。既然有人做了,她樂得撿現成的。
  
  宣五指著歐四少道:“能人就在此處呢。”又笑:“四哥,你這套烤桌,當真是人見人愛。你不如讓人外邊開個鋪子專賣這個,再做精緻些,賺幾個零花錢也不錯。”
  
  夏瑞熙聽了是歐四少設計的,有些意興闌珊,又有些提心吊膽,莫非此人也是穿越來的?那她可得小心了。
  
  歐四少淡淡一笑,“什麼能人,這不過是在一個朋友處耍,剛好看見了圖紙,他見我喜歡便送與我的。我怎麼好意思拿人家的東西去賺錢?”
  
  夏瑞熙極想知道歐四少那朋友是何人,是不是和她一樣的穿越人士啊?可得打聽清楚了,以後防著點,別被人識破了都不知道。

  她想問歐四少,又覺得有些冒失,想不問,又實在不甘心放棄這機會。
  
  宣五把她的臉色看在眼裡,笑問歐四少:“倒是第一次聽你說。不過四哥的朋友中有名有才的能人卻是極多的,不知是誰家的公子?改日也給我們引見一下如何?”
  
  歐四少笑笑,垂著眼皮,翻翻手中烤著的鹿脯:“說了你也不認識。市井個普通朋友而已,不是什麼有名有才的能人。”
  
  宣六說:“不是說市井中人多市儈,錙銖必較麼?你這個朋友怎的如此大方?他怎麼就沒問你要錢?要不,你給他些錢,你自己找人出面去開這個鋪子呀?”
  
  夏瑞熙暗想,這些高高在上的貴族們極瞧不起市井中人,總帶了有色眼鏡去看人家。

  焉知宣六說的這話,才真正是市儈無比的,就不知道歐四少到底和他們是不是一樣地瞧不起市井中人了。
  
  歐四少道:“他是市井中人沒錯,不過他能豪爽如此,我卻也做不成這種市儈之事。”顯見是有些不高興了。
  
  宣六面子上有些過不去,只得吶吶地道:“四哥,我不是那意思。”
  
  歐四少淡淡一笑,並不言語。

  氣氛有些尷尬起來,宣五忙道:“四哥,你還沒告訴我是誰呢?改日你一定要幫我引見,這個朋友我交定了!”
  
  “他叫沐非。住在城西挑水巷中,改日我請他喝酒,喊你一聲就是了。”
  
  “沐非。”夏瑞熙把這個名牢牢地記在心中,宣五笑看了她一眼,“說不定他那裡還有其他好玩的,等我跟他混熟了,我再挖挖,到時候第一個給你玩,好不好?二妹妹?”

  討好之意明白無比。
  
  “啊?”夏瑞熙一愣,忙搖頭,“謝謝五哥,那倒是不必了。人家要知道你是因為這個才和他交往的,會生氣的。”
  
  宣五道:“誰說我是因為這個和他交往的?我是聽四哥講起他的人品來,悠然向往之。其他的,順手而為罷了。”
  
  歐四少靜靜地掃了二人一眼,突然把他手中烤好的鹿脯遞給夏瑞熙:“二妹妹,你嘗嘗。剛烤好的,嫩著呢,就當我向你賠罪好了。”
  
  夏瑞熙不好拒絕人家一片好意,只得示意婉兒接了。婉兒把肉切小用小盤子盛了,再灑上作料才遞給夏瑞熙。鹿脯尚在冒油珠,香味撲鼻。

  夏瑞熙嘗了一口,由衷贊道:“好好吃啊。我就沒吃過這麼好吃的東西。”
  
  歐四少但笑不語,宣五的臉色頗有些難看,宣六的表情則有些怪怪的。

  純兒悄悄拉了夏瑞熙一把,夏瑞熙才注意到自己剛才的話有歧義,有討好歐四少的嫌疑,便笑道:“謝謝五哥,你這鹿脯必然是精中選精出來的,又香又嫩。”

  她謝宣五而不謝歐四少,總沒什麼話可給人說的了吧?
  
  宣五這才臉色稍霽,把手裡烤好的又遞給夏瑞熙:“你喜歡吃,就多吃點。”
  
  宣六把手裡烤得焦黑的肉一扔,不依道:“你們把烤好的都給她,我就是個惹人嫌的?”
  
  夏瑞熙忙把宣五烤的遞給她:“你先吃,冷了就不好吃了。”
  
  這時戲台子那裡鑼聲震耳,歐四少笑道:“二妹妹坐穩了,不要再被嚇著了。”
  
  夏瑞熙一聽就明白自己剛才打瞌睡,出洋相的樣子都被他看去了,不由暗自嘀咕,沒事盯著我看做什麼?

  不過她並不在乎形象被毀,反正他既不是她想嫁的對象,而且她在他面前也早沒了形象。當下厚臉皮地一笑:“我不是被嚇著了,是找東西呢。”
  
  宣六斯文地咬了一小口鹿肉,看看她又看看歐四少:“你們在打什麼啞謎呢?”
  
  蓮香跑上來:“三表小姐在院子裡站著呢,問她可不可以上來和幾位哥哥姐姐一起樂和樂和。”
  
  宣五笑道:“這是什麼話!既然來了,自然能上來,快去請。”
  
  夏瑞熙卻是知道夏瑞蓓不安好心,這丫頭有千裡眼順風耳麼?怎麼就知道她在這裡?
  
  夏瑞蓓如弱風扶柳一般走上來,走到亭子口一瞧,見有外人在,臊紅了臉,急急往後退。

  宣五道:“三妹妹進來!歐四哥不是外人!”
  
  不知是不是錯覺,宣五說歐四少不是外人時,夏瑞熙覺得歐四少看了她一眼。

  夏瑞蓓羞答答地對眾人福了一福,小心地走到夏瑞熙身邊靠著她坐下,細聲說:

  “母親不見了二姐,剛好我曾看見二姐跟著蓮香來了,想到應該是六姐姐找她,尋思著肯定是有什麼好玩的,就尋了來。”可憐巴巴地看著夏瑞熙:“二姐,你不會嫌我煩吧?”
  
  夏瑞熙不屑地想,裝什麼裝啊?在我面前扮什麼柔弱?

  她想歸想,在外人面前表面功夫卻是要做足的,便把盤子裡剩下的,歐四少親手烤的那鹿脯隨手遞給夏瑞蓓:“嘗嘗吧。剛烤出來的。”
  
  夏瑞蓓姿態優雅地輕咬了一小口,笑道:“果然好吃。”又笑著招呼其他人:“四哥,五哥,六姐,你們都吃啊。”

  她靠在夏瑞熙身上親熱地說:“二姐,你有好玩的也不喊我,一個人吃獨食。”
  
  夏瑞熙輕輕一笑:“三妹,我先前來的時候也不知道有好吃的。若是知道,我怎麼會不喊你?”說著將親手烤好的一塊鹿脯遞給夏瑞蓓。
  
  歐四少道:“你們姐妹情深,真讓人羨慕啊。”他嘴裡說得好聽,但夏瑞熙就是覺得他是看出了什麼,故意諷刺她的。
  
  夏瑞蓓嬌俏地笑著:“四哥見笑了,小妹就一直希望有個哥哥呢。有個哥哥多好啊,看我們六姐姐的樣子就知道了。”
  
  其他人當夏瑞蓓年齡小不會亂想,夏瑞熙可是知道她的,當下清咳一聲,“蓓蓓說笑了,咱們自己也有哥哥的。”

  夏大伯不是有三個比她們大的親兒子麼?那才是她們倆正正經經的哥哥。她沒事在外面亂認什麼哥哥?簡直莫名其妙!
  
  宣家兄妹二人都笑起來,宣五說:“蓓蓓這張嘴,越發的甜了。”
  
  宣六說:“五哥不氣我就好了。好什麼好?”
  
  宣五又道:“我也是你們的哥哥呢,三妹妹這話莫非是怪我沒有喊你麼?其實剛才我們是臨時起意的。”
  
  夏瑞蓓道:“五哥,人家哪裡是那個意思呀?有四哥作證,我沒說這話啊。”又提議:“咱們只是吃,沒什麼意思,不如咱們吟詩玩啊?輸的烤肉給別人吃,好不好?”

  推推夏瑞熙:“二姐,你剛才不是技驚四座麼?再露兩手?”
  
  她見夏瑞熙低著頭專心翻烤手裡的雞翅,雞翅的油滴在炭上,發出“刺啦”的響聲,又冒出一股青煙,不由嫌惡地扇扇手絹:

  “哎呀,你烤什麼烤?弄得一身油煙味兒,燻人死了。讓婉兒烤,你等著吃就是了。”
  
  夏瑞熙笑笑:“自己烤的才香,都是別人烤的和坐在桌子上等廚房上菜有什麼區別呢?你們玩吧,我對作詩不精通,直接認輸,我烤給你們吃。”
  
  夏瑞蓓只是不饒,“要是你以前說這話,我倒是信了,如今,我是怎麼都不信的。你是不知道,剛才你念那首詩時,那個叫楊五的丫頭低聲說你定然是剽竊別人的詩作,

還說想必是母親在家寫好,讓你背下的,我氣得很。今日你怎麼都得賦首詩,請四哥和五哥、還有六姐作證,趕明兒拿給她們瞧,定要叫她們啞口無言。”
  
  夏瑞熙明白,夏瑞蓓心裡也懷疑是夏夫人幫她寫好的,這是在逼她顯露原形呢,不就是想讓她在歐四少面前丟醜麼?她就是剽竊的怎麼了?沒抓著她就不算。

  乾脆大大方方地承認:

  “我本來就不精通這些,是不能和你們比的。到現在,母親日日逼著,也還有些字認不全。當時也是福至心靈才會冒出這兩句來。她們愛怎麼說就怎麼說好了,我不在乎。”
  
  夏瑞蓓的脾氣,宣家這些少爺小姐們多少還是有些數的,也知道這姐妹二人從來不和,自然知道她不懷好意。

  宣六有些看不下去,便道:“就是!別人我也就不說了。姑母我卻是知道的,向來自重身份,重視品行,斷不會幫子女做這樣弄虛作假的事情。

她楊五說剽竊就是剽竊了?讓她去剽竊一個給我看看?今日她說是剽竊的,你就要你二姐再作一首證明給她看,那明日她說你二姐其實是假冒的夏二小姐,你又讓你二姐如何證明給她看?”
  
  夏瑞熙被宣六一句“假冒的夏二小姐”嚇得冷汗涔涔,跟著乾笑。

  心裡卻在想,若是有朝一日,真的有人這樣說了,她該怎麼辦?話說,怎樣證明自己就是真的夏二小姐還真是個天大的難題呢。
作者: foguin    時間: 2011-5-6 11:13 PM

第一部 出嫁的問題 第二十一章 名聲
  
  宣六的話得到其他人的一致贊同,宣五道:“二妹妹不是什麼都忘記了麼?我聽我娘說,你很刻苦,想把以前的都重新學起來,進步很神速,相信假以時日,

你定然會把忘記了的都學回來。況且,不是說你算賬算得極好的?識字的女子很多,能把賬算好的女子倒是不多見的。這就是天賦。”
  
  歐四少也道:“你不必把這些話放在心上,才情與識字的多少並無多大關系。有些人所有字都認識,觀其平生,也不見得就能做出一首像樣的詩。

我有個奶娘,一字不識,卻總是妙語橫生。有個叔叔,從私塾,卻從來沒做過一首像樣的詩。”
  
  歐四少這樣說倒是完全出乎夏瑞熙的意料,他先前不是還一副拽拽的樣子麼?現在怎麼看來還好像頗支持她,相信她似的?
  
  宣六笑道:“就是,你從小就妙語如珠的。古人還說,女子無才便是德呢。也是咱們這樣的人家,咱們姐妹才會有讀書認字的機會。

世間一個字不識的女子多的是,難道她就不嫁人了麼?難道她的夫君就會嫌棄她麼?還不是一樣的過日子。”
  
  夏瑞蓓見眾人竟然都是護著夏瑞熙,覺得很是無趣,好容易挨到戲班子散了,忙道:“前面散了,我們是不是也該走了?要不,該被娘罵了。”
  
  丫鬟打了水上來給幾人淨手。

  純兒幫夏瑞熙把袖子卷起,宣六看見她腕上戴著的那對赤金鑲紅寶鐲子,湊過去瞧,羨慕地說:“二妹妹戴的這不是姑母最喜歡的那對鐲子麼?這可是當年姑父送的聘禮。

上面鑲嵌的紅寶石是鴿血紅,聽說是姑父花重金從一個西域商人手裡買下來,又請了名匠歷經半年才打造而成,還有一隻簪子,咦,簪子也在你頭上戴著,什麼時候都給了你的?”
  
  夏瑞熙還不知道這套首飾如此貴重矚目,心中對夏夫人這個母親的一片苦心感激無比。

  見夏瑞蓓往這邊瞟,笑著把袖子拉去蓋了鐲子:“是借我戴的。”卻是遲了,夏瑞蓓臉色難看無比,幾乎擰得下水來。
  
  夏瑞熙二人告辭時,歐四少也道:“我也該走了。”

  跟在二人身後往下走,三人默不作聲地走了不遠,宣五親提了一盞燈籠追上來,悄悄遞給婉兒一個盒子:“你家小姐的東西,休要忘了。”
  
  夏瑞蓓眼尖,湊過去:“是什麼?拿給我看看。”不由分說,便打開盒子,一看見那水晶沙漏,嫉妒得眼睛都紅了:“五哥,你偏心,我也要。”
  
  宣五道:“你自然也有。只是沙漏只有一個,你字寫得好,給你一個水晶的筆筒,還有兩隻上好的狼毫,都是紫水晶做的筆管,保證外面沒人見著過。已是先讓人送到前面去了。”
  
  夏瑞蓓很不高興,但不知為何還是忍了下來,眼珠子一轉,瞟瞟歐四少,意味深長地丟下一句:“五哥,你果然偏心。”便攜了燕兒揚長而去。
  
  宣五有些尷尬,吶吶地道:“這不是先到先得麼?三妹妹還是一樣的任性啊。四哥,二妹妹,我送你們出去。”
  
  歐四少一直冷眼旁觀,此時才出聲:“明日要用的東西俱都被我們吃了,宣五弟不去忙明日的準備工作麼?看你明日拿什麼出來給其他人吃。我和二妹妹一起出去就行了。”
  
  宣五不放心地看了看,“你是客人,不好吧?”
  
  歐四少呵呵一笑:“是誰先前還說都是自家人的?不是還有這麼多丫頭跟著麼?快去快去。”
  
  宣五搖頭:“不行,父母親知道了定然不會饒我。”到底把二人送到了聽戲的院子口才去了。
  
  夏瑞熙一看,多數人都走了,這裡也冷清得很。便對著歐四少點點頭,喚了婉兒並純兒打算趕快離開。她才不想讓人看見她和歐四少一起出現,從而留下什麼話柄呢。
  
  “慢著。我有話和你說。”歐四少一步跨上前擋住去路。
  
  夏瑞熙後退一步:“歐四少有什麼話去和我五哥說。我要走了。”帶著丫頭繞開就要走,誰知袖子竟然被歐四少牽住。
  
  “你放開!否則,我定叫你後悔。我很想看看如果別人知道一向以君子著稱的歐四少竟然是個不知廉恥之輩,會是什麼樣的表情。”

  夏瑞熙瞇了眼,一字一頓地盯著他說,她低調,不代表她好欺負。他怎能一而再,再而三地欺負到她頭上來?
  
  歐四少鬆了手,看著她:“你誤會了,我並沒有其他意思。我只是想告訴你,你不必擔心那件事情。那都是他們的意思,我知道你也不樂意,我會去解決好的。

我們兩家是世交,你又是宣五的表妹,我自然也會把你當妹妹看待,你不必擔心什麼。”
  
  夏瑞熙這才明白,原來歐四少一晚上都這樣厚臉皮地跟她們混在一處,守了這半日,就是為了逮這個機會跟她說這話呢。他這是明明白白地拒絕她,表示他根本看不上她夏瑞熙。

  盡管她瞧不上他,但她還沒來得及表示她的拒絕,就被他搶先拒絕了,讓人怎麼都不是滋味,怎麼都覺得沒面子。難道她真的就讓人嫌棄到這個地步麼?
  
  夏瑞熙的自尊心受到了嚴重的傷害,氣得七竅生煙,冷冷地看著他,聲音都是抖的:“歐四少說的這話我聽不懂。我只見過你兩次,上次你顛倒黑白定要冤枉我看錯了,聽錯了。

這次你又莫名其妙跑出來說這一席話。你倒是,我擔心什麼事?我有什麼事可擔心的?我是宣五的表妹沒錯,和你有什麼關系?誰要當你的妹妹來?

你自有你自家的妹子,我自有我自家的兄長,休要搞混了。歐四少說話的時候當三思而行,不要給人留下話柄才是,你不在乎名聲,我可在乎得很呢。”氣哼哼地甩袖而去。
  
  歐四少愣了愣,忙道:“我不是那個意思。”
  
  婉兒忙去追夏瑞熙,純兒對著歐四少“呸”了一聲,罵道:“就是在我們鄉下,也沒見過你這樣不要臉的!讀的書都讀到狗肚子裡去了。”
  
  夏瑞熙在前院找到了夏夫人等人,夏瑞昸靠在夏夫人懷裡已是睡著了。

  夏夫人的臉色頗有些不好看,見夏瑞熙出來,往她身後掃了一眼,冷淡地說:“就等你一個人了,怎麼才出來?越發沒有規矩了。”

  夏瑞熙一看夏瑞蓓那幸災樂禍的樣子,便知道這壞丫頭肯定又在她背後搗鬼了,百分百地要說她不守閨儀。

  她默默地走上去,跟在夏夫人身後,尋思該以一種什麼恰當的方式把剛才發生的事情都告訴夏夫人。
  
  等夏夫人要上車時,夏瑞熙終於下定了決心,借著扶夏夫人上車,低聲說:“娘,我想跟你一起坐車。”
  
  夏夫人想到夏瑞蓓的話,又看見夏瑞熙出來不久,歐四少真的跟在後面出來了,心中有氣,本來想拒絕,最終點點頭:“你上來。正好我也有事要問你。”

  當下把夏瑞昸交給夏瑞蓓照顧,也不讓丫頭跟車,就是母女兩個好說話。
  
  剛上了車,夏瑞熙就撲倒在夏夫人懷裡抽泣起來。夏瑞蓓會先下手為強,她就不會麼?
  
  夏夫人被她嚇得手忙腳亂,以為她吃了什麼虧。不過夏夫人到底是冷靜的,不過慌亂片刻,便將夏瑞熙扶起來,擦了她臉上的淚,盯著她的眼睛說:

  “熙熙,你聽好了。老老實實地跟我說剛才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不管你有理無理,我都斷不會讓外人欺負了你去。”
  
  夏瑞熙心想,欺負了我的,就是你生的三女兒夏瑞蓓,還有你一心想要我嫁的歐四少,你能把他們二人正法了麼?

  當下把事情從宣六找她開始,再到歐四少拉她袖子說的那些話,都一五一十地給夏夫人講了。
  
  夏夫人聽到後面,臉陰沉得可怕,幾乎咬碎了一口銀牙。生了一回悶氣,見夏瑞熙還在可憐巴巴地看著自己,滿臉的期待。

  心中一陣柔軟內疚,覺得都是怨自己和夏老爺沒把女兒教好,才耽誤了女兒的終身,擁了夏瑞熙在懷中,輕撫著她的背道:“今天的事情,你有做得不對的地方也有做得對的地方。

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是該好好罵一頓,但此事你先就做錯了。假如你當時不和宣五、宣六去弄那什麼勞什子的燒烤,或者看見歐四在,你轉身就走,哪裡又會自取其辱!”
  
  夏瑞熙本來滿懷希望地期盼夏夫人說一番怎麼為她出氣報仇的話來,如今見著夏夫人竟然是提也不提,反而罵了她一頓。

  萬分失望之餘,又生了幾分警惕,看來自己以後還要再謹慎小心些才是。她哪裡又想到,夏夫人就是想要怎麼報復歐四少,也是不會告訴她的。



第一部 出嫁的問題 第二十二章 家法(一)

  夏瑞熙回到雪梨小築的時候,已是疲憊萬分。

  良兒笑吟吟地提了一盞燈籠站在門口等著她,見她來了,上前殷勤招呼:

  “小姐玩得可高興?奴婢已是給您備好了熱水,燻好了被窩。奴婢伺候著小姐泡個熱水澡,包管小姐今夜睡得舒舒服服,夢也不做一個。”
  
  夏瑞熙剛見著那一桶熱騰騰香噴噴的洗澡水,就全身毛孔都舒展開來,不由好生誇贊了良兒幾句。

  婉兒見夏瑞熙與歐四少顯見是不成了,心中本來就不舒坦。一回家又見著良兒討好賣乖,更是不舒坦,便臉色不善地上前擠開良兒,笑道:“小姐,奴婢伺候您卸妝啊?”
  
  夏瑞熙沒有理她,笑著對純兒說:“純兒,你今天表現很好。忠心護主,明日賞你雞腿吃。你們都要向純兒學,莫要忘了自己的本份。”
  
  婉兒如果是個明白的,就該收斂收斂,知道自己該怎麼做。但她雖明白夏瑞熙的意有所指,卻不從自身找原因,反而更加怨責純良兩個丫頭搶了她的風頭,害她處處被夏瑞熙責罵。
  
  夏瑞熙在床上摀得暖洋洋的,全身舒泰,正要睡去,就聽見良兒在外間低聲笑道:

  “兩位姐姐想必也累了吧?我也給兩位姐姐準備了熱水燙腳呢。今夜就由我守夜好了,兩位姐姐可以早些休息。”
  
  純兒道:“良兒,辛苦你了。今日跌著的地方可有擦藥?”
  
  婉兒冷笑:“你當時為什麼不給紅兒那小蹄子打回去?明日那邊肯定還要去告訴夫人的,你絕對要受罰。又吃苦又丟臉,小姐養你做什麼?”
  
  良兒道:“婉兒姐,難道我和她抓得頭破血流的就體面了?也不知那紅兒發什麼瘋,怎的就找上我了?”
  
  婉兒冷哼一聲:“定然是你剛升了二等丫頭就自以為了不起,不知天高地厚,太輕狂,才會招惹著她們,引起眾怒。”
  
  良兒急道:“我沒有。”
  
  婉兒冷笑:“你沒有?為什麼人家就不找純兒的麻煩,單找你的?你看看你,對我都是這樣牙尖嘴利的,見著不如你的,必然更是厲害。

喲,小丫頭,剛來時我以為你是個老實怕事的,這還沒幾日呢,狐狸尾巴就露出來啦?”
  
  外間一陣沉默,只有一個人沉重的呼吸聲,大抵是良兒受了委屈,想哭想分辯又忍著。
  
  婉兒得意的聲音:“我沒說錯你吧?我告訴你,不要以為自己會投機取巧,就了不起了。”
  
  純兒道:“你們不要說了,依我看,今日那邊就是特意來找岔子的。小姐心情不好,等明日咱們把這事詳細稟告了小姐,看小姐怎麼定奪再說吧?”
  
  夏瑞熙聽得一清二楚,本來她真的也挺累的,但這事兒恐怕是不能拖到明日早上,便出聲道:“你們進來,跟我說說今日到底是怎麼回事?”
  
  夏瑞熙披散了頭髮裹著被子靠在床頭上,見三人進來,指指火盆:“天冷,去火盆邊坐著,賞你們一盤糕點並茶水,慢慢兒地跟我說。明日母親問起來,我也有說的。”
  
  且說當時夏瑞熙上車以後,純兒和良兒目送著主子們的車先去了,良兒問:“純兒姐,小姐是什麼意思?是不是人家欺負過來,咱們不能白白受氣?”
  
  純兒笑笑:“小姐的意思,就是讓我們不要給她丟臉。”兩人爬上車一看,車上已是擠滿了丫頭婆子,再無二人的落腳之地。
  
  純兒一看,這是張大車,若是擠著些,也不是不能坐下二人,便笑著告饒。其他人俱是身子巍然不動,只笑看著紅兒翠兒。

  那二人笑瞇瞇地讓了個靠近門的位子出來:“兩位妹妹,你們後上來的,總不能讓大伙兒把好位子讓給你們吧?你們將就坐這兒得了。”
  
  二人不知這兩個丫頭的厲害,笑著謝了。純兒是看見和她一起說過幾次話,夏夫人房裡的一個小丫頭對著她擠眼睛,有些困惑,慢了一拍。

  良兒運氣就沒那麼好了,屁股剛挨上去,就被紅兒一推一擠,她身小力弱,哪裡是紅兒的對手,當下就從馬車上“咕嚕”滾了下去。
  
  純兒忙跳下馬車扶起良兒,良兒一看,自己簇新襖子弄髒了不說,還被刮破了一大條口子。

  紅兒和翠兒則叉著腰在車上笑得前仰後合呢,當下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推開純兒,哭兮兮地走過去靠近了紅兒道:

  “紅兒姐,你們為什麼推我啊?我衣服都破了,這還是剛來那天夫人賞的呢。以後我穿什麼呀?”
  
  紅兒翻臉罵道:“小蹄子!也不看看自己什麼人!主子給你塊抹布,你撿著就當臉面了!還真把自己當做二等丫頭了。”

  話音未落,不防良兒突然變了臉,一把揪住她從車上拉下來,摔了她個狗啃屎,摔得比良兒還慘。
  
  良兒拍著手笑:“現世報啊!”哪裡還有剛才哭兮兮的樣子?

  長房夏大伯所出四小姐夏瑞薇的奶媽鄒嬤嬤站在院子角落裡看熱鬧,見著紅兒吃虧,哈哈大笑:“紅兒,你這終日打雁的反被雁啄了!盡丟你家三小姐的臉!”
  
  “臭婆娘,要你管!你自管好你那一畝三分地,不說話,沒人當你是死的!”

  紅兒自跟了夏瑞蓓以來,何曾如此丟過臉?被鄒嬤嬤這一嘲笑,當下又羞又怒,站起身來對著鄒嬤嬤啐了一口,一邊撲上去撕打良兒,一邊喊翠兒來幫忙。
  
  良兒靈巧地讓開紅兒的抓扯,笑道:“大不了這宴會大家伙兒都不去了,夫人問起來,三等丫頭陷害追打二等丫頭算不算是以下犯上,該不該吃家法?”
  
  紅兒總也抓不住她,喊道:“翠兒,你還不來幫忙?”

  翠兒卻是多留了個心,只是抱著手在一旁看笑話,給紅兒加油,並不動手。其他丫頭婆子好久沒看熱鬧了,一並擁出車來,有勸的,也有挑撥的,嘰嘰喳喳吵鬧個不休。
  
  純兒情知自己和良兒初來乍到,又很快升做了二等丫頭,必然有很多人眼紅看不順眼的。若是此次真的讓紅兒和翠兒佔了便宜去,今後眾人還不知要怎麼踩踏自己和良兒二人呢。

  當下上前擋住紅兒:“紅兒姐,算了吧?這事鬧起來大家都討不了好。主子們已是前頭去了,要是咱們這裡耽擱久了,怕是都要挨罵。”
  
  丫鬟婆子們見二人總打不起來,早不耐煩了,又聽純兒說得有道理,擔心挨罵,齊聲道:“就是,你們要打慢慢打,我們還要去做正經事呢。上車,上車。”
  
  良兒道:“純兒姐,我衣服破了,去不成了,我在家看屋,你跟小姐說說。”說著一溜煙地跑了。剩下紅兒在原地咬著牙,看著自己的一身塵土,就要把脾氣撒到純兒身上。
  
  鄒嬤嬤唯恐天下不亂,笑道:“好呀,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紅兒,這丫頭也不是好人。我剛才看見她也趁機推了你一把呢,要不,你能摔得那樣慘?”
  
  這個鄒氏,乃是夏瑞熙大伯母王氏手下的一把好刀,閒著無事時,經常在夏家大院裡挑撥下人吵架打架,王氏再借機去添油加醋地跟其他人說,夏夫人如何的管家無方。

  換句話說,就是不折不扣的一個攪家精。今日裡,她終於挑撥得二房兩個小姐手下的丫頭大鬧一場,可算是大功一件。

  鄒氏想著,有這個功勞,她前日在王氏房裡那匹花綢,可算是有一半得手了。
  
  紅兒暴跳如雷,手指向著純兒臉上戳去:“敢暗算你姑奶奶?活得不耐煩了是不是?”
  
  純兒對著紅兒亮了亮骨節粗大的手掌,靜靜地看著她:

  “紅兒姐,你要打架,我可不怕你。你和我不同,從小就享福,細皮嫩肉的,我從小就是做苦活的,皮糙肉厚,力氣大著呢,不信你可以試試看。”
  
  純兒說完就繞開紅兒自若地走上車,無視車上眾人探究的眼神,不卑不亢地平視前方,她想著,自己代表的是二小姐的臉面,並不比這車裡的任何人低一等。

  這次不同先前,純兒一上車,就獲得了二等丫頭該坐的位置。
  
  夏瑞熙聽完,笑道:“我知道了,都散了吧。良兒也不必守夜,好好去睡一覺,明日穿厚些,記得把那件撕破了的衣服帶上。”
  
  良兒咧嘴一笑:“奴婢謹遵小姐吩咐。”
  
  第二日一大早,果然有婆子來帶良兒去上房問話。原本小丫頭們的事兒是不必夏夫人親自過問的,往往麗娘就直接處理了。

  只是因為這涉及到兩個女兒之間的較勁,又涉及到整頓家風,夏夫人一大清早就起身來處理這件事情。
  
  夏瑞熙親自領了婉兒、純兒、良兒去上房,進了院子,只見院子裡站了一大群丫頭婆子,地上跪著蔫巴巴的紅兒和翠兒,紅兒更是一頭一臉的灰,滿臉的淚痕。

  上房房門大開,遠遠地可以看見夏夫人高高地坐在屋子正中的椅子上,懷裡抱著手爐,身後立著麗娘並真兒。
  
  夏瑞蓓領著清蓮水榭的一干丫頭婆子,氣勢洶洶地立在上房門口。

  見幾人進來,夏瑞蓓先就狠狠剜了良兒一眼,恨不得衝上去給她兩下,但到底不敢在夏夫人面前撒野,只是咬牙冷哼了一聲。
  
  夏瑞熙上前給夏夫人請安,夏夫人垂著眼皮喝茶,淡淡地應了一聲。
  
  夏瑞熙便知要糟,看這情形,夏夫人肯定是要各打五十大棒的。也不知道良兒那小身板兒受得住受不住,只是此刻,她卻是不好開口求情。
  
  良兒也是個精的,一進得門,就自發地跪倒在院子裡,聽候發落。
  
  夏夫人抬抬眼皮,“人都到齊了?”
  
  麗娘笑道:“回夫人的話,都到齊了。”
  
  夏夫人掃了一眼院子,“我怎麼瞧著就少一個人呢?”
  
  果然是什麼都瞞不過夏夫人去,麗娘臉一白,低聲說:

  “昨日站在門口看熱鬧的,還有長房那邊的一個鄒嬤嬤。今早奴婢讓人去喊時,長房那邊傳話說,四小姐身子不好,鄒嬤嬤抽不開身。”
  
  夏夫人冷冷地哼了一聲。
作者: foguin    時間: 2011-5-6 11:15 PM

第一部 出嫁的問題 第二十三章 家法(二)
  
  夏瑞熙的大伯母王氏出身不高,是土財主的女兒,這倒也罷了,她又沒甚見識,不是個省油的燈,即便是二房當家,她也不會讓二房這邊把她的人呼來喚去,肯定要找借口把人留住的。

  何況鄒嬤嬤除了是她的刀,還是她娘家找來的,王氏平時就要高看一眼,更是不會答應把鄒嬤嬤弄到這裡來受訓。
  
  夏夫人冷冷一笑,

“好,鄒嬤嬤要守著四小姐。其他人總不守吧?去把府裡不當值的丫頭婆子都給我帶來!但有敢不來的,通知賬房,從今日起,定活契的停發工錢,死契的,提出去賣了。”

  她當家多年,多數時候都不與王氏一般見識,現如今,王氏卻是越發不把她這個當家人看在眼裡了,當真是忍無可忍。
  
  夏瑞熙嘆了口氣,很簡單的一件事被王氏在裡面一攪和,升級了,變成了兩房之間的戰爭。也就意味著,良兒吃苦頭是肯定的,弄不好還會被趕出去。

  夏瑞熙絞盡腦汁地想,到底要怎樣做才能讓良兒少吃點苦頭,還能留下來。
  
  麗娘和身邊一個媳婦子低聲吩咐了幾句,那媳婦子帶了幾個人去了,不過一盞茶的功夫,就有幾十個丫頭婆子急惶惶地進來給夏夫人磕頭。

  其中就有長房和夏老夫人房裡的不少人,只是仍然不見那位鄒嬤嬤,看來王氏是要鐵了心要和夏夫人鬥到底了。
  
  夏夫人也不多說,點點頭:“嗯,麗娘,現在開始吧。”
  
  麗娘點點頭,沉了臉站到門口宣布:“夫人有令,紅兒、翠兒、良兒違反夏氏家規第三條,身為奴僕者,不得無故生事鬧事,違者杖二十。”

  回頭對一個皮膚粗黑的婆子道:“張婆子,還不趕快動手?夫人還等著回話呢!”
  
  張婆子一擺頭,身後湧上來幾個手腳粗大的婆子,上前分別按住三個丫頭的肩膀往前一推,同時腳往她們屁股上一踢,三個丫頭就撲啦啦面朝下撲倒在地。
  
  張婆子上前,如狼似虎地將幾個丫頭的裙子掀了,褪去棉褲,只剩下貼身的褻褲,待還要脫,夏夫人道:

  “咱們詩書傳家,還是給她們留點兒臉面,就這樣打罷,不必再脫了。一個一個的打,你們不是喜歡看熱鬧麼?都看仔細了,沒看完不許告退。”
  
   昨日看熱鬧的丫頭婆子們俱都白了臉,鴉雀無聲。夏夫人要整頓家風,這是殺雞儆猴。

  夏瑞熙知道自己此時若是替良兒求情,必然是火上澆油,聰明地選擇不吭氣,只輕輕跟婉兒交待了兩句。
  
  這邊張婆子請出一根光可鑑人,因年代久遠,浸透了太多鮮血,而隱隱透出暗紅色的木杖來,插著腰把木杖往地上重重一頓,摩拳擦掌,虎視眈眈地看著三個嬌嫩的小丫頭,

眼裡全是興奮。良兒、翠兒俱都咬緊了牙不吭氣,紅兒卻是大聲哭起來:“小姐救我。”
  
  夏瑞蓓明顯沒有夏瑞熙會看風頭,厲聲道:“慢!”走上前對夏夫人道:“娘,這還沒審,為什麼就要先打人?”
  
  夏夫人冷冷地看著她,“既然違反了家規,當然該打完再審。莫非,你對家規有意見?”麗娘只對著夏瑞蓓使眼色,長房和老夫人房裡的人還看著呢,三小姐怎麼能跳出來拆台?
  
  夏瑞蓓反而瞪了麗娘一眼,道:“女兒自然對家規沒意見。只是,如果不是紅兒、翠兒她們的錯也要打嗎?”
  
  夏夫人道:“無理三扁擔,有理扁擔三,通通都要打!張婆子,你還在那裡站著做什麼?是不是不想當差了?”
  
  紅兒才喊得一聲:“小姐,奴婢冤枉。”臉上就重重挨了張婆子一下,“還不閉嘴!夫人面前是你大喊大叫得的?”
  
  夏夫人看了麗娘一眼,麗娘會意,宣布:“紅兒不服管教,大喊大叫,沒有體統,再責二十。”
  
  夏瑞蓓急了眼,“娘!”要上前去拉夏夫人的袖子,被夏夫人冷冷地一眼嚇得縮回了手,夏夫人瞇了眼:

  “張婆子,就從紅兒開始。挑唆主子,讓主子沒個主子樣,給我重重地打,再打二十,打到她知道什麼是為奴為僕的規矩為止。”
  
  夏瑞熙見麗娘臉上露出不忍的神情來,情知夏夫人這一吩咐,紅兒就算是不被活活打死,也必然是要成殘廢,從此再不能在這院子裡待了。
  
  紅兒拼命磕頭:“夫人,奴婢知錯了,求夫人饒了奴婢這次罷,奴婢下輩子給夫人做牛做馬。”頭磕破了,流出血來,血肉模糊。夏夫人眼盯著手裡的手爐,看也不看她一眼。
  
  著一個媳婦子高高的一聲報數,張婆子手中的木杖高高舉起,再落在紅兒身上,只一下,便可以看見紅兒白色的褻褲上浸出血來。

  紅兒先前還高聲喊叫,掙扎兩下,後來竟然是一點聲息也無,猶如一個死人一樣任由木杖擊打。

  那沉悶的杖擊聲猶如落在夏瑞熙的心上,打得她心驚肉跳,揪緊了純兒的手,冷汗浸濕了層層裡衣。
  
  夏瑞蓓看到這裡就是再蠢也明白夏夫人的意思了,流著淚跪下道:“娘,是女兒的錯,求娘饒了紅兒的性命。她到底是陪著女兒一起長大的。”
  
  夏夫人沉著臉厲聲道:

  “國有國法,家有家規。今日你的丫頭犯了錯,你來替她求情,我饒了她。明日別人的丫頭又犯了錯,她也來求情,我也饒了,日後這個家我還怎麼當?!繼續打!”
  
  麗娘去扶夏瑞蓓:“三小姐,地上涼,您身子要緊。”
  
  夏瑞蓓指著麗娘哭道:“就是你們這起子刁奴,哄得娘親偏聽偏信。你……”轉身要往外走,夏夫人“啪”地一拍桌子,“給我站住!你要去哪裡?”
  
  夏瑞蓓哭道:“您不答應女兒的求情,女兒看不下去,還不能躲開嗎?”
  
  夏夫人冷冷地道:“正是!今日你就在這裡看著我教你什麼是主子的責任,什麼是奴才的本分!看完了才能走!怎麼樣?你是要顧全自家的體面自己站過來呢?還是要我讓人請你?”
  
  夏瑞蓓哭得一塌糊塗,到底只得站到夏夫人身邊去。夏夫人扔給她一張手絹,喝道:“你哭什麼!成何體統?擦掉眼淚站好!”
  
  “六十!”張婆子這邊終於打完了紅兒,探身下去摸摸紅兒的鼻息,笑道:“夫人,還活著的。”
  
  麗娘看了夏夫人一眼,見她沒有任何表示,只得道:“先拖在一邊,等夫人審完再說。”
  
  接下來是良兒,良兒臉色發白,緊閉了眼睛,拳頭攥成一團,咬著牙一動不動。夏夫人道:“良兒,你可服?”
  
  “夫……夫人,奴婢服。”良兒好不容易才從牙齒縫裡擠出一句。
  
  “嗯。動手。”
  
  張婆子正要動手,旁邊一個婆子笑著上前要接她手裡的木杖,對著她擠擠眼睛,“張家的,你累了,歇會兒,讓我來,你在一旁盯著就是。”
  
  張婆子和這些人長久的交道,一看她那眼神,就明白是怎麼回事,瞟瞟夏瑞熙,見夏瑞熙靜靜地望著她,當下會意一笑:“夫人在這裡,老婆子不敢稱累。”

  也是高高地舉起那木杖,對著良兒的臀部重重地打下。良兒硬撐著一點兒聲息都沒出,就是夏夫人也點了點頭。
  
  夏瑞熙度秒如年,今早她才算是真正明白了什麼叫做命如草芥。好不容易等到打完了,還低著頭不敢看良兒。聽得微弱的一聲:“奴婢謝夫人。”她心裡的石頭才放了一半。

  她從前就聽人說過,衙役打人有很多種打法,使了錢的,看上去嚴重,實際上只傷皮肉,不傷筋骨,所以才想到讓婉兒去賄賂這幫婆子,如今看來果然是起作用的。
  
  夏瑞熙剛抬起頭,就對上夏夫人冷厲的眼神,雖然只是一掃而過,卻也讓她膽顫心驚,總覺得什麼被夏夫人看透了。
  
  打完了三個丫頭,夏夫人才說:“誰來說昨日的事情到底是怎麼回事?”
  
  眾人都怕那板子落到自家身上,哪裡還需要多問,竹筒倒豆子似的把事情全說了。

  因三個丫頭的主子二小姐、三小姐都是在的,只有那長房的鄒嬤嬤不在,而且多數人吃過她的虧,便把事情都推到那鄒嬤嬤身上去。

  一個細眉細眼,看二門的婆子活靈活現地把鄒嬤嬤挑撥的語氣動作姿勢表演了一番,總結道:

  “如果不是鄒嬤嬤在中間搗鬼,紅兒也不會被豬油蒙了心,去找良兒的麻煩。她後來還想再挑撥紅兒去打純兒呢,只是純兒聰明,沒上當。”
  
  夏夫人道:“你們都看仔細了?確實是鄒氏在中間煽風點火?”
  
  眾人慣會踩低捧高的,夏夫人今日如此陣仗,她們哪裡能不明白是怎麼回事?

  當下異口同聲:“就是她!她仗著大夫人寵愛,經常都這樣幹的,攪得雞犬不寧。咱們夏府可從來沒出過這麼號東西,夫人可要嚴懲她。”

  又有人把鄒氏某年某月某日某時偷了四小姐房裡的東西拿出去賣,某年某月某日又攛掇哪兩人吵架打架的事情全數倒了出來。
  
  夏夫人沉吟道:“說起來,鄒氏也不完全算是我們家的人。本來我多數時候都看在她是大嫂娘家那邊來的,大嫂也對她多有倚重,睜隻眼閉隻眼。但如今看來,我們府裡卻是不能留她了。

她攪得家宅不安倒也不說,把小姐教壞卻是大事。麗娘,你馬上隨我去老夫人房裡稟明老夫人。”



第一部 出嫁的問題 第二十四章 家法(三)

  夏夫人去了老夫人房裡,其他人沒得吩咐,只得仍然在院子裡吹著冷風等,心裡對鄒嬤嬤的痛恨又上了一個階梯,連帶著也恨上了王氏。
  
  夏夫人去了好一會兒才回來,冷著臉讓麗娘去拿賊,再三交代不能驚了四小姐。夏瑞熙瞅著夏夫人的眼睛有些紅,想來是哭過了,也不知道在老夫人那裡受了什麼氣。
  
  卻說麗娘帶了三四個婆子並老夫人房裡一個經常抱夏瑞薇玩的小丫頭冬梅去了長房,不和王氏打招呼。

  先就讓婆子把了院門,再讓那小丫頭進房去把夏瑞薇抱開,才一邊讓人去拿鄒嬤嬤,一邊自去見王氏。
  
  王氏聽說麗娘來了,知道是為了鄒嬤嬤的事情。

  有心要折二房的面子,故意挨了半日才慢吞吞地見麗娘,此時鄒嬤嬤已被拿下,她房裡的東西也被翻了個七七八八,果然翻出不少金銀細軟來。

  有金玉首飾,也有做成果子花樣的金銀錁子,錁子上還刻著吉祥話,明明就是年節裡長輩們賞給夏瑞薇的壓歲錢,夏瑞薇還小,自然不會收撿這些東西,

也被鄒嬤嬤順手牽羊給挪到自家腰包裡了。
  
  “夫人救救奴婢!奴婢冤枉!”
  
  王氏看見披頭散髮的鄒嬤嬤,先就給了麗娘一個耳光,罵道:

  “不長眼的奴才!你就是奉了你家主子的命令來我房裡拿人,也該先稟報一聲兒才是!我是長嫂,她是弟媳,也算是讀書人家養的女兒,怎麼一點長幼尊卑都不懂!”
  
  麗娘慢吞吞地取了手絹擦了擦嘴角的血跡,福了福身:

  “夫人息怒。奴婢不是奉我家夫人之命,奉的是老夫人之命。因遲遲等不到夫人出來,怕耽誤了時間,讓賊逃了,才先拿的人。此時人贓並獲,還請夫人過目。”
  
  王氏待還要鬧,冬梅抱了夏瑞薇上來,“夫人,老夫人讓奴婢把四小姐抱去她房裡玩兒呢。”

  王氏見著了冬梅,這才知道是真的驚動老夫人了,心裡恨夏夫人恨得要死,卻又無可奈何,只得道:“你們憑什麼說她是賊?贓物呢?人證呢?”
  
  麗娘不慌不忙地把包袱裡的東西給王氏看了,王氏啞口無言。鄒嬤嬤嚷道:“夫人,那是四小姐的東西,奴婢替她收著的啊。”
  
  一個婆子當下給了她一下:“住口!小姐的東西,你替她收到你的床底下去呀?”
  
  “栽贓!夫人,這是栽贓!有些東西還是夫人您賞的啊,她們見不慣奴婢,嫉妒夫人對奴婢好,就想著法兒地陷害奴婢,夫人要為奴婢做主!”

  鄒嬤嬤咬了拉她的婆子一口,撲上去抱住王氏的腿,痛哭流涕:“夫人,姑娘,您不會看著奴婢被別人趕出去吧?難道您真的要讓人騎到您頭上去?”
  
  麗娘冷冷地道:“你們還不把這個賊婆拉開?驚嚇了夫人你們誰擔得起這個過?”
  
  王氏為難地張開兩隻手臂,不知該怎麼辦才好。得罪夏夫人她倒不怕,但得罪了老夫人,她卻是有些怕的。
  
  婆子上前去拉鄒嬤嬤,鄒嬤嬤大喊一聲:“慢著!我不是你們家的人!你們無權處置我。”
  
  麗娘倒笑不笑地說:“好,我們無權處置你,衙門裡總有這個權力。鄒嬤嬤,你有什麼話不妨留著到衙門裡去說。你要真是清白,衙門裡的大老爺斷不會冤枉了你。”
  
  鄒嬤嬤一聽,殺豬般的叫起來:“什麼?要見官?我不去!麗娘,你和你主子的心俱都爛透了。姑娘,她們這是在打您和您娘家的臉啊!您不能由著她們的,要不,以後您怎麼立足?”
  
  麗娘見她越說越不像話,冷了臉:“堵住她的臭嘴!拖到前面去!”
  
  一個婆子瞅著角落裡有一塊抹布,撿起來就塞進了鄒嬤嬤的嘴裡,麗娘對王氏福了福身,幾人拖著鄒嬤嬤就走。
  
  王氏直愣愣地看著鄒嬤嬤被拖走時蹬落在院子鞋子,猛然推開上前收拾的丫頭,急急地往外走,邊走邊喊:“太過分了!娘啊!我沒法兒活了!宣氏太欺負人了!”

  迎面撞上她大兒子夏瑞諸,劈頭蓋臉地罵:“老娘白生你三個兒子了,一點用都沒有!任由人騎到老娘頭上來欺負!”
  
  夏瑞諸垂頭喪氣地躲到一旁,任由王氏自往老夫人房裡去鬧。
  
  鄒嬤嬤被拖到夏夫人的院子裡,婆子將她狠狠摜倒在地,拉出她嘴裡的髒抹布。

  張婆子提了那根血紅血紅的木杖笑著敲了敲她的屁股:“嘖,吃得多長得胖啊,一下打下去,可比這幾個小丫頭有肉頭呢。”
  
  鄒嬤嬤一眼便瞅見地上躺著的三個血淋淋的身體,尖叫一聲:“不干我的事。我不是你們家的人,你們無權處置我。”
  
  夏夫人冷冷地瞅了她一眼,翻了翻包袱裡的金銀細軟,“崔元。”
  
  院門口早有一個胖胖的中年男子臉上冒著細汗,碎步跑進來,對著夏夫人點頭哈腰:“是,夫人,小的在。”正是夏府的大管家崔元。
  
  夏夫人道:“拿老爺的帖子,把這個不知從哪裡來的賊婆送進衙門裡去。定要問問清楚,除了這包袱裡的細軟,還有往日偷出去的,都去了哪裡?有沒有同伙?買家是誰?窩主又是誰?”
  
  麗娘從旁遞過一張早就備好的名帖,崔元接過來,當即變了一張臉:“來人!把這個賊婆押上,隨我送去衙門裡!”幾個如狼似虎的家丁衝上來架了鄒嬤嬤,五花大綁起來。

  鄒嬤嬤這才傻了眼,她要真去了那個閻王殿,不死也得脫層皮,這還算是輕的,誰不知道女人一進了那個地方,清白就算毀了?就算是她能活著出來,失了清白,以後誰還會要她?

  還不是只有流落街頭,餓死了事。她開始求饒:“夫人!夫人!奴婢冤枉!那金銀細軟可都是我家姑娘,不,大夫人賞的。”
  
  夏夫人不吭氣,麗娘斥道:

  “賊婆!你的意思是夫人冤枉你了?誰家會賞一個奴婢如此貴重,如此多的金銀細軟?你還敢攀大夫人?你自己做下的事情自己明白,送去衙門裡審呀!看看是不是我們夫人冤枉了你!”
  
  鄒嬤嬤自己做下的事情她自己當然明白,她張了張嘴,忙改口:

  “奴婢知錯了!奴婢知錯了!只求夫人饒了奴婢的命!您讓我做牛做馬都行!奴婢家中還有兩個未成年的小兒呢!求您了,夫人。”
  
  見火候差不多了,夏夫人方道:“我要你做牛做馬做什麼?你若是真心悔過,我也不是那等趕盡殺絕的狠心人。

方才你不肯說實話,又說了,你不是我們家的人,我無權處置你,所以我才想把你送去衙門裡的。現在麼……”她低頭吹了一口茶碗裡的茶,又不說話了。
  
  “奴婢說,什麼都說!”鄒嬤嬤此時方知,這個家中,說話算數的,只有夏夫人一人而已,王氏這會兒都不見來,可見是指望不上了。

  只要不把她送去見官,大不了就是吃一頓板子攆出去,今後就是苦些,也比去衙門裡過堂失了清白,再不能做人的好。
  
  夏夫人笑著一擺手:“慢著,麗娘去把我嫂嫂請來。也讓她瞧瞧這個賊婆的真面目,省得被蒙蔽還不知道,一心以為這是個好人。”

  又回頭對著鄒嬤嬤笑道:“你在我們家也有些年頭了吧?你要知道,我向來是個說話算話的。你可想好了,機會只有一次。”
  
  夏瑞熙覺著夏夫人那笑,怎麼都是寒徹心底的,不由越發抱緊了懷裡的手爐。她不敢想像,有朝一日,夏夫人若是知道了她的真實身份,會把她怎樣?恐怕油炸火烤也不為過。
  
  再看夏瑞蓓,早被夏夫人的一番做作看花了眼,忘記了紅兒被打,忘記了她的委屈,低著頭一門心思地不知在想些什麼。
  
  麗娘出了院子門,遠遠地就看見王氏扶了夏老夫人過來。忙笑著上前行禮,王氏迎面趕上朝她臉上了一巴掌:

  “小賤人!今日你便當著老夫人的面說清楚,誰給了你膽子讓你都敢欺負到我頭上來了!”
  
  麗娘今日是被王氏第二次打了,眼淚撲簌簌地往下掉,臉上仍然是笑著的:“奴婢給老夫人請安,給大夫人請安。”
  
  老夫人把龍頭拐杖往地上一頓,白了王氏一眼,自扶了丫頭往裡走。

  夏夫人早接到信,忙忙地迎了出來。沉沉靜靜,從從容容地對老夫人和王氏行禮問好,雍容的氣度和王氏一比馬上見了高低。
  
  老夫人嘆了口氣,進了院子坐在主位上,威嚴地說:“我本不想管這些閒事,年齡大了,老了,只想一心問佛,只想家宅安康。家交給了你,我就是放心的。

但你大嫂說,鄒氏此事恐有蹊蹺之處,怕你受了奸人蒙蔽,處置不當,特特求了我來。你忙你的,我看著就是。”
  
  夏夫人笑道:“娘說得極是,兒媳也怕這事出什麼岔子呢。又考慮到,若是把人送了衙門,也不太光彩。她若是肯招了,咱們內裡處置就最好。這不,剛才就是讓麗娘去請嫂子的。”
  
  “就你會說好話。”王氏暗自冷哼了一聲,道:“鄒氏,你有什麼冤情只管說來,老夫人和我必然為你作主。”
  
  老夫人見兩個兒媳都站著,拍拍身邊的椅子:“都坐下再說。”
  
  王氏不客氣地撿左邊坐了,夏夫人卻站著不動。老夫人道:“老二家的,怎麼不坐?”
  
  夏夫人含笑道:“這冷天凍地的,驚動了娘,是兒媳的不是,兒媳不敢坐。”
  
  老夫人冷哼一聲:“我讓你坐你就坐,站著,哪裡有個當家人的樣子!”
  
  夏夫人得了老夫人這句話,方才坐下:“鄒氏,把你做下的事情一一招來。有冤屈就說冤屈,我斷然不會冤枉了你。但若是胡說抵賴,嫂嫂先就第一個不饒你,是吧?嫂嫂?”
  
  王氏咬著牙道:“那是自然!”
  
  鄒氏見王氏請了老夫人來,夏夫人對老夫人又如此謙恭,早動了心思,要不要困獸猶鬥一回?

  她盤算著,夏夫人不顧王家的臉面,老夫人總不能不顧親家的臉面,怎麼都會給王家留兩分臉面的。

  再說,王氏不是長房麼?膝下三個兒子,已是個個成人了,而二房這邊,卻只有一個年幼的夏瑞昸,老夫人心中就是不偏王氏,也要偏那三個孫子,便下定了決心要翻供。
作者: foguin    時間: 2011-5-6 11:17 PM

第一部 出嫁的問題 第二十五章 圈套
  
  王氏等得不耐煩,低咳一聲提醒鄒嬤嬤快說話。
  
  鄒嬤嬤對著老夫人恭恭敬敬地磕頭道:“老夫人容稟,奴婢有冤情要報。”
  
  老夫人掀掀眼皮子,王氏道:“有話就快說!囉嗦什麼!”
  
  鄒嬤嬤指著那包金銀細軟,哭得涕淚滂沱,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這些東西明明都是大夫人賞的,不知為何,麗娘一口咬定是奴婢偷的,定要送奴婢去見官,奴婢冤枉啊!

若是主子冤枉兩句,奴婢倒也不敢說什麼,可是一個和奴婢一般的奴才,卻也要來冤枉奴婢,奴婢實在是忍不下這口氣。

奴婢清清白白的,卻要讓奴婢擔這個罪名,奴婢擔了這個罪名,卻也罷了,連累了大夫人啊。夫人啊,都是奴婢的不是,讓您丟臉了。”
  
  夏夫人淡定的看著鄒嬤嬤,猶如在看戲,臉上波瀾不驚。王氏卻是有些得意,只看老夫人如何處理。
  
  老夫人道:“老大家的,這些東西果真是你賞的麼?”
  
  王氏想要當家奪權不是一日兩日了,一心要折二房的臉面,要踩下夏夫人去,這點子錢算什麼,等稍後她再好好收拾鄒氏就是了,咬了牙:

  “是兒媳賞的。要不然,數目如此大的東西不見了,兒媳又怎會不知?早就嚷出來了。”
  
  一時間,眾人面色各異。仿佛,鄒嬤嬤翻供是鐵定的事情了,而二房冤枉了長房的事情也是事實了。

  實際上,夏府人人都知道一個事實,王氏房裡的東西不見,她是完全可能不知道到哪裡去,也不會嚷出來的,只因她房中就有一個超級家賊──夏大伯。
  
  夏瑞蓓忍不住要開口捅破這層紙,卻被夏夫人一個嚴厲的眼風嚇得閉緊了嘴,不甘心地死死瞪著鄒嬤嬤並王氏。
  
  老夫人看向夏夫人:“老二家的,看來真是一場誤會,你看是不是?”

  明眼人都看得出來,分明就是王氏在包庇鄒嬤嬤,老夫人這不是來秉公處置,而是來和稀泥,包庇大兒子和大兒媳婦的。
  
  可是夏夫人已經出手,斷沒有無功而返的道理,否則以後她更拿不下王氏了,還怎麼當這個家?當下輕輕一笑:“若真是大嫂賞的,我自然沒什麼話可說。

當時不過是有人言之鑿鑿的指認鄒氏是賊,搜出的東西又貴重,金玉首飾連著四丫頭的那些金銀錁子,足夠一個十口之家舒舒服服地過一輩子了。

我尋思著,我們家的人雖然不是節儉慣了的,但也從來沒有賞過下人這麼多錢的先例。我知道的,母親那裡,就是最重的,也不過十兩銀子而已,大嫂平時也不過就是一、二兩銀子的事,

而且,也沒有拿長輩給四丫頭的壓歲錢去賞奴才的道理。所以弟媳才起了疑心,不當之處,還請大嫂不要見怪。”
  
  王氏冷哼一聲,高傲地把下巴抬起:“我家四丫頭的東西,我想怎麼辦就怎麼辦,莫非我賞奴才多少錢,弟妹也要管?”
  
  夏夫人笑笑不語,老夫人臉色卻是微變,垂下了眼皮。
  
  夏夫人又道:“請大嫂看看,您賞的東西,都在這裡面了麼?可還有短缺?清點好了,我也好還回去。”
  
  王氏哪裡知道裡面到底有些什麼東西,只知道夏夫人要拿了做贓物,自然是越多越好,而且麗娘手腳也乾淨,斷沒有東西變少的道理。胡亂瞅了一眼,點頭:“便是這些了。”
  
  夏夫人認真的道:“大嫂看清楚了,真的沒有了?”
  
  王氏不耐煩:“看清楚了,我給的東西,哪裡有記不得的道理?”
  
  夏夫人道:“好,真兒,你把這些東西登記一下,免得以後大家見著了,又冤枉鄒氏。”
  
  真兒當真拿筆紙記了下來。夏夫人遞給王氏,王氏翻翻眼睛:“我不識字。認了就認了,記下來做什麼?”
  
  夏夫人笑道:“記下來好,要不忘性了的時候可不好。我再念一遍給嫂嫂聽,嫂嫂確認一下。”
  
  王氏皺著眉頭,耐著性子聽了:“就是這些了。”
  
  夏夫人笑吟吟地將那紙遞給真兒收起,問眾人:“你等都聽清楚了?我剛才念的這些東西是大夫人賞給鄒氏的,以後見著不要大驚小怪的。”
  
  眾人俱都應了。
  
  夏瑞熙看得明白,王氏只怕是落入夏夫人的圈套了,她不識字,可別人認識呢,況且夏夫人還找了這許多人證。果然麗娘畏畏縮縮地上來:“夫人,還有一個袋子呢,您忘了?”
  
  夏夫人瞪了麗娘一眼:“不早說!我記性不好,你也記不得提醒我,養你做什麼?”

  說著接過麗娘手裡的袋子,卻不打開,似笑非笑地看著王氏,“嫂嫂,這裡面還有些東西,嫂嫂好好想一想?若不是嫂嫂賞的,便是鄒氏貪心不足,偷的了。”
  
  王氏臉一紅,指著那袋子,說不出話,只看著鄒嬤嬤說:“我記性不大好,也許,大概還有忘了的。”
  
   夏夫人可沒那個耐心等她二人串供,笑道:“我差點忘了,今日一大清早,崔元就在角門那裡看見兩個鬼鬼祟祟的人,只當是賊,結果他們說是找鄒氏的。

說是鄒氏答應今日要賣給他們兩件寶貝。崔元便將那二人押了起來,此時正好將這事一並處理了。若是與鄒氏無關,也好早些送官。崔元,把人帶上來。”
  
  幾個小廝押了一男一女進來,進門就對著上面猛叩頭,大呼冤枉。
  
  “叫什麼叫!等會兒去了衙門裡,自有你們叫的時候!”崔元一聲暴喝,二人被嚇得噤了聲。
  
  夏夫人方問那二人:“你們找的是誰?”
  
  那二人飛快地瞟了一眼,指著鄒氏:“她。就是她讓我們在那裡等的。”
  
  夏夫人厲聲喝道:“鄒氏!你看清楚了,你可認識這兩人?”
  
  不等鄒氏回答,那二人嚷道:“鄒氏,你莫要不認賬。東西可是你賣給我們的,我們可沒和你一起偷。”
  
  鄒嬤嬤掃著這二人,早膽顫心驚,腳軟頭暈,幾乎撐不住。她這才知道自己的一舉一動早落了人家的眼,單就等著這個機會一舉揭發出來呢。

  再看夏夫人的手段,情知今日是怎麼都逃不過去了,當下拼命磕頭,把自己如何偷了夏瑞薇和王氏房裡的東西拿出去賣,賣給哪些人,賣了多少銀子,銀子藏在哪裡,

包括她平時挑撥丫頭婆子們打架的事情都一五一十地招了。
  
  老夫人對著王氏冷哼一聲:“你們王家送來的好奴才啊!恐怕就是故意送來禍害咱們家的。”
  
  這話是有些重了,王氏這才明白自家是跳進別人挖的坑裡了,不說鄒氏做賊,她包庇的事情,單鄒氏挑撥丫頭婆子打架,她就怎麼脫不了一個治下不嚴的話柄。

  她覺得所有下人看自己的眼神都是赤裸裸的輕視,當下氣得發暈,指著鄒嬤嬤,坐在那裡搖搖欲墜,兩眼上翻,閉眼暈死過去。
  
  夏瑞蓓驚叫一聲衝過去扶住她:“呀,不好!大伯母又要暈倒了。快把銀針準備好。”軟聲勸道:“大伯母,我們都知道您心軟,您別給這個賊婆氣著了。多不值啊。”
  
  真兒當真去取了一包銀針出來,夏瑞蓓為難地拿著一根最粗的銀針比劃過來比劃過去的:

  “大伯母,您可千萬忍著。上次您暈倒,是我爹給您刺的人中,我認穴可沒那麼準呢。刺錯了地方可疼得緊。”

  王氏聞言,一激靈,穩住心神不敢再裝暈,心裡恨死了夏瑞蓓這個惡毒的丫頭。她知道夏瑞蓓說得出做得出,自己若真的暈了,還不知夏瑞蓓會往她哪兒招呼呢。

  沒想到,二房的一個粗野丫頭剛剛轉了性,又出來一個惡毒的丫頭。
  
  夏瑞熙卻從來沒有覺得夏瑞蓓如此可愛過。她平時沒少被王氏嘲笑過嫁不出去的老姑娘,也沒少被王氏惡心過,如今小小地出了一口惡氣。果然天理昭彰,惡人自有惡人磨。
  
  夏夫人輕聲問:“娘,您看這事兒……?”
  
  老夫人眼皮耷拉著,如果不是手裡不斷撥拉著的念珠,還以為她是睡著了,半晌才說:“你當家,你看著辦吧。老婆子累啦。”

  顫顫巍巍地站起身,對著王氏低罵了一句:“不成器的東西!”徑自扶著丫頭走了。
  
  夏夫人看著她的背影,眼裡閃過一絲冷光,面上仍是笑得甜蜜恭順,“兒媳恭送母親。”

  等老夫人的身影剛出了院門,她回頭道:“嫂嫂,鄒氏實在是罪大惡極,騙了你不說,還害得你險些暈過去,你等會兒可不能輕饒她。”
  
  王氏還沒從老夫人那聲責罵裡回過神,又見著夏夫人甜蜜的笑容,哆嗦著嘴唇,臉白一陣紅一陣的,氣得說不出話來,夏夫人仿若未見:

  “我看,還是等我把這邊事情辦完了,再把人綁了送到嫂嫂房裡,嫂嫂有空了再慢慢處置吧。”

  徑自坐了,“麗娘,現在開始處置我們先前未處置完的事情。紅兒不能說話?那就讓翠兒和良兒說好了。”
  
  這邊有條不紊地進行著,麗娘給王氏上茶上得殷勤。王氏如坐針氈,所有的臉都被丟光了,有心要走,又被夏夫人拉住:“嫂嫂稍等,看我處置可得當?”
  
  紅兒自然是不能再留下來,連命還有沒有都說不定。翠兒和良兒被罰了半年的月錢,好歹沒有被趕出去。

  接著,夏夫人喚了夏瑞熙和夏瑞蓓上前,冷冷地道:“你二人治下不嚴,才弄出了這等沒有體面的事情,你們說,該如何處置你二人?”
  
  夏瑞熙低聲道:“女兒知錯,請娘親處置就是。”
  
  夏瑞蓓也順從地道:“請娘親處置,女兒無有不從。”
  
  夏夫人笑笑:“好,也罰你二人三個月的月錢,把靜心經抄二十遍,禁足半月。你們以後要牢記,咱們夏家是詩書傳家,斷不能容許這等事情再發生。”

  回頭對王氏道:“嫂嫂,你覺得如此處置可得當?”
  
  姪女兒治下不嚴,尚受了此等懲罰,那自己是長輩,醜事又是從自己這裡開始出的,自己又該如何?

  王氏只覺得夏夫人字字句句都戳在自己的心窩子上,指著夏夫人,一口氣上不來,真的暈了。
  
  夏夫人親自把王氏送回她屋裡,又讓人將紅兒、翠兒、良兒抬出去養傷,把鄒氏綁了關起來不提。

  夏瑞熙跟在夏瑞蓓身後,跟著眾人一起忙亂。經過此事,她對夏夫人的佩服更上了一個層次。



第一部 出嫁的問題 第二十六章 苦心

  夏瑞熙知道,長房和二房之間的矛盾,由來已久,平時就大小衝突不斷。這次的事情,不過是夏夫人精心設計,耐心等待許久,徹底打擊王氏的一個機會罷了。

  不要說王氏此番是自投羅網,她就是不製造事端,夏夫人也會製造一個引她出來鬧的機會。
  
  夏大伯從來就是一個浪蕩子,喜好的是鬥雞走犬,與人賭錢喝花酒,沒錢了就在家中到處順手牽羊,管你是老夫人房裡的還是兄弟房裡的,見著了就要拿。

  王氏愛的是與人攀比鬥富,捧高踩低,是個軟耳朵,又是個無用的。偏她運氣好,連著生了三個兒子,就覺得自己比連著生三個女兒的夏夫人高了幾等,是夏家的大功臣。

  有段時間,連老夫人她也是不放在眼裡的,被老夫人狠狠收拾過幾回,才安生下來。
  
  這兩口子心安理得花著夏老爺夫婦掙來的錢,還要眼紅夏夫人管家掌權,嫌給他們的少了,不好,隔三差五的,總要找個由頭鬧一場。

  他們養的三個兒子,都曾在族學裡讀書,只是俱都不成器,秀才都未考上。
  
  老大夏瑞諸讀了十多年的書,半點長進全無。夏老爺見其讀書無望,成親之後,便讓他跟著去學做生意,結果學了三年,第一次放手讓他做,便折了夏老爺五千兩銀子。

  夏老爺還沒說什麼,王氏先就不依不饒,非得說是夏老爺私心重,想獨佔生意,不是真心教她兒子做生意,故意弄這麼一筆注定虧本的生意給夏瑞諸做,就是想把夏瑞諸擠出去。

  全然忘了,夏家在她嫁入之前,早就已經敗了,要不也輪不到她這樣人家的女兒嫁進來。現在的這份家業和那生意本來就是人家夏老爺自己掙出的,她全家都是沾人家光的。
  
  夏大伯這房人再不成器,夏老爺到底顧著兄弟情分,不讓老夫人難過。見大姪兒子不是做生意的料,又把二姪兒子夏瑞言帶出去做生意。

  夏瑞言算是長房這邊的一個另類,仿佛一家人所有的精明算計都生到他一個人身上去了,很快就學得得心應手,只是,他沒成夏老爺的好幫手,反而成了一塊大心病。

  凡是經他手的東西,就算是鐵板,也要刮下二兩鏽來。娶了個老婆,比他還要厲害三分。
  
  王氏的第三個兒子,比夏瑞熙要大幾個月,帶的比夏瑞昸這根獨苗還要嬌慣,十六歲的人了,成日裡還拉著王氏撒嬌撒癡。

  也是還未定親,高不成低不就,揚言非絕色不娶,好吃懶做,讀書不成,生意不學,沒事就和夏大伯一起出去賭錢耍子,與人爭強鬥狠。
  
  夏老爺養活這家子一二十年得到的唯一好處,便是這三個姪兒子,表面上都對他尊敬有加。

  王氏鬧的時候,都是幫著二房勸王氏,當然,他們的真實想法和目的是什麼,只有他們自己才知道。
  
  夏瑞熙估摸著,多半逃脫不了一個利字。她平時就特別怕和長房的人打交道,也一直納悶為何夏老爺夫婦如此容忍這樣的米蟲。

  後來才知道,夏老夫人心心念念顧著大房,就是生怕二房不管大房,她一天不死,這家就分不成,該受的還得受。
  
  夏瑞蓓跑進跑出地給夏夫人端茶揉肩,崇拜地說:“娘,你真厲害。我早就看不慣了,明明錢都是爹爹掙的,有些人仗著自己早生兩年,一文錢的收入沒有,一家子都是吃白食的,

反而每日裡賭錢的賭錢,敗家的敗家,作威作福。吃香的喝辣的,什麼都要最好的,什麼都往自家屋裡順,時不時還要出來鬧一鬧,全然不把您和爹爹的辛苦看在眼裡,

只當她什麼都是應得的,只當她有那幾個兒子就了不得了,奶奶還總護著。白眼狼,將來咱們瑞昸出息了,氣不死她。”
  
  夏夫人一邊給麗娘被打腫的臉抹藥,一邊低罵:“這些話是你一個小輩說得的?沒規矩!”

  見夏瑞熙還站在院子裡吩咐丫頭,慈愛地對她招招手:“熙熙,天氣那麼冷,已是站了這大會兒,還在哪裡傻站著,也不怕生病。手爐都冷了吧?快進來。今兒咱娘三個一起用午飯。”
  
  夏瑞熙疾步走進:“娘,女兒是在擔心,剛才奶奶好像不太高興?”
  
  夏夫人輕輕一笑,說不出的無奈:“她不高興已是十幾年了。”夏瑞熙猜夏夫人還有一句沒說出來的話便是“若要你奶奶高興,今日暈死過去的人就是我。”
  
  夏瑞熙靠在她身邊,嘆了口氣:“娘,莫非日後,我們都要如此麼?”夏夫人揪著她和夏瑞蓓看了這一番作為,目的再清楚不過,不過是為她們將來婆家生活而準備的一堂生動的課而已。
  
  夏夫人擁了她和夏瑞蓓在懷,低低地道:“你二人明白娘一番苦心就好。做女人苦啊,給人做媳婦苦,生不出兒子更苦。如今,我只盼你們姐姐頭胎就能生個大胖兒子。

你二人能和和睦睦的,將來生活幸福甜美,你弟弟出息,我就什麼都不求了。”
  
  娘三個擁在一起,難得的和諧,夏瑞蓓甚至伸手去拉了夏瑞熙的手:“二姐,我錯了。我以前不懂事,你原諒我罷?”
  
  感嘆於大家同是女人,都生在這個艱難的時代,夏瑞熙有同命相憐之感,笑著牽住夏瑞蓓的手:“咱們是親姐妹,我不會怪你的。娘太辛苦了,咱們以後不要讓她操心了。”
  
  夏瑞蓓點頭稱是,緊緊擁住夏夫人,把頭埋在她懷裡:“娘,女兒以後再不讓您操心了。”
  
  夏夫人嘉許地摸摸她的頭:“你們都是娘十月懷胎生的,斷不會厚此薄彼。只是你們性格不同,娘對待你們的方式也不同,可都是為了你們好。”
  
  “今日我罰你們,不單單是罰給別人看。確實有真罰你們的意思在裡面。你們要記住,能服眾者,不是自己想著怎樣就能怎樣的,必須要自己一點錯都不能有才能服眾。

蓓蓓一定怨我為何下死手打紅兒吧?”
  
  夏瑞蓓目光閃了閃,搖頭:“女兒不怨。娘親自然有娘親的道理。”
  
  夏夫人道:“紅兒那樣的丫頭留在你身邊,遲早要給你惹大禍!鄒氏的今日就是她明日的寫照!這樣的人,能留在你身邊嗎?而紅兒成了這個樣子,你也有不可推卸的責任!

所以我要告訴你的,就是主子有主子的責任,奴才有奴才的本分。你連身邊的人都管不好,又怎麼去管別人?這方面,你真該向你二姐學習學習。做人做事都不能憑一時之勇,得用腦子!”
  
  夏瑞熙暗自苦笑,夏夫人才是她們最應該學習的人。夏夫人平時對長房多有忍讓,並不多說什麼,溫和有禮。

  暗地裡,長房的一舉一動卻全都落了她的眼,單等著這樣一個合適的機會,一並威力十足地發作出來。

  用一句話來形容這種處事方式就是,“我平時不惹你,你喜歡鬧,你就鬧。別人都只會說你無聊,我大度。等我逮著機會了,再一巴掌拍死你,讓你哭都哭不出來,永不得翻身。”
  
  夏瑞蓓撇撇嘴,陰陽怪氣地說:“二姐摔這一跤,倒是摔聰明了許多,像變了個人似的。”她連著幾次設計去害夏瑞熙出醜挨罵,效果似乎一點都不明顯。
  
  夏瑞熙心頭突地一跳,忙去看夏夫人的臉色,見夏夫人神色莫測,不敢多說話,只低下頭:

  “我遠沒有二妹你機靈。大伯母要暈倒的時候,我雖然急,但一點辦法也沒有。還是二妹辦法多。”
  
  夏夫人道:“別說這些有的沒的了。你們都是大姑娘了,好好學學怎麼管家,對你們只有好處沒壞處。”
  
  說話間,丫頭們擺好了飯,三人剛吃了幾口,麗娘便進來道:“那邊醒了,正在鬧騰呢。尋死覓活的,說的話也難聽得很。”
  
  “她說什麼?”夏瑞蓓豎起眉毛。夏瑞熙也忙跟著擺了一個憤怒無比的臉色出來。
  
  麗娘為難地看了夏夫人一眼,見夏夫人不吭氣,便低聲道:

  “罵咱們這邊,罵老夫人偏心,說,說將來上墳,祭祀什麼的,還要靠她的兒子呢。這話實在是太過分了,咱們不也有四少爺麼?”
  
  夏夫人頭也不抬:“她又不是第一次鬧。愛鬧就鬧,年關將至,自然有人管她。”
  
  娘三個用完了飯,夏夫人扶了扶額頭:“頭有些疼。”
  
  夏瑞熙忙扶她躺下:“肯定是累著了,又被冷風吹了。麗娘,快去請大夫呀。”
  
  夏瑞蓓變了臉色,拉了夏瑞熙:“都是那白眼狼給鬧騰的,等我們去收拾她。”
  
  夏夫人怒喝一聲:“不許去!你們若敢去丟我的臉,我就不認你們!”
  
  正說著,老夫人房裡的丫頭來請,“二夫人,老夫人請您過去一趟。”
  
  夏瑞蓓怒道:“沒眼色的東西!沒看見我娘氣病了嗎?”
  
  那丫頭為難地搓搓衣角,小聲說:“老夫人說,無論如何,務必請二夫人過去一趟,她有急事要交待。”
  
  夏夫人只得坐起身來,麗娘的眼圈瞬間就紅了,夏瑞熙靈機一動:“我娘病著,我跟你去吧。”

  回頭對夏夫人笑道:“娘,您安心地躺著。女兒去看看奶奶有什麼事情,能做的,女兒就去做,不能做的,女兒再回來問您。”
  
  夏夫人點點頭,“麗娘,給二小姐拿件厚的披風。”
  
  夏瑞熙想說不用,麗娘不由分說硬給她披了件厚實的狐裘,又塞了個手爐在她懷裡,低聲交待:“二小姐,到了那邊,且多忍耐。”
  
  不過是隔著幾個院子罷了,怎麼弄得像出遠門似的。夏瑞熙不明所以,卻也知道是為了她好。

  到了老夫人院子裡,那丫頭去稟報,一個小丫頭把著門不讓進:“老夫人交待了,她此時要念經,任何人不得打擾。有人要見她的,只管等著就是。等她老人家念完了,自然會出來。”

  也不讓夏瑞熙進門,就讓她在院子裡站著吹冷風。
作者: foguin    時間: 2011-5-6 11:19 PM

第一部 出嫁的問題 第二十七章 母子
  
  守門的丫頭是個實性子,她也不管院子裡站著的人是誰,只知道忠實地遵守老夫人的命令,既不通報,也不放人進去。
  
  夏瑞熙自然知道人家不是針對的她,而是針對的夏夫人。夏夫人沒有完全順從老夫人,讓老夫人心中不痛快卻又說不出什麼來,此時便換了個方式來折騰夏夫人。

  夏夫人也是與她鬥法多年,知道她的脾氣,所以很及時的病了。
  
  老夫人這就是惡婆婆的代表行為之一。寒冬臘月的,把人喊來,又把著門不讓進,讓人站在院子裡吃冷風。
  
  夏瑞熙在院子裡一站就站了一個多時辰,其間她讓人去問了三次,甚至故意大聲說話,老夫人房裡卻仍然沒動靜,倒是麗娘偷偷來看了好幾次。

  狐裘雖厚,手爐雖暖,到底禁不住寒氣從腳底一寸一寸侵襲上來,夏瑞熙不可能像小丫頭那樣跳著取暖,她還需得注意自己的儀態,時間一長,忍不住連打了幾個噴嚏。
  
  純兒心疼地道:“小姐,這樣等下去不是辦法。奴婢在這守著,您先回去暖和暖和身子,等老夫人念完了經,奴婢再來喚您如何?”
  
  夏瑞熙搖搖頭:“不必了。”她是替代夏夫人來受過的,怎樣都不能走。若是她走了,老夫人豈不是就抓住夏夫人的小辮子了?她不能給老夫人留下任何借口。

  說不定老夫人此時正在屋裡某個地方窺探著她,單等著她熬不住了,認輸撤退呢。
  
  雖然她對夏夫人還達不到那種真正的對母親的眷戀之情,甚至在她內心深處,她是提防著夏夫人,害怕著夏夫人的。

  可她也明白,在這個世界,至少在目前,是沒人會比夏老爺夫婦更疼愛她,更真心對她好的。

  投之以桃,報之以李,她相信她小心一些,不要露出行藏,真心地對夏老爺夫婦好,他們怎麼都會體會到她的好意的。就算是他們體會不到,她也對得起自己的良心。
  
  夏瑞熙老老實實地站了足足有兩個半時辰的時候,天黑了,老夫人的屋裡也亮起了燈。仍然沒有人來喊她進去,夏夫人那邊也不見動靜,看來夏家人一個比一個更倔強啊。

  純兒委屈地撅起了嘴:“小姐,怎麼一個個都忘了您了?”
  
  夏瑞熙笑笑,若是夏夫人來喚了她回去,她才是白白地吃苦了。她相信夏夫人絕對沒有忘了她,也不會讓她白白地吃苦的。
  
  婉兒也冷得不行,獻計說:“小姐,要不,您也像大夫人那樣……嗯……?”
  
  婉兒是想喊夏瑞熙學王氏一樣的裝暈,就一了百了了。

  夏瑞熙搖頭,“我怎能陷奶奶和母親於不慈?”老夫人可以不管,但夏夫人肯定會被罵說不心疼女兒,才會讓女兒凍暈的,那不是違背了夏瑞熙的初衷嗎?
  
  大約是為了躲開夏瑞熙,老夫人也不傳飯,整個夏家大院靜悄悄,冷清清的,完全沒有往常晚飯時分人來人往的熱鬧。老夫人房裡的丫頭婆子偷看著夏瑞熙主僕三人,一臉的苦惱。
  
  夏瑞熙主僕三人也是又冷又餓,窩了一肚子的火。

  夏瑞熙暗自安慰自己,就當是從前去守客戶,拉業務好了,這就是她目前的工作,把自己真的當做夏二小姐本人,去愛她的家人,真正融入她的家庭和生活。

  不過,事情演變到這個地步,她很好奇到底會以什麼樣的結果收場。
  
  門口傳來一陣嘈雜聲,為首那人的大嗓門讓夏瑞熙的眼睛瞬間亮起來,是夏老爺回來了!
  
  夏瑞昸抱著一個手爐率先衝進來,先衝過去摸摸夏瑞熙手裡早就冷透了的手爐,一邊把熱手爐塞進她手裡,一邊朝老夫人房裡大聲喊:

  “二姐姐,你這是怎麼了?你犯什麼錯了?奶奶才不見你,不讓你吃飯,罰你站這裡的?哎呀,手都冷透了,凍病了怎麼辦?”
  
  夏瑞熙微笑著摸摸夏瑞昸的頭,輕聲問他:“你怎麼來了?”
  
  夏瑞昸低聲說:“娘親早就派崔元去學堂裡接我來替你,可夫子著實可惡,硬不讓我先回來。”
  
  夏老爺大踏步走進來,看見夏瑞熙主僕三人的慘樣,眉毛一下子豎了起來,大聲吼道:“夏瑞熙!我不在家的這幾天,你又幹什麼讓你奶奶生氣的事了?”
  
  夏瑞熙忍住笑意:“沒有。”
  
  夏老爺一把拉住她,把她朝老夫人屋裡拖:“沒有?我剛走到大門口,就聽見守門的婆子說,二小姐不知又做錯了什麼事,被老夫人罰站,都站了幾個時辰了,老夫人也沒原諒她。

你沒犯錯,你奶奶幹嘛罰你?還敢騙我,走,走,我一問你奶奶便知。”
  
  老夫人房裡早聽見了動靜,丫頭忙把門打開了,請夏老爺等人進去。夏老爺右手牽了女兒,左手牽了兒子,瞪了那守門的丫頭一眼,冷哼了一聲。

  那丫頭嚇得一縮脖子,眼裡就含了兩泡眼淚。
  
  老夫人並不在房裡,夏老爺問:“我娘呢?”
  
  那丫頭抖抖索索地道:“今早老夫人回來以後,念了一會子經,道是身上不舒坦,早早就睡了。”
  
  “嗯?”夏老爺眼睛瞪得老大,“二小姐站在院子裡這麼長時間,你們都沒有稟告老夫人?”
  
  丫頭道:“老夫人說過,不讓打擾她。”
  
  話音剛落,臉上就挨了夏老爺一巴掌,“賤婢!老夫人既然讓你去把人喊來又怎會不讓你稟報?你不稟報好歹也讓人進來等啊?

分明就是你們這賤婢在中間作梗,主子在外面挨凍受餓,你們卻在這裡烤火舒服,拿這樣的奴才幹什麼?打出去了事!”
  
  丫頭嚇得跪在地上,摀著臉說不出話來:“奴婢……奴婢……”
  
  “老二,你在外面瞎嚷嚷什麼?可是對我不滿?一回家就跑到我這裡來撒野?”內屋響起夏老夫人不滿的聲音,在夏老爺的一番狂轟亂炸之下,她最終是忍不住了。
  
  夏老爺呵呵一笑,聲音降低了幾個度,溫柔地說:“母親息怒。兒子哪裡敢?兒子這不是關心母親的身體,一回來就來看您,為您出氣麼?”
  
  老夫人冷哼一聲:“你為我出氣?你為我出氣打我屋裡的丫頭做什麼?”
  
  夏老爺笑道:“兒子是想,既然是熙熙這丫頭讓母親生氣了,就該早點讓她受到懲罰,也讓母親早些消氣。

熙熙在外等了幾個時辰,這些賤婢卻瞞著不報,不是故意讓母親您生氣麼?兒子替您教訓教訓她們。”
  
  “熙熙惹我生氣了?在外等了幾個時辰?這話怎麼說?熙熙什麼時候來的呀?怎麼會來?”老夫人裝聾作啞。
  
  夏瑞熙忙上前道:“奶奶,今日午間,您讓人去喚我娘,說是您老人家有要事吩咐。當時我娘正病了起不來身,又怕耽誤奶奶這邊的事,硬撐著要來。

是孫女兒心疼母親,斗膽攔住我娘,自作主張過來伺候奶奶的。”
  
  “哦?有這事嗎?人老了,不中用了,忘了。這些死丫頭,也不提醒我一聲。”老夫人長嘆了一口氣,是打算抵死不認賬了。
  
  夏老爺擔憂地道:“母親,聽說您身體不舒服,讓兒子為您請請脈吧?”
  
  老夫人又嘆了口氣:“沒事,我睡一覺就好了。熙熙受委屈了,快帶孩子回去歇會兒吧。熙熙?你不會怪奶奶吧?”
  
  夏瑞熙謙恭地說:“孫女兒當然不會。”
  
  老夫人又道:“你說你母親病了?”
  
  “是。”
  
  老夫人呵呵怪笑幾聲:

  “她早上不是還威風凜凜,精神抖擻的麼?怎麼突然說病就病了?兩個兒媳婦,一個瘋魔了似的鬧,一個我一喊她她就病。一個個都巴不得老婆子早點死掉,你們好分家呢。”
  
  “母親?”夏老爺臉色變了,“兒子媳婦有什麼不是,請母親……”
  
  老夫人突然翻臉,厲聲道:“我累了,你們退下吧!”
  
  夏老爺臉色變了幾變,最終無奈地嘆口氣,長長一揖:“是,母親請安心休養,兒子告退。”夏瑞熙忙帶著夏瑞昸也行了告退禮。老夫人始終一言不發。
  
  夏老爺帶著夏瑞熙姐弟告辭了老夫人出來,沉著臉站在院子裡仰著頭,望著暗沉沉的天空久久不語,高大的身影顯得很是疲累。

  夏瑞熙只怕他生夏夫人的氣,忙試著解釋:“爹爹,大伯母她……娘今天好累,是真的不舒服,您幫她看看好不好?”
  
  夏老爺嘆了一口氣,把自家身上的披風脫下加在夏瑞熙身上,將她冰涼的手握在手裡,摸摸她的頭:“女兒長大了,知道心疼娘了。”
  
  看來他並不怪夏夫人,夏瑞熙放下心來,討好地說:“女兒也心疼爹爹呀。”
  
  夏瑞昸也蹭過來笑道:“兒子也心疼爹和娘的。”
  
  夏老爺看著巧笑嫣然的一雙兒女,心頭一暖,牽了二人大踏步往夏夫人的院子走去。

  “走,咱們一家人好好吃頓飯。”
  
  麗娘在院門口接著了三人,拉著夏瑞熙上上下下地看了一回:“謝天謝地,總算是回來了。夫人這下可以放心了。”
  
  丫頭打起簾子,一股熱氣和飯菜的香氣迎面撲來。溫暖的燈光下,一桌色香味俱全的飯菜冒著熱氣,旁邊布置著五套碗筷。

  可見夏夫人是早就知道夏老爺今夜必然回家的,特意把整治王氏的日子選在了今日,就是等的夏老爺回來收拾殘局。

  夏瑞熙又學到了一招,打蛇不但得打其七寸,還得選擇最合適的時機下手。
  
  夏夫人披著一件厚厚的披風,斜靠在旁邊軟榻上,眉毛微蹙,看著火籠發呆。夏瑞蓓靠在她身旁,頭一點一點地打瞌睡。聽見腳步聲,二人齊齊抬起頭來對著三人粲然一笑。
  
  夏瑞昸衝過去撲在夏夫人懷裡,擔憂地說:“娘,您病了嗎?哪裡不舒服?兒子給您揉揉?”
  
  夏老爺把夏瑞熙拉到火籠邊坐下,一邊讓麗娘給她揉凍僵了的腿腳,一邊推開兒子,“去,別煩你娘。”伸手把住了妻子的脈搏,“感了風寒,吃幾服藥就好了。”

  夏夫人和他相視一笑,無限情意盡在其中。
  
  夏瑞熙看得鼻子發酸,這就是家的感覺,溫暖而迷人,裡面有個寬容理解你的人守候著你,正是她人生所追求的目標。



第一部 出嫁的問題 第二十八章 過年

  夏瑞熙在廊下給夏夫人熬藥已經兩個時辰了。
  
  真兒出來看了幾次,都不見她有停工的任何跡象,實在忍不住問:“二小姐,熬好了嗎?”
  
  夏瑞熙用蒲扇扇著沸騰的藥罐子:“快好了。這是最後一沸。”
  
  真兒看著旁邊罐子裡黑乎乎的那一罐藥汁,咬咬唇,轉身進屋。夏夫人盯著手中的賬本,“真兒,二小姐還沒弄好?她第一次熬藥,你去看著點,別熬糊了。”
  
  夏瑞熙一大清早就起來主動提出要為夏夫人熬藥,夏夫人本來憐惜夏瑞熙昨日在冷風裡站了那麼久,想讓她多休息一下。

  但看著她精神抖擻的樣子,又想到她將來去了婆家,這些伺候人的事情也不會少做,現在學會了,總比將來什麼都不會,被人瞧不起的好。也就隨她去,誰知熬了這麼長時間也熬不好。
  
  真兒陪笑道:“夫人,二小姐熬得可小心呢。已是熬了兩沸了。現在在熬第三沸。”
  
  夏夫人放下賬本,奇道:“那為何不把熬好的藥端進來給我吃?”
  
  真兒道:“二小姐不讓。她說第一沸要濃些,第三沸就要淡些,等她全熬好了,兌在一起,這樣夫人每次吃的藥濃度都是一樣的,藥性也綿長,夫人可以早日康復。

奴婢心想,往常熬藥的時候到了第三沸,果然是要清淡些,二小姐真細心,想得真週到。”
  
  夏夫人眼睛閃了閃,走到窗邊看夏瑞熙。只見夏瑞熙蹲在廊下,小臉兒粉紅粉紅的,眼睛盯著藥罐,一看那藥罐裡的藥汁要溢出來,就忙著扇幾下蒲扇,神情專注恬淡。

  終於,她接過婉兒遞過的包布把藥罐提起來倒入旁邊的罐子裡,用一把竹勺攪拌均勻,試了試熱度,方把藥汁舀入一個小藥碗中備用。

  又吩咐婉兒:“你將那藥罐裡的藥汁燒開一遍,省得放餿了。”親端著藥汁朝夏夫人房裡走去。
  
  夏夫人見她過來,便吩咐真兒:“你去吩咐廚房,今天中午加菜,老爺要請少爺的先生吃飯。”

  這半年多來,夏瑞熙變化實在太大,讓她在高興之餘又有些莫名的擔憂,至於擔憂些什麼,她卻是說不出來。
  
  夏夫人常常會有這樣的錯覺,那個站在院子裡望著花草發呆,一臉憂傷的,不像是自己那個粗心肆意,年齡尚幼的女兒,反而像是一個經歷了風霜,知道了人間百味的成年女子。

  還有夏瑞熙昨日裡不跟自己求情,偷偷收買刑罰的張婆子,輕打良兒的事,也不像是往日裡自己的那個二女兒能做出來的事情。
  
  可是,聽說王氏罵自己之後,夏瑞熙臉上毫不掩飾的憤怒,還有看見自己病了之後深深的擔憂,替自己去老夫人房裡受氣代過的勇氣,站在老夫人院子裡整整兩個時辰而不動彈的倔強,

還有對自己和夏老爺的親暱孝順,對夏瑞昸的疼愛,又是流露得那麼的自然,和小時候還是一個模樣的。
  
  到底是什麼不對勁呢?夏夫人想得有些頭疼。
  
  “娘,喝藥了,不冷不熱正好。”夏瑞熙揚著一張大大的笑臉把藥遞了過來。
  
  夏夫人忙收拾起心思,接過去喝完藥,苦著臉望著夏瑞熙指指桌上。
  
  夏瑞熙莫名其妙地看著她,遞過一杯熱茶。
  
  夏夫人搖搖頭,指指嘴。
  
  夏瑞熙湊過去看,“不燙啊?哦!”恍然大悟地打開盒子,拈了一粒蜜餞塞進夏夫人嘴裡,又塞了一顆在自己嘴裡,笑得沒心沒肺。
  
  夏夫人嘆口氣,還是一樣的粗心,看來還得再打磨打磨。
  
  夏瑞熙向夏夫人表功:“娘有沒有覺得今天的藥不一樣?”
  
  夏夫人不動聲色:“怎麼不一樣?”
  
  夏瑞熙道:“我前段時間吃藥吃得太多,發現一服藥吃到後面那一天時,總是要淡許多,如果是安神的呢,那天的效果就會差些。

我就尋思著,肯定是因為熬的方式,如果一次熬出來,兌好了濃淡,藥效也始終能保持一致。我怕弄錯,特意去問了爹爹,爹爹直誇我聰明呢。還說,我要是個兒子,肯定能繼承他的衣缽。”

  說完撲閃著眼睛盯著夏夫人看,小兒女形態表露無遺。
  
  夏夫人啞然失笑:“是,果然是神醫的女兒。”隨即不在意地問:“熙熙,昨日裡受苦的時候,可有怨恨你奶奶了?有沒有怪娘不去接替你?”
  
  夏瑞熙警覺地感到,夏夫人似乎在試探她。眼睛紅了紅,搖頭低聲道:“女兒沒有怪娘。女兒怕娘病。”

  她沒有提夏老夫人,夏老夫人果然偏疼孫子,不愛孫女,為了和兒媳婦置氣,讓孫女在冬天的院子裡一站半日,不聞不問,實在是太狠心了些。

  她猶豫了一下,添上一句:“她們欺負我們。我想打她那守門的丫頭,可是我怕給娘惹麻煩。爹爹不在家,娘病著,弟弟又小,我是最大的,有什麼,我自然該多擔一些……”
  
  夏瑞熙不知道自己的這句話和夏老爺平時和夏夫人說一句話有異曲同工之妙。

  夏老爺常常對夏夫人說:“我爹死得早,娘身體不好,大哥不理事,只有我一個人還有點能力,有什麼,我自然該多擔一些……”
  
  夏夫人想起夏老爺的話,完全忘了剛才的懷疑,只覺得夏瑞熙和夏老爺果然是很像。沉默了一會兒,摸摸夏瑞熙的手:

  “你能想到這些,很好。你從小就是個孝順的孩子,也不枉爹娘疼愛你一場。你也別怪你奶奶,千年的媳婦熬成婆,她有她的想法和難處。將來你若是到了婆家,就知道了。”
  
  夏瑞熙眼圈一紅,哽咽起來,“娘,我不想嫁人了。”
  
  夏夫人忙拿手絹按住她的眼睛:“不能哭,不能哭。馬上過年了,正月忌頭臘月忌尾,現在哭了,明年一年到頭都會哭。忍著。”見她忍住了,嗔怪道:“傻孩子,哪兒能不嫁人呢?”
  
  夏瑞熙低聲道:“沒人看得起我。”她故意提起這個,不能讓夏夫人透透口風,到底對歐家的事情是怎樣打算的。她可一直提心吊膽呢。
  
  夏夫人道:“胡說。等過了年,我和你爹自有安排。”
  
  夏瑞熙問有何安排,夏夫人卻是無論如何也不肯說了,只攆夏瑞熙回房去休息,又再三交代,不準她落下功課。
  
  夏老爺回家的第二天,就是去找回三天三夜未曾回家的夏大伯,從早上找到晚上,終於從私娼那裡把喝得爛醉如泥的夏大伯拉回了家。

  夏大伯回家酒醒後的第一件事就是把鄒嬤嬤打了個半死,讓人抬了扔在王氏娘家門口,又狠狠罵了王氏一頓之後,夏家大院總算是安靜了下來。
  
  日子一天天地過去,在紛紛揚揚的大雪中,聽著院子裡僕人們一邊放鞭砲,一邊大喊“瑞雪兆豐年”,夏瑞熙帶著幾分惆悵,幾分快樂,度過了到這裡來的第一個大年三十。
  
  祭祖後,一家人高高興興吃完了年飯。長輩分發紅包給小輩,主子分發紅包給下人,整個夏府俱是喜氣盈盈的。
  
  夏瑞熙想起獨自在外院養傷的良兒來。外院條件不如雪梨小築好,良兒又是受罰送到那裡去的,只怕其他人不會對她有多上心。

  夏瑞熙怕她會餓著,又怕她孤獨了傷心。特意吩咐了純兒去照顧良兒,把桌上好吃的好玩的都撿了裝了一大盒讓純兒送去。
  
  一家人守了夜以後,夏瑞熙被丫頭婆子們簇擁著回雪梨小築去歇息。

  進門就看見純兒眉毛蹙著,望著火盆子,一臉的憂傷。見眾人進來,純兒忙堆滿了笑,起身給夏瑞熙取下披風,提鞋給她換。
  
  夏瑞熙只當是良兒不好,忙問:“良兒可好?”
  
  “回小姐的話,良兒一切都好。再養半個月就可以回來當差了。”純兒看看週圍的人,欲言又止。
  
  夏瑞熙也就沒再問,等眾人俱都退下,純兒服侍她躺好以後,她才問是怎麼回事。
  
  純兒為難地道:“過幾日再說吧。”
  
  “說。我讓你說你就說。”夏瑞熙越發篤定純兒有事瞞著她。
  
  純兒眼睛看著地上,輕聲說:“前兒夜裡,紅兒沒了。”
  
  夏瑞熙雖然早就料到了紅兒的下場,但真正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還是覺得一陣心悸和害怕。

  “夫人和三小姐知道嗎?”
  
  “夫人賞了一口棺材。三小姐什麼都沒說,也,也沒有去看過一眼。”
  
  紅兒的死,對夏府其他人來說,不過就是死了一個犯錯的卑賤奴才而已。夏夫人賞了棺材,在其他人看來,已是仁至義盡。

  但對夏瑞熙來說,卻深刻地提醒了她,這是一個視人命為草芥的時代,你若不能靠社會法制來保證你的人身安全,你就只有靠自己來保證自己的安全。

  她一定要小心謹慎,盡量多的把主動權掌握在自己手裡,而不是把自己的命運交給別人去把握,才能好好地活下去。
  
  純兒見夏瑞熙久久不說話,以為她不高興了。畢竟主子們都不願意在年節時聽到這樣晦氣的事情,不由擔心地喊了一聲:“小姐?”
  
  夏瑞熙看見純兒擔憂的模樣,知道她在怕什麼,低聲道:“純兒,你和良兒以後,一定要小心謹慎些。”

  隨手遞了個荷包給純兒:“辛苦了一年,賞你的。今晚上放你的假,不必守夜了,早些去休息吧。”
  
  純兒大喜過望,捏著荷包,給夏瑞熙磕了個頭,笑瞇瞇地去了。夏瑞熙直瞪瞪地望著帳頂,沒來由地感嘆其人情薄如紙來。

  純兒和紅兒有矛盾,知道她的死,有兔死狐悲之感,但片刻間見著了賞錢也就全然忘了難過。

  而夏瑞蓓呢,紅兒到底陪伴她多年,和良兒打架也是出於她的授意,可以說,紅兒是間接死在她手上的,活著的時候她還向夏夫人求情,死了卻是不聞不問。
  
  夏瑞熙胡亂地想,若是有朝一日,她的身份被人揭穿了,也死了,只怕也是沒人記得她,沒人會為她流一滴淚的。

  強烈的孤獨感如潮水一般的無聲無息地包圍了她,她裹緊被子,抱緊自己的肩膀,悄悄流下淚來:“爸爸媽媽,我想回家。”
作者: foguin    時間: 2011-5-6 11:23 PM

第一部 出嫁的問題 第二十九章 桃花
  
  初三一大早,夏瑞熙就蹦到上房,守著夏老爺夏夫人,也不說什麼,就是跑進跑出地大獻殷勤。一會兒幫夏夫人剝松子,一會兒喂夏老爺吃兩粒瓜子。
  
  夏老爺看著坐在窗邊專心致志剝栗子的夏瑞熙,悄聲問夏夫人:“她又在耍什麼花樣?”
  
  夏夫人低聲道:“我怎麼知道?”
  
  “你女兒你怎麼不知道?”
  
  “她不是你女兒呀?”
  
  夏老爺能說會道向來碰上夏夫人就會自動卡殼,他嘆口氣,清清嗓子:“熙熙,你過來。”
  
  夏瑞熙笑著過去,挨著他坐下:“爹爹有什麼事?”
  
  夏老爺直來直去地問:“你又在打什麼主意?”
  
  夏瑞熙笑著看了夏夫人一眼,不說話。夏老爺嗔怪道:“還說你不知道?你不知道女兒望你做什麼?”
  
  夏夫人道:“你才怪了,她望我,我就知道了?那我望你,你知道我心裡想什麼嗎?”
  
  夏老爺呵呵一笑:“不說全部知道,但最起碼也有十之八九是知道的。”
  
  夏夫人臉一紅,啐道:“當著女兒也沒個正經!”
  
  夏老爺見夏瑞熙盯著腳尖不說話,站起身:“你們母女慢慢說。我去看看去你大哥家拜年的禮物準備得如何了。”
  
  夏夫人柔聲道:“熙熙,你爹走了。有什麼事要和娘說的?”自從夏瑞熙主動替她去夏老夫人院子裡吹了一個下午的冷風和日日為她熬藥之後,母女之間的感情更親厚了。

  相處時間一長,夏瑞熙在夏夫人面前漸漸地也沒從前那樣拘束。她發現,只要不觸及底線,方法運用得當,其實夏夫人是個很好說話,很溫柔,很疼愛兒女的母親。
  
  夏瑞熙眨眨眼,努力讓自己的表情看上去很害羞:“娘,您忘了?那天您跟我說的那件事情?”
  
  夏夫人莫名其妙:“什麼事?”
  
  夏瑞熙嘆口氣,揪著衣角,害羞地說:“就是那件事啊?您那天不是說,過了年以後,您和爹爹自有安排嗎?”
  
  夏夫人恍然大悟,示意麗娘遞過一隻金漆木盒來,從裡面取出一張黃色的符紙,小心翼翼地遞給夏瑞熙。

  “我還說等過完年再和你說這事兒呢,你等不得了,就先告訴你罷。”
  
  符紙上還帶著一大股子香灰氣,也不知是從哪裡求來的。夏瑞熙打開一看,上面就用朱砂寫了兩句詩:“人間四月芳菲盡,山寺桃花始盛開。”這和她嫁人有什麼關系?
  
  夏夫人收回紙符,虔誠地對著桌上的佛像拜了拜:“這是你爹這次出門,特意繞道幾百里去京城佛緣寺為你求來的。”
  
  夏瑞熙點點頭,佛祖管得挺寬的,不但管眾生的生死富貴,還管著眾生的姻緣。只是,它卻管不了世上那麼多餓死病死的眾生。

  夏瑞熙從小受的是唯物主義教育,是不信這些的,每當看見有人有病有事就去拜神求佛,她更多的是感到可笑,可是,她卻穿越重生了。
  
  “你爹問過高僧了,就是上次給你的東珠手串開光的那位高僧。他輕易不肯幫人的,但出手就從來沒失過手。當朝宰相為自己病重的小兒子在他禪房外等了三天,他不但不肯幫忙,

就連禪房也未出半步。也不知為何,你爹偏就投了他的眼緣,上次是為你的東珠手串開光,這次又答應了你爹為你算姻緣。”
  
  夏瑞熙看看手上那串不被允許取下來的東珠手串,又看看夏夫人殷切小心的模樣,突然覺得夏夫人和夏老爺求神拜佛的行為也沒那麼可笑了,姑且不說她穿越重生的事實,

更多的原因是她從中看到了一片濃濃的父愛母愛。夏瑞熙盡量讓自己的神情顯得虔誠小心:“這如何解?”
  
  “人間四月芳菲盡,山寺桃花始盛開。”夏夫人念了一遍紙符上的詩,頗有些擔憂的樣子,看了看夏瑞熙,欲言又止。
  
  倒弄得夏瑞熙有些忐忑不安起來,眼巴巴地望著夏夫人:“可是不好?”
  
  夏夫人忙道:“胡說,哪裡不好?只是有一點點麻煩而已。”
  
  夏瑞熙想起她那個關於“正月忌頭臘月忌尾”的說法,忙順從地糾正:“是,很好,只是有一點點麻煩而已。那是什麼麻煩呢?”
  
  夏夫人這才滿意地點頭:“你得記住這些禁忌,否則將來到了別人家,人家會不高興的。”
  
  “嗯。女兒記住了。”夏瑞熙心裡好似有七八隻小手在撓啊撓的,恨不得夏夫人趕快轉到正題上。
  
  夏夫人竭力讓自己的神色顯得平和,微微一笑:“也沒什麼,就是說你只要四月初八的時候去佛緣寺燒頭一炷香,就萬事大吉了。”

  實際上,老和尚的原話是,夏瑞熙命中有一個大劫,雖然上次的墜馬事件已經化解了,那串東珠手串盡可保她性命無虞,但其他運勢卻大受影響。

  比如她的姻緣就是其中一件,若是處理不當,還會禍延家族。必須在四月初八佛祖生日這天親去佛緣寺燒頭一炷香才可化解,過後就諸事大吉了。
  
  盡管知道了化解方法,夏夫人和夏老爺還是一直憂心忡忡。

  這頭一炷香,說起來容易,但可不是那麼容易做到的,佛緣寺靠近京城,有多少達官貴人想燒這第一炷香?可夏家燒這第一炷香卻是勢在必得。

  夏老爺和夏夫人商量了許久,決心利用宣大舅門生遍布天下,夏老爺患者遍京城的優勢,帶著夏瑞熙早些上京城去打點準備一番。
  
  夏夫人道:“等過了年,我就給你準備衣服首飾。三月就讓你爹爹帶你去京城,到時候你可得聽你爹爹的話,不要把我教你的規矩全忘了,路上也不要落下那些女紅才藝。記住了?”
  
  夏夫人見自己說了半日,也不見夏瑞熙答一句,奇怪地望去,只見夏瑞熙愣愣地看著自己發呆,不由推了她一把:“你這孩子,又在發什麼呆?”
  
  夏瑞熙拉了夏夫人的手,低聲說:“娘,您和爹待我真好。”
  
  夏夫人啞然失笑:“你是我們的女兒,我們不待你好待誰好?”
  
  不是的,我不是你們真正的女兒,夏瑞熙在心裡如是說。抬起頭認真地,仿佛宣誓一般的說:“娘,將來我一定要好好待你和爹爹。”假若她能一直都不被識破的話。
  
  “好。我等著享你的福。”夏夫人開心地笑起來。
  
  “享誰的福啊?”夏老爺牽著夏瑞昸從外面進來,“剛才宣五來了,還送了許多東西過來。”
  
  夏夫人奇怪地問:“咦,本該是咱們先去拜年,他們再過來的,怎的今年就突然先來了?又怎會宣五一個人來?你可留他用飯了?”

  宣大舅是大的,又是夏夫人的娘家,論理,是應該夏老爺先去拜年,那邊再回拜的。
  
  夏老爺搖搖頭:“你是不知道。宣五是一個人來的,帶了幾個小廝,拉了一車東西過來。有一張古怪的桌子,幾個錦墩,銅網,銅盆,銅簽子,還有些稀奇古怪的東西,

點明是宣六送給熙熙的。我留他吃飯,他也不吃,就像身後有狗追他似的,急慌慌地走了,出門的時候還絆了一下。我從前也沒發現這孩子這樣害羞啊?”
  
  夏夫人奇道:“這孩子小時候挺大方的,怎麼出去遊歷兩年回來反倒變成這副模樣了?”又問夏瑞熙:“你們上次一起玩的時候,沒見他特別害羞吧?”
  
  夏瑞熙心裡隱約猜到幾分,裝暈道:“沒啊?沒發現,不過,我本來也沒和他說過幾句話。”磨蹭了一會兒,夏瑞熙怕夏夫人繼續討論宣五,借口要去看宣六送來的東西,忙忙地告退了。

  夏瑞昸像一條小尾巴,牢牢地掛在夏瑞熙的衣角上,興奮地嚷嚷著要去看夏老爺口中那張古怪的桌子是做什麼用的。
  
  夏瑞熙回了雪梨小築,只見丫頭們已經在婉兒的指揮下,有模有樣地按照那天晚上的樣子,把那燒烤桌支在了廊下,幾個丫頭正在那裡比劃著怎樣燒,怎樣烤,笑得燦爛無比。
  
  大概是夏瑞熙越來越得夏夫人信任,加上她調教得法的關系,婉兒如今對她的態度可以說是奴顏媚骨再加奴顏媚骨。

  夏瑞熙喊她往東,她絕對不敢往西,喊她走十步,她絕對不敢走九步半。

  但夏瑞熙明白,狗改不了吃屎的性,婉兒是不可能做到對她絕對忠誠的,婉兒的心中,利字永遠都是排在第一位的。

  有機會,她就會馬上跳出來爭奪她所能爭奪到的一切,不會因為什麼主僕情意而心軟半分。
  
  婉兒見夏瑞熙牽了夏瑞昸進來,忙忙地諂笑著上前遞給夏瑞熙熱茶,又討好地取了點心盒子遞給夏瑞昸。夏瑞昸小大人一樣地背了手:“把點心盒子拿開,少爺不是小孩子了。”

  全然忘記了自己剛才還在夏夫人房裡塞了滿嘴的栗子,指著那鋥亮的銅網喊一個小丫頭:“你把那個遞給少爺看看。”
  
  婉兒討了個沒趣,並不難受,不屈不撓地擠開那小丫頭,親取了銅網遞給夏瑞昸:“少爺真聰明,一眼就看出這東西是最重要的。”
  
  夏瑞昸道:“這東西如何是最重要的?莫非其他東西就不重要?你倒是說給少爺聽聽。”
  
  婉兒笑道:“少爺您看,火盆在下面,肉放在上面烤,沒了它,肉可不是就掉下去燒焦了麼?所以其他東西都沒它重要。”
  
  “那桌子呢?桌子難道不重要嗎?”一個小丫頭懵懵懂懂地問:“沒了桌子,網可支在哪裡?”
  
  婉兒斥道:“笨丫頭,網自然是想支在哪裡就支在哪裡,這還用問?”
  
  夏瑞昸拿著那銅網翻來覆去地看了看,一本正經地說:“婉兒果然聰明。等會少爺賞你肉吃。”
  
  婉兒還沒笑開呢,夏瑞昸的下一句話就蹦出來了:“等會兒就把網支在你手上吧。”
  
  夏瑞熙沒忍住,噴了一地的茶。正在笑鬧,真兒笑著走來道:“二小姐,四少爺,大姑爺、大小姐拜年來了,夫人讓奴婢來請二位速去上房。”



第一部 出嫁的問題 第三十章 拜年

  夏瑞楠和武子安在夏家並沒有待多長時間。

  他們來的時候就已經是中午,剛好趕上吃午飯,略略坐了一會兒,喝了盞茶,夏瑞楠連悄悄話也還沒來得及和母親姐妹說,武府便派人來接,道是家中有事,請少爺少奶奶速速回去。
  
  大過年的,會有什麼急事非要武子安夫婦回去不可?何況夏瑞楠還挺著一個大肚子,又不曾當家。所有人都知道是武夫人不喜兒媳在娘家待長了而找的借口,卻不好點破。
  
  夏老爺心中很不高興,望著武子安說:“我是很久不曾見到你二人了,你二人就不可以留下來吃了晚飯再走麼?”
  
  武子安歉意地悄悄握了眼圈泛紅的夏瑞楠的手,訕笑著對岳父道:“這幾日家中人多事多,也不知有何急事。改日小婿一定帶楠楠來看望二老。”
  
  夏老爺臉色極難看,嘆了口氣:“女兒嫁給了你家,就是你家的人。她現在身子重,從小又是個實誠嬌弱的,若是她耍小心眼兒,你多多擔待些。”

  其實他這話自相矛盾,既然實誠嬌弱,又怎會耍小心眼兒?只不過一片慈父心腸,他不敢說不要讓夏瑞楠受氣,自家女兒耍小心眼,讓武子安多擔待。
  
  武子安對夏老爺夫婦是很敬重的,知道他們不放心,也知道自家母親的脾氣和妻子的處境,但為人子女,又哪裡敢言父母的過失?

  只能默默埋在心裡,抱拳正色道:“請二老放心。子安一定待楠楠好的。”
  
  夏夫人不捨女兒,又沒有法子,到底女兒已經是人家的人了,只得強顏歡笑著送了出去,回頭就看著夏瑞熙和夏瑞蓓嘆氣。

  也不知這兩個女兒將來會遇上什麼樣的婆婆,只求千萬不要遇上武夫人那樣又刁又惡的婆婆。
  
  夏瑞熙知道夏夫人心中難受所為何事,跑進跑出張羅著晚上的燒烤活動,還特意去邀請夏老夫人參加,力求轉移夏夫人心中的不快,彌補夏老夫人和兒子兒媳之間的裂痕。
  
  夏瑞蓓仍然是什麼都未察覺,一會兒挑剔桌子器具不精細,一會兒嫌棄烤肉調料味太淡。

  無論她如何可惡,夏瑞熙都笑嘻嘻的,只把她看做是一個自己工作生活中不得不面對的一個刁鑽可惡的客戶。

  夏瑞蓓做得實在過分的時候,夏瑞熙也給她應有的教訓。但無論如何她都恪守一個原則,就是不往心裡去,不影響自己的好心情。
  
  夏瑞熙一手導演的這場燒烤晚宴最終在歡樂的氣氛中渡過。

  夏老夫人雖然對著兒子兒媳仍然沒有什麼好臉色,但還是接受了夏夫人作為道歉而遞上的親手炙烤的斑鳩肉,又特別的誇了夏瑞熙幾句懂事,孝順之類的話。

  至此,這場家庭糾紛算是結束了。
  
  解決了老夫人這個後顧之憂,初四一大早,夏老爺帶了妻兒並一車禮物高高興興地去宣大舅家拜年。
  
  宣大舅早接著消息,早早兒便讓宣五等在外面迎接夏老爺一家。宣五這次見著了姑父姑母倒是落落大方,沒露出什麼特別的神情來,只是眼角直往夏瑞熙姐妹倆的車子瞟。
  
  車到了二門,女眷下了車,宣五飛快地瞅著夏瑞熙微微一笑,夏瑞熙還沒反應過來,夏瑞蓓已經白了宣五一眼:“五哥笑得好奇怪,仿佛沒見過咱們姐妹似的。”
  
  她這一句話成功地引起了夏夫人的注意:“胡說,笑就是笑,有何奇怪的?”夏夫人雖如此說,卻仔細地看了看宣五,又看了看夏瑞熙。
  
  夏瑞蓓垂了頭不吭氣,只嘴角忍不住露出一絲得意的微笑來。
  
  夏瑞熙假裝什麼都不知道,低頭整理衣裙上的褶皺,心裡直嘀咕,這夏瑞蓓是什麼心思?仿佛總想把她和宣五擰在一起似的,她可得小心了。
  
  更讓夏瑞熙覺得毛骨悚然的事情還在後面。

  宣大舅的眼睛穿過眾人直接就落到了她身上,那眼神又嚴厲又頗有些審視的意味在裡面,仿佛她做了什麼錯事一般,嚇得夏瑞熙忙檢查了一遍自己的衣服首飾和行為可有不妥之處。

  直到婉兒再三保證她今天絕對沒有任何失儀之處,她才亦步亦趨地跟在夏夫人身後,絲毫不敢有任何多餘的舉動,宣六悄悄喚她去玩,她也不敢去。
  
  接著夏瑞熙又發現今日宣家人看她的目光都有些不一般,那些小妾也就不說了,特別是宣舅母那表情讓她糾結萬分。

  宣舅母異常熱情地拉著她的手左看右看,誇了許久,誇到夏瑞熙臉紅了才放手。

  放手也就放手了吧,宣舅母和夏夫人說話時還總不時地抬起頭盯著夏瑞熙看幾眼,又呵呵的笑,笑得她如坐針氈。
  
  夏瑞熙隱隱覺得有些不妙,趁著宣舅母吩咐旁邊一個小妾去廚房安排飯食的機會,拉了拉夏夫人的衣袖,不安地低聲說:“娘,可是我有什麼地方不妥?怎麼他們一個個都這麼看我?”
  
  夏夫人早發現了不對勁,卻笑著說:“你多心了,去和你六姐玩會兒吧?春天她就要出閣,以後你們見面的機會會很少,趁這個機會和她多說說話。記得把你妹妹也喊上。”
  
  夏瑞熙萬分不願喊夏瑞蓓,但也看得出夏夫人這是打算把二人支使開,好和宣舅母說話。只得喊上夏瑞蓓,卻特意只帶走婉兒,找個借口留下了純兒打探消息。

  誰知夏夫人防得甚緊:“純兒怎不隨你小姐去?快去。”純兒也只得灰溜溜地跟了上去。
  
  待小姐們離開,宣舅母笑瞇瞇地湊過來,拿出一對鮮翠欲滴的翡翠如意,取了一隻遞在夏夫人手裡,但笑不語地看著夏夫人。
  
  夏夫人心中明白宣舅母的意思,卻笑瞇瞇地裝糊塗:“這翡翠如意的成色和雕工很不錯。不知嫂嫂是從何得來的?”
  
  宣舅母笑道:“這是我家老五從京城最有名的珍瓏軒帶回來孝敬我的。可我年紀大了,對這些珍玉珠玩漸漸沒了興趣,還不如給年輕人把玩。

妹妹,你家熙熙賢良可愛,我想送一隻給她,不知你意下如何?”親戚間想要聯姻,又怕被拒絕大家面子上不好看,只得用這樣的法子試探,若是彼此有意,便好請媒人上門提親了。
  
  夏夫人呵呵一笑,把如意放回錦盒中:“嫂嫂太過寵她。那丫頭頑劣,恐怕是配不上這如意的。”然後憂愁地輕聲道:“嫂嫂是自家人,妹妹不瞞你。

你是不知道,年前她爹去京城萬佛寺給她求了一簽,簽上要她四月初八佛祖誕辰日去萬佛寺上頭一炷香,否則……唉……真是……這個孩子,總也不讓我省心呢。”
  
  夏夫人眼瞅著宣舅母臉色微變,接著說:“雖然事關一家人的運勢,可這頭炷香可哪有那麼好上的?

我和她爹商量了一下,還是只有請哥哥幫忙,給他京中的學生寫封信,疏通一下,那日務必讓熙熙拔得頭籌,上這頭炷香。上了這頭炷香,自然什麼都好。”
  
  夏夫人的話雖然說得不是很清楚,但宣舅母自己會聯想,肯定不是什麼好事,夏瑞熙這丫頭各方面條件都挺不錯的,但就是嫁不出去,說不定真的是命不好,只怕會禍延自家,

這樣的兒媳婦怎能要?宣舅母自然是忙不迭地答應了,又使眼色讓人把那對翡翠如意收起來,再不提要給夏瑞熙如意的話。
  
  卻說夏瑞熙和夏瑞蓓出了主院,夏瑞蓓帶著一絲詭異的笑容湊上前去:“二姐,你發現沒有?今日他們看你的眼神有些怪呢。”
  
  夏瑞熙打個哈哈:“我沒發現。”
  
  夏瑞蓓眼珠子一轉,“怎麼會呀?難道你沒發現今天一進門五哥就盯著你笑,接著舅舅也盯著你看,還有舅母對你那般的熱情,你不覺得奇怪嗎?”
  
  “我沒看五哥,也沒看舅舅,沒注意他們看沒看我。至於舅母對我熱情,那是應該的,娘對表姐她們同樣也很熱情,所以斷然和奇怪二字扯不上關系。

你這些話休要讓別人聽見,小心人家笑你不懂事。”夏瑞熙擺出一副姐姐的樣子來,一本正經地勸說夏瑞蓓。
  
  夏瑞蓓沒想到夏瑞熙居然會端起姐姐的架子來教訓她,卻也找不到可以反駁的話,只得悻悻地閉了嘴。轉而去怪責燕兒踩了她的裙子,罵燕兒出氣。
  
  夏瑞熙堵住了夏瑞蓓那張呱噪的嘴,心裡卻亂成一團亂麻,聯想到宣五那奇怪的表現,只怕宣舅母會打她的主意,而夏夫人又順水推舟,親上加親。
  
  宣六笑吟吟地迎了夏瑞熙姐妹二人進去,讓香蓮把她屋裡好吃的好玩的統統都搬出來招待客人。
  
  夏瑞蓓看到窗下繡架上有一幅已完成了大半的五彩鴛鴦戲水紅綢被面,走過去俯下身仔細打量一番,笑道:“六姐姐,這是繡的什麼呢?”
  
  宣六臉瞬時紅了,故作不經意地道:“繡什麼?被面唄。難道你不認識啊?”
  
  夏瑞熙一進門就看見那鴛鴦戲水的花樣,便知宣六是在備嫁。又見宣六與夏瑞蓓兩個定了親的人互相調笑,不由暗自生出些悵然來。

  她們的未來已是有了明確的方向,而她的呢,仍然掩藏在一片迷霧之中,也不知她將來會遇上一個什麼樣的人,她的夢想是否能實現?

  又覺得提到這個話題,這屋裡的丫頭有意無意都在打量她,有些不自在,便去書架旁翻宣六的書,任由這二人去互相調笑。
作者: foguin    時間: 2011-5-6 11:25 PM

第一部 出嫁的問題 第三十一章 少女心事(一)
  
  夏瑞蓓搖頭晃腦地道:“我自然認識這是被面,我問的是,這被面繡的什麼花樣?這般的特別。咿呀,一針一線都精細得很,看得出六姐花了極大的心思呢。”
  
  宣六從來不是個吃得虧的,此時又無長輩在旁,更是猖狂。當下便啐了一口:“臭丫頭!你莫狂,你也會有今日的!你馬上就滿十四歲了吧?再過兩年,你且等著瞧!待孫棹……”
  
  夏瑞蓓到底是個小女孩,見宣六肆無忌憚地調笑她的婚事和未婚夫,頓時慌了神:“好姐姐,我什麼都沒說的。”
  
  宣六不依不饒:“現在你可認識這被面的花樣了?若是不認識,也好早些讓姑母教你。我看,大概今年春天,姑母就該讓你學繡了。”
  
  本來開玩笑的話說到這裡也就可以停了,可夏瑞蓓也是個吃不得虧的。見宣六嘴皮子利索的說個不停,心裡有些不服氣起來,咬了咬唇:

  “六姐,我聽說本來依舅舅舅母的意思,是要讓你秋天再出閣的,可是有人等不得了,催了幾次,這才定的春天,可有此事?”
  
  她這話一說,算是捅了馬蜂窩。宣六只當她是在諷刺自己迫不及待要嫁人,臉色大變,反唇相譏:“你聽說?你聽誰說的?

我也聽說,五哥這次出去,就遇上過那孫棹,他還向五哥打聽過你呢。我還聽說,那孫棹臉白得像搽了粉似的,風一吹就要飄走,比你這小身板兒還要弱不禁風。”
  
  夏瑞蓓說不過宣六,又聽她如此形容自己憧憬了無數遍的未婚夫,一邊覺得宣六是故意中傷,一邊又害怕是真的,心裡說不出的難受。

  咬著唇,漲紅了臉,跑過去抓住夏瑞熙,楚楚可憐:“二姐,六姐欺負我。”
  
  夏瑞熙只顧著想自己的心事,沒注意到這二人已是翻了臉。等被夏瑞蓓拉住了胳膊,才發現宣六粉面含煞惡狠狠地瞪著夏瑞蓓,而夏瑞蓓則臊得臉紅耳赤,眼裡已含了淚花。
  
  她弄不清楚狀況,只得先攔住宣六:“六姐姐,我替蓓蓓向你賠不是了,你且饒了她罷?”又低聲對夏瑞蓓說:“你到底說了什麼讓六姐不高興的話?還不道歉?”
  
  夏瑞蓓低著頭不說話,抽抽搭搭的,淚珠兒一顆一顆往下掉,原來帶些嬰兒肥的粉紅臉頰此時紅得更是幾欲滴血。
  
  宣六對夏瑞蓓冷哼一聲:“看在你二姐面上姑且便宜你了。你也就是騙你二姐這樣的老實人,我且看以後別人怎麼收拾你。”
  
  夏瑞蓓縮了縮脖子,低聲道:“那你呢?我也等著看別人怎麼收拾你這個悍婦。”
  
  宣六聞言豎眉道:“你說什麼?誰是悍婦?”
  
  夏瑞蓓抬起頭:“我就說你!你不是悍婦誰是悍婦?!”
  
  宣六推開夏瑞熙,上前一步虎視眈眈地瞪著夏瑞蓓。夏瑞蓓也不甘示弱地上前一步,明明比宣六矮了半個頭,氣勢卻一點都不比宣六弱。

  二人鬥雞似的一個瞪著一個,就等著看誰沉不住氣先出手,另一個好馬上跟上。
  
  眼見鬧得一發不可收拾,夏瑞熙忙一手拉了一個勸道:

  “快停下!都是自家姐妹,再鬧下去,長輩們知道了,誰也討不了好。大過年的,本該歡歡喜喜的,偏要為這些有的沒的鬧得不開心。”

  她先拖住夏瑞蓓厲聲道:“蓓蓓,你馬上向六姐道歉。你是客人,又是妹妹,沒有冒犯姐姐的道理。”
  
  夏瑞蓓極不甘心:“她也說我了,哪裡又有做姐姐的樣子?”
  
  宣六也冷笑:“熙熙,你走開,不干你的事。今天我就要替姑母教訓教訓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丫頭。”
  
  夏瑞熙是真沒聽清這二人到底爭執些什麼,況且是清官難斷家務事,又都是青春期的女孩子,心思最敏感情緒最多變。

  姑且不說誰對誰錯,壓夏瑞蓓吧,夏瑞蓓肯定要怪她胳膊肘往外拐;勸宣六吧,宣六肯定要怨她護著自己的親妹妹。

  勸誰都會得罪人,何必呢?乾脆不偏不倚,任由她二人去鬧,鬧夠了自然消停。
  
  當下尋了個舒服的位子坐好:“好,本來只是幾句玩笑話,笑笑就過去了的。你們真要鬧就鬧吧,反正我也逃不脫一個勸解不力的罪名,左右是要陪著你們一起受罰的。

大不了大家一起挨罵,挨板子,禁足,抄清心經罷了。你們不怕我也不怕。”
  
  聽她這樣一說,這二人反倒沒有下一步行動了,想起宣大舅和夏夫人的冷臉加板子也有些後悔害怕,只是都不肯先服軟。

  一個瞪著一個,瞪了約一盞茶功夫,眼珠子也瞪酸了,身子也站僵硬了,只盼著有人給她們台階下。

  但這二人平時兇惡慣了,丫鬟們是不敢觸這個霉頭的,那唯一能給她們台階下的人卻在那裡舒舒服服地烤著火,喝著茶,吃著瓜子,看著書,看都不看她們一眼。
  
  夏瑞熙從眼角裡瞟到火候差不多了,方才起身拍拍手,上前一手拉了一個,笑道:

  “我就說嘛,都是自家姐妹,那裡真會做那樣傷和氣的事情?來來來,快坐下喝口熱茶擦把臉,就該吃飯了。”又喊丫頭們打水來給二人洗臉。
  
  這二人一聲不吭地任由她打整一番,梳洗好了,還是彆扭地一言不發。夏瑞熙笑道:“我那日聽守院子的婆子說了個故事,你們也聽聽?”
  
  見二人俱不反對,便道:“說的是鄉下有個教私塾的先生很愛財,但他偏收了一個窮學生。先生從來沒從這窮學生身上得到過什麼好處啊,他心裡很不舒坦,想趕走這個學生吧,

又怕人家說他嫌貧愛富。於是就刁難這個學生說:‘先生出個對子給你對,若是對上了,你繼續上學,若是對不上,先生不教你這樣的笨學生。’那學生一聽就明白是怎麼回事,就說:

‘那好吧,請先生出上聯。’先生就說:‘老天下雪不下雨,雪在地上變成水,雪變成水多麻煩,不如當初就下雨。’”
  
  “學生一聽很犯難,先生一看難住學生了,得意洋洋地捻著鬍子說等學生知難而退,誰知那學生說:‘學生有對了,不過先生莫要怪責。’先生一聽,說:

‘只要你對得出來,恕你無罪。’學生就說出了下聯,把先生氣了個半死,卻又不得不留下了他。你二人猜學生是如何對的?”
  
  宣六是大儒的女兒,一向以才女自居,從來是個愛賣弄才華的,夏瑞蓓也不甘示弱,二人都絞盡腦汁地想起來,一連說了幾個不是對仗不工整就是那意思不對。

  吵一歇都忘了先前的尷尬,拉著夏瑞熙要喊她說出下聯。
  
  夏瑞熙扶了二人的肩頭:“過來,我說給你們聽,不過話不文雅,聽了可不許笑。”當下輕聲道:“學生說:先生吃飯不吃屎,飯在肚中變成屎,飯變成屎多麻煩,不如當初就吃屎。”
  
  話音未落,宣六已是哈哈大笑起來,一隻手在夏瑞蓓手上使勁兒地拍,夏瑞蓓也在笑,卻不屑地哼了一聲:“粗俗!”

  眼睛瞟著宣六放在她手上的那隻手,總歸是什麼也沒說,也沒有揮開宣六的手。
  
  吃飯時,夏瑞熙覺得氣氛變了。宣舅母熱情依然,只是明顯地少了幾分精神,怏怏的,有些心不在焉。

  宣大舅神態卻是輕鬆多了,就連笑聲也要大些,宣五影子全無,夏老爺、夏夫人倒是波瀾不驚。憑直覺,夏瑞熙覺得自己是暫時性的安全了。
  
  剛吃過午飯,宣六就急匆匆地告退,宣舅母拉了夏夫人和宣家幾個少奶奶抹牌九。夏瑞熙興致勃勃地坐在一旁看牌,順便也學一下這個時代富貴人家女眷必會的娛樂遊戲。
  
  夏夫人手氣極好,一會兒功夫便贏了五兩銀子。宣舅母和兩個兒媳一邊掏銀子,一邊哀嘆手氣背。

  夏瑞熙正看得津津有味,宣六的丫頭香蓮進來笑道:“二表小姐,我們六小姐請您過去喝茶呢。”
  
  夏瑞熙告了退,跟著香蓮走到門口,純兒拉拉她的袖子,示意她看左邊廊下。

  只見燕兒站在離門幾丈遠的地方,冷得縮手縮腳,夏瑞蓓則坐在廊下看著光禿禿的花園發呆,也不知在想些什麼,這樣冷的天氣,她居然半點寒意都感覺不到。
  
  幾人要走到宣六院子時,宣五急匆匆地從裡面出來,遠遠地看見了夏瑞熙,也不打招呼,面色怪異地飛快走了。
  
  宣六坐在窗下慢條斯理地繡著她的被面,夏瑞熙進去也不起身迎她,指了指繡架旁的錦墩:“坐過來吧。”
  
  宣六雪白纖長的手指輕輕觸摸著那精緻美麗的五彩鴛鴦,勾起嘴角:“知道剛才我和三丫頭為什麼要翻臉嗎?”
  
  夏瑞熙見她雖然笑著,卻一臉的憂傷,輕輕搖了搖頭。



第一部 出嫁的問題 第三十二章 少女心事(二)

  宣六道:“因為我們彼此揭了對方的短。”她使勁在鴛鴦的眼睛上扎了一針:“三丫頭說我急著出嫁,其實也沒說錯。定了親時他十三歲,我才五歲,他大了我整整八歲。

現在我十六歲,他已經二十四歲了,我爹和娘想讓我在家再留半年,等秋天裡再讓我出嫁。我也想多留些日子,可是他家等不得了,他家讓人來說,如果再不成親,就要先給他納妾傳宗接代。

爹和娘都說,納妾就納妾,哪個有頭有臉的人家不納妾?可是我不想……”宣六美麗的眼睛裡蓄滿了淚花,平時的意氣飛揚不見了影子。
  
  “哪個有頭有臉的人家不納妾?”這句話讓夏瑞熙心頭猶如壓了一塊巨石,讓她喘不過氣來。

  宣六握住剪刀,去拆繡線:“看,心思亂了,繡出來的花樣也是亂的。”她的手亂顫,笨拙地拿著剪子不知該往哪裡下手。
  
  夏瑞熙看不下去,按住她的手:“等會兒再拆吧?要不剪壞了多可惜?”
  
  宣六固執地掰開她的手,“我能做好。每當我心情不好的時候,我就到這裡來坐著繡它,不管心裡有多煩,從來沒有繡錯過一針。可是現在總出錯,也不知道問題出在哪裡?”

  她一剪子下去,繡線被剪斷的同時被面也被剪了一個小口子。
  
  “呀!”香蓮驚叫一聲,忙接過宣六手中的剪子,驚慌失措地看著那被面,顫抖著嘴唇,說不出話來。

  小姐們親手做的繡活兒精細無比,效率卻是極低,這樣一件半成品,少說也花了宣六三四個月的功夫。花的功夫多倒是其次,關鍵是不吉利。
  
  夏瑞熙忙道:“不礙事,這裡用同色的絲線劈開織上再繡上花就行了,看不出來的。”
  
  宣六懶懶地站起身:“是呀,怕什麼?反正他也不是第一次洞房花燭。”那不在意的樣子和剛才仿若兩人。

  見夏瑞熙疑惑的神色,她淡淡地道:“你知道嗎?我們這邊已經把婚期定下來了,他到底還是把他房中的丫頭先收了房,說不定我剛過去就要做娘也不一定。”
  
  以前心情煩亂卻不會繡錯一針是因為心中對這門親事充滿了希望,而現在總是繡錯則是因為心裡全是絕望。

  夏瑞熙同情地握住宣六的手,想安慰她兩句,卻發現自己的詞彙如此貧乏,什麼都說不出來。
  
  “你睡午覺嗎?”

  宣六把丫頭們趕出去,拉了夏瑞熙並排躺在床上,低聲訴說:

  “我小時每當看見母親默默流淚心裡就特別難受,發誓一定要做一個像姑母那樣的人,不管我生不生得出兒子,我的夫君也像姑父那樣,不納妾,把我捧在手心裡,如珠似寶地呵護我。”
  
  “我八歲那年,他已經是十六歲的翩翩少年了。他隨他父母來我家中拜訪爹爹,我擺脫了奶媽的嘮叨和盯梢,在菡萏園的小亭子裡遇見了他。

荷花的香味彌漫在空氣中,知了一聲一聲地叫喚,當時他穿著一身淡雅精緻的鴨蛋青袍子,坐在那裡讀書。當時我不知道他就是他,問他是誰,怎麼跑到我家裡來讀書。

他溫文爾雅地望著我笑,還念詩給我聽。他那樣好看,那樣溫和,我很快就喜歡上了他,直到奶媽追上來,拉走我,他還一直站在那裡望著我微笑。”
  
  宣六把頭埋入枕頭:

  “呵,後來我才知道那就是他。這麼多年了,他在我心裡一直都還是那個樣子。現在我才明白,他其實也和其他男人沒什麼兩樣,姑母那樣的福氣,不是隨便誰都能有的。”
  
  夏瑞熙道:“你剛才說你和蓓蓓互相揭短?我剛才來的時候看見她坐在廊下發呆,這麼冷的天氣也不進屋去烤火。她那位……?”

  作為女人,夏瑞熙也有八卦的一面,她對夏瑞蓓的未婚夫是個什麼樣的人很感興趣。
  
  宣六嘆口氣:“我心裡不好受,所以也不想要她好受。她那位倒沒聽說有什麼通房小妾之類的,卻是個病癆鬼。五哥曾經遇到過他,他看上去身體不是很好,臉很白,身體很瘦弱。

姑父和姑母這次可能真的是看走眼了。”
  
  夏瑞熙這才明白夏瑞蓓為何如此失態。夏老爺身為醫道國手,居然會選了一個病癆鬼做女婿?這其中肯定有什麼夏家不知道的情況在裡面。

  夏瑞熙盤算著應不應該把這情況告訴夏夫人,她有足夠的理由相信,如果夏瑞蓓嫁得不好,夏家一家子都會過得不舒坦。

  可夏夫人和夏老爺就算是知道了,有沒有辦法呢?能不能悔婚?這是一個關鍵的問題。
  
  宣六幽幽地說:“就在前半天,我還是羨慕著你的。”
  
  “羨慕我?”夏瑞熙啞然失笑,“我有什麼值得羨慕的?別人給我面子不說透,你也要來這一套?”夏家二小姐出嫁難,早已是西京城裡公開的秘密。
  
  宣六握住了她的肩頭,嚴肅地說:“熙熙,我不是跟你開玩笑。我幫人問你一句,有人願意娶你,終生都對你一個好,無論如何不納妾,你可願意?”
  
  夏瑞熙心裡已經猜著是誰了,但是這個人她不願意嫁。便乾笑:“你也來打趣我?這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裡有我說話的地方?”
  
  宣六定定地看了她一會,失望的說:“我不信你不明白我的意思,看來你是不願意了?我五哥哪裡不好?為什麼姑母不答應,你也看不上他?”
  
  聽得夏夫人拒絕了宣府的提親,夏瑞熙一陣暗喜,表面上卻很迷茫的說:“這和五哥有什麼關系?”
  
  宣六嘆了口氣:“熙熙,你什麼時候心眼也這麼多了?和我也裝迷糊。我們以前的時候,是無話不說的。

你還記得去年春天的時候,就在這張床上,你和我也是這樣躺著,你說你將來一定要嫁給自己喜歡的人,我那時真羨慕你啊,那樣自由,可以騎著馬滿大街的跑,不像我,整日裡關在家中。”

  她的臉上突然綻放出急切的渴望來:“熙熙,我剛才說的那個人就是五哥。我最了解他,他說到就能做到,他會對你好的。你做我的五嫂吧?”
  
  宣六已經把話說得這樣明白,夏瑞熙再裝下去就顯得太矯情,太虛偽了。她苦笑著:“我不能,六姐。”
  
  “為什麼?”宣六睜大了眼睛,“你小時候和五哥也處得很好的不是嗎?你不要怕他會欺負你,我爹和娘一定會為你做主的。

難道說,你寧願嫁一個從來也不曾見過的人,也不願意嫁給五哥嗎?我們兩家家世相同,彼此知根知底,親上加親,你……”

  她還有一句話沒說出來,那就是,難道夏瑞熙寧願嫁不掉也不願嫁給宣五?
  
  夏瑞熙輕嘆口氣:“我不是舅舅心目中的兒媳模樣。就做他的外甥女就好,若是真進了你家門……我不說你也明白。”她如今說話也學會了說一半藏一半,再不敢直來直去。

  宣大舅不喜歡她,她一早就看得出來,感受得到。

  她若真的嫁給了宣五,姑且不談表兄妹成親後下一代的問題,就是宣大舅每日裡對她的挑剔也不可能讓她過上舒坦的日子,她更沒有心思去敷衍宣五的那些庶母。
  
  宣大舅一向對夏瑞熙頗為嚴厲,宣六也是知道的。她還以為夏瑞熙是害怕宣大舅才不肯嫁給宣五,便安慰道:“你不要怕我爹爹,他其實很好的。”
  
  夏瑞熙腹誹道:“因為他是你親爹,所以你當然覺得他好了。”口裡卻說:“是啊,舅舅是很好的人,只是我這樣的性格不適合在你們家,我娘大概也是怕我丟她的臉所以才不答應。”
  
  她這句話讓宣六看到了希望,宣六眼睛一亮:“只要你去和姑母說,她肯定會改變主意的。”
  
  夏瑞熙嚇了一跳,不!這樣就很好,她一點都不想要夏夫人改變主意。

  看著宣六期待的眼神,還有她身後那個一心討好自己的宣五,夏瑞熙頭痛地考慮自己到底要找一個什麼冠冕堂皇的理由,既不傷害別人,又能徹底地打消宣五的念頭,從而回絕這門親事。
  
  想來想去,夏瑞熙始終找不到這個理由,只好把一切都推到夏夫人身上。她深吸了一口氣,開始扮演一個極其孝順的孩子:

  “我母親的脾氣,你很清楚,她一旦決定的事情,是不會改變主意的,就是我爹也不能說動她。而且,我也不想讓她不高興。你知道的,上次我墜馬的事情,已經讓她很傷心了。”
  
  宣六沉默了一會,憂傷地搖頭:“你現在的變化真大。可是五哥怎麼辦?他苦苦求了我爹和娘那麼久,如今姑母卻……”

  她開始描述宣五對夏瑞熙的一片真情,那些在宣六看來深情無比的舉動在夏瑞熙看來卻是青春期男女都會做的一些正常的舉動,聽得夏瑞熙昏昏欲睡。
作者: foguin    時間: 2011-5-6 11:27 PM

第一部 出嫁的問題 第三十三章 少女心事(三)
  
  宣六兄妹生於這個時代,婚姻戀愛不自由,信息也閉塞,自然比不上夏瑞熙知道的愛情故事多,也沒體驗過什麼是真正的愛情。

  他們以為見過幾次面,說過幾句話,而對方讓自己不討厭,有心動的感覺,就是自己要找的那個人了,於是就想和那個人共度一生。
  
  來自異界,已是走過將近三十年人生歷程的夏瑞熙卻是知道,愛情很美好,現實很殘酷。

  她始終認為,人的一生中,那個能夠和你相濡以沫,長相廝守的人不是靠隨便見幾次面,感覺良好就可以確定下來的。

  有很多人,你認為你已經足夠了解他,他會是你一生的依靠,卻會在若干年之後才發現,你其實一點都不了解他,而這個人也不是你最需要的那個人。

  雖然不排除一見鐘情後長相廝守的例子,但那就像中彩票一樣充滿了偶然性,夏瑞熙嚮往那種美好,卻從不奢望自己能得到,所以她還是踏踏實實的就好。
  
  既然不想聽宣五的愛情,又高床軟枕舒舒服服的睡著,夏瑞熙自然想睡覺,她確實也那樣做了。宣六氣急敗壞地推她:“你這個沒良心的,怎麼竟然睡著了?”
  
  夏瑞熙翻了個身,含糊道:“這幾日過年,娘管得沒那麼嚴,玩得高興,每夜裡都很晚才睡覺。真的睏了。”

  拉了被子把臉蓋上,再不肯睜眼。宣六無奈,只怪夏瑞熙不開竅,替宣五不平,發了會子呆,才沉沉睡去。
  
  夏老爺一家在宣府吃過晚飯才回去,一回了家,夏瑞蓓便病倒了。不吃不喝,整日躺在床上默默流淚。

  夏老爺給她瞧了幾回,也看不出她到底得的什麼病。問她,她什麼也不說,問丫鬟,丫鬟們都是一問三不知。
  
  夏瑞熙自然知道夏瑞蓓得的是心病,但夏夫人不問,她也不好說。

  她不敢直接告訴夏夫人宣六和她講的事情,怕自己主動提起妹妹的婚事,議論將來的妹夫會讓人覺得她不守閨儀,畢竟她是一個還未定親的女孩子,是不該私下裡議論這些事情的。

  可是,作為一個關心妹妹的姐姐,她好像又應該提醒一下夏夫人才對。
  
  所以夏瑞熙在陪著夏夫人打理家事,夏夫人憂心地提起夏瑞蓓病的時候,她適時委婉而擔憂地說了一句:

  “那天蓓蓓和六姐吵嘴了,也不知吵些什麼,蓓蓓還哭了,她好勝心強,會不會就是為了這個?”
  
  夏夫人一聽,皺眉道:“你三人不是在一起嗎?她二人吵什麼你怎麼不知道?你去哪裡了?”竟然是無比的嚴厲。
  
  夏瑞熙嚇了一跳,不明白自己說錯了什麼,為何會讓夏夫人如此生氣?便委委屈屈地說:“我就在屋裡。”
  
  “你倒是,你在屋裡,她二人吵什麼你怎會不知?”夏夫人把手裡的毛筆往筆架上重重一放,“你什麼時候也學會騙我了?”
  
  夏瑞熙垂手肅立,可憐兮兮:“我們一進門,蓓蓓見著了六姐繡著的嫁妝,她二人便彼此調笑。我插不上話,就到旁邊看書,誰知不大會兒功夫,蓓蓓便過來拉我說六姐欺負她,

六姐卻說她不知天高地厚,我怕大家被罰,就勸了幾句,總算是沒有再吵。當時之所以沒有告訴長輩,是因為覺得不是什麼光彩的事情,並不是故意騙娘的,我錯了,以後再不敢了。”
  
  她這樣一說,夏夫人便明白了,鬆了口氣,指指旁邊的凳子:“你可知道,那日你舅母向我提起想為宣五向你提親?”

  言畢嚴厲地盯著夏瑞熙。她最怕的就是夏瑞熙背著她和宣五會面,有私情。
  
  夏瑞熙驚慌失措地不敢坐:“女兒不知。娘不會答應了吧?”
  
  夏夫人道:“你是希望我答應呢?還是不希望?”
  
  夏瑞熙瑟縮了一下:“女兒不敢說。”
  
  “我讓你說你就說。”
  
  “舅舅太嚴厲,女兒有些怕他。五哥在女兒眼中只是哥哥。”
  
  夏夫人點點頭繼續做事,“你記著你說的話,你五哥永遠只能是你五哥,他不合適你,他家也不適合你。以後不許你單獨與他說話。”又悵然嘆了口氣,“本來歐家是不錯,可惜……”
  
  夏瑞熙這才想起歐家的提親自上次壽宴之後再無下文,想來應該可以放心了。

  她雖然不知道夏夫人是根據什麼做出宣五不適合她的判斷,但她又一次感嘆自己的幸運,遇上這樣明事理,而不是一心想著親上加親的母親。

  她忙應了,又適當地關心了一下夏瑞蓓:“蓓蓓的事情女兒以為母親還是應該問問燕兒的好。”
  
  “真兒,你去把燕兒喊來,不要讓三小姐知道。”夏夫人見夏瑞熙要告退,制止道:“你也在這兒陪著,省得燕兒那丫頭和我耍心眼。”
  
  夏瑞熙原本想著夏瑞蓓的事情她最好還是不要摻和的好,但夏夫人不讓她走,也只得留下來。
  
  燕兒把那日的事情複述了一遍,卻不說夏瑞蓓到底是為什麼病的。她跟在夏瑞蓓身邊時間最長,但夏瑞蓓身邊人受罰時她往往都能躲過去,和她的聰明識時務脫不了干係。

  就算是她明知夏瑞蓓就是為了孫家少爺是個癆病鬼的事情而賭氣生病,那也是主子的事情,主子自然會下判斷,和她這個下人無關,她的職責只是服侍好主子。
  
  夏夫人聽了淡淡一笑:“我還道是什麼事兒呢,原來是女孩子們不懂事吵架亂說話罷了,當不得真的。蓓蓓是氣她六姐不給她面子呢。”
  
  燕兒馬上笑道:“是,夫人說得是。三小姐應該是那日和六表小姐置氣,然後坐在冷風裡吹著了才病的。”
  
  真是響鼓不用重鎚敲,夏夫人滿意地呵呵一笑:“燕兒小心服侍,有什麼速來稟告。”
  
  待燕兒告退了,夏夫人問夏瑞熙:“你怎麼看?”
  
  夏瑞熙猶豫了一下,還是實話實說:“女兒認為空穴不來風,宣六是有些爭強好勝,卻不是一個會說假話的。況且為了小妹的終身考慮,還是讓人去打聽一下的好。”
  
  夏夫人沉吟了一下,便安排麗娘速速派人去打聽孫家的事情,要求務必要想辦法親眼見著孫家少爺,把事情弄明白了。又讓人去把夏老爺請進來商量。
  
  等麗娘領命去了,夏夫人愁眉苦臉地:“這事兒萬一是真的,那可怎麼辦?”

  孫家這門親事是她和夏老爺精挑細選的,就是為著夏瑞蓓性子好強,怕嫁過去受婆家的氣,才特意選了家境富裕,卻沒有什麼勢力,一家人性子溫和的孫家。

  如果這事兒是真的,自家女兒要嫁個癆病鬼,那就與自己先前的意願大相庭徑,想到女兒要受苦,夏夫人不由有些亂了方寸。
  
  夏瑞熙小心翼翼地道:“女兒認為,如果這事是真的,還是該從長計議。”

  這也是她知道夏老爺夏夫人不像宣大舅,有什麼“餓死事小失節事大”的陳腐觀念,是一對真正愛兒女,為兒女著想的父母,她才敢如此說。若是換了其他人,借她十個膽子她也不敢說。
  
  夏夫人道:“你去陪你妹妹,勸她放開些,一切自有我和你爹爹。”
  
  夏瑞熙還未走到門口,夏老爺便氣急敗壞地走進來,先走到夏夫人面前取了她的茶一口飲盡,氣哼哼地道:“這孫家也不知抽的什麼瘋!明明早就說好的事情,現在倒來反悔!”
  
  夏夫人一驚,起身道:“哪個孫家?”
  
  “哪個孫家?自然是孫棹家!”孫棹便是夏瑞蓓未婚夫的名字。
  
  “他家反悔什麼?”夏夫人只盼著是反悔親事,雖然丟臉,卻也比誤了女兒的終身好。
  
  夏老爺道:“咱們明明和他家說好了,等蓓蓓滿了十六再過門。可是現在他家居然來說,讓咱們蓓蓓三月二十九就嫁過去。

姑且不說咱們蓓蓓年齡還小,這不是都正月了嗎?兩個月的時間,哪裡夠準備的?他家明擺著不把咱們看在眼裡!”
  
  “啊?”夏夫人一聽,知道那事兒肯定是真的了,所以孫家才會如此迫不及待地要讓夏瑞蓓過門,過門去做什麼?沖喜唄。當下失聲叫道:“你沒答應他們吧?”
  
  夏老爺嘆了口氣:“我肯定是不願意了,但孫家態度很堅決。我只好找個借口說你疼愛小女兒,要與你商量,人還在廳裡等著呢。”
  
  “萬萬不能答應!”夏夫人急道,“剛才我讓人去喊你,就是為的這事兒。”當下把宣六說的話複述了一遍,只氣得夏老爺暴跳如雷,破口大罵孫家無良,想要害他女兒終身。
  
  夏夫人也流下淚來:“我們是盼著她好過,誰知時運不濟遇上這家人。看來這老實人也會做缺德事,信不得啊。”
  
  夏瑞熙忙勸道:“爹,娘,你們莫急。麗娘派去打聽的人不是還沒回來嗎?先想辦法拖一拖再計議如何?”
  
  夏老爺急躁地來回踱步:“拖!拖!拖!拖也遲早要嫁過去,莫非還能悔婚不成?”

  和女兒的終身幸福比起來,名聲和臉面固然算不得什麼,他若是悔婚,憑孫家的勢力,也不敢把夏家怎麼樣。可是夏瑞蓓以後想嫁個好人家,卻是萬萬不能了。

  不要說夏瑞蓓,就是夏瑞熙和夏瑞昸的婚事也會受到很大的影響。



第一部 出嫁的問題 第三十四章 借口

  夏夫人咬牙道:“就算是悔婚,也比讓我女兒做寡婦的好!”
  
  夏老爺一把摀住她的嘴:“呸呸呸!大過年的休得胡說!這事兒不是還沒確定麼?萬一只是點小病,以訛傳訛呢?那小子我從前看過,不是一個短命相啊。”
  
  夏夫人掰開夏老爺的手,一拳打在他寬厚的背上,抽泣道:“都是怨你!小病?小病他家會如此著急?你還會看相麼?剛結婚那會兒,你不是說我會生十個八個兒子的麼?結果呢?”
  
  夏老爺看了夏瑞熙一眼,臉臊得通紅,又摀上了夏夫人的嘴:“當著女兒胡說些什麼?看看你!天還沒塌下來,萬事有我!哭什麼?像什麼話?馬上給我閉嘴!”
  
  夏夫人咬著唇,忍著強烈的淚意,憋住哭聲,身子一抖一抖的。

  夏瑞熙上前扶住她,取了帕子給她擦淚,柔聲道:“依我看,拖得一時是一時。長幼有序,姐姐還沒出嫁,哪裡有妹妹就先出嫁的道理?”最好拖到孫棹死了,夏瑞蓓就不用嫁了。
  
  夏老爺眼睛一亮:“是啊!我這是急糊塗了,這麼好的理由我剛才怎麼沒想到?!”小跑著一溜煙地去了。
  
  夏夫人期盼地看著夏老爺的背影,口裡卻是不依不饒:“夏樹淮,你辦不好這事兒你別回來!我和你沒完!”
  
  這時候的夏夫人,沒有一點精明厲害的樣子,有的只是一個全身心依靠丈夫,撒嬌撒癡的尋常女子模樣。只有得到丈夫無比寵愛疼惜的女子,才會有如此的模樣。

  夏瑞熙看在眼裡,羨慕無比。夏老爺,無論是這個時代還是二十一世紀,都是難得的十佳好丈夫,好父親。

  疼愛妻兒,重情重義,敢說敢做,能賺錢讓全家過上舒適的生活,有能力保護家人不受欺負,實在是難得。
  
  夏夫人扮演完嬌妻的角色,轉臉望著院子裡伺候的下人,粉面含霜:“今日的事情,若是有誰敢多嘴傳到外面去,哼哼……”
  
  諸人俱都噤若寒蟬,忙忙地表了一番忠心不提。
  
  派去打探消息的人很快回來,孫家的少爺孫棹果然是病了。

  從去年春天染了一場風寒之後,就再也不曾好過,反反復復的,日漸消瘦,到了秋天便日日咳嗽,到了現在竟然是咳血了,不敢來請夏老爺看病,只是使銀子到處去請大夫。

  本來他家佔著夏老爺這樣的醫道聖手,若是早些請了去瞧,也不會拖成這個模樣。可先前是因為不重視,後來卻是出於不可告人的目的,故意隱瞞了。
  
  眼看著人不好了,孫家便慌了,尋思著要讓夏瑞蓓早些過門去沖沖喜,把生米煮成熟飯,給孫棹留個後。反正兩家早定了親的,夏瑞蓓為夫君身體考慮,沖喜也是應該的。

  老實人平時是很好說話,可一旦認真起來,認了死理,反而最不會變通,最不好說話。
  
  退婚是不可能的,只能是拖。夏老爺那日口水都說乾了,好不容易才把孫家的人打發走,才回了內院,夏瑞蓓又不知從哪裡聽說了消息,取了根白綾,尋死覓活的,鬧了大半夜。

  夏老爺又急又氣,扇了她一巴掌,又許諾一定不會讓她去吃苦,夏瑞蓓才算是安靜下來。
  
  夏瑞熙見著了宣六和夏瑞蓓的不幸,前所未有的為自己的剩女身份感到慶幸。

  有希望總是比沒希望的好,試想要是她剛剛穿過來,就遇上一個擁有小妾或是病得要死的未婚夫,她肯定會比現在還要難過萬分。
  
  想來想去,夏瑞熙都覺得上天待她不薄。死了的人又重生,衣食無憂不說,容貌也比她前世好,還遇上這麼好的父母,實在是應該好好珍惜,於是看待有些事和人就變得寬容起來。

  日日都去幫夏夫人管家,監督夏瑞昸讀書,調節夏老夫人和夏夫人之間的關系,更是不計前嫌主動去陪夏瑞蓓說話,勸她寬心。
  
  夏瑞蓓這段時間猶如被霜打了的茄子,蔫吧拉嘰的。對夏瑞熙的到來表現得還算感動,態度也比從前要好了許多。

  直到夏瑞蓓主動感謝夏瑞熙向夏夫人提起孫棹的事情,夏瑞熙才明白夏夫人一定讓自己留下來陪她一起審燕兒的目的。

  夏夫人就是想借燕兒的口告訴夏瑞蓓,夏瑞熙還是關心妹妹的,從而改善一下姐妹倆僵硬的關系。
  
  夏老爺夫婦因為可憐小女兒悲慘未知的未來,出於彌補心理,總是盡量滿足夏瑞蓓的要求。

  於是夏瑞蓓的性子在親人耐心的寬容撫慰下,很快從傷痛軟弱變得跋扈起來,稍有不滿便開始哭泣流淚,好像人人都欠著她的,為她做什麼都是應該的。
  
  剛聽說了夏瑞熙要去京城的事情,她馬上嚷嚷著要去。

  夏夫人剛露出拒絕的神情來,她立刻眼淚汪了滿眼,一言不發地看著地板,落下的淚水很快就打濕了她面前的一片青磚地,夏瑞熙去拉她,她才哽咽著道:

  “我是沒有將來的人,你們自然嫌我。”
  
  夏夫人聯想到夏瑞熙的運勢不好可以去上香轉運,那讓夏瑞蓓跟著去上香說不定也會讓她的運勢好轉,哪怕就是不能,順便散散心也是好的。

  畢竟將來誰也說不清楚,假如夏瑞蓓最終還是不得不嫁入孫家,那出遠門的機會便是一次也沒有了,就要暗無天日地關在孫家一輩子。
  
  想著想著,夏夫人心軟了,便答應了夏瑞蓓的要求,給夏瑞熙做衣服打首飾的時候,連帶著也給夏瑞蓓做了許多。

  精緻華美程度有過之而無不及,婉兒抱怨說主次搞倒了,明明是二小姐出門,三小姐陪同,如今怎麼搞得倒像是三小姐出門,二小姐陪同了?
  
  夏瑞熙卻是深知夏夫人的補償心理,正像夏老爺對她說的,夏老夫人為什麼明知夏大伯一家不成器卻反而要護著的原因。
  
  當時夏瑞熙告訴夏老爺,她覺得夏老夫人太過偏袒夏大伯一家。明明是王氏不對,夏老夫人不但不管王氏,還要把氣都出在他和夏夫人身上,她不明白這是為什麼。
  
  夏老爺告訴她:“根據人性情的不同,世間的父母有一種是完全不顧兒女的死活,只求自己好過;但正常情況下,父母都是疼惜兒女的,希望兒女能過得衣食無憂。

可是對待子女絕對的公平是沒有的,多數父母自覺或不自覺都是偏心的,畢竟十個手指有長短,子女也有成器的和不成器的。”
  
  “那麼這個時候,有的父母就會偏向成器的那個子女,而不公平地對待那個相對來說要弱一些的子女,此時那個弱勢的子女就會過得雪上加霜。

而有的父母呢,則會偏向弱一些的那個子女,並要求成器的子女多多看顧一下不成器的兄弟姐妹,拉他們一把,讓他們過得稍微好一些。

這就是父母的心,你奶奶不是糊塗,她是怕我們不肯幫助你大伯家,怕你大伯家過苦日子,所以才這樣做的,只是方法不太得當而已。”
  
  他嘆了口氣:“父母的心思,我也是做了父母以後才明白的。我寧願你奶奶是後者,護著弱的一個子女,也不希望她是前者,只顧著強的子女,而不顧其他子女的死活。

換而言之,你們四個,若是你弱一些,我肯定要多照顧你一些,那我自己辦不到,就希望你姐姐和妹妹還有弟弟多幫幫你。所以不是你奶奶錯了,而是你大伯和伯母不爭氣。

可是他們再不爭氣,我也不能看著他們餓死,過苦日子不是?”
  
  夏瑞熙理解夏老夫人和夏老爺的想法,卻不贊成他們的做法。在她看來,對人好,愛護兄弟姐妹和子女有很多種方法,他們恰恰選擇了最不妥當的一種。

  比如說像夏大伯和王氏這種,就不應該再由著他們變本加厲地胡來,而應該有所管制才是,否則再大的家業也不夠他去胡花海塞的,再親的親人也禁不住幾次傷心。

  最可能的結果就是,錢沒了,親人也沒的做。
  
  不過夏老爺夫婦對待子女的問題上還是不像夏老夫人這樣的,他們總是盡量糾正子女的缺點,並嚴加管教。

  而現在夏夫人雖然因為覺得夏瑞蓓可憐,千方百計地補償她,但並不是真的偏心。夏瑞熙覺得自己不但不應該不平衡,還應該多多體諒一下夏夫人的心情才對。
  
  她覺得遺憾的是,宣六算是她到這裡後的第一個閨蜜吧?可惜自己的行程定在二月底,不能送她出閣。

  而且這段時間中,因為要避宣五的嫌,也不能請宣六來家中玩,自己也不能去見宣六。只好精心準備了一套簪環,提前讓人送去給宣六添妝。
  
  二月二十五這天,夏夫人為夏瑞熙姐妹訂做的衣服首飾在經過多次嚴格的修改後,終於趕在他們去京城的前一天完工並送到了夏府。
  
  夏瑞熙自到了這裡後是第一次有機會出遠門,她高興地把新衣服和首飾一一試穿試戴。

  她這個身體基礎條件還是不錯的,一番裝扮後,自是得到一家人的贊賞,就連小弟弟夏瑞昸也誇她漂亮美麗。夏瑞熙臭美之餘,根本沒注意到夏瑞蓓越來越陰沉的表情。
  
  夏瑞蓓原來對夏瑞熙還只是一般的嫉妒,不希望她嫁得比自己好而已,現在已經上升為不願夏瑞熙嫁出去了。

  夏瑞熙的年齡已經不小了,一旦定親很快就會出嫁,而她最怕的就是夏瑞熙嫁出去後,自己再也找不到借口,不得不嫁去孫家。

  她見夏夫人如此不遺餘力地打扮夏瑞熙,心中又惱又恨,覺得所有人都不管她,只關心夏瑞熙一個人,全然忘了自己的衣服首飾更精緻華美。
  
  夏家人自然不知道她的所思所想,包括夏瑞熙,都只是認為她是為孫棹病重的事情難過。還是一味的遷就她,哄她高興。
  
  二月二十六這天是個春光燦爛的日子,一大清早,夏老爺便帶著兩個如花似玉的女兒上京了。
作者: foguin    時間: 2011-5-6 11:30 PM

第二部:原來是他 第一章 旅途(一)

   夏老爺向來是能賺錢也捨得享受的主兒,給自己女兒坐的車自然力求寬大舒適。

  車裡不但有柔軟舒適的錦墊絲褥靠枕,還備了小桌子,熱水和無數的零食,務必讓自己兩個嬌柔美麗的女兒在長途跋涉中少受些苦。
  
  燦爛的春光和如畫的風景,還有出門的新鮮感讓夏瑞熙和夏瑞蓓暫時忘記了憂愁和煩惱,兩人伏在車窗邊,只隔著一層薄薄的紗簾,興奮地邊往外瞧邊嘰嘰喳喳地說個不停。

  夏老爺帶著幾個膀大腰圓的護院騎著馬跟在一旁,聽見女兒的歡笑聲,笑得眼睛都瞇成了一條縫。人生何求?衣食無憂,閤家安康便是最大的幸福。
  
  因為婉兒有些暈車,夏瑞熙便讓她去丫頭們坐的車裡躺著休息,讓純兒來和燕兒一起隨車服侍她姐妹二人。丫頭們見兩位主子高興,也跟著湊趣。
  
  可惜這姐妹二人天生不對盤,言笑晏晏,和平共處不過一兩個時辰,就開始抬槓。
  
  純兒笑道:“這風吹在臉上軟軟的,真舒服。要是少爺也跟了來,不知有多高興呢?”
  
  夏瑞蓓道:“弟弟一心想和我們一起來,求了父母親許久,我都幫著他說了許多好話,父母親總是不許。二姐你平時不是和他最好嗎?為何這次也不肯幫他說幾句話?”
  
  夏瑞熙想起她們來時,夏瑞昸那幾乎要哭出來的神情,微笑著搖搖頭:

  “爹和娘不是說了嗎?瑞昸要上學,他是男孩子,將來出門的機會多的是,又何必急於一時?我答應他給他帶好玩的和好吃的回去。”
  
  夏瑞蓓冷笑一聲:“你從來都慣於和爹娘一條聲氣。”

  在她眼中,夏瑞熙對父母的溫柔孝順都是為了討好父母,從而把她給比下去,再加上她心裡一直都認為自己之所以這樣倒霉都是因為夏瑞熙的緣故,所以越發看夏瑞熙不順眼。
  
  夏瑞熙不明白怎麼突然又得罪她了,不過她出門是為了開心,不是為了生氣的。

  當下溫和一笑:“爹娘對我們那麼好,持家又辛苦,我不能為他們分憂,只能讓他們少為我操心,自然要盡量聽他們的話。難道你認為不對嗎?”
  
  夏瑞蓓無言以對,不高興地說:“我說一句你就說這麼多句,我看你是不高興我和你一起去京城吧?趁早告訴爹爹,好讓爹爹送我回家,省得礙了你的眼。”
  
  兩個丫頭一看這二位主子先前還好好的,轉眼間又打起了擂台,不由面面相覷。

  只怕神仙打架,小鬼遭殃,主子把怒火遷到自己身上,不由自主地往車邊挪了挪,好像這樣就可以安全一些。
  
  夏瑞熙按捺住心頭的怒火,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上去平靜溫和:

  “蓓蓓,你這話實在是說得不對。你明知道我們大家都關心你,心疼你,卻總是要說這些難聽的話來刺我們,實在是讓人寒心。”
  
  這是夏瑞熙向夏夫人學來的高招,不和人賭氣說氣話,說毒話,只需端起架子和人擺事實講道理。

  雖然這會讓自己看上去有些古板無趣,卻可以很好地保持自己的風度,也能讓對手啞口無言。
  
  果然夏瑞蓓惱羞成怒,悻悻地道:“嫌我的話難聽,你就不要聽。我又沒讓你和我說話。”
  
  不和你說話就不和你說話,看誰熬得過誰?夏瑞熙輕輕一笑,轉過頭,坐到另外一邊的車窗旁,自看自的風景,偶爾和丫頭們交談一兩句,倒也自得其樂。
  
  夏瑞蓓見燕兒也和夏瑞熙主僕說說笑笑,就是沒人和她說話,自己好像被孤立了,氣得要死,大聲道:“燕兒,給我茶水!”
  
  燕兒忙收起臉上的笑容,小心翼翼地給夏瑞蓓倒了一杯熱茶,雙手奉上。
  
  夏瑞蓓恨恨地喝了一口,“呸!”地一口吐出來,噴得其他三人一身都是。

  又使勁擰了燕兒一下,罵道:“死丫頭,吃裡扒外的死丫頭!給我喝這樣苦的茶!就不該帶你出來,看你輕狂得骨頭有幾兩重都不知道了!”
  
  燕兒驚恐地睜大了眼睛,不停告饒,瑟縮著縮到了角落裡。夏瑞熙看不下去,示意忙不迭地給她擦衣服的純兒停手,嚴肅地說:

  “這是在外面!哪裡有在家裡舒服?能將就就將就著點兒,這樣打罵丫頭像什麼樣?讓人見著了,還以為咱們家是那等虐待下人的人家,讓咱們家的臉面和名聲往哪裡放?”
  
  夏瑞蓓把手裡的茶杯往小桌上重重一放:“你裝什麼好人?這會兒來和我講夏家的名聲和臉面?夏家的名聲和臉面早給你丟光了!哼,笑死人了!

誰不知道夏家二小姐一言不合就愛拿鞭子抽人?去問問婉兒,她從小挨了你多少打罵?這會兒來扮演賢淑?到別人面前裝去!你以為你裝裝賢淑就可以嫁出去了?

你以為你去上上香就可以嫁出去了?我告訴你,但凡是有點頭腦的人家都不會娶你這個掃把星!攪得家宅不安不說,還害得我也跟著倒霉。”
  
  夏瑞熙臉色大變,揚起手對著夏瑞蓓那吃得粉紅圓潤的嫩臉蛋就是一巴掌:“我替爹和娘教訓你這個不懂規矩,胡說八道的東西!”

  夏瑞蓓被她這一耳光抽得有些發愣,瞬間反應過來,開始嚎啕大哭,不依不饒地撲上去要和夏瑞熙拼命。
  
  夏瑞熙靈活地閃開,命令純兒:“拉住三小姐!她定是撞上什麼不乾淨的東西了!說什麼都不知道!等我稟明了父親,再做打算。”
  
  純兒見不可一世三小姐終於被自家小姐打了,不由覺得大快人心,她力氣本來就好,又只聽夏瑞熙一個人的話,不怕得罪夏瑞蓓,當下一抱抱住了夏瑞蓓,

把夏瑞蓓兩隻手連帶著按得死死的,夏瑞蓓又掙又蹬,始終是無法掙脫。
  
  夏瑞熙得了空,拍拍車廂門喊車夫停車去請夏老爺過來。夏老爺在外面早聽見了裡面鬧騰得厲害,頭疼地靠過來:“又怎麼了?”
  
  夏瑞熙冷笑著看了夏瑞蓓一眼,便要打開車門。相信只要她把夏瑞蓓的所作所為複述一遍,夏老爺必然會馬上將這個禍害遣送回府的。

  回了家,夏夫人也不會饒過夏瑞蓓,禁足罰抄靜心經是小事,罰跪罰錢才是大事。
  
  此時夏瑞蓓變得前所未有的聰明,猛力推開純兒,撲到夏瑞熙身旁,楚楚可憐地拉著夏瑞熙的袖子,淚珠兒一串一串地落:

  “二姐,我不懂事,你大人大量不要和我計較好不好?我是傷心糊塗了,亂了方寸才會亂說的,看在咱們親姐妹的份上,你饒了我這回好不好?不要告訴爹爹,求你了。

我這次如果不能去京城,這一輩子都不可能再出門了,只能關在那屋裡暗無天日,孤苦伶仃地過一輩子,求你了,好不好?我錯了。你要不解氣,再打我兩下出氣可好?”

  說著真的拉夏瑞熙的手去打她。
  
  夏瑞熙看著她那可憐樣兒,想到如花的少女卻有這般悲慘的命運,又想到古人相信掃把星一說,她如此失態也是情有可原,心便軟了,仍然沉著臉說:

  “你不是嫌我害你倒霉嗎?還是趁早離我遠點的好,省得再害了你就不好了。放開我!”
  
  夏瑞蓓哭著死死拉住她的袖子不放:“我不放!我不放!我不要回去,我死也不要回去!”
  
  夏瑞熙深吸了一口氣:“你再不鬆手,爹爹問起來我就實話實說了。”
  
  夏瑞蓓一聽有戲,趕緊縮回手,擦擦臉上的淚痕,綻放出一個燦爛的微笑,變臉速度之快讓夏瑞熙嘆為觀止。
  
  夏老爺早不耐煩推開了門:“幹什麼?在裡面吵吵嚷嚷的,一點也不注意身份。”
  
  夏瑞熙笑道:“蓓蓓說她坐車身上坐疼了,想休息一會兒,問問爹爹這附近可有打尖的地方。”
  
  夏老爺沉著臉說:“出門在外哪裡有在家裡舒服?再忍一會兒,前面有個店子,咱們去那兒吃午飯。”

  眼睛掠向夏瑞蓓:“我警告你,若是敢和你二姐無理取鬧,小心我揍你,把你送回去!”他就算是沒聽清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也能根據這二人的脾氣猜個大概。
  
  夏瑞蓓縮了縮脖子,不服氣地說:“幹麼總是說我?我又沒做什麼。”到底在夏老爺嚴厲的目光下,不敢多說話,低下了頭,順從地小聲答道:“知道了。”
  
  夏瑞熙忙拉夏老爺:“爹爹騎馬可累了?要不要來和我們一起歇會兒?也好和我們講講這一路的風土人情,讓女兒長長見識?”
  
  本來夏老爺除了馬匹以外,還自備有車,聽夏瑞熙這樣一說,卻也明白夏瑞熙是不想和夏瑞蓓單獨在一起,激矛盾,當下嘆了口氣,撩起袍子進了車廂。
  
  他體型高大,進了車廂,車廂裡便顯得擁擠不堪,燕兒越發地往角落裡縮。夏老爺見燕兒那畏畏縮縮的樣子,假意虎著臉說:“燕兒,給你家老爺我倒杯茶來。”



第二部:原來是他 第二章 旅途(二)

  燕兒忙應了一聲,要倒了先前泡的茶重泡,被夏老爺按住茶壺:“出門在外,多有不便,就將就它了。”
  
  燕兒膽怯地偷覷了夏瑞蓓一眼,倒了茶遞上。夏老爺喝了茶,滿足地嘆了口氣:“騎了這半日的馬,只覺得口渴,也沒想到來喝杯茶。這茶真好喝,真舒服啊。燕兒再給老爺倒一杯。”
  
  燕兒露出些笑容來又倒了一杯:“老爺請。”
  
  夏老爺喝了茶,對著兩個丫頭溫言道:“這裡窄,你們去後面的車裡歇著吧。”
  
  燕兒感激地與純兒行了屈膝禮,自去後面的車裡歇息不提。
  
  車廂裡只剩下父女三人,夏瑞熙又給夏老爺續了一杯茶,夏老爺看著那杯濃茶低聲道:“人人都道我偏愛岐黃,不愛做官。實際上,清閒顯貴的生活誰不想過?何況我們家世代官宦?

只是當年你爺爺死得早,扔下了一大家子人。待我長到十五歲時,我們這一支名聲還在,實際上卻早已風雨飄搖,窮得叮噹響,孤兒寡母名下的財產早被族裡能侵佔的都侵佔光了。

你們奶奶病著,日日要吃藥,你們兩個姑姑要出嫁卻沒有嫁妝,我雖僥幸中了進士,卻沒有錢去跑缺,只能乾等著。剩下的地契和房契俱被你們大伯拿去當鋪抵押付了賭債。”
  
  “債主上門,你們大伯跑得無影無蹤,大伯母回了娘家。眼看著一家子人就要被趕出祖屋,流落街頭,我厚顏去求了族裡,族裡出面作保,

才好不容易得了一年的寬限讓一家人暫時不被趕出去。我想著,只要我能弄到些錢,補缺做了官,就解決了一家子的生計,重振夏家聲威。

你們奶奶告訴我,她曾經給過你們大伯母一些祖傳的貴重首飾,讓我去借來抵押應急。我去求你們大伯母,她卻死活不肯拿出來,就算我給她寫借條,言明將來十倍百倍地還她,

她也不肯拿出來,反倒諷刺我,說是夏家人不要臉,小叔子小姑子盡算計著嫂子的嫁妝和私房。我羞憤交加,方知百無一用是書生。

可一大家子要吃飯,要生活,祖產也要贖回來,逼得沒法子,我只得徹底絕了做官的念頭。”
  
  “也算是天無絕人之路,我從前因為好奇曾和一位遊方醫生學過醫術,認得藥材,便把祖上留下來的書都賣了做本錢,邊販藥材,邊給人看一些簡單的病,積累本錢開藥鋪。

販藥材時,路途遙遠艱難,本錢又少,必須精打細算,往往買了藥材付了運費後,就只夠白水就糢糢,晚上也只能住最便宜的小店,哪裡敢奢望有這熱茶喝?

有時候荒山野嶺的,渴得緊了,找不到溪水,就是泥坑裡的水也是喝過的。”
  
  “老天待我畢竟不薄,冥冥之中自有因果報應,途中見一位小後生因診錯了病,被人追打,狼狽不堪,我一時心軟,取了一半的盤纏救了他。細細追問之下,才知道他未出師便偷跑出來,

沒了盤纏才去給人看病,誰知竟然診錯了病。那後生死活要跟著我,說是長見識。我趕不走他,也就任由他跟著。誰知道這竟然救了我的命,成就了我後來的富貴。”
  
  “那後生跟著我不到一個月,我就生了一場大病,病得幾乎死去,和我一起販藥的人都以為我活不成了,偷了我的藥材騾車,把我扔在小客棧中等死。

正是那位後生陪在我身邊細心照顧我,沒錢買藥材,他便去採來草藥治我,可惜見效甚微。一日他從外面歡天喜地帶回一位老人,說是他師父,也就是你們的祖師爺了。

你們祖師爺不但治好我的病,還將一身醫術盡數傳授於我,我只當是老天垂憐於我,恨不得一日當作十日,刻苦學習醫術,終於是有了一門技藝傍身,闖出了些名聲,才有了今日的富貴,

沒有讓你們吃苦。”
  
  夏瑞熙聽得心酸不已,一個一心只想讀書光耀門楣的沒落貴公子,為了一家子人的生計,不顧顏面地去向長嫂借私房跑官,卻被嫂子奚落嘲笑。

  迫不得已賣了視若性命的書去做藥販,跋山涉水,忍飢挨凍,受盡世人的恥笑輕視,創建了這份家業,那需要多大的勇氣和毅力啊。
  
  夏瑞熙注意到,夏老爺說起從前的事情,唏噓之餘,雖然對那些害過他的人也有怨恨,但更多的是卻對那些在困境中幫過他的人的感激之情。

  早春的陽光透過車窗投影在夏老爺頭上,把他鬢邊悄然冒出的幾縷白髮照得白裡透金,他微瞇著眼,慈愛而專注地看著兩個女兒,仿佛這就是他人生最大的財富。
  
  夏瑞熙自問如果她遇到同樣的事情,只怕是無法對夏大伯夫婦如此好的。

  所以越發覺得夏老爺的所作所為值得人欽佩,不由發自內心地喊了一聲:“爹爹。”緊緊抱住了夏老爺的胳膊,發誓一樣地說:“我將來一定好生孝順你和娘,善待弟妹。”
  
  夏老爺摸摸她的頭髮,輕輕一笑,語重心長地說:“我知道你們都是極孝順的。爹和你們說這個,不是要你們去怨恨你們大伯一家和那些害過我的人,也不是要向你們訴苦。

只是想要告訴你們,人要知福惜福,須知一粥一飯來之不易,有的時候要防著沒有的時候。待人也莫要太苛刻,仔細有朝一日有求著人,靠著人救命的時候。”
  
  夏老爺是想讓女兒從自己的經歷中知道些世間疾苦,學些人情世故,將來能生活得好一些。

  但夏瑞蓓不懂,她覺得夏老爺字字句句都是在間接地罵她不懂事,不知福惜福,臉上紅一陣白一陣的,訕笑道:“女兒命好,都是在享爹爹的福。”

  又氣哼哼地罵:“大伯和大伯母實在太可惡了,依我的性子,就該把他們都趕出去要飯才解恨。還有那些佔了咱們家財產的人,爹爹應該把他們都送去見官才是。”
  
  其實以夏老爺的脾氣,雖然對夏大伯夫婦實在是沒說的,可對外人就不是那麼回事了,只是他本意是為了教育夏瑞蓓要心胸寬大,並不敢實言以告。

  只得無奈地長嘆一口氣:“蓓蓓,爹和你娘最擔心的人就是你。你性子衝動,沒吃過苦,又受不得氣,自家人因為骨肉關係,人人都讓著你。但若是到了其他人家,

只怕沒人肯這樣讓著你,吃虧的人還是你自己。女兒出嫁了,就是別家的人,爹娘再心疼你,到底也鞭長莫及,有些事情不能管,也管不了,你還是趁早改改脾氣的好。”
  
  夏瑞蓓低聲道:“二姐只是比我狡猾,她的脾氣並不比我好到哪裡去。你們不知道,還都以為她改好了,誰知比從前還要兇,還要無法無天。”
  
  夏老爺自然也知道夏瑞熙不是一盞省油的燈,當下微微一笑,“兇不是不好,你二姐性子就是這樣。但她知道什麼時候該兇,什麼時候該軟,這樣就極好。”
  
  夏瑞蓓不服氣地道:“你和娘總是護著她,她做什麼都是好的,對的。卻總是說我不懂事,說我做錯了,有朝一日,我一定要超過她。”
  
  夏老爺笑道:“好啊,爹和娘就等著你超過你二姐。子女就是要一個比一個強才好。”
  
  說話間,馬車停了下來。夏老爺的長隨夏金在車旁笑道:“老爺,打尖的地兒到了。”
  
  夏瑞熙悄悄掀了簾子往外看,只見路旁一棵大樹上掛一塊泛白了的青布旗,旗上一個大大的酒字,隨風招搖。樹下拴了幾匹毛色油光水滑,鞍蹬華麗的駿馬正在吃草料。

  不遠處一片已發出新芽的柳樹林,樹林旁兩間茅草棚,隱約可以看見裡面坐了七八個男人正在吃飯喝酒。正是一幅再普通不過的路邊酒肆圖。
  
  夏老爺看了看夏瑞熙姐妹倆,卻是微微皺了皺眉頭。他走這條路的次數已經記不清了,每次都要在這個地方歇腳的。

  一群大老爺兒們也就算了,可是這次卻不同以往,他帶著兩個未出閣、嬌滴滴的女兒。一想到女兒要在這裡吃飯歇腳,還要給過往的行人觀賞,他心裡就怎麼都不是滋味兒。

  有心想喊夏瑞熙姐妹不要下車,讓人把飯菜送到車上來,又看見夏瑞蓓疲憊地伸伸胳膊:“累死了,全身都抖散了架似的,我得下去走走,活動活動筋骨才行。”
  
  夏老爺嘆了口氣:“夏金去和店家商量一下,讓他們想辦法給小姐們隔一小間出來,銀子不是問題。”
  
  夏金領命去了,夏瑞熙突發奇想:“爹爹,我們姐妹倆不如女扮男裝,也省得這樣麻煩。”
  
  夏老爺疾言厲色:“胡說!女子就是女子!為何要作男子裝扮?成何體統?”
  
  夏瑞熙怏怏地垂下頭,暗自責怪自己太大意,得意忘形。看來夏老爺雖然疼愛女兒,到底還是這個時代的人,始終是遵守這個時代的道德規範的。
  
  夏瑞蓓這回可得勁了,譏諷道:“二姐是戲文看多了吧?但就是戲文中,那些扮作男裝的女子,都是迫不得已才扮的男子。哪裡有千金小姐自降身份去扮作男子拋頭露面的?”
  
  說話間,那邊夏金已和店家商量妥當,並指揮著夏家的護院用竹蓆隔出了一個隔間,來請兩位小姐下車。
  
  夏瑞熙姐妹由丫頭們簇擁著,目不斜視地跟在夏老爺身後進了茅草棚。

  見有人進來,裡面坐著的男子全都回過頭來,夏瑞熙聽見有人驚訝無比地“咦”了一聲,接著站了起來喚道:“夏先生。”
  
  夏老爺循著聲音看去,臉色有些難看,很快又堆滿了笑容。
作者: foguin    時間: 2011-5-6 11:32 PM

第二部:原來是他 第三章 故人(一)
  
  喚夏老爺的那人一站起身來,他身邊的五六個身強力壯著錦衣的大漢也跟著站了起來,一時之間,氣勢迫人。
  
  夏瑞熙悄悄看了那人一眼,只見那人一身普通之極的青布春袍,頭上卻束著一個玉冠,腰間扎著一條玉帶,腳下的靴子做工也極精緻。

  這樣矛盾的打扮卻不曾給人不倫不類之感,反而覺得無比的協調,究其原因,只因他豐神如玉,神采飛揚。也就是說,別人是衣服襯人,而他卻是人襯衣服。

  他發現夏瑞熙在看他,對著她不著痕跡地勾了勾唇角,眼神溫柔專注,仿佛她就是他久違的情人。
  
  夏老爺在旁重重地哼了一聲,可見是不悅之極。夏瑞熙嚇得趕緊垂下眼簾,眼觀鼻,鼻觀心。心裡卻是奇怪,這人好像是認識她的,不,應該說是認識原身的。

  她隱隱有個猜想,卻沒地方去證實,不由抬眼去看婉兒,只見婉兒神色頗不自然,心中便明白了大半,這肯定就是那位壽王長子明公子趙明韜了,行動之間越發小心謹慎起來,

只怕引起別人的誤會。
  
  夏瑞蓓年幼,很少出門,自然不曾見著過這樣的男子,不由大感興趣,奇怪地輕聲問:“這人是誰呀?”
  
  夏老爺勃然變色低聲斥道:“沒規矩!亂問什麼?還不快進去?”
  
  夏瑞熙不假思索掉頭率先往隔間裡走,夏瑞蓓有些委屈,卻也不敢再多問,低頭跟著夏瑞熙進了隔間。
  
  夏老爺見女兒進了隔間,這才淡笑著向趙明韜走過去抱抱拳,“世子爺,不曾想在這荒郊野嶺地居然見著貴人。”
  
  趙明韜輕輕一笑,回禮道:“我有事剛好從這裡經過,聽說這家人的酒特別醇,菜也是做得極有天然風味的,便來一試。”

  極殷勤地請夏老爺坐下談話。夏老爺不客氣地坐了,又吩咐夏金把這群人的賬給結了,趙明韜也不推辭,笑著道謝,與夏老爺閒話起來。
  
  隔間裡,夏瑞蓓看著那黑黝黝地,早就已經看不出本來顏色的方桌長凳皺起眉頭:“這如何坐得人?”
  
  燕兒和婉兒手腳麻利地取了錦墊給兩位主子墊好,又拿出一塊白色的細布蓋了桌子,笑道:“小姐請坐。”
  
  婉兒回頭對著純兒和一個叫芳兒的二等丫頭道:“看見沒有,下次主子們要坐,你二人要提前鋪好墊子。”
  
  芳兒是紅兒死後,夏夫人特意買給夏瑞蓓的,同來的還有一個信兒。夏夫人為了表示她對兩個女兒是一般的,特意把夏瑞蓓的這兩個丫頭也破格提了做二等丫頭。

  只因良兒挨了那頓打,雖然已經痊愈,但到底走路還是有些不便,夏夫人便做主讓良兒與信兒一並留在家中,只讓燕兒、婉兒兩個一等丫頭,

純兒、芳兒兩個二等丫頭隨身伺候夏瑞熙姐妹。如此,夏瑞蓓倒是找不到什麼閒話說。
  
  芳兒膚色雖有些黑,但勝在有一雙漂亮的大眼睛,睫毛又長又密又卷,像兩把小刷子似的,五官也周正,嘴巴更是乖甜無比。

  她不比死去的紅兒那樣跋扈,一心只想著面面俱到地討好其他人,當下笑著上去接燕兒手裡擦碗筷的巾布:“燕兒姐,我來,你在旁邊指點著我就行。”
  
  燕兒搖搖頭,手上不停歇地擦碗筷:“不必,你這次先看著我怎麼做吧,下次再來,路還長著呢。”
  
  純兒卻是早就擦上了夏瑞熙和夏老爺的碗筷,婉兒在一旁監督著,讓她整整擦了三遍,又讓店家送了一壺滾燙的熱水來把所有碗筷燙過才算了事。
  
  夏瑞蓓閒得無聊,見婉兒走進走出,指揮著其他僕人做事,一會兒把自家帶來的茶和茶具沏茶遞給主子,一會兒安排店家將菜洗乾淨些,忙的不亦樂乎,便酸道:

  “二姐這兩個丫頭可真能幹,一下就把我兩個丫頭都比下去了。還好良兒是身體還有些虛弱,不能出遠門,要不,你這三個丫頭就夠服侍我們爺三個了,燕兒和芳兒俱是無用的。”
  
  芳兒聽見夏瑞蓓這樣說,有些委屈,燕兒卻是仿佛沒聽見似的,低著頭自做自的事情。夏瑞蓓橫了燕兒一眼:“你看,我就說吧,燕兒就像一個活死人似的,你戳她她也不會喊疼。”
  
  夏瑞熙卻是深知婉兒的脾氣,她這是想表現一番,蓋過所有的丫頭去,不過她伺候得倒也週到,自己樂得享受。

  只是夏瑞蓓的話容易引起丫頭們之間的矛盾,當下輕輕一笑,“我瞧著燕兒和芳兒也是挺好的。我挺喜歡燕兒這溫和文靜的性子。”
  
  夏瑞蓓眼珠子一轉:“你喜歡燕兒,那不如我們換呀。讓婉兒跟著我,燕兒跟著你如何?”
  
  此言一出,諸人面色各異。燕兒聞言,身子一震,眼裡隱隱露出些歡喜來,又迅速掩去,垂著頭立在一旁不說話。
  
  婉兒則把嘴張了老大,臉色刷白,站在旁邊全身僵硬,話也說不出來,手腳都不知該往什麼地方放。

  她深知夏瑞熙不喜歡她,所以才賣力地做事,抓表現,不成想她的一番殷勤竟引來了禍患。夏瑞熙再厲害,再不喜歡她,也比三小姐待下人好。

  再說,如果將來三小姐到底逃不脫嫁入孫家,就是守寡的命,她可怎麼辦?不是前途希望俱都沒有了麼?她不敢開口也不方便求夏瑞熙,只能可憐兮兮地看著夏瑞熙。
  
  夏瑞熙清了清嗓子:“燕兒雖好,但婉兒跟著我這許多年,我已經習慣她伺候了。”

  她是不喜歡婉兒,是想著遲早要把婉兒打發走,可是卻不能由著夏瑞蓓想換就換。夏瑞蓓這丫頭慣會蹬鼻子上臉,給她三分顏色她就要開染鋪,自然不能答應她。
  
  夏瑞蓓冷哼:“口是心非。燕兒真那麼好,你會不願換?”
  
  夏瑞熙簡直無語,她不知夏瑞蓓腦子裡裝的都是些什麼。

  貼身丫頭是小姐身邊的好助手,是小姐的另一雙眼睛和另一雙手,她卻總是當著別人打罵貶低自己的貼身丫頭,也不知道收買人心。

  夏老爺和夏夫人那樣精明能幹的人,也不知怎會生出這樣一個女兒來。

  既然佔了人家的身體,夏瑞熙決定盡盡自己的職責,找個機會好好地管教一下夏瑞蓓,至於她肯不肯聽,就是她的事情了。
  
  不多時,夏家點的飯菜上來,外間那幾個人也吃完告辭而去,夏老爺便進來和女兒一起用飯。
  
  夏瑞蓓一門心思要打聽趙明韜的事情,先盛贊了一回這店子裡的菜果然做得天然原味,接著問夏老爺:“爹爹,剛才那人是誰?穿得那樣奇怪。他既然穿著平常的布衣服,

可見是想表示自己很普通,很平常,很低調,不想引起別人注意的。偏生卻又帶著玉冠,繫著玉帶,還弄這麼多華服奴僕跟著,讓人想不注意他都難,這是什麼意思啊?”
  
  她這話算是說到點子上了,夏瑞熙先前就覺得那明公子的打扮有些那個。夏老爺嘴角抽了抽,一本正經地道:“這是一位貴人。他本性淳厚低調,最愛的就是和市井間的普通百姓來往,

加之他不尚奢華,自然要穿平常布衣。至於他的玉冠和玉帶,還有跟在身邊的人嘛,那就是身份地位使然,為了貴族的體面和規矩,自然不能不有所注意。”
  
  “切!這不是在裝嗎?他若是真的不尚奢華,淳厚低調,就不該帶那玉冠和玉帶,身邊的人可以跟著,卻不必穿得如此奢華。難道不帶玉冠和玉帶,身份地位就會降低了?

既然他如此在意身份地位,就不該和市井百姓來往。裝都裝得不像樣,就好比那什麼?欲蓋彌彰,是這樣的吧?”夏瑞蓓蹦出一長串特別有智商的話來。
  
  夏瑞熙聽得好笑,特意附和了一聲,以此表明自己也是不稀罕這位貴人的,前塵往事早忘了。

  夏老爺瞟了她一眼,作勢低斥夏瑞蓓:“胡說!貴人的事情豈是你一介小女子亂議論得的?小心禍從口出!”
  
  夏瑞蓓見夏老爺雖然在罵她,眼睛裡卻露出快活的神氣來,不由越發無法無天,夾了一筷子牛肉在夏老爺的碗裡,嬌笑:

  “女兒沒有說錯嘛,也沒有當著外人說。只是謹遵爹爹吩咐,以後再也不說啦。”
  
  夏老爺搖頭,寵溺地點點她的鼻子:“你這丫頭,哪天才可以不讓我操心?”
  
  不等飯吃完,夏瑞熙腹內突然一陣絞痛,便悄悄讓婉兒去尋廁所。婉兒出去問了一回,回來道:“有的,在柳樹林那邊,就是太髒。”
  
  人有三急,夏瑞熙卻是顧不得了,問夏瑞蓓去不去。夏瑞蓓皺著眉頭說:“不去!不去!這吃飯的地方就如此髒,想來那地方更是下不了腳,單味道就怕要把人燻死。”
  
  夏瑞熙笑笑,前世她出門長途旅行時,髒的廁所不知見了幾何,再髒也得解決生理問題,總不能露天解決吧?便對夏老爺道:“女兒去去就回。”
  
  夏老爺想著這廁所就在附近,況且有兩個丫頭跟著,週圍都是自家的奴僕,應該沒什麼事情,不在意地揮揮手:“快去快回!出門不方便,吃東西小心些,不要吃壞了肚子。”
  
  夏瑞蓓愣了愣,“噗哧”一聲笑出來。
  
  夏瑞熙臉紅了紅,不依地道:“爹,您說什麼呢?”根據前世養成的習慣,排毒是第一要務。所以她的生活一向極有規律,每天清晨第一件事就是解決排毒。

  今天要出門,她更是做了充分的準備,誰知人算還是不如天算,這肚子它怎麼就突然疼了呢?她沒吃什麼不乾淨的東西啊?



第二部:原來是他 第四章 故人(二)

  夏老爺看見女兒尷尬的表情才恍然大悟,自家那話有歧義。夏瑞熙要去廁所,他卻吩咐她吃東西小心些。不由臉上帶了笑,清咳幾聲:“還不快去?”
  
  在婉兒和純兒兩個丫頭的帶領下,夏瑞熙穿過一片柳樹林,循著臭味來到一間矮小,爛石砌成的小茅屋旁。

  什麼是爛石呢?就是為了節省開支,就地取材弄來的那種不成型的,亂七八糟,大大小小皆有的石塊,謂之爛石。
  
  小茅屋門口掛著一張看不出顏色來的葦席,要進去,就必須先掀開那簾子。夏瑞熙覺得惡心,不願意去碰那簾子,只好看著婉兒。
  
  婉兒自小養在夏府中,過的是半個小姐的日子,自然也不願意讓這污濁之物玷污了她的纖纖素手,便輕輕推了推純兒:“我給小姐提裙子,你去打簾子。”
  
  純兒倒是沒多說話,掀開了簾子,一大股臭味撲鼻而來,也讓夏瑞熙看清了裡面的情形。

  她不由倒吸一口涼氣,情況遠遠超出她的想象之外,這就是挖的一個土坑,上面稀稀疏疏支了幾根好像還會滾動的圓溜溜的樹幹,樹幹上被可疑之物淋得濕漉漉的,

還掛著些乾的稀的黃黑之物。
  
  夏瑞熙望著自己那做工精美的繡鞋和長可及地的絲裙,犯了難。先不說這衣物完全有被玷污的可能,就是那隨便搭在坑邊的圓樹幹,她也不敢去踩,要是掉下去,怎麼辦?

  她還記得中國歷史上那位被糞坑淹死的晉景公,她可不想步他的後塵,犧牲在茅坑裡。
  
  可是這生理需求一旦上來的時候,它不等人啊。夏瑞熙握緊了拳頭,全身冒冷汗,看看週圍的柳樹林,只怕她有那個勇氣露天解決,其他人也是堅決不答應的。
  
  婉兒見夏瑞熙焦躁不安,冷汗都急出來,便自告奮勇地道:“這附近還有人家,待奴婢再去問問,小姐你且再忍忍。”

  夏瑞熙除了忍,還有什麼辦法呢?只好心煩意亂地點點頭。說話間,一個白衫青裙的婦人提著個籃子從柳樹林那邊經過。婉兒忙喊:“那位大嫂,且等一等。”
  
  那婦人停下腳步,婉兒上去和她交談幾句後,面帶喜色地過來招呼夏瑞熙:“小姐,那婦人家就住在附近,她家中有清潔的廁所。奴婢和她說好了,小姐去嗎?”
  
  那婦人笑著指指不遠處一大片燦若雲霞的桃花林:“喏,就是那裡。”
  
  夏瑞熙大大地鬆了口氣,這會兒前面是刀山火海,只要讓她解決了這個問題就行,哪裡有不肯去的道理?

  提了裙子往前快走之餘,不忘交待純兒:“純兒你速去回稟老爺,讓他馬上派人過來接我。”
  
  純兒在市井間出生,知道不少拐騙良家婦女的事情,當下脆生生應了一聲,邊拉開嗓門大喊夏老爺,邊提起裙子大踏步向酒肆跑去。
  
  夏瑞熙這麼明顯地防範之意,換做其他人定然會不高興。那婦人卻臉色不變,笑吟吟地道:“奴家是良家婦女。小姐去了就知道了,若是覺得好,不妨賞奴家幾個錢補貼家用。”
  
  夏瑞熙忍得心煩意亂,沒閒心搭理她,只低聲交待了婉兒幾句。

  不多時到了那片桃花林,近了才知這片桃花林很大很深,林中落英繽紛,可惜夏瑞熙現在一門心思只想著一件事,實在沒那閒心欣賞美景。
  
  林中小路交替縱橫,左拐右拐,進了間青磚白牆的院子,那婦人笑吟吟地引著夏瑞熙進了一間青石砌成的小屋內,屋裡地面用麻石砌了一條溝,其中有清澈的溪水流過,

若是有大小便下去,馬上就可以被溪水衝走,可算是古代的沖水公廁了。雖然味兒還是不太好聞,但和剛才相比,已經是天壤之別。
  
  婉兒要去幫夏瑞熙提裙子,夏瑞熙搖頭,“我自己來,你就按我剛才的話做。若是聽見家裡人來尋我們的聲音就答應一聲。”

  人生地不熟的,她不敢托大,也不想被拐賣,只能讓婉兒去守在門口,小心點兒總是沒錯的。
  
  可等她暢快淋漓地解決完大事之後,什麼事情也沒發生。待她走出門,那婦人在旁笑吟吟地遞上熱水澡豆給她淨手。

  夏瑞熙愣了愣,還沒見過服務如此週到的,想想洗個手也不會怎樣,盛情難卻之下便洗了手。剛洗完手,一條雪白噴香的布巾又遞了上來。
  
  等夏瑞熙弄完,那婦人方笑嘻嘻地問:“小姐可還滿意?”
  
  夏瑞熙捉摸不透這婦人的意思,只得清清嗓子:“我很滿意,謝謝了。這位大嫂,你不必如此客氣。”
  
  那婦人笑笑,一副夏瑞熙不上道的樣子:“其實,這裡是交通要道,總會有各色女眷會從這裡經過。人吃五穀,自然有那個需要,可是那邊那個茅廁,實在是太……”

  她作勢在鼻子下面扇了扇,眼睛覷著夏瑞熙:

  “同為女人,奴家自然明白各位身份嬌貴的夫人小姐所需,特意讓我當家的花重金修了這個廁所,所幸各位夫人小姐還算滿意,給奴家不少打賞。可是,這本金還沒收起來呢。”
  
  夏瑞熙恍然大悟,敢情這是古代版的收費廁所,這婦人挺有商業頭腦的。人家先前就說過她若是滿意,打賞的話,她當時急著解決生理問題,也沒往心裡去。

  讓人家這麼明白地提出來,倒是她的不是了。便笑道:“婉兒,給這位大嫂些謝禮。”
  
  婉兒隨身帶有一個小荷包,就是應不時之需的。笑著伸手去一探,結果臉色大變,尷尬地道:“小姐,奴婢的荷包不見了,也不知道是不是掉在車裡或是路上了。”
  
  那婦人笑道:“不急,不急,小姐這樣的身份可不會賴賬,單一雙鞋子的做工就夠我們家吃一個月的,更別說身上的其他金貴東西。小姐家裡的人不是還要來接小姐的麼?

不如小姐就在這歇會兒呀,您看,這春天裡的陽光照在身上多舒服,還有這桃花兒,開得多好?”說著真的端出一個凳子來,她話說得好聽,表現出的卻是夏瑞熙不付錢就不讓走的模樣。
  
  婉兒不高興地道:“我們馬車就在前面,你和我們去拿,不會少了你的。”
  
  那婦人笑道:“實在對不住,奴家家中有吃奶的小兒,馬上醒了,離不得人。反正有人來接小姐,小姐就等一會兒如何?這林子密,小路多,也免得接你們的人和你們走岔路啊?”
  
  為何什麼事都這麼趕巧?夏瑞熙心裡有些犯嘀咕,也不露出來,反正純兒去通知夏老爺了,想來人很快就會來,她也不怕。

  她自然是不肯坐的,挨了一會兒,那婦人又力邀夏瑞熙進屋去喝茶。
  
  因覺得這婦人好像千方百計要留她,夏瑞熙坐都不敢坐,哪裡還敢去屋裡喝茶?

  她只想迅速離開這個地方,眼睛瞟上婉兒耳朵上的銀耳環,靈機一動,“桃花就不賞了,我們還要急著趕路。婉兒,把你的耳環摘下來作謝禮吧?回去我另賞你一對好的。”
  
  聽聞有賞,婉兒高興地摘下耳環遞給那婦人,那婦人猶豫片刻,還是伸手接過:“這太多了,怎麼好意思?”又熱情地大聲招呼:“小姐日後再來光顧啊?”
  
  夏瑞熙只想趕快離開這院子,迅速回去。可腳都跨出了院門,她又後悔了。

  因為夏老爺遲遲不來,她竟然不敢離開這院子了,純兒只知道她們來了這裡,若是出去後她們出了什麼意外,那可就是無跡可尋了。想來想去,還是原地等待最保險。
  
  她正要回去,一個身影便自桃花林中緩緩走出,正是那位據說已經走了的,青衣玉帶,豐神如玉的明公子趙明韜。

  趙明韜笑道:“熙熙,要見你一面可真不容易,若不是今日機緣巧合,還不知要何年何月才能見著你。你身子可大好了?我一直都想去看你,可惜沒機會,你不會怨我吧?”
  
  原來是他,看來自己腹痛難忍,婉兒的荷包不見都是他一手炮製的了。這人事先大概不知她會出門,會從這裡經過,想來也是見了她後臨時起意的。
  
  手法雖然粗鄙下作,卻是極有用。試想,除了這個法子,還有什麼法子能順理成章,不露痕跡地把她從夏老爺身邊帶走呢?

  她看過和影視劇中,皇室的人都是腹黑無恥,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這人能在如此倉促的時間內設計出這一長串環環相扣的計謀,果然是厲害的。
  
  夏瑞熙有些害怕,話都不敢答,迅速回身,打算往院子裡走,結果那扇院門就在她面前“嘭”地關上。她竟然是無路可退,只得死死抓住婉兒的胳膊。

  婉兒輕聲道:“小姐莫怕,這是明公子,他不會害你的。”
  
  夏瑞熙暗自翻了個白眼,她自然知道趙明韜不會害她,也不敢害她,可她已經“失憶了”,前塵往事都忘乾淨了。

  像她這樣嬌養的小姐,在這樣的情況下,驟然見到一個陌生男子,這副驚慌失措的模樣才是正常的。

  所以她固執地背過身,不肯抬頭,沉聲道:“婉兒你瘋魔了吧?什麼明公子,我不認識。你讓他速速離開。”
  
  不等婉兒出聲,一雙精工細作的靴子停在夏瑞熙的視線內,“你真忘記我了?”
  
  注:據《左傳》記載:公元前581年的一天中午,晉景公姬獳品嘗新麥之後覺得腹脹,便去廁所屙屎,不慎跌進糞坑而死,成為有正式文字記載的第一個被糞坑淹死的君王。
作者: foguin    時間: 2011-5-6 11:34 PM

第二部:原來是他 第五章 豪門惡女(一)
  
  先不論夏瑞熙對這位貴公子並沒什麼興趣,單論他對她耍的這種下作手段就令她反感萬分了,她自然沒什麼好臉色。

  她冷冷地說:“這位公子請自重。我從來就不曾認識過你,又何來忘記之說?”言畢拉著婉兒就走。
  
  趙明韜不慌不忙地攔住她:“我不信你真能忘了我。莫非你是在生我的氣?我知道你上次受大委屈了,但你放心,日後我一定為你出氣的。”
  
  夏瑞熙不耐煩地抬眼瞪著他,聲音越發冷淡:“我看你也是讀書人,應該知道男女大防之禮。你若是還要胡說,我便要叫人了。

我知道你認識我父親,應當知道他就在不遠處,我若是喊出來大家面上都不好看。走開!婉兒,把這個登徒子給我攆走!”
  
  婉兒嘴唇囁嚅了幾下,害怕地看著趙明韜,身子卻不動。夏瑞熙見她那副慫樣,一口氣上不來,連帶著看她也不順眼起來,只恨不得連她一並趕走了事。

  這個丫頭一到關鍵時刻就藏頭縮尾,一點作用都不起。上次她被歐四少羞辱時婉兒是這樣,這次被趙明韜設計攔住,婉兒還是這樣。若剛才跟著她的是純兒,想必早就大罵趙明韜了。
  
  “你這眼裡容不得沙子的脾氣還是一點都沒變。”

  趙明韜把夏瑞熙的憤怒俱看在眼裡,微微嘆口氣,“莫非你後悔了?可你後悔已是遲了,你忘了我,也不該忘記那件事,你已沒有退路。”
  
  他一雙幽寒若深潭的眼睛死死盯著夏瑞熙,話裡話外的威脅之意彰然若顯。夏瑞熙心頭一驚,卻不肯輸了氣勢,不甘示弱地瞪視著他,“你若是再亂嚼舌頭,小心我讓你斯文掃地!”

  她是真的認不得他,也不知道他是什麼貴人,她怕什麼?只是那雙眼睛寒氣森森實在是讓人不寒而慄。
  
  遠處傳來純兒焦急的喊聲,夏瑞熙忙大聲應道:“我在這裡,你們快來!”她就不信這位壽王世子敢這樣在夏家其他人面前出現。
  
  果然趙明韜垂了眼睛:“你走吧。有朝一日,我定會讓你記起我的。”
  
  夏瑞熙恍若未聞,也不喊婉兒,氣衝衝地往前走。她雖是震怒之中,仍然保持了很好的風度,背脊挺得筆直,儀態巍然,心裡卻害怕得很。

  趙明韜那句“莫非你後悔了?可你後悔已是遲了,你忘了我,也不該忘記那件事,你已沒有退路。”讓她有些毛骨悚然,情不自禁打了個冷顫。

  到底是什麼事?值得這位世子拿出來威脅她?
  
  婉兒見夏瑞熙也不喊她就走了,忙對著趙明韜行了個禮才匆匆追上去。
  
  純兒帶著夏金和三四個護院氣喘旴旴地跑過來,一見著夏瑞熙便撫著胸脯道:“小姐,您可嚇死奴婢了。”
  
  夏瑞熙還沒開口,婉兒就怨道:“你們怎麼才來?小姐和我等你們那麼久都不見你們的影子。讓你辦這麼簡單的事兒都做不好。”
  
  純兒委屈地道:“奴婢去喊了人就迅速追過來的,走到那林邊時,見小路特別多,不知該走哪一條。遇到一個老婆婆,她告訴奴婢,小姐往那邊去了。

奴婢迅速趕去,那邊的人卻說沒見過小姐,又說這邊還有一戶人家,他家娘子建了一所收錢的茅廁,經常有過路的女眷來光顧的。奴婢這才邊喊邊往這邊來,你們還好吧?”
  
  人家成心要算計她,又怎能躲得過去?就算是純兒順利找到了她,只怕趙明韜也有其他辦法拖住人。

  夏瑞熙搖搖頭:“這事怪不得你。我很好,只是剛才沒錢付,人家不讓我們走,只好用婉兒的耳環做了謝禮。”

  她心中恨極那個助紂為虐,引她入彀的婦人,指著那緊閉的院子門道:“這婦人好生無禮,你們去給我把婉兒的耳環要回來!她若不還,給我砸了她的屋子!”
  
  婉兒知道夏瑞熙是為剛才的事情要報復那婦人,她害怕得罪趙明韜,忙勸阻:“小姐,這樣不好吧?她若不還也就算了,畢竟咱們是用了她的廁所,該給謝禮的。再說……”

  她附在夏瑞熙耳畔輕聲道:“雖說她肯定是收了那位的謝禮的,但她也沒讓咱們現場抓住啊。咱們站不住腳。”
  
  婉兒這一說算是提醒夏瑞熙了,她說得沒錯,那婦人雖然明顯地是與趙明韜勾結來算計自己,可自己畢竟沒現場拿住人,趙明韜又不是在人家裡截住她的,人家自然可以推得一乾二淨。

  而且,那婦人若是識趣地把耳環退了回來,自己更沒理由鬧。
  
  但若是不出這口惡氣,夏瑞熙心中實在難忍,冷笑道:

  “好。我還以為她忠厚,哪曉得知人知面不知心,她竟然起了貪心,欺我和婉兒身單力薄,趁我褪下金鐲洗手時偷了我的鐲子,一口咬定不曾見過。你們去給我要回來!”
  
  夏金頭上冒出冷汗,不知別人怎麼得罪這位姑奶奶了,竟然要在路上生事,去砸人的家。

  他不敢做主,使了個眼色命一個護院去請夏老爺,自己上前笑道:“這婦人也忒可惡了。待小人去賞她幾個大錢,讓她把小姐和婉兒的東西還回來也就是了。”
  
  夏瑞熙冷瞅著他:“夏金,你不把本小姐看在眼裡是不是?我使不動你?”
  
  夏金訕笑:“小人哪兒敢不把主子看在眼裡?小人這就去。”說著便往前走。
  
  夏瑞熙知道他去了肯定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便追上道:“我和你一起去,不然那刁婦肯定不認賬。”
  
  這豪門惡奴的角色,在做生意催債遇上那等無賴潑皮時,夏金不是沒扮演過,可那都是在夏老爺的授意下做的,有什麼事兒,自然有夏老爺兜著。

  現在這事沒經過夏老爺允許,只怕做了討不了好還要挨罵。

  夏金暗自叫苦,卻也不敢明目張膽地違背夏瑞熙的意思,只得硬著頭皮跟在她身後,心想自己去了後只和稀泥,看著不鬧出大事,拖到夏老爺趕來處理就萬事大吉了。
  
  夏瑞熙帶著人氣勢洶洶地走到那戶人家院子門口時,趙明韜已經不見了,那家院子門也是緊閉不開。
  
  哼,以為關門不出就萬事大吉了?夏瑞熙走到一處犄角處,褪下腕上的金鐲子順著院牆悄沒聲息地扔進去,回過來指著門:“給我砸門!”
  
  那幾個護院眼睜睜地看著自家小姐栽贓陷害人,不敢動手,只把眼睛覷著夏金。夏瑞熙大怒:“我的話沒人聽?他才是你們的主子麼?”
  
  這話重的可以壓死人,夏金抹了抹頭上的冷汗,一揚手:“給我砸!”
  
  護院見夏金開了口,如狼似虎地撲上去對著那院門一頓猛砸。

  “開門!開門!”
  
  大概是因為心虛的緣故,任他們砸得響聲如雷,那院子裡還是鴉雀無聲。

  夏瑞熙惡聲惡氣地道:“你們沒吃飯啊?這麼薄的門板你們也砸不開?我那不見了的金鐲可以買幾座這樣的院子了。先把賊拿著,再送官。”
  
  見實在糊弄不過去,夏金嘆了口氣親去抱了一塊大石砸門。

  這回不等他那石頭砸上去,門迅速開了,一個又黑又壯的漢子探出頭來,晃了晃擂缽大小的拳頭,惡聲惡氣地說:“臭娘們亂叫什麼!小心爺揍死你們。娘的!”
  
  夏金哪裡能容忍別人罵自家的小姐?一聲不吭衝上去劈頭蓋臉地甩了那漢子幾巴掌,“打死你個狗嘴裡吐不出象牙的東西!”

  不等那漢子回擊,幾個護院一擁而上,將他按翻在地,就將他身上的腰帶取下來綁了,扔到一旁。
  
  見靠山倒了,那婦人方害怕地探出半個頭:“這位小姐,奴家剛剛可是幫了你的大忙,沒做過對不起你的事兒,更沒見過你什麼金鐲子。”

  看來剛才夏瑞熙的話她都是聽見了,夏瑞熙為什麼來找的她,她心裡也明白得很。
  
  惡奴的角色婉兒向來扮演得極好,夏瑞熙只對著她揚揚下巴,她便心領神會。

  她剛才已是惹得夏瑞熙大怒,自然要抓住機會將功贖罪,加上看見自己的耳環已經上了那婦人的耳朵,更是一口惡氣堵在胸口,上前一手插腰,一手指著那婦人的鼻子厲聲罵道:

  “不要臉的賊婆!你還幫了我們的忙?明明是趁人之危!坐地起價。我家小姐只當你是個好人,大方地把一對銀耳環給你做了謝禮。誰知你貪心不足,猶嫌不夠,

欺負我們只是兩個過路的弱女子。騙得我家小姐褪下金鐲洗手,大膽私藏了那金鐲子,一口咬定不曾見過。快快還來!如若不然,拆了你的院子,尋了贓物將你送去見官!”
  
  夏金沉了臉,一把扯開門,帶著人作勢要往裡衝。
  
  那婦人眼見說是說不好的了,又想到那位給了自己銀子的貴人身份何等高貴,和夏瑞熙等人顯見是不能比的。也許壓壓,夏瑞熙就知難而退了,心一橫,冷笑:

  “奴家剛給你們解了燃眉之急,你們可不能恩將仇報啊。我雖收了你們的耳環做報酬是多了些,但也是你們心甘情願的,奴家可沒逼你們。

這事無論傳到哪裡,人人都會說奴家是在做善事。奴家也是認得一兩個貴人的,若是小姐非要與我安個盜竊貪人財物之罪,我就與你去見官又如何?

快快放了我當家的,不然我還要告你們傷人之罪,讓你們賠醫藥費來!”
  
  她尋思著,小姐們臉皮薄,在男子面前提到如廁已是羞死人了,何況還要把這事拿去打官司?

  更何況眾人的想像力是極豐富的,會把這事無限地去放大亂傳播一氣,那時只怕臉面都要丟乾淨。



第二部:原來是他 第六章 豪門惡女(二)

  這婦人的想法的確沒錯,若是換作其他女子,到此就會有些顧慮了。可夏瑞熙與別人不同,首先她思想中覺得人吃五穀雜糧,自然要去五穀輪回之所,沒什麼見不得人的。

  況且她的目的並不是要把這婦人如何,而是要鬧給某人看,她當真是不想與他任何面子,不想與他有任何瓜葛。
  
  夏瑞熙冷笑:“好!本小姐倒要看看,什麼樣的貴人會縱容你做這行竊之事?我看你手法熟練,抵賴之時臉不紅心不跳,必然有不少夫人小姐上了你的賊當!今日我便要為民除害。

給我搜!搜了再說!”她光榮地披上了為民除害的戰袍。
  
  那婦人豈能任由他們去搜?話說趙明韜賞她的一大錠雪花白銀、還有婉兒的荷包都還藏在她床腳的米缸裡呢。像她這樣的人家哪裡有得起那麼多的銀錢?

  婉兒的荷包尚可說是撿來的,但她那雪花銀數額巨大,又來得不乾淨,官府定要生疑,若是說貴人賞的,那位貴人躲還來不及,又怎可能替她作證?

  要是不小心,扯出幾件陳年舊事來,那替別人穿針引線破壞女子的貞潔清名,又是何等的大罪?當下死死把住門,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你們仗勢欺人,一門心思要害我們平頭百姓。若是讓你們進了這門,豈不是任由你們栽贓陷害?我就是渾身是口也說不清的。誰要敢進去,就取了我的命去!我不活啦!”
  
  夏金剛往前踏上一步,她便指著夏金大罵:

  “你這個不要臉的臭男人當著我當家的面就敢碰老娘?你是不安好心啊?你若是敢拿你那髒手碰老娘,讓老娘失了清白,老娘就一頭碰死在你們面前!”
  
  這事兒都上升到女子清白了,夏金和幾個護院俱都嚇了一跳,不敢挪動半步,眼巴巴地看著夏瑞熙。
  
  這會兒她倒知道清白二字了,夏瑞熙冷笑:“你可真是不要臉呢,沒見過硬把髒水往自己身上潑的人。你以為你把著門撒潑我就拿你沒辦法了?我讓丫頭來拖你!

夏金,你們給我大聲喊,讓左鄰右舍來做個見證,這就是一個不要臉的賊婆!指不定那屋裡還藏著其他地方得來的贓物呢。”
  
  夏金和幾個護院真的大聲嚷嚷起來,“來看抓賊啊!”他們的聲音響徹雲霄,自然不愁其他人家聽不見。
  
  那婦人可著了慌。她見夏瑞熙一個大家小姐居然還比自己還要潑,而且那般篤定自己家中有她的金鐲子,心裡不由犯了嘀咕,只怕真的會搜出金鐲子來,自己難逃這一劫。

  便有些後悔不該貪圖那一錠雪花銀,為那位公子穿針引線,得罪了這樣一個皮厚膽大的惡女,壞了自家生意的根本。
  
  本來這婦人住的地方佔得巧,剛好在這酒肆旁。那酒肆又極其簡陋,連給夫人小姐吃飯的隔間也沒有,更別說方便的地方了。

  身份低的客人也就不說了,那些身份稍微高點的客人但凡能忍的都不會在這裡解決問題,但總有那不能忍的,就會到處找地兒方便。
  
  於是她很聰明地弄個公廁,剛開始只是想賺取客人的糞便,賣給當地農戶換幾個零錢補貼家用。

  她央人寫了個帖子貼在酒肆牆上,言明不收錢,分男女廁,貼手紙,倒真引來不少客人,有了點名氣。
  
  後來有一次她遇上個貴人,那位公子一時內急,見無地方便,又不願意在自家車裡上馬桶,說是巴掌大的地方味兒太難聞,太惡心,聽說有她家有這個地兒,一時好奇就特意來瞧瞧。

  用過之後,嫌太臭太簡陋,跟她說,人分三六九等,有人願意出錢上好廁所,比如他就是如此,高興了,一次的賞錢夠她家一個月的開銷。
  
  什麼人願意這樣上廁所啊?她原本是不信的,但那公子的婢女掩嘴笑稱,她家公子的廁所比一般人家的正房還講究,廁所裡金碧輝煌,燻香是不必說了,還用漆箱盛著乾棗,

用來登坑時塞鼻子防臭氣;俟完事後,侍婢要用琉璃盆端來噴香熱水,並盛著“澡豆”的琉璃碗,供公子淨手。一個月下來,單這廁所的開銷就有二兩銀子還多。
  
  她當時聽得咋舌,那公子隨即命婢女賞給她二兩銀子,又告知她,她的收費廁所可以如此修建,又乾淨又不臭。

  末了,那位公子還得意地笑道:“你就用這銀子去修,也算是本公子為旅人謀福吧?”
  
  她半信半疑地就將那銀子的一半來修了夏瑞熙用過的那廁所,雖然客人少了,但總體來說收益比以前還好。

  但如此一來,酒肆那邊就不高興了,要來分錢,她自然不肯,於是酒肆就撕了她的帖子,也不肯告訴客人有這麼個地方。

  她也不怕,便經常去酒肆附近那茅坑旁等候著,見著有那衣衫光鮮的,就力邀去她家方便,但到底還是生意受了影響。
  
  她正絞盡腦汁想如何改善生意時,剛好有膽大妄為的輕薄浪子看上了從那裡經過的一位單身女客,重金求她穿針引線,她害怕歸害怕,可架不住重金的誘惑,終究幫了忙。
  
  有一就有二,忐忑不安地做了幾次後,見盈利實在豐厚,那些吃了虧的女客們為了聲名計,也都是忍氣吞聲,不敢張揚。

  她也就逐漸把膽子放大,專揀那單身的,或者看上去家庭,性子都比較軟弱的女子下手。

  但今日這事兒,因她見夏瑞熙穿著打扮不一般,人又精細,還是有些打鼓,即便是趙明韜給的錢很多,她也和他耍了個小心眼。
  
  原本趙明韜是要在她家裡會人的,讓她想法子拖住人等他來,她也答應了,趁著安排夏瑞熙如廁時,偷了婉兒的荷包留住了人。

  只是夏瑞熙一邊讓人去喊家裡人來接,又堅決要走時,她覺得風險太大,便臨時改了主意,心想,如果人在外面被截住,就和她沒關係了。

  所以,夏瑞熙硬要出門她沒攔著,出了門後驚遇趙明韜,還想躲回去時,她更是當面就砸上了門。
  
  見門口沒聲音了,人也走了,想來無事,她才安心地把那對銀耳環戴上。

  哪知這位竟然是一點虧都不肯吃,這麼快就找了個冠冕堂皇的由頭,誣賴她偷了金鐲子,帶著一幫人兇神惡煞地打上門來。
  
  今日之事斷難善了,這婦人後悔之極,可她現在就是想求饒也賠不出那金鐲子來。正在六神無主,夏瑞熙跨前一步低聲道:“金鐲子事小,可你幹的醃事兒肯定不少。

你今日得罪了本小姐,本小姐定要好好教訓教訓你這個賺昧心錢,無廉恥的賊婆!想來官府一頓板子可以讓你徹底明白什麼是該做的,什麼是不該做的。”

  說著狠狠抽了婦人一個耳光,豪門惡女的模樣扮了個十足十。
  
  “這是幹什麼!成何體統!”夏老爺的聲音威嚴地在夏瑞熙身後低沉響起。
  
  夏瑞熙收了手,先和夏老爺輕聲說了個大概,才大了聲音道:“爹,這賊婆著實可惡,您定要幫女兒把金鐲子找回來,再把她送官嚴辦啊。”
  
  夏老爺嚴厲地瞪了她一眼,喝道:“你馬上給我回車裡去!還嫌在這裡丟人現眼的不夠?婉兒留下來把事說清楚就行!”
  
  那婦人見著夏老爺,連哭帶叫地撲過來:“老爺,老爺,小婦人冤枉啊,您可要為小婦人做主啊!”
  
  夏老爺後退了一步,避開她伸過來的手,冷冷地瞪了她一眼:“男女授受不親,莫要亂摸。起來說話!若是你沒有拿,本人不會冤枉你半分!”
  
  他氣勢威嚴,說話又刻薄,那婦人只被他瞪了一眼,就不敢再放肆,乖乖起身站好。
  
  婉兒眼睛死盯著那婦人耳朵上的銀耳環,添油加醋地胡編一氣,只瞞過了趙明韜在桃林裡堵住夏瑞熙一段。
  
  有夏老爺在此收尾,夏瑞熙還有什麼不能放心的?自收斂了張狂的神情帶了純兒和兩個護院回去不提。
  
  夏瑞熙的身影剛消失在柳樹林中,桃花林裡緩緩走出趙明韜和一個錦衣大漢來。
  
  趙明韜撫了撫袍角:“你有沒有覺得她和從前有些不一樣了?”
  
  那錦衣大漢道:“屬下覺得她沒變啊,性子還是那樣暴躁,一點虧都不肯吃。要說有變化,只是要稍微聰明一些,學會栽贓找借口收拾人了,但到底還是欠缺著呢。

屬下猜想,她這般鬧,肯定是鬧給爺看,表示她不想再與爺有任何瓜葛,只是這鬧得雞飛狗跳的,一點大家小姐的風度都沒有,手段也太幼稚,思慮不週,太衝動,太毛躁。”
  
  “她若是精得像她爹娘一樣,爺還不敢碰呢。”趙明韜沉吟片刻,道:“不對,雖然性子沒變什麼,但我就是覺得她不一樣了。

她看我的眼神很陌生,仿佛是真的忘了我,但對我又有著很明顯的害怕防備厭惡之意。若是真的忘了我,不認識我,害怕防備在所難免,可不該如此厭惡。難道上次的事情讓她看穿了?”
作者: foguin    時間: 2011-5-7 11:42 PM

第二部:原來是他 第七章 被責
  
  大漢笑道:“爺多慮了吧?如果她真的忘了爺,像她這樣嬌養的小姐,乍然被陌生男子攔住,自然是又害怕又防備的。”
  
  趙明韜搖頭:“不對,這與她本性太不相符。你還記得我第一次見著她時的情形吧?

當時她那個丫頭嚇個半死,她反而泰然自若,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樣,用馬鞭指著我,表現出來的全是好奇,根本沒有防備厭惡。還有你看她後來的所作所為,哪裡有半點害怕忌憚的模樣?

這說明她就是什麼都記得,所以才不怕我威脅,只是對我起了防備之意,故意在我面前做作罷了。果真是這樣,倒是棘手,也罷……走吧!現在趕路要緊!”
  
  大漢以為他是要放棄:“爺難道就此放手了麼?夏家雖非朝中重臣,但也是官家出身,加上夏樹淮財力不俗,身份特殊,交遊廣闊,還有宣家那鴻麓書院,門生遍布天下,

她的身份做側室綽綽有餘,也沒什麼心機,正好操控。上次是因為那位在其中壞事,所以才錯失良機。這次這麼好的機會,爺為什麼……”
  
  趙明韜舉手制止住他後面的話,“你不知夏樹淮的脾氣,若要他服服帖帖的,此事須得從長計議,否則只怕什麼也得不到。

現在麼,反正也沒人去他家提親,著急什麼?你安排個人去仔細打聽一下,看看夏家二小姐受傷醒來後都有些什麼變化,是不是真的失憶了。”
  
  待大漢應了,他回身走了兩步,又停下來問:“你說他父女笑我穿布衣卻要戴玉冠,繫玉帶?裝模作樣?”
  
  大漢見他喜怒不明,只得輕聲道:“是!”
  
  趙明韜沉思片刻,輕輕一笑:“一言驚醒夢中人啊,我還道父王為何總是罵我虛情假意,原來癥結在此。你們一個個只會吹捧我,沒人和我說真話。你這身華服,不必穿了。”

  見大漢變了顏色,心知大漢誤會自己怪責他,指著大漢笑罵:“回去就換了吧,大家都把衣服換了。我們需得表裡如一才行。”
  
  大漢見他並無不悅,鬆了口氣,低頭行禮。
  
  二人折身走入另一座民宅中,先前在酒肆中的那幾人早等候在那裡。

  趙明韜當真讓人伺候著他把衣服換了,取了玉冠,只用同色青布包頭,又把玉帶換了尋常粗綢腰帶,命其他人換上普通服飾。

  眾人換裝完畢,便翻身上馬,遠遠繞開夏家的馬車,迅速往京城方向去了。
  
  夏瑞熙不知自己剛剛逃過一劫,也不知她的一番作為俱落入別人眼中。她沾沾自喜地回到車上,只等著夏老爺回來誇獎她機警。

  夏瑞蓓靠在軟枕上懶洋洋地抬眼:“你又闖禍啦?也就是你,上個廁所都可以弄得雞飛狗跳,一點顏面都不顧。”方才夏金讓人來喊夏老爺時,她已是知道夏瑞熙帶人去砸人家的事情了。
  
  夏瑞熙輕哼一聲:“她膽敢騙我的錢,難道還要我忍氣吞聲不成?左右有爹爹在,我怕什麼?”其實她最恨的還是趙明韜算計她,讓她如此狼狽,弄那婦人來出氣罷了。
  
  夏瑞蓓皺皺眉,隨即古怪一笑:“你說得極對。有爹爹在,有什麼好怕的?你應該放火燒了他家房子才好。”
  
  夏瑞熙見她話裡話外都飽含嘲弄,幸災樂禍的模樣,再聯繫到夏老爺瞪她的那一眼,心裡開始有點打鼓,莫非自己做錯事情了?犯了什麼這個時代不該犯的大錯?

  有心想問問夏瑞蓓,但那丫頭的模樣著實可惡,只得強忍下心思,自己去胡亂猜測一氣。
  
  這裡還沒想透徹,突然又想起了趙明韜那句讓她膽顫心驚的話,一時更是心亂如麻。她苦惱地想,到底是什麼事情呢?為什麼趙明韜會說她後悔已是遲了,已經沒退路了?這是什麼意思?

  會不會是這個身體已非完璧,和那趙明韜發生了什麼事情了?在古人如此看重女子貞操的情況下,她想嫁個如意郎君的事情豈不是成了鏡花水月?

  得想個辦法弄清楚這個問題才行,如果是真的如此不幸,就要早作打算把這事帶來的影響減低到最小程度。
  
  且不說她在那裡胡思亂想,夏瑞蓓伏在窗前往外看了一會,幸災樂禍地說:“爹爹回來了,想必已幫你出氣了,你不去問問你的金鐲子找回來沒有?”
  
  果然車外響起夏老爺飽含怒氣的聲音:“夏瑞熙,你過來。”
  
  聽得夏老爺聲氣不好聽,夏瑞蓓笑得更歡:“你還不去?爹爹叫你過去誇獎你呢。”
  
  到這個時候,夏瑞熙心裡也明白了,自己肯定要受責,躲不過去,只得硬著頭皮下了車。
  
  等她下了車,才發現婉兒早跪在地上,臉上還有鮮明的兩個巴掌印,身子瑟瑟發抖,見她下來,可憐巴巴地瞟了她一眼,卻不敢出聲。
  
  夏老爺的臉陰沉得可怕,從牙齒縫裡冷森森地對著婉兒擠出幾個字來:“滾!仔細你的皮。”可見他已是忍無可忍,到了爆發的邊緣。婉兒驚恐地抖了一抖,踉蹌著起身往後面去了。
  
  夏老爺嚴厲地看著夏瑞熙:“到我車上去。”轉身一甩袖子就先上了車。
  
  “趕路!”不等夏瑞熙坐好,夏老爺就命馬車夫趕路,沉著臉問她:“你老實跟我說,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把事情的開始、過程、結尾,一字不漏地告訴我。”
  
  夏瑞熙不敢有絲毫隱瞞,惴惴不安地把包括趙明韜威脅她的話在內都全說了。只聽得夏老爺臉變成了慘綠色,眼睛裡冒出怒火來,劈頭蓋臉地指著她的鼻子怒罵:

  “隨便就和陌生人走,你是蠢的嗎?你可知有多兇險?若是壞人真起了歹心,你早就失了清白了!自己沒腦子還敢去人家裡鬧,你知道人家的底細嗎?就那麼有把握人家不敢和你對著幹?

萬一人家是大族,群起而攻之,你就不怕耍橫不成反被打?還拖累得我們大家都走不了?你是小姐還是土匪?我還說你改好了,誰知反而變本加厲,越發無法無天了!

有什麼事情不會來和我說,由我去處理?你眼裡還有沒有我?你的規矩都學到哪裡去了?讀的書,學的道理呢?你腦子裡是豆渣?”
  
  夏瑞熙經過這一串的質問才覺得自己剛才的行為太過魯莽了,更是被那句“若是壞人真起了歹心,你早就失了清白了!”嚇得打了個冷顫,可不是嗎?

  若是趙明韜真的要對她下手,只怕早就得手了,她哪裡還有什麼以後?不由害怕地說:

  “爹爹,女兒知錯了,以後再不敢逞強。可我當時真的很急。附近那個地方,實在下不得腳去。還有那婦人太可恨,居然幹這種毀人清白的醜事,死不足惜。”

  她知道她不該隨便和陌生人走,但她當時的生理需要真的很迫切,不能怪她,要怪只能怪趙明韜的手段太陰毒,居然在她的飯菜裡做手腳。
  
  夏老爺久經江湖,對這些害人的事情自然耳熟能詳。一家子人吃同樣的飯菜,卻只有夏瑞熙一個人肚子疼,內急難以忍耐,這明顯就是人家做了手腳,而且做得很專業。

  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記,到底是防不勝防啊。不由嘆了口氣:“那你也該讓爹爹給你想辦法。至於那婦人,有的是辦法收她,你又何必急在一時?”
  
  夏瑞熙見夏老爺的神色緩和些了,才白著臉說:

  “女兒知錯了。以前的事情我全忘了,那人說的話讓人害怕得很,我記不得是不是真的認識他,也不知他說的到底是什麼事情,他為何說我沒有退路呢?我心裡害怕得很,怎麼辦啊?”

  她的話夠明白了吧,不是聽說古代有專門驗身的婆子嗎?最好是安排個人來給她查查,也好防患於未然。
  
  夏老爺又氣又恨,恨鐵不成鋼地使勁戳了她的額頭一下,見她一副可憐樣,氣呼呼地說:“你這會兒知道怕了?為何從前就不肯聽我們的,還偷偷跑出去見他呢?”
  
  夏瑞熙苦兮兮地撒嬌:“爹爹,女兒從前不是不懂事麼?再說,現在我也知道他不是好人啦,人家不是乖乖聽你們的話了嘛?”
  
  夏老爺深深看她一眼,意味深長地道:“你現在也懂事不到哪裡去!你哪裡知道這世上人心的險惡?

只要你以後少自作主張,少逞強,守禮慎言,遇事多用用腦子,他再說什麼威脅的話咱們也不怕,該怎麼過日子還怎麼過日子。”
  
  夏瑞熙心裡終於沒那麼堵得慌了,她覺得自己的話已經夠明白,夏老爺不會聽不懂,他既然說讓她不要怕,那就說明她最害怕的那件事情並沒有發生,她還是完整的,沒少什麼。

  想想也是,假如前身真的做出失貞的事情來,此刻也不會好生生地留在家中,想必早就被送到王府或是鄉下某個地方了,畢竟那是一個家族的奇恥大辱,必須處理掉的。

  想通了,她也就鬆了氣,乖巧地回答:“女兒謹記爹爹的話。”
  
  夏老爺點點頭,從袖中取出婉兒的荷包和她的鐲子遞給她,“那婦人我已處理好,以後再不能害人了。這是婉兒的荷包和你的鐲子。”
  
  “呀,婉兒的荷包真是她偷的?我還說怎麼這樣巧呢?”夏瑞熙沒注意到夏老爺眼裡的憂愁,以為這事兒到此為止了,便接過那金鐲子仔細擦拭乾淨,重新戴上。
  
  夏老爺靜靜看著她的一舉一動,欲言又止,欲言又止,終於忍不住又道:

  “今日的事情是意外,但你以後也得小心了。趙明韜這個人野心太大,總之,你日後若是再遇上類似的事情,須得萬般小心才是,最好是話都不要和他說,離他越遠越好。”

  說完見夏瑞熙抬眼望他,他又竭力做出一副雲淡風輕,不放在心上的模樣。
  
  雖然頂著這張皮,夏瑞熙的內裡卻不是十多歲的小孩子,她沒有放過夏老爺隱藏的那一絲憂愁,她敏銳地察覺到,她的前身和趙明韜之間,並不只是情感婚姻問題那麼簡單,

應該還與家族利益有著莫大的關聯。



第二部:原來是他 第八章 前塵(一)

  早春的天氣並不熱,但夏老爺坐在夏瑞熙身旁,居然隱隱冒出細汗來,也不知是真的熱還是他心裡急的。

  總之他再也坐不下去,只想出去騎馬吹吹涼風降降溫,於是他拍拍車門:“停車。”
  
  待車停下,他對夏瑞熙道:“我去騎馬。這事兒我和你娘原本不想讓你知道,如今看來也是瞞不住的,我把婉兒叫過來,你有什麼想知道的,盡可以問她。

你明白了,今後也好做到心中有數。說完了正事你留在這裡吧,反正車也是空著,就不要去和你妹妹擠了,想睡就睡會兒。”

  夏瑞熙的想法和擔憂他完全明白,但有些話他不好說得太明白,只能通過丫鬟。
  
  夏瑞熙想問問他打算如何處理婉兒:“爹,婉兒……”
  
  夏老爺停了停,扔下一句:“先降她一級,其他的……路上不方便,姑且由她快活到京城。”
  
  再說婉兒一直提心吊膽,今日的事雖是有驚無險,但她是貼身服侍夏瑞熙的人,夏瑞熙的飲食都經過了她的手,又是她提議去那婦人家裡的。

  她自知無論如何自己都脫不了一頓責罰,所以先前夏老爺打她的時候,她也不敢求饒,已是做好了更壞的打算──被打死或被賣掉。
  
  聽見夏老爺喚她,她更是提心吊膽,所幸夏老爺只是輕輕一句話降了她的級,沒有提要打她或是賣她的事情,還交待她,如果二小姐要問她什麼問題,讓她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不由讓她看到了一分希望──原來她還有這個用的。

  於是,她又充滿了希望,她想,二小姐讓砸那婦人家時,她的表現還不錯,一直都衝在前面的,也許趁這次機會好生討好一下二小姐就可以躲過這次災禍去也不一定。
  
  婉兒打定主意上了馬車,見夏瑞熙神色陰沉,不由又有些害怕,只怕夏瑞熙挨了罵不肯饒過她,行了禮就縮到一旁。
  
  夏瑞熙拿出那個荷包遞給她:“這是你的荷包吧?”
  
  “是奴婢的,小姐在哪裡找到的?”
  
  “不是我找到的,是老爺在那婦人家中搜到的。”

  夏瑞熙面無表情,

“今日的事情,你可有什麼要和我說的?我所有的飲食均經過你手,又是你去找的那婦人,你的荷包又在她家中發現,真是很湊巧啊。爹爹只是降了你的級,依我說,遠遠不夠。”
  
  婉兒嚇得一哆嗦,白了臉跪倒,哆嗦著嘴唇,語不成調:“小姐明鑑,這事奴婢是真的不知情,奴婢是清白的。小姐若是不信,可以去查的。”
  
  “去查?去哪裡查?怎麼查?去找趙明韜查?問他是不是他給你什麼好處,讓你來害我的?”夏瑞熙驟然把聲音壓低:“本來我是不相信你有這樣大的膽子的。可是我發現,

你當時不但不幫我,還盡幫趙明韜說好話了,不知道的,還以為他才是你主子呢,這令我不得不懷疑……哦,這事我還忘了和老爺說了,他要聽了,肯定也會這樣認為。”狐假虎威,她也會。
  
  “奴婢冤枉,奴婢冤枉!”婉兒猛撲過來抱住夏瑞熙的腳,拼命哀求,“小姐,奴婢從小就伺候您,已經足足十年了。是夏家養活了奴婢,奴婢就算是不記恩,

也沒這麼大的膽子做這欺主的事兒啊。奴婢知道奴婢很多地方做得不好,不能讓您滿意,可奴婢今後都會改的,您讓做什麼就做什麼,再也不讓您生氣了。”

  她是真的冤枉,她不敢得罪趙明韜,總想給自己留條後路不假,但若讓她害夏瑞熙,她卻沒有這樣大的膽子。單一個紅兒的死,就讓她好久都夾緊尾巴做人,又哪裡敢做這等不要命的事?
  
  見婉兒嚇得半死,夏瑞熙暗自好笑,她自然知道婉兒如此自私的人是何等的惜命,可這死丫頭心眼賊多,不嚇她一嚇,說十句話總要藏兩句的。

  夏瑞熙忍住笑,沉著臉說:“你要改?你改得了?只怕你一到時候就忘記了自己說過的話了。”
  
  “不會的,不會的,奴婢的記性很好的,一定能改好的。”婉兒急得滿頭大汗。
  
  “那你就做給我看。”
  
  “小姐要奴婢做什麼?”
  
  “先給我說說從前的事情,特別是這位明公子的,他今天對我說的那些話,你也聽見了,我想知道那是什麼意思。若是有半點隱瞞,不但我不饒你,只怕老爺也不會饒你。”
  
  婉兒沒有急著討好夏瑞熙,反而沉默下來。

  她在計算,日後夏瑞熙和明公子成為一家的可能性有多大,她需要把話說到哪個份上,如何才能既讓夏瑞熙感受到她的忠心,又不會為日後的生活埋下隱患,得罪了趙明韜。
  
  夏瑞熙一看她那模樣,便知道她還是不見棺材不掉淚,不由冷笑一聲:

  “還在算什麼呢?算怎麼說對你最有利?我看你是不見棺材不掉淚。算了,你不想說我也不逼你。你回去吧,讓純兒來伺候我。”
  
  婉兒忙道:“奴婢是在想,這事兒該從哪裡開始講起呢。”
  
  “那好,你就慢慢想吧。不過,我要提醒你一句,你想面面俱到是不可能的,我不是傻子。這是你最後的機會,你可想好了。”
  
  夏瑞熙這一句話算是徹底點醒了婉兒,說實話,夏家人的脾氣總體都不是那種溫和型的,有點偏暴躁,對欺負過自己的人還有點記仇,可對下人的衣食住行照顧,實在是沒什麼可挑剔的。

  他家的下人,若是安分守己,日子比一般富貴人家的下人要好過許多。

  而且,婉兒覺得自己苦熬了那麼多年,好不容易才熬到一等丫頭的位置,降了級還可以再升,若是被打死或賣了,那便是可以看得到的悲慘。
  
  想到這裡,她不由後悔起來,當時自己應該拼死也要讓二小姐滿意的,就算得罪了明公子,最少也可以討得主子的歡心。

  不管夏瑞熙日後會嫁給誰,當前她最需要討好的都是夏瑞熙,得先好好活下去才行,否則什麼都是假的。

  經過一番激烈的思想鬥爭,她終於下定決心:“小姐,那明公子不是好人。您得防著他些。”
  
  夏瑞熙饒有興味地看著她:“哦?你倒是,他如何不是好人了?你先前不是還勸我說,他不會害我嗎?你可不要單純為了討好我而顛倒黑白啊。”
  
  婉兒臉一紅,低聲道:“奴婢那不是怕小姐還對明公子……嗯……要是日後……他記恨奴婢,看奴婢不順眼,您又不喜歡奴婢,奴婢就沒活路了。”

  說著眼淚一串一串往下掉,“小姐您是富貴的命,自小就被老爺夫人捧在手心裡疼。不知道奴婢們這些下人草芥一般的賤命的苦楚,無家無根,那風大一點兒就給吹沒了。”
  
  夏瑞熙聽她說的也是實話,又給她的眼淚弄得心頭一軟,不由聲音也柔和下來:“你別哭了,若是你今後好好做,並不是不可以過好日子的。”

  想努力活下去,活得更好,是人的本能,做妾是休想了,但讓婉兒配個不錯的小子,她好像還是能做得到的吧?
  
  婉兒擦去眼淚,擠出一絲笑容:“小姐要從什麼時候開始聽呢?”
  
  “就從我和他是如何認識的開始說起吧。”
  
  想明白了利害關係,婉兒再不敢有所隱瞞,跪坐在車廂地板上開始講述夏二小姐和那位明公子的往事。
  
  聽上去,這是一個很簡單的故事。
  
  天真爛漫,率性單純的少女被排斥在世家小姐的社交圈外,傷心之餘遇上了微服出行的溫潤公子。被人嘲笑的粗野,在他眼中是天真率性,被人輕視的沒腦子,在他眼裡變成了單純。
  
  雖然只是區區幾次見面,且礙於規矩禮儀,二人基本無單獨相處的機會,多數時候都只是眉目傳情,但情竇初開的少女卻道找到了知音,從此眼中再容不下其他人。

  她一心想要嫁給他,天涯相隨,榮辱與共。他也明確表示非她不娶,卻遲遲不見上門提親。

  她去追問他,他痛苦地說是王府規矩大,有人不想她嫁給他,而他又不想委屈她,等他出人頭地時再風風光光地迎娶她過門。
  
  她說她不計較,只要和他一起,吃糠咽菜也毫無怨言。他感動至極,說先讓人去找夏老爺提親。

  她望穿秋水,不見媒人上門,父母卻不知從哪裡知道了此事,雷霆大怒,罰跪,禁足,再不許她出門,更不許她再想著那個男人。

  她不明白為什麼一向疼她寵她的父親為何會這樣痛恨那個完美的男人,此時,有人告訴她,父母親打算把她遠嫁到東京,她悲傷過後突然想通了,安安靜靜地在家中待了一段時間,

就在父母親都放鬆警惕以後,她卻在自己十五歲及笄那日逃了。最後,血淋淋地被壽王府的馬車送了回來,沒有人知道那天到底發生了什麼。
  
  夏瑞熙總算是抓住了她想要知道的重點,“雖然只是區區幾次見面,且礙於規矩禮儀,二人基本無單獨相處的機會,多數時候都只是眉目傳情。”

  也就是說,在及笄那日之前,前身和趙明韜還只是發乎情止乎禮,沒有發生實質性的肢體接觸,一舉一動都在其他人的注視之中,前身也沒有什麼可以給趙明韜威脅的。

  可是及笄那天,到底發生了什麼呢?
  
  趙明韜先前跟她說,他知道她上次受大委屈了,讓她放心,日後他一定為她出氣的。

  前身在那日到底受了什麼大委屈呢?他日後一定為她出氣,又是要找誰出氣呢?還有夏老爺的表現也非同尋常,這其中究竟牽涉到了些什麼?
作者: foguin    時間: 2011-5-7 11:44 PM

第二部:原來是他 第九章 前塵(二)
  
  夏瑞熙沉吟道:“那日我逃走,你是天亮以後去叫我起床才發現的?”
  
  婉兒搖頭:“那日夜裡奴婢本來就睡在外間守夜,奴婢一向睡覺很警覺,小姐有什麼響動,奴婢都能聽見,可那晚居然睡得死死的,什麼動靜也沒聽見。”
  
  那日的事情處處透著蹊蹺,只是老爺和夫人嚴令不許聲張,所以也就被壓了下來。她這個首當其衝的第一責任人,居然也只是挨了一頓罵,罰了幾個月的月錢了事。
  
  夏瑞熙注意到此處很蹊蹺,她親眼目睹過夏夫人治家的手段。夏夫人把後院治理得很嚴密,白天自不必說了,每天夜裡都有幾撥婆子來回巡查,一有什麼風吹草動都會迅速報到她那裡去。

  而夏二小姐住的雪梨小築在夏府後院深處,和最近的院牆門隔著幾個小院,路程長,中間人來人往,要避開所有人的耳目是一件很難的事情,

為何夏二小姐能在那天神不知鬼不覺地順利逃走?除非是有人在幫她。這個人,不用說,自然是趙明韜。
  
  可發生了這樣的事情,小姐和其他男子有了私情,還私逃了,這樣的丫頭不是該打死了事麼?為何婉兒竟然能活得好好的?

  夏瑞熙問道:“你一直陪在我身邊,我與明公子那樣……為何我爹和我娘不但沒有懲罰你,還讓你一直跟在我身邊?”
  
  婉兒臉色瞬息萬變,猶豫片刻,說:“老爺和夫人一向明白事理,從來不會遷怒下人。小姐從小就不喜歡奴婢,有什麼事情都不讓奴婢知道。所以奴婢先前只是隱隱猜到一些,

並不敢亂說……,嗯,後來,老爺和夫人知道此事後,就命奴婢將功贖罪,守著小姐。所以……”她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投靠夏夫人,匯報夏瑞熙一舉一動的。
  
  婉兒說完,見夏瑞熙似笑非笑地看著她,有些尷尬,

“小姐,老爺和夫人都是為了您好。您那個時候脾氣不太好,其他人有些怕您……嗯,奴婢從小就伺候在您身邊,比其他人更要熟悉您的習慣,所以,嗯……”
  
  夏瑞熙明白婉兒的意思,就是說前身的脾氣太糟,除了婉兒願意受她的氣,其他丫鬟都不敢近身服侍她。

  她不得不承認,夏老爺夫婦是很聰明的,這種事情算得是醜事一樁,自然不需要多餘的人知道。
  
  如果打死婉兒,一個丫頭的死活自然沒人關心,可她是夏二小姐身邊貼身服侍的人,她死了,會引發許多的猜測,不利於夏家的名聲。而留下婉兒,卻可以得到更多的好處。

  首先婉兒足夠惜命,絕對不敢亂說。留下她,可以不引起其他人的注意,斷絕謠言;同時,還有誰能比她更適合監視前身,而不引起前身的懷疑呢?
  
  夏瑞熙笑笑:“你又說你什麼都不知道,卻又和我說趙明韜不是好人,到底是什麼意思?”
  
  婉兒道:“奴婢先前是什麼都不知道。可是後來事情不是發生了嗎?奴婢自然要上心,這樣才能在主子問的時候回答得出來。要是主子一問三不知,奴婢不是沒用了嗎?”
  
  聽了婉兒牽強的理由,夏瑞熙啞然失笑,這的確是個好理由。明明是她自己好奇,想更多掌握對自己有用的情況,偏生說得這樣冠冕堂皇。
  
  婉兒繼續道:“明公子,嗯,趙明韜,他對小姐不是真心,奴婢聽說,他看上的是夏家的錢和宣舅爺家的鴻麓書院,所以,奴婢才說他不是好人。”
  
  果然有道理啊,這整件事情當透著蹊蹺。首先,趙明韜是王府長子,有可能承爵,身份尊貴,要什麼樣的女子不能得到?

  他為何會去招惹其他人避而遠之的夏二小姐,在說非她不娶的同時又不上門提親?不上門提親,卻又幫助夏二小姐逃出家門,與他私會。

  與他私會,那自是不懷好意,說他真的愛夏二小姐?這倒未必。在這個看重女子貞潔名聲的時代,有誰願意讓自己想與之相伴一生的心愛女子背上私奔之名呢?
  
  唯一的解釋就是,夏家有錢,宣家有人,這二者正是上位者最看重的東西,與其說趙明韜是在打夏二小姐的主意,還不如說是在打她身後這兩個家族財勢的主意。

  而在他看上她身後力量的同時,別人也看上了,這個人的力量應該與趙明韜不相上下,所以趙明韜不是不想上門提親,而是被人阻止了。

  夏老爺不肯配合,靠他自身的力量他又無法通過正常渠道娶到夏二小姐,只好使出那樣卑鄙的法子,引誘夏二小姐私逃,妄圖把生米煮成熟飯,好達到他不可告人的目的。
  
  夏瑞熙想明白了前因後果,也就明白了為何夏老爺會如此擔憂。

  你想,你明知一匹餓狼隨時覬覦著你的財產,隨時都想把你囫圇吞下,你卻不能殺了他以絕後患,只能如芒在背地小心提防,那滋味自然不好受。
  
  婉兒見她沉思不語,又添了一句:“奴婢這是聽夫人和大小姐說的。”
  
  夏瑞熙低聲斥道:“胡說!夫人和大小姐如何會說這樣的話?他貴為皇室宗親,身份高貴無比,要什麼沒有?會圖我們家的那幾個錢?還有那鴻麓書院,他拿去幹什麼?

你這樣胡編亂造,是想把我們家陷於什麼境地?你再亂嚼舌頭,小心我拔了你的舌頭。”
  
  見她突然翻臉,婉兒嚇了一跳,委屈萬分,她說的可都是實話,是夏瑞熙墜馬之後,她無意中聽見夏夫人和夏瑞楠私下裡說的,今日特意說出來討好夏瑞熙,

誰知這馬屁好像拍到馬蹄子上了。不過夏瑞熙最後那句威脅的話,她倒是聽明白了,不許她出去亂說,否則要拔了她的舌頭。

  “皇室宗親,皇室宗親。”她突然回過味來,“媽呀。”她一下摀住嘴,驚恐地看著夏瑞熙,“奴婢真是蠢笨無比。”
  
  夏瑞熙淡淡地點點頭:“我沒有什麼要問的了,你退下吧。”
  
  夏瑞熙躺在馬車上,初春的陽光透過車簾照在她身上,暖洋洋的,照得她昏昏欲睡。

  她腦子裡亂麻麻的,總算是想明白了為什麼當初歐四少承認是他打傷的她,尚夫人要留她養傷時,夏夫人那般冷靜清高的人會高興到那種地步,甚至忘了禮節規矩,

只恨不得馬上把她貼上去嫁給歐四少才好。只因被人惦記上之後,只有靠上歐家這樣的世家才有可能避開壽王府這樣的豪強貴冑。
  
  這也是為什麼宣大舅和夏夫人都不高興她嫁給宣五的原因,因為這樣只會加速兩個家族的滅亡。在這樣的社會中,果然家族是需要聯姻才能保全自身,拓展力量,立於不敗之地的。

  不管歐家出於何種目的願意娶她,夏老爺和夏夫人其實都很需要把她嫁給歐家。

  可他們還是因為她不喜歡歐四少,而間接拒絕了歐家的婚事,這份疼愛女兒的父母之心,這個時代有幾人能做到?

  雖然知道人家是對自家女兒好,而不是對她這個冒牌貨好,始終得到好處的人卻是她,夏瑞熙的眼睛一時濕潤了。
  
  拒絕了歐家,不能嫁給宣五,又被壽王府算計著,她能找到一個什麼樣的人做夫婿?什麼樣的人家敢娶她?願意娶她?

  她想嫁一個平常如她,興趣相投,白頭一生的夫婿會不會是在做白日夢?或許,去燒好這頭炷香真的是她唯一的出路和轉機。
  
  夏老爺在馬上也是神思恍惚。自從夏瑞熙摔傷失憶以來,他們都嚴厲禁止提起從前的事情,小心謹慎的防備著有心人的打探猜測,就是有人上門提親,他們也是摀緊了不讓傳出去,

只怕被趙明韜知道了會破壞夏瑞熙的婚事。
  
  歐家上門提親,天知道他和夏夫人有多高興,可是兩個小冤家都不情不願,他們也不能硬把二人栓在一起。幸好當時有個不成文的規矩──

  世家之間互相提親,總有中意和不中意的,為了保證大家的顏面不受損害,不傷和氣,多數都是隱秘進行,只有極少數的幾個當事人知道,婚事成了,才會正式對外宣布。

  若非如此,只怕夏瑞熙的婚事更尷尬。
  
  如今歐家的婚事未成,宣家不合適,又被趙明韜給盯上了,真的是很霉啊。

  難道,果真如老和尚所說的,必須燒得這頭炷香,才能破除這霉運,保得全家平安嗎?可這頭炷香,他雖說是志在必得,但燒得上,燒不上,他心裡卻一點底都沒有。
  
  再說夏瑞蓓,夏瑞熙所受的責罰並沒有她想像的那樣來得重,只是挨了幾句罵,就連婉兒那丫頭,也只是被降了一級,扇了兩巴掌了事。

  這讓她頗有些鬱悶,這人和人比,怎麼就那麼不同呢?可以想像,今天如果幹這事兒的人是她,必然要挨打的,夏瑞熙到底哪裡比她好?

  夏瑞熙總是沒完沒了地在外面惹禍,她自己雖然在家裡比較事多,可在外面從不給家裡惹任何麻煩,為何父母都要偏愛夏瑞熙一些?

  她想不明白,也不服輸,如果她像夏瑞熙一樣的去做,會不會得到父母更多的關注呢?
  
  她又想起了自己黯淡無光的婚事和前途,其實在她內心深處,她也明白夏老爺夫婦是真的心疼她,不願意讓她嫁入孫家去吃苦,可他們是沒有任何辦法的,只能拖而已,

一切都只能看她自己的造化。煩悶之中,她趕走了燕兒,一個人躺在空蕩蕩的車上,看著窗外的光影斑駁變化,心裡空蕩蕩的,憂傷和絕望像兩隻惡魔,把她的世界攪成了一團亂麻。

  她想吶喊,想嚎啕大哭,想逃走躲開眼前的一切,可她知道自己不能那樣做,那樣於事無補。
  
  拖著不讓夏瑞熙出嫁也不是長遠的辦法,就算是夏瑞熙不出嫁,她總不能跟著做一輩子的老姑娘吧?

  頭炷香,頭炷香,也許,夏瑞熙燒了頭炷香,她也會跟著轉運,不等她從京城回來,那個孫家的癆病鬼好了,或者死了也不一定。

  她也把所有的希望都寄託到了夏瑞熙燒頭炷香上,默默在心裡祈禱夏瑞熙一定要燒上這頭炷香,想著想著,渾渾噩噩地睡過去。
  
  一時,夏家父女的心神都被這頭炷香給佔滿了,路上的旖旎風光全都沒有入他們的眼。



第二部:原來是他 第十章 暗色

  趙明韜沉著臉把手裡的書砸到面前的精瘦男子臉上:“你說什麼?她真的失憶了?歐家曾經去夏家提過親?為什麼你的人竟然現在才知道?爺養你們這群廢物飯桶有什麼用?”

  他派人查夏瑞熙是不是真的失憶,誰想成會扯出這個驚人的消息來?
  
  當初夏瑞熙被送回夏府時的情形他是清楚的,奄奄一息,神志不清,不多時就傳出夏府準備後事的消息,他失望之餘,又怕惹麻煩,也就放手了。
  
  可她竟然慢慢好轉過來,雖然傳出了她失憶,性格大變的消息,但他根本就沒相信過,一廂情願地認為這是夏樹淮為了麻痺他,擺脫他而故意放出的煙霧。

  誰知道,這一切竟然是真的,她真的忘了他,並不是他所想像那樣,她看破了他的用心,因為怨恨他而在他面前故意做作。
  
  夏瑞熙真的忘了他,忘了一切,雖然他隱藏的目的暫時沒有被她看破的危險,但同時也代表他先前所做的一切都白做了,他在那個人的面前將再無任何優勢可言。

  而且,一直以來,他和其他人一樣,都認為夏瑞熙是沒人要的,即便是有人要,條件也肯定不行,夏家必然不願讓女兒嫁。
  
  等夏家熬不下去時,他再動動手腳,夏家乖乖把女兒嫁給他,一切大吉。

  誰知歐家竟會突然在這個關口插一腳,居然還是替那個聲名顯赫的歐四少提親,夏家的態度也曖昧得很,雖未答應,卻收下了庚帖。

  最可惡的是,這兩家都把這事摀得死死的,外面居然沒人知道。趙明韜一時又氣又恨,見精瘦男子跪在他面前垂頭喪氣不吭氣,他怒吼起來:“你啞巴了?爺問你話呢?”
  
  精瘦男子不安地舔舔嘴唇:“爺請息怒,雖是屬下不力,可這其中實有不得已處,請容屬下一一道來。”
  
  趙明韜陰沉著臉轉過身,再回頭,已是恢復了溫潤如玉,平靜高貴的模樣。

  他撫了撫袍角,輕輕一笑:“李錦,你說,爺聽著。出了這樣大的紕漏,今日你說不清楚,以後的差都不必再當了。”
  
  被稱作李錦的精瘦男子瑟縮了一下,咬了牙道:“爺,當時三爺的人在中間攪了那一下,夏二小姐差點死了。

把她送回夏府後,夏府在準備後事時,又有人去找夏老爺夫婦密談,接著夏夫人便備了禮讓人送到王府找王妃謝恩。這事兒您還記得嗎?”
  
  “我記得。那又如何?”趙明韜面無表情,右手放在幾上的瑪瑙石擺件上來回摩挲,試圖借助瑪瑙石的冰涼平息他心中一陣高過一陣的怒火。

  李錦偷眼看著他的模樣,知道自己成功地挑起了他對三爺和王妃的仇恨,暗自祈禱自己能因此而逃過去這一次失職之過。
  
  “和夏老爺夫婦密談的那人是三爺和王妃的人,當時因怕夏家中了三爺的計,來找爺的麻煩,對爺不利,所以爺命屬下撤回了安排在夏府的人手。後來夏二小姐一直半死不活的,

三爺那邊動作又多,人手不夠,夏樹淮夫婦防範得也特別嚴密,爺好長時間沒過問,也沒特意吩咐,屬下就不敢自作主張派人去,只怕又引起王妃和三爺的注意,從而惹出更多的麻煩來。

至於歐家提親,您也知道,這些世家老爺們的臭規矩,用的媒人也是深得信任,極有口碑的,事情沒成之前,只有極少數幾個人知道,根本不會傳出去。

這件事情,就連夏夫人的娘家──宣府也是不知道的。”
  
  李錦也立下過不少功勞,況且這事兒他認為不能怪他,言語中便有幾分為自己辯白的意思在裡面。

  更何況,歐四少和夏瑞熙這兩個人之間的差距實在太大,任誰也不會料到居然會有人想把他二人拴在一起去。
  
  趙明韜的面色越來越白,漸漸又泛起紅來,等大漢說完,他笑了笑,慢慢地說:“你是說,這其實不是你的錯,都是爺的錯?怪人要死了,爺也沒有再吩咐你看好了夏府?

怪老三和那個女人動作太多,你人手不夠?也怪夏樹淮防範太嚴密,所以你才時不時地派個人去夏府瞅一眼,不管真假隨便弄點消息回來吱一聲,敷衍我了事?

歐家去提親了,夏家也把歐四少的庚帖留了下來,我卻什麼都不知道?也是因為老爺們愛面子,沒把這事兒嚷嚷得所有人都知道?所以你才不知道?”
  
  李錦聽見他的質問,心知不妙,嘶聲道:“請爺明鑑,屬下絕對沒有這個意思。”
  
  “你的意思是,爺的耳朵不好,理解力也不行,又錯會了你的意思?”趙明韜還是輕輕笑著,右手卻抓起了瑪瑙石擺件,狠狠地砸在了李錦的頭上。
  
  瑪瑙石撞上李錦的頭,又跌落在青磚地面上,一聲脆響之後,碎成了晶瑩美麗的彩色碎片,李錦慘呼一聲,按住了頭上的傷口。

  溫熱黏稠的血液順著他的指縫淌下來,嘀嘀嗒嗒滴落在地,濺成一朵越來越大的血花。李錦看著那越來越多,仿佛永遠也止不住的血,翻翻白眼,低低呻吟一聲暈死過去。
  
  聽見響動,有幾個下人探頭探腦地從門外看過來,待看清了屋內情形,一時面如土色,齊齊往後縮。不多時,一名錦衣大漢小跑而來停在門口行了個半跪禮,“屬下參見公子。”
  
  趙明韜沒事一樣從袖子裡取出一方雪白柔軟的絲帕,擦了擦手指上根本不存在的灰塵,頭也不抬,溫和地說:

  “李鉞,你來啦?你看看你這好弟弟,做不好事情,還居然敢和我頂嘴呢。你說說看,你平時是怎麼教他做事的?看來爺平時對你兄弟二人還是不夠好啊。”
  
  被喚作李鉞的錦衣大漢正是在桃花林中一直陪伴在趙明韜身旁,與他討論夏瑞熙的錦衣大漢。

  他一直以來都深得趙明韜信任重用,此時卻因為自家弟弟的失誤而被罵,又見弟弟被打成這個樣子,臉色頗有些難看不安。

  一聲不吭走上前去,對著趙明韜使勁磕了三個響頭:“爺,都是屬下的錯,屬下管教無方,請爺責罰。只求爺看在他對爺忠心的份上,免了他的差事,饒他一命。”
  
  趙明韜點點頭:“爺向來賞罰分明,你平時做事還不錯,看在你的面子,姑且饒了他這一次。這個差事他不合適再幹了,就讓他回去守莊子吧。”
  
  李鉞低低應了一聲,磕頭謝恩之後才敢讓人來把自家弟弟抬下去治傷。弟弟昏迷不醒,他心急如焚卻不敢跟了去,只小心翼翼跟在趙明韜身後著意伺候。
  
  趙明韜慢條斯理地喝了一盅熱茶,和顏悅色地道:“方才我還忘了問李錦,夏樹淮帶兩個女兒進京,真的如他所說,是他妹子思念姪女,帶女兒去瞧姑媽的嗎?”
  
  李鉞臉白了白,底氣有些不足,到底不敢說假話:“夏家對外是這樣說的。”
  
  “那歐家為何上門提親,最後這事兒為何沒有結尾,你又知道多少?”
  
  李鉞的額頭滲出汗來,結結巴巴地說:“好像是歐二夫人覺得夏二小姐率性天真,有文采,本性好。她在宣家的壽宴上就是這麼說的。”
  
  趙明韜陰沉沉地瞪著李鉞看了足足有半柱香的功夫,咬牙切齒地說:

  “她率性天真倒不假,可是有文采這話不是睜著眼睛騙人的嗎?你倒信了?他家對外是這樣說的?好像是?原來你弟弟就是和你學的,真真是一對好兄弟。”

  聽說歐家上門去提親,夏瑞熙又徹底忘了他,趙明韜今日心情特別糟糕,就連平時的溫潤平和也維持不下去了。
  
  李鉞嚇得不輕,忙又跪了下去,“爺,屬下這就去查,請爺再給屬下一次機會。”
  
  趙明韜閉上眼:“李鉞,你跟著我已是十多年了。你要明白,咱們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老三的脾氣你最清楚,他恨你入骨,爺要真是倒了霉,你的下場只會比爺還慘。”
  
  李鉞斂容屏氣,打起十二分精神,鄭重其事地說:“爺,屬下知道了。一定不會再讓爺失望。”
  
  趙明韜這才微微露出點笑容來:“先前我下手重了些,但願莫要把李錦傷得太重才好。去領二十兩銀子給他治傷吧,就讓他留在此地療傷,等傷好些了,再回西京。”
  
  李鉞感激地謝恩,自去安排人手重新調查夏家的事情,務必要把夏家芝麻綠豆大小的事情都翻個底朝天。
  
  天色漸漸暗下來,一聲驚雷,幾縷涼風過後,春雨淅淅瀝瀝的下起來,泥土的清新味彌漫了整間屋子。

  趙明韜躺在躺椅上,半閉著眼睛,貪婪地嗅著這清新的味道,腦海深處浮現出一張清新燦爛,不含任何雜質的笑容來。
  
  門口傳來一聲輕響,穿著華麗長裙的侍女半蹲行禮:“爺,奴婢點燈傳膳?”趙明韜不耐煩地揮了揮手:“出去。”

  侍女應了一聲,又不放心地問:“爺,下雨了,風涼,奴婢關上窗子?”
  
  “出去。”趙明韜看著廊前隨著夜風飄搖不定的燈籠,思緒飄到了遠處。
  
  他的父親壽王本是今上的同母兄弟,自小深得寵愛,雖未繼承大統,卻得到了在西京這個富庶之地開府的殊榮。聖眷最隆,他卻很低調,做人做事循規蹈矩,務求無功無過。
  
  他的母親是壽王已故的結髮妻子,他是嫡長子,按理繼承爵位的人應該是他。

  可是母親死得那麼早,那個女人年輕貌美,手段老到,從進門那日起就奪走了父親對他的關注,她生出的兒子──他的三弟趙明懷更是奪走了屬於他的全部光芒。

  這對母子奪走了他的父親不說,還妄想奪走原本屬於他的一切,他怎麼能答應?
  
  幸好,要承爵,並不是父親一個人說了算。還需要京裡的貴人點頭才算數,可是要討貴人的好,太不容易了,他要錢,還需要人。

  要是有了夏樹淮的錢和宣家鴻麓書院的人脈,他還有什麼不能做到的?錢,他不要太多,只要夏家的一半就夠了,如果夏樹淮不討厭他,那該有多好?

  趙明韜長長地嘆了一口氣,要活下去,還要活好了,可真難啊。
作者: foguin    時間: 2011-5-7 11:46 PM

第二部:原來是他 第十一章 模仿者
  
  經過長途跋涉,夏家父女終於到了京城附近的一個小鎮,這裡離京城不過半天路程,可現在已是下午,就算是一路飛奔,也無法在關閉城門前趕到。

  所以夏老爺打算在這裡休整一夜,第二日一大早再趕往京城。
  
  鎮子擠滿了各地前來上香的香客,夏金好不容易才找到一個小客棧,出了高價才把一群人安置下來。

  夏老爺看著這熙熙攘攘的香客,略略有些不安,轉念一想,自己已是做了準備的,應該不會有什麼大問題才是,也就安心下來。
  
  剛上飯桌一會兒,夏瑞熙面前的菜碟子已被各種各樣的菜餚填得冒尖,夏瑞蓓還在殷勤地往裡面夾菜,勸她多吃點。

  從巧遇趙明韜的那個午後開始,一覺醒來,好像是在突然之間,夏瑞蓓就戲劇化地改變了對她的態度,殷勤親熱,噓寒問暖,正是一個好妹妹的模樣。
  
  夏瑞熙雖不知她到底在打什麼主意,但也不會辜負她的殷勤,反過來對她更關心,照顧得更細緻週到。

  畢竟自己佔用的這個身體和夏瑞蓓血肉相連,不管夏瑞蓓如何可惡,自己都不可能用對付外人的方法去對付她,最好的辦法就是和她處理好關係,和平共處,就算是不能和平共處,

打破平衡的那個人也不應該是自己。
  
  既然夏瑞蓓現在對她獻殷勤,她就應該坦然處之,投之以桃報之以李。機會合適的時候,再適當地勸慰一下,教夏瑞蓓一些待人處事的法子,盡量不招惹夏瑞蓓。
  
  一個有心要討好,另一個有心配合,這使得二人的關係表面上看起來好了許多。夏老爺也對夏瑞蓓的表現很是滿意,由不住地誇獎她。
  
  夏瑞蓓顯得很謙虛,親熱地抱住夏瑞熙的胳膊,甜甜的笑:“這段時間二姐教會了我許多東西,我才發現自己從前有多不懂事,今後我要讓父母和姐姐都不再為我操心。”

  夏瑞熙咧咧嘴角,配合地假笑了一下。
  
  晚飯後,夏瑞熙舒舒服服地洗了個熱水澡,換了乾淨衣服,坐在椅子上讓純兒給她擦頭髮,婉兒則收了她的衣服去洗。

  婉兒這段時間變化極大,自被降級以來,她再不敢對純兒頤指氣使,反而搶著去做以前她最不屑做的粗笨活兒,把近身服侍夏瑞熙的機會都留給了純兒。
  
  這讓純兒很不適應,夏瑞熙卻是明白婉兒的小算盤。這丫頭其實還是精明的,她知道自己如今到了什麼地步,人見人嫌,鬼見鬼厭。

  她見夏瑞熙對純兒越來越好,知道自己是無法抵擋純兒的上升之勢的,還不如趁早討好純兒,以便為自己的將來多謀求一點好處。
  
  見婉兒出去洗衣服,純兒取了扇子給夏瑞熙扇頭髮,輕聲道:“小姐,奴婢有一句話憋了很久,不知當不當講。”
  
  夏瑞熙手裡握著一卷描述東京風土人情的書正看得入迷,不在意地“嗯”了一聲。
  
  純兒道:“奴婢覺著三小姐這段時間有些古怪。她總是趁小姐不注意的時候盯著您看,有天早上,我還看見她偷偷學您來著。”

  純兒發現這個問題已經很久了,為了確保自己向夏瑞熙說出來的話絕對真實準確,她默默地觀察了夏瑞蓓很久,直到確定了,才來和夏瑞熙說。
  
  “什麼?”夏瑞熙猛地回頭,夏瑞蓓不挑釁尋事,她還可以看做是不敢招惹夏老爺,盯著她看,討好她,她都可以看做是心血來潮。

  可她怎麼也沒想到,夏瑞蓓會在背後偷偷學她,模仿她,這丫頭是要幹什麼?
  
  “奴婢說,三小姐偷偷學您。那表情動作,語氣,說話,都與您一模一樣,當時嚇死奴婢了。她還對芳兒說,她知道為什麼老爺和夫人都喜歡您了,

今後她要讓全家人都像喜歡您一樣的喜歡她。這是芳兒親口跟奴婢說的,奴婢雖然覺得有點那個,不過這樣也不錯,最起碼,她沒再找事和您吵鬧。”
  
  要讓全家人都喜歡她?夏瑞蓓的這個志向不錯,應該支持。不過她的方式有點讓夏瑞熙受不了,難不成夏瑞蓓認為學會了她的一舉一動,就可以得到全家人的喜愛?

  夏瑞熙搖搖頭,“嗯,我知道了,以後不要再提這件事情。”
  
  “提什麼事情?”夏瑞蓓象徵性地敲了敲門就推門而入。沒經過人的允許就冒然闖進來,這個習慣可不好,夏瑞熙有些不高興地皺了皺眉頭,要討人喜歡,首先就要改了這個壞習慣。
  
  “哦,純兒勸我多吃一些魚,說那東西好,可我不喜歡。”夏瑞熙隨便找了個理由敷衍她。
  
  “我也恨吃魚,只是娘總逼著吃。”夏瑞蓓走到夏瑞熙身邊,很自覺地湊過去看她手裡的書,“咦,東京志異?原來二姐喜歡看這類志異體的書?我以為你會更喜歡看詩詞古文類的。”
  
  夏瑞熙笑笑,她總不能告訴夏瑞蓓,她其實是因為聽了宣五對東京這個繁華的沿海城市的講述,才生出了對東京風土人情的好奇吧?那個沿海城市的那一邊,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世界呢?

  會不會也有黃頭髮藍眼睛白皮膚的人?是不是也說著ABC字母組成的語言?
  
  夏瑞蓓坐下來就不走,纏著夏瑞熙東拉西扯。眼看時間晚了,純兒把床鋪好,夏瑞熙連打了幾個呵欠,心想夏瑞蓓總該有點眼色告辭了吧?
  
  “二姐,你要睡了?”夏瑞蓓終於站起身來。
  
  夏瑞熙抱歉地揉揉脖子,“天天這樣趕路,好累,骨頭都好像散了架。”
  
  夏瑞蓓的手伸到了她的肩膀上,開始給她按摩,這樣的殊榮嚇得夏瑞熙全身僵硬,起了一層雞皮。

  “蓓蓓,你這是幹什麼?咱們是姐妹,有什麼話你直接說好了。”
  
  夏瑞蓓停下了手:“二姐,我是來向你道歉的。”
  
  “嗯?”
  
  夏瑞蓓有些不好意思地說:“上次,我不該那樣說你,我當時只是太過傷心。其實,我早就想和你說這句話了,可一直都抹不下面子。”
  
  夏瑞熙覺得自己今晚除了只會“嗯哦”,其他的話都不會說了。
  
  “二姐,你原諒妹妹了嗎?”夏瑞蓓誠摯地看著夏瑞熙,等她回答。
  
  “原諒,原諒,我從來就沒真的生你的氣。”夏瑞熙被她突如其來的表白驚嚇過度,話都說不利索。
  
  “二姐,我今晚和你一起睡好嗎?”夏瑞蓓得寸進尺。
  
  “嗯,我太累了,這床也不大,改天吧。”夏瑞熙想也不想就拒絕了,夏瑞蓓平時再怎麼模仿她都沒關係,但不能再深入侵略到她睡覺的地盤來。

  因為,她害怕她會說夢話,洩露她的秘密,可以想像,如果夏瑞蓓發現了什麼不對勁,絕對不會輕易放過她。
  
  夏瑞蓓失望無比,擠出一個難看的笑容:“那我走了。你好好休息。”走到門口,她回頭低聲說:“二姐,明天就到京城了,再過幾天,就是四月初八,你覺得,你能燒到頭炷香嗎?”
  
  “嗯?”夏瑞熙驚愕的看著她,“我也不知道,不過,我相信爹爹。”
  
  夏瑞蓓沉思片刻,輕聲說:“二姐,如果你燒到了頭炷香,可不可以在菩薩面前替我求一籤?求他保佑我?”
  
  夏瑞熙一愣之後,隨即恍然大悟,原來這段時間的曲意討好都是為了這一刻。隨即滿口答應:“一定的,一定的。蓓蓓,你不要太擔心,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夏瑞蓓難過的搖搖頭,不發一言,轉身而去。
  
  純兒不無憐憫地嘆了口氣:“平時覺著三小姐挺驕傲的,這會兒覺著她好可憐。”做小姐錦衣玉食,可到了這個地步,還未過門就面臨即將守寡的悲慘命運,比尋常的丫頭還不如。
  
  夏瑞熙輕嘆口氣,這就是這個時代女人的命運,一時對夏瑞蓓的反復無常和可惡之處也不再那麼討厭了。有句話怎麼說的?可惡之人必有可憐之處,可憐之人必有可惡之處。

  夏瑞蓓是可惡人,有可憐之處,那她呢?在別人眼中,她是否也是那個有可惡之處的可憐之人呢?她和夏瑞蓓一生的幸福真的能寄託在那飄渺的神佛身上嗎?
  
  夏瑞熙一夜都翻來覆去地睡不著,天亮的時候頂了兩個大黑眼圈出現在早飯桌前。

  夏老爺的稀飯只喝了一口,看見夏瑞熙的黑眼圈,乾巴巴地笑了兩聲:“你昨晚幹什麼去了?這副模樣不怕嚇著人?”
  
  夏瑞熙看得出來,夏老爺心事重重,心情很糟糕,以致食不下咽。而夏瑞蓓則無意識地把筷子放在碗裡亂攪,眼神黯淡無光,更是沒有絲毫食欲。
  
  夏瑞熙突然覺得有些不妙:“爹爹,怎麼了?”
  
  夏老爺皺皺眉頭,掩飾地夾了一筷子韭黃炒雞蛋給她:“快吃,吃了好趕路。”
  
  夏瑞蓓垂著頭,眼淚忍不住滴落在桌面上:“看見外面那些密密麻麻的人沒有,統統都是來上香的。他們都想燒頭炷香。”
  
  夏瑞熙低咳一聲:“舅舅不是早寫過信請人安排好了嗎?”
  
  夏瑞蓓忍不住哭出聲來:

  “還說呢,爹爹剛剛收到回信,人家只說盡量安排,沒說一定。就算是你頭天夜裡就留在山上等著,別人也能,第二天早上你擠得過那些人嗎?要是遇上位貴人,你還能去和人家擠啊?”
  
  夏老爺煩躁地低吼一聲:“哭什麼哭?總得去搏一搏吧?既然是佛祖的意思,沒到最後一刻,誰能說清楚?”
  
  夏瑞蓓把哭聲咽了下去,拉著夏老爺不住哀求:“爹爹?你一定還有辦法的不是嗎?”她所有的希望都寄託在夏瑞熙燒這頭炷香上面,眼見就要成為泡影,叫她怎麼不難過?



第二部:原來是他 第十二章 阿恪(一)

  夏瑞熙見夏老爺的神色越來越難看,夏瑞蓓也快要控制不住情緒,而店小二也在外面探頭探腦的,便緊緊拉住了夏瑞蓓冰涼的手,把她從夏老爺身邊拖開,嚴厲地說:

  “蓓蓓,不要鬧。還沒到哭的時候,而且哭是不起任何作用的,只會讓爹爹心裡更煩。一切都等爹爹吃完飯再說。”
  
  夏老爺“啪”地一聲放下筷子,起身往外走:“夏金,夏玉還沒來?嗯?他這個大管事怎麼當的?主子來了,他這會兒還不見影子?”

  他在京城開有藥鋪,有房產,自然還有不少的奴僕和伙計。

  夏玉正是負責京城事務的大管事,此人平時極能幹,也很尊敬他,他以往來京城,夏玉早就在路上候著了,怎的今日竟然此時還不見影子?
  
  夏金忙賠笑:“老爺,您忘了?夏總管一大早就趕到了,這信還是他帶來的呢。”這老爺一急起來,記性就不大好,脾氣更不好。
  
  夏老爺恍惚記得好像是有這麼回事,嘴裡卻不認:“他來啦?怎麼不來見我?他眼裡還有我這個主子嗎?”
  
  夏金無奈地笑,壓低了聲音:

  “回老爺的話,夏總管來的時候,您還沒起床。他說今日要送幾樣藥材去貴人府裡,事關重大,他不放心其他人,得親自去好生伺候著。故而必須在午前趕回去,請您見諒。”
  
  夏老爺怒了:“死奴才,你幹麼這會兒才告訴我?”
  
  夏金委屈萬分,遷怒,這絕對是遷怒,夏老爺一起床他就稟報過的呀。不過身為夏老爺身邊的得力長隨,他很快體貼地為夏老爺找到了理由,主子不是心裡難過嗎?

  一看到那封信就開始深思恍惚,所以才忘了其他事,這也不是主子的錯,都是宣老爺那些比泥鰍還滑的死學生的錯。所以夏金很爽快地把錯承擔了下來:“是,都是奴才的不是。”
  
  夏老爺肥厚的手掌高高揚起又放了下來,長嘆了一口氣,“是老爺記性不好,錯怪你了,去問問小姐們還吃不吃,不吃就準備出發吧。”
  
  夏金聽了夏老爺這句話,心裡比吃了蜜棗還要甜。

  他這個主子真是不錯,雖然脾氣不是很好,可不會委屈下人,就是委屈了,也會很快補償,他一下子精神起來,麻溜地去安排上路的事情。
  
  夏老爺看著面色蒼白的夏瑞蓓和外表雖然冷靜,實際上也有些恍惚失望的夏瑞熙,不由嘆了口氣,他到底是做了什麼錯事?

  說來,他做的都是救死扶傷的善事,也從來沒有賺過一文昧心錢,上天為何要這樣懲罰他?

  他開始怨恨起宣大舅那些奸猾無比的學生來,這些做官的,先前答應得好好的,事到臨頭了才通知他不一定辦得到,都這時候了,讓他到哪裡找人去?
  
  夏金一溜煙地跑過來,“老爺,馬車套好了,馬鞍也放好了,行李都上了車,可以出發了麼?”
  
  “走吧。”
  
  “老爺,奴才剛剛看見歐家的四少了,他和兩位公子還有幾個家奴就在街那邊的飯店裡坐著吃早飯,老爺要不要去和他們打個招呼?歐家的關係多,也許歐四少有辦法也不一定。”
  
  夏老爺苦笑著搖頭:“不必了。人家連宣舅爺都不給面子,又怎會給他一個年輕人面子?他爹歐二老爺來還差不多。”其實,就是歐二老爺來了,他也不會去求歐家。
  
  一來,歐家和自家的婚事未成已經很尷尬,如果再為夏瑞熙的事情去求他家,太不合適;二來,他聽說了宣大舅壽宴那日,歐四少攔住夏瑞熙說的那一席話,氣得不行,

恨不得打這狂妄的小子一頓,現在又如何肯去求歐四少?大不了,他去走另一條路罷了,他就不信還憋得死人。
  
  夏老爺心中有了計較,看見女兒時,說話的聲音都要有力些:“不要難過了,法子是人想的,爹爹的辦法還多的是。”
  
  夏老爺在女兒心目中的形象向來很高大,他說他有辦法就一定還有辦法。於是夏瑞熙姐妹也打起精神坐上了馬車,往京城出發。
  
  街對面的飯店裡,一個穿一身洗得發白的藍布長衫的青年男子拍拍身邊十五六歲少年的肩膀,指著夏家馬車前站著的夏瑞熙玩笑似的說:

  “阿恪,這就是那個險些被你打死,又害得你四哥挨鞭子跪祠堂的夏二小姐?我瞧著這樣嬌滴滴,斯斯文文的模樣,你怎麼能下得去那個狠手?”
  
  被稱作阿恪的少年看上去輪廓與週圍其他人比較起來要深邃一些,眼珠也微微透出一種不同尋常的藍色,他聞言冷哼一聲:

  “木斐大哥,不要看她嬌滴滴的,她的心可毒著呢,還是一個潑婦。”
  
  木斐忍住笑,一本正經地道:“哦,你以前認識她?吃過她的虧?可我聽說,你當時看她暈了,還說了一句,怎麼搞的,不是說這是個野丫頭嗎?怎麼也這樣弱不禁風?

這說明你先前就沒見過她,只是聽人說而已呀?”
  
  歐四少“噗……”地噴出一口湯來,指著阿恪笑:“我一想起你這句傻話就忍不住想笑。早就想問你了,難不成她是野丫頭,就是金剛不壞之身,不怕你的石頭了?”
  
  阿恪臉有些紅:“不是,我當時不是嚇糊塗了嗎?我以為她野慣了,聽見風響,最起碼也會躲一下,我才打她的,誰知她竟像隻呆鵝,直接就暈了。

我只是想出出氣,讓她知道我的厲害而已,並不是真的想打死她。”
  
  木斐道:“你吃過她什麼虧?說給我聽聽,看她到底有多毒?”
  
  阿恪低著頭不說話,只拿著手裡的杯子把玩。
  
  歐四少道:“你不知道,他那日在家中受了氣,便跑出去滿街亂走。看見夏二騎著純種西域馬出來,他一眼就看上人家的馬,就上前去和人家搭腔,想借人家馬騎。

人家不認識他,又是女子,自然不理他,他就跟了人家兩條街,趕也趕不走,罵也罵不走,最後自然是被收拾了。如果不是我遇上,只怕早就被人家一鞭子破了相,他記恨人家呢。”
  
  木斐皺眉道:“兩人都過分了些。這女子也是,遇到無賴打一頓就可以了,何必要破人的相?”
  
  歐四少贊同地點頭,“我也覺得她過了些。滿大街騎著馬走,脾氣糟糕也就算了,收拾無賴也應該,不過太不知輕重,心思也確實有點毒。”不論是誰,被破了相都不是能接受的事情。
  
  見二人都說自己是無賴,阿恪不滿地嚷道:“我不是無賴。”
  
  木斐笑著說:“你滿大街追著人家姑娘跑,不是無賴是什麼?做了無賴又做小人,趁人不注意偷襲人家,實在是令人鄙視。

如果當時不是你四哥剛好從那裡經過,替你受了過,你恐怕早被她爹夏老爺給砸成豬頭了,還能好好坐在這裡?”
  
  阿恪“切”了一聲:“一個頭髮都花白了的老胖子罷了,他就是來,我也不怕他的。”
  
  木斐與歐四少對望了一眼,微微一笑,到底是血氣方剛的小伙子愛面子說硬話,他就忘了自己當初看見夏瑞熙暈了過去以後,拉著歐四少直流淚,話都說不出來的時候了。
  
  歐四少裝作害怕的虛抹了把汗:“阿恪,你是不知道,這位夏世叔啊,眼睛一瞪像羅剎,我看見過他揍唐二,又罵又踢,唐二被他打得滿街跑,直喊爺爺饒命,西京這些世家中,

我就沒見過他這樣罵,轉臉又一本正經的。”
  
  唐二是西京城裡的一霸,裝瘋賣傻,無臉無皮,纏人耍潑的功夫一流,有好些世家子弟都曾吃過他的虧,又拿他沒法子。

  阿恪聽說這樣一個人物都被夏老爺打得滿街跑著叫爺爺,不由有些嚮往,又有些尷尬,站起身來:

  “難怪他女兒像個母夜叉,又毒又辣。我不吃了,我去逛逛,你們快吃啊,吃完好走路。”

  他得意地晃晃高大健壯的身體:

  “我們今晚一定趕到萬佛寺啊,到時候我頭天晚上不睡覺,就在那大殿門口守著,門一開我就衝進去,我就不信有誰能擠得過我去。這頭炷香,我燒定了!”
  
  等他走了以後,木斐道:“青謹,這次是在京城,你可得把阿恪看好了,不要讓他惹禍。

這頭炷香能燒著固然好,但如果也遇上個和他一樣不服輸的,難道還和人家打呀?說起來,你為何要這麼遠帶他來燒香?你不是相信這個的人啊?”
  
  歐四少道:“這還不是因為上次那事兒嗎?經過上次那事,他想去西域,想出人頭地,想去尋自己的根的願望就更強烈了。

不知他從哪裡聽說這裡的佛祖特別靈,只要燒了這頭炷香,心中的願望就能達成。所以便求我帶他來,我其他方面不能幫他,只能滿足他這個願望。”
  
  木斐正色道:“上次傷了夏二那事兒說來多是阿恪的錯,你為何還要包庇縱容他,該給他些教訓才是,否則以後還會闖禍。你還能護他一輩子?”
  
  歐四少道:“我知道你說得有理,可我不管他誰管他?那天如果我不管他,不等夏世叔動手,我爺爺先就會把他給打個半死再趕出去,那不是把他往死裡逼嗎?

他本性並不壞,他之所以會和夏二結仇,表面原因是他頑劣,看上那匹西域馬,實際上卻是因為我爺爺他們對他的極度不公,你知道他有多可憐的。”
  
  木斐一時沉默下來。作為歐青謹最好的朋友,他也得到了阿恪的信任和喜愛,少年把藏在內心深處的秘密和委屈都毫無保留地告訴了他。
  
  阿恪是這樣告訴他的:“我的存在是歐家最深的恥辱和痛苦。除了四哥,他們都希望我死掉才好,如果我死了,他們一定會拍手稱快。”
作者: foguin    時間: 2011-5-7 11:49 PM

第二部:原來是他 第十三章 阿恪(二)
  
  青謹的小姑母嫁了個鎮守邊關的將軍,邊城靠近西域。經常會有大大小小的摩擦,一次戰役中,城破,將軍一家老小俱都死在西域人手裡。

  所有人都以為歐家這位姑奶奶也肯定死了,結果半年後一個風雨交加的深夜,奄奄一息的她被陌生人抬進了歐家大院,那時,她已經懷有五個月的身孕,而她的丈夫早在半年前已經死了,

這個孩子明顯不是婚生的。
  
  所以一進了歐家大院,她立刻就被秘密關了起來。這個從小受過最嚴格教育的貴族小姐面對父母的逼問,沉默以對,堅決不肯說出孩子的父親是誰,她又遇上了些什麼。

  而送她來的陌生人,在她一進門的剎那,迅速就消失在雨夜裡,從此不見,歐家人想找他打探什麼也根本無從找起。
  
  月圓之夜,歐家姑奶奶悄無聲息地生下了阿恪─這個帶有西域胡人血統的孩子,又悄無聲息地死去。

  家醜不可外揚,歐老太爺原本要將阿恪溺死了事,這個時候,歐二老爺和歐二夫人站出來保住了這個孩子的命。

  這個孩子以歐二夫人遠親戚遺孤的身份活了下來,歐老太爺給他起了一個名字,恪,要他一輩子都恪守本分,不要妄想自己不該得的。
  
  阿恪沒有姓,他作為一個特殊的存在,在歐家長輩的冷漠輕視中慢慢長大。

  家中的僕人只有少數幾個老僕知道他的真實身份,其他僕人都把他看做是打秋風的窮親戚,礙於當家夫人的面子,不會有多輕慢卻也不會有多尊敬。

  世家中更沒有人知道他是誰,偶爾碰見了,都只知道他是歐二夫人一個遠房親戚的遺孤,叫阿恪。
  
  阿恪剛懂了事,就被歐老太爺喚去訓話,告訴他的身世又為什麼給他起這個名字。歐老太爺明確表示,好吃好喝供著他,不要他做什麼,只要他不給歐家添麻煩丟臉就行。
  
  由於特殊的生存環境,阿恪的性格中總體說來是膽小懦弱的,他被埋藏在血液深處的嚮往自由的天性卻又不時出來激他一下,讓他的性格變得扭曲,膽小怕事的同時又容易衝動記仇。
  
  因為痛苦和恥辱,他無限嚮往那個傳說中的西域,和他那隱藏在最深處的生父。
  
  他幻想著離這裡對與西域有關的一切事物都無限癡迷,所以一見著了那匹西域馬,他便大膽地向夏二小姐借馬。
  
  被夏二小姐拒絕以後不服輸的天性,被忽視的恥辱感被空前激發,他緊跟著夏二小姐走了幾條街,其中不乏惡作劇和伺機報復的心理。

  夏二小姐見罵不走他,鞭子就向他抽去,結果被他給拽住鞭梢從馬上拖了下來,摔在街上,狼狽不堪。

  夏二小姐卻拿這個比她高了整整一個頭,身材壯實,神情兇狠倔強的少年沒有任何辦法。
  
  這時事情發生了轉機,週圍人都認識夏二小姐,不認識阿恪,很快就有人上來幫忙拉住了阿恪,將他扭送到夏二小姐面前給她處置。
  
  夏二小姐剛剛丟了面子地鞭子自然不客氣地向著阿恪抽去。第一鞭抽了背脊。被阿恪不屑地吐了唾沫一怒之下。第二鞭卻是向著他地臉抽去。

  如果當時不是歐四少剛好從旁邊經過及時制止。阿恪早已破了相。所以阿恪牢牢記住了這位粗野心黑地夏二小姐。一得了機會。自然不會放過她。

  於是便有了雪團傷人。歐四少頂鍋地那一幕。
  
  四少搖頭嘆息:“我挨打以後。他已是心中萬分歉疚。對我發誓。以後再不做這等事情了。他是我看著長大地。我相信他能說到做到。”
  
  木斐嘆了口氣:“原來如此。可是神佛太過飄渺。我是寧可相信自己也不相信神佛的。”
  
  歐四少苦笑:“我也不信。可他信。我轉念一想。心中有夢想。有希望總比他什麼都不相信。漠視一切。破罐子破摔地好得多。如果讓他相信他的夢想一定能實現。他就會努力去做。

我也可以少操些心。”
  
  “他倒是躲過這一遭了。卻險些讓你把夏二娶回了家。那事兒後來怎麼說了?”木斐露出了一副八卦嘴臉。
  
  歐四少白了他一眼。沒好氣地說:“誰知道他們怎麼想地?還不是我三嫂多事。她去跟我娘說。我之所以會打夏二。是因為看上她。不好意思說。才故意這樣幹地。我三哥讓她別亂說。

她振振有詞地問我站在雪地裡盯著人家看半天做什麼?送梅花給人家做什麼?我娘居然真信了她地鬼話。讓人去提親。等夏家遲遲不來回話。她又一天攛掇著我娘。說夏家不給我家面子。

實在是沒把歐家放在眼裡。我就沒見過這麼能鬧騰地女人。”
  
  木斐輕笑一聲:“將來你家中若是要分家,你肯定連媳婦兒的嫁妝都要給你三嫂分去。”
  
  歐四少道:“她真要拿去就給她好了,反正她左手拿去,我三哥右手又給我拿回來了。”
  
  木斐不打算放過他:“不過話又說回來,你在雪地裡盯著人家看,到底有沒有這回事呢?”
  
  “我那是怕她把阿恪的事情說出來,在向她使眼色求她呢。”他這話要是讓夏二小姐聽見了,估計會很不服,那樣兇狠的眼神也算求?
  
  “那為何又要送梅花?”
  
  “那也是感謝她,向她賠禮呀。你莫要亂說,再亂說我可不依你。”那個女人粗野自不必說了,身邊的小丫頭更惡劣,居然罵他讀書讀到狗肚子裡去了,想想就生氣。
  
  說話間,阿恪已去夏家住過的客棧轉了一圈回來,見二人還在閒話,不由大急:“還沒吃完?快快!慢了就來不及了。”忙不迭地讓人去牽馬拿行李。
  
  “你這麼急要做什麼?”
  
  “你可知道那毒丫頭是要去幹什麼?我剛才聽見對面的小二說了,她家也是要去燒頭炷香的,我們得趕快了,不能讓她趕在我們前頭。”阿恪一手拉住歐四少的手把他往外拖。
  
  木斐懶洋洋地爬到馬背:“今天不是四月初八,你就是飛到他們前面去也沒用。況且你不是說,你要頭天晚上就去大殿門口守著嗎?你放心,夏二小姐那身板絕對擠不過你去。”
  
  阿恪睜大了眼睛:“不是這麼說的,聽小二說,他家好像買通了京裡的什麼貴人勢在必得呢。”
  
  歐四少翻身上馬,“既然如此,你去了又如何?你能和貴人爭嗎?”
  
  阿恪犯了倔:“我不管他什麼貴人,神佛面前沒有高低貴賤之分,只看心誠不誠。那大殿不是衙門就要去守著,我就不信他還能把我拖開?雖說是他家的錢多?”
  
  “噗……”木斐趴在馬背上笑得直不起腰來。

  “阿恪你被店小二騙錢了吧?他家無病無災的,何況平時也沒聽說他家如何篤信佛教,什麼事情值得他家這麼遠地跑來,花那麼大的力氣去燒這頭炷香?

再說了算是真有,這種事情他會嚷嚷得個個都知道?”
  
  阿恪又羞又惱,頓足道:“不是這樣的。小二不會騙我的,說那家年齡小點的那個小姐又哭又鬧的,逼著他爹想辦法。”
  
  歐四少淡淡地道:“既然又哭又鬧,那就說明事情沒辦成,你急什麼?”

  他心裡已是相信阿恪的話了。又猜測到底是什麼原因讓夏家如此重視這件事?居然還上升到了買通京中官員也要達成這個目的的地步?既然夏瑞蓓又哭又鬧,莫非和夏瑞蓓有關係?
  
  “是啊,急什麼?天塌下來也有高個子頂著,慢慢兒的好,慢慢兒的好。”
  
  木斐的馬兒見主人懶洋洋的,也跟著懶洋洋的落在了眾人後面。
  
  阿恪衝回去使勁打了木斐的馬屁股一鞭:“我要先去守著,免得他家去賄賂老和尚。”
  
  木斐的馬兒吃痛叫一聲猛地往前衝,險些沒把木斐給顛下來,木斐身子都歪到了半空中,又在路人的尖叫聲中懶洋洋地坐了回去勒住了驚馬,懶洋洋地罵阿恪:

  “你摔死了我,看你怎麼去。”
  
  阿恪不理他,打馬跑到歐四少身邊,低聲央求:“四哥,我求你了,一定要幫我。”他就是輸給其他人,也不能輸在夏家這個惡婦的手裡。
  
  歐四少淡淡看他一眼:“阿恪,我答應你盡力就是了。可是你也要記住一句話,佛渡有緣人。

一切都要看緣分,如果你真的心誠了,就是最後一炷香也和他花錢買來的第一炷香沒什麼區別。可如果你只是為了和別人鬥氣,那燒了也是白燒,你明白嗎?”
  
  阿恪似懂非懂地看了他一眼,見他神色嚴肅,只好假裝聽明白了,敷衍地答了一句:“明白了。”總歸他知道他的四哥不會害他,對他最好就是了。
  
  歐四少看著阿恪的模樣就明白他根本沒聽明白,輕輕一笑:“我的意思是說,如果到時候你的願望未能達成,你也要相信,佛祖已是聽見你心裡的話了,在保佑著你。

你要明白哦,每年只有一個四月初八,能燒頭炷香的人也只有一個,但佛祖的眼裡不會只有那一個人,而是天下眾生。這回明白了吧?”
  
  阿恪應了一聲,他還是沒聽明白,既然人家都說第一炷香最靈,那就是第一炷香最靈,四哥怎麼這麼囉嗦呢?
  
  歐四少還要給阿恪解釋,卻見阿恪興奮地喊起來:“四哥,這裡的桃花居然還沒謝?”一揚馬鞭衝了過去。
  
  歐四少無力地搖頭,他們一路北行,越往北春天到得越晚,這個時候有桃花,又有什麼奇怪的呢?這小子明顯是嫌他煩。木斐嘲笑的聲音響起:“老夫子,你的學生嫌你煩哦。”
  
  歐四少正要反諷回去,路邊有人高喊:“請問前面的客人可是西京的歐青謹歐四少爺麼?”
  
  歐四少回頭,只見一個穿著不凡的大漢站在路旁望著他殷切的笑。

  “小人李鋮。我家公子命小人在此等了四少很久了,不知尊駕可否移步一敘?”
  
  那李鋮著一身剪裁合度的錦繡華服,臉上雖含著笑,卻有著幾分倨傲在裡面,看上去不像奴僕,更像是一個有些出息的官員模樣。

  一個容貌清秀的小廝牽了兩匹錦鞍華轡的駿馬遠遠跟在一旁,那站立的姿勢和表情是經過嚴格訓練的。歐青謹一看心中便有了數,用得起這樣的人做奴僕的,只怕身份非同一般。
  
  李鋮見歐青謹不說話只是打量他,也不惱,笑嘻嘻地說:

  “我家公子有個莊子就在附近,此時桃花盛開,美不勝收。他知道四少從此經過特意備了薄酒,命小人在此迎候,邀請四少前去敘舊。”
  
  “你家公子是?”歐青謹記不得自己認識這樣一個人。貴公子們,他確實認得不少,不過這個李鋮可以保證自己從來沒見過,更不認識什麼在京郊有莊子的貴人。
  
  李鋮帶了幾分倨傲和幾分故作的謙遜:“我家公子說,他年前曾與四少在第一樓喝過酒說四少便知。”
  
  歐青謹恍然一笑:“原來是明公子。”心裡卻有些頗不以為然,明說就是了,還要裝作自己很低調的樣子,不肯說出自己的名字要讓人去猜,這位貴人的性格是一點都沒變。

  他回頭去看木斐:“我還有兩個朋友。”
  
  李鋮見木斐一身衣服都洗得發了白,可見不是什麼豪門世族的公子,便遠遠對著木斐虛拱拱手:“我家主人好客,若能邀得幾位公子前去,一定喜不自禁。”
  
  木斐見不慣他豪奴的模樣,白了一眼問歐青謹:“是誰家?”
  
  歐青謹低聲:“是壽王長子。我與他不熟,不知他怎會邀我?不過去一去無所謂何必無端得罪於他?”
  
  木斐點點頭:“由你,反正我有酒有就行。”
  
  歐青謹喚回阿恪,阿恪聽說要放下他的大事去別人家做客玩耍,很不高興著嘟嘴就是不去。

  他平時過得極壓抑,難得有這樣放鬆和可以釋放自己本性的時刻,歐青謹和木斐都不願意為了這種事情勉強他,讓他不高興。
  
  二人商量之後,木斐道:“走,先帶你去城裡,讓你四哥一個人去,可以了吧?”
  
  阿恪一聽,笑逐顏開,“好啊。”轉念一想,又覺得自己扔下歐青謹有點不義氣:“四哥,你一個人會不會不好玩?”
  
  歐青謹啞然失笑:“我又不是去玩,你就放心的去吧。”
  
  阿恪在得到他的再三保證後,歡天喜地的跟著木斐去了。見二人走遠,歐青謹帶了兩個長隨跟著李鋮慢慢去了。
  
  卻說夏家一行車馬緊趕慢趕終於在午後停在了京城的城門前排隊等待進入京城。

  夏瑞熙透過窗簾縫飽含希翼地看向這個大秦王朝權力的中心城市,灰撲撲的城牆厚實沉默,守門士兵的槍尖在陽光下閃著冷硬的光。

  士兵是一成不變的冰山臉,惡聲惡氣地推搡著要進城的老百姓,老百姓則一臉的麻木和淡漠。
  
  不出她的所料,這個地方沒有一點北京城的影子,她和她所熟悉那個時代終究是被永遠隔在了時空的兩端。

  夏瑞熙的嘴角不由漾起一絲苦笑和失望,為何自己總是抱著不切實際的幻想,妄想從這裡找到北京的影子呢?就算是兩個地方很像又如何?她終究是不能穿越時空回到從前的。
  
  夏瑞蓓躺在車廂的陰影裡,靜靜地看著夏瑞熙的一舉一動,就是一瞬間,她捕捉到了夏瑞熙臉上一閃而逝的悲傷和失望。
  
  夏家自然是用不著等待太久,也用不著一個個的下車讓守門的兵士查的,夏玉大總管早派了得力的人在此打通關係,只等著迎接他們入城。
  
  所以他們不過等候了片刻功夫,就有人過來引著他們的車馬繞開人群,進了那繁華卻冰冷的世界。
  
  京城的繁華果然不是西京城能比得上的,不過此種繁華對於見慣現代大都市繁華的夏瑞熙來說,又不算得什麼了。

  在丫頭們大驚小怪的感嘆聲中,她只是應景地略略掃視了幾眼就懶洋洋地縮了回去。
  
  “你覺得京城不好嗎?”夏瑞蓓冷幽幽地來了一句。
  
  “嗄?”夏瑞熙眨了眨眼睛,不明白她為什麼會突然問自己這個。
  
  “我覺得你好像很失望,對京城一點都不感興趣。莫非你覺得京城還不夠繁華?”夏瑞蓓目光灼灼。
  
  夏瑞熙聞言一凜,不但沒有打起精神,反而更萎靡不振了:“沒心思。我一想起那件事情就覺得什麼都沒意思。”
  
  “你也會擔憂?”夏瑞蓓的總算是找到了一點平衡,“我還以為你就算是天塌下來也面不改色呢。”

  每次遇事她慌亂不堪,又哭又鬧,狼狽不堪的時候,夏瑞熙總是一臉的冷靜和自若,不要說哭鬧,就是髮絲兒也不會亂一根,事後每每讓她回想起來自慚形穢。
  
  夏瑞熙自嘲地一笑:“我如何不擔憂?”她頓了頓,低聲說:“不過,在死過一次的人眼裡,這些都不算什麼。因為我知道,很多事情都不由我,亦不由父母,但憑老天爺的喜惡罷了。”



第二部:原來是他 第十四章 一盒胭脂

  夏瑞蓓難得的對夏瑞熙的話深有同感,溫順地靠在夏瑞熙的肩上:“二姐,你說爹爹能想到辦法嗎?我不想嫁進孫家,也不想和你一輩子都守在家裡。”說著眼裡又含了淚。
  
  難得她說了句像樣的話,夏瑞熙無言地擁緊了她,雖然這樣的夏瑞蓓更溫順聽話一些,不過夏瑞熙倒寧願她一如既往的張牙舞爪。

  從前,她二人就算是吵個天翻地覆也是吵完就算了,沒那麼多需要左思右想,擔憂難過的。現在就算是想吵,也沒有那個力氣吵。
  
  丫頭們見主子心情不好,自然也就不敢太高興,只能偷偷地往外瞟街上的熱鬧,卻是不敢再露出笑容來了。

  沉悶中,馬車駛過一條長長的青石路面,停在了巷子深處一座不起眼的院子門前。
  
  院子不起眼,門口卻站了一大堆衣著整潔的男女老少。這群人神態恭謹,在一個穿著綢袍的瘦子帶領下齊齊行禮,聲音洪亮地歡迎主人的到來。

  夏老爺勉強壓下心中的煩躁,溫和地和每一個僕從打招呼,特別是對那瘦子特別的和善。

  那瘦子殷勤地親牽了夏老爺的馬,指揮著人拆下門檻,引著夏瑞熙姐妹二人的車進了院子,笑嘻嘻地不時低聲和夏老爺說上幾句,聲音太低,夏瑞熙豎起了耳朵也聽不清半分。
  
  夏瑞熙在二門下了馬車,她才發現這座院子非但外表不起眼,內裡也不起眼,沒有什麼奇石花卉,只有些尋常樹木花草罷了,屋裡的陳設也是勉強過得去而已。

  夏瑞蓓更是失望萬分:“爹爹這裡還不如咱們家裡好?”她估摸著,京城裡的產業就算是不能超過西京城裡的夏府,也應該差不到哪裡去才是,誰想竟然如此簡陋。
  
  夏老爺輕嘆口氣:“我們又不常住在這裡過得去就行了。這京裡物價高,什麼都要比西京貴許多。你別小看這院子,盤下它的銀子已是足夠在西京城裡買一大座院子了。”

  西京城是祖業,是一家老小經常住的地方,就是豪華些,精緻些,也沒人會說什麼。

  可這裡不同,天子腳下,貴人多如牛毛,像夏家這樣的富有卻沒什麼權勢的人家自然要低調,越是不起眼越是好。
  
  夏瑞蓓是個沒心眼的孩子,她不明白夏老爺的真實目的:

  “就算如此,您經常往這京裡來,一年中怎麼也會在這裡住上一兩個月的,何必委屈您呀?賺錢幹麼的?不就是拿來用的嗎?咱們家又不是住不起好院子。”
  
  她這也是孝順之意,老爺笑笑:“這樣已經足夠。這裡貴人多如天上的雲彩,咱們家那幾個小錢是遠遠不夠和人家比的。你姐妹二人若是覺得用具不滿意夏玉去換了用慣的就是。”
  
  夏瑞熙知道槍打出頭鳥地說法。夏老爺如此謹慎小心是好事自然點頭稱是。

  夏瑞蓓卻是說:“爹爹。既然咱們家銀子不夠用。這京城裡地物價又高。那幹麼養這麼多人?咱們人少。不常住這兒。這次又帶來這麼多人。院子也不大。事兒不多。豈不是浪費麼?”

  意思是吃閒飯地人太多。
  
  此話一出。院子裡地僕人皆都驚懼不定。偷偷看向這位從未見面。看上去尚還年幼地三小姐。不知他們是什麼地方讓這位主子看不順眼了。居然剛下馬車就要裁減僕從。

  那穿綢衣地瘦子更是飛快地掃了她一眼。迅速又垂下了眼睛。
  
  這丫頭真是腦子裡缺根弦。一來就得罪了這裡所有地人。夏老爺低斥:“你懂什麼?這京裡不同其他地方。需要辦事地地方多了去。自然人也要多些。他們可沒吃閒飯的。”

  他養的這些人都有大用。雖是奴僕。卻是和京中有權勢地各府裡地奴僕們有著千絲萬縷地關係。不要小瞧這些奴僕。有事的時候。那就是一張看不見的龐大的關係網。

  那些臨時削尖了腦袋花大錢和這些府裡扯上的關係。哪裡會有這樣長期保持聯係的關係來得平穩上手可靠?
  
  夏瑞蓓還要再說。被夏瑞熙拉了過去:“走。趁著天色還早。咱們去看看房裡有什麼需要添的。也好讓人早些去辦妥當了。”
  
  夏老爺指了指身邊那穿綢衣地瘦子:“這便是京中的夏玉夏總管。你們有事只管找他就是。”
  
  那瘦子笑嘻嘻地上前給姐妹二人行禮:“小的夏玉見過二位小姐。小姐們若是有什麼吩咐。只管讓人和小的說一聲兒就是。”
  
  夏瑞熙見著夏老爺對他多有器重,又想到能常駐京城獨擋一面的人自然都是八面玲瓏,不同尋常的,還是客氣點兒的好。

  便笑嘻嘻地對夏玉欠了欠身:“有勞大總管,大總管辛苦了。”夏瑞蓓只是扯扯嘴角點點頭就把身子側向一邊。
  
  夏玉誇張的叫起來:“老爺一家人都如此平易近人,不嫌棄咱們下人。有這樣的主家真是小人們三世修來的福氣呢。”

  到底是做大總管的人,一句話就把夏家所有人都給捧進去了,而且捧得恰到好處。就是夏瑞蓓也不由得微笑起來,連帶著看這個瘦子也順眼多了。
  
  先把主子們的毛給捋順了,才笑嘻嘻地說:“主子們,廚房裡已是準備好了午飯。主子們是先吃飯再梳洗呢,還是梳洗了再吃?小的好去安排。”
  
  夏老爺道:“時間不多,先吃完飯再安頓吧。”
  
  待午飯擺上來,看了那些菜式,夏瑞熙越發對這位夏玉夏總管另眼相看。

  那菜餚色香味俱全,葷素搭配得當也就不提,既包涵了京城的特色菜,又有西京的風味菜,還全都是他們父女三人最愛吃的。

  夏玉跟著夏老爺的時間長,清楚夏老爺的喜好不奇怪,難得的是也對這素未謀面的姐妹二人的喜好一清二楚,單憑這份心思不穩坐這個京城大總管的位子都難。
  
  夏老爺無心用飯只是急匆匆地扒了幾口飯就放下了碗,邊吩咐夏金服侍他換洗,去取拜帖,邊對夏瑞熙姐妹道:“晚些你二人自己吃晚飯不必等我,我有事出去不知什麼時候才能回來。”
  
  夏瑞熙知道他肯定是為了那頭炷香的事情要去求人,不由有些心疼:“爹爹不休息會兒麼?這騎了半日的馬也累了,你好歹也先喝點熱茶,歇會兒啊?”
  
  夏老爺搖頭:“不了,去求人辦事這會兒已是晚了。還不知能不能找著人家呢,得去守著。”

  說著急匆匆地去了,夏玉領來一個唐婆子負責姐妹二人的起居飲食所需,也告了退,跟著夏老爺出門去。
  
  夏瑞熙覺得喉嚨裡沉甸堵著一大塊,什麼都吃不下去只看著一桌子美食發呆。
  
  丫頭們收拾了屋子,過來請小姐們去歇息。夏瑞蓓對屋子裡的陳設統統都不滿意,讓唐婆子在天黑以前把屋裡的帳幔、被褥、墊子、花瓶等等統統換掉。

  唐婆子笑著應了,下來又向燕兒仔細詢問夏瑞蓓的喜好,問完燕兒,又往夏瑞熙的房裡去,一個小丫頭跑來道:“唐嬤嬤,二小姐剛睡了。”
  
  唐婆子一時犯了難,她這是第一次和夏瑞熙打交道,自是不敢去吵夏瑞熙。想先換三小姐的吧,又怕不換二小姐的要得罪人,想自作主張去買了來,更怕主子不喜歡,嫌她花錢不討好。

  正在為難,見婉兒從旁邊經過,忙喚住婉兒陪笑道:“婉兒姑娘,二小姐需要些什麼,告訴老婆子,老婆子好一並去置辦了來呀?”
  
  婉兒本想喊唐婆子也將夏瑞熙房裡的東西全都換了,轉念一想,自作主張只怕會引起夏瑞熙的反感。

  她如今是寧可什麼都不做也不願意再讓夏瑞熙討厭她了,便笑道:“你自己去問二小姐啊?這樣也顯得你上心不是?”
  
  唐婆子眼睛閃了閃,低聲道:“二小姐不是剛睡了麼?我不敢去吵她呀。又聽說二小姐的脾氣不大好,不好伺候,老爺又特別寵的,特特先來向你取經呢。”
  
  看不起二小姐,就是看不起自家,這點自覺性婉兒還是有的,便冷笑道:

  “你聽誰說的?人才從西京來,你們就知道了?我們小姐溫柔賢淑,知書達禮,這是大家都有目共睹的。你問得三小姐就問不得二小姐?

難怪府裡有人說你們京裡的人看不起我們西京府裡的人呢,原來是真的,我們小姐需要什麼,等晚上老爺回來再和老爺說就是,不忙,你自去忙三小姐的東西啊,不要讓三小姐等急了。”

  說完轉身就走。
  
  “啊喲,瞧我這張臭嘴。”

  唐婆子忙一把拉住她,陪笑道:“姑奶奶,你真是嚇死我了。我不就是那麼一說麼?你還當真了?咱們當差都不容易,誰不想討主子喜歡呀?你們那位都喜歡些什麼呀?”

  說著往婉兒手裡塞了點東西,“一點小玩意兒,姑娘笑納啊?”
  
  婉兒一瞧,一個精緻的盒子帶著一股子好聞的香味兒,打開一看,裡面的胭脂色澤純正,細膩香甜,不由笑笑:“原來是雅芳齋的胭脂,你可真是大手筆呢。”

  心裡卻在暗自嘀咕,這京裡的人就是不一樣,這樣一個邋遢婆子居然出手就是雅芳齋的東西,這玩意兒雖是一般的,比不上小姐們用的高檔,但也夠她一個月的月錢。
  
  唐婆子笑得見眉不見眼:“姑娘真是有眼力。”
  
  婉兒倨傲地一笑:“我跟著小姐這麼多年,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跑不是?”
  
  “那是,姑娘見識廣。”唐婆子吹捧了兩句,轉向正題:“那二小姐那兒?”
  
  “你求錯人了。”婉兒把胭脂塞回唐婆子手裡,指指遠處低頭收箱籠的純兒:“看見沒有,那才是二小姐面前的紅人兒,你得去求她,明白嗎?”
  
  唐婆子原本瞧著婉兒的氣度打扮遠遠勝過純兒許多,年齡也要大些,所以才想當然的認為她是大丫頭,誰知竟然看走了眼。

  不由暗罵自己不長眼,那東西卻不好拿回來,乾笑兩聲又塞回去:“老婆子孝敬姑娘的,哪有拿回來的道理?”
  
  婉兒笑得溫婉,到底還是沒要她的東西:“咱們都是當差的人不容易明白你的心意就是了。這東西價值不菲,你還是拿去給純兒做正事要緊。”

  說完笑著走了,走到不遠處,見四處裡無人注意她迅速找了個隱蔽處藏起來往回看。
  
  只見唐婆子猶豫了一下,向純兒走去,低聲笑道:“純兒姑娘好。”
  
  純兒聞聲回頭一看不認識,卻還是燦然一笑,福了福:“嬤嬤有事麼?”
  
  唐婆子親熱地握住她的手,上下打量一番誇道:

  “姑娘生的好相貌,最難得小小年紀如此能幹謙虛,一路車馬勞頓,也不歇息,只忙著收拾東西。難怪小姐喜歡,老婆子見了也是喜歡佩服得很。”
  
  何曾有人如此誇贊吹捧過純兒?純兒被誇得害羞,低了頭:“嬤嬤謬贊,侍候主子是純兒的本分。”
  
  唐婆子又表達了一番對二小姐的敬意,問:“二小姐需要些什麼告訴老婆子,老婆子也早些去準備了來。”
  
  純兒搖頭:“二小姐現在睡了。”夏瑞熙心情不好回到房中洗漱之後就躺倒了,吩咐過不許人打攪的。
  
  “所以才請姑娘把關啊?”

  唐婆子取了那胭脂往純兒手裡塞,純兒哪裡見過這種陣勢,漲紅了臉拼命搖手不肯要:

  “不行,這事兒得問過姑娘的意思才能去做的。嬤嬤先去準備三小姐的就是了,二小姐斷不會有什麼想法。”
  
  唐婆子不依,往她手裡塞:“姑娘可是瞧不起老婆子?等小姐醒了,還要請姑娘替老婆子美言幾句呢。”
  
  “我不是……”
  
  “不是就收下,否則就是瞧不起老婆子,就是不肯幫老婆子在小姐面前美言,咱們是一家人,說不定哪日還會求著彼此呢。”

  唐婆子不由分說把胭脂往純兒手裡一塞,一溜煙走了,任由純兒喊也不回頭。
  
  純兒無奈只得將那胭脂收下。婉兒見純兒站在院子裡研究那胭脂,輕輕一笑,轉身回去了。
  
  純兒收拾完箱籠,見夏瑞熙還沒醒,自己又灰頭土臉地,便請婉兒守著夏瑞熙,她自去洗了個澡。待她回來,夏瑞熙已是醒了。
  
  婉兒一邊給夏瑞熙梳頭,一邊低聲講這京裡如何,如何。見純兒進來,望著她詭異一笑,取了一支鑲紅珊瑚簪子給夏瑞熙戴上,左右端詳一番,誇道:“小姐戴什麼都好看。”
  
  夏瑞熙點點頭,淡淡瞟了純兒一眼:“你二人累了一天,去歇會兒,晚飯時候再過來伺候。”
  
  婉兒帶著滿足的微笑告退。純兒敏感地覺得氣氛有些不一般,站在一旁不肯走:“小姐,奴婢不累,奴婢有事要稟報小姐。”
  
  夏瑞熙取了書翻弄著:“你說。”
  
  純兒忙把唐婆子的事兒回稟了,道:“奴婢沒有讓她換東西,只是說要等小姐醒來問過小姐的意思才能定下來。她就把這個給奴婢。”

  她把那盒胭脂雙手遞上:“奴婢不敢要,可唐婆子說奴婢要是不收就是看不起,扔在奴婢懷裡就去了,奴婢沒法子只得收了,現在交給小姐。”
  
  夏瑞熙瞟了那盒胭脂一眼,不以為然:“她給你的,你自收下就是。沒事就去歇著吧。”這事兒她一醒來就聽婉兒說了,婉兒自是不含好意,可她聽著偏覺有趣。

  這京裡和西京果然不一樣,就是奴婢之間,也互相行賄的,還如此大手筆,看來京裡這些下人不是一般的富,也不是一般的精怪。
  
  純兒嚇了一跳,以為夏瑞熙這是在怪罪她,“撲通”一聲就跪下了:“奴婢不該收她的東西,奴婢這就拿去還她。”
  
  夏瑞熙只得放下書:“你起來,東西收下就收下了,我並沒有怪罪你的意思。你這會兒拿去還她,豈不是要得罪她嗎?反正是她自己送你的,拿著用就是,左右你也沒用過這種好東西。”
  
  “小姐,奴婢先前就不該收她東西的。”純兒越發聽岔了去,主子這是在怪罪她沒辦好事情,現在是騎虎難下了。
  
  真是個笨丫頭,夏瑞熙嘆口氣,拉她起來:“純兒,她送你東西是想求你什麼?求你幫她說好話是不是可做了?”
  
  “奴婢沒有。”
  
  “那不就結了?這種情況呢,人家一定要送你東西,你不肯收,就會得罪人,今後要讓她們做什麼事她們嘴上不說,卻是會暗地裡讓你不舒坦。

你雖是收了,卻沒有做對不起我的事情,也沒有隱瞞我,這不算不忠。”
  
  純兒站在原地想了半晌,笑嘻嘻地拿了那盒胭脂:“奴婢明白了,謝小姐的賞。”她收了稟報過夏瑞熙就不算錯,可若是隱瞞了,就是錯,所以要謝夏瑞熙的賞,而不是謝別人送她東西。
  
  夏瑞熙自然聽懂了純兒的意思,真是孺子可教。
  
  純兒回到房中,拿出胭脂心滿意足地對著鏡子比劃一番。婉兒立在窗前酸溜溜地說:“你可真是走了狗屎運了。這麼貴的東西也有人送你。”早知道如此,她就先笑納了。
  
  純兒笑道:“婉兒姐,我們一起用啊?”
  
  婉兒撇撇嘴:“我不要,人家送你的就是你的。”卻站著不走。
  
  純兒去扯了她過來:“你待我這麼好,咱們一起用。”說著用簪子挑了些抹在婉兒唇上,暈開以後,贊道:“好看啊。”
  
  婉兒心疼地道:“死丫頭,這貴著呢,幹嘛挑這麼多?夠用兩次了。”又說:“你這丫頭良心還不壞。”
  
  二人正在笑鬧,一個小丫頭急匆匆來敲門:“二位姐姐,京裡的姑太太來看小姐,小姐讓你們快去伺候呢。”
作者: foguin    時間: 2011-5-7 11:51 PM

第二部:原來是他 第十五章 燒香(一)
  
  四姑太太,正是當年夏老爺那定了親卻沒有嫁妝的妹妹中的一個。

  她嫁在了京城一個姓吳的普通官宦人家,雖晚出嫁了兩年,卻因為夏老爺給她準備的豐厚嫁妝而在夫家過得特別愜意,說得上話,婆婆一死,便正式掌了家。

  這麼多年來,她從來就沒有忘記過夏老爺對她的好,因此對夏瑞熙姐妹二人自然是愛屋及烏。一聽說姪女來了,收拾一番,帶著大包小包的禮物忙忙地就趕了過來。
  
  這位姑母長得和夏老爺太過相似,因此沒有什麼女性的柔美,長得不漂亮,身材不苗條,能幹卻暴躁,性格直爽,瞧著不順眼的事情,總是會直言不諱地指出來,

包括罵夏大伯夫婦不成器,罵夏瑞蓓脾氣太過古怪嬌縱,罵夏瑞熙粗野不溫順,但這並不影響她對姪女發自內心的疼愛。
  
  夏瑞蓓年幼時是見過這位姑母幾次的,她不是太喜歡這位姑母。這位姑母每次見到她,雖然會送她無數的禮物,卻總是在下一刻就翻臉嚴厲地罵她,一點面子都不給她留。

  夏瑞熙不知道前身對這位姑母的喜好如何,不過她不介意,只要像往常一樣扮演好角色就行。
  
  姐妹二人規規矩矩地向四姑太太行禮問好,夏瑞熙笑著親手奉上茶:“姪女還想著明日一大早就上門去拜見姑母呢,誰知卻讓姑母先來看我們,倒是姪女的不是了。”
  
  四姑太太喝了一口茶道:“我的兒,是姑母太想念你們了,所以才迫不及待地趕了過來。”又笑道:“幾年不見,都長成大姑娘了,懂事了不少。呵呵越長越漂亮了。”

  兩個姪女變化最大的是夏瑞熙,以前的粗野幾乎不見任何影子,這也算是因禍得福吧。
  
  夏瑞熙害羞地低下頭:“姑母謬贊。”
  
  四姑太太見夏瑞蓓在一旁正襟危坐,臉上雖然帶笑,卻像根木頭似地,心中雖然知道她是裝嫻靜給自己看的,卻也覺得不錯,笑道:“蓓蓓也長大了,懂事了許多。”
  
  夏瑞蓓也謙虛了幾句。

  四姑太太讓丫頭捧上幾個漆盒來:“過來看,這是京中最近最流行的衣裙。姑母沒什麼給你們的,就為你二人準備了這個,瞧瞧喜不喜歡,合不合適?若是不喜歡讓人改。”
  
  夏瑞蓓和夏瑞熙一瞧,眼睛都亮了。衣裙料子珍貴,繡工精美也就不必說了,顏色粉嫩雅緻,款式也是她們在西京從不曾見過的。自古以來女子皆愛美,何況是兩個豆蔻年華的少女?

  夏瑞熙代表姐妹二人謝過了姑母,三人又閒話了一回。姑太太留下來用晚飯,等著要見自己的二哥。
  
  吃晚飯許久夏老爺才帶了一身的疲倦回來。此時夏瑞蓓已是坐得奄奄一息,快要撐不住了,夏瑞熙也笑得臉蛋發僵,只覺得這位姑母的話太多眼神太好。
  
  夏瑞蓓見夏老爺回來。如蒙大赦。很快就尋了個借口遁了。夏瑞熙卻不敢走。她是大的,不管再累、再倦、再不耐煩,也必須留下來招呼姑母。侍奉父親。
  
  夏瑞熙給老爺奉上茶,自去安排熱水和晚飯。待她回來,正好聽見四姑太太說:“如今這姐妹二人長大了,差別越發大了去。

今日我瞧著,熙熙冷靜堅強、懂事能幹,更多地繼承了咱們家人地優點。而蓓蓓卻還是刁蠻軟弱,脾氣更像大哥些,凡是總是顧著自己多一些。二哥以後還得對蓓蓓要再嚴厲些才是。”
  
  夏老爺聽見說自己女兒不好,雖是自家親妹子,還是有些不舒服。護短地說:“我們對蓓蓓已是特別嚴厲,她現在還小,想必過兩年會好一些。”
  
  四姑太太一笑,也不和他爭。說:“上香的事情是為了熙熙吧。妹妹今日在這裡等著就是為了告訴二哥一聲。

這事兒若是不成。二哥也不要著急,我尋思著,我們家的老三性子極溫和地、待人也實誠,熙熙只比他大半歲,不如就讓他姐弟二人……”
  
  這姑母真是太直言不諱了,夏瑞熙忙低咳一聲。聽見裡面沒了聲音才走進去道:“爹爹,飯食準備好了。您現在就用嗎?”
  
  四姑太太又說了幾句閒話,才告辭去了。夏瑞熙一直送她上了轎子才回去。待夏老爺用完晚飯,夏瑞熙命人備好熱水,親手給夏老爺洗腳。

  她前世累了的時候,最愛地就是泡個熱水腳,泡過之後,可以最大限度地減輕疲憊。
  
  夏老爺有些不習慣女兒親自做這樣的事情,到底拗不過夏瑞熙的好意。夏瑞熙脫開夏老爺的襪子,見他的腳已是腫脹不堪,想到都是為了她,不由感動萬分。

  夏老爺人胖,白天就騎了半日的馬,一到京城就馬不停蹄地去尋人,求人,等人,無片刻休息,那腳想不腫都不行。
  
  夏瑞熙默默無言,蹲在地上很認真地給夏老爺洗腳,每一個腳趾縫,每一處關節,她都很認真,力度適中地清洗帶按摩。
  
  夏老爺舒服無比,心裡暖洋洋地,只覺得為這樣溫柔懂事的女兒做什麼都是值得的。
  
  “熙熙,你剛才聽見你姑母的話了?”
  
  “嗯。”夏瑞熙應了一聲,鬱悶無比,姑母在這裡等了夏老爺幾個時辰的真實目的只怕就是為了說出後面那句話。

  難道她真的到了這個地步,嫁外人嫁不掉,只有等著自家親戚勉為其難地當乞丐一般的收留?
  
  夏老爺小心翼翼地觀察著夏瑞熙的臉色,輕聲說:“我今日去尋的人一個也未尋著。”
  
  “我知道。”從他進來開始,夏瑞熙一看他的臉色就知道他一無所獲。

  她等著他的下一句話,是不是燒不成頭炷香就要把她嫁給姑母家那位從未謀面,比她還小半歲的表弟了?讓人當沒人要的叫花子給收了?夏瑞熙不自覺地抿緊了唇角,她才不要!
  
  知女莫若父,夏老爺一看夏瑞熙那表情,就知道她什麼意思了。不由失望地嘆了口氣:“我也捨不得把你留在這麼遠的地方。”
  
  夏瑞熙低聲著說:“我寧願嫁個沒錢的,也不要被人當要飯的對待,不想離你和娘太遠。”離家這麼遠,她要是和人鬧彆扭了,連走處都沒一個。
  
  “什麼?當要飯的對待?”

  夏老爺一愣,馬上明白夏瑞熙的自尊心受到傷害了。不由苦笑一聲:“你姑母是好意,她是心疼你,必然不會慢待於你。她那人就是這個脾氣,說話不會轉彎。”
  
  夏瑞熙輕哼一聲,自取了布巾把夏老爺的腳擦乾為他換上乾淨的鞋襪:

  “要實在不行,四月初八那日,就讓女兒女扮男裝提前去山門前守著吧?您多派幾個孔武有力的家人跟著,如果沒有什麼特別狠的角色們就是去搶也要搶到!”
  
  夏老爺悶了晌才擠出一句:“還有幾日,到時候再說。”
  
  夏瑞熙急了,到時候再說?行不行就是一句話的事兒,幹麼非得到時候再說?正想再說幾句,夏老爺揮揮手:“你累了一日,早些歇著,我還要坐會兒。”
  
  夏瑞熙只得起身告退:“那爹爹保重身體,早些安歇,女兒告退。”
  
  待她走到門邊,夏老爺才想起來似的說了一句:“明日吃過晚飯姐妹二人就帶上從西京帶來的特產和禮物,讓夏金送你們去你姑母家。”
  
  夏瑞熙產生了強烈的抵觸情緒:“我不去!”她才不要被人憐憫,讓人像看猴子一樣的看。
  
  夏老爺不耐煩起來:“荒唐!這是最起碼的禮儀,你去看望姑母姑父難道不應該?更何況今日你姑母就先來看了你們!”
  
  夏瑞熙喉頭一哽子一酸,也不管他形象不形象,規矩不規矩的,任性地往那兒一杵:“我就是不去!我才不要被人看做破落戶!也不要被人當要飯的。”
  
  她到這裡之後一直小心翼翼地活著,不敢露出自己的真實情緒,已是壓抑太久。如今難得的任性一回,竟然是再也忍不住,淚如滂沱。夏老爺怎麼哄,丫頭怎麼勸也哄勸不住。
  
  夏老爺不成想她說哭就哭,而且還如此傷心,哄都哄不住。

  不由暗嘆一口氣,女兒再乖巧再懂事,到底也還只是十五六歲的女孩子,而且又涉及到她的終身大事,能忍到這個地步已是不容易了,哪裡還能再逼著?便鬆了口:

  “你姑母那兒,無論如何你都是必須去的,不過,爹爹答應你不會委屈你就是了。”
  
  夏瑞熙一聽,有戲,忙抬起一雙朦朧的淚眼,抽抽噎噎地道:“爹爹將來不會像打發叫花子一樣的忙著把女兒打發出門吧?”
  
  “這是什麼話?打發叫花子一樣的忙著把女兒打發出門?”夏老爺搖頭嘆息:“我若是想像打發叫花子一樣的把你打發出門,還用得著在這裡忙亂?”
  
  夏瑞熙破涕為笑:“爹爹疼女兒,女兒知道。”她打算得寸進尺:“女兒若是找不到門當戶對的好人家,將來嫁個人不錯,但家世不怎麼好的人家,爹和娘也不會嫌棄女兒的吧?”

  她很貪心,既想找個自己滿意的人,又不願因此放棄夏老爺夫婦的疼愛。
  
  “爹和娘怎會嫌棄你?傻了吧?快去睡!明日早起。”
  
  “是!”夏瑞熙這才心滿意足地去了。
  
  夏老爺坐回燈影裡,出聲喚道:“夏玉,你進來,明日咱們就去叡王府上吧。”
  
  夏玉臉色凝重:“老爺已是想好了麼?奴才琢磨著這事兒,您還是得再斟酌斟酌。小姐的終身大事固然重要,可一家老小的安危更是重要。

一個不小心,就會卷入這場紛爭中去,辜負了老爺這些年的低調小心,那可如何是好?”
  
  夏老爺嘆氣道:“我何嘗不知道這事兒馬虎不得?我這麼些年絞盡腦汁故意躲開這些權貴,輕易不肯為他們看病,就是不想攪進他們那些事中去。

可如今這事兒,我思前想後這事不是我不想去就能不去的,人家如今是伸著梯子等我們自己去下呢?我若是去了,皆大歡喜,若不去,等著人家拿刀子來架在脖子的時候都晚了。”
  
  夏玉默了半晌強笑道:“老爺也不要太擔心,吉人自有天相,不過一場尋常風寒罷了,以您的能力,必然手到病除。”
  
  “就是因為只是一場尋常風寒,他們卻要絞盡腦汁地找上我,所以才讓我擔憂啊。”夏老爺自嘲一笑:“如今這破事兒一件接著一件的,讓老爺我不得不相信真是運氣衰呢。”
  
  夏玉道:“若真是如此,那就盡力讓二小姐燒上這香不就是了?時來運轉也不是什麼難事。”
  
  “我便是如此想的,左右都是逃不過,自然要去走一遭。”
  
  第二日夏老爺大早就帶了夏玉出門,只留下夏金送兩個女兒去四姑太太家中。
  
  夏瑞蓓擔心地說:“二姐,我昨日忘了問爹爹有沒有找到人,你問了嗎?”
  
  夏瑞熙搖頭:“爹只說去晚了未等到人所以今早才一大早就出去的。等會兒我們去姑母家,你可要打足了精神應對,我有什麼不得當的地方,你也要提點我一下,不要讓人家笑話我們。”
  
  夏瑞蓓自是應了:“你放好了,我們不能給爹娘和姑母丟臉不是?”
  
  夏瑞熙又讓人把送給四姑太太家的東西拿出來檢查了一遍,確信沒有什麼不得當的地方便起了轎子。
  
  剛走了沒多,轎子就停了下來。夏瑞熙在轎子裡聽見有人喊“老爺。”探頭一看老爺神態輕鬆地牽著馬立在街邊望著她笑,心裡不由一陣雀躍道是事情辦好了?
  
  果見夏老爺微微點頭,做了個一切都好的手勢,夏瑞熙頓時覺得全身上下一鬆,恨不得上下跳躍著大喊三聲。

  無處發洩,便喊轎子旁的婉兒:“婉兒,你速去告訴三小姐這個好消息,讓她也高興高興。”
  
  夏瑞蓓也是高興得不行,姐妹二人忍住笑意和歡喜,到了四姑太太家中,無心多坐,好不容易捱到吃過午飯,急匆匆地告辭回家。夏瑞熙一路行來,猶如在雲裡霧裡夢裡一般覺得不真切。

  她原本是不信的,結果信了,信了之後又以為燒不成這香了,失望之餘,居然又行了,不得不信命。
  
  回去後才知道,這事兒原本是沒指望了,但因為恰好有位貴人病了,夏老爺一副藥下去,病很快就有了起色,人家一高興就答應了這事,還說,這不過是一件小事而已,

不值得夏老爺如此焦急。
  
  因為快樂,因為有了希望,夏瑞熙姐妹二人過得很快樂,很快就熟悉了這座院子和裡面的一切。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夏老爺忙著給那位貴人調理身子,總是行色匆匆,早出晚歸,夏瑞熙姐妹二人見都見不著他,更不要說陪她們出去遊玩。
  
  四月初七一大早,夏瑞熙驚訝地在早飯桌上見著了夏老爺,夏老爺雖然看上去臉色憔悴,卻是精神得很。便問:“爹爹今日不忙嗎?”
  
  夏老爺道:“明日就是四月初八,你今日就上山去住著。明天早上,寺裡會等你燒完香再開大門。”
  
  “這樣好嗎?”會不會激起民憤啊?那千夫所指什麼的啊?夏瑞熙還是有些擔心的。
  
  夏老爺不以為然地道:“有什麼不好的?要不然怎麼燒?我還去求人幹什麼?我沒有時間,就讓你姑母陪著你去。你到時候一切都要聽你姑母的安排。”
  
  夏瑞熙聽說夏老爺不去,有些失望,卻也理解夏老爺的不容易,便道:“爹爹一切多加小心,自己的身體也要緊。”
  
  夏老爺笑笑:“我知道了。”
  
  夏瑞蓓撥拉著碗裡的米粒道:“我也想去。姐姐燒頭炷香,我就燒第二炷香,我也想祈福求籤。”
  
  夏老爺愣了一愣,沒有說話。
  
  “就是不能燒第二炷香,我求求籤,沾點福氣也是好的。我一定不會給二姐和姑母惹任何麻煩,我最近很乖很懂事的了,是不是二姐?”夏瑞蓓拉拉夏瑞熙的袖子,示意她幫自己說好話。
  
  夏老爺有些為難,想答應吧,又怕夏瑞蓓不懂事節外生枝,壞了大事;想不答應吧,夏瑞蓓的這個要求一點都不過分,若是不答應,也太嚴苛偏心了些,不由也把眼睛看向夏瑞熙。
  
  夏瑞熙想,夏瑞蓓要去就給她去吧,有四姑太太坐鎮,她也不怕夏瑞蓓搞出什麼花樣來。
  
  便笑道:“爹爹就讓蓓蓓去吧,我會照顧好她的。”
  
  夏老爺剛點了頭,夏瑞蓓便歡欣鼓舞地跳起來:“謝謝爹!謝謝二姐!”

  忙不迭地跑去讓燕兒給她梳妝打扮去了,指名要穿四姑太太送來的時興衣裙,又讓人來和夏瑞熙借那隻夏夫人給的鑲紅寶石赤金簪子。
  
  夏瑞熙不想借,便推說留在西京了,沒有帶來。也許是夏瑞蓓心情好,也許是她的目的就是不讓夏瑞熙戴這隻簪子出去搶了她的風頭,總之她沒有多加糾纏。

  這算是一個良好的開頭,讓夏瑞熙鬆了一大口氣,不過那位姑母卻沒有她想像中的那樣好對付。



第二部:原來是他 第十六章 燒香(二)

  夏瑞熙的東西剛收拾完畢,四姑太太果然帶了吳家一群粗手粗腳有力的婆子和媳婦子來。

  四姑太太一看夏瑞熙的穿著打扮,便皺了皺眉:“你這是什麼打扮?去參加詩會,還是去參加宴席的?”
  
  夏瑞熙覺得自己身上的衣著並無什麼不妥之處,和自己的身份地位很相符,既不過分耀眼,也不會讓人輕瞧了去。
  
  四姑太太道:“裙子這麼長,還穿軟底鞋?還擦了這麼厚的粉和胭脂,戴了這麼多的首飾?通通去換了。”

  指著婉兒和純兒道:“去給你們小姐尋條短些簡單些的裙子,換雙好走路的硬底鞋。把她身上戴的首飾都取了,只留一根銀簪綰髮,再把臉上的脂粉洗乾淨。動作要快,時間已是晚了。”
  
  夏瑞熙向來擦的胭脂和粉都很薄,對四姑太太的頤指氣使和誇張形容很不舒服,但她不想讓夏老爺擔心,也不想讓大家不愉快,笑瞇瞇地忍了。
  
  夏瑞蓓打扮得花枝招展地過來,有些不情願地道:“姑母,我也要換麼?”
  
  四姑太太瞟了她一眼:“你想換就換,不想換也無所謂。”
  
  夏瑞蓓一瞧,姑太太穿得可華麗,比自己只有超出沒有不如的,可見上山去禮佛也不一定要穿得多簡樸。

  又見夏瑞熙已是洗乾淨臉,只插了一根銀簪了一身素淨簡單到了極點的衣裙出來,和一個體面些的丫頭沒什麼區別,便打定主意不換妝,生怕會掉自己的身價。
  
  四姑太太又讓夏瑞熙轉了個圈說她的裙子太長了,讓用針線訂起一截來,夏瑞熙也依言做了。

  忙亂半天到四姑太太對夏瑞熙的打扮滿意了,才宣布出發,一行人浩浩蕩蕩地往京城外那鼎鼎有名的萬佛寺而去。
  
  馬到了山下便停了下來。夏瑞熙悄悄往外一探。只見一座青翠地山。山上隱約可見一片片粉紅色地雲霞和雪白地山牆。

  山下並非一片荒涼。還很熱鬧,有客棧鋪子、有酒樓,都是為香客準備的。可見這萬佛寺香火之鼎盛。
  
  車一停下。就有人上前大聲吆喝:“寄存馬、提供小轎啊,價格公道,保證是最舒服最乾淨最平穩地。”

  原來山路崎嶇狹窄車只能到山下,眾人到了這裡都要把車馬寄了,換乘特製的小轎上山地。
  
  又有客棧的小二過來圍著車馬呱噪個不停:“諸位客官住店麼?最新消息,寺裡這幾日不待客,前幾日在寺中住的客人都被趕下山來了,客官們可以先在小店住著明日一大早再上山哦。”
  
  寺裡不待客那是不待其他客,可不代表不待夏家的客。夏家的一個管家道:“謝了!我們不住。”
  
  小二道:“小的可沒騙你們。諸位若是不信可以去打聽打聽呀,這各家店裡可都住滿了,只有小店還有房間。若是晚了沒了,後悔也來不及哦。”
  
  管家道:“咱們就是要住也回家去住,去去!”
  
  “好心反被當做驢肝肺,爬上山又被趕下來,可別怪我沒告訴你們。”小二低聲嘟囔了幾句,咧咧歪歪地走開。
  
  夏瑞蓓從車裡看見這一切,得意地說:“哼,傻了吧,寺裡趕人那可是為了我們,我們還要去住店?不知爹爹找的是什麼人,如此大手筆,好長威風。”
  
  夏瑞熙卻有些心虛,只怕被人知道那搞特殊,做手腳的人是她,會引起眾怒,被人扔菜幫子爛雞蛋來砸她。
  
  吳家一個婆子過來施了一禮道:“二位表小姐,我家夫人請二位下車,要寄存馬車呢。”
  
  待眾人下了車,車馬行的人過來引了車夫將馬車趕走,同時抬了三乘小轎過來,那轎子比尋常的小轎還要窄了許多,只為了方便在狹窄崎嶇的山路上行走。
  
  夏瑞熙想當然的認為自己肯定也是要乘轎子上山的,她見著那崎嶇的山路不由有些猶豫,她本來就有些暈轎,這樣崎嶇的路,她豈不是會更暈得厲害?
  
  事實證明,她是多慮了,四姑太太只要了兩乘小轎,一乘給她自己,另一乘給夏瑞蓓,夏瑞熙沒有。四姑太太原話是這樣說的:

  “雖然咱們託了人找關係,手段有些不光彩,可你心中一定要虔誠,要心無旁騖,若是累了便歇會兒,喝口水,不管你走到哪個時候,就是爬,也必須靠自己上去。”
  
  難怪得四姑太太硬要她如此打扮,原來是方便她走路。

  夏瑞蓓原本也是想表示自己虔誠的來著,可是她看看自己精緻漂亮的軟底鞋,還有曳地的繡花絲綢長裙,又瞅瞅天上白花花的太陽,一聲不吭鑽進了轎子。

  她就不信了,坐著轎子上去求根籤,那天意還會突然變了。
  
  夏瑞熙看著那白花花的太陽和崎嶇的山路,不由暗自哀嘆了一聲,婉兒見機會來了,忙從包袱中摸出一把傘來遮在夏瑞熙的頭上,早就打聽過,要去萬佛寺上香的人都必須是徒步上山,

以顯得心誠的,所以她特別準備了這把傘,指望打個翻身仗。
  
  夏瑞熙還沒笑開,四姑太太便讓婉兒收了傘,嚴厲地說:“路都走了,還怕這點日光?若是曬黑了,養些日子就白了,這點苦都吃不得,對得起你爹為你花的那麼多心思嗎?”
  
  這都上綱上線了,夏瑞熙還能說什麼?
  
  夏瑞蓓怕她打退堂鼓,誤了那上頭炷香,全家人轉運的大事,忙道:“二姐,你就忍著點兒吧?走不動的時候歇會兒,我等你。”
  
  夏瑞熙應了一聲,打起精神往前走。於是,四姑太太和夏瑞蓓的轎子打頭,夏瑞熙和幾個丫頭婆子居中,幾個粗壯有力的家丁跟在後頭提著大小箱籠壓陣,看上去倒也有些滑稽有趣。
  
  其實夏瑞熙想走路雖然崎嶇,但可以呼吸一下新鮮空氣,欣賞一下週圍的春光和那傳聞“人間四月芳菲盡,山寺桃花始盛開”的美景,就當是一次有益身心健康的爬山運動好了。

  只是時間一長,再美的春光也擋不住那當頭毒辣的陽光和這副嬌養慣了的身子的疲累。
  
  四姑太太和夏瑞蓓的轎等不得夏瑞熙,早往前面去了,最苦的是跟著夏瑞熙的那些家丁們明明可以走得很快,卻不能走快,只能跟著這位嬌滴滴的小姐慢吞吞的走,那感覺不亞於受刑。
  
  還未走到一半,夏瑞熙的臉頰已是被曬得通紅,汗水浸透了衣衫,雖然丫頭們隨身帶有涼茶,但因上廁所不方便也不敢喝太多的水,一時又渴又累,越走越慢。

  夏瑞熙由衷地羨慕轎子中的四姑太太和夏瑞蓓來,開始四處打量哪裡有可以歇息的地方。
  
  人都在痛苦的時候,四姑太太終於大發慈悲地讓人來傳信發話前面有個草亭,她們就在那裡等夏瑞熙,大家都可以在草亭那裡歇一會兒。

  婉兒喘了口氣:“小姐累了,奴婢去和姑太太說一聲多歇一會兒吧?”
  
  夏瑞熙搖頭,不能怪四姑太太狠心不肯讓眾人多歇會兒,只因這走路累了,不能多歇,越歇越累,越累越不想走。這個道理她還是懂的。
  
  夏瑞熙屁股剛挨著草亭裡的石墩,顧不上喘氣就喊純兒快幫她看看臉,汗水流過的地方疼得厲害。純兒湊近一看驚呼道:“啊呀,曬得好紅。”伸手一摸,滾燙滾燙的,只怕是曬傷了。

  四姑太太淡淡地說:“忍不住了?等會子到了山上,洗了臉,我拿藥膏子給你擦就不疼了。”
  
  夏瑞熙怕四太姑太嫌她嬌氣,忙說:“忍得住,忍得住。”卻情不自禁地偷偷揉了揉腳,嬌養慣了的身子,到底還是比不上前世的吃得苦啊。
  
  四姑太太站起身來:“忍得住就上路吧?你走得太慢,去晚了怕找不著主事的人。”
  
  夏瑞熙硬忍著疼痛,站起身來。腳底疼得厲害,只怕已是起泡了,便道:“姑母,我的腳只怕是起泡了,我挑了泡再走,可以麼?”
  
  大約是因為寺廟不待客的原因,山路上很清靜,基本沒行人,四姑太太本想答應,但看看週圍,只見山路盡頭,從寺廟方向走來幾個年輕男子,那模樣也是衝著這個草亭來歇氣的。

  便改了主意:“這裡不方便啊。讓人看見了你的腳,成何體統?忍著點兒吧。”
  
  夏瑞熙沒有注意,夏瑞蓓卻是看清了那來的人是誰,有心要多坐會子和人打個招呼,便道:“姑母,我二姐生下來就沒有走過這麼遠的路,讓她再歇會兒吧。”
  
  四姑太太擰了眉毛:“她生下來就沒有走過這麼遠的路?現在就讓她走!她是來幹什麼的?是來享福的?”
  
  夏瑞蓓一聽,四姑太太這口氣衝得很,加上她平時就不喜歡四姑太太,便頂撞道:“我二姐雖不是來享福的,但您對她未免也太過苛刻,讓她再歇會兒會怎樣?”
  
  夏瑞熙只當夏瑞蓓是真的心疼她才頂撞的四姑太太,忙拉住她,賠笑道:“姑母,蓓蓓只是心疼我。我們走吧?”又低聲道:“蓓蓓,我忍得住。”
  
  四姑太太冷笑一聲:“你父親把你姐妹二人交給我,就不容許你們胡來!熙熙,你不想走也得給我走!”

  又指著夏瑞蓓:“至於你,你愛不愛去由得你!不想去我就派人立刻送你下山,反正你也只是去遊玩的,想去就要聽我的。”
  
  夏瑞熙見夏瑞蓓不服氣地瞪大了眼睛,忙低聲勸道:“明日你不想去上香求籤了?已是到了這半山上,不要半途而廢。”
  
  夏瑞蓓陰沉著臉咬著牙轉身向轎子走去,這時那幾個年輕男子已是走近。夏瑞蓓換了笑臉,作勢驚訝道:“咦,那不是歐四哥麼?歐四哥,你們怎麼會來這裡的?”
  
  夏瑞熙聞聲抬頭,只見迎面走來幾個男子,前面三人正低頭交談,正中那個不是那位眼高於頂的歐四少又是誰?

  他旁邊其他人她都不認識,可那個身材高大,輪廓深刻的少年幹麼用那種憎惡的眼神瞪著她?另一個衣衫洗得發白的也太無禮了,似笑非笑地看著她,讓人心裡很不舒服。
  
  夏瑞熙不由不爽地翻了個白眼。
  
  歐四少停在原處,遠遠地施了一禮:“二位妹妹好。”
  
  夏瑞熙看著歐四少就想起自己曾被人家嫌棄過,不由牙癢癢的,心想不還禮,又怕人家笑話自己小氣,慢吞吞地福了福,躲到四姑太太的身後不說話。

  夏瑞蓓也還了禮,笑嘻嘻地道:“歐四哥,你們也是來燒香的麼?”
  
  歐四少還未回答,四姑太太已是臉黑如鐵,狠狠瞪了夏瑞蓓一眼,嚇得夏瑞蓓縮了縮脖子,低頭不敢吭氣。

  四姑太太見她老實了,這才威嚴端莊地問:“可是西京歐之君歐二老爺家的四公子?”確認之後,三言兩語便與他認了世姪。
  
  歐四少不認識四姑太太,不過瞧她的模樣與夏老爺頗有幾分相似,便猜著大概是夏瑞熙姐妹二人的姑母,禮數週到地行禮問好。

  其間守禮謙恭,眼睛只看著四姑太太不往年輕女子身上多瞟半眼,看得四姑太太暗自點頭。
  
  婉兒悄悄和夏瑞熙咬耳朵:“小姐,看見歐四少旁邊站著的那位公子沒有?就是那個身材高大,眉眼與其他人不同,穿棗紅袍子的那位,他就是那個用雪團砸傷你的人。”
  
  夏瑞熙一聽,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臭小子打得姑奶奶半死的帳還沒算,現在還敢用這種眼神看著我?真是找死。”不由也惡狠狠地瞪向那個少年。
  
  兩人的目光碰個惡狠狠,一個想著要把這可惡的小子砸成豬頭好報仇;一個是被人從寺裡趕了下來,燒不了頭炷香,舊仇未了又添新仇,看著面前的女人怎麼看怎麼都是可惡的,

恨不得上去打她十下八下,好好教訓她一頓才解恨。
  
  歐四少這邊和四姑太太寒暄完,有禮的告辭要走。阿恪被夏瑞熙挑釁的目光激得發瘋,死活不肯走,死死瞪著夏瑞熙:“我也是靠著兩條腿走上來的,她憑什麼要獨自佔了寺廟?

憑什麼就可以燒這頭炷香?有錢了不起啊?有錢就可以買通權貴為所欲為麼?等我下山去說,讓所有人都知道這些和尚收昧心錢,佛門也不清淨,充滿銅臭!”
  
  四姑太太的臉抽搐了一下,忍住要發飆,假裝自家人不是那買通了寺中僧人的那一個,強笑著對歐四少說:“世姪呀,這是怎麼回事?這位小公子是誰呀?”
  
  “對不住吳夫人,我表弟原本想燒這頭炷香,千里迢迢趕來京中,前幾日就住到了寺中等候。誰知今早卻被寺中僧人趕了出來,說是寺中要接待貴客,不接待一般客人。他心中有些煩躁,

年少不更事,所以胡言亂語,誤會了夫人和二位妹妹,還請幾位見諒。”歐四少心中也是不舒坦的,說出來的話,明著聽上去沒什麼特別意思,仔細一琢磨卻是讓夏家一眾人都臉紅無語。
  
  歐四少低聲斥責阿恪,阿恪好不容易才忍住了氣,一抬頭又看見夏瑞熙挑釁鄙薄的目光,好像是在說:“你也不過如此,懦夫!有種你來呀。”

  一時忍不住賭氣要往山上衝,“小爺今夜就是不走了,看這些臭和尚敢不敢把小爺吃咯!用錢用勢力霸強來的也算得的麼?”
  
  “阿恪,你忘了我先前和你說過的話了?”歐四少緊緊抓住阿恪,深深看了夏瑞熙一眼,似是警告她不要再刺激阿恪。

  夏瑞熙也不想在這個時候鬧出些其他事來,況且燒香這事兒也是自家有些理虧,得來不光彩,便低下了頭。
  
  眼看這事兒就要完結了,誰知夏瑞蓓卻是看不慣,也聽不下去了:

  “這個世道原本就是如此,有本事你也去託人啊?自己沒錢沒本事,卻來尋我們幾個女人的晦氣,真是沒見過你這種男人。我要是你,羞也羞死了。”
  
  夏瑞蓓這話算是捅了馬蜂窩,阿恪尖叫一聲,握緊拳頭,抬起赤紅的雙目:“你說什麼?!”
  
  那眼裡閃耀著的寒意,刺得夏瑞蓓膽顫心驚,結結巴巴地說:“你兇什麼兇?我說錯了麼?歐四哥,你這位表弟好不講理,你也不管管?”
  
  歐四少旁邊那個衣衫都洗得發了白的青年笑著對夏瑞蓓拱了拱手:

  “這位小姐說得對極,就是菩薩,也是要吃飯要香火供的。只看你有錢沒錢,小姐是個極有錢的,自然去得菩薩面前,像我等沒錢沒勢力的,最好去找個角落裡羞死了事。”
  
  夏瑞蓓翻了個白眼:“你是誰?我又沒和你說話,誰讓你搭腔?”
  
  那青年笑得古怪:“有錢有勢的小姐問話,窮人不敢不答。在下木斐,正是那該窮死羞死的一個。”
  
  “歐四哥,你這位朋友好生無禮!”夏瑞蓓跺跺腳,恨死了這個笑得陰陽怪氣的男人。

  夏瑞熙聽見“木斐”兩個字,不覺多看了他幾眼,這位木斐一身褐色布衣洗得發白,身材中等,容貌也只是中等,看上去懶洋洋的,可是那氣質卻是很好,

一舉手一投足之間總有那麼股子瀟灑自若的味道,屬於氣質型型男。這便是那位設計出燒烤桌的人麼?他會不會也是穿越同仁呢?夏瑞熙心想:“要是有機會試探他一下就好了。”
  
  木斐見夏瑞熙看他,促狹地對著她擠了擠眼睛,夏瑞熙臉一紅,忙撇開眼睛,假裝什麼都沒看見。
作者: foguin    時間: 2011-5-7 11:54 PM

第二部:原來是他 第十七章 燒香(三)
  
  歐四少陰沉著臉不理夏瑞蓓,去拉著阿恪低聲說:“阿恪,聽話,我們走。”阿恪的腳宛如生了根,站在原地不動,只是惡狠狠地瞪著夏瑞蓓,仿佛要把她給生吞活剝。

  這個世界何其不公,就是菩薩面前也是如此齷齪不堪,他心中的怨恨太多,迫切的需要找個地方宣洩出來,夏瑞蓓剛好撞在了他的刀口上。
  
  夏瑞蓓不知出於何種心理,見歐四少不理她,不由急道:“你們幹麼都衝著我來呀?上香的人不是我,是我二姐,她……”
  
  “住口!你馬上給我回轎子去!”四姑太太見夏瑞蓓和幾個年輕男子當道爭吵,全無禮儀風度,還說出這樣的話來,把自家的底細透了個乾乾淨淨,讓她想裝暈也裝不下去,氣得要死,

咬著牙讓身邊的婆子去請三表小姐上轎,尋思著等回去定要告訴夏老爺,好好收拾這個沒有規矩,沒有腦子的丫頭一頓,讓她知道什麼是規矩禮儀,什麼是做女子的本分。
  
  夏瑞蓓拗不過,只得氣哼哼地上了轎。
  
  這邊吵得熱鬧,夏瑞熙這個當事人想到自己燒這頭炷香的機會來得極不光彩,躲在陰影裡背身而立,不好意思回頭,更不敢出聲。
  
  四姑太太想著今日的事原也是自家有些不光彩,也不想把歐家人給得罪狠了,既然不能裝過去,不如把話拉明了直說:“世姪,既然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我就明說了。

這頭炷香的確是我家熙熙要上,只因她父親年前在此為她求了一支籤,說她若是不來上這頭炷香有性命之憂。迫不得已,我們只好厚著臉皮,費心勞力託人辦這件事。

雖然不光彩,但也要請世姪體諒她父母的一片慈愛之心,不要與我們一般見識才是。若有得罪之處在這裡向你們賠禮了。”說著真的深深福了一福。
  
  夏瑞熙是當事人,自然也只得跟著福下去。
  
  歐四少嘆口氣,還了一禮:“小姪並沒有怪罪的意思。這頭炷香就是你們不燒,我們也未必燒得上,畢竟想燒的人那麼多。”

  他這次帶阿恪來上香,沒有得到家中的支持自然不能打歐家的名號。和許多普通香客一樣,他們早就住進了萬佛寺,卻突然在三天前被要求搬出去。

  其他人早就下了山,只有他們出手大方,又死皮賴臉所以才多賴了這幾日,最終還是在今早被掃地出門。這讓他深刻地明白,離了歐家的他什麼也不是,就連阿恪一個願望他也不能滿足。
  
  四姑太太點頭:“世姪是個明理的,你這個人情,我們家記住了。熙熙,你過來和你歐四哥還有這位小哥道聲謝。”
  
  夏瑞熙忙深深了福。歐四少擺擺手:“二妹妹不必如此。快些起來。”阿恪倔強地把頭扭到一邊表示不屑。那位木斐則摸摸下巴。伏到二人耳邊低聲說了幾句。
  
  歐四少聞言探詢地看向阿恪,只見阿恪面上裝作無所謂。眼裡卻閃出希翼地光來。便回頭對著四姑太太深深一揖,“吳夫人。小姪有不情之請。”
  
  他知情識趣地成全了,夏家姑太太正想著怎麼彌補他們一下。見他主動開口笑道:“世姪不必客氣。只要我能做得到地。必然去做。”
  
  歐四少道:“無他。只因山寺中現在不收其他客人。我們若是明早再上來。恐怕已是晚了。我們千里迢迢而來。就算是上不成頭炷香。也可以燒二炷香。三炷香。

夫人可否和寺中地知客僧說說。讓我們幾人……?”
  
  只要不和夏瑞熙爭頭炷香。那就什麼都好說。四姑太太當下便笑嘻嘻地答應下來。夏瑞蓓在轎子裡聽見她的二炷香被四姑太太如此輕鬆就送給人做了人情。銀牙都咬碎了。

  只想著這什麼人都靠不住。明明早上夏老爺才和四姑太太說過她要燒二炷香的。四姑太太這麼快就忘了。心裡只有夏瑞熙的頭炷香。
  
  隊伍重新開始啟動。只是這次隊伍中又增加了幾個年輕男人。

  夏瑞熙腳底地泡越磨越大。汗水浸在被曬傷地皮膚上。火燒火燎地疼。雙腿也是發軟。走起路來晃悠晃悠地。簡直是苦不堪言。婉兒道:“小姐。我扶你吧?”
  
  夏瑞熙還沒說話,阿恪就大驚小怪地說:“讓人扶上去?不是靠自己走上去?這樣子菩薩可領情啊?沒這個本事就不要想著來上香咯?”
  
  歐四少嘴角抽了抽,卻低著頭不說話,夏瑞熙咬牙推開婉兒,“我自己走。”
  
  又堅持了許久,夏瑞熙兩腿猶如灌了鉛一樣沉重,基本是跌跌撞撞,她走不快,其他人也走不快,跟在她後面的家僕簡直是敢怒不敢言,只能唉聲嘆氣隱晦地表示一點點不滿。

  歐四少等人明明可以走得快些,不用等她,他們偏生不走快,不時地還要意有所指地刺激夏瑞熙幾句,仿佛就是故意留下來看她笑話的。
  
  夏瑞熙的臉色很難看,她也想健步如飛,氣死這幾個王八蛋,特別是那個該死的阿恪,可是兩腿不聽她大腦的指揮,她也只得忍氣吞聲,還得裝聽不懂人家嘲笑她的話。

  純兒在路旁草叢裡刨了許久,刨出一根前人爬山時留下的半人高的樹枝,用手絹纏了一頭遞給夏瑞熙:“小姐,您就把它當作拐丈,拄著走要好些。”
  
  夏瑞熙點點頭,手剛剛挨著那樹枝,阿恪的怪話又來了:

  “咿呀,四哥,你看怎麼突然多了一條腿?三條腿?三條腿的是什麼?癩蛤蟆?不對,癩蛤蟆是四條腿。你們猜啊,三條腿的是什麼?猜著了,小爺有賞。”
  
  歐家的僕人心中也是很不忿,他們歐家世代公卿,誰不高看一眼,如今竟然敗在如此連小官也未做過的一家人手裡,由不得不讓人不服氣。

  便都很配合阿恪,發出一陣低低的笑聲:“奴才們猜不著少爺告訴奴才們呀。”
  
  夏瑞熙恨得牙癢癢,不過臉皮卻是很厚,假裝什麼都沒聽見,握緊了手裡的樹枝,腳下加快了速度。
  
  純兒清了清嗓子看著樹上道:“呀?婉兒姐,樹上的這群烏鴉可真聒噪。”
  
  婉兒也走得暈乎的,四處張望:“哪裡有烏鴉?我怎麼沒看見?”
  
  純兒得意地笑:“那裡唄!看到沒,兩條腿的烏鴉好幾隻呢,邊跳邊呱噪。”
  
  夏瑞熙沒忍住,噗哧一聲笑出來。木斐更是沒形象地狂笑起來。
  
  阿恪大怒回頭瞪著純兒,純兒假裝什麼都沒看見,無動於衷,自走自的路。歐四少皺皺眉:“阿恪,差不多了。”

  阿恪悻悻地瞪了夏瑞熙一眼:“嬌生慣養,走點路也走不動。四哥快些了,這樣磨蹭下去,天黑也走不到。”不等其他人,氣呼呼地往前一個人去了。
  
  夏瑞熙終於在天黑前趕到了萬佛寺,她幾乎是跌跌撞撞,踉踉蹌蹌,眼冒金星地跨進了那道門。

  暮色下的萬佛寺果然很美瓦白牆,掩映在一片盛開的桃花中,如果不是那大大的“佛”字,人人都要以為是哪家的離館別院。
  
  知客僧在那裡伸長了脖子等候,一眾人見四姑太太打扮華麗,氣勢威嚴來便是主事的,便直奔四姑太太而去:“女施主,貧僧還以為不來了呢。”
  
  四姑太太嚴肅地道:“如此大事,怎能做得兒戲?”她指了指夏瑞熙:“因著她身子嬌弱是自己走上山來,所以晚了。”
  
  夏瑞熙臉一紅,暗自發誓今後要經常鍛鍊,要不然,她這副身子骨,遇上亂世,跑都跑不掉的說。
  
  知客僧仔細看了夏瑞熙一下,見她鬢角都被汗水濕透了,站在角落裡,雖然竭力想保持良好的站姿,雙腿卻止不住的微微發抖,可見真是靠自己走上來的。

  便雙手合十,笑道:

  “阿彌陀佛,這位女施主真的很不容易,去年也有一位女施主想要來進香,爬山爬了一半,動不了,到底還是用轎子抬上來的。就憑女施主的這份誠心,菩薩也會多憐憫幾分。”

  又道:“鄙寺接到貴人的吩咐,就打掃房舍,準備齋飯,什麼都是準備好了的。請施主看看還有什麼需要,貧僧馬上去準備。”
  
  四姑太太點點頭,對身旁的婆子使了個眼色,那婆子從懷裡摸出一隻檀香木盒,雙手奉上:“師傅,這是我們小姐敬奉菩薩的香火。”
  
  知客僧謝過,命身邊的小和尚接了,那小和尚偷眼一瞧,六千兩的銀票,不由眉開眼笑。

  知客僧看和尚的臉色,便知不菲,越發和氣恭謹起來,忙不迭地安排眾人的住宿,命上最上等的素齋。

  轉眼又看見了歐四少幾人,想起這幾人早上在此糾纏了半日,被自己呵斥出去,怎的此時又和貴客一並來了?不由面色有些尷尬。
  
  四姑太太察言觀色,便笑道:“這是我家世姪,今日已是晚了,就讓他們在此叨擾一宿,明早上了香後再下山,不知師傅可方便安排?”
  
  知客僧本來就是聽了叡王府的安排,讓他安排好,只準夏家人上頭炷香,這攆人趕人不都是為了這夏家人麼?既然夏家人都開了口,他會有什麼意見?

  當下笑道:“方便,方便。”馬上就安排人引歐四少等人去休息用飯,又對歐四少道:“公子,貧僧先前多有得罪,還請公子大人大量不要和貧僧計較。”
  
  歐四少皮笑肉不笑地點點頭,向四姑太太告辭後便跟著小和尚去了。
  
  夏瑞熙早餓得前胸貼後背,頭暈眼花,一見桌上精美噴香不亞於自家廚房精心烹製的素齋飯,簡直控制不住地咽口水。

  四姑太太剛宣布開飯,她就拿出大學時吃食堂搶飯菜的功夫,飛也似地倒下了兩碗素飯和一碗湯去,吃完才發現四姑太太和夏瑞蓓眼睛瞪得老大,緊緊地盯著她。

  心知自己吃相難看,露出了馬腳,不由乾笑一聲:“這齋飯真好吃。我好餓。”
  
  夏瑞蓓撇撇嘴道:“沒人和你搶。餓鬼投胎似的,難看死了,這爬山真讓你如此飢餓?”
  
  四姑太太卻是想著夏瑞熙自小嬌生慣養,從來沒吃過這種苦,餓了多吃點也正常,沒往心裡去只是淡淡吩咐了一句:

  “再餓也得注意點風度,細嚼慢咽才是,你這樣和那粗野農婦有何區別?要記得無論何時何地都要保持氣度和優雅,明白麼?”
  
  “是,姑母教訓得極是。姪女不會再犯了。”夏瑞熙低頭作伏小狀。
  
  四姑太太點點頭:“你去沐浴一下換身乾淨衣服,早些歇下,明日一大早,會有人來喚你起床燒香。”
  
  夏瑞熙告退,走出門去見週圍沒有外人,小和尚也不見一個,知寺裡為了避嫌,一般是不準往女客住的地方來的,就放鬆了身心,癱在婉兒和哼哼:“累死我了,累死我了。”
  
  婉兒不比純兒是嬌養慣了的,她也累得不行,哪裡還扶得起夏瑞熙?

  但她不敢說自己累,咬著牙扶著夏瑞熙,雙腿止不住的發抖:“小姐,姑太太不是說有什麼好藥給您麼?奴婢去要來。等您一洗完就給您用上,好麼?”
  
  夏瑞熙哪裡知道婉兒的彎彎道道,用快要斷氣的聲音說:“你去,你去。”
  
  一個婆子過來道:“小姐,老奴來扶您如何?”夏瑞熙一聞,這婆子身上一大股汗餿味,有些嫌棄地皺了皺鼻子搖頭,掛在純兒身上往分給自己的小院慢慢走去。
  
  眼瞅著夏瑞熙主僕的身影消失在桃花林深處,阿恪撅著嘴道:“看見沒有?木大哥?你還說她堅韌,我就說她是裝的。你看看她那樣子恨不得爬到丫鬟身上去,讓人把她背回去。

剛才你們說我為什麼那樣生氣?不是我衝動,是這丫頭的眼神實在太可惡!她挑釁我來著。你們別看她不吭氣,比她那個叫呱呱的妹子可惡陰險多了。”
  
  木斐顧左右而言他:“這裡的風景不錯啊。我百住不厭。哦,對了,青謹,既然是夏家邀請我們來的,這食宿費不要我們出了吧?”
  
  歐青謹笑道:“我看夏家那姑太太出手闊綽,想來那知客僧再見錢眼開也不好意思再和我們要了。”
  
  木斐笑道:“既然如此,主意是我出的,便把省下來的錢給我如何?”
  
  歐青謹呵呵一笑:“好啊,只是才一兩銀子,不多,可夠了麼?如果不夠,我再讓福兒取些?”
  
  “夠了,夠了。”木斐接過歐青謹的小廝福兒遞過的一兩銀子,“我有事要下山一趟,明早見。”
  
  “木大哥,你又要去哪裡?”阿恪急巴巴地去拉木斐的袖子,一抓抓了個空,木斐早已飄在兩丈開外。
  
  阿恪出神地看著木斐消失的方向,“四哥,我要是有木大哥這身本領就好了。”
  
  “好在何處?”
  
  “我就不必再受這些骯髒氣了。我有一身本領,想去哪裡不能去?想要什麼不能有?”阿恪見歐青謹搖頭,不服氣地說:“難道我說錯了麼?木大哥的本事不好啊?”
  
  “你錯了。阿恪,你木斐大哥的本事好,不只在於有一身出色的武功,還在於他內心的強大。

如果你自己有了自信,就不會再因為別人一個無意的眼神和一句無意的話而暴跳如雷,拼死拼活。明白麼?”
  
  阿恪知道他是說自己日間對夏瑞熙姐妹的反應有些過激了,心中不耐煩至極,敷衍道:“我知道了,我要去睡了。明日我還要早起呢。”
  
  夏瑞熙沐浴三遍之後,換了輕便的寬袍躺在榻上晾頭髮。

  婉兒取了從四姑太太那裡要來的藥膏給她擦臉,四姑太太的這個藥膏是白色的,帶著一股淡淡的薄荷清香,但擦上臉之後效果並不像四姑太太說的那樣明顯,被曬傷的皮膚還是疼。

  有曬傷藥膏就好了,或者有黃瓜切片涼敷也不錯呀,可是這個季節,這個時代,能從哪裡去找呢?夏瑞熙想起了前世的種種好處,不由感嘆萬分。
  
  純兒打開針線包取了根針在燈上烤了烤,蹲到地上給夏瑞熙挑腳上的水泡:

  “小姐,好幾個大泡呢,有一個已經磨破了,去了一大塊皮,都出血了。幸好明日你不用再走路,否則肯定走不下山去。”
  
  夏瑞熙聞言翹起腿,將腳掰到前面一瞧,左足果然去了一大塊皮,露出裡面粉紅色的嫩肉,毛細血管都看得清清楚楚,正往外冒出些淡黃色的血清來。

  瞧著怪嚇人的,不由“嘶”的倒吸了一口涼氣。
  
  純兒取了些藥粉來給她敷上,又給她穿上乾淨襪子,笑道:“小姐真是的,剛剛清理的時候都不疼,沒聽您哼一聲,這會兒清理乾淨,瞧著反倒疼起來了。”
  
  婉兒見夏瑞熙沒有不悅的神情,也大膽地湊過來笑道:“小姐那是覺著不疼,看著疼。自己嚇自己呢。”
  
  夏瑞熙道:“說我呢,你們難道沒有起泡麼?難道就不疼啊?”
  
  純兒搖頭:“奴婢習慣了,不疼。”
  
  婉兒臉上雖然笑著,站在地上卻是左腳換右腳,夏瑞熙瞧得明白,知道她不比純兒,肯定是累壞了。便道:“我晾著頭髮,你們也去洗洗,泡泡腳呀,弄好了再過來,大家都早些睡。”
  
  純兒道:“婉兒姐先去吧,我在這裡守著。”
  
  夏瑞熙趕她走:“外面不是還有婆子守著麼?有事我喊她們,快去快回。”
  
  婉兒和純兒一出去,夏瑞熙的眼皮開始打架,腦子也開始發暈,乾脆隨意拉了一床薄被蓋在身上,就在榻上暈乎乎的睡過去。

  正在好睡,門咯吱一聲響,夏瑞蓓急匆匆走進來猛地把她一推:“你還睡呀!你倒是能睡得著?”
  
  夏瑞熙嚇了一大跳,心跳得咚咚響,猛地坐起來:“怎麼了?怎麼了?



第二部:原來是他 第十八章 燒香(四)

  夏瑞蓓鄙視地看了夏瑞熙一眼:“咿呀,這麼大人了,還留口水。”
  
  夏瑞熙伸手一摸,果然右邊嘴角和臉頰濕漉漉的,忙取了手巾擦臉,又尷尬又生氣:“我太累了麼。你就敢保證你睡覺不會淌口水呀?”
  
  夏瑞蓓把下巴一揚:“我就是不會。”
  
  夏瑞熙沒好氣地道:“是,你不會,你不食人間煙火,你優雅無比,可以了吧?你大呼小叫地幹什麼?沒事我要睡了,明日我還要早起呢。”
  
  夏瑞蓓神秘兮兮地湊過來:“我是特意來和你說明早的事情的。”
  
  “明早的事有什說的?”夏瑞熙不理她。
  
  “我瞧著那個叫阿恪的小子肯定不安好心,你明早一定要起早些,不要讓他搶了先。姑母也真是的,莫名其妙弄這幾個人跟進來。”
  
  夏瑞熙冷哼聲:“上香的人是我,又不是你。你不是怕人家誤會你,都衝著你去嗎?這會又不怕人誤會你了?”
  
  夏瑞蓓臉一紅:“我要上二炷香的,不能被那小子佔了先,他要上也是第三炷。明早你記得喊我啊。”
  
  只怕這才是她的真實目地。夏瑞熙懶洋洋地躺下去:“再說吧。我先睡了。”
  
  夏瑞蓓急了:“什麼再說吧?你答應不答應就是一句話。”
  
  夏瑞熙閉上眼不搭理她。夏瑞蓓又等了一會兒。見夏瑞熙沒動靜湊過去一瞧已然是睡著了。氣哼哼地往外衝。“你別以為我只能求你。”
  
  夏瑞蓓出了外屋。迎面撞上婉兒。婉兒被她撞得跌倒在地。沒看清楚是誰。還以為是其他丫頭婆子。正要破口大罵夏瑞蓓已是一個巴掌呼了過來:“不長眼的死丫頭。敢撞我?”

  純兒見勢不好。忙偷偷溜進去喊夏瑞熙。
  
  婉兒被打得眼冒金星。顧不上別地“啪嗒”一下跪到地上只是求饒。夏瑞蓓今日心情特別糟糕腳踢在婉兒小腿上。冷哼一聲。揚長而去。

  守門地兩個婆子平時就嫌婉兒愛表現自己。顯得她們這群人都不如她聰明伶俐。見她挨了打。暗自高興不來扶她起身。只在一旁說風涼話,婉兒心中寒透了。不由哭地越發傷心。
  
  待夏瑞熙得了信披了外衣出來。夏瑞蓓早已走遠了只剩下婉兒跪在院子裡哭得傷心。
  
  那兩個婆子見夏瑞熙出來,純兒過去扶婉兒,方假意過來幫忙,勸道:“婉兒姑娘莫哭了,以後走路得小心些啊。”
  
  婉兒哭著把她們猛地一推:“不要你們假慈悲。”說完把頭埋在純兒肩上哭得好不傷心。
  
  婆子道:“咿呀,這可真是好心當作驢肝肺啊。”
  
  “不說話沒人把你當啞巴,滾!”夏瑞熙冷哼一聲,兩個婆子忙收聲討好地笑著退了下去。

  主僕三人回到房中,純兒把婉兒的褲腿揭起一看,腿上青紫了一大片。夏瑞熙忍住煩累,讓純兒找藥給婉兒擦上,又安慰了婉兒幾句才昏昏沉沉睡過去。
  
  第二日天還未亮,就有人來喚夏瑞熙起床。
  
  夏瑞熙正在梳頭,四姑太太便過來了,指揮著婉兒給夏瑞熙換上一身華麗的衣服,又戴了好些金玉首飾,還塗了粉擦上胭脂。
  
  夏瑞熙覺著太過了些,便道:“姑母,這樣會不會太華麗了些?”
  
  四姑太太道:“不然呢,昨日是為了方便走路,以示虔誠。今日是大日子,你該盛裝以示敬意。”
  
  什麼都是她有理,夏瑞熙只好任由她打整,裝扮完畢,丫頭婆子俱都贊不絕口。夏瑞熙突然想起夏瑞蓓要燒第二炷香,忙問:“蓓蓓那裡去喊她了麼?她說她要燒第二炷香的。”
  
  四姑太太道:“我早讓人去喊她了,她馬上就該過來了。”
  
  結果夏瑞熙這裡收拾完畢,也不見夏瑞蓓過來,四姑太太道:“再去催,咱們先過去。邊走邊等她。”便命人打起燈籠,自己親自護送夏瑞熙往主殿方向而去。
  
  一行人走到半道,早有小和尚在路旁候著引眾人過去主殿。去喚夏瑞蓓的婆子急匆匆地過來道:“夫人,三表小姐半個時辰前早就往主殿去了。”
  
  純兒大急,忙低聲對夏瑞熙說:“小姐,三小姐不會是?”三小姐自私得很,昨晚二小姐又得罪了她,誰知道她會不會去幹這種事情?
  
  夏瑞熙也在懷疑夏瑞蓓是不是想自己去燒那頭炷香,說她不急,那是假的。夏瑞蓓真要是這樣幹了,她就是再生氣,也不能把夏瑞蓓怎麼樣,還不是燒了就燒了。

  四姑太太看在眼裡,鎮定自若:“不要急,看好腳下的路。主殿那邊有人看著的,你不到,任何人也休想燒這頭炷香。”
  
  薑到底還是老的辣,四姑太太作為京官的太太,在這京裡混了這麼多年,什麼事兒沒見過?夏老爺把這兩姐妹和這件大事交給她果然是有道理的。
  
  等眾人走到大殿門口,果然看見大殿門鎖著,外面還站了五六個大和尚,夏瑞蓓只帶了燕兒一個人,氣呼呼地站在殿外,旁邊還有一個阿恪。

  兩人的臉色都極不好看,互相不搭理,燕兒則垂頭立在一旁,猶如木雕泥塑。
  
  一個看上去是主事的和尚見四姑太太一行人來了,忙上前問訊,這才讓人打開了大殿讓夏瑞熙入內燒香。
  
  夏瑞熙打點起精神,接過和尚遞過的香,走到大殿正中的蒲團上跪下,閉上眼睛默默祈禱,

“請菩薩保佑我前世的爹娘晚年幸福,無病無災。請菩薩保佑我這一世的家人平安喜樂,和和睦睦。請菩薩保佑我嫁得一個好夫君,夫妻和美家庭幸福。”
  
  待她把香在香爐中插上香算是上完了,小和尚遞上籤筒:“女施主求籤麼?”
  
  夏瑞熙的手已經伸了出去,最後又縮了回來,“謝謝小師傅,我不求了。”

  要是又求了一支什麼不好的籤,那不是又讓一家人不得安生麼?既然年前夏老爺已經為她求過,她現在也燒了這頭炷香麼該好的自然會好。何必多找些事兒來做,自尋煩惱?
  
  夏瑞熙後腳才跨過大殿門檻,夏瑞蓓和阿恪的兩隻腳已經跨了進去,二人都想上那第二炷香誰也不讓誰。夏瑞蓓一瞪眼:“你幹麼要和我搶?明明說好了你上第三炷香的。”
  
  “我什麼時候說這話?你做夢呢吧?你們家佔了第一,總不能把第二也全佔了吧?”阿恪寸步不讓。
  
  “昨天說只是讓你上第三炷香。”夏瑞蓓抬頭看向四姑太太,希望四姑太太出面為她做主。
  
  若是其他人,四姑太太倒是可以出面。可這是歐家,四姑太太也不好做得太過分,她不好說話,不但裝作沒有看見還扶著頭說:“我的頭怎麼這麼疼?”
  
  一個婆子道:“夫人想是連日勞累,受了風寒了?天色還早,不然表小姐這裡已經好了,夫人先回去歇一會兒。”
  
  四姑太太哼道:“不忙,就在這歇會兒,等蓓蓓上完香一起走。”說著歪到了一旁。
  
  夏瑞蓓明白四姑太太這是不肯幫她了不由委屈萬分,看向夏瑞熙。夏瑞熙卻是明白四姑太太未必不願夏瑞蓓上這第二炷香,只是礙於身份和面子不好說罷了。

  而那位歐四少,一點影子都沒有,打的肯定也是這個主意,讓阿恪和夏瑞蓓去爭,誰爭得兇,就是誰的了。她是不好出聲的,不過她可以對著夏瑞蓓使眼色,示意夏瑞蓓去爭。
  
  見四姑太太和夏瑞熙都不說話,阿恪得意地說:“看見沒有?你姑母和姐姐都不好意思替你說假話。還是讓我先去,你先前說的那些無禮的話,我都可以不計較。”
  
  夏瑞蓓恨恨瞪著阿恪,趁阿恪不注意,猛地往他腳上踩了一腳,阿恪慘叫一聲,一愣神的功夫,夏瑞蓓提著裙子飛快地衝過去跪在了大殿正中那個唯一的蒲團上:

  “快!小師父,快遞香給我!”看來夏老爺彪悍的基因不只是夏瑞熙繼承了,夏瑞蓓也是繼承得不少的。
  
  小和尚忍住笑意,遞了香給夏瑞蓓。

  夏瑞蓓正要磕頭,手裡的香就給人搶了去,阿恪滿面通紅:“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你這個惡毒的女人,和你姐姐一模一樣!今天我偏不讓你上,大家都不上。”
  
  夏瑞蓓跪在地上不起來:“男女授受不親,我就不信你敢拉我起來!”
  
  阿恪撩起袍子往她旁邊一跪:“我拉你幹什麼?我就在這裡拜。”
  
  夏瑞蓓傻了眼:“你跪歪了,對菩薩不敬!”
  
  阿恪冷哼一聲:“等會兒來的人多,哪裡會容得一個個的拜?歪了就歪了,心誠則靈,菩薩不會怪責於我。”
  
  夏瑞蓓一想也是,忙道:“既然如此,我也拜,我比你跪得正,我的就算第二,你算第三。小師父,再給我香。”
  
  小和尚要遞香,“你敢!”阿恪兇神惡煞地指著小和尚。
  
  小和尚為難地看看身旁的大和尚,大和尚上前施禮:“阿彌陀佛,佛門清靜之地,施主還請稍安勿躁。只要到了菩薩面前,眾生平等,心誠則靈,這二炷香和三炷香並沒有什麼區別。”
  
  夏瑞熙靈機一動,“既然如此,不如你二人一起上啊。”她的提議遭到兩個人的鄙視。
  
  夏瑞蓓道:“我才不和這種人一起上呢。”
  
  “我這種人怎麼了?我還偏不和你一起上。”
  
  二人一時爭執不下,大和尚催道:“時辰不早了,馬上開門,還請兩位施主早做定奪。”又勸阿恪:“這位施主就讓讓這位女施主又如何?這也是行善啊。”
  
  夏瑞蓓得意地一揚下巴:“就是!你是男人,就該讓著我。”
  
  “我憑什麼要讓你?為什麼不是你讓我?”阿恪年少氣盛,哪裡咽得下這口氣去?跪在那裡就是不讓。
  
  一隻蒲團準確無誤地扔在阿恪的前面,那位一直不見面的歐四少突然現身了說:“阿恪還想上香就跪上去,不想上就起來!”
  
  阿恪委委屈屈地跪到了蒲團上,夏瑞蓓正要表示反對,四姑太太的頭疼也好了:

  “蓓蓓,不要計較那麼多了。這位師父剛才不是也說了麼?心誠則靈,沒什麼區別。再耽擱下去,外面的人都進來了你們二人誰都燒不成。”
  
  夏瑞蓓和阿恪只得沉著臉各了其事。夏瑞蓓求了籤,粗粗掃了一眼,心情大好,忍住笑過去瞧阿恪的籤。阿恪忙一把摀住:“你幹什麼?”
  
  夏瑞蓓撇撇嘴:“小氣鬼,看看又如何?”
  
  阿恪道:“你先給我看你的就給你看我的。”
  
  夏瑞蓓得意地道:“我的自然是好的,你……”
  
  四姑太太見這二人剛才還鬥雞似的,這會兒居然又湊到一起去了,一點都不顧及男女大防,心中不舒服,沉了臉:“蓓蓓好了嗎?好了就去請師父解籤。”
  
  夏瑞蓓應了,過去請人解了籤後眉眼飛揚,獻寶似地跑回來:“姑母,二姐的這炷香真的好靈,她才燒了香我就抽著好籤。”
  
  四姑太太聽說籤好,也笑:“怎麼說?”
  
  “師父說先苦後甜。”
  
  “先苦後甜?”四姑太太心有些不舒服,這丫頭現在還沒吃過任何苦呢,這意思就是說,夏瑞蓓即將要吃苦了?
  
  夏瑞蓓見她沉吟不語,有些急:“怎麼了?”
  
  夏瑞熙也咂摸出味道來,忙道:“那就是說最後總是好的,我們走吧?姑母?”
  
  四姑太太回過神,笑道:“好就行,好就行。”
  
  夏瑞熙注意到那邊阿恪也解了籤,臉色卻是有些不好看。歐青謹低聲安慰了他幾句,他的眉頭要舒緩些了,還跟著歐青謹過來和四姑太太打招呼。
  
  眾人各回各房休息,四姑太太把夏瑞熙姐妹二人喊進她房間,屏退下人,突然就變了臉,指著夏瑞蓓厲聲道:“你可知錯?”
  
  夏瑞蓓莫名其妙地道:“怎麼了?我又沒犯錯。”
  
  四姑太太冷笑:“怎麼了?我問你,你今日一大早不等我們喊你,就獨自跑到大殿去做什麼?”
  
  夏瑞蓓道:“我不是怕那小子居心不良,去搶先燒香,壞了我們的大事麼?我和您說,您罵我小家子氣,不懂事。和二姐說,她也不聽,我只好自己去啦。

幸好我去得早,那小子果然不是個好人,是打那個主意。我要早知道您先讓人鎖了大殿,又有人看著,我才懶得去呢。”
  
  四姑太太見她的模樣不像說假話,並不是起心不良要去搶燒這頭炷香,暗自鬆了一口氣。口氣卻是嚴厲:

  “你父親把事情交給我辦,我自然會辦好。你一個姑娘家,深更半夜只帶一個丫頭在這滿是和尚的寺裡亂走,還和年輕男子交談吵架,成何體統?要是傳到孫家,你還要不要做人?”
  
  夏瑞蓓低頭道:“我知道了。以後不會了。”心裡卻想著,她求了好籤,等她回去,說不定孫家的小子已經死了,還干孫家什麼事?
  
  四姑太太嘆了口氣,說頭疼,不想吃早飯,要歇著,讓夏瑞熙姐妹二人自去吃早飯,好好休息一下,明日一大早下山。
  
  姐妹二人出了院子,夏瑞蓓突然停下道:

  “我知道你們怎麼想我的。剛才姑母問我今日一大早不等你們喊我,就獨自跑到大殿去做什麼,是懷疑我要和你搶這頭炷香吧?你是不是也是這樣想的?”
  
  夏瑞熙哪裡能承認自己的確這樣想過,呵呵一笑:“蓓蓓,你多想了。”
  
  夏瑞蓓冷笑:“我多想了?你們平時怎麼看我的,我心中有數。我告訴你,我沒那麼蠢。事情的輕重緩急我還是分得清的,如果是誰燒都一樣,我還有可能和你爭,可人家大師都說了,

非得你燒不行。既然如此,我和你去爭幹什麼?我傻的呀?我好心去幫你守著,你不謝我也就算了,還懷疑我,那小子和我搶的時候,也不幫我,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
  
  夏瑞熙被她說得有些臉紅,看來自己是錯想她了,便訕笑:“蓓蓓,我真的沒那個意思。我不是不幫你,我是不好說話。”
  
  夏瑞蓓冷哼一聲:“你到底有沒有那個意思,你自己心裡明白!我不吃早飯了,你自己吃!”

  說著一甩袖子走了,把夏瑞熙晾在那裡直發愣,心想這一來,這丫頭不知又要和她彆扭多長時間了。
  
  誰知夏瑞熙卻是多慮了,她剛進了自己的小院不多時,夏瑞蓓又跟著摸了來,先假意送了婉兒一瓶傷藥,說自己昨夜心煩,誤傷了婉兒云云。
  
  她在那裡折騰許久,見夏瑞熙頭也未抬,便有些訕然地問:“二姐,你吃早飯了沒有?”
  
  夏瑞熙不想理睬她,淡淡的說:“沒吃,一個人不想吃。”
  
  夏瑞蓓沉默了一下,尷尬地低聲說:“我剛才沒什麼其他意思,只是有些氣不過姑母,所以才拿你發脾氣的。你別生我氣啊,以後你心情不好也可以拿我出氣啊。”
  
  夏瑞熙哦了一聲,不搭理她。
  
  夏瑞蓓又磨蹭了一會兒,到底忍不住,一臉的害怕:“二姐,我這隻籤是不是不好?”
  
  夏瑞熙訝異地問:“你聽誰說的?”她和四姑太太都沒提這件事兒,按道理,沒其他人會和夏瑞蓓說這種話呀?
作者: foguin    時間: 2011-5-7 11:56 PM

第二部:原來是他 第十九章 桃林(一)
  
  夏瑞蓓哭喪著臉道:“你別管是誰說的,你告訴我是這樣?”
  
  夏瑞熙憋不過,只得說:“先苦後甜,可能會有一點點的不愉快,但最後都會好的。”
  
  “那就是真的了?先苦後甜,是要先吃苦才會甜,是不是?你說我會吃什麼苦?會不會還是要嫁去孫家?嫁給那個癆病鬼,吃盡苦頭才會好?”
  
  命運的事情誰說得清呢?夏瑞熙如此想,嘴裡卻是安慰她:“不管怎樣,後來是好的就行。”
  
  夏瑞蓓沉默片刻,擠出一個笑:“二姐,昨日到得晚了,不曾見過這裡的桃花美景。趁此時還早,香客不多,我們去林子裡看看可好?將來回去西京,也有和娘說的。

我已經很不快樂了,總不能一點好瞧的都不瞧,就這樣回去吧?”
  
  夏瑞熙本來想自己腳疼,不想走路。見夏瑞蓓那蔫吧樣兒,不想掃她的興,便應了。

  婉兒聽說要和夏瑞蓓一起出去,磨磨蹭蹭地收拾夏瑞熙的衣物,夏瑞熙明白她不想和夏瑞蓓一起去,又想到她昨日確實也累了,又受了委屈,便道:

  “明日一大早就要下山,婉兒留下來收拾東西,純兒和我一起去。”
  
  婉兒歡天喜地的應了,夏瑞蓓也道:“那燕兒也回去收我的東西,省的姑母又要找話說。”
  
  二人只帶純兒和信兒兩個貼身丫鬟,讓三四個粗使婆子遠遠跟著,順著小徑往桃花林裡走。

  桃花林裡淡霧迷蒙,野草青翠,鳥鳴啾啾,落英繽紛,確實很美,不枉它這京城八景之一的美譽。
  
  桃花林裡已是有了其他遊人,有好奇的總是盯著夏瑞熙姐妹二人看。夏瑞蓓皺眉道:“煩死了這些人好生無禮!”夏瑞熙道:“咱們尋人少的地方去,不要看他們不就是了麼?”
  
  特意尋那人少的地方去,夏瑞蓓找些幾個姐弟小時候的趣事來和夏瑞熙說,不知不覺間,幾人離寺廟越來越遠。

  待到夏瑞熙覺得腳疼,夏瑞蓓驚喜地指著遠處道:“那邊的花比這邊的紅許多呢。莫非就是他們說的碧桃?”
  
  “碧桃?”夏瑞熙抬眼看去。只見隔著一條彎彎曲曲地小溪和一個不大地山谷。有一片花海。顏色比這邊地粉色更紅更豔。也不知是什麼花。
  
  夏瑞蓓道:“對。那叫碧桃比其他品種的桃花更紅更豔。花瓣重匝。花期也更長。可惜卻是不能結果地。整個大秦只有這裡有。其他地方是看不著的。”
  
  夏瑞熙一聽感興趣。“你怎麼知道地?沒有種子。怎麼育出其他地樹苗?”莫非這個時候已經有嫁接技術了麼?
  
  夏瑞蓓神秘地道:“我聽寺裡地和尚說地。傳說是一對夫妻逃難至此。妻子重病而死。丈夫傷心至極。把她埋在一株桃樹下天天扶樹痛哭。泣血而亡。他死後。那株桃花就開得特別豔。

特別紅花瓣也是重瓣。可惜不能結果。萬佛寺的第一位主持因聽了大師的意思取了它地枝條嫁接在其他桃樹上經幾十年。才成了這片桃花林。”
  
  傳說也就不去管它的真偽了,此品種。只作觀賞用途的桃花。夏瑞熙在現代是見過的,不知這大秦所謂地碧桃是不是和那個相似?

  夏瑞熙目測了一下距離。那片花海離這裡並不算遠。她們的人也不算少。便提議道:“我們過去看一眼?”
  
  夏瑞蓓猶豫了一下:“算了,太遠了,又偏僻,還是不要去了。姑母要是知道了會罵我們的。”
  
  夏瑞熙偏被激起了興趣:“明明是你喊我出來的,現在又掃興。其實也不算遠,不過一刻鐘就可以走到,我們人多,一會兒不會怎樣的。”
  
  “可你不是腳疼嗎?”
  
  “我耐得住!”夏瑞熙不由分說先就提腳前行。夏瑞蓓猶豫了一下,還是跟了去。

  跨過溪流,穿過小山谷,進入桃花林,“啪”,純兒踩斷了一根枯枝,嚇得夏瑞蓓一把抓住了夏瑞熙的手,“我們還是回去吧?這裡人影子都沒有一個。要是有壞人和野獸怎麼辦?”
  
  她的手心冰涼,全是冷汗,夏瑞熙見她如此緊張,有些好笑,心想到底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嬌小姐,五六個人跟著,還怕成這個樣子。

  這裡靠近山寺,香客這麼多,哪裡有那麼多的壞人和野獸?便敷衍道:“不要怕,哪裡有那麼多的壞人和野獸?我略略看一眼就走,來了這裡卻不好好看看,你不覺得可惜嗎?”
  
  夏瑞蓓四處張望了一下,果然安安靜靜的,什麼都沒有,微微鬆了口氣:“那兒,我們折幾枝花就走啊?”
  
  “知道了。”夏瑞熙走到一株樹下,折下一枝桃花,細細觀察,只見花瓣密密匝匝,嫣紅嬌豔,花心正中還有兩片細細的小葉子,正和她在前世見過的一模一樣。
  
  “呵呵,賞花就賞花,何必如此辣手摧花?”前方有男子輕笑著走出來。
  
  夏瑞熙一聽這聲音,不由全身寒毛都豎起來,抬頭一看,趙明韜穿著一件白色暗紋的錦袍,搖著一把折扇,滿臉溫柔的笑意,深情款款地看著她,站在桃花樹下扮風流瀟灑:

  “熙熙,這就是你三妹了?叫蓓蓓是吧?”
  
  夏瑞蓓臉紅得滴血,藏到夏瑞熙身後:“這不是上次咱們遇見的那位貴人麼?你認識他呀?幹什麼亂叫我的名字?我說讓你別來,你偏要來。”
  
  夏瑞熙很清楚趙明韜突然在這裡出現,絕對是不安好心,當下後悔萬分,話也不敢答,忙忙地折身往回走:

  “我怎麼知道他會在這裡?我要知道就不來了。我們不理他就是了,咱們快走。”
  
  “熙熙,你不要走。”趙明韜一身就擋在了她們面前,“我有很多話要和你說。我幫你達成了這燒頭炷香的願望,你不謝我嗎?”
  
  夏瑞熙雖不知道夏老爺找了幫忙的那位貴人是誰,卻明白夏老爺絕對不可能找趙明韜幫忙。

  她後退一步,冷著臉說:“佛門清淨之地,你不要做這無禮之事。”接著就喊婆子過來圍著姐妹二人要往回撤。
  
  趙明韜目的未達成,哪裡肯讓她,下巴一揚,桃林之中竄出好幾個壯漢來,摀住婆子和丫鬟的嘴往一邊拖。一時間雞飛狗跳,只當是遇到綁票的強人了。

  這群人兇神惡煞,嚇得一群女人面無人色,腿軟頭暈,有那想跑想喊的,被幾個響亮的耳光抽得嘴角帶血,只敢嗚嗚的低聲哭泣。

  很快都被趙明韜的人趕到了一處,抱著頭蹲在地上,誰要敢亂動或是發出一點聲音就是毫不留情的拳打腳踢。純兒這個最不老實的,更是被綁了起來,嘴裡塞了布扔在地上。
  
  夏瑞蓓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嚇得面無人色,上牙和下牙磕得亂響,躲在夏瑞熙身後緊緊抱著她的腰抖成一團。

  夏瑞熙也害怕得不行,硬著頭皮對著趙明韜厲聲道:“你要幹什麼?青天白日,皇城旁邊,佛門清淨之地,你也敢做這仗勢欺人,無恥齷齪的事情麼?”

  他上次那麼好的機會都放過了她,為什麼這次就如此膽大妄為了?莫非是發生了什麼事情,讓他狗急跳牆了嗎?
  
  趙明韜笑得溫文爾雅:“熙熙,你說對了,青天白日,皇城旁邊,佛門清靜之地,我當然不會做仗勢欺人,無恥齷齪的事情,我要做的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的美事。”
  
  “你好無恥!”夏瑞熙怕得要死,強作鎮定,“今日上香的人極多,也會有人過來賞花,我一喊,你就要聲名掃地。”
  
  “你喊呀?你認為,我會做沒有把握的事情?這裡雖然離山寺不算遠,可也不近,這個時候太早,可算是人跡罕至。”
  
  “救命!救命!”夏瑞熙當真喊了起來,可惜回答她的只有空寂的桃花林。為什麼會這樣?這破廟不是香火鼎盛嗎?為何會沒有人到這裡來?夏瑞熙傻傻地看著趙明韜。
  
  “怎麼樣?我沒騙你吧?”趙明韜踏前一步,柔柔地對夏瑞蓓說:“蓓蓓是吧,你走開,我和你二姐有話要說。”
  
  夏瑞蓓越發抱緊了夏瑞熙的腰,拼命搖頭:“你……你要做什麼?”
  
  “我不做什麼,只和她說幾句話。聽話,到那邊等我們一會兒。”
  
  夏瑞蓓哽咽著冒出一句話來,“不,你不是好人。你要害我二姐,我死也不走開。”

  她如此的表現倒讓夏瑞熙吃了一驚,也感動起來,這丫頭關鍵時刻還是挺懂事挺顧人的嘛,以後可得對她好點。
  
  “你讓不讓開!”趙明韜不耐煩了,突然暴雷似的一大聲吼起來,夏瑞熙姐妹齊被嚇了一跳,心跳到喉嚨口,抱成一團。

  夏瑞熙一邊暗罵自己膽小不爭氣,一邊握緊了簪子抖抖索索地對著趙明韜比劃幾下:“你不要過來,你敢過來我就對你不客氣了。”
  
  夏瑞熙很猶豫,她知道這隻簪子對這個壞蛋不起任何作用,她能不能也學著別人那樣,把這簪子放在自己的脖子上比劃比劃,以死來逼對方退讓一下呢?



第二部:原來是他 第二十章 桃林(二)

  趙明韜停了下來,好笑的看著夏瑞熙:“熙熙,你吶,越來越可愛了,色厲內荏,你現在就是色厲內荏,你在害怕,卻偏偏要對我呲牙。不要害怕,我不會讓你吃虧的。”

  迅速跨前一步抓住夏瑞熙的手,回頭對著其他人冷森森地道:“還不把夏三小姐請開?”
  
  “我不!拿開你的髒手,別碰我!”夏瑞蓓放開夏瑞熙,尖叫著揮開拉她的壯漢的手,“呃”的一聲暈倒了。
  
  “你對她做了什麼!”

  夏瑞熙尖叫著,對著趙明韜一邊使勁亂踢,一邊狂亂地想,不是說燒了頭炷香就好了嗎嘛。更慘了?佛祖啊,賜我一位從天而降的英雄,救救我,你要不救我,我燒了你的破廟。
  
  趙明韜冷冷地看向壯漢,“斯文些!”
  
  那壯漢忙道:“屬下還沒碰著她呢,她也許是身子太嬌弱,膽子太小,所以被嚇暈了。”
  
  夏瑞蓓被嚇暈不會有人來救她,她只有靠自己。

  夏瑞熙驟然冷靜下來,穩住了身子,深呼吸一口氣:“你放開我,我好好和你說。”她們離開的時間長了,總會引起四姑太太的注意吧?先拖一拖再說。
  
  趙明韜笑笑:“你早聽話不就不吃這個苦頭了麼?”手卻不肯放開她,在她手腕上輕柔地揉啊揉:“疼不疼?”
  
  夏瑞熙激起一身的雞皮,擺出一張水火不侵的棺材臉:“放開我,我就好好和你說不然我死也不讓你得逞。”
  
  趙明韜終於放了手:“你在擔心你妹妹是不是?你聽話,我就讓丫頭過來照顧她。”
  
  夏瑞熙點點頭,指著純兒:“放開她,讓她來。”
  
  趙明韜笑著搖頭。指著信兒:“她才是伺候你妹妹地人吧?”
  
  夏瑞熙道:“不行。她是才買來地。什麼都不會。就讓純兒來。”
  
  趙明韜沉了臉:

  “熙熙。不要和我討價還價!也不要和我耍心眼兒。這個純兒,力氣好跑得快,膽子又大。我是不會答應地。要麼就是那個小丫頭來。要麼就讓你妹妹在地上躺著自己選擇。”
  
  夏瑞熙冷哼一聲。不情願地說:“信兒過來照顧三小姐。”
  
  信兒跌跌撞撞。半是滾半是爬地摸到夏瑞蓓身邊,在夏瑞蓓人中上亂掐。號啕大哭:“小姐。小姐。你怎麼了?”
  
  趙明韜冷森森地低喝:“閉嘴!你再嚎割了你的舌頭!”
  
  信兒嚇得慘白了臉,拼命咬住唇驚慌失措地看著夏瑞熙。夏瑞熙無奈地嘆了口氣:“信兒,你不要怕,把三小姐扶到旁邊去。”
  
  信兒點點頭,跪下去試圖扶起夏瑞蓓來弄了幾次都未成功,總是才扶起來夏瑞蓓又滑了下去,她害怕地哭道:“二小姐,奴婢手和腳抖得厲害,扶不起來三小姐。”
  
  趙明韜隨手指了一個婆子:“你過來。”
  
  那婆子不認識趙明韜,只以為是什麼綁票的歹人。在地上抖抖索索地縮成一團,口裡亂喊:“大王饒命,大王饒命。小人只是奴才,沒錢的。”
  
  一個隨從呵斥道:“亂嚼什麼?誰要你的命了?讓你過來就過來。”
  
  那婆子面紅耳赤不動,她週圍的人則掩了口鼻往旁邊讓,原來那婆子被嚇破了膽,竟然失禁了。夏瑞熙再看其他人,俱都是一副嚇個半死的模樣,只得嘆氣。
  
  那隨從忍住笑意對趙明韜道:“奴才去幫她吧?”
  
  夏瑞熙大叫:“你敢!不許你碰她!”
  
  那隨從悻悻地縮回手,看向趙明韜,趙明韜歪著腦袋想了想,指著純兒道:“解開她,讓她過來幫忙。”

  又對純兒道:“你聽著,如果你不聽話,我就打斷你的腿,割了你的舌頭,割你的肉去喂狗。”
  
  純兒睜大了眼睛,看著夏瑞熙,夏瑞熙望著她點點頭:“照顧好三小姐。”
  
  純兒果然有兩把刷子,膽大冷靜,很快就和信兒合力把夏瑞蓓扶到一旁的樹下坐好,低聲喚她。
  
  趙明韜笑道:“現在可以了吧?”他指了指遠處:“你和我到那裡去說話。”
  
  “我不去。有事就在這裡說。”夏瑞熙打定主意無論如何都是不去的。
  
  趙明韜道:“我要和你說的話,別人不能聽見。”
  
  “我不怕,我沒什麼見不得人的。”
  
  “你不怕,我怕。我會不好意思的。”趙明韜輕輕的笑,“你再不走,我可要拉你了?”
  
  他會不好意思?夏瑞熙惡狠狠地瞪著他,他含笑望著夏瑞熙,僵持了一會,夏瑞熙無奈咬緊了牙,咽下這口惡氣,往旁邊挪了幾步,讓眾人可以看見他們,卻不可以聽見他們談話:

  “這樣可以了吧?再遠我就不去了。你要做什麼?”
  
  趙明韜笑著搓搓手:“熙熙,嫁給我好嗎?”
  
  “呃……我不認識你。”夏瑞熙無奈地嘆口氣,“即便就是認識,這個問題你也應該去和我父母說,我做不了主。再說了……”

  她諷刺地一笑:“以你的這種方式,只怕沒幾個人敢答應你。就算是答應了,也是迫不得已,不是真心的。”
  
  趙明韜搖頭:“你怎麼這麼傻?我這都是沒辦法了。”他湊上去低聲道:“你曾經說過非我不嫁的,你忘了?我為了你,一直都沒有娶親。你怎麼忍心?”
  
  “我記不得了。”夏瑞熙指指自己的頭,“這裡,只記得從去年五月到現在的事情,其他的一概記不得。這事兒大家都知道,所以不要問我從前的事情,問也白問。”
  
  “好,不問。熙熙,你不要生氣。我可能有些魯莽,但卻是因為太喜歡你,一心想娶你而已。你忘了我,我好怕你爹會把你嫁給別人,只好出此下策。”
  
  “誰要信你的鬼話?我又不認識你。”夏瑞熙終於露出了一絲嬌羞,垂著頭看向地上,用腳尖在地上畫圈。這個動作真是惡寒啊,不過總比提前和他硬碰硬的好吧?
  
  趙明韜見她表情嬌羞,側面線條柔美無比,想必臉上那層細細的絨毛摸上去也是柔軟無比,心裡一蕩,便帶了幾分柔軟,輕聲道:“你從哪裡學來的這個動作?很難看。”
作者: foguin    時間: 2011-5-7 11:58 PM

本帖最後由 foguin 於 2011-5-8 12:00 AM 編輯

第二部:原來是他 第二十一章 桃林(三)
  
  夏瑞熙沒注意到趙明韜的表情,她只聽見他說難看,只道演失敗,悻悻地收回腳:“沒讓你看。”
  
  趙明韜啞然失笑:“不過很可愛。”
  
  夏瑞熙繃著臉,“可愛不可愛那是我的事,與你無關。”
  
  “熙熙,你好好想一想,我們從前在一起,多快樂啊,你怎麼能忘了我呢?你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嗎?”趙明韜看上去又傷感,又痛苦。
  
  他見夏瑞熙若有所思,不由帶了幾分希望,熱切地說:

  “你還記得嗎?我送過一根馬鞭給你,把手上有塊玉,上面刻有一個厚字,是我親手寫了,請人刻的,你還記得嗎?你好好想一想。”
  
  夏瑞熙皺著眉想了許久,慢吞吞地說:“我房裡好像是有這麼根鞭子,不過……”
  
  趙明韜欣喜若狂:“不過怎麼?”如果能讓夏瑞熙想起他來,實在是再好不過的一件事情,很多難題都可以迎刃而解,比他這樣硬逼著她要好上千萬倍。
  
  “不過,我一看它就忍不住地煩燥。總覺得它是不祥之物,所以我把它燒了。”
  
  “燒了?”趙明韜顯然沒有想到會是這樣的結果,有些發傻,他愣了片刻,苦笑著搖頭:“也難怪,你本就是墜馬才會受的傷,如果不是因為我,你也不會吃這麼大的苦頭。

當時,你悄悄從家裡逃出來,說你家裡要把你嫁來京城,你無論如何都要和我在一起,於是我們一起騎馬去西京郊外的莊子,可是你的馬兒卻突然發了狂,我怎麼都拉不住,想起來沒有?”
  
  夏瑞熙正等著他和她講以前的事情呢,說得越多,時間拖得越長越好,於是她愣怔了許久帶了幾分迷茫:

  “哦,我好像有這麼個印象,不過我的馬兒為什麼會發狂呢?我們真的……是那樣?”
  
  “對。千真萬確。”趙明韜伸手去擁她:“時間不早了。等成婚以後我慢慢和你說。你會想起來地。我們走吧?”
  
  “好。那先走了。你還是放了我的人吧?”夏瑞熙裝暈側身要走。
  
  趙明韜笑著搖頭。伸手去揉她地頭:

  “傻丫頭麼還是這樣傻得可愛?你又在騙我?你根本什麼都沒想起來吧?這就要走?你忘了我今天是來幹什麼地了?你我尚未成就好事。你爹怎麼會答應我地提親?”
  
  “成就好事?”夏瑞熙一時毛骨悚然索性撕破了臉皮。一偏頭。躲開他地手。惡狠狠地道:“男女授受不親。不要碰我!”
  
  趙明韜地手僵在半空中變了臉:“別鬧了。乖乖地跟我走不要再嚇著你妹妹。”
  
  誘哄不成開始威逼了。“我不!我又不認識你。她反正已經被嚇暈了。其他人。我不在乎。”夏瑞熙大聲喊起來:“救命啊!”
  
  “住口!你再喊我就殺了你的丫頭!”

  趙明韜的耐心明顯地要被她磨光了,為了證明他所言不虛。信兒被迅速提到夏瑞熙面前,趙明韜手指微微一動,隨從就一把抓住信兒的頭髮,信兒殺豬一樣的尖叫起來:“小姐救我!”
  
  “她不是我的丫頭況且她只是一個丫頭。”夏瑞熙嘴裡說著硬話,卻明顯的底氣不足。
  
  “真的?那純兒呢?”趙明韜之所以會選擇信兒是因為看上了信兒一驚一乍,膽小如鼠的性子樣威懾效果才會倍增。

  他看著夏瑞熙越來越白的臉,放柔聲氣:“我希望你明白,你別無選擇。我不會把我的女人拱手讓給別人。”
  
  “呸!誰是你的女人?我爹不會答應的。”
  
  “他會答應的。”趙明韜顯得胸有成竹,“他不答應也得答應。今夜我們就……呵呵”他笑了幾聲,“明天不用我去找他,他就會自己找上門來。”
  
  夏瑞熙歪著頭瞅著他:“你可真夠卑鄙的啊?做這種缺德事,你就不怕遭報應?”
  
  趙明韜咬緊了牙關:“報應?我不做才要遭報應!”
  
  “這麼說,我無論如何都只有配合你咯?你幹麼不乾脆直接把我綁了去?那多省事兒啊?”夏瑞熙絞盡腦汁地無話找話,拖延時間。
  
  “熙熙,你怎麼不明白我對你的一片心?綁你?我無論如何也是做不出來的。”
  
  “我希望你明白,你這麼做什麼都得不到。你知道我爹的脾氣的。”
  
  “是,我知道他的脾氣。他既然可以為了你去投靠叡王府,自然也會為了你做其他事情。”趙明韜眼裡有顯而易見的後悔和懊惱,“我怎麼從前沒想透這個呢?”
  
  夏瑞熙轉身就跑,趙明韜很快就抓住了她,一把摟住了她的腰,在她的脖子上嗅了一下,吹了口氣:“熙熙,你如果想在這裡,我也不介意。”
  
  夏瑞熙控制不住地尖叫,踢打起來,不過她所做的一切仿佛都只是無用功,如果比力氣,女人在男人面前是絕對弱勢,趙明韜輕輕就制服了她,白著臉彎腰將她扛起:

  “你不聽話,就不要怪我。這裡也挺不錯的,天作被子,地當床,還有桃花輕風為伴,沒幾個人有你這個福氣。”
  
  夏瑞熙幾乎是絕望了,這就是她費盡心力燒頭炷香帶來的好處?她穿越了千年的時光,又千里迢迢來到這裡,就是為了給這個男人侮辱糟蹋的?

  識時務者為俊傑,她叫起來:“我錯了,我錯了,我不在這裡,我跟你走。你的肩膀頂著我的胃難受,我頭暈想吐,我要吐了,我吐在你身上你可別怪我!”
  
  “你的小腦瓜裡又在打什麼鬼主意?真的有這麼暈?”趙明韜停住了腳步,把她從肩上放下來橫抱到懷裡,似笑非笑地看著她:“現在好些了?要是還不好,我給你揉揉?”
  
  夏瑞熙忙道:“不用了,你放我下來,我就不暈了。”
  
  “我不放,除非你親我一下。”趙明韜笑得邪魅。
  
  夏瑞熙猛地摀住嘴,臉色白地睜大了眼睛看著趙明韜。
  
  趙明韜皺了眉頭,終於把她放了下來,夏瑞熙迅速跑到一邊,乾嘔起來。
  
  “熙熙,我的耐心是有限。”趙明韜站在一旁看著她:“你大概是為了拖到你姑母發現你們不在,好來找你們吧?”
  
  夏瑞熙心裡一驚。
  
  趙明韜接道:“你姑母頭疼得早飯都吃不下去?是不是?現在還在休息呢,其他的人昨兒爬山累了,也都在休息。還沒人發現兩位小姐不見了。”
  
  夏瑞熙此刻最恨的人就是她自己,她停止了做戲,木了臉開始談判:“你真的只是想娶我?沒有其他目的?”
  
  趙明韜飛快地說:“當然沒有,我只是為了和你廝守終身。”
  
  “我不是傻子,你騙不了我。如果真像你說的,只是為了和我廝守終身,你就應該明媒正娶,而不是這樣幾次三番的來算計我。”

  夏瑞熙深吸了一口氣,嚴肅地看著他,“你用這種下作的手段,讓我不得不懷疑你是別有用心,我就是死了,也不會如你所願。當然,我不會在這個時候尋死尋活地和你鬧,

因為我知道鬧了也不起作用,你勢在必得,肯定不會輕易放過我。可我要告訴你,就算今日你得到了我,他日我也一定還會去死。你知道我父親的脾氣,如果我死了,你將會什麼都得不到。

你不會只想得到一具屍體和一個敵人吧?這樣大家都沒好處,不如……”
  
  趙明韜沒有想到她會說出這樣一席話來,瞇了眼冷冷地看著她,這個女子和他從前認識的那個女子太不一樣了,難道一次受傷,真的可以讓一個人徹底改變這麼多?
  
  夏瑞熙見他久久不說話,心裡七上八下,腳趾都險些把鞋底摳穿了。

  這傢伙陰險狡詐,又頂著那麼一頂宗親貴冑的帽子,實在是不好說動。硬話她是會說幾句的,不過也只是說說而已,好死不如賴活著,她不想死,也不想落到那個悲慘的地步。
  
  “不如怎樣?”趙明韜終於恢復了正常表情,饒有興趣地看著她。
  
  “不如大家坐下來好好談啊?我知道,人總是會有需要別人幫忙的時候,你可以和我爹爹好好談一下。你剛才也說了,他為了我可以做任何事情,所以,我想,只要為了我,

他必然很樂意的。我們不需要做仇人,可以做互相幫忙的朋友。”夏瑞熙盡量把話說得委婉,暗示性極強,破財免災,他們夏家是願意的。
  
  趙明韜聽明白了她的意思,只是那怎麼夠呢?他要的不只是夏家的錢,還有宣家的人脈。
  
  這樣的關係太脆弱,遠遠禁不起考驗,最保險的辦法還是把夏瑞熙緊緊握在手中。

  至於夏瑞熙所死要活的話,他不是不信,只是他更相信自己的魅力和溫柔能很快降服這個嬌嫩未經世事的女子,讓她心甘情願地為他做事,把他和夏家、宣家之間的紐帶聯繫得更緊密。
  
  不過夏瑞熙能如此表現,卻是給了他太多的意外和驚喜。他翹起嘴角,哈哈一笑,正要開口說話,一陣嘈雜聲傳來,“爺!”趙明韜的隨從之一摀著血流如注的頭,驚慌失措地喊了一聲。

  “夏三小姐和那個叫純兒的丫頭跑了。”



第二部:原來是他 第二十二章 桃林(四)

  夏瑞熙抬頭望去,果然那群丫頭婆子都在,獨不見了夏瑞蓓和純兒。散布在週圍那些趙明韜的隨從也少了一些,其餘人等大概是去搜尋夏瑞蓓和純兒了罷。
  
  夏瑞蓓和純兒跑了,夏瑞熙心跳如鼓,莫非上天真的聽見了她的求救?只盼望她們能去搬救兵,只是她能不能拖到那個時候呢?

  趙明韜臉色發青:“混帳東西!看個女人都看不住!”一巴掌就把那鐵塔似的大漢打倒在地。

  那大漢手足並用迅速爬起跪好,有些臉紅:“那個夏三小姐醒過來,說她肚子疼,要方便,奴才看她病歪歪,嬌滴滴的,疼得冒汗,路也走不動,就讓那個純兒去照顧她。然後,

那個丫頭罵人挺厲害的,奴才不方便盯著她們,只好走遠些,轉過背,誰知那死丫頭竟然拿石頭砸奴才的頭,等奴才爬起來,她們都不見了。奴才也沒想到一個小丫頭有這樣大的膽子……”

  他沒說的是,他之所以會格外答應夏瑞蓓的要求,如此照顧夏瑞蓓,還不是想著夏瑞熙將來也許會得寵。

  趙明韜哪裡會不明白這些奴才的想法?想到他的大事就是壞在了這些奴僕的私心手裡,不由從牙齒縫裡擠出幾個字:

  “還不快去追?壞了爺的大事,爺要你全家人陪葬!你告訴其他人,誰再敢不老實,給我……!”他狠狠做了一個砍頭的動作。

  看似溫文爾雅的趙明韜突然爆發出的那種恐怖的力量讓夏瑞熙嚇白了臉,只怕趙明韜會因為夏瑞蓓和純兒偷跑的事情遷怒於她,再也等不得,不擇手段地就在這裡強佔了她。

  她暗自咽了一口口水,往後連退了幾步,害怕地偷偷瞧了趙明韜一眼。

  趙明韜意識到夏瑞熙的恐懼,對著她擠出一個冷冰冰的笑容:“不要怕,就算你不聽話,我也捨不得把你怎麼樣,最多把你抱下山罷了。”

  趙明韜開始有條不紊地分派他的手下。除了已經去追人的以外,他把剩下的人分成了三隊,一隊把剩下的婆子和丫頭捆綁成一串,統統把嘴給堵住,防止再發生偷跑的事情。

  一隊人再加入搜尋夏瑞蓓和純兒的隊伍,另一隊人,也是人數最多的一隊則馬上送他和夏瑞熙下山。

  不跑是傻子,夏瑞熙趁著他分派人做事,顧不上管她,也沒安排人看管她,慢慢地,悄悄地往外挪動腳步,就在她準備生死時速的時候,趙明韜喊她了:

  “熙熙,你要去哪裡?你不會也想跑吧?不要逼我。”

  他在威脅她,告訴她他一直都看著她的,夏瑞熙揚起苦瓜臉,找了一個蹩腳的理由:“我不會的,我只是看看這桃花到底有什麼不同。”

  趙明韜嘴角含了一絲笑意,走過來牽著她的手:“走,我們馬上下山。”

  夏瑞熙縮了一下手,他抓得緊緊的,她根本無法抽動半分。她只好任由他牽著,指著那幾個婆子和信兒:“要把她們扔在這裡嗎?”

  她不想要這幾個人被拋下,因為她們將來也許就是證明她清白的證人。

  “莫非你還想要她們跟著?”

  “當然了。”夏瑞熙飛快地回答:“如果把她們留在這裡,被人發現了,認出是我們夏家的人,將來還不知會傳成什麼樣子呢。還是讓她們跟著的好。”

  趙明韜輕輕笑起來:“就依你所言,你考慮得挺週到的,怎麼突然想通了?你不想死了?想死的人又怎麼會給自己留後路呢?”她果然是矯情,用死來嚇唬他的。

  “你就自作多情吧。”夏瑞熙一眼就看穿了他所思所想,不客氣地說:“現在還沒到我該死的時候,當然要多作一手準備。要是僥幸活下來,再後悔可就來不及了。”

  趙明韜臉色一變,拉住她就走。走的不是夏瑞熙來時的那條山路,而是一條更隱蔽,更陡峭的山路,容不得轎子和馬匹通過,只能靠自己的雙腳。

  ──────

  夏瑞蓓和純兒砸了人之後,拼命奔跑。盡管夏瑞蓓跑得不快,總是摔跤,純兒都不厭其煩地將她扶起來,拉著她繼續跑。

  純兒從來沒有此刻如此佩服夏瑞蓓,她沒有想到,一向刁蠻任性的夏瑞蓓居然會如此有情義,想出這樣大膽的計謀,讓兩人有機會跑回去找人來救夏瑞熙。

  夏瑞蓓是跑不快的,追兵的喊聲幾乎已經聽得見了,純兒咬咬牙,把夏瑞蓓藏在一垛僧人打下來還未曾背走的柴垛之中,自己則跑向另一個方向。

  夏瑞蓓藏在柴垛中,驚恐地看著一雙粗大的腳停在了她的面前,她咬緊了牙關,忍住恐懼盡量不讓自己顫抖。

  那雙腳停在她的面前久久不動,就在她控制不住,要崩潰的時候,不遠處發出一聲清脆的樹枝斷裂的響聲,有腳步聲迅速跑開。

  是純兒,她面前的那雙腳猶豫了一下,飛快地向著傳來聲響的那個地方追去。

  夏瑞蓓鬆了一口氣,豎起耳朵等了片刻,確定週圍無人,才狼狽地從柴垛中爬出來,辨了辨方向跌跌撞撞地朝山寺跑去。

  她不敢走路,只敢順著相對隱蔽的地方走,荊棘刮破了她精美的衣裙,劃破了她嬌嫩的肌膚,她不覺得疼,她只感到無比的害怕和後悔。

  就在她即將力竭,眼冒金星的時候,她撞上了一個人,確切地說,是那人跑過來撞上了她。

  那人的心情顯見是很差,脾氣更差,劈頭蓋臉地罵過來:“死丫頭!眼瞎了?撞壞了小爺你賠得起麼?”

  夏瑞蓓被撞倒在地,手臂和膝蓋都傳來火辣辣的疼痛感,她聽見這個熟悉的聲音,顧不上發脾氣,反而有絕處逢生的喜悅,她望著那張氣憤得不得了,正惡狠狠地瞪著她的臉落下淚來,

死死抓住那人的腳:“求你,救救我二姐。”

  阿恪見不可一世的夏二小姐如此狼狽地匍匐在他的腳下,哭花了臉央求他救她的二姐。有些驚詫的同時又有些興奮,大聲喊起來:“四哥,木大哥,你們快來!”
作者: foguin    時間: 2011-5-8 12:02 AM

第二部:原來是他 第二十三章 山路(一)

  幾個粗壯的隨從在前面開路,趙明韜和夏瑞熙走在中間,他們的身後是綁成一串的夏家的婆子丫頭,再最後,又是趙明韜的人,壓陣兼著監視前面人的一舉一動,誰要不老實就給誰一下。

  趙明韜走得極快,夏瑞熙跌跌撞撞地跟在他的身後,無話找話:“你的人不會把蓓蓓和純兒怎麼樣的吧?她們只是太害怕了,膽子小,才會想跑。”

  “她們就是膽子太小了,小到不知死活地和我作對。”

  趙明韜的聲音淡淡的,夏瑞熙只能看見他的後腦勺,看不清他的表情,也不知道他到底是怒還是暴,或者是面無表情,總之不會好看就是了。

  “你不要生氣了,找到她們就算了,不要打她們好不好?我爹也很疼蓓蓓的。還有純兒,我很喜歡她的,她要是怎麼了,我會難過死的。”

  夏瑞熙其實知道趙明韜如果真的想和夏家結親,就不會把夏瑞蓓怎麼樣,可是她很擔心純兒,只怕純兒會吃很多苦頭。

  “你的話太多了。”也許是嫌她話多,也許是趙明韜心裡煩躁,無論夏瑞熙找了多少話題來說,他都沉默以對,根本不理她,只是專心走路。

  夏瑞熙拖拖拉拉地走了一段路後,停下來開始哼哼唧唧:“我腳疼,我餓了。”她一停下來,跟在她後面的人也就全部停下來了。

  趙明韜回過頭,冷冷地看著她:“你不會是想要我就在這裡把生米煮成熟飯吧?”

  夏瑞熙看了看週圍陡峭險峻的環境,怎麼也不適合他做飯,便眨巴眨巴眼睛,委屈地說:

  “我說的是真的,我今早起來到現在只喝過兩杯茶,其他什麼都沒吃。腳也是真的疼,我昨天就是自己爬上山的,腳底的泡都破了。我長這麼大,從來沒有走過這麼遠的路。”

  趙明韜盯著她看了半晌,夏瑞熙無辜地看著他,“如果你不信,我可以給你看,如果你硬是要逼我走,我也能走,不過我會走得很慢很慢。”她作勢要坐下脫鞋。

  趙明韜皺起眉頭:“那你想怎樣?”

  “讓我歇會兒,只歇一會兒,我保證不會惹麻煩的。”夏瑞熙努力讓自己的表情顯得楚楚可憐。

  已經過去這麼長的時間了,去追夏瑞蓓和純兒的人仍然沒有消息,她堅信沒有消息就是好消息,怎能不讓她充滿了希望,不多耽擱會兒呢?那樣多對不起人啊。

  夏瑞熙可憐兮兮地坐在路旁的石頭上,長吁短嘆,不顧形象地抱著腿又鎚又揉,她是真的又累又餓,腳也很痛。

  “走了!” 趙明韜呼地站起身,拉起夏瑞熙就走。無論夏瑞熙再怎麼說,再怎麼耍賴,他都沉著臉置之不理。

  夏瑞熙見耍懶無用,只好一瘸一拐地跟在他身後。山路越走越難行,她腳底破了皮的地方火燒火燎的疼,兩腿打顫。

  等待的時間特別漫長,隨著趙明韜的一聲:“你再忍忍,再過半個時辰路就好走了,也有轎子坐了。”夏瑞熙最後一分信念崩潰,大約是不會有人來救她了。

  她一絕望,就再也堅持不下去,乾脆癱坐到地上:“我走不動了!你愛怎麼辦就怎麼辦吧!”

  趙明韜皺起眉頭,眼裡閃過一絲怒火,惡狠狠地瞪著夏瑞熙,但看見她汗濕的鬢角,紅撲撲的臉,無精打采的表情,被荊棘刮破,滿是泥灰的裙子,還有頭上歪歪斜斜的釵飾,

他開始相信她是真的走不動了。想想也是,像夏瑞熙這樣嬌養的小姐,昨日自己爬上山已是難得,何況今日還要她自己下山?

  趙明韜想明白這個問題,態度也要好了許多,“我看看。”他蹲在了夏瑞熙面前,等夏瑞熙反應過來,他已經脫開了她的一隻鞋,夏瑞熙後知後覺地縮腳:“你幹什麼?”

  他的手好像鐵鉗,不容她縮腳,繼續脫襪子。襪子褪到腳底時,已和腳底破了地方粘連在了一起。

  趙明韜大約是沒有伺候過人,覺得有些粘,便扯著襪子往下猛地一拉,“哎喲!”夏瑞熙疼得倒吸一口涼氣,猛地把腳一縮,火冒三丈,大吼一聲:“疼死了!你幹什麼!”

  吼聲一出,趙明韜的手下通通神色怪異無比。

  夏瑞熙恨不得對著趙明韜那張俊臉猛踢兩腳,把他踢成豬頭。

  可惜她不敢,她只能眼淚汪汪地抱著腳嘶嘶吹氣,臭男人,不說他心狠手辣,心思歹毒,就憑他不會伺候人這一點,也不能嫁給他,當然,這是在她能逃脫他魔爪的情況下。

  她不敢踢他,不過還是可以表示一下委屈和不滿:“你不信我,懷疑我騙你,可以讓我自己脫。現在可好,整個去了一層皮,反正我是走不動了,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趙明韜有些尷尬,隨即又覺得自己的尊嚴受到了損傷。

  他本來是想看看夏瑞熙的腳成了什麼樣子,結果好心反而辦了壞事,又是當著他手下的面,夏瑞熙如此不給他面子地吼他,叫他今後在下人面前怎麼做人?

  趙明韜越想越氣,沉著臉瞪著夏瑞熙,偏偏夏瑞熙擺出一副要我走沒門,要命有一條,根本不把他放在眼裡的無賴樣。

  他瞪了夏瑞熙一會兒,指著她身後的一個婆子:“解了她的繩索,讓她讓來背人。”

  婆子背起夏瑞熙,一行人重又沉默地走在了山道上。

  走到一個相對平緩,樹木茂密的地方,“呼!”路旁的樹林裡跳出一個蒙面男子來,咳嗽了兩聲,道:“呔!此路是我開,此樹是我栽,要想從此過,留下買路財!”

  這裡居然有山賊?趙明韜的人愣了愣,一言不發,“嗆啷!”一聲刀劍出鞘,上前就砍。

  “呀,比大爺還要像山賊!莫非是來搶大爺飯碗的?這可不行!”那人身形飄忽,像玩遊戲一樣,一會兒奪了甲的刀扔向乙,一會兒又解了乙的腰帶扔向丙,眾人亂成一團,刀子亂飛。

  一把刀擦著趙明韜飛過去,又擦著背夏瑞熙的婆子飛往後面。

  那婆子“媽呀!”一聲怪叫,顧不得背上的夏瑞熙,一屁股坐到了地上,摔得夏瑞熙七暈八素,半天爬不起來,還是趙明韜忍著笑伸手把她拉了起來。

  夏瑞熙很氣憤,卻沒有勇氣當著這麼多人揉屁股,這賊婆真可恨,幸好這是在相對平緩的地方,如果是在先前那些險要之地,她還不得咕嚕咕嚕滾下山去,摔成七塊八塊的。

  見這人並不是簡單的山賊,還很難對付的樣子,後面的人上來把趙明韜和夏瑞熙團團護住。

  要說這裡會有山賊出沒,趙明韜是絕對不信的。而且以這人的身手,怎麼也不可能是一般的山賊。

  夏瑞熙也在猜測那人的身份,敢一個人來搶這麼多的人到底是因為仗著自己身手好呢?還是因為他是夏瑞蓓她們請來幫忙的人呢?

  趙明韜看向夏瑞熙:“這是你爹爹請來保護你的人?如果是,我就讓他們不要取他的性命,免得最後傷了兩家的和氣。”

  詐她呢?她才沒有那麼傻,不管是不是,夏瑞熙都要說不是,這樣才能趁亂逃走,所以她很肯定地說:“我不認識他。不過,我看他不像山賊,說不定是你作惡多端,結下的其他仇人。”
  
  趙明韜盯著她說:“那我殺了他,你也不會怨我了?”

  夏瑞熙一攤手:“他的死活與我有何關係?呀!你的手下抵擋不住了,你快去幫忙啊!要不然傳出去,說你們這麼多人都打不過一個人,多丟臉啊。”

  那人聞聲回頭看了她一眼,眼睛彎成了月亮,很清楚地說了一句:

  “好無情的女子,爺本來憐惜你嬌花一朵,就要被辣手催花,想替佛祖早日普渡了你,誰知你這女子心思忒毒,不過,正好做我的壓寨夫人。”

  趙明韜見那人居然當著他的面調戲夏瑞熙,氣憤得很,他已經相信此人絕對不是普通的山賊了,夏瑞熙的話不是完全沒有道理,這到該是他的三弟弄來的江湖異人,特意來找他麻煩的。

  他“呵呵”笑起來,望著那人一字一頓地說:“我要親手殺了你!”他把外衫一脫,露出裡面緊湊精幹的短打:“你們都讓開!”

  他的身材不錯,並不是那種飽食終日無所事事的貴公子體態。

  主子要親自動手了,趙明韜的那些隨從迅速收了兵器,屏聲靜氣地退到一旁,崇拜地看著他們的主子。

  趙明韜的氣場很強大,就是夏瑞熙這個什麼也不懂的菜鳥,也能感受到他那種迫人的氣勢。

  那人卻不以為意,嬉嬉笑起來:“喲!看不出來,粉嫩俊俏的公子哥兒原來也是個練家子。這京城當真是藏龍臥虎之地,來呀!咱們練練!”

  粉嫩俊俏四個字激怒了趙明韜,他陰沉著臉跨上前去對著那蒙面人就是不留情地一腳,他出腳迅速有力,角度刁鑽,沒有個十年八年的功夫是練不出來的,蒙面人贊嘆了一聲,折身閃過,

二人你來我往的打鬥起來。

  夏瑞熙好奇地看著眼前兩人的打鬥,他們的一招一式都讓她猶如在看武打片,不過,她只知道他們打得很厲害,至於誰更厲害些她是看不出來的,而且她也不關心,

她關心的是她能不能趁著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跑路。



第二部:原來是他 第二十四章 山路(二)

  在一片為趙明韜鼓勁的喊聲中,夏瑞熙嘗試著往路旁的樹林裡慢慢挪動腳步。挪到樹林邊的時候,她有些得意,不過事實證明,她太低估了趙明韜的智商。

  一個鐵塔也似的大漢面無表情地攔在了她的面前:“二小姐,山林裡野獸多,我家爺交代過不讓你亂走。”

  “我要方便。”夏瑞熙臉不紅心不跳。

  “不行。”大漢比她還要臉不紅心不跳。

  夏瑞熙氣得跺腳,“那我去那裡坐坐總可以吧?“

  大漢點點頭,門神一樣佇立在樹林旁。

  夏瑞熙走到不遠處一顆樹下坐下,磨著牙恨恨地瞪著大漢,大漢沒有任何感覺,背對山林而立,眼睛注視著趙明韜,餘光瞟著夏瑞熙的一舉一動。

  如此嚴密的監視下,夏瑞熙似乎是走不脫了,這時山林裡響起一陣喊殺聲,隨著濃煙滾滾,十多個衣著怪異的人蒙著面,高聲喊著,拿著鋤頭、木棒、耙等衝了出來。

  夏瑞熙激動地站起身來,“真的是山賊?”亂吧,亂吧,越亂越好。

  大漢跑過來把夏瑞熙置於他的保護範圍內:“二小姐不要亂走,怕強人誤傷了你!”

  夏瑞熙跳著腳指向趙明韜──他此刻明顯地落了下風,“你還不去幫你家公子?啊呀,好危險啊,好厲害的山賊。”

  大漢回頭,有蒙面人從林子中急速躥出,手舉一根大棒從後面放倒了大漢,不等那人招呼,夏瑞熙已經趁機飛速遁入山林。

  果然人的潛力在危險的時候可以十倍百倍地被激發出來,夏瑞熙很快遠離了那片危險的山林,把身後的嘈雜都拋之腦後。

  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她感覺到有人默不作聲地一直跟在她身後,她不敢回頭,不辨方向,慌不擇路,不管有路無路只要能通過人就行,還專挑那種山石林立,

狹窄到只能容她這樣身材瘦小的人經過的地方走。腳疼,鞋子掉了都不管,只要她能逃出生天,什麼都好說。

  “等等,等等。你走錯路了!這是去另一座山的路!”有男人在她身後拼命喊,不理,他說什麼就是什麼呀?繼續跑。

  聲音越來越近,夏瑞熙也越來越害怕,腳已經麻木到只會機械的移動,呼吸道乾澀疼痛,氣都要喘不過來,她還是不敢停,她從來沒有如此的渴望自己是鐵人三項賽的冠軍,或者是超人,

可以無所畏懼,精力充沛地在這山林裡橫行。

  “你傻了啊!夏瑞熙!我跟你說話你沒聽見啊?”那人氣喘吁吁,又憤怒無比地喊,“我是歐青謹。”

  這一聲比他喊十聲站住都要起作用,夏瑞熙自動站住了,她回過頭,歐四少站在離她不遠的地方鐵青著臉看著她,頭髮不再光潔,滿臉的汗,脖子上還滑稽地掛著一塊汗巾──

  就是他剛才用來蒙面的東西。

  夏瑞熙一看是他,整個人都軟了下去,也不管地上髒不髒,一屁股癱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氣,還不忘擠出一個諂媚的笑容:“是你呀,歐四哥。”

  夏瑞熙自動把“歐四少”的稱呼改成了“歐四哥。”其中的討好諂媚之意再明顯不過,她再傻也明白是他救了她,他怎麼會來救她的?

  不過在山寺裡,她們只認識他,他自然是夏瑞蓓能找到來救她的最可能的人。

  他先前是蒙著面的吧?那就是說,他是認識趙明韜的,卻還是冒著得罪趙明韜的風險救了她,不得不說,夏瑞熙是非常感動的,所以她非常感激地說:“多謝救命之恩。”

  歐青謹的臉色好看了一些,擺了擺手:“你我兩家是世交,我自然不能看著你落難。先前我是不敢喊你,怕人聽見我們的聲音,可後來你為什麼只顧低著頭拼命跑,我怎麼喊你都不停?

這下可好,偏離正確的路一大截,可夠我們走的。”

  夏瑞熙訕然,這不能怪她,她太害怕了,和他也沒熟悉到一聽就認出人來的地步,所以她聽不出他的聲音不奇怪。

  夏瑞熙的樣子不是一般的難看和狼狽,滿頭滿臉的汗,皮膚又紅,頭上戴的那些金珠首飾早不知跑哪裡去了,頭髮像瘋子一樣的披散著,衣服上滿是泥濘和被荊棘刮開的口子,

一隻鞋還不見了,露出滿是泥濘的襪子。她樣子難看,動作更難看,兩腿長長地伸開癱坐在地上也就不提了,還勾腰駝背,像狗一樣的大口喘粗氣。
  
  歐四少看著她的那副狼狽難看樣,微微皺了皺眉頭,在他的印象中,他從來就沒有見過這樣不顧儀表的女人。

  他認識的那些女人,就算是最低等級的粗使婆子,市井中的潑婦,在男人面前也比夏瑞熙注意形象,更不要說和他認識的那些名門閨秀比。

  大概是實在看不下去,他別開臉,指指山林的另一邊,“那邊的地勢要平緩一些,也更隱蔽,我們去那邊歇息。”

  夏瑞熙看不到自己的模樣有多狼狽,不過她能看出人家雖然救了她,但不喜歡她,還很鄙視她。

  做人要自覺,不能再讓人討厭,更不能讓人因為嫌她煩而拋下她不管她,她已經打定主意,不管趙明韜有沒有找來,她都要死皮賴臉地纏著面前的這個男人,

直到他把她送回夏老爺的身邊為止,所以她很自覺地打算爬起來聽指揮。

  她很悲慘地發現剛才不要命的奔跑已經抽乾了她所有的力量,不要說走路,就連爬起來的力量都沒有,她討好地擠出一絲笑容,“歐四哥,可不可以讓我就在這裡歇會兒?”

  歐四少皺著眉頭看了她一眼,“這裡不可久留。”

  “我實在走不動了。”

  夏瑞熙見歐四少懷疑地看著她,仿佛是在說,剛才還跑得比兔子還快,怎麼喊都不聽,這會兒怎麼就動不了啦?

  她結結巴巴地解釋:

  “嗯,就像一匹老馬,一直讓它動著還不怎樣,你突然讓它歇下來之後就會發現它再也動不了了,你明白吧?我剛才如果一直不停下來,還能再走一會兒,現在就難了,它不聽我指揮。”

  她尷尬地指指自己的腳。雖然這個比喻不恰當,不過一時之間,她也找不出什麼合適的比喻來形容她現在的情形。

  “一匹老馬?”歐四少的眉頭皺得更深,這是什麼比喻?不過他算是明白了她的意思。就是說,她是憑著一口氣才堅持到現在,現在那口氣洩了,她就動不了了。

  他看了看四週,猶豫了一下,把手伸到她面前。
作者: foguin    時間: 2011-5-8 12:04 AM

第二部:原來是他 第二十五章 山路(三)

  夏瑞熙不客氣地把她髒兮兮的手放在歐青謹指甲修剪得很乾淨整齊,修長有力的手掌裡,他有些嫌惡地皺了皺眉頭,用力把她拉了起來。

  夏瑞熙困難地挪動腳,歐青謹在很小心地和她保持距離情況下半扶半拉,兩個人彆彆扭扭地走到那片山林,尋了個相對乾淨隱蔽的地方坐下來休息。

  “是不是我妹妹去找你的?”

  “是。”歐青謹言簡意賅,遞給她他剛才蒙臉的汗巾,指指她沒穿鞋的腳,讓她把它包起來。

  夏瑞熙接過汗巾邊包腳邊說:“剛才那個山大王是木斐吧?”

  “是。”還是只有一個字。

  “那些山賊呢?是什麼人扮演的啊?”夏瑞熙假裝沒看出他的不耐煩。

  “寺裡的和尚。”多一個字都沒有。

  夏瑞熙繼續不知死活地追問:“那我們跑了,木公子和那些師父怎麼辦啊?”要把關係搞好,才能對自己有利啊,所以她面前就算是一塊茅坑裡的石頭,她也要力爭把他給哄好了。

  “他們的目的就是為了我趁亂救你,既然我們走了,他們自然也要迅速撤退。敢和宗親正面對上的人畢竟沒有幾個。”

  歐青謹看了她一眼,好像是說,只有你這種不知天高地厚的才會去招惹那種人。

  “我家的那幾個丫頭婆子?”她跑之前看見她們四處奔逃,之後的結局她卻是不知道。

  歐青謹冷笑一聲:“你自己尚自身難保,你還去管她們?她們可有人顧惜你一下?跑的時候有誰管過你?看過你一眼?這樣的奴才若是落到我手裡,我定要叫她後悔來到這個世界上。”

  夏瑞熙有些訕然,這從側面講,是不是也是她做人失敗的一個表現呢?不過求生是人的本能,換作了她自己,她不是也只顧自己逃命嗎?她擠出一句:“她們也害怕。”

  “哼!她們也害怕?害怕不是忘恩負義的理由,主子養活她們,她們的職責就是伺候好主子,保護好主子。”

  到底是古人,他再怎麼樂意和木斐那樣的人交往,有些觀念始終是根深蒂固的,比如奴僕要的就是忠義,否則就是忘恩負義,就該死。

  夏瑞熙只好轉移話題:“我們現在要去哪裡?回寺廟嗎?”她認為她現在的情況最好是偷偷回到寺廟休整一下再風風光光地下山,這樣才不會落人口實。

  “不,你姑母已經讓婉兒裝扮成你,帶著你妹妹和其他人下山了,我們走另一條路,直接送你回家。”

  瞧人家處理這些事情多有經驗,到底不是她這個菜鳥能比的。

  “我們什麼時候走?”

  “等木斐找到我們,天黑就走。”

  “他能找到我們嗎?這山林這麼大。”

  “他自然能,你以為剛才他是怎麼找到你們的?”提到他這位朋友,歐青謹的臉上露出真心實意的笑容和驕傲,“木斐的追蹤能力很強,少有人能及。”

  好吧,話終於要多一些了,看來他這位朋友在他心目中地位實在不低,這就是和他搞好關係的一把鑰匙,夏瑞熙由衷地稱贊:“他的身手好厲害。你肯定也很厲害吧?”

  歐青謹的臉紅了紅,很不自然地說:“練武是要看天賦的。”

  那就是說,他其實不行了。夏瑞熙想到那個關於他幼時因仰慕江湖上某位大俠,偷偷溜出家門,歷經艱辛尋師學藝的故事,看來師父是找到了,他卻沒能學成一代大俠。

  呵呵,十大傑出青年之首也不是十全十美的嘛,他也有做不到,不如人的地方,夏瑞熙總算稍微找到了一點心理平衡,一時覺得面前的人也不是那麼可惡了。

  她很聰明地沒有繼續追問下去,順著樹幹溜下去坐好:“既然不走,我再歇會兒吧?”

  歐青謹沒有表示反對,他走到離她不遠的地方,也坐了下來。樹林裡靜悄悄的,偶爾有不知名的鳥兒高聲鳴叫幾聲,之後一切都歸於平靜,夏瑞熙靠在樹幹上,頭一點一點地打瞌睡。

  半夢半醒之間,她聽見有人低聲說:“夏二可真能惹禍,我真沒想到她竟然會惹到趙明韜。”這是歐青謹的聲音。

  人總是想知道別人在背後會怎麼議論自己,夏瑞熙徹底清醒過來,豎起了耳朵。

  “也許不是她去惹人家,而是人家故意來惹她呢。你有沒有問她這件事的起因?”這個聲音不太熟,大概是那個木斐。

  “沒問。我問她這個幹什麼?我才不想管那麼多閒事,把她送回她爹身邊不就行了?”

  “我剛才來的時候,發現除了趙明韜的人,另外還有一股人,也在找夏家那些跑散的丫鬟婆子,但他們明顯不是夏家的人,找到了人就塞了嘴綁起來帶走。

如果和趙明韜的人相遇,雙方俱都是一言不發,上前就砍,都是要把對方置於死地的樣子。我本想再多留一會兒,探探情況,又怕你們被找到,只好忙著趕過來。

依我看,這件事情恐怕沒有那麼簡單的,你已經摻和進來了,要不問清楚事情的起因經過,將來你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還有另外一撥人在找她們?夏瑞熙有些驚愕,她記不得自己除了惹到這位趙明韜以外,還和誰有深仇大恨。

  歐青謹搖頭:“如果真是如你所說,還有另外一股勢力摻和進來,這件事情就太複雜了,只怕沒有那麼容易善了。”

  木斐道:“事不宜遲,我馬上去問她。”

  夏瑞熙忙裝作熟睡的樣子,木斐走到她面前:“夏二小姐,你醒了沒有?如果醒了就回答一聲。”

  “醒了。”夏瑞熙坐起身來,才見天色已經暗了下來,林子裡更是一片昏暗,木斐站在她面前,一臉的戲謔,歐四少則站在離她不遠的陰暗處,看不清表情。

  夏瑞熙直覺木斐肯定知道她裝睡,臉有些熱,站起身來整整衣裙,要對著二人拜下去謝過二人的救命之恩。

  “不必多禮。”木斐的手掌虛空一抬,夏瑞熙就感覺到一股無形的力量托著她,讓她拜不下去。

  她笑了笑:“大恩不言謝,今後有用得著我們夏家的地方,請說一聲,家父一定會不吝餘力。”

  “不要你報恩,你只要老老實實地告訴我們事情的經過就行了。”木斐笑得燦爛,卻是不容許她打岔。

  夏瑞熙並不想和他們說這事兒,畢竟這也算是她的隱私,怎麼能隨便告訴兩個相對陌生的男人呢?

  而且,她認為,即便是這兩個人救了她的命,夏老爺應該也不會願意把這種事情告訴他們的。

  見她猶豫,歐青謹冷著臉說:“沒有誰對你的事情感興趣,我們只是想知道事情的起因經過,好作下一步的安排。你不想讓我們都死在這裡吧?”

  話說得難聽,夏瑞熙的臉上有些掛不住,木斐忙笑道:“夏二小姐,我們剛才發現還有另一撥人在找你們,動作更粗魯,手段更狠辣,你如果知道什麼,快些說出來,對大家都有好處。”

  夏瑞熙只好把從西京來京城路上遇到趙明韜的事情和今早發生的事情說了一遍,然後再三申明,自己根本不認識這位趙明韜,也不知道他幹麼一定要娶她。

  至於另外那撥人,她實在想不出是誰。

  歐青謹皺了皺眉頭:“你上次墜馬是壽王府送你回去的吧?”

  “聽說是。”

  “你再把今早的事情說一遍。”

  聽完夏瑞熙的講述,木斐和歐青謹對視一眼,木斐挑了挑眉,“你妹妹可真不是一般的勇敢。”

  夏瑞熙點點頭:“蓓蓓的確很出乎我的意料,今天如果不是她,我還不知會落到何等的境地。”

  木斐古怪地笑笑沒有說話,歐青謹忍了又忍,到底忍不住:“如果你不想以後再遇見同樣的事情,最好讓你父親好好管教一下你妹妹。”

  “呃……”夏瑞熙驚愕地睜大眼睛。

  木斐同情地看著她:“今早我從山下回來,看見她和趙明韜在桃林裡輕聲說話,當時她的神情很不正常,幾乎要哭了,我一時好奇,多看了兩眼。”

  其實他當時還誤會那是夏瑞蓓的相好,雖然好奇卻並沒有在意,直到後來見著了趙明韜才前後聯繫起來。

  夏瑞熙回憶起夏瑞蓓的去而復返,先是力邀她去看桃花,走到林邊又反悔,聽見聲音一驚一乍,見著了趙明韜時那樣的神情,都那麼的不正常。

  她基本已經知道了事情的經過,用一個詞來形容她此時的感受,那就是透心地涼。她原本也沒指望過夏瑞蓓會對她有多好,但也沒想過夏瑞蓓居然會和外人聯合起來害她。

  不管是誰,被自己的親人出賣想必都是難過的,木斐很是同情夏瑞熙:

  “也許是我猜錯了也不一定,或者是你妹妹年幼無知,被姓趙的騙了也不一定。而且不管如何,最後都是她幫了你,也算是她將功補過了。”

  歐青謹道:“不要再說這些事情了,還是想想我們怎麼避開那些人下山吧?我擔心那些人如果找不到她,會弄出另外的花樣來。時間一長,對她極為不利。”

  他隱約已經猜到那撥人背後的主人身份必然不俗,想想也是,有誰敢和宗親如此明目張膽的對上呢?



第二部:原來是他 第二十六章 山路(四)

  要下山,三個人都同時看向夏瑞熙那雙腳,沒有人相信她還能走下山,更不要說還要繞開那些追逐她們的人。

  夏瑞熙打起了木斐這位武林高手的主意,不是說這些武林高手可以日行千里,來去無蹤嗎?她看向木斐,木斐打了個冷顫,指著歐青謹:“青謹,我負責安全。”

  言下之意就是,他要四處巡查,探定最安全的路線,所以他不能管夏瑞熙。歐青謹垂下眼睛不說話,明顯也是不願意背夏瑞熙的。

  被人如此嫌棄,夏瑞熙很尷尬,很難過地笑笑:“走吧,我能堅持。”她並不明白,在這些人的眼中,背她下山意味著什麼,她現在只想靠在夏老爺懷裡大哭一場。

  見夏瑞熙趔趄著往前走遠,木斐對著歐青謹擠眼睛,輕聲說:“你的庚貼不是還在她家嗎?”

  歐青謹抿緊了嘴唇不說話,狠狠瞪著木斐,木斐摸了摸腦袋輕聲說:“要不然怎麼辦?把她扔在這裡?咱們兩個跑路?”

  見歐青謹還是不說話,眼睛也不眨地瞪著他,他收起了嬉皮笑臉,一本正經地說:“既然你做不出這樣惡毒的事情,你就要聽我的。”

  歐青謹咬著牙問他:“你和我還是不是朋友?”

  “當然是,要不我陪你跑進這深山老林來做山大王啊?”

  “背背她你會死啊?你功夫比我好許多,你帶著她,我們可以很快就離開這裡。”

  “就是因為不會死,所以才留給你做呀。如果會死,我一定和你搶著做。”木斐忍著笑意,同情地拍拍歐青謹的肩膀:“我是為你考慮,你想想,他家沒有還你的庚貼,

你爹娘也沒去要回來,這意味著什麼?你明白我意思吧?你知道路的,我先行一步,探明情況又回來引你們!和以前一樣,聽見鳥叫就跟上來。”

  不等歐青謹反應過來,“呼啦”一下就消失無蹤。

  這邊夏瑞熙發狠地往前走,一時想,有什麼大不了的?走走路而已,腿又沒斷,就當軍訓啦。一時又想,人家已經救了她一命,她應該滿足了。

  “你等會兒。”歐青謹急速跑上來,站在她面前,低著頭默了一會,突然一撩袍子蹲在了她的面前:“上來!”

  “不用了。我自己能走。”夏瑞熙繞開他,繼續往前。

  “讓你上來!”歐青謹的聲氣很不好聽,“如果你不想拖死我,就上來!”

  夏瑞熙委委屈屈地伏在了歐青謹的背上,委委屈屈地想,那位木斐幹什麼視她為洪水猛獸呢?要是他肯帶她,不是就什麼問題都解決了嗎?

  她做人真的好失敗,先被妹妹出賣,跟著的丫頭婆子也只有純兒是真心的對她好,雖然被人救了,人家還是挺嫌棄她的。

  歐青謹也很痛苦,他壓根沒想到一次好心的救人之舉,居然會讓他陷入到這樣麻煩的境地。招惹了王府的人不說,還背上了這樣一個大包袱,而且,這個大包袱還有可能讓他背一輩子。

  山裡的夜一片漆黑,如果不是有微弱的星光,夏瑞熙相信是絕對的伸手不見五指。

  他們不敢走大路,這無形中增加了歐青謹的體力消耗,走上一段時間,他總要停下來歇會兒,但一聽到一種怪模怪樣的鳥叫聲,他無論多累都會馬上繼續前進。

  夏瑞熙感覺到他的疲憊,非常感激地表示,她可以自己走一段路,實在走不動了又再說,他固執地不理,等到她說第二遍的時候,他不耐煩地說:“閉嘴!”夏瑞熙再不敢吭氣。

  二人走走停停,走了很久,歐青謹終於在一個寒氣森森的水潭邊停了下來,他生硬地說:“這裡比較安全,我們就在這等木斐,他去找你爹,很快你就能回家了。”

  “哦。”春夜還是很寒冷的,驟然離開歐青謹溫熱的背脊,夏瑞熙不由瑟縮了一下,裹緊了身上的衣服,找了個避風的地方坐下來,默默地看著遠處發呆。

  她回想起自己的前生,穿過來以後所遇到的一切,有些迷茫。第一次,她覺得她所渴望的那種生活有多麼的遙遠。

  平淡,幸福,年貌相當,出身不必高貴,家中也不需要多有錢,最主要的一點是,真心的疼愛她。如今看來,這大概只是個可望而不可及的夢想。

  先不說她招惹上了趙明韜這樣的人,普通人家根本不敢要她;就算是沒有趙明韜,又叫她到哪裡去找這樣一個人?

  她不能隨意出門,更不能隨意和年輕男子交往,自然也就無從得知別人的品行如何,會不會愛上她,會不會真心的疼愛她。

  她所能做的,無非就是等待人家上門來提親,然後仗著夏老爺夫婦的疼愛在那個有限的範圍內挑揀挑揀罷了。

  而且這種挑揀也是有限度的,她的年齡不等人,馬上就要滿十六歲了,等到一定的時候,夏老爺夫婦就不會再容忍她繼續挑揀下去,很可能就是根本不問她的想法,

直接就揀那合適的人家定了,然後再通知她一聲罷了。至於婚後的生活幸福與否,全憑她自己的造化。

  不管丈夫愛不愛她,納不納妾,她都要活下去,兢兢業業地為那個男人操持好家庭,管教兒女,還不能表現出任何的委屈,因為別人會說,所有女人都是這樣的,為何別人能活下去,

還能活得很好,你就不行?

  有了這個認知,夏瑞熙突然感到前所未有的灰心和沮喪,把臉埋在雙膝間,難過到無以復加的地步。

  “你不會是要哭吧?我還以為你不會哭呢。”歐青謹突然冒出了一句。

  夏瑞熙抽抽鼻子,很兇地回了一句:“是人都會哭,你才不會哭呢。”說了又有些後悔,她不是故意要和他吵架的,不管她原來有多討厭這個人,此時她心裡都充滿了對他的感激。

  她飛快地補救:“我不是那個意思,你不要生氣。”

  歐青謹看了她一眼,沒有說話,其實夏瑞熙從出事到現在,一直都沒有流過眼淚,哭鬧過,現在才有些想哭的樣子,已經讓他刮目相看了。

  夏瑞熙的情緒平靜下來,覺得自己應該對歐青謹說點什麼才行,這個人也許看上去不是那麼討人喜歡,可人品真是沒話說的,她希望能結束這種彼此看不慣對方的敵對狀態。
作者: foguin    時間: 2011-5-8 12:14 AM

第二部:原來是他 第二十七章 生死(一)

  夏瑞熙試著朝歐青謹靠近了些:“歐四哥,今天的事情謝謝你,我以前對你多有不敬之處,還請你不要計較。”

  歐青謹笑了笑:“不必客氣。今天的事情不管是誰遇上都不會坐視不理的。”

  “你太謙虛了。”夏瑞熙沉默了一會,輕聲說:“這件事情牽扯太深,恐怕會給你添很多麻煩。我回去後會特別交待蓓蓓,不讓她亂說。

可不知道寺廟裡的人會不會出去亂說,萬一要是被趙明韜知道了,他那個人心狠手辣,你怎麼辦?”  
  
  “不要緊,寺廟裡的人不會惹禍上身,不會亂說的。”

  “那萬一呢?”

  歐青謹也很擔心這個問題,不由有些煩躁,不想再談這個話題,“到時候再說吧。你如果累了就休息一會兒,我估摸著,你爹和木斐怎麼也要下半夜才會趕來。”

  夏瑞熙道:“腳疼,有點冷,睡不著。你休息一下吧,我看著,要是聽見有人來了,我喊你。”

  歐青謹點點頭,靠著石頭閉上眼睛,夏瑞熙輕輕嘆了口氣,看著漫天的星光發呆。

  “我的庚貼還在你家。”就在她以為歐青謹睡著了的時候,他突然冒出了這樣一句話。

  夏瑞熙愣了愣,苦笑了一下:“我回去後就讓我爹給你家送回去。只是到時候,還請你和伯父伯母說一聲,不要讓他們誤會才好。”

  歐青謹猶豫了好久,才說:“我想,這件事情趙明韜已經知道了。我進京的路上,他曾經讓人請我去他的莊子裡吃過一頓飯,言語之間多有試探,那時候我不知道他是衝著你來的。”

  “雖然我知道現在和你說這些話不起任何作用,但我真的很抱歉拖累了你們。我會讓我父親想辦法把今天這件事處理好,盡量不再給你們添麻煩。”

  夏瑞熙想了很久,才找到這句話可說。他家提親的事兒她無力解決,只能是想法子掩蓋過今天的事兒去。

  歐青謹沒有再說話,這次仿佛是真的睡著了。

  在夏瑞熙又冷又餓又累,一遍又一遍地搓揉自己的肩膀和兩臂,覺得自己就快要堅持不下去的時候,一時急促的鳥叫響起,歐青謹迅速坐起來,撮起唇回應了一聲。

  一條黑影飛奔過來停在二人面前,正是木斐。

  “你爹很快就到,都餓了吧?先吃點東西墊墊肚子。”他把手裡裡提著的包袱放在地上攤平,取出裡面的食物擺好,招呼二人來吃。

  夏老爺馬上就到的消息和烤雞的香味讓夏瑞熙幸福得暈了頭,她微笑著接過木斐遞給她的雞腿,雖然很餓了,她還是記住了昨天的教訓,很斯文地小口地吃。

  歐青謹卻沒有接木斐遞給他的另一條雞腿,他起身向水潭走去,“忙亂了一天,手太髒了,我先去洗個手。”

  夏瑞熙的一口雞肉含在嘴裡咽不下去,這話怎麼聽都顯得她不講衛生。木斐適時地插了一句:“都什麼時候了,還窮講究,看來他是不餓,對不對?夏二小姐?”

  “木公子,你叫我名字就行。”夏瑞熙燦然一笑,很喜歡木斐的知情識趣。

  “好啊,不過我並不是什麼公子,你叫我名字就行。”木斐又遞給她一個饅頭。

  “叫你的名字那多不好,我叫你一聲大哥吧?”夏瑞熙總算是和他搭上話了,“木大哥,我從我舅舅家中見過你設計的那個燒烤桌。設計得可真好,你是怎麼想到的?”

  出乎她的意料,木斐一本正經地否認:“不是我設計的,是我的師父隨手畫的。”

  “你師父?你師父肯定是世外高人吧?”夏瑞熙的心跳得咚咚響,如果他說的是真話,她基本確定他的師父就是她的穿越同仁了。

  木斐笑著搖頭:“世外高人?也許算是吧?其實人家都喊他老瘋子。”

  “為什麼?”

  “因為他總是說一些別人都聽不懂的話,畫一些很奇怪的東西,他告訴我說有一種叫飛機的東西,可以承載很多人在天上飛,飛得又高又快又穩,比如我們從這裡回西京去,

只要幾個時辰就行。有人笑話他,說出錢給他做,他卻只給畫出個大概的模樣,做不出來。”

  夏瑞熙激動得想喊萬歲,這不是她的老鄉還會是誰?

  殘存的一絲理智讓她忍住了想要高呼的衝動,她盡量讓自己顯得和其他人沒有什麼不同,假裝驚訝地說:“要是真有這樣的東西就好了,那個馬車能把人的骨頭抖散。”

  她正要追問這位老鄉的去向,“撲通”一聲水響,同時夜風中傳來歐青謹微弱的呼救聲,木斐猛地站起來朝水潭奔去。

  木斐奔到水邊,看著在水裡撲騰的歐青謹,急得要把頭髮都抓下來,他武功很高沒錯,可是他不會水。

  他迅速脫下自己的長衫撕成條結成繩索:“你不要慌,盡量放鬆,我這就來幫你。”

  歐青謹沒有吱聲,仍然在水裡拼命撲騰,越撲騰離岸邊越遠。

  夏瑞熙是會游泳的,但她也知道,這個時代的人是不能接受她這樣的世家小姐會做這種漁家女才會的事情的。她猶豫了一下,還是冒著事後要被人追問鄙視的風險跳了下去。

  “你幹什麼?”木斐見夏瑞熙也跟著跳了下去,急得大叫,接下來的情形讓他目瞪口呆。

  只見星光下,一個女子姿勢優美嫻熟地向著拼命撲騰的歐青謹游去,小心地繞到了歐青謹的身後,用手揪住歐青謹的衣領往回游。

  溺水的人神智是模糊而瘋狂的,總想抓往他所能抓住的一切事物,不管那會帶來什麼後果,歐青謹拼命伸手去抓她,都被她小心地躲開了。

  木斐收斂心神,繼續把手中的布條結成繩套,筆直地扔向夏瑞熙:“接著!”

  夏瑞熙把繩套套在了歐青謹的身上,示意木斐往回拉,木斐把歐青謹拉上了岸,又迅速把夏瑞熙拉了上去,才回過身給歐青謹控水。

  直到歐青謹吐出了肚子裡的水,沒有大礙了,木斐才有時間去管夏瑞熙。

  夏瑞熙的長髮濕漉漉的貼在臉上和身上,凍得臉色蒼白,牙齒打架,緊緊抱著雙臂蹲在一旁,看上去要多可憐就有多可憐。

  夏瑞熙不敢站起身來,只怕站起來後緊貼著身體的衣服會讓她曲線畢露,春光外洩。

  木斐身上的外衣已經是撕碎不成形了,無法給夏瑞熙遮蓋,只得脫了歐青謹的外袍擰乾了水,遞給夏瑞熙:“雖然也是濕的,但有總勝於無吧?”

  夏瑞熙披上外袍,指了指歐青謹:“他沒什麼大礙吧?”

  木斐忍住笑:“他沒事,大概是被嚇暈了。”

  嚇暈了?夏瑞熙忍不住笑起來,“不會水的人是難免的。”她還記得自己第一次下水時的那種恐懼,那種絕望她只在自己的車衝下高速公路時才體會過。

  “不知道他怎麼會掉下去呢?”

  木斐道:“他大概是踩著被水泡鬆的泥土了,這種水潭看上去沒有什麼危險,但坑壁總會被水泡軟,不時發生坍塌,誰要不小心碰上就會掉下去。只能說,他今天挺倒霉的。”

  歐青謹長長地嘆息了一聲,翻身坐了起來,看著面前的兩人,臉色非常難看。

  其實夏瑞熙挺理解他現在的心態的,玉樹臨風,風度翩翩,人前總要爭第一的歐四少,怎麼會如此怕水,狼狽地喊救命呢?

  木斐不知死活地說:“還不快向你的救命恩人道謝?”

  歐青謹垂了眼,對夏瑞熙低聲道:“謝過二妹妹了。”

  夏瑞熙笑道:“歐四哥說哪裡話?你不是才救過我嗎?”

  木斐笑得見眉不見眼:“是呀是呀,哥哥妹妹的,自家人還說什麼客氣話?這麼見外?”

  歐青謹瞪了他一眼,夏瑞熙尷尬地咳嗽一聲,顧左右而言他:“我爹怎麼還不來?”

  木斐道:“應該快來了,我去看看,免得他們走岔了道。”一溜煙地不見了。

  歐青謹輕聲說:“他這個人就是這樣,說話沒什麼譜氣,但是沒有什麼壞心,你不要和他計較。”

  “我知道。你冷嗎?也不知道我爹他們有沒有帶了多餘的衣物來。我們先過去吃點東西抗抗寒氣。”

  兩人的談話至此結束,默不作聲地吃東西。

  等夏瑞熙吃完東西擦了手,歐青謹才說:“你的水性很好。咱們西京城裡就算是男子也很少有人會水,更不要說這樣好。”

  終於來了!她就知道會引起他們的疑問。

  夏瑞熙模模糊糊地“嗯”了一聲,心裡打定主意如果他再追問,她就說忘了以前是怎麼學會的,反正夏二小姐粗野的名聲早就響徹了西京城的,既然可以鮮衣怒馬縱橫於西京城內,

那麼再會一些離經判道的事兒也不奇怪。

  好在歐青謹沒有接著追隨者問,反而若有所思,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但夏瑞熙感覺得到,他並沒有因此而鄙視她。

  夏老爺趕到的時候,映入他眼簾的就是夏瑞熙和歐青謹輕聲談話,和諧共處的場景。雖然兩個人都形容狼狽,可看得出,精神狀態還不錯。

  夏老爺對著遠處的萬佛寺雙手合十,作了一個揖,默默念叨了幾句,跑過去拉住夏瑞熙左看右看:“熙熙,你受苦了,果然是菩薩保佑,才讓你有驚無險。”

  夏瑞熙臉紅地推推他,“爹,人家都看著呢。”

  歐青謹忙上前施禮:“夏世叔。”

  夏老爺這才回過身對著歐青謹親熱地笑道:“多謝你了青謹。”

  夏瑞熙看著夏老爺的那個笑容,有種非常不好的預感。



第二部:原來是他 第二十八章 生死(二)

  夏瑞熙是著男裝回的京城,為了隱蔽,夏家與歐青謹在京城外就分開了,各進各的城,只剩下木斐暗中保護她一直到夏家的別院。

  當夏瑞熙從角門悄悄溜進院子時,見著的第一個人就是容顏憔悴的夏瑞蓓。

  夏瑞蓓看見夏瑞熙就哭著撲上去,正是親姐妹生離死別之後再見面的情形。夏瑞熙淡淡地把她推開了,隨便敷衍了幾句就頭也不回地進了屋子。

  不管夏瑞蓓當初是出於何種原因出賣她,最後又是出於何種原因救了她,從知道夏瑞蓓出賣她的那一刻開始,夏瑞熙就再也無法用從前的那種心態去對待夏瑞蓓,可以說,

她現在看見夏瑞蓓心裡就堵得慌。

  夏瑞蓓立在原地,咬著嘴唇,忐忑不安地看著夏老爺,委屈地喊了一聲爹爹,試圖從他臉上看出些什麼來。

  夏老爺忙著安置夏瑞熙,派人去找關係處理這件事情留下的後遺症,根本顧不上夏瑞蓓,隨意答應了一聲,只吩咐她聽四姑太太的安排,照料好家裡就急匆匆地走了。

  夏瑞蓓心情煩躁地往回走,燕兒伸長脖子到處找也沒從回來的人中找到信兒,便多了一句嘴:“小姐,不知道信兒……?”話未說完,夏瑞蓓一聲斷喝:“我怎麼知道?!”

  燕兒默默地垂下頭,心中隱約猜到信兒肯定是兇多吉少,不由生出幾分兔死狐悲物傷其類的感覺來。

  純兒和婉兒一直站在院子口伸長脖子等候夏瑞熙,一時看見夏瑞熙過來,歡喜得什麼似地,手忙腳亂地服侍夏瑞熙洗澡,換衣服,擦藥。

  夏瑞熙讓婉兒去準備吃食,留了純兒詢問昨日的情況,謝謝純兒如此勇敢機智地救了她。

  純兒不好意思地絞著衣角說:“這是做奴婢的本分。小姐對奴婢那麼好,奴婢就是小姐的人,自然要對小姐好,做人不能忘恩負義,這是奴婢離開家時,奴婢的娘告訴奴婢的。”

  夏瑞熙拉住純兒的手:“你的這份情義,我記住了。對了,昨天逃走的那個計謀不錯,有勇有謀,是你想出來的吧?我聽說後來還是你引開了追兵,三小姐才有機會跑回去找人的?”

  純兒紅著臉笑了笑:“三小姐挺機靈的。”這等於是承認了謀劃的人是她,夏瑞蓓只是配合而已。

  夏瑞熙更是把對夏瑞蓓最後救了她的那份情義看淡了幾分。

  她在猶豫該不該把夏瑞蓓出賣她的這件事情告訴夏老爺,她很清楚這件事情一旦說出來,會引起多大的風波,這還是次要的,最關鍵的一點是,她並沒有證據。

  夏瑞蓓一回到自己的房裡,就把所有人都轟了出去,鞋也不脫地躺倒在床上,睜大了眼睛盯著帳頂發呆。她現在就像那等待凌遲的死刑犯,備受煎熬。

  昨天早上,她在四姑太太那裡受了氣出來,雖然罵了夏瑞熙,但她還是沉浸在抽了好籤的喜悅中,就帶了燕兒在桃林裡看花賞景。

  不多時,有婆子過來說四姑太太讓燕兒去拿什麼東西,燕兒剛走,那個趙明韜就出現了。

  她不知道趙明韜的具體身份,但她從夏老爺嘴裡知道他是個貴人,輕易招惹不得,所以在趙明韜主動和她打招呼時,她只是略略福了福就要走的。

  趙明韜卻主動表明了身份,並告訴她,他剛從解籤大師的房中出來,知道她抽了一支籤,問她知不知道她這支籤的真實含義,先苦後甜,那是說她要吃很多苦才會有好日子過。

  還說因為他和夏老爺是故交,所以才好心地來提醒她,讓她要加倍小心。

  見夏瑞蓓不相信,趙明韜給她講了一個故事,據說是他的一位姨媽年輕時名動京華,卻有一位病重的未婚夫婿,她心中擔憂,便來此求籤,求到同樣的一根籤。

  “先苦後甜”,他那位姨媽認為她的夫婿肯定會好起來的,於是抱著美好的願望嫁入夫家。誰知婚後第二年,夫婿就離開了人世,只留下她和一個未曾滿月的嬰兒。

  她受盡了公婆和叔伯妯娌的白眼的嘲諷,苦守了十多年,好不容易才把兒子教養成人,有了出息,外出放官,才把她接出去享福。

  夏瑞蓓被趙明韜所描述的這種恐怖的生活嚇了個半死,原來先苦後甜是這個意思?不!她才不想過這種日子!夏瑞蓓幾乎是六神無主。

  趙明韜見她臉色不好看,試探地說:“你不要擔心,你現在尚未婚配,將來讓你爹爹幫你好好看一個就是了,也許你的籤不是這個意思。”

  見夏瑞蓓忍不住哭了起來,趙明韜又說他有辦法解決這件事,不就是悔一樁婚麼?這對於堂堂的壽王府來說,算得了什麼?不過小事一樁。

  他讓她把夏瑞熙引到後面那片桃林中,他便幫她一勞永逸地解決煩惱。

  他再三保證,他只是仰慕夏瑞熙,想和夏瑞熙說幾句話,博得夏瑞熙的好感,還隱晦地提醒她,要是他做了她的姐夫,壽王府和夏家聯了姻,今後對她的婚事,

乃至給整個夏家都會帶來說不盡的好處。

  雖然她很清楚這件事情的性質有多惡劣,但想到自己的一生,她動心了。

  但當夏瑞熙走向那片碧桃林時,她又後悔了。

  後悔的原因她自己也說不清,也許是因為直覺真相並不是趙明韜所說的那樣,害怕事情會洩露,她會受罰,也許是因為良心未泯,不忍心夏瑞熙受辱。

  她曾試圖阻止過夏瑞熙,但夏瑞熙不聽,她也不敢把事實真相說出來,她害怕,驚恐,卻還抱著幾分僥幸,希望趙明韜真的像他所說的那樣,只是和夏瑞熙說幾句話而已。

  可惜,趙明韜兇神惡煞和夏瑞熙的徹底不配合,徹底破滅了她的最後一絲幻想。

  她一想到夏老爺知道這件事後會怎麼樣嚴厲地懲罰她,她會面臨什麼樣的結局,她便先嚇了個半死,絞盡腦汁地想,要怎麼樣才能把這件事情掩蓋過去,讓自己順利脫身。

  她怕自己會在夏瑞熙的面前露出破綻,所以她便假裝暈了過去。但她裝暈這件事情很快就被精明的純兒發現了,純兒借著照顧她的機會,說出了那個逃走報信的計劃。

  她想她確實也只有這條路可走,只有這樣才能把自家撇清,所以她配合純兒,幸運地逃走並求得歐青謹去救夏瑞熙。

  原以為一切都好,但夏瑞熙冷淡的態度卻讓她心驚肉跳,她直覺夏瑞熙已經知道這件事情了,夏瑞蓓心亂如麻,痛苦地揪住頭髮使勁拽,她該怎麼辦?
作者: foguin    時間: 2011-5-8 12:19 AM

第二部:原來是他 第二十九章 生死(三)

  在傍晚的時候,夏府來了一群不速之客。盡管夏老爺早已有了準備,但還是被弄得焦頭爛額。

  京兆尹居然派人來夏家過問夏瑞熙被山賊綁架的事情,夏老爺自然是不承認,只說有幾個丫頭婆子做了逃奴。

  衙門裡的人很是不高興,說他們明明收到狀紙,就是夏家人去報的案,要拉了夏老爺去衙門裡說清楚。

  與此同時,夏瑞蓓緊閉的門被人敲響。昏昏欲睡,猶如驚弓之鳥的夏瑞蓓先是被嚇了一跳,隨即火冒三丈:“滾!我不是說過不許人來打攪我嗎?”

  敲門聲還是響個不停,夏瑞蓓怒吼了幾聲:“燕兒?燕兒?去瞧瞧到底是哪個沒眼色的死奴才?”

  燕兒並沒有像往常一樣地答應她,她房裡的其他丫頭婆子也沒有出現,那敲門聲反而更響更急促了。

  這些死奴才大概都跑去夏瑞熙那裡獻殷勤了,夏瑞蓓恨得牙癢癢的,卻只得起身去開門。

  門外站著一個眼生的婦人,笑瞇瞇地望著她。

  夏瑞蓓頓生警覺,後退了一步,冷冷地說:“你是誰?”

  那婦人笑著對她福了福,不請自入,四處打量了一下夏瑞蓓的房間,道:

  “看來西京首富的小姐,日子過得也不怎麼樣嘛?我還以為這屋子只是外面看著不怎麼樣,實際上金碧輝煌呢?誰知竟然如此簡樸。”

  她語氣裡的那種不以為然徹底激怒了夏瑞蓓:“你說什麼?你是誰?誰讓你進來的?滾出去!快來人!把這個不知所謂的瘋婆子給我趕出去!”

  “咿呀,三小姐,您息怒。待奴家把趙公子的話帶到,您再趕人也不遲啊?”

  “你……”夏瑞蓓猶如被毒蛇咬了一口,驚恐地張大了嘴,傻呆呆地看著那婦人。

  那婦人道:“趙公子讓奴家轉告三小姐,他昨日不曾在萬佛寺見過您,也不曾和您說過話。

而您從來不曾離開過寺廟,也不曾見過其他形跡可疑的人,您家不見了的那些丫頭婆子,不是被歹人騙走了,就是做了逃奴,不知所蹤。若是有外人問起,還請三小姐記得才是。”

  夏瑞蓓好一歇才反應過來:“我哪裡見過什麼趙公子?又哪裡和他說過什麼話?你休要胡說!”

  “我不胡說。三小姐記得就好,公子問您,昨日是誰去帶走的二小姐?”

  “他自己都不知道,我又怎麼會知道?你話帶到了,還不快走!”

  那婦人施施然笑著點點頭:“看來三小姐是真的不知道了,奴家有一句話要提醒您,要是這件事情被夏老爺知道了,您說,他和二小姐會怎樣看待您?”

  “你什麼意思?”

  夏瑞蓓慌亂過後反而冷靜了下來,瞇起眼睛看著那婦人,

“威脅我?我什麼也沒做,反而還救了我二姐,你們說什麼我爹和二姐也不會相信的,就算知道了,也不會把我怎麼樣。至於你的那位公子,你還是讓他自求多福吧。”

  “呵呵,既然三小姐不在乎,那我家公子正好放開手腳去做,想來夏老爺知道此事,會盡快把三小姐嫁出去。”

  那女人走到門口回頭輕聲說了一句:“忘了恭喜三小姐了,孫家已經準備好新房,只等迎娶新婦進門了。”

  夏瑞蓓五內俱焚,眼睜睜地看著那婦人出了門,迅速消失在花木叢中。她呆坐了片刻,猛地發出一聲尖叫:“燕兒!小蹄子,死到哪裡去了?”

  一個叫米兒的小丫頭急匆匆跑進來:“小姐,您找燕兒?”

  “是,她到哪裡去了?”

  “剛剛奴婢還看見她往小姐房裡來,難道小姐沒有看見她嗎?”

  夏瑞蓓猶如被針刺了一下:“你看清了?她確實往這裡來了?”

  小丫頭莫名其妙,卻很肯定地說:“是,奴婢親眼看見她端著燕窩過來的,還和她打了招呼,她說要趁熱送燕窩給您吃。”

  燕兒明明來了卻不曾出現,難道她聽見自己剛才和那婦人的對話?夏瑞蓓無力地揮了揮手:“你下去吧,見著了燕兒讓她到我房裡來。”

  不多時,燕兒滿頭大汗地跑來:“小姐找奴婢?”

  “你剛才去哪裡了?”夏瑞蓓語氣不善。

  “奴婢給小姐燉燕窩去了。”燕兒的手絞著衣角,看上去很是不安。

  “你的燕窩呢?”

  “還在廚房燉著呢。”

  “胡說!明明剛才有人看見你送了燕窩來,為何不見燕窩,你還說還在廚房燉著?”

  “稟小姐,奴婢剛才是說要去燉燕窩,並不是送燕窩。”燕兒小心翼翼地回答,鼻頭上卻冒出了細汗。

  夏瑞蓓幾乎已經肯定燕兒是知道什麼了,閉了閉眼睛:“你去燉燕窩吧。”

  燕兒低著頭退了出去,見四下裡無人,從她屋裡取出一包東西,往花園裡走去,她根本沒注意到夏瑞蓓輕手輕腳地一直跟在她身後。

  燕兒走到一處水井旁,四下張望了一下,打開包裹,取出裡面碎了的碗盞和沾滿了灰塵,黑乎乎,又稀又粘的燕窩殘羹往井裡扔去。

  她長出了一口氣,小心地打了一桶水衝洗了包袱皮,打算往回走。

  她一回頭就看見夏瑞蓓似笑非笑地站在身後:“燕兒,你在幹什麼呢?”

  燕兒驚慌失措地跪了下去:“求小姐饒命,奴婢不小心摔碎了小姐的燕窩粥,因為害怕被懲罰,所以才……”

  “你為什麼會摔碎了我的燕窩粥呢?怎麼這樣不小心?從小到大,你做事情一向很小心,怎麼就是今日這樣粗心?”夏瑞蓓的笑容很奇怪。

  “那是因為,奴婢不知踩著了什麼東西,腳底一滑,沒拿穩……求小姐饒命。”燕兒害怕得不知說什麼才好。

  夏瑞蓓低下頭,輕聲說:“是因為你聽見什麼可怕的事情了吧?”

  “奴婢沒有,奴婢什麼都沒有聽見。”

  夏瑞蓓垂下眼:“算了,不過一個碗而已,起來吧,以後小心點。”

  燕兒沒想到夏瑞蓓如此輕鬆就饒了她,對著夏瑞蓓又磕了一個頭,高興地站起來,卻見夏瑞蓓指著她身後驚訝地說:“信兒?你怎麼回來的?”

  信兒回來了?燕兒迅速回頭,但她身後空無一人,接著她感覺到自己的後腦勺一陣悶疼,天旋地轉之中,她最後看見的是夏瑞蓓猙獰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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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瑞熙聽說京兆尹來了人,纏著夏老爺鬧得不可開交,忙讓婉兒去前院打探消息。婉兒久去不來,她不由有幾分焦急:“純兒,你再去看看,到底是怎麼回事?”

  “二小姐莫要急,沒什麼大事。”一個婦人言笑晏晏地站在她面前對她福了福,人什麼時候進來的,外面守著的婆子竟然都不知道。

  夏瑞熙一瞧這人,她沒見過,不認識,淡淡地看了看純兒。純兒會意,上前罵道:“你是誰?誰讓你進來的?這般沒規矩,出去!”

  那婦人伸手推開純兒:“姑娘莫要誤了你家小姐的大事,後悔可就來不及了,奴家是來幫二小姐解這燃眉之急的。”

  純兒看了夏瑞熙一眼,見夏瑞熙一言不發,便冷笑道:“我家小姐有什麼大事需要你來解燃眉之急?來人呀!把這個瘋婆子叉出去。”

  那婦人冷笑道:“二小姐,你就是不顧及自己的名聲,也要顧及一下你的父母家業吧?如今有人虎視眈眈地瞅上了你家的家業,要害你全家,你就漠不關心麼?”

  夏瑞熙面無表情地說:“說。給你一盞茶的功夫。純兒,你去外面守著。”

  婦人笑逐顏開:“如今有人冒了府上的名,去京兆尹府衙告了狀。說是有山賊擄走二小姐,殺死夏家的奴婢。不知二小姐可知道此事?”

  她見夏瑞熙不吭聲,又道:“想必是消息還沒傳過來,小姐稍後便知奴家所言不虛。”

  “那又如何?”夏瑞熙不耐煩的打斷她。

  婦人道:“這是起心不良啊!奴家是替好心人來傳信的,請二小姐為了自己的聲名計,可千萬不要上了歹人的當。

昨日二小姐是隨著小轎下的山,很多人都看見了,又怎麼會被山賊擄走呢?這就是無中生有,含血噴人,您說是不是?”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如果是,皆大歡喜。如果不是,只怕有人如願了,我家主人吃了虧,府上也會不得安寧。

府上不過是一介小小的商人罷了,而那邊,卻是至高無上的貴人,試問,胳膊又如何擰得過大腿?只怕到時府上會落到何等境地都未必可知呀。”

  “啪!”夏瑞熙卯足了勁猛地搧了這面目可憎的婦人一個耳光:“狗奴才!還沒學會說人話就出來狐假虎威狗仗人勢,你主子就是讓你這樣來傳話的?

想必你這事兒如果辦不成,你主子定會把你砍了去喂狗吧?信不信我現在就把你綁去官府?別以為我不能把你怎麼樣,把你當成賊婆打死還是可以的。”

  那婦人狼狽地摀住臉,不甘心至極卻又不敢還手,眨巴著眼睛看著夏瑞熙:“二小姐息怒呀,奴家只是來傳話的。那個兩兵交戰,還不斬來使呢!”

  夏瑞熙惡狠狠地從牙齒縫裡擠出一個字:“滾!”雖然這婦人說的話不中聽,可卻是大實話。夏家不能卷入趙明韜和他那位躲在背後的敵人之間的紛爭。

  待那婦人走了,夏瑞熙迅速讓純兒把這個消息遞給了夏老爺。夏老爺讓純兒告訴她:一切他早有打算,讓她不要擔心。



第二部:原來是他 第三十章 生死(四)

  夏老爺被京兆尹的人帶走,雖然四姑太太很快就趕過來坐鎮,夏府還是亂了套。

  下人們三三兩兩地方聚在一起,小聲討論自家老爺到底是犯了什麼法,有消息靈通的人士宣稱,是因為小姐迷信執意要上頭柱香得罪了貴人,又有人宣稱,是因為逃奴告了夏老爺,

那麼逃奴告了夏老爺什麼呢?卻是無人知曉。

  夏瑞熙姐妹各懷心事,都是一夜未睡。

  特別是夏瑞蓓,雖然從那婦人口中知道,趙明韜並沒有把她出賣夏瑞熙的事情說出來,但到底是做了虧心事,心中難免不安,夜裡帶了小丫頭米兒說是要去探望夏瑞熙。

  到得夏瑞熙的院子,夏瑞蓓使走看門的婆子,讓米兒在門口守著,自己悄悄摸到夏瑞熙房門口,站著聽裡面說些什麼,可有牽扯到她。

  立了半日,只聽見夏瑞熙房裡有人輾轉反側睡不著,偶爾有純兒問:“小姐可是身上疼得緊麼?那殺千刀的畜牲,簡直不是人!”

  婉兒慶幸地道:“阿彌陀佛,多虧佛祖保佑。三小姐可真厲害。”

  夏瑞熙含含糊糊地應了一聲之後,一切都歸於寂靜。

  夏瑞蓓又站了會子,方才放心地去了。

  夏老爺從京兆尹回來時,已是第二日清晨。

  夏老爺的衣服皺巴巴的,眼裡全是血絲,嘴唇也乾得開了裂,腰板卻是挺得筆直。

  他把夏瑞熙姐妹二人喚去,交待了一番,迅速換了身乾淨衣服,水都不曾喝一口,立刻又出了門,去找那位曾經幫過他的叡王殿下。

  夏瑞熙心裡七上八下的,她沒想到昨日的事情居然會有這麼多的麻煩。

  真的有人冒了夏家的名去京兆尹府告狀,說是有山賊搶走了夏家二小姐並殺死了幾個奴僕,證據是幾具屍體和兩個還活著的婆子丫環。

  現在活著的那兩個婆子丫環已經作為人證被送到了京兆尹府,京兆尹說,朗朗乾坤,堂堂天子腳下,竟然發生了這樣的事情,要夏老爺配合調查,揪出那個膽大包天的山賊。

  這擺明了是有人要在這件事情上做文章,既把趙明韜拉下馬,又讓夏家聲名受損,躲在背後的那人好漁翁得利。

  夏老爺交待知道這件事情的所有人說,不管什麼人問起來,都要咬死了這事是無中生有,夏瑞熙姐妹二人昨日下山是很多人都看見的事情,又何來夏瑞熙被人擄走的事情呢?

  不僅如此,夏老爺還要求京兆尹府徹查這件事情,到底是什麼人要壞他家女兒的名聲?

  “二姐,你的腳還疼嗎?”夏瑞蓓可憐兮兮地拉住夏瑞熙,夏瑞熙皺了皺眉頭:“好多了。如果沒有其他事,我要去休息了。”

  “你是在怨我邀你去看桃花,才會讓你遭此劫難的嗎?可我當時明明都讓你不要走遠了,你非不聽。”夏瑞蓓還是揪住她的衣服不放。

  一股無名火從夏瑞熙的心頭“騰”地燃起來,她盯緊了夏瑞蓓,一字一頓地說:

  “我何曾說過一句怪你的話?你現在來和我說這些,是不是要我向你道歉,就是因為我不聽你的話,所以才連帶著你也受了驚嚇的?”

  夏瑞蓓被她眼裡的怒火和不掩飾的憎惡嚇了一跳,訕訕地縮回手。夏瑞熙一甩袖子大步走開,婉兒輕聲勸道:“小姐,不管如何,好歹也是三小姐救了您。”

  夏瑞熙聞言,忍了幾十忍,到底還是說:“蓓蓓,我受了些驚嚇,心情不好,身上也不舒服,脾氣難免有些暴躁,你別怪我。”

  夏瑞蓓忙應道:“不會的,不會的。你不舒服,就去歇著。”

  見夏瑞熙走遠,夏瑞蓓突然道:“燕兒這丫頭,怎麼一直不見她?米兒,你去找找她,看她到底是去了哪裡了?昨日晃了一圈就再也不見。”

  燕兒不見了,活不見人,死不見屍,這讓夏府別院的上上下下陷入一片恐慌之中。

  最後一個看見燕兒的人是夏瑞蓓院子裡的小丫頭米兒,當時米兒親眼看見她端著燕窩去三小姐的房裡,三小姐卻讓人到處找她,而且也沒有找到。

  夏老爺和夏瑞熙聽說這件事情的第一個反應就是,燕兒肯定是被那別有用心的人擄走了,為了防止此類事情再次發生,夏老爺安排了人手日夜巡查,重點是兩個女兒的閨房,

又特別去求了木斐來幫忙。

  夏瑞熙自是抓住機會和木斐談他那位瘋子師父,哪怕她見不著這位老鄉,但聽聽這位老鄉的一些軼事,也能讓她倍感孤獨的心得到些許的安慰,覺得自己並不是孤獨的。

  夏瑞熙喜歡和木斐說話的事情被人傳到了四姑太太的耳朵裡,這位自動把自己視作夏瑞熙姐妹德行監督者的四姑太太怒氣衝衝地把夏瑞熙叫去訓了半日,

要她發誓不再主動和其他陌生男子多說話,必須恪守禮儀,重視自己的名聲。  

  夏瑞熙雖是答應了,卻仍然我行我素。四姑太太便親去尋了木斐,木斐當時雖是哈哈一笑,嘲諷了四姑太太幾句,卻是輕易再不肯和夏瑞熙說話了,弄得夏瑞熙鬱悶無比。

  她曾經以為,這位受過現代人教育的大俠,不拘泥於禮教,會是和她最談得來的人,結果他還是讓她失望了,他只是外表灑脫不羈,內裡和這個時代的人並沒有任何不同。

  外面的世界亂成了一團,隨著某兩位親王的介入,關在京兆尹大牢裡的兩個夏家下人離奇死亡,萬佛寺僧人、香客、歐家四少爺接著出來作證,

夏家小姐被擄這件事情演變成了一群逃奴的無中生有和造謠中傷,最後不了了之。

  螳螂沒有捕到蟬,黃雀也沒有捕到螳螂。一切仿佛又回到了原點,除了夏瑞蓓房裡同時少了兩個丫頭,一個信兒死在大牢裡,另一個燕兒卻是離奇失蹤。

  四姑太太見夏瑞蓓身邊沒個大丫頭伺候,便提出讓夏瑞熙把婉兒暫時借給夏瑞蓓用一下,等找到合適的丫頭了,再讓婉兒回去。

  婉兒一聽到這個消息,獨自躲在屋裡垂淚。所有人都記得,夏瑞蓓曾經向夏瑞熙提出過要用燕兒來換婉兒,以為如此一來,夏瑞蓓肯定高興得不得了,決計是不會放婉兒走的了。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夏瑞蓓竟然毫不猶豫地拒絕了,理由是夏瑞熙比她更需要人伺候,讓四姑太太隨意給她分派幾個年齡大些,手腳俐落的丫頭就行。

  一場危機過去了,但夏家人還未來得及喘口氣,新的問題又接踵而來。
作者: foguin    時間: 2011-5-8 12:28 AM

第二部:原來是他 第三十一章 流水(一)

  那位尊貴的叡王,在夏老爺感激涕零地上門道謝的時候,笑瞇瞇而不容拒絕地提出為夏瑞熙保媒。保媒的對象,正是那位庚帖還留在夏家的歐四少。

  不是夏瑞熙真的如同那位親王盛贊的那樣德才兼備,也不是歐四少真的仰慕夏瑞熙,最根本的原因還是在於,歐四少那位得寵的貴妃表姐在一連生了三位公主後,終於生了兒子,

聖上龍顏大悅,宴賞百官,把一個才出生幾天的孩子就封做了親王,實在是大秦有史以來的第一樁。如此一來,朝中的風向開始變了,歐家雖然只是貴妃母親的娘家,但也是要有所表示的。

  而這位叡王,雖為趙明韜的小叔叔,年齡卻只比趙明韜大不了多少,他靠著做了貴妃娘娘的盟友得到今上的寵信,這個時候他自然要站出來替貴妃和他自己的以後打算打算。

  夏家的財富他與貴妃未必看在眼裡,但宣家的人脈卻是難得。如果不是宣家沒有合適的女兒可嫁(宣六是宣家嫡出的唯一一位小姐),這樣的好事未必就會落到夏瑞熙身上。

  一切都成了定局,不管夏家和歐家願不願意,這門親事都勢在必行。

  消息傳到夏瑞熙耳中的時候,她甚至沒有機會表示自己的沮喪和難過。因為夏老爺不是來徵求她的意見,而是來通知她有這麼一回事的,讓她做好心理準備,準備嫁人。

  夏老爺一來就把利弊給夏瑞熙分析得清清楚楚,讓她明白,如今她除了嫁歐青謹一條路可走,再無其他路可走。

  先不說歐青謹此人人品實在上佳,是女子理想中的良人;就說她與歐青謹孤男寡女共處了那麼長的一段時間,又有了肌膚之親,清白不再,她也非嫁他不可;最後從現實利益來考慮,

只有歐家才有實力與壽王府相抗衡,只有歐家才敢娶她,她只有嫁給歐青謹,才能避禍,才能家宅安寧。

  綜上所述,夏瑞熙都是非嫁歐青謹不可的了。

  接下來發生的事情,更是證明夏老爺的決定是多麼的英明神武。因為壽王府的長公子趙明韜竟然明目張膽地請了朝中另一位貴人作保,求娶夏瑞熙為側室。

  而這位貴人,好巧不巧,正好是皇帝的長子,貴妃娘娘今後的死敵,這是暗的不行,明著搶了。多虧先就有了叡王的保媒,才讓夏老爺有充足的理由可以拒絕,饒是如此,已是得罪了人。

  夏老爺打發走這隻惡狼之後,便整日裡忙著和進京恭賀貴妃娘娘的歐二老爺商量定親下聘的事情,又在京城裡訂了許多布料首飾。

  所有的人都在恭喜夏瑞熙,沒有人注意到夏瑞蓓絕望瘋狂的眼神。夏瑞熙燒到這頭炷香,並沒有給她帶來任何好運,帶來的反而是無休止的噩夢和痛苦。

  夏瑞熙可以風風光光地出嫁,她卻再也沒有任何借口可以逃脫她嫁入孫家。年紀輕輕就要守寡的命運。

  夏瑞蓓把自己關在屋子裡一天一夜,不吃不喝,剪碎了五套裙子,再出來便是面無表情。

  夏瑞熙對於這樁婚事總體說來是害怕不安的,卻只能強顏歡笑地應對所有前去恭賀她的人。

  她只想吃清粥小菜,但所有的人都認為她應該吃鮑參魚翅,如果她不吃或是表示不喜歡吃,他們便會認為她是矯情,是不識抬舉。

  她很清楚,她這位未來的夫婿根本不喜歡她,就在前段時間,他還在提醒她,讓夏家還他的庚帖,要與她撇清關係,她當時也是痛快地答應了他的要求。

  現在事情突然發展成了這樣,他會不會認為她出爾反爾,處心積慮地賴著要嫁給他呢?如此一來,歐青謹就算是迫於無奈而答應了這門親事,想必也是不情不願,心裡一大個疙瘩的。

  一對互不相愛的夫妻,卻因為種種原因而硬被強扭在一起,夏瑞熙似乎已經看得到自己不幸的將來了。

  這日午後,婉兒和純兒滿臉喜色地坐在院子裡給夏瑞熙繡枕套,不時地還和她開幾句玩笑。

  “小姐,您瞧這個。”純兒把繡了一半的鴛鴦戲水遞給夏瑞熙,“您喜歡這個配色嗎?這個綠色是不是太淡了些?要不要用更翠的那個?”

  夏瑞熙看著那鴛鴦戲水的花樣,突然想起了宣六和她的鴛鴦戲水,不由悵然地問:“婉兒,他有通房和小妾嗎?”

  婉兒正把一根絲線劈成二十股,乍然聽見她的問題,手裡的絲線亂成一團,呆了呆才輕聲說:“回小姐的話,奴婢不曾聽說過。不過想來,他這樣大的年齡了,身邊肯定不會少人的。”

  夏瑞熙心裡一澀,那鴛鴦在她眼裡變得和路邊的石頭並沒有任何區別。

  “純兒,你看著辦就好。我沒有什麼特別喜好的。”

  哪有女子對自己的婚事嫁妝不上心的?純兒奇怪地看了夏瑞熙一眼,隨即受到婉兒的眼風,不由恍然大悟,原來小姐是在吃醋呢。

  便笑道:“小姐,那有什麼值得難過的?不管他有十個二十個,都不算什麼,哪裡能和小姐比?您是天上的雲彩,她們只是你腳底的泥,要做什麼,不是您一句話的事嗎?”

  夏瑞熙不是吃醋,她也用不著吃醋,目前為止,她就不曾看上過歐青謹。

  她難過,酸澀,悲哀,都只是為了自己的命運,她不得不與一大群女人勾心鬥角地去圍著一個男人轉,討好這個男人,仰人鼻息,就是她今後的生活。

  而這種生活,就連最可愛,最實心眼,最聰明的純兒,也認為是理所當然的。對於這個時代的人來說,妾的存在是完全合理的。

  婉兒卻從純兒的話裡聽出了另一種味道,仿佛是警告,仿佛是嘲笑,那是對妾和通房的一種毫不掩飾的鄙視和不以為然。

  婉兒停下手裡的針線,看向純兒,純兒卻只是淡淡的笑著,專注地做手裡的活計,好像是她自己多心了。

  夏瑞熙神思恍惚,今後的生活要怎樣過,她完全是一片茫然。

  夏家二房沒有妾,夏夫人根本就是仗著夏老爺對她的真情,玉手一揮,就把那些女人完全擋在了門外,夏瑞熙也就無從從她身上學習到對付妾室和通房的經驗手段。

  夏大伯倒是時不時的有兩個妾,但他根本只是圖一時新鮮,此時王氏就會不用任何手段,完全憑潑辣勁和心狠手辣地迅速解決那些妾。

  或是提去賣掉,或者是隨便找個劣質到不能再劣質的借口打發走人。夏瑞熙不認為在歐家大院裡能用這種簡單幼稚的方式趕走任何人。

  想到這裡,夏瑞熙煩躁地站起來:“你們忙著,我頭疼,進去躺會兒。”

  純兒擔心地看著夏瑞熙,雖然夏瑞熙沒有說,但她就是知道夏瑞熙很悲傷。

  盡管這位姓歐的新姑爺救了二小姐的命,把她從深山老林裡背了出來,二小姐也救了他的命,但二小姐就是不喜歡這位。

  這幾天,她提到他的次數遠遠沒有提到那位懶洋洋的,長得不咋地,總穿著一身洗得發白的舊衣服的木斐的次數多。

  二小姐曾經最愛和這位木斐公子說話,一說就是幾個時辰,木斐總能把她逗得哈哈大笑。

  她一提到他的時候,總是帶了一種嚮往和歡喜的神情,她說:“純兒,你是沒有看到,他的身手有多好啊!我要是有他那樣的身手,就再也沒有人能欺負我了。可惜我沒有機會和他學。”

  又說,“他有個師傅,會畫那種燒烤桌的圖樣,還會畫一種叫飛機的東西。據說這種飛機可以載很多人,飛得又快又穩,咱們從京城回西京,只用幾個時辰。

你想想啊,咱們坐馬車要走一個月的路程,居然只要幾個時辰,那多好?我真想見見他的這位師傅。可惜,我連這道門都出不去。”

  當婉兒委婉地提到歐四少,贊揚他勇敢仗義,英明神武,不懼權貴,天下少有人能及的時候,小姐總是輕笑:

  “婉兒,你又發癡了吧?我告訴你他並不是你所想像的那樣無所不能。比如,他身材高大,卻遠遠沒有木斐那樣能打能飛;他外表看著冷靜高傲,實際上一樣會害怕,會喊救命,

會被嚇暈。他只是運氣比較好,生在一個富貴之家,長相比較好看,文采比別人好些而已。”

  純兒雖然罵過歐四少,但她承認歐四少這個人的確是許多女子理想中的完美夫婿。

  面對歐四少,二小姐如此不在乎,然而當木斐和四姑太太見面後,再也不肯搭理二小姐時,她卻看見二小姐躲在床角裡暗自垂淚。

  這些都讓純兒大膽地猜想,莫非小姐看上的其實是那位相貌平平,來歷不明,赤貧如洗的木斐?小姐不是一個以貌取人的人,這很好,可是太不切實際了。

  就是她這樣的小丫頭,也知道小姐和那個木斐是完全不可能的,純兒暗自替夏瑞熙嘆了口氣,鞠了一把傷心淚。

  做小姐也有做小姐的難過之處呢。比如說三小姐,自從二小姐訂了親之後,整個人都瘦了一大圈,憔悴得一陣風就能吹倒似的。

  每個人私底下都在說,這次一回去,三小姐就不得不和孫家那位癆病鬼少爺完婚了,燕兒就是怕和三小姐守一輩子的活寡,所以才趁亂偷偷逃走的。

  純兒繡完最後一針,正想進去看看夏瑞熙,一個負責管理花木的婆子瘋了似的從院子門口奔過,嘶聲尖叫著:“死人了!死人了!”



第二部:原來是他 第三十二章 流水(二)

  夏瑞熙把頭埋在被子裡,任由眼淚瘋淌。她前世的時候,不是沒有動過心,也不是沒有投入過感情,可是總有太多的不得已和難以預料,最後讓每一段感情都無疾而終。

  混來混去,年齡就大了,等到她驚覺年齡不等人的時候,一切早已不在她的掌握之中,人家不但會挑她的學歷,戶口,工作,長相,經濟條件,還會挑她的年齡。

  當她穿越重生之後,她以為自己來到這個世界,就是上天給她的一次機會。

  雖然也是剩女,好歹年齡小了那麼多,條件也不算差,完全可以仗著夏老爺夫婦的疼愛選個自己滿意的,誰知費盡心力,一切仍然不在她的掌握之中。

  純兒和婉兒勉強按捺住心裡的驚悸,敲了敲門:“小姐,小姐,快起來,出事了。”

  夏瑞熙胡亂擦了一把臉上的淚痕,坐起身來:“進來,出什麼事了?剛才我聽見有人大吼大叫,叫些什麼?”

  “是管院子的婆子,她說,死人了。”

  “死人了?”夏瑞熙翻身下床,“是誰?”

  婉兒道:“不知道,奴婢這就出去問問?”

  不等夏瑞熙讓人出去打探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已經有人跑來向她匯報事情的始末。

  原來那名負責管理花木的婆子今日像往常一樣地從井裡打水來澆花,卻聞道一股說不出的惡臭,她先前還以為是什麼貓貓狗狗的不小心掉進井裡淹死了,並沒有在意,讓人撈出來就是了。

  有誰會想到,裡面竟然是不見了好幾天,人人都以為私逃了的燕兒!

  燕兒的屍體很快就被夏老爺讓人用被子裹住抬走埋在了京郊的亂墳崗子裡,最後所得不過是一口薄皮棺材。

  夏瑞蓓聽說了這件事,哭得死去活來,躺在床上兩天沒有吃飯,起來以後親去燕兒墳前燒了幾斗紙,祈禱她來時投個好人家。

  下人們當著主子和管家的面都說,沒想到三小姐竟然如此有情有義。

  背地裡,大家都在猜測燕兒的死因,鑑於那幾日實在是太亂,也沒有人看見燕兒到底是怎麼死的。

  有人說她是因為思念死去的信兒,躲在這裡流淚,不小心滑下去的。也有人說,看見燕兒的頭部有傷口,估計是正好撞上潛入府中行竊的賊人,被打死了扔進井裡毀屍滅跡的。

  還有人說三小姐是貓哭耗子假慈悲,她平時對下人不好,經常打罵下人,是誰都看得見的,說不定,燕兒就是不堪受她的欺辱才跳的井。

  夏瑞熙也在猜測燕兒的死因。關於燕兒是因為思念死去的信兒不小心掉入井裡的這種說法,明顯是站不住腳的,那個時辰,就連她也不知道信兒的生死如何,更何論作為丫頭的燕兒?

  若是說燕兒是不堪受虐而自殺,她卻不相信,燕兒雖然沉默寡言,性子卻是極堅韌的,況且這幾日沒聽說夏瑞蓓怎麼打罵她。

  對於燕兒頭部有傷的這種說法,她特意去問過夏老爺,卻被夏老爺敷衍著趕回了房。

  接下來,有人說在月夜聽見有年輕女人的歌聲和哭聲,順著聲音尋去一看,竟然是燕兒坐在井沿上,看見有人去就轉身跳入了井中。

  夏瑞蓓房裡的小丫頭米兒的說法更是給這種說法增添了可信度,米兒神秘兮兮地告訴人說:三小姐每天夜裡都會做噩夢,總是在夢中呼喊燕兒,滿頭大汗,臉色清白嚇人。

  等她去喚醒三小姐,三小姐總是用一種毛骨悚然的目光看著她,問她聽見什麼了,她回答說聽見小姐叫燕兒了,三小姐就會大吼大叫著把她趕出去。米兒最後總結說,三小姐鬼上身了。

  一時間,鬧鬼的事情傳遍了整個夏家別院,人心惶惶,以至於在大白天也沒有人敢去後花園。

  對於這種情況,夏老爺很快使出雷霆手段,先是拿了造謠生事的米兒和幾個傳謠信謠的婆子下人,把他們俱都打了個半死,米兒當著全家上下的面承認關於鬧鬼的事情都是她瞎編的。

  那幾個人也說他們都是聽米兒說的,並沒有親眼看見過什麼鬼魂。

  這幾個人當然受到了更嚴厲的懲罰,接著夏老爺命人高價給夏瑞蓓重新添了叫做蘭兒和香兒的兩個丫頭,又填了那口出事的井。

  隨著時間的推移,大家都漸漸淡忘了那個溫順、沉默寡言的燕兒,鬧鬼的事情不了了之。

  夏瑞熙卻是敏感地發現,經過這件事情,夏老爺看夏瑞蓓的眼神變了,多了幾分痛心失望,一有機會就要教育夏瑞蓓心胸寬闊,做人厚道實誠。

  夏瑞蓓見著夏老爺時也是一副手足無措,心驚膽顫的模樣。

  一直靜觀事態變化的夏瑞熙此時得出了結論,燕兒的死與夏瑞蓓脫不了干係。

  而夏瑞蓓之所以會害死燕兒,應該是燕兒撞見了不該撞見的事情──除了夏瑞蓓出賣自己那件事情以外,再沒有什麼事情值得夏瑞蓓殺人。

  夏瑞熙想通以後,嚇得出了一身冷汗,為了掩蓋這件事情的真相,夏瑞蓓可以殺死一個燕兒,那麼接下來,她會不會也來害自己呢?虧自己還沉不住氣,天天拿臉色給她看。

  夏瑞熙再也坐不住,尋了夏老爺,別的也不多說,就把木斐告訴她的,那天早上看見夏瑞蓓和趙明韜說話的事情說了一遍。她雖然沒明說,但意思夠明白。

  血緣關係是一種奇怪的紐帶,多數情況下,在它面前,就是最正直無私的人也會變得護短不冷靜,他最先考慮的不是公正,而是親人的利益。

  比如燕兒的事情就是一個最好的例子,夏老爺明知是夏瑞蓓害死了燕兒,仍然不動聲色地替她掩蓋過去了。

  夏瑞熙不懷疑夏老爺對她的疼愛,但這件事情涉及到他的另一個女兒,一樣地血脈相連,一樣地打斷骨頭連著筋,夏老爺夾在中間,是最難做的一個。

  夏瑞熙不想為難他,只想把事情的真相告訴他,提醒他,讓他小心防範,以後不要再發生同樣的事情,給全家帶來滅頂之災。

  夏老爺的臉色頓時變得難看之極,不敢相信地看著夏瑞熙,試圖從她臉上找到一絲開玩笑的痕跡。但他失望了,夏瑞熙的眼神清澈冷靜,沒有怨恨,只是實事求是的敘述。
作者: foguin    時間: 2011-5-8 12:39 AM

第二部:原來是他 第三十三章 流水(三)

  其實,夏瑞蓓打死燕兒這件事,夏老爺心中早就有數,也曾經找過夏瑞蓓詢問。

  夏瑞蓓開始不肯承認,最後無法抵賴了,才推說燕兒忤逆她,說她要去孫家做寡婦,她一怒之下推倒燕兒,誰知燕兒的頭竟然會撞在井沿上,死了,她一害怕,就把燕兒扔了進去。

  夏老爺知道夏瑞蓓在說假話,燕兒是個什麼脾氣,他還是有數的,燕兒性格溫柔,沉默寡言,逆來順受,斷然不會說這種以下犯上,大逆不道的話。

  他雖然覺得夏瑞蓓的手段歹毒,卻到底是自己的親生女兒,死去的不過是一個小小的丫頭,便把這事兒掩蓋了下來。

  燕兒無父無母,他無法給她的家中補償,能做的,無非是給燕兒買個厚些的棺材罷了。

  現在聽夏瑞熙說了這種事情,他隱約猜到了事情的真相,一顆心不由寒透了底。

  無心之過可以原諒,但為了一己之私,出賣親姐,之後不思如何取得諒解,反而為了掩蓋罪行,殺人滅口,毀屍滅跡,欺瞞父親,無論她有什麼樣的理由和原因,都實在是讓人寒心。

  夏老爺仿佛突然老了一大截,雖是父女,但那層窗戶紙還不能捅開,況且他也不能把夏瑞蓓怎樣,不能送官,打一頓,罵一頓,不起任何作用,要是個小子,還可以趕出家門,

可這是個嬌滴滴的女兒,他怎麼也得顧著夏家的臉面。看來四姑太太的話沒錯,夏瑞蓓的秉性果然更像夏大伯,凡事只能想到自己,只顧著自己,不管其他人的死活。

  夏老爺沉默了很久,才對夏瑞熙說:“熙熙,你妹妹不懂事,要是做了什麼對不起你的事情,你不要和她計較,多擔待一些,好不好?我會教訓她的。

不是爹偏心,而是爹娘老了,只想家宅平安,你們都幸福快樂,不想姐妹成仇。你理解嗎?”

  夏瑞熙自然是很爽快地答應他,不看僧面看佛面,夏老爺的態度已經很明顯,她不能報復夏瑞蓓,不能和夏瑞蓓一個釘子一個眼的對著幹。

  她只能離夏瑞蓓遠遠的,小心防備,不和夏瑞蓓有任何實質上的交集。

  夏老爺長吁短嘆了幾日,頭大了一圈,肚子小了一圈,也沒想出到底要怎麼樣才能讓夏瑞蓓改邪歸正,他幾次想點醒夏瑞蓓,又怕夏瑞蓓因此更恨夏瑞熙,那是他最不願意看見的結果。

  好在夏瑞熙並沒有找他哭鬧,也沒有去找夏瑞蓓的麻煩,反而把這件事情摀得死死的,對她的寬厚,夏老爺心裡又是感激又是內疚,對夏瑞熙越發地疼惜。

  雖然夏瑞蓓如此不爭氣,夏老爺到底還是不能眼睜睜看著她落入火坑的。

  他到處託了京裡的關係,央人去和孫家商量,他還不敢說要悔婚,只能商量說由夏家出錢,先買幾個能幹的丫頭過去伺候著孫棹,讓夏瑞蓓晚幾年再出嫁。

  打算讓夏瑞蓓多拖些日子,等孫棹死了就一切都好辦了。

  孫家卻一口咬死,夏家無論出多少錢,就是搬了金山銀山去,他們也不答應。還說,夏家不要以為把女兒帶到京城去就可以悔婚,他們就是告到官府,也一定要把夏瑞蓓娶進門。

  如此一來,就是神通廣大的叡王也沒有法子,只能表示愛莫能助。

  隨著要回西京的日子越來越近,夏老爺心中越發煩悶,夏瑞蓓也越來越心急。趁著某日夏老爺從外面回來,她在書房外攔住了夏老爺。

  夏瑞蓓笑得甜蜜,遞上一支精緻的荷葉碗:“爹,最近天氣越發燥熱了,我給您熬了綠豆粥,一直冰著,現在喝了正好消暑。”

  夏老爺看見她心情複雜得很,一方面是因為她不爭氣,另一方面卻是想到她可憐,耐著性子強笑著接過去:“蓓蓓有心了。”

  夏瑞蓓挽著他往屋裡走,“您喝呀,看看甜味可適中?”

  夏老爺忍不住:“蓓蓓,你有事?”自從燕兒死了以後,夏瑞蓓總躲著他,如果沒有事,她斷然是不會找上門來的。

  夏瑞蓓低頭道:“爹,我聽說夏末我們就要回去了?可不可以多住一段時間?”

  “為什麼?你姐姐生了孩子,你母親帶著你弟弟在家中,你二姐要回去籌備婚事,時間挺急的。”夏老爺忙著收拾屋裡的醫書方子,自從因為夏瑞熙的事情和那位叡王結交以來,

貴妃娘娘和叡王總是愛找他的麻煩,三天兩頭的,總是請他去給一些神秘的人請脈,看病,開方子,有些方子換了平時,他是決計不肯開的。

  他在這京裡,日日提心吊膽,煩不勝煩,只想早日離開這個是非之地。

  “可是,孫家那裡……”

  夏瑞蓓顫抖著聲音,“二姐一成親我就再也沒有借口了吧?是不是很快就要嫁過去了?您認識那麼多貴人,他們有權有勢,一個小小的孫家算什麼?您就不能求求他們,幫幫忙嗎?”

  夏老爺煩躁地說:“爹和你說過多少遍了?叡王託人去說過很多次,孫家就是不同意,他們也拿這沒辦法,總不能把刀架在人家脖子上吧?”

  夏瑞蓓哭道:“二姐上頭柱香的事情他們都能做到,為什麼我的這一件小事,他們就做不到?他們是不是不肯幫忙?您再給他們送些錢呀?”

  夏老爺心情沉重無比,他停下手裡的動作,長長嘆了一口氣,試圖安撫夏瑞蓓:

  “蓓蓓,那是兩碼事。女兒一旦許了人家,就不能悔婚的,律法上明文規定,民間風俗也向來如此,不是送錢不送錢的問題。你不要急,爹爹再想辦法,定然不會不管你的……

這種事情,爹爹想了很久,等回去以後,不管他家願不願意,我都去給他瞧病,竭盡全力也要治好他。癆病雖然難醫,只要好好調養,用上好藥,也不見得就真的醫不好。”

  夏瑞蓓絕望地大口喘氣,幾乎要暈厥過去,歇斯底里地喊道:

  “你又在騙我,要是能醫好,他家還用得著這樣嗎?我不管,是你們給我定的親,我不嫁,死了也不嫁!你偏心!你和娘都偏心!你們不管我,不管我啊!”

  夏老爺又難過又煩躁,卻是無計可施,只能命人將夏瑞蓓扶回房去,任由她日復一日在痛苦和絕望焦慮中煎熬。

  夏末的時候,夏老爺帶了兩個女兒和幾大車從京裡買的東西,和歐二老爺父子,還有阿恪結伴一起踏上了回西京城的路途。

  而那位與歐青謹一直形影不離的木斐,卻不見了影子,據說是雲遊天下,找他的師父去了。

  有強技傍身,自由自在,無牽無掛,興之所至,四海為家,就是木斐這種遊俠生活的寫照。夏瑞熙靠在車壁上,出神地看著從車窗外掠過的樹影白雲,憂傷而迷茫。

  有人敲了敲車壁,純兒從車窗探出頭去,與人低語交談了幾句縮回頭來:“小姐,小姐,四少給您這個。”純兒興奮地遞給夏瑞熙幾朵早開的淡藍色野菊花。

  夏瑞熙驚訝得看向窗外,歐青謹一身石青色的長袍,騎在一匹棗紅馬上望著她微微的笑。

  夏瑞熙幾乎就要脫口而出:“為什麼?”她不會自作多情到認為人家突然愛上了她,所以越發覺得稀奇。今天早上的見面並不像她害怕的那樣──

  歐青謹認為是她死皮賴臉地要嫁給他,而不給她好臉色看。相反,他見著她的時候,雖然淡淡的,眼裡卻多了一種親切,就像一個關係不錯的老朋友。

  歐青謹又低聲對純兒說了幾句話,純兒微笑起來,放下窗簾,對夏瑞熙說:

  “小姐,四少讓我跟您說,他知道不怨您,好歹他救過您的命,您也救過他的命,彼此知道對方不是壞人,總比陌生人不知根底的要好。”

  婉兒眨眨眼:“這是什麼意思?你們馬上就是夫妻,怎能和陌生人相比?”

  夏瑞熙卻是呵呵笑起來,她和他算是患難之交吧?他送花未必就是真的想送花,不過是想帶給她這句話,感情人家比她想得開呢。

  她最狼狽的模樣他看見過,他最狼狽的模樣也在她面前暴露無遺,兩人都知道彼此的性情,不必假裝,想怎麼著就怎麼著。

  得不到真愛,和朋友搭伙過日子也不錯,只要希望不太高,失望也不會有太多。

  夏瑞蓓躺在後面一輛車上,昏昏欲睡。耳邊傳來蘭兒和香兒低低的交談聲:“呵呵,這位新姑爺真不錯,二小姐可真有福氣。”

  “啊,他還採花給二小姐。”

  夏瑞蓓冷冷地說:“吵什麼吵?是不是想重新學規矩?”不過一瞬,一次錯誤的決定,她的人生就開始改變。

  先是她的地位和形象岌岌可危,接著燕兒死了,日夜噩夢纏身,然而她默默地忍受並沒有起到想要的作用,夏老爺雖然沒有因為燕兒的事情嚴厲懲罰她,

但也沒有因為她報信救了夏瑞熙而高看她一眼。夏瑞熙則總是離她老遠,就是坐車,也不肯和她坐在一起,就算是她主動和夏瑞熙說話,夏瑞熙也是皮笑肉不笑。

  蘭兒和香兒害怕地看著夏瑞蓓身子抖成一團,哽咽出聲,眼淚留個不停,卻無人敢上前勸這位越發喜怒無常的三小姐。

  一陣風吹過,一小束開得燦爛的野花砸開車窗簾子,劃了個漂亮的弧線,落在蘭兒的腳旁。

  “呀!”蘭兒輕呼一聲,雙手拾起遞給夏瑞蓓,香兒揭開窗簾,卻只看見一個急匆匆打馬遠去的背影。



第二部:原來是他 第三十四章 流水(四)

  中午吃晚飯,有半個時辰的休息時間。夏老爺和歐二老爺興致勃勃地聊到了一處,沒有去管年輕人的動向。

  只因作為兩個家族的一家之長,他們彼此都很需要對方的力量,他們很中意這門親事,很珍惜這次合作的機會,卻很擔心那兩個冤家還是互相看不對盤,他們之所以為選擇結伴回西京,

也是想讓夏瑞熙和歐青謹能夠有一點相處的時間,彼此了解緩和一下,不要再把事情鬧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但是兩個主人公明顯並沒有這種自覺性,歐青謹自端了一杯茶坐在窗邊,不言不語。夏瑞熙則在丫頭的陪伴下,四處活動一下手腳,兩個人根本就沒有看過彼此一眼。

  那幾朵小花的插曲,也就不過是一個無關緊要的插曲罷了。送花的人無心,收花的人也無意,要的只是一種默契。

  阿恪端了個凳子縮在角落裡,一雙眼睛追尋著夏瑞蓓瘦弱的身影。

  討厭一個人有千萬個理由,對一個人動心卻不需要理由,只需要一個笑容,只需要一句話,或者是突如其來的憐憫,總之能讓你驟然心跳加快,就足夠。

  在萬佛寺上香的那天清晨,夏瑞蓓與他針鋒相對,讓他無比地憤怒,但當她笑嘻嘻地把頭伸到他面前要瞧他的籤時,她身上淡淡的香味霸道地充斥了他的鼻腔,讓他幾乎不能呼吸,

他表面上很不耐煩,很憤怒,實際上卻平生第一次心跳得失去了控制。不為別的,只為第一次有夏瑞蓓這樣身份的年輕女子,能不管他從哪裡來,不計較他的身份地和他嬉笑怒罵。

  當夏瑞蓓滿頭是汗,滿身是土,狼狽地抓著他的腳,求他救人的那一刻開始,他作為男人的驕傲和自尊得到前所未有的滿足和膨脹。

  在那個早晨,歐青謹和木斐離開以後,他負責夏瑞蓓的安全,極度慌亂和害怕的夏瑞蓓把他當做了那個可以依靠和傾訴的對象,她發洩一樣地告訴他,

她不被父母重視的痛苦和灰色的未來。

  也許是同病相憐,也許是好奇,知道了夏瑞蓓的不幸後,他越來越多地把目光投在這個驕傲,總與他作對,實際上還幼稚未經事的少女身上。

  他是歐家的恥辱,他們這樣對待他似乎是情有可原,而她明明和他那麼不同,為何也會如此不幸呢?

  他不過一兩個月沒有看見夏瑞蓓而已,不曾想,她竟然已經瘦弱蒼白到了這個地步,臉上的嬰兒肥完全褪去,卻露出美人胚子的模樣,她的眼神是陰冷的,

也許其他人看見了心裡會不舒服,他卻明白,有那樣眼神的人,心裡只怕更冷。

  阿恪很討厭夏瑞熙,這一點不容置疑,如今為著夏瑞熙要嫁給歐青謹,還有夏瑞蓓的原因,他更恨夏瑞熙了。

  夏瑞熙這種女人怎能配上他的四哥?明明是夏瑞蓓救了夏瑞熙的性命,她不但不感激,還像躲避什麼似的離夏瑞蓓遠遠的,更不要說去安慰夏瑞蓓,哪裡有這樣的姐姐?

  還有那個胖胖的,總是笑瞇瞇的夏老爺,也很可惡,他就沒見過如此偏心的父親,為什麼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女兒往火坑裡跳,他卻無動於衷?難道他們就不同情夏瑞蓓悲慘的遭遇嗎?

  阿恪有些想不明白。

  早上她看見歐青謹採了那幾朵帶著露珠的野花遞進夏瑞熙的車裡時,他莫名其妙地也跟著做了,甚至採得更多。扔進夏瑞蓓的車裡,他喜悅地聽見她終於停止了哭泣。

  他知道他所做的一切都起不了任何作用,但他還是想做。

  他小心地掩蓋著自己情緒,卻又無法控制地想看夏瑞蓓,他憂傷地想,只要她肯看他一眼,就夠了。

  當休息結束,眾人忙著收拾東西上路,無人注意的時候,夏瑞蓓終於回頭看他了,冷冷地,帶著挑釁。

  夏瑞蓓從袖中掏出那束已經蔫了的野花,對著阿恪晃了晃,不屑地扔在地上,用腳踩上去,左右碾壓,“我不稀罕你的可憐。”她高傲地仰著頭,頭也不回地上了馬車。

  阿恪的心一陣刺痛,隨即卻又釋然,在沒有人比他更了解此刻夏瑞蓓的心理和感受。

  只因他認為,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他們是同一種人,同樣被忽視,同樣不甘心,同樣有一個灰暗沒有前途的未來,而且週圍的每一個人似乎都認為是理所當然。

  情竇初開的少年日復一日地重復著他的凝望。

  第十天夜宿小客棧,阿恪坐在院子裡,癡癡地看著天上燦爛的群星,回想著夏瑞蓓的一舉一動,心裡酸澀而甜蜜。夏瑞蓓的丫頭香兒經過,扔給他一團紙。

  阿恪的心都要跳出嗓子眼來,撿紙的手都是抖的,他沒有馬上打開紙條,又在院子裡坐了很久,知道手心裡的紙都被汗浸濕了,他才起身回到房中剔亮燈去看紙條。

  三更時分,阿恪偷偷起身,躡手躡腳地把一蠱殘茶倒入門軸洞,悄無聲息地把門打開,探頭看了看,確定外面無人才掩門而去。

  “我來了。”阿恪口乾舌燥地看著不遠處那個瘦弱的身影,手心裡滿是冷汗,不知她約他出來時為了什麼?

  夏瑞蓓回過頭,尖俏的下巴和悲傷地神情頓時吸引了阿恪全部的目光,她的眼睛太黑,讓他看不清裡面的情緒:

  “阿恪,你是可憐我對不對?可憐我沒有人疼,可憐我立刻就要做寡婦是不是?”

  “是。”阿恪無意識地回答,隨即擺了擺頭:“不是,我只是不想要你難過。”

  “你是我什麼人?我難過不難過干你什麼事?我自己的爹娘都不管我,誰要你管我?”夏瑞蓓的眼睛像兩潭黑火,絕望和希望的火燄矛盾地交織著,越燒越烈。

  阿恪吶吶不能語,半晌才說:“我不是你什麼人。”

  夏瑞蓓冷笑:“那你來幹什麼?”

  “不是你讓我來的嗎?”阿恪無措地摸摸頭。

  “我讓你來你就來呀?你是傻的?你為什麼要聽我的話?”夏瑞蓓的聲音帶著一種奇異迷人的沙啞,讓阿恪全身都輕顫起來。

  他衝動地說:“當然,你讓我來,我就來,就算是外面下刀子,我也來。”

  “你為什麼要聽我的話?”夏瑞蓓堅持著要證明她心中的猜想。

  阿恪想了很久,才說:“我不知道。我說過,我想要你高興。”

  夏瑞蓓低垂著頭,久久不語,最後毅然決然地揪住了他的袖子,“你帶我走吧,阿恪?”
作者: foguin    時間: 2011-5-8 12:45 AM

第二部:原來是他 第三十五章 流水(五)

  夏瑞蓓晶瑩的眼淚在星光下閃著讓人眩暈的光輝,

“我不要過這種日子,我受夠了。你肯定也不想過這種日子,日日被人恥笑,瞧不起。我們走吧,走到一個他們永遠也找不到的地方,叫他們一輩子後悔。”

  阿恪暈乎乎的,只看見夏瑞蓓的嘴一張一合,直道她說:“叫他們一輩子後悔。”

  他才猛然清醒過來,夏瑞蓓是要他帶她私逃,私逃的下場是什麼?阿恪很清楚,滿腔熱血頓時消失不見,心裡害怕的不得了:

  “蓓蓓,如果他們不喜歡我們,就巴不得我們永遠消失才好,又怎會後悔?你和我不同,你父母終究是疼你的,他們不會不管你的,你還是回去吧?”

  夏瑞蓓嘲諷地看著他:“你不敢是不是?你怕了?你怕我拖累你?”

  她從懷裡摸出一個包裹,打開給他看,金銀玉飾閃閃發光,“看見沒有,這些東西夠你我好吃好喝一輩子。你只要去牽一匹馬來帶我走,我們就可以過上想過的生活。”

  看見夏瑞蓓那麼多貴重的首飾,阿恪有些心動,在他十七年的生涯中,這些東西他見過不少,卻從來沒有摸到過。

  夏瑞蓓說的話沒錯,只要不亂花,這些錢夠他們舒舒服服地用一輩子,他想要去西城,想去尋找那個人,一切都不是夢。

  但如果被抓到,他肯定會被外公打死的,夏瑞蓓也不會有好下場,想到這個,阿恪又猶豫了,他緊張地舔了舔嘴唇:“可是,如果被他們抓到……”

  此刻的阿恪已經在動心,正處於天人交戰的關鍵時刻,假如夏瑞蓓懂得男人,就該柔聲地不斷地蠱惑他,向他描述一個美好,充滿光明的未來。

  可惜夏瑞蓓不懂,也沒有經驗,在久等不到他肯定的回答後,她滿心都是被拒絕後的憤怒和恥辱,還有最後一個希望被打破以後的絕望和悲涼。

  “原來你都是騙我的!”夏瑞蓓發怒了,“我就知道你和他們一樣,都只會在口頭上說說,騙騙我而已!滾!膽小鬼!”她邊走邊輕聲說:“原來這世上所有人都靠不住。”

  要是她像夏瑞熙一樣的會騎馬,她用得著這樣求他嗎?

  阿恪狼狽地立在原地,看著夏瑞蓓越走越遠,感到前所未有的沮喪和空虛。

  他真的是個膽小鬼,日日想著去西域,離開這個鬼地方,離開那些可憎的嘴臉,卻總是害怕,怕自己會死在路上,怕自己沒有錢,怕自己離開後就再也回不來,因而一拖再拖。

  “阿恪。”歐青謹的聲音低沉地響起。

  阿恪驚慌失措地回頭,只見歐青謹站在不遠處的陰影裡,靜靜地看著他。

  歐青謹的眼裡沒有責怪,更多的是憐憫,阿恪忍不住,猛然撲到他懷裡,痛哭出聲:“四哥,我很沒用是不是?所有人都瞧不起我是不是?”

  歐青謹使勁把他推離懷抱,扶著他的肩膀,讓他站好,沉痛地說:“阿恪,我跟你說過的話你還是一句都沒有聽進去?

我告訴過你,一個人首先要瞧得起自己,別人才會瞧得起你,有用沒用,並不是個把兩個人說了就算的。你才十七歲,人生路還很長,為何總說這麼沒出息的話?是男子漢就把眼淚擦乾!”

  阿恪把一聲嗚咽使勁吞了下去,粗魯地用袖子使勁擦了擦眼睛,“你什麼時候來的?”

  “你剛出門我就跟來了。”

  “為什麼呢?你什麼時候發現的?”他明明一直都掩飾得很好,很小心的。

  歐青謹長嘆了一口氣,摟過他的肩膀:“傻阿恪,大家都看出來了,只有你自己才以為別人都不知道。”

  “大家都看出來了?”阿恪覺得這個消息猶如晴天霹靂。那今晚他如果真的和夏瑞蓓逃了,會怎樣?

  “不過他們不知道今晚的事情。”歐青謹拉著阿恪往回走,“害怕了?我不會讓這種事情發生的。”

  假如阿恪真的要帶了夏瑞蓓逃走,他必然要阻止的。阿恪頑劣,卻單純,哪裡會是那個心思不正,惡毒女子的對手?只怕被夏瑞蓓賣了還要幫她數錢。

  “四哥,我對她……”阿恪試圖對歐青謹說明他對夏瑞蓓只是同情,真的只是同情,或者說,他以為只是同情。

  “阿恪,生活不可能永遠一帆風順,每個人都有自己必須要面對的不幸,可為什麼有些人能越活越好,有些人卻只能越過越悲慘?

因為他們有的人努力了,有的人卻只會哭,只會怨恨,只會責怪。你要記住,不要怨恨,不要責怪,只有依靠自己的力量不斷努力,才能越過越好。”

  “四哥,你是因為這個,所以才答應娶那個女人的嗎?”阿恪同情地看著歐青謹,“她就是你必須要面對的不幸?你送花給她,就是在努力把日子過好?”

  歐青謹苦笑了一下:“算是吧。這對我來說是不幸,對她來說也是不幸。以後不要這個女人,那個女人的稱呼她,她,就是你的四嫂了。”

  歐青謹本意是想開導阿恪,叫他不要像夏瑞蓓那樣面對生活中的困境而只會怨恨和嫉妒,遷怒他人,離正確的道路越來越遠。誰知阿恪這傢伙總是不會抓重點,總是本末倒置。

  夏老爺腹脹而醒,起身解手。卻聽兩個看行李馬車的護院低聲交談:“剛才過去的那個人你看清了沒有?好像是三小姐?”

  “你眼花了吧?深更半夜的,小姐們趕了一天的路,這會兒不好好睡著,還起來在外面晃?再說了,這黑燈瞎火,人生地不熟的,小姐她能有這麼大的膽子?”

  “也是啊?不對,明明剛就是三小姐。我絕對不會看錯的,她要去哪裡呢?”

  夏老爺大驚,忙往夏瑞蓓的房間趕去。

  夏瑞蓓房間裡黑燈瞎火的,卻能聽見她那兩個丫頭蘭兒香兒的竊竊私語聲。

  “香兒,今日你幫小姐扔給恪少爺的紙條上寫些什麼?”

  “我又不識字。不過我猜也猜得著,小姐肯定是看上他了,約他今晚見面來者。”

  “你怎知道?”

  “要不,小姐這會兒會偷偷出去?還讓我們看好門,不許出去?有人問就說她睡了?”

  夏老爺聽到這裡,什麼也顧不得,急吼吼地下了樓,朝阿恪住的院子奔去。

  身後兩個丫頭還在繼續議論。

  “香兒,我好怕被老爺知道。”

  “我也怕,可是縣官不如現管,咱們要是得罪了三小姐,同樣也是留不下來的。莫非,你我還能去告發她不成?她是千金小姐,是主子,這種事情不同尋常,說出去就是丟臉丟命的事。

我們就是去告訴老爺,老爺肯定不會信,指不定還要說我二人誣陷。就算他當時表示信了,三小姐也受了懲罰,你以為我二人能討得了好嗎?你還記得前年賣入張府的酸梅兒嗎?

她不就是為了這種事情丟了命的?拖得一天算一天吧?”

  “……是這麼回事,可我還是害怕,小姐這麼長時間了還不回來,她會不會跑了?”

  “不會吧?她空著手出去的。”

  “你傻了?她最值錢的是首飾,那能有多大一包?往懷裡袖裡一塞,這黑燈瞎火的,咱們哪裡看得見?還是看看首飾在不在吧?”

  屋裡亮起燭火,響起一陣翻弄聲,蘭兒哭了起來:“哎呦,首飾盒果然是空的。媽呀!怎麼辦?還是去告訴老爺吧?我們肯定會被打死的。”

  “再等會兒吧?要是等到四更她都不回來,咱們倆也跑吧?左右都是死路一條,還不如冒險跑一回,也許還能活下去。別哭了,我去收東西,你去門口看著點兒。”

  “可是我害怕,香兒,咱們跑也跑不了多遠啊?”

  “喊你去你就去,你咋那麼多廢話呢?去不去由你,反正我是不會坐以待斃的!”

  “你別生氣啊,我去,我去還不成嗎?”蘭兒抽泣著摸出去,坐在樓梯口,一邊張望,一邊忍不住害怕的掉淚。

  卻說夏老爺躲躲閃閃地好不容易才找到夏瑞蓓和阿恪會面的地方,正好看見夏瑞蓓從懷裡掏出首飾給阿恪看,讓他帶她走的一幕。

  夏老爺猶如五雷轟頂,嘴裡澀得發苦,眼睜睜地看著阿恪拒絕了夏瑞蓓,夏瑞蓓發怒而走,歐青謹突然出現把阿恪帶走。

  夏老爺腦子裡亂麻麻的,無意識地跟著夏瑞蓓的身後,滿心想的都是,夏家的臉面全都給夏瑞蓓丟光了,這下子連歐青謹也知道了,肯定不會再要夏瑞熙,他怎麼辦?!

  夏瑞蓓走到馬廄邊,看了許久,試圖伸手去摸一匹馬兒。馬兒不認識她,煩躁地打了個響鼻,撂了撂蹄子,夏瑞蓓嚇了一跳,忙縮回手,無奈地嘆了口氣,轉身回去。

  她埋著頭上了樓,蘭兒聽見樓梯響,一抬頭看見是她,險些哭出聲來:“小姐,您回來了?奴婢們還以為您……”

  夏瑞蓓沒好氣地道:“你沒長眼睛?”卻見蘭兒拼命朝他使眼色,夏瑞蓓心頭一跳,抬眼望去,只見她身後站著一個高大的身影,不是夏老爺又是誰?

  夏瑞蓓不由心跳加速,冷汗涔涔,腳下一軟,就往下倒去。

  “呀!小姐!”香兒驚叫起來,夏老爺快步上前,低聲喝道:“閉嘴!”他這會兒最怕的就是被人知道這件醜事。

  “爹……你怎麼走路都不出聲兒?”夏瑞蓓驚恐地看著夏老爺憤怒扭曲的臉,全身癱軟,站不起來。



第二部:原來是他 第三十六章 流水(六)

  夏老爺捉住夏瑞蓓的胳膊,把她往屋裡拖。他的手仿佛鐵條一樣箍得夏瑞蓓眼淚汪汪,卻又不敢吱聲。

  進了屋,夏老爺把她扔在地上,呼哧呼哧喘粗氣,仍然壓低了聲音:“是我幫你拿出來,還是你自己拿出來?”

  “什麼?拿什麼出來?”夏瑞蓓裝暈。

  “啪!”夏老爺憤怒地甩了她一個耳光,“我給你這許多首飾是讓你拿去傷風敗俗,與人私奔的?我的臉都給你丟乾淨了!你是非把我氣死你才甘心啊?”

  夏瑞蓓的左臉頰火辣辣地疼痛,她跪在地上倔強地說:“你打吧!打死我最好!我早死早超生!”

  夏老爺撫著胸口長嘆一口氣,對站在一旁瑟瑟發抖的兩個丫頭低聲道:“你們去把她懷裡的東西搜出來!”他很想大聲地吼叫,卻又害怕客棧中的其他人聽見,外傳了家醜。

  蘭兒有些害怕地湊上前去:“小姐,您……”

  夏瑞蓓側著臉不說話。兩個丫頭無措地看著夏老爺,簡直不知該怎麼辦才好。

  夏老爺瞪著兩個丫頭,幾乎要把二人生吞活剝,香兒打了個寒顫,給蘭兒使了個眼色,上前道:“小姐,奴婢得罪了。”她按住夏瑞蓓,讓蘭兒在夏瑞蓓懷裡搜。

  夏老爺看著面前的那包金銀玉飾,胸口一陣陣的悶疼,眼前發黑,話都說不出來。

  這些精美的首飾價值不菲,成色、造型、做工、鑲嵌之物無一不是精益求精,都是他和夏夫人不遺餘力地四處搜羅材料打造而成的,為的是把女兒裝扮得更美麗,讓女兒幸福快樂,

將來到了婆家也有臉面。他哪裡會想到,有一天夏瑞蓓竟然會拿了這些首飾,不顧一家人的臉面和死活去私奔?

  想到自己為了這個家歷盡風霜,操盡了心,一年十二個月中倒有九個月不在家中,為的是兒女成器,將來能過上幸福生活,他好安享晚年。

  誰知卻養出了這樣任性,自私,不知好歹的女兒,真是家門不幸,夏老爺難過萬分,簡直想放聲大哭,但他到底還是忍住了:“你可知私奔會有什麼下場?你和我們全家都會聲名盡毀,

被人的唾沫淹死的,你知不知道?你就是不心疼我們,你也不能這樣毀了自己一生啊!奔者為妾,你會一輩子都被人瞧不起,被人恥笑,將來你的孩子也會恨你,你明不明白?”

  夏瑞蓓哭道:“我當然知道!你以為我想啊?但這都是你們逼我的!你們不顧我的死活,我還不能為自己打算打算嗎?”

  她雖然哭得傷心,也拼命壓低了聲音,她到底還是怕其他人知道她不守婦道的。

  夏老爺又驚又怒:“我們如何不顧你的死活了?”為了她,他操了多少心,難過了多少回,結果她居然說他不管她的死活。

  夏瑞蓓哭得一塌糊塗,口氣卻是絲毫不鬆:“明明都是她惹出來的禍,倒霉的卻總是我。她是個掃把星,讓一家人都跟著她倒霉,害得我還沒嫁,就要守寡,

你們卻只想著要幫她燒頭炷香,沒人管我。她自己招蜂引蝶,卻害得我牽連受罪,她如今倒是時來運轉,交了好運,我呢?我卻要日夜擔驚受怕,去守寡!你們可有人管過我?

真心為我打算過?我不是你們親生的嗎?你們太偏心了,只顧著你們的名聲臉面和他們三個好過,根本不管我的死活,還要我逆來順受?你們做夢!”

  夏老爺氣得太陽穴一抽一抽地疼,胸口仿佛有千斤重石壓住,指著夏瑞蓓,一口氣上不來,翻著白眼,癱倒在椅子上。

  蘭兒“啊”了一聲,“小姐,老爺不好了,您快來瞧瞧他是怎麼了?”

  夏瑞蓓看見夏老爺半死不活的模樣,也嚇傻了,尖叫了一聲之後,傻呆呆地站在原地不敢動。

  還是香兒機靈,一個箭步衝出去找夏瑞熙。

  夏瑞熙猛聽見香兒的喊聲,說夏老爺不行了,什麼也顧不得,拖著鞋只著中衣,披頭散髮就衝了出去。純兒忙取了件披風喊著追了出去。

  待夏瑞熙趕到,夏老爺已經被聞聲趕去的歐青謹放平在了床上,又由著他喂下了半杯熱水,漸漸緩過氣來了。夏金在一旁偷偷抹眼淚,夏老爺夜半起身,他就聽見了。

  雖然夏老爺體恤下人,沒有喊他伺候,他到底還是不放心,也跟著起了身。卻剛好看見前因後果。撞見主人家的隱私,他不敢出聲,直到聽見蘭兒叫起來,他才什麼也顧不得衝了進去。

  純兒拿著披風追進來,責怪地給夏瑞熙披上,夏瑞熙這才發現自己沒穿外衣,不由羞紅了臉。

  歐青謹卻像什麼也沒看見似的,對著她點點頭:“不要急,沒什麼大事,休息一下就好。我先回去了,有什麼事情讓人來喊我。”

  夏瑞熙老老實實地應了一聲:“好。”示意夏金送歐青謹出去,她忙著去看夏老爺:“爹爹,您這是怎麼了?”

  只見夏老爺臉色青白,閉著眼睛不說話,夏瑞蓓躲在角落裡,把一塊手絹咬在嘴裡低聲哽咽。香兒和蘭兒猶如兩隻受驚的兔子,眼睛只是亂轉,看哪裡都不是。

  夏瑞熙心中有數,只怕是夏瑞蓓又做了什麼事情傷了夏老爺的心,有心要問,又怕夏老爺再聽一遍更傷心,便對純兒使了個眼色。

  純兒引了兩個丫頭在外間逼問原因,夏瑞熙則拉起夏老爺的手低聲說:

  “爹爹,您要是心裡不舒服,就對女兒說出來,不要總憋在心裡。要是憋出病來,可怎麼好?現在家裡只有娘和弟弟,弟弟那麼小,也不知他們最近過得好不好?

弟弟的書 讀得怎麼樣了?還有姐姐給您生了小外孫,您就不想早些趕回去去見見?如果是我們不聽話,讓您生氣了,您說出來,我們也好改正,是吧?蓓蓓?”

  “啊?”夏瑞蓓這才反應過來,走到夏老爺床前跪下,涕淚滂沱:“爹爹,都是女兒不孝,女兒絕不是有意要惹您生氣的,您原諒女兒吧?”

  夏老爺的眼皮動了動,把臉轉開,低聲說了句:“出去!”見夏瑞蓓不動,抬手揮落床頭上的杯子:“滾出去!”
作者: foguin    時間: 2011-5-8 01:01 AM

第二部:原來是他 第三十七章 微雲(一)

  夏瑞蓓一聲嗚咽含在嘴裡,咬緊了嘴唇,看著夏老爺,出去不是,不出去也不是。

  夏瑞熙長嘆了一聲,只得拉起夏瑞蓓:“蓓蓓,你先去我房裡歇著,我在這裡照顧爹爹,有事我讓人叫你,好不好?婉兒,把三小姐照顧好,有什麼事情,我唯你是問!”

  婉兒忙應了,半拉半扶地把夏瑞蓓帶了出去。

  夏金沉著臉指著香兒和蘭兒道:“你二人也跟去伺候三小姐,若是敢動其他歪心思,小心我剝了你們的皮!看是我的馬快,還是你們的腿快!”

  香兒和蘭兒此時已知自己想跑的心思給人知道了,白著臉諾諾地跟了婉兒去不提。

  純兒悄悄對夏瑞熙說了事情的前因後果,夏瑞熙看著夏老爺那痛苦憔悴的模樣,心疼萬分。

  夏金又道:“四少真是個好人,那兩個死丫頭叫起來把好多人都驚醒了,是他出面說老爺舊疾復發,驅散了人群,要不,哪裡會有如此清靜?”

  夏瑞熙長嘆一口氣,只怕夏家的什麼醜事都被歐青謹知道了,也不知他會如何看待她們家,他那般高傲,如此只怕更瞧不起她家了吧?

  夏老爺長吁一口氣,虛弱地說:“熙熙,你過來!”

  夏瑞熙忙過去伏在床前:“爹,您老好些了嗎?要不要吃點藥?您說個方子,我這就寫下來,讓人取來,我馬上就熬。”

  夏家的馬車裡總帶有些常用的藥材,以備不時之需,只要夏老爺說要用哪幾種藥,她可以馬上就去弄來。

  夏老爺道:“不必了,我沒有大礙,你讓人去我房間枕頭下的那個盒子裡取幾料丸藥來服下就行。”

  夏金不等夏瑞熙吩咐就忙著去取藥。

  夏瑞熙道:“爹爹,事情經過我都知道了,反正也沒有造成嚴重的後果,您不必太過憂慮。蓓蓓不懂事,不曉得世上的險惡,說話也不知輕重,您不要和她一般見識,自己的身子要緊。

您是我們家的頂梁柱,可不能倒下。”

  夏老爺難過的搖頭:“你不知道她說的那些話,家門不幸,家門不幸啊!”

  明明是她出賣陷害夏瑞熙,又害死了燕兒,最後反倒變成是夏瑞熙牽連了她,所有人都對不起她,她就從來沒有反思過自己的所作所為是否對得起人。

  幾個孩子都是一樣教養,為什麼差別就這麼大呢?難道真的是天性?

  遇上這樣的事情,夏瑞熙也找不到什麼話可以安慰夏老爺了,只能尋些從書上看來的笑話講給夏老爺聽,又和他猜測夏瑞楠生的兒子是什麼樣子的,是像夏家人多一些呢?

  還是像武家人多一些?是胖還是瘦?慢慢地,夏老爺的心情要紓解了些,吃了純兒拿來的藥,沉沉睡去了。

  此時已是五更天,夏瑞熙怕婉兒應付不了夏瑞蓓,命夏金好生伺候夏老爺,自己去勸解夏瑞蓓。

  晨曦中,有人在院子裡舞劍,姿勢優美嫻熟,動作猶如流水行雲,正是歐青謹。

  他見夏瑞熙主僕二人停下來看他舞劍,不好意思地收了劍,走到離夏瑞熙十步遠的地方抱了抱拳:“二妹妹,世叔好些了嗎?”

  夏瑞熙對著他福了福:“多謝四哥關心,我爹好多了。多虧了您,才沒有讓事情變得更糟,有勞您了。半夜驚擾了您,讓您見笑了。”

  歐青謹忙搖手:“這是我該做的,何必如此客氣?其他事情你都不必擔心,我都處理好了。”他說是他該做的,也就等於默認了他們之間的關係。話一說出來,兩人都覺得臉有些發燙。

  夏瑞熙想了想,又道:“不知可驚擾到世伯?等他老人家起身後,我去向他老人家賠禮。”

  她這話不無試探之意,想試探一下歐二老爺是否知道了她家的醜事,也好心中有數,只要歐家有一絲瞧不起鄙視夏家的意思,她馬上就撤退,絕對不去討好央求。

  要嫁給自己不喜歡的人已經很難過了,更何況人家還帶了有色眼鏡看她?夏瑞熙自問是沒有那個勇氣的。

  歐青謹道:“二妹妹不必多禮,家父夜間少眠,需要喝藥以後才能安穩入睡,睡著後不到天亮是絕對不會醒的,因此昨夜之事不會驚擾到他。”

  夏瑞熙暗自道了聲僥幸,這樣的醜事要是被歐二老爺知道了,想必阿恪討不了好,夏家也要被他鄙薄吧?

  “咳!咳!你二人一大清早就在說什麼呢?”歐二老爺在管家歐墨的伺候下,踱著方步走出來,目光炯炯地看向二人。

  夏瑞熙忙拉緊了披風掩蓋自己的衣冠不整,對著歐二老爺福了福:“請世伯原諒我無狀無禮。”

  歐二老爺這才注意到夏瑞熙形容憔悴,一件披風從頭籠到腳,頭髮也只是鬆鬆綰了一個鬢,是沒什麼禮儀可言,不由不快地皺了皺眉頭。

  歐青謹對於歐二老爺的脾氣性格是再知道不過,知道歐二老爺平生最注重儀表,特別見不得女子失了婦容。生怕他會斥責夏瑞熙,忙上前道:“爹,夏世伯昨夜起身解手時舊疾突發,

倒在三妹妹門口,嚇著了三妹妹。三妹妹的丫頭不經事,跑到二妹妹門口大吼大叫,二妹妹心急如焚,顧不上梳洗,就直接過來照料世叔,安慰三妹妹,一直忙亂到現在,所以……”

  歐二老爺聽了,神色稍緩,對夏瑞熙道:“你孝順是好事,但未免也太慌亂了,要是真的遇上大事,你這副模樣如何見得人?以後要注意,莫要失了婦容。”

  夏瑞熙吶吶地應了,感激地看了歐青謹一眼,把他剛才的話都記在心上,打算回去以後和夏瑞蓓、香兒、蘭兒統一口徑,把這件醜事徹底壓下來。

  歐二老爺見她惶恐不安地站著不敢走,對她的溫順還較為滿意,捋著鬍子道:“你忙亂了一夜,快快回去休息一下。你爹那裡不要擔心,青謹會替你照看的。”

  夏瑞熙如奉綸音,自告退回房不提。

  而夏瑞蓓昨夜去了夏瑞熙的房裡之後,便一直坐在床上,任由婉兒怎樣勸說,都不肯睡覺,只是一言不發,默默流淚。

  婉兒勸了幾回,也累了,想著只要夏瑞蓓不尋死覓活,不偷跑,她就算完成了夏瑞熙交給她的任務。

  當下也不再勸,自端了個凳子坐在門口守著,指使蘭兒和香兒兩個丫頭做事,一會兒讓她們打熱水給夏瑞蓓洗臉,一會兒又讓她們給夏瑞蓓倒茶。

  蘭兒和香兒其實也累慘了,心中不忿婉兒指使二人,卻又因剛剛做了錯事,生恐主子重罰,不敢再得罪二小姐身邊的大丫鬟,只能把那口氣生生咽下去,乖順無比,

小嘴甜甜地吹捧著婉兒,蘭兒遞過一杯熱茶,低聲道:“婉兒姐,您喝茶呀?忙了這半日,想必口渴了。”

  婉兒不接茶,低聲罵道:“正經主子還在那坐著哭呢,我不敢喝這茶。都是你們這些小蹄子指使的,害得一家子半夜三更不得安寧。

你們等著瞧,要是老爺好好的,也就不說了,要是老爺有個三長兩短的,你二人就等著陪葬吧!”

  她這段時間一直很老實,夏瑞熙對她也就要好許多,其他下人看在眼裡,都要高看她一眼,她體面了許多,不由又以一等丫鬟的身份自居,斥責起這兩個她早就看不順眼的丫頭來。

  聽說要她二人陪葬,蘭兒一驚,手晃了晃,滾燙的熱茶澆了一手,又不敢扔掉杯子,只能左手換右手,右手換左手,舉著被燙紅的手呼呼吹氣。

  香兒要冷靜些,賠笑道:“婉兒姐,您和咱們都是一樣的命,還不知道這伺候人的難處?主子要做什麼,咱們哪裡有那個本事攔著?哪怕就是多說一句,也要看膽子夠不夠。

您是個有福氣的,妹妹們還指望沾沾您的福氣救命呢。若是幫了小妹們的忙,以後孝敬是少不了的。”

  說著拿出一根銀簪塞給婉兒:“這是小姐高興時賞的,我捨不得戴,從沒戴過,您人才比我好,就送給姐姐戴了。”

  蘭兒也邊吹手邊說:“是呀,是呀,如今老爺病著,就是二小姐做主,您是二小姐身邊的紅人,幫我們說句話吧?我們一定把您當奶奶一樣供著,您喊往東,咱們絕不敢往西。

我那裡有絕好的胭脂,改時候就給姐姐送過來。”

  婉兒瞇了瞇眼:“我只是一個奴婢罷了,當不起你們這樣的尊敬,怕折了壽。你二人都是京城裡長大的?”

  婉兒對當初送她胭脂的唐婆子印象特別深,以為京城裡的人做事都是如此,愛拿錢來買人的。她想著,這兩丫頭的做派與唐婆子差不多,想來不是京城人也定然在京城待過不少時間。

  “那當然啦。我五歲上就在京裡了。”

  蘭兒有些驕傲,她和香兒屬於那種從小就被京城裡的人牙子挑出來,專門針對大戶人家調教的,容貌清秀,機靈乖巧,無論針線活,廚房活都是做得極好的,人情世故,更是特別調教過。

  像這樣的丫鬟,價錢是普通丫頭的兩三倍甚至四五倍,所以她們也覺著自己要比一般丫頭要體面些,要有見識些,說話行事間難免帶了幾分驕傲。

  婉兒見蘭兒那得意的模樣,心裡很不舒服,京城裡買的丫頭了不起呀,頂齊天還不是和她一樣的丫頭命。看她怎麼收拾這兩個不知天高地厚的丫頭。



第二部:原來是他 第三十八章 微雲(二)

  婉兒輕哼了一聲,推開香兒的銀簪子:

  “你們既然是京城裡長大,就該知道有些事情不是用錢就可以解決的。就比如說,冒犯了貴人,犯了王法,那是能用區區幾個錢就能解決的麼?要真是這樣,那王法做什麼的?”

  她扶了扶自己頭上兩根更粗、成色更純的銀簪子,示意自己的銀簪子比香兒的好得多,她才不稀罕香兒的銀簪子:“我只是一個小小的奴婢,你們這事兒,我幫不了你們。

還是等二小姐來,你們去求她的好。你們這功夫,還不如去伺候好了三小姐,興許二小姐能看在你們對主子忠心的份上輕饒了你們也不一定。”

  香兒無奈,只得收回簪子,和蘭兒立在一旁:“二小姐怎麼還不回來?我們去瞧瞧?看看可有什麼幫忙的?”

  婉兒哪裡容得她到夏瑞熙跟前獻殷勤?

  冷冷地把凳子一拉,堵住門:“我們小姐那裡自有純兒伺候,再不濟,還有老爺身邊的長隨幫忙,你們是三小姐的丫頭,身上還帶著罪,跑去湊什麼熱鬧?”

  指著香兒:“你去看看三小姐,她要是睡著了,給她蓋好被子,若是不舒服,就捏捏手鎚鎚腿什麼的,要是伺候不週,小心罪加一等!”

  哼,居然敢往她的小姐身邊湊,也不看看她婉兒可是吃素的?

  香兒和蘭兒恨死了婉兒,又拿她沒有法子,只得賠笑進去看顧夏瑞蓓。

  床與外間不過只是隔著一層薄薄的屏風,夏瑞蓓早把幾人的話聽在耳裡,見自己的丫頭拼命討好夏瑞熙的丫頭,總想往夏瑞熙身邊湊,心裡又苦又澀,越發傷心憤怒。

  “開門!小姐回來了。”門外響起純兒的聲音,婉兒忙起身拉開門,笑道:“小姐,您回來了?老爺可好些了?沒什麼大礙吧?”

  夏瑞熙應了一聲,把披風解下來遞給婉兒,“伺候我梳洗穿衣,馬上準備早飯。三小姐呢?”

  婉兒往屏風揚揚下巴,低聲道:“一直在裡面哭呢,怎麼勸都勸不住,這會兒才停住。您半宿未睡,不休息會兒?”

  夏瑞熙接過婉兒遞來的熱毛巾,邊擦臉邊往裡走:“不睡了,老爺那裡離不得人,我就是回來看她和換衣服的,等會還要去伺候老爺吃飯。”

  “二小姐,您大慈大悲,饒了奴婢吧?”一聲嬌呼,香兒和蘭兒拋下夏瑞蓓衝出來齊齊跪倒在夏瑞熙面前磕頭。

  夏瑞熙皺了皺眉頭,這兩個丫鬟,她一點都不喜歡,總覺得她們太機巧,心思太多,靠不住,某些方面甚至還不如婉兒,也不知當初夏老爺為何會買這兩個人的?

  婉兒在旁見夏瑞熙臉色不悅,上前道:“沒看見二小姐忙著嗎?耽擱了主子的事,你們承擔得起麼?”

  夏瑞熙冷聲道:“你們先起來,好生伺候三小姐。至於你二人犯下的事,稍後再審。

你二人聽好了,昨夜的事情是老爺舊疾復發,倒在三小姐門口,驚嚇了三小姐,其他的,你們一概不知,可明白嗎?如果不明白,我就讓人封了你二人的嘴!”

  香兒和蘭兒聽說夏瑞熙要讓人封了她二人的嘴,以為是要她二人的命,抖成一團,結結巴巴地說:“小姐饒命,奴婢明白。”

  沒想到平時話不多,總是笑瞇瞇的二小姐居然是個狠角色啊,一來就想要她二人的命。

  夏瑞熙見恐嚇成功,又吩咐婉兒:“婉兒,你去找兩個婆子來幫忙看著。沒我的允許,不許蘭兒和香兒與其他人說話,更不許亂走。”

  “哎。”婉兒興高采烈地應了,馬上跑出去找人來幫她看人。夏瑞熙這才進裡屋去看夏瑞蓓:“你怎樣了?”

  夏瑞蓓聽見她的聲音,總算是有了點表情,沙啞著嗓子問:“爹怎樣了?”

  夏瑞蓓眼睛紅腫得像兩顆桃子,頭髮亂糟糟的,身上的衣服皺成一團,萎靡不振。見她那可憐可恨樣兒,夏瑞熙又忍不住有些心軟,長嘆了一口氣:

  “爹吃了藥,才睡了。你為何這樣糊塗?你就是跑了,又能跑到哪裡去呢?再說了,你對阿恪的了解有多少?就不怕他半路拿了錢,扔下你跑了?外人再怎樣也是親不過自己父母的。”

  夏瑞蓓不答她的話,默了半晌,才道:“你不必假惺惺地勸我,也不必可憐我。我只是沒想到會把爹爹氣成這樣,其他的,我並不認為我錯了,只是命沒你好罷了。

阿恪雖然是個膽小鬼,但最起碼他不像你們這樣冷血,還會同情我。你們只會往死裡逼我。”

  夏瑞熙氣得要死,“你做了錯事,還有理了?我們怎麼逼你了?爹爹為了你的事情,操了多少心?昨日我還聽見他和歐二老爺說,請他幫忙再去和孫家說說呢。

你是爹娘的親生骨肉,他們怎麼會捨得你去吃苦?爹和娘對你怎麼樣,你心裡沒有數嗎?”

  “親生骨肉?他們眼裡的親生骨肉從來都只有你們三個,我什麼都不是。你們是不是非要等到把我騙上花轎,做了寡婦,成全了夏家的名聲,你們才高興?你們怎麼都這樣不待見我呢?”

  夏瑞蓓現在就是一個被迫害幻想狂。

  夏瑞熙簡直無語了:“你怎麼這樣難說話?他們若是不疼你,又怎會讓你來京城散心?做人要有良心。你最好不要再去氣爹爹,否則他要是有什麼,我決不會輕饒你。

這個家裡,不是只有你一個人要活,還有娘和弟弟要依靠爹爹。”

  “是,我沒良心,就你最有良心。當然啦,歐家的四少奶奶,還是親王保的媒,多風光啊!自然要裝出一副善良大度賢淑的虛偽樣兒,否則怎麼對得起你夏二小姐的鼎鼎大名呢?”

  夏瑞蓓諷刺地翹起唇角。

  夏瑞蓓一直想不通,夏瑞熙到底是什麼地方比她好。

  夏瑞熙成天就想著玩,寫字沒她寫得好,作詩沒她做得好,繡花沒她繡得好,彈琴也不如她,畫畫也不如她,粗野聞名,十五歲了,還沒人上門提親。

  父母卻只是輕描淡寫地罵罵而已,罵歸罵,夏夫人還是常帶著她出去做客亮相。就是打她壞主意的,也是個親王之子,還因禍得福,得到這麼好的一門親事。

  憑什麼她夏瑞蓓就是吃苦守寡的命?明明當時最慘的人是她,最需要燒頭炷香的人也是她,夏瑞熙什麼事都沒有,偏偏全家人都要讓夏瑞熙去燒那頭炷香,而不是讓她燒。

  那頭炷香要是她燒了,想必現在走好運的人就是她,而不是夏瑞熙了。夏瑞蓓越想越氣,越想越覺得夏老爺夫婦偏心,看向夏瑞熙的眼神也就越加不善。
作者: foguin    時間: 2011-5-8 01:14 AM

第二部:原來是他 第三十九章 微雲(三)

  夏瑞熙見夏瑞蓓情緒越來越激動,顯然不適合再做思想工作,忙舉雙手投降:“好好,你歇著,我不惹你。”

  三下五除二把衣服換好,梳好頭,往外走:“你如果不想睡,就洗洗臉,換換衣服,吃點東西,說不定等會兒爹好些了,還要上路。”

  夏瑞熙不提上路還好,一提上路,夏瑞蓓只覺得心裡的邪火直往上拱,眼睛四下裡瞟瞟,探手抓到一個花瓶,咬牙切齒的向著夏瑞熙的後腦勺扔去。

  夏瑞熙話音未落,只聽得腦後風響,還沒反應過來,純兒已經一把將她推開,一個花瓶擦著她的鬢角飛過去,落到地上摔得粉碎。

  夏瑞蓓立在床邊,手捏成拳,怒目而視,竟然是一副恨不得夏瑞熙立時就死的模樣。

  夏瑞蓓見夏瑞熙看過來,大吼了一聲:“我最恨你這副假惺惺的樣子!合著你最大度,最懂事?裝給誰看?你心裡一定很得意吧?讓我上路去送死,你們就這樣心急啊!”

  純兒忍不住道:“三小姐,您太過分……”

  夏瑞熙心有餘悸地抹了一把冷汗,原來夏瑞蓓恨自己竟然已到了這個地步?她制止住純兒,冷冷地瞪著夏瑞蓓:“你最好明白一點,你這樣胡鬧是不起任何作用的。

如果把爹氣病了,只會更沒人管你,如果你真的這麼想早些嫁出去,你只管盡情地鬧。再鬧出點丟人現眼的事來,爹和娘沒法子了,就會不得不考慮早些把你嫁出去了。”

  也不管夏瑞蓓的歇斯底里,回頭命令剛進門的婉兒:“婉兒,你傳我的令,不許三小姐跨出這道房門半步!誰要是看不好人,等著吃家法!”

  婉兒忙回頭招呼身後兩個婆子:“都聽見了吧?出門去守著。”那兩個婆子雖不知發生了什麼事情,卻也知道這種時候少摻和進來的好,忙不迭的應了,退出門去守著。

  “你站住!夏瑞熙!你憑什麼關我?你算什麼?”

  夏瑞蓓從裡屋衝出來舉著兩隻指甲尖尖的手朝夏瑞熙撲去,其狀若狂。她憋得太久,總認為是夏瑞熙奪走了她的好運,害得她倒霉,此時找到發洩的機會,又怎麼會放過?

  夏瑞熙躲不開,推讓中被她抓了一下手背,鑽心地疼,好在丫頭們反應快,一擁而上拖住夏瑞蓓,紛紛勸說。

  與此同時,兩個婆子見機關死了門,兩個小姐打架,這種事情還是不要給外人看見的好,特別是二小姐的未婚夫一家還在,要是知道,丟臉丟大了。

  夏瑞蓓被丫頭們拉住,打不到夏瑞熙,高聲哭罵道:“好啊,賤蹄子們,牆倒眾人推,我還沒死,你們就全都幫著她來治我了?”

  “摀著她的嘴,不要讓她丟人現眼。”夏瑞熙被她這一聲驟然發出的尖叫驚得冒了一身冷汗,純兒不假思索,伸手就摀住了夏瑞蓓的嘴。

  “啊呀!”純兒低呼一聲,皺緊了眉頭,竟然是被夏瑞蓓狠狠咬了一口,純兒忍著淚,堅持不放手。

  夏瑞蓓睜大了眼睛,死死地瞪著夏瑞熙,拼命掙扎,發出一連串低沉的“嗚啊”聲。

  “二小姐?我家老爺讓小的來問問三小姐怎麼了?可是被嚇著了,需不需要請個大夫來壓壓驚?”門外傳來歐墨的問詢聲,想必是被夏瑞蓓歇斯底里的喊叫聲吸引過來的。

  夏瑞熙臉燒得火辣辣的,她此刻總算是體會到夏老爺那種既憤怒得想爆發,又得憋著,提心吊膽只怕別人知道的複雜心情了。

  人在門外等著回答,屋裡還有一個已忘了禮儀風度,不顧一切,瘋狂的夏瑞蓓,再由著她胡鬧,只怕好不容易壓下去的事情必將暴露無遺。

  夏瑞熙把心一橫,對純兒比了一個手勢。

  純兒看清了手勢,驚訝地看著夏瑞熙,見她滿臉嚴肅,不像開玩笑的模樣,便取了塊汗巾團成一團塞進夏瑞蓓嘴裡,又拿了腰帶,在婉兒的幫助下把夏瑞蓓的手綁起來,

威逼著香兒、蘭兒幫忙,幾個齊心合力將夏瑞蓓抬上床,蓋好被子,把床上理整齊。

  夏瑞熙這才幾腳踢開地上的碎瓷片,整整衣服,頭髮,打開門,憂愁地對歐墨說:“請墨管家替我謝世伯的關心,舍妹自小嬌怯,又特別敬愛父親,是被驚嚇著了。

昨夜裡就嚇得只會流淚,不會說話,剛才是才緩過來,難免失態,我已讓她服了藥,睡下了,沒什麼大礙。讓大家擔心,真是過意不去。”

  歐墨覷眼往房裡瞟了一瞟,房裡井井有條,沒見著夏瑞蓓,也沒再聽見什麼哭叫聲,便笑道:

  “小姐們嬌弱,難免受驚,既是服了藥就好,我家老爺和四少都吩咐了,只要夏老爺和二小姐開口,讓小的們當成自家事兒去做。二小姐若有需要小的們去做的,只管開口。”

  夏瑞熙笑得真誠:“有勞墨管家替我謝過世伯和四少,若是有什麼事情,定然是要請諸位幫忙的。”

  歐墨忙道:“二小姐客氣了,沒什麼事,小的就告辭了。”

  “您慢走,墨管家。”婉兒笑嘻嘻地送走歐墨,回來關了門愁兮兮地道:“小姐,接下來怎麼辦?總不能一直把三小姐綁著吧?”

  夏瑞熙邊給純兒手上的咬傷上藥,邊道:“我自有分寸,純兒看著這裡,注意不要讓三小姐憋著氣,婉兒和我去老爺房裡。”

  她的目光冷森森地掃過蘭兒和香兒:“同樣的話,我不想和你們說第二遍,想活,就按我說的做,若是活膩了,我可以趁早送你二人兩床破蓆,省的給我添麻煩。”

  在大秦,這種賣了終身的奴僕,向來是沒有任何發言權的,主子讓生就生,讓死就死,沒有人會多說一句,多管一分。

  香兒和蘭兒見夏瑞熙連夏瑞蓓都敢綁,敢堵嘴,還能臉不紅心不跳地對著歐墨說瞎話,掩蓋得天衣無縫,心中實是有些怕她,自然乖順無比,低頭伏小,表了一回忠心。

  夏瑞熙心想,一味的只是嚇唬恐怕也不好,尤其這還是在路途之中,該安撫的還得安撫。見二人表忠心,也就順水推舟地說:“好,只要你二人聽話,老爺和我不會虧待了你們。”

  她看了一眼在床上惡狠狠地瞪著眾人的夏瑞蓓,大聲道:“你們伺候好三小姐,就是最大的忠心了。嗯?”

  “奴婢明白,奴婢一定聽純兒姐的話,好好伺候三小姐,讓二小姐無後顧之憂,安心照顧老爺。”香兒精得什麼似的,好話都給她說盡了,蘭兒找不著什麼說的,也學著說了一遍。

  夏瑞熙這才帶了婉兒出門,她第一次獨立做這樣的事情,到底不踏實,總覺得責任重大,害怕夏瑞蓓和香蘭兩個丫頭會再出什麼意外,有心再弄幾個人來守著,

又怕人多了反而容易引起懷疑。

  只得再三交代門口守著的兩個婆子一定要看好門,聽見什麼響動要及時進去瞧:“你二人是老人,想必不用我多說。好好當差,回去我稟明了娘,給你二人漲月錢。”

  兩個婆子應了,再三保證不會出岔子,夏瑞熙這才親取了飯食去夏老爺房裡,服侍夏老爺用早飯。

  夏瑞熙老遠就看見夏老爺的門開著,走近便聽見夏老爺在和人說話,聲音雖然還有些疲累,但聽得出元氣恢復得不錯,便放下心來,笑道:

  “爹,您起來啦?覺得怎麼樣?我讓廚房熬了粥,小菜還爽口,您多吃點?”

  令她驚訝的是,陪夏老爺說話的人竟然是歐青謹和阿恪。

  夏老爺衣冠整齊地坐在椅子上,見她進來,便對歐青謹和阿恪道:“你二人也在這裡一並用餐吧?”

  因為夏瑞蓓的緣故,夏瑞熙看阿恪不是很順眼,雖然她知道夏瑞蓓不是好人,但蒼蠅不叮沒縫的蛋,如果阿恪不去引夏瑞蓓,又怎會讓夏瑞蓓生出這樣的心思來?

  因此瞧向阿恪的眼神就有些不善。

  阿恪敏感地感覺到了夏瑞熙的眼神,有些不自在的低了頭:“謝過夏世叔,我們吃過了,您慢用,我有點事先走了。”說著站到門外等歐青謹。

  歐青謹又對夏老爺說了幾句寬心的話,說讓他靜養兩日再走。
  
  夏老爺堅持自己沒什麼大礙,一定要午飯後就走,最多他不騎馬,躺在馬車裡歇著就是,還說已經讓夏金吩咐下去,讓眾人收拾東西了。

  歐青謹無奈,只好告辭,讓歐家人也收拾東西準備上路。

  夏瑞熙不想把綁了夏瑞蓓並堵了她嘴的事情告訴夏老爺,只怕說出來給夏老爺心裡添堵,讓他吃不下飯去。便裝作不經意地說:“爹,蓓蓓情緒還有些不穩定,這就上路,我怕不方便。”

  總不能綁著上路吧?

  夏老爺眼尖,看見她手背上的血痕,心知肚明是怎麼回事,除了夏瑞蓓,還有誰敢傷她?嘆了口氣:“你受委屈了。”

  夏瑞熙笑笑:“沒什麼,我在想,要是有什麼方法能讓蓓蓓安靜下來就好了。”

  二人沉默著用早飯,夏老爺心中難受,只喝了半碗粥就再也吃不下去,沉吟很久,用手指敲著桌面低聲說了幾味藥。

  “嗯?”夏瑞熙停下手裡的筷子,探詢地看著夏老爺。



第二部:原來是他 第四十章 微雲(四)

  夏瑞熙蹲在廊下對著小泥爐搧著扇子,看著藥罐裡裊裊上升的白霧有些恍然。夏老爺開的這藥,相當於安眠藥,夏瑞蓓只要吃了就會終日昏昏沉沉,再也沒有精力胡鬧。

  雖是無奈之舉,卻也不是什麼光彩的事情,到底怕外人知道,所以夏老爺才會交代讓她親自熬藥,不許別人搭手。

  “二妹妹,你給世叔熬藥?”歐青謹走過來,好奇地看著夏瑞熙把每次熬得的藥汁混入一個大碗中,“這是做什麼?為何要混在一起?”

  見他問藥的事情,夏瑞熙有些心慌,不答是給誰熬的藥,乾笑了一聲:“這樣混合以後,藥的濃度就是一樣的,藥效才穩定。要不第一次熬的濃,越往後面越淡,藥效不穩定。”

  歐青謹好奇地蹲下去:“到底是你家學淵源,連熬藥也有這麼多的學問。我總算是又學著一件了,是世叔開的方子?”

  “嗯。”

  “我也認得幾味藥,讓我看看是些什麼?說不定就學著一個方子了。”他接過夏瑞熙手裡的筷子,往藥罐裡撥拉。

  夏瑞熙嚇得出了一身冷汗,忙道:“不一樣的,這藥炮製方法不同,藥效也不一樣。你就是認出藥來,不知道炮製方法也是白費的。你要真想知道,去問我爹,他肯定地會告訴你的。”

  歐青謹看了她一眼,見她臉頰微紅,笑容僵硬,一副緊張的模樣,笑了笑,把筷子還給她,起身道:“是啊,同樣的藥,炮製方法不一樣,藥效也不一樣。你忙著,我先走了。”

  夏瑞熙忍不住道:“歐四哥,今天的事情,真的謝謝你。”

  歐青謹淡淡一笑:“你不必放在心上,我也是為了阿恪。”

  他這意思就是說,他不是為了她,而是為了阿恪?是她自作多情啦?夏瑞熙明知道他也許不是這麼個意思,就是忍不住要生氣,便乾笑道:“話雖如此,但我總不能去謝阿恪吧?”

  歐青謹愣了愣,沒吭聲,轉身走了。

  藥熬好了,夏瑞熙留足了給夏瑞蓓服一頓的量,把剩下的其他藥汁用一個小瓷壇裝起來,交給婉兒保管。剩下的就是如何讓夏瑞蓓乖乖服藥了。

  夏瑞熙已走到夏瑞蓓房間門口,又猶豫不決地退回去,夏瑞蓓服了這藥,要是真的一直昏睡不醒,其他人會不會說是她害夏瑞蓓呢?

  要是不喂吧,事情又不能解決,夏瑞蓓就這樣綁著對她的身體傷害更大。

  她正在猶豫不決,“熙熙。”夏老爺竟然帶著夏金來了。

  夏瑞熙為難地看著那碗藥,夏老爺微微嘆口氣:“給我吧。”接過藥,“夏金在外面候著,熙熙跟我進來。”

  純兒見夏老爺和夏瑞熙一起進去,有些驚慌地看著夏瑞熙,夏瑞蓓還綁著呢,要是被夏老爺看見了,可怎麼辦?

  夏瑞熙強作鎮定,心裡已是做好了準備,夏老爺真要罵她,她就受著,反正再來一次,她還是會選擇把夏瑞蓓綁起來。

  但她想錯了,看見夏瑞蓓的模樣,夏老爺的表情冷靜得很,一點都不奇怪,仿佛一切都在他的意料之中。

  想想也是,夏瑞蓓鬧得那麼兇,他在門口卻沒聽見夏瑞蓓的哭喊聲,那不是被塞住了嘴是什麼?

  夏瑞蓓本來已是奄奄一息,見夏老爺來了,立刻興奮起來,看著夏老爺流淚,狠狠地瞪著夏瑞熙,“嗚啊”地低吼,在床上亂滾。

  夏老爺突然停住了腳步,閉上了眼睛,長長地嘆了口氣,表情痛苦而掙扎。夏瑞熙忍不住猜想,夏老爺會不會覺得她心狠手辣?從此不再喜歡她?

  夏老爺就是她的上司,衣食父母,替身就是這點不好,稍微做了件有可能讓對方不喜歡的事情,總會擔心人家因此不喜歡她。要是真正的女兒,又哪裡有這麼多的擔心?

  片刻之後,夏老爺睜開眼睛,神情仍然痛苦,卻帶了幾分毅然:“蓓蓓,你病了,病得不輕,爹給你熬了藥,你乖乖把它喝了,咱們好上路。”

  夏瑞蓓愣了愣,突然想到了什麼,表情驚恐萬分,眼睛猛地睜大,嘴裡發出“嗚嗚”的聲音,拼命搖頭。

  夏老爺道:“你們按住三小姐,幫我喂藥。”

  蘭兒和香兒也以為夏老爺是要殺了夏瑞蓓,以便掩蓋家醜。夏瑞蓓死了,她二人還有活路嗎?嚇得什麼似的,哪裡還有力氣幫忙?

  夏瑞熙此刻已經明白,箭在弦上不得不發,這藥無論如何夏瑞蓓都是必須喝下去的。當下冷喝道:“想什麼呢?如今要的就是三小姐平安回到家中,不明白嗎?”

  兩個丫頭定了定神,這才上去抱住了夏瑞蓓的手腳固定住。

  一番忙亂後,夏老爺到底親手把那碗藥灌進了夏瑞蓓的嘴裡,夏瑞蓓含著藥不願意咽下,絕望地看著夏老爺,眼淚不停地流,浸濕了夏老爺的手,夏老爺顫抖著手,閉了閉眼睛,

用手捏住夏瑞蓓的鼻子,夏瑞蓓煎熬不過,只得吞下了藥汁。

  見夏瑞蓓喝了藥,夏老爺這才放了手,仍然不放心,怕她亂叫亂嚷,用布巾繼續塞住她的嘴,老淚橫流:

  “蓓蓓呀,你不管我們的死活,我卻不能不管你,我不能由著你的性子鬧,不能眼睜睜看著你毀了你二姐的婚事,再毀了你弟弟的將來,還要讓你姐姐在婆家抬不起頭來。”

  夏瑞蓓靜靜地看著他,眼神從絕望到冷漠再到茫然,終於開始昏沉。夏老爺探了探她的脈搏,確定藥起作用了,這才命人給她取掉嘴裡的布巾,解開手腳,梳洗換衣。

  見夏老爺挺直的腰桿突然變得有些佝僂了,夏瑞熙心裡頗不是滋味,同樣的事情,不同的時代,不同的結果。如果夏瑞蓓這事兒要是在現代,哪裡會有這麼多的痛苦和為難?

  走到這一步,夏瑞蓓固然是自作自受,但她也是一個時代和制度的犧牲品而已。夏瑞蓓這樣的日子,她想著都是難過的,更何論夏瑞蓓這個十多歲的小姑娘?

  夏瑞熙忍不住取了手巾替夏瑞蓓擦額頭上的汗水,夏老爺長嘆了口氣,步履蹣跚地走了出去。

  吃午飯時,夏老爺神色如常地招呼著歐家父子,倒是歐二老爺主動問起夏瑞蓓可要好些了?為什麼不見她來吃午飯云云。

  夏老爺道:“蓓蓓昨夜被我嚇著,坐了一宿,有些不安穩,吃了藥,剛睡去。不管她,等會讓婆子把她抱上車就行。”

  夏瑞熙覺得歐青謹似乎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他一定是認出那藥就是給夏瑞蓓熬的了。

  別人不知夏瑞蓓的情況,就算是知道她吃安神藥也沒什麼關係,可是歐青謹不同,他什麼都知道,憑他的聰明,自然也猜得到他們灌夏瑞蓓的藥。
作者: foguin    時間: 2011-5-8 01:23 AM

第三部:成長

不經歷一些事情,永遠不可能長大,盡管那個過程,可能讓你很痛苦,但卻是一個必然的歷程

第三部:成長 第一章 假相(一)


  夏瑞蓓被婆子抱上車時,阿恪遠遠地看著,眼裡滿是疑惑,夏瑞熙也不再獨自坐車,和夏瑞蓓同乘一輛車,以便就近照顧她。

  接下來的兩天,夏瑞蓓往往是還沒醒過來又被灌下了藥汁,除了晚上會被婆子抱下馬車,送進客棧休息,其他時候根本不下馬車。

  同時為了方便照顧,減少排洩次數,也只是喂少量的食物和水。

  短短兩天功夫,她的模樣大變,臉色蒼白沒有血色,臉頰也凹了進去,不要說夏老爺看了心中難受,夏瑞熙喂藥的時候也不忍心。

  她有些藥物知識,知道這種安神類的藥吃多了,對人體是有害的,夏瑞蓓真要成了傻子,對全家來說,也不是件好事。
  
  夏瑞熙趁著中途飲馬的時候尋到夏老爺悄悄說出自己的擔心:“爹,這藥吃的時間長了會不會對她的這裡有影響?”

  她指指腦袋:“要不要先停一下?我小心一點,和她好好說說,她大概能聽進去的。”
  
  夏老爺道:“我用藥很小心的,她只吃了一副藥,不會有什麼損害。但長此以往,也不好。今天早上,歐二老爺已經問我了。今晚就不要喂她吃藥了,我們和她好好談談。

如果她不鬧了,就把藥停了吧。”
  
  夏瑞熙這幾日也有些頂不住其他人探尋疑問的目光了,歐青謹還看不出什麼,一如既往的客氣有禮,但阿恪不同,每次看她時,那目光都是兇狠無比的,仿佛她就是一個殺人兇手,

如果不是歐青謹攔著,只怕阿恪早就找她的麻煩了。
  
  夏瑞蓓醒來時,燭火搖曳,屋裡沒有其他外人,只有夏老爺和夏瑞熙坐在床邊靜靜地看著她。
  
  夏瑞蓓輕輕動了動長期不活動而酸軟的手腳,竭力想讓自己能坐起身來。夏瑞熙意識到她的企圖,想上前去扶她,卻被夏老爺制止住。
  
  夏老爺默默地看著夏瑞蓓一點一點地挪動身子坐起來,靠在床頭大口喘氣,眼裡閃過一絲痛惜,仍然沉了臉,淡淡地說:“現在你可想通了?”
  
  夏瑞蓓垂著眼不吭氣,父女二人就這樣耗著,就在夏瑞熙以為夏瑞蓓不會開口了的時候,她終於沙啞著嗓子道:“如果我還沒想通,你們是不是就要讓我病死在路上?”
  
  夏老爺臉色微變,“我看你還是沒想通,也罷,就讓你一直睡到西京也好。”
  
  夏瑞蓓到底還是怕了這種半死不活的狀態,閉上眼微嘆了口氣:“我想通了。”
  
  夏老爺緊逼不放:“你想通了,以後該怎麼做?”
  
  夏瑞蓓沉默良久,方低聲道:“我恪守規矩,不給您惹任何麻煩,您不讓去的地方就不去,不讓說的話就不說。如果我違反了其中一條,您繼續拿藥灌我。”
  
  她後面一句話帶了很大的賭氣成分在裡面,夏老爺也顧不得,只問她:“你想吃什麼?我讓你二姐去取來。”
  
  “我不想吃,我要睡了。”夏瑞蓓躺下去,翻了個身,把背對著二人。她睡了這麼多天,哪裡會還想睡,明顯是趕二人走,不想理睬二人。

  夏瑞熙和夏老爺無奈,只得出去,吩咐純兒照看好夏瑞蓓,同時仍然不敢撤了看守的婆子。
  
  天空飄著幾絲細雨,夏瑞熙扶了夏老爺送他回房。
  
  夏老爺嘆氣良久,道:“蓓蓓在恨我。”
  
  夏瑞熙苦笑了一下,夏瑞蓓最恨的人恐怕是她才對。先前就已經很恨了,如今有了捆綁和灌藥事件,只怕更是恨她恨得要死。
  
  “我一直在想,你們都是我和你娘生養的,一樣的教養,可是性格為何如此不同?她自小就有些小心眼,霸道自私,我和你娘都知道,對她就稍微要嚴厲一些。

可說也說過,打也打過,每次都只管得了短短一段時間。熙熙,你說是我們沒管教好還是她真的天性如此?”

  當子女出了問題以後,做父母的總是在懊悔之餘,總想找到原因,或是自責或是遷怒推卸責任。
  
  夏瑞熙沒做過父母,不知道做父母的心情,但她能體會夏老爺的痛苦和自責:

  “爹,我想呢,你們不是沒有教好她,而是她不懂事,也是天意如此。她抽的籤不是說了嗎?先苦後甜,也許就是要她吃點苦頭才會懂事,才會懂得珍惜,慢慢變好的也不一定呢。”
  
  夏老爺聽了她的話,想想也覺得是這個道理,嘆了一口氣,說:

  “你也看見了,歐四少這個人不錯,這件醜事從始至終都落在他眼裡,他也沒有因此輕視我們,還為我們掩蓋。你將來進了他家的門,可要珍惜。”
  
  夏瑞熙應了,取了熱水給夏老爺泡腳,又瞧著他睡下才悄悄退出門去。剛走到門口,夏老爺又喚住她:

  “熙熙,你加派人手,看好那香兒和蘭兒兩個丫頭,但又不能讓她二人發現,該哄的就哄,該騙就騙,等回去後……算了,回去後再說。總之,你這一路上辛苦些。”
  
  夏瑞熙拖著酸痛的身子往回走,想著夏老爺的話,“等回去後……”等回去後,是要把香兒和蘭兒怎麼處理嗎?

  這兩個丫頭對夏瑞蓓私奔的事件起了推波助瀾的作用,同時知道的太多,回去只怕是兇多吉少。
  
  婉兒跟在夏瑞熙身後,見她臉色陰晴不定,有些忐忑。婉兒心眼多,不像純兒。

  純兒很專注,比如她想著夏瑞熙對她好,她要忠心,就對夏瑞熙的言聽計從,忠實地執行夏瑞熙的命令,不會想太多。
  
  而婉兒,總覺得自己知道得太多,這樣太不好。多知道一件不該知道的事情,就會多一份危險。

  每當遇到這些事的時候,她本能地想躲遠些,可她作為主子的貼身丫鬟,又無法躲開,還要首當其衝地衝在前面。

  做一個粗使丫頭倒是可以不必知道這些事,但她又不甘心做粗使丫頭,埋沒了她如花的容貌和過人的才智,人生真是兩難啊。
  
  婉兒正在暗自嗟嘆,一個人呼呼地大步走上來,氣勢洶洶攔在夏瑞熙和她面前,開口就是:“毒婦!你到底把她怎樣了?她好歹是你親妹,你如何下得這個手?”正是阿恪。
  
  他從那天晚上和夏瑞蓓分開,知道東窗事發之後,就無時不在擔心夏瑞蓓,總怕夏老爺會嚴厲地懲罰她。

  接下來這幾天,他看見的夏瑞蓓都是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樣,又恍惚聽見下人們在傳,夏三小姐被夏老爺發病驚嚇得不輕,吃了藥都還是這麼一副模樣。

  他從馬車週圍偷窺,又看見夏瑞熙給夏瑞蓓喂藥,心裡便想當然的認為是夏瑞熙父女在害夏瑞蓓。
  
  往日是歐青謹安慰他說沒什麼大事,壓著他不許生事,他也有些怕歐二老爺,故而只是瞪夏瑞熙,並不敢怎樣。

  今夜裡他實在是忍不住了,背著歐青謹溜出來去看夏瑞蓓,卻被純兒提著大棒攔在門口,罵了他一頓,不讓他進。

  他不敢去找夏老爺,卻記得純兒是夏瑞熙的丫頭,便憑著一口惡氣,氣勢洶洶地來找夏瑞熙的麻煩。
  
  映著昏暗的燈光,夏瑞熙見阿恪滿臉戾氣,仿佛要把她生吞活剝的模樣,突然有種錯覺,覺得這是一條憋屈太久,發作起來就控制不住的惡狼。

  心裡有些發怵,微微往後退了一步,仰起頭:

  “你還知道她是我親妹啊?她既然是我親妹,我會把她怎麼樣?總歸都是為了她好罷了。倒是你,恪少爺,請你自重,你沒有立場管我家的私事。”
  
  婉兒下意識地想躲,又知道夏瑞熙恨極了她這個脾氣,她絕對不能再犯。

  忍住心裡的害怕,硬著頭皮上前攔住阿恪,顫抖著聲音說:“恪少爺,您深夜攔著我們家小姐,恐怕會引起諸多誤會,這樣對大家都不好。若沒有其他事情,還是請您回去的好。”
  
  阿恪發怒,抬腳要往婉兒身上招呼:“賤婢,我和你主子說話,什麼時候輪到你搭話了?”

  夏瑞熙看不起他也就算了,她的丫頭竟然也如此輕視於他,一個拿棒子招呼他,一個教訓他,他怎能不怒。
  
  婉兒忙閃身躲過,拉著夏瑞熙後退了兩步:“小姐,好漢不吃眼前虧,還是先躲開得好,這人是瘋子。”
  
  “你說誰是瘋子呢?”阿恪更怒。
  
  夏瑞熙往前踏上一步,提高了聲音:“說的就是你!你還不明白嗎?你是什麼人?憑什麼來管我們家的事情,敗壞我們家的名聲?

好好和你說話,你卻聽不懂,上來就莫名其妙打女人,和女人爭吵,全沒有一點正常人的模樣!你不是瘋子是什麼?你若是再敢動手,我定要去請歐世伯來評理。”
  
  夏瑞熙算是拿住了阿恪的死穴,阿恪死死地瞪著她,眼睛血紅:“好,好,好,你好。心思歹毒,用心險惡,這樣的手段,怪不得能嫁給我四哥。毒婦!自有天收你!”
  
  她是毒婦,老天都要來收她?夏瑞熙冷笑一聲,再顧不得什麼體面:“依你所言,由著你二人胡鬧,鬧得兩家人都丟乾淨了臉,無法在西京城裡立足,氣死老的,委屈小的,我就不毒了?

就善良了?如果是這樣的善良法,我還是做我的毒婦,也好過一邊引人犯錯,一邊又裝作義憤填膺的模樣去繼續污人清白的好。”

  像阿恪這種弄法,沒兩天到處都要傳他和夏瑞蓓怎樣怎樣了。就算是孫棹死了,夏瑞蓓也被他敗壞了名聲,難找一戶好人家。
  
  “我怎麼污人清白了?你給我說清楚!”阿恪漲紅了臉,跨前一步,要去拉夏瑞熙。他明明連夏瑞蓓的一根頭髮都沒碰到,夏瑞熙憑什麼要污蔑他?



第三部:成長 第二章 假相(二)

  “阿恪!你在胡鬧什麼?”

  就在阿恪要抓住夏瑞熙袖子的時候,歐青謹急速跑過來插入二人中間,對夏瑞熙道:“二妹妹,他有些糊塗,不懂事,你不要和他一般見識。”又推阿恪:“你還不道歉?”
  
  阿恪扭開頭,脖子上的青筋鼓起來老高。
  
  夏瑞熙的暴性子也上來了,不依不饒地道:“歐四哥,你來得正好,你的這位表弟,正在這裡一定要管我們家的私事,罵我毒婦,說我害了親妹,還要打我的丫頭,

也不知他平時是怎麼學做人的?有這樣的人嗎?請你給他講講道理,教他怎麼做人。”
  
  “你說我污人清白,我怎麼污人清白了?你給我說清楚!”
  
  夏瑞熙諷刺的冷笑:“你連這個都沒想明白,還敢來替人出頭?我只怕蓓蓓被你這個瘋子牽連,連累了名聲!”他是什麼人?有什麼立場來替夏瑞蓓出頭?

  她此刻已經相信阿恪對夏瑞蓓應該是真心的了,她不是不理解這種心情,而且夏瑞蓓能嫁給阿恪,總比嫁給孫棹的好。

  但她更清楚的認識到現實,如果由著阿恪,只會造成更大的悲劇,誰都討不了好。
  
  “你胡說!”
  
  “閉嘴!”歐青謹臉黑如鐵,大喝一聲,嚇得二人齊齊閉了嘴,看向他。
  
  歐青謹冷著臉說:“吵完了?不吵了?繼續吵啊?最好再打上一架,弄得所有人都聽見,出來圍觀看熱鬧啊?我們走了以後,人家還在說西京城裡的歐家和夏家,吵得怎麼怎麼的精彩。”
  
  夏瑞熙吵得興起,早忘了這茬,經他一提起,忙閉緊了嘴,阿恪還在堅持,只不過壓低了聲音:“四哥,你看見的,夏三這幾日半死不活的,分明是這毒婦怕夏三鬧黃了她和你的婚事,

所以才不惜下藥害她。你向來見不得別人害人,怎麼容忍她這樣害人?你就不怕她將來進了咱們家,繼續害人嗎?”
  
  夏瑞熙氣得遲差要吐血三升,忍不住指著阿恪:“你太過分了!我若是要害人,首先就要害了你這個心思歹毒,躲在暗處用石頭裹在雪團裡砸我的小人!”

  她之所以沒找阿恪的麻煩,開始是沒機會,後來是記歐青謹的情。但阿恪這人實在是太讓人討厭了。
  
  阿恪沒想到她已經知道了這件事,卻一直忍著沒說出來,也沒找他的麻煩,他眨了眨眼睛:“這是兩回事,你別混為一談。承認吧!你就是怕你妹妹誤了你的婚事,才下手害她的。”
  
  夏瑞熙撫額道:“話說到這個份上,我索性和你明說了。我不想遷怒你,但她有今日,我爹之所以會被氣得半死,和你脫不開關係!你不內疚也就罷了,還在這裡繼續害人,含血噴人!

我就沒見過你這樣無恥的人!請你自重身份!她是許了人家的人,不容你如此累她,請你今後不要再提著她一個字,否則我定然叫你後悔!”

  夏瑞蓓是不好,可如果阿恪不去引她,不給她希望,她又怎會打阿恪的主意?想出私奔的主意來?
  
  阿恪聽了這話,如雷轟頂,竟然忘了反駁夏瑞熙,傻愣愣地看著歐青謹,歐青謹點點頭:“阿恪,你不肯聽我的話,再胡鬧下去,我也護不住你。”
  
  那邊已經有人被驚動,來問是怎麼回事,婉兒道:“沒什麼事,小姐被一隻大老鼠嚇著了,剛才正打老鼠呢。”
  
  夏瑞熙輕哼了一聲:“至於我的婚事,不勞你關心。我就是嫁不掉也不願受你這個瘋子、小人的侮辱!”

  她懶得去看歐青謹的臉色,低著頭走得飛快,反正什麼事歐青謹都是知道了的,什麼難聽的話都給阿恪說了,她也沒那麼想嫁入歐家,左右都不會如她的意,哪裡管得了他到底怎麼看她?

  願娶就娶,不願娶就算了。

  夏瑞熙回了房,還在為阿恪那句她是毒婦,為了自己的婚事害夏瑞蓓,進了歐家門還要繼續害人的話氣得不得了,一邊念著:“我不生氣,我不生氣,為這種人生氣是傻子。”

  一邊卻忍不住拼命捶床出氣。
  
  婉兒取了熱水回來,見她氣呼呼的模樣,忍不住笑道:

  “小姐別捶了,否則手捶腫了,明日老爺見著又要心疼。為著那種不明事理的人,值得生這個氣麼?奴婢剛剛去繞了一圈,聽純兒說了件事,包您聽了就不生氣了。”

  接著把阿恪去闖夏瑞蓓的房間,被純兒指著鼻子罵,拿著大棒趕出去的事情說了一遍。
  
  夏瑞熙聽了惡狠狠地說:“怎麼不打死他,把他的頭砸個稀爛!”說完又忍不住想笑。笑夠了才問:“純兒罵他,三小姐怎麼說?”
  
  夏瑞熙分析,夏瑞蓓要麼就是記恨阿恪不帶她走,要麼就是故意做給夏老爺看,表示她很順從,等夏老爺放鬆了警惕,她再跑。

  這兩人的感情到底到了什麼地步?夏瑞熙煩躁地揉揉太陽穴,硬是想不透。

  如果是現代人,只憑著這寥寥幾次見面和十多天的相處,感情自然不會深到哪裡去,可這是古人,平時被關瘋了,一看對眼就分外熱情,最容易被熱情衝昏了頭腦,簡直無法用常理推之。
  
  第二天早上用早飯時,阿恪沒有出來用飯,夏瑞熙和歐青謹二人都有些不自在,歐青謹幾次找話和她搭腔,夏瑞熙都岔開了,他也就不再堅持。
  
  婉兒悄聲道:“小姐,我瞅著四少是想為那個瘋子的事和您道歉,您何必為了這麼個瘋子和他置氣呢?多不值得啊?”

  男人都喜歡明理的女人,不喜歡又潑又得理不饒人的女人。婉兒覺得夏瑞熙應該裝作很賢淑大度才能得到歐四少的喜歡。
  
  夏瑞熙輕輕一笑,她不想讓歐青謹以為她就是那麼好說話,那麼想嫁他的。被人羞辱之後,他輕輕一抬手,含糊不清地表示一下下,她就要笑臉相迎?做夢去吧!

  除非他肯正兒八經地給她道歉,那還差不多。就算惹她的人是阿恪,不是歐青謹,這賬也得算到他身上!如果不是他給阿恪撐腰,阿恪能這麼說她嗎?

  她最生氣的是,當時阿恪那樣說她,他居然也沒替她分辯一句,說明他心裡也是這樣想的,只是他比阿恪更能掩藏心思罷了。
作者: foguin    時間: 2011-5-8 01:25 AM

第三部:成長 第三章 假相(三)

  夏瑞蓓也沒有出來用飯,這是夏老爺的意思。
  
  他謹慎地讓人給她送進房間,不給她和別人交流的機會。但好歹夏瑞蓓是自己上馬車的,她低著頭,靠在純兒身上,什麼人也不看,靜靜地上了馬車。

  若是有人問候她的病情和身體,她只是淡淡的笑笑,一切都由純兒去答。
  
  夏瑞熙知道她不待見自己,但妹妹病著,姐姐總要跟著去照顧,否則不像話。她剛要上馬車,夏瑞蓓低聲道:“不要在我面前晃,我不想看見你。”
  
  夏瑞蓓不想看見夏瑞熙,夏瑞熙其實也不想看見她,更不想在車上看她的死人臉。

  但面子還是要顧的,夏瑞熙笑著說給別人聽:“好啊,你嫌馬車擠,想自己乘一張車也由得你。純兒,你要好好照顧三小姐,有什麼需要,及時通知我。”
  
  純兒應了,又對她使了個眼色,示意她放心,夏瑞熙這才轉身上了自己的馬車。
  
  阿恪騎著馬跟在隊伍最後,幾次想靠近夏瑞蓓的馬車,終究敵不過歐青謹嚴厲的眼神和歐二老爺偶爾的一瞥。
  
  歐二老爺是個老狐狸,明明什麼都知道,偏偏要裝作什麼都不知道。

  夏家這幾日背著他做的事情,他都知道,但硬是裝得什麼都不知道似的,只因他關心的是夏瑞熙的反應和應對方式,而不是夏瑞蓓。

  不要說夏瑞蓓和阿恪逃不脫他的五指山,就算是真的跑了,他也有能力把這件事抹平。
  
  他更關心的,是夏瑞熙這個人符不符合做歐家的兒媳婦。每天都有人把夏瑞熙的一舉一動,說了什麼話,做了什麼事都一一報給他聽,從目前來看,他對夏瑞熙還是滿意的。

  夏瑞熙的身上有一種天生的勇氣,敢於應對困境,努力生存。
  
  歐家那樣的家族,並不需要逆來順受的小綿羊做媳婦,家族要發展,不只是靠男人在外面打拼,還需要能幹,有魄力的女子來坐鎮家宅。

  但女子最容易犯的毛病,就是私心太重,短視,心胸狹窄,還算好,在夏瑞熙身上他暫時沒發現這些毛病,或許說,也許有,但所佔比重太小。
  
  當然也有不滿意的地方,比如說,他就覺得夏瑞熙不夠圓滑,凡是太較真,性子有些暴。

  就比如說她和夏瑞蓓之間的關係,親姐妹也處成了這個模樣,雖然說夏瑞蓓佔了主要因素,但在他看來,夏瑞熙也沒有盡到應盡的責任和義務。
  
  再說她和阿恪吵架,剛開始說的話都是義正言辭的,後來就有些賭氣了,此處失了風度。

  最後,她白日裡不買歐青謹的賬,這裡也不好,女人在這些小事情上是不能和男人較真的,該裝糊塗的時候就要裝糊塗,顧全了男人的臉面,自然什麼都好說。
  
  歐家的兒媳婦,不但人品要好,魄力要足,還需要八面玲瓏,處事圓滑老到,才能面面俱到地把各方人馬安撫妥當,家族的力量才會得到壯大。

  不過夏瑞熙還小,又是在那樣簡單的家庭中長大的,夏老爺甚至沒有一個妾,她欠缺閱歷和經驗,如果給她時間和機會,相信她能迅速成長起來。
  
  歐二老爺摸摸鬍子,想起當初歐二夫人從宣家壽宴上回去後說的一句話:“那個孩子是個好苗子,人品不錯,值得培養。”

  就是這句話,讓他一直假裝忘了夏家扣下歐青謹的庚帖,卻遲遲沒有交代的事情,如今看來,果然是正確的。歐二老爺想到這裡,不由瞇了瞇眼睛,微微笑了,到底是老妻看人眼光毒啊。
  
  夏瑞熙並不知道歐二老爺是這樣的人,也不知道自己的一舉一動都入了人家的眼。

  她不是什麼聖人,不會怪責任,不會怨恨,沒有私心,她是記仇的。她也不是俠女,不是才女,沒什麼本事,所以覺得離了家庭和父母的庇佑,她會活得很艱難。

  如果夏瑞蓓的事情處理不好,夏老爺就會倒霉,夏家也就會垮掉,那麼她遮風躲雨的地方也就沒有了,幸福也就會離她越來越遠。
  
  西京城遙遙在望,這段旅途再過兩天就要結束,可是夏瑞熙和歐青謹兩人的關係不進反退。兩個人哪怕就是面對面地坐著,也沒一句話。遠遠看見了,各人轉身走開,都裝作沒看見彼此。
  
  晚間休息時,夏老爺忍不住問夏瑞熙:“你們這是怎麼了?”
  
  夏瑞熙裝暈:“什麼呀?我和誰?和蓓蓓嗎?您知道的呀,不要擔心,她過段時間就好了。”
  
  “我問的是你和歐青謹,前些日子不還是客客氣氣的嗎?怎麼現在就像不認識似的?多沒規矩!”
  
  “哎呀,我們真的沒什麼。我要是真的多和他說上幾句話,您又要罵我了。真是的!”夏瑞熙妄圖蒙混過關。
  
  夏老爺認為,現在夏家所有事情的重中之重就是把夏瑞熙的婚事搞定,因為特別關注小心,哪天要是這兩人彼此對視著笑了,他心裡就特別舒坦,要是二人互相不搭理,

他就總覺得不踏實。總的說來,他一顆強壯的心早被兒女的婚事忽悠得虛弱了,再也經受不住打擊:“你不要想瞞我,快老實交代!你妹妹的事就夠讓我操心的了,你不能再讓我操心吧?”
  
  夏瑞熙憋不過,只得道:“阿恪罵我是毒婦,還說我要是進了歐家的門,肯定還會接著害人。他當時就在旁邊,可是一句話也沒說,任由阿恪這樣欺辱我,他肯定也是這樣想的。

我想,要是他瞧不起我,我也沒必要上趕著去。”
  
  夏老爺沉吟半刻,恍然大悟:“我知道了,他肯定是因為蓓蓓的事情誤會你了,讓我去和他說說。”
  
  夏瑞熙一把抓住他:“不許去!我又沒做錯事情,使他們胡亂猜測人家,憑什麼要我們去找他?不許去!”
  
  夏老爺溺愛地刮刮她的鼻頭:“淘氣任性的小丫頭。你懂什麼?有些事情如果不說開,永遠都是心頭的刺,一旦說開了,就什麼事都沒有了。”說著拉開她的手,真的尋歐青謹去了。
  
  夏瑞熙哀嘆了一聲,夏老爺這主動一找歐青謹,她這麼多天苦苦經營的高傲形象不是就崩塌了麼?

  說不定那個眼高於頂的傢伙還以為是她扛不住了,找夏老爺去和他委婉說項的呢,婚前就這樣,婚後還得了?
  
  “小姐,純兒讓人來說,三小姐要見您。”婉兒帶了幾分好奇,三小姐不是挺恨二小姐的麼?怎麼突然想通了,要見二小姐?
  
  夏瑞熙也在想這個問題,但她是不能不去見夏瑞蓓的,打整了衣服,帶了婉兒去見夏瑞蓓。
  
  這段時間,夏瑞蓓一直都很安靜,沒有再給大家添麻煩,經過阿恪身邊的時候,目不斜視。

  夏老爺很滿意,同意她出來和大家一起吃晚飯,她舉止得當,也沒什麼出格的地方,只是仍然不願意和夏瑞熙說話,也不肯多看她一眼。

  有什麼需要,都只讓純兒去和夏老爺說,堅決不和夏瑞熙打交道。
  
  夏瑞熙到的時候,夏瑞蓓竟然在看書。見她去了,把手裡的書放下,指指身前的椅子,淡淡地說:“坐吧。”
  
  夏瑞熙有些忐忑的坐下,仿佛夏瑞蓓是主,她是客的那種感覺。她瞧見夏瑞蓓放下的書,竟然是一本佛經,更是覺得匪夷所思,一切都透著古怪。
  
  夏瑞蓓的眼睛仿佛是看著夏瑞熙又仿佛是看著她身後的牆:“我想讓你跟父親說,讓蘭兒和香兒回來繼續伺候我。”
  
  她的口氣讓夏瑞熙很不舒服,不是商量而是命令。

  夏瑞熙想了想,也淡淡地說:“我想跟你說,這不是我和父親說了就算得的,一切都要看父親的意思。如果你真的這樣想,就該自己去和父親說。”
  
  夏瑞蓓垂下眼:“你要不肯說,那就算了。

不過,如果香兒和蘭兒不能回來伺候我,我就要把你的寶貝純兒永遠留下來,即便是嫁去孫家,我也不放過她,一過去,我就要抬舉她做姨娘,讓她一輩子都陪著我守寡。”
  
  純兒聞言一驚,眼巴巴地看向夏瑞熙,隨即又低下了頭。
  
  夏瑞熙深吸了口氣,憤怒地站起身來往外走:“純兒是誰的,也不是你說了就算得的。”
  
  夏瑞蓓在她身後冷幽幽地說:“你可以試試看啊,只要我和父親說,我離不得純兒,離了她我就不活了,我就不吃飯,你看父親會不會讓你把純兒給我?

我給你三天時間,回了家,我就要看見香兒和蘭兒在我房裡候著。”
  
  夏瑞熙恍若未聞,直直地往前走。
  
  夏瑞蓓回頭對純兒咧嘴一笑:“瞧,在我二姐心裡,你這個丫頭可比我這個同胞親妹重要得多呢。”
  
  夏瑞熙憤怒地在走廊裡快步前進,就連撞了人也顧不上,只是埋著頭,咬著牙往前衝。

  太可惡了,夏瑞蓓這個惡毒的丫頭,竟然用純兒的一生來威脅她。不過,她為什麼一定要香兒和蘭兒回去伺候她呢?
  
  夏瑞熙猛然停住腳,被她撞了的那人這才有機會道:“你幹什麼呢?後面有什麼在追你?”
  
  竟然是歐青謹,眼睛裡帶著一絲淡淡的笑意,溫和地看著她,夏瑞熙眨了眨眼,她眼花了吧?他怎麼突然改變對她的態度了?



第三部:成長 第四章 假相(四)

  婉兒從後面追上來:“小姐,您走慢點,被老爺看見又要說您了。”夏老爺總擔心歐家人會嫌棄夏瑞熙,耳提面命要她裝斯文。
  
  歐青謹見她一副傻傻的模樣,又尷尬地笑了笑:“我都聽你父親說了。對不起,嗯,阿恪實在是很不像話,我已經教訓過他了,我保證以後他再不敢對你無禮。”
  
  “哦。知道了。”夏瑞熙暗自腹誹了一句:“阿恪是該教訓,該道歉,那你呢?是不是也該向我道歉?”不過她沒敢說出來,說出來就意味著她在乎他對她的態度。
  
  歐青謹繼續溫和地笑著說:“你不要生阿恪的氣,以後相處的時間長了,你會知道他雖然脾氣不好,但其實心眼並不壞,他是那種直來直去的人,不會耍心眼,比很多裝模作樣的人好。”
  
  夏瑞熙不客氣地說:“在他眼裡,我就是那裝模作樣的人呢,表面上看著賢淑,實際上內心惡毒無比。”

  她不想裝什麼大度的聖母,她就是看阿恪不順眼。見歐青謹被她的話堵得尷尬,她才擠出一個笑:“如果你不介意,我還有急事要找我爹。”
  
  “你去吧!”歐青謹總算是放過了她。
  
  “小姐,雖然你對四少不客氣,但他看上去心情很好哦。”婉兒眨巴著眼睛,頻頻回頭。
  
  夏瑞熙皺著眉頭想,婉兒又犯了花癡,其實婉兒想說的應該大概是:“他笑起來好好看哦。”好吧,她承認他笑起來確實很好看,但她又不是沒見過美男,不稀罕。

  特別是做老公,太招桃花了,沒安全感,就像一個普通人戴著一隻五克拉的鑽戒,總擔心會有人來搶一樣,不如不戴。所以,個人條件太好也是錯。
  
  婉兒沒注意夏瑞熙糾結的表情,繼續說:“奴婢猜著,肯定是老爺給四少解釋了三小姐的事情,他知道事情並不像那個瘋子所說的那樣,小姐不是什麼毒婦,所以才這樣開心的。”
  
  夏瑞熙打斷她的話:“婉兒,以後不許你再說什麼瘋子,否則被人聽見挨了打,不要怪我沒提醒過你。”
  
  婉兒在夏瑞熙身後悄悄撅起嘴:“是,小姐,奴婢記住了。”她這不都是想為夏瑞熙出氣麼?再說了,那個不知從哪裡來的恪少爺,本來就像個瘋子。
  
  夏老爺聽了夏瑞蓓的要求,皺起眉頭:“我知道了。不要理她。”香兒和蘭兒是絕對不可能回到夏瑞蓓身邊的,事實上,一回到西京府上,他就要讓夏夫人處理了這兩個丫頭。
  
  誰都想得到的結果,夏瑞蓓不可能想不到。夏瑞熙推測,她之所以這樣要挾自己,肯定是為了報復那天自己綁她,純兒摀她嘴的事。

  夏瑞熙發狠地想,堅決不讓她達到目的,要不以後肯定越發囂張了,便旁敲側擊地問:“爹,您不問問她為什麼要這兩個丫頭回去伺候她嗎?”
  
  夏老爺道:“不需要浪費這個力氣。總之不可能滿足她的要求就是了。”
  
  夏老爺不順著夏瑞熙伸出的線走,夏瑞熙也不好說純兒的事,她此時真後悔,當初就不應該把純兒派去看管夏瑞蓓。

  啊,涉及到另一個兄弟姐妹的時候,和父母說話也真費力呢,不能直來直往,必須曲線救國。
  
  迂回婉轉了許久,夏瑞熙終於找到突破口:“爹,昨晚蓓蓓還和我說了,如果我不幫她,她就要把純兒留在她身邊,還要帶著純兒一起去孫家,抬舉純兒做姨娘。”
  
  見夏老爺沉著臉不說話,夏瑞熙知道他肯定在為她竟然捨不得一個丫頭而生氣。夏瑞熙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上去很溫和平緩:

  “其實,她要純兒也沒什麼關係,純兒要是不好,我當初也不會讓純兒去照看她,純兒跟著她,我倒還放心些。關鍵是我覺得,她不是真的想要香兒和蘭兒,也不是想要純兒。”
  
  夏老爺這才臉色稍霽:“那你覺得她到底是想要什麼?”
  
  夏瑞熙一本正經地說:“她在試探咱們對她的態度,比如說,是不是還怕她鬧,會不會在一定範圍內盡量滿足她。一些小的要求,當然是無傷大雅,但我怕會助長她的脾氣。

真等到事情控制不住了再懲罰她,只怕會更傷感情。”說完以後,她心裡咚咚直跳,悄悄觀察夏老爺的表情。
  
  夏老爺背著手在屋裡來回遊了幾圈,終於停下來:

  “你說得對,她剛安生下來,不能再由著她胡來。她不是給你三天時間嗎?你先不要回答她,她問你,你就說你會想辦法,等回了西京再說。”

  上次給夏瑞蓓灌藥的時候,夏瑞蓓看他的那種眼神,他到現在都不能忘記。午夜夢回之時,總覺得心痛難忍,他不想再有一次同樣的經歷。
  
  哼,小樣兒,看你和我鬥!叫你竹籃打水一場空。夏瑞熙忍住心裡的喜悅,竭力讓自己的表情看上去很平靜:“是,爹爹。”
  
  夏老爺嘆了口氣,躊躇良久才說:“你心裡想必還是恨蓓蓓的吧?”
  
  夏瑞熙愣了愣:“為什麼這樣說?”她還做得不夠嗎?夏瑞蓓這樣對她,她也沒有對夏瑞蓓怎樣,還要她怎樣?

  “您是在怪我綁了她的手腳?”
  
  夏老爺沒有直接回答,但也差不多就是那個意思了,“我知道你委屈,但我希望你對她再寬容一些,給她一個機會。比如當時,除了把她綁起來以外,還有沒有其他更合適,

能減少摩擦的辦法呢?你們是姐妹,不是仇人。有些話,如果你能去和她好好說,效果比我和你娘去說好得多。如果你能主動多關心她一點,她也許不會犯這麼多的糊塗。”
  
  夏瑞熙低下頭,夏老爺除了怨她當日的做法,還怨她對夏瑞蓓的關心太少。

  其實她當時也沒多想,也不是存心想借機會報復夏瑞蓓,只是情急之下,只能想到那個方法。或許她的處理方式真的有問題,沒有解決矛盾,反而激化了矛盾。

  她本來就是一個外來的靈魂,可以對夏瑞蓓沒有感情,但她可以採用更合適的方法處理好和夏瑞蓓的關係。對待狗有對待狗的方法,對待貓有對待貓的方式。
作者: foguin    時間: 2011-5-8 01:28 AM

第三部:成長 第五章 勸誡(一)
  
  對待狗,得又打又哄,只要在它心目中建立起威信了,它才既忠心又服從。

  對待貓卻不然,這東西不通人性,野得很,想要它聽你的,打不起作用,只會把它打得害怕了跑遠,最後該幹麼它還得幹麼,不停地給你添麻煩。得順著毛捋,捋順了,它才會乖順聽話。

  夏瑞蓓就是那打不乖得貓(從夏老爺和夏夫人打她時,她反應出來的那種暴烈就能看出來),得一邊順著毛捋,一邊保持距離和她鬥智。
  
  夏老爺見夏瑞熙沉默著不說話,又安撫道:“也許你覺得我太偏頗她一些,但做爹娘的,總是希望每個子女都好。你也不要覺得爹爹是怪你,你也只是個不懂事的小姑娘呢,

能做到這個地步不錯了。不過爹爹希望你能做的更好些,我們是一家人,是一個整體,有一部分變壞,有一部分扯後腿,你不能因此就把他切除掉,那樣就不完整了。

比如說,你的一隻手,有一個手指壞掉了,你是馬上就要把它切除呢,還是要想辦法醫治呢?不管怎樣,打斷骨頭連著筋,明白嗎?比如當初你大伯那樣自私,我不也是沒和他計較嗎?”
  
  在夏老爺看來,夏瑞蓓遠遠還沒到壞死需要切除的那個地步,只要有可能,他就會盡自己的一切努力去挽救她。
  
  但從夏瑞熙的角度來看,夏老爺對她的要求確實高了些,夏老爺能那麼不計較地對待夏大伯,那是因為他心裡對夏大伯還是有兄弟情分的,和她和夏瑞蓓這種情況不同。

  畢竟她只是一個外來的靈魂,融入這個家庭有一個漫長的過程,感情也需要慢慢積累,逐漸變深。在這個過程中,除了生存需求以外,只有別人對她好,她才可能對別人好。

  夏瑞蓓如此對待她,她又怎麼可能無私的去對夏瑞蓓好?
  
  她最多改善一下自己與夏瑞蓓的相處方式,要她把夏瑞蓓真正當姐妹看,那是互相的,不是單靠誰一個人就可以做到的。

  她能不和夏瑞蓓計較,盡自己最大的力量為夏瑞蓓打算,掩蓋醜事,就已經不錯了。
  
  夏瑞熙想著,臉上就情不自禁露出不以為然來。夏老爺見了,擔憂地搖搖頭,也不再勸,扯開話題:“對了,昨晚我和青謹說過了,他讓我替他把阿恪的道歉帶到。”
  
  “我昨晚遇見他了,他已經和我說過了。”
  
  “那就好。明早吃飯時,主動和他打個招呼。反正你遲早都是他家的人,聽爹爹的話,和他把關係搞好沒壞處。”
  
  夏老爺說的沒錯,但夏瑞熙心裡就是不情願,悶悶地說:“知道了。”為什麼是她主動?雖然他救了她的命,但她也救了他的命。他幫了她家不少忙,可他自己不是也說,是為了阿恪嗎?
  
  但她終究沒能逃過去,第二日吃飯時,在夏老爺威逼的目光下,她只得硬著頭皮對著歐青謹扯了嘴角,歐青謹友好地回了她一個微笑。

  夏瑞熙發現婉兒又看呆了,氣得她使勁掐了婉兒一把,氣哼哼的想:“這死丫頭,堅決不讓她跟了去歐家。”
  
  夏瑞蓓一反常態地坐到夏瑞熙身邊,趁著沒人注意,低聲問:“怎麼樣?你和父親說過沒有?”她現在不再親熱地稱夏老爺為爹爹,只喊父親。

  見夏瑞熙搖頭,她冷冷一笑:“明天就要進西京城了,你自己掂量著辦。對了,昨晚純兒哭了一宿,你記得去安慰安慰她。”
  
  夏瑞熙忍著沒看純兒,淡淡的說:“我會和爹說的。你就等著聽好消息吧。”
  
  夏瑞蓓站起身:“我相信你肯定能說服父親的。”
  
  阿恪見夏瑞蓓過來,故意上前和她迎面相遇,二人交錯走過,夏瑞蓓看都沒看他一眼,步履輕盈地上了馬車。

  阿恪立在原地茫然若失,鼻尖還縈繞著夏瑞蓓身上淡淡的幽香,心裡像缺了一角,空蕩蕩的,他知道他已經錯過了最重要的東西。
  
  這是旅途中的最後一夜,因為氣候炎熱,夏瑞熙晚飯吃得很少,早早就退了席,命婉兒搬了凳子,拿了蒲扇坐到廊下納涼。
  
  “婉兒,你覺得我對三小姐是不是不好?不夠寬容?”夏老爺既然都看出來了,那其他人會不會也是這樣覺得的呢?
  
  婉兒沉吟道:“不是不夠寬容,而是……唉,怎麼說呢?奴婢說不好。”
  
  “我讓你說你就說。怎麼想的就怎麼說。”
  
  婉兒忐忑不安地說:“嗯,奴婢覺得您平時很不搭理三小姐。雖然說她脾氣不太好,可是大小姐對她就比您對她耐心得多。比如說,三小姐做錯了事情,不管是大錯還是小錯,

大小姐只要知道了,都不罵她,管她,就算是三小姐不服,大小姐也還是會管。而您,除非是三小姐惹著您,您才會說她兩句,其他時候,就不理她的。”
  
  婉兒一直都覺得二小姐和家裡其他主子都親近,只有對三小姐從始至終都是淡淡的,甚至是討厭的,遠遠不如對身邊的丫頭親近。盡管三小姐不討人喜歡,但作為姐妹,還是有點那個。
  
  原來她表現得這樣明顯?夏瑞熙苦笑了一下,怪不得夏老爺不滿意她。

  她以為她說得夠委婉,但夏老爺還是犀利的看出來,在她心目中,純兒遠遠比夏瑞蓓更重要,再聯繫上她捆綁夏瑞蓓的事情,夏老爺自然會認為她恨夏瑞蓓。
  
  “小姐,四少過來了。”婉兒帶了幾分欣喜,不等夏瑞熙吩咐,就主動給歐青謹倒了茶。
  
  歐青謹自動在離夏瑞熙幾步遠的地方坐下來,開始和她東拉西扯。
  
  夏瑞熙覺得他是有話要和自己說,便道:“歐四哥有話就直說好了,不必繞彎子。”
  
  歐青謹輕輕一笑:“其實,就是想和你說對不起。”
  
  “你昨晚不是說過了嗎?我沒那麼小氣,現在已經不生氣了。雖然我想,你大概也和阿恪一樣的看待我,但是沒關係,說開就行了。”夏瑞熙嘴裡說得好聽,那話聽上去卻是憤憤不平的。
  
  歐青謹垂下眼簾:“你誤會了。我沒那個意思。”
  
  夏瑞熙沒吭氣,是不是那個意思大家心裡明白。
  
  婉兒見二人又僵了,大膽地插了一句:“小姐,奴婢就說您誤會了嘛,四少那不是給您臉色看,是氣恪少爺呢。”
  
  夏瑞熙罵道:“多嘴,退下!”
  
  歐青謹啞然,瞬間明白過來:“婉兒說得對,我不是給你臉色看,我也從來沒像你想的那樣看過你。三妹妹的事情,要是換了我,我也想不出更好的法子來處理。

我第二天就和你說話,是你不理我啊。我都不知道我到底哪裡得罪你了,所以才……昨夜聽世叔說了,才知道大家都誤會了。”
  
  原來是男人的自尊心在作祟,男人和女人的腦袋構造果然不一樣,知道他沒像阿恪那樣看待自己,夏瑞熙心裡要稍微舒服了些。

  歐青謹見她臉色舒緩了,便看了婉兒一眼:“我還有話要和你說。”
  
  婉兒會意,立馬退了老遠,遠遠地看著二人,卻又忍不住豎起耳朵想知道他們都說些什麼。
  
  “我有些後悔讓木斐把三妹妹和趙明韜的那件事情告訴你。我覺得,那件事情可能影響了你們的姐妹感情。”

  歐青謹見夏瑞熙訝異地挑高眉毛望著他,他尷尬的笑笑:

  “當時我有些氣憤她的所作所為,可是後來一想,到底是她救了你,她並沒有壞透到底。而且,她當初也許也不是真的想害你,而是上當受騙也不一定。”
  
  夏瑞熙一聽就明白了,扯扯嘴角:“是我爹讓你來和我說這個的?”看來她和夏瑞蓓之間惡劣的關係,成了夏老爺的一塊心病。

  夏瑞蓓是不會讓步的,夏老爺只會逼她讓步。早上他和她說了還不放心,晚上還要請歐青謹來和她說,夏瑞熙心裡有些不舒服,為什麼一定要她讓步呢?

  因為在他的眼中,她更懂事,更聽話,更能吃虧。做人和做子女是一樣的,如果你比別人更好說話,更心軟,那麼注定吃虧多的人就是你。
  
  歐青謹笑笑:“他也是一片慈父之心。”接著又補充了一句:“其實,還有人讓我跟你說,希望,希望你能處理好姐妹之間的關係。”他一邊說,一邊小心地觀察著夏瑞熙的臉色。
  
  “誰呀?還挺關心我的。”到底是誰這麼多管閒事?夏瑞熙憋住心裡的火氣,盡量露出微笑。為什麼所有人都來說她?都要她去將就夏瑞蓓?
  
  “嗯,嗯,是我爹。”歐青謹有些不自在,彆彆扭扭地說:“他還說,如果你能做到這個,他對你就更滿意了。”見夏瑞熙還能露出笑容,暗自鬆了口氣。

  歐二老爺總和他說,夏瑞熙的性子不太溫柔,得壓壓才行。但夏瑞熙的性子有點暴,他早就知道了,誰沒脾氣?只要她不陰險,還講道理,他就能接受。
  
  原來是那個吝嗇,一路上吃夏家的,住夏家的,捨不得花自家一分錢的歐二老爺,她還沒進他歐家門呢,他就開始管她了,對她不滿意又怎樣?又不是她一定要嫁進歐家的。

  想歸想,做歸做,未來的公公開了口,自然是要遵從的。
  
  夏瑞熙剛想圓滑地笑著說好,對上歐青謹探究的目光,突然計上心來,便收起笑容,撅起嘴,垮下臉,悶悶地說:“可這件事情,明明就不是我的錯,為什麼所有人都來說我?”

  他在觀察研究試探她,她也得試探試探他的底線在哪裡。



第三部:成長 第六章 勸誡(二)

  夏瑞熙現在就等著歐青謹發脾氣,看他是不是會不耐煩,會不會皺眉頭,一定非得要她口服心服,不折不扣地執行他老子的命令,否則就要罵她不知禮。
  
  如果是這樣,那說明他也是那二十四孝,斷然不能忤逆父母,她以後就得多長一個心眼了。
  
  歐青謹不知道夏瑞熙肚子裡這些彎彎繞繞,見她久久不說話,一瞧,不高興了,便道:“我就知道你會不高興。但我爹也是關心你,他說我們家情況和你們家不一樣,

人口比你們家多得多,嫂子們的性格也多種多樣,希望你能學會和各種各樣的人打交道,以後才好……才好過日子。”他後面那句話,低得夏瑞熙幾乎聽不見。
  
  “你怎麼知道我會不高興?我高興得很。世伯關心我,我怎會不高興呢?”

  夏瑞熙的嘴巴這次是真的撅起來的,這是在說她不會做人呢。不管夏瑞蓓做了什麼,在夏老爺和其他人看來,她們倆都是姐妹,可以生氣,可以鬧彆扭,但不應該永遠這樣下去。
  
  而且這歐二老爺明顯是在考驗她啊,看她有沒有處理好這件事情的能力是吧?難道她處理不好這件事,以後就不能過好日子了?

  不過她也能理解歐二老爺的擔心,怕她連自己的妹妹都無法相處好,將來到了歐家,和那些叔伯姑嫂只怕是更難相處。理解歸理解,但實在是讓人憋屈得很。
  
  歐青謹怎麼看不出她口是心非,低咳了一聲:“其實,他們不是責怪你,是希望你能做得更好一些。你想啊,她再不好,始終都是你的妹妹,和你是一家人。

這不比其他關係,如果是一件衣服或是一件什麼東西破了,不喜歡了,就可以把它扔掉。既然無法改變這個事實,為什麼不嘗試著和她把關係相處得好一些呢?這樣你的麻煩也會少一些。

有時候,人與人之間的相處,吃點小虧卻可以佔大便宜。是不是這個道理?”
  
  夏瑞熙皺眉道:“我明白你們的意思,但這是兩回事。她做的那些事並不是小事,我吃的也不是小虧,可以閉著眼睛就裝作不知道的。

試想一下,如果換了你,你能接受嗎?而且我認為,我沒有什麼對不起她的地方!”
  
  歐青謹好像有些不耐煩了,躊躇片刻,突然道:“讓你裝裝你都不會裝啊!率真是真性情,但容易吃虧。想歸想,做歸做,你聽我的就是了。”
  
  夏瑞熙沒想到他會冒出這樣一句話來,大概是因為她家的這些事情也讓他煩了吧?便瞅著他:“你剛才和我說的那些話,也是裝的?那大可不必委屈你。”
  
  歐青謹嘆了口氣:“我如果是裝的,用得著和你說後面這句話嗎?以後我們畢竟是……”
  
  他雖然沒說後面的話,但夏瑞熙明白他的意思,他和她,再不願意,今後都將是一家人,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我知道你委屈,可是人生在世,哪裡能事事遂意?自己再不喜歡做的事情,別人喜歡,你不也得熬著嗎?”

  歐青謹站起來要走,“關於這件事情,你自己看著辦吧,他們說他們的,你順從一下,下來自己該做什麼做什麼,誰會知道?何必一切都做在表面上?”
  
  暮色中,歐青謹高大的背影看上去有些失意落寞。
  
  看似春風得意,什麼都有了的他,似乎很不滿意現在的生活呢,這其中好像就包括了他們的婚事。

  雖然他一直以來表現出來的都是聽天由命的態度,但夏瑞熙不想讓自己的婚姻如此的窩囊,沒有丈夫的愛和庇護,她不信能獨自在那個複雜的大家庭過上幸福的生活。

  夏瑞熙索性道:“你先不要走,既然有這個機會,還不如大家有些話說清楚的好。”
  
  “你想和我說什麼?”歐青謹又坐了下來。
  
  “我記得上次你曾經向我要過你的庚帖。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你其實是很反對這門親事的。”
  
  歐青謹皺起眉頭:“所以呢?”
  
  “你為什麼不反對?”夏瑞熙一鼓作氣地說:“既然你也不樂意,我也不樂意,你為什麼不反對?我是沒有這個能力,我們家當時必須靠著叡王解決趙明韜的事情,根本沒有立場。

但是你不同,如果你堅決不肯,說不定事情會有轉機的,你現在這麼痛苦,痛苦給我看嗎?我也很痛苦呢。”
  
  大約是沒見過把婚事說得如此明白輕巧的女子,歐青謹目瞪口呆地看著她,隨即打斷她:“你瞎想什麼呢?我當時沒有向你要回庚帖的意思。”
  
  夏瑞熙不明白了,“那你是什麼意思?”
  
  “我……我當時是想跟你說,我已經背過你了,和你……呃……反正,我會負責的。”他背夏瑞熙的時候就已經想好了,反正他是不可能扔下夏瑞熙不管的,如果真要娶她,他就娶了吧。

  後來他很委婉地和夏瑞熙提起庚帖,是想表明他的意圖,誰知道夏瑞熙竟然會錯了意,反復地說要還他,要撇清,他也不好再說什麼。
  
  “誰要你負責啊?”

  夏瑞熙被踩到了尾巴,原來是因為他不得不背過她了,所以他才不得不接受她的。怪不得當時木斐和他都不肯背她呢。也就是說,如果沒有那次意外,她永遠都不要想高攀上他嗎?
  
  夏瑞熙惱羞成怒,口不擇言:“我還沒到這個地步!你現在就去和你爹和我爹他們說,你不願意娶我!我也不稀罕嫁給你!

別人要是認為我為了那件事情,失了清白,沒人願意娶我,我就剪了頭髮做姑子去!可以了吧!走,走!”
  
  夏瑞熙氣衝衝地走出了幾步遠,才發現歐青謹還站在原地不動。
  
  夏瑞熙憑著一口氣,對著他嚷道:“你幹麼站著不動啊?你不去,我去!”
  
  她轉身要走,歐青謹深吸了一口氣,快步上前一把拉住她的袖子:“不要胡鬧!”
  
  同樣的情形何其相似,夏瑞熙惡狠狠地瞪著他:“放開!你不要以為你有才有貌,就所有人都稀罕你!上次你不是就拉著我的袖子說你是不肯娶我的嗎?

我如了你的願,如今你又要幹什麼?我去解脫你的痛苦,又怎麼會是胡鬧呢?放開!”她忍受很久了,再不爆發她就要瘋了!
  
  歐青謹果然鬆開了她的袖子,後退了兩步,低著頭說:“我早就知道知道你不稀罕我。既然你這樣討厭我,我不會委屈你。你也不必去,就由我去找他們吧!”
  
  夏瑞熙冷笑道:“何必把話說得如此好聽?什麼不委屈我?咱們不過一個半斤,一個八兩罷了,彼此都知道是怎麼回事,不用裝!咱們各說各的!我去找我爹,你去找你爹!”
作者: foguin    時間: 2011-5-8 07:35 PM

第三部:成長 第七章 勸誡(三)
  
  夏瑞熙很委屈,覺得自己來了以後,一直都小心翼翼地活著,盡量不給任何人添麻煩,也盡量用一種感恩的心情去看待週圍的一切人和事。

  但現在看來,似乎越能忍,別人對你的要求就越高,越是受委屈。
  
  不就是嫁得掉和嫁不掉嗎?上一世紀她已經過了29年的單身生活,再來一個29年她也不怕!

  如果真除了歐家以外就沒人敢娶她,她嫁不掉,她就賴著,她不信夏老爺夫婦會把她趕出去。

  再不然,他們就不願意養她了(當然,這種可能性實在太小),她餓死了也沒什麼大不了的,也許還可以穿回家鄉呢!誰一定要靠誰才能活下去啊?誰說嫁不掉就不能活了?
  
  就算嫁不掉,要做剩女,她也不做劣質剩女,她要做優質剩女!寧願嫁不掉,也堅決不委屈自己!

  夏瑞蓓這樣的古人都可以為了自己的前途冒私奔的風險,她就不能為自己的婚事搏上一搏?想到這裡,夏瑞熙突然覺得通透了,高高地仰起頭:

  “你不必委屈你自己,我也不想委屈我自己。既然如此。不如咱們一起去說?兩個人的力量總比一個人的力量大吧?咱們真要是不肯,他們也拿咱們沒法子,是不是?”
  
  歐青謹見她突然沒了怒色委屈,取而代之的是和顏悅色的協商,有些搞不清她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疑問地望著她。
  
  夏瑞熙笑笑:“我突然想通了,你不願意娶我,你沒有錯,也不是我的錯。只是我們沒緣分罷了。你去不去?如果沒想好,我先去和我爹說。”
  
  歐青謹沒有阻攔她,只是夏瑞熙走了很遠,都感覺到他一直站在原地看著她。
  
  “什麼?!”夏老爺聽到夏瑞熙的話,險些沒昏厥過去,“你,你也是個不省心的!你們都要氣死我才甘心!”
  
  夏瑞熙扶住他發抖的身子,溫和細語:“爹,您不要著急,先聽女兒把話說完。”
  
  夏老爺推開她的手,態度前所未有的堅決:

  “你不必再說!你妹妹已經夠我鬧心的了,我不會再由著你胡鬧!你說你嫁不掉,就剪了頭髮做姑子?笑話!我們家的女兒能去做姑子?你是不是為了我說你那幾句話,心裡不滿意了?”

  早知道會這樣,他就不讓歐青謹去勸夏瑞熙了。
  
  “不是,爹爹說女兒兩句,又會怎樣?您說我不能做姑子就不做吧。”

  夏瑞熙早知道他會反對,也知道單憑她幾句話是無法打動他的:“只是人家不願意娶我,您卻非得把女兒塞給人家,難道真的是要看著我沒人疼惜,過苦日子嗎?”
  
  夏老爺眼睛瞪得有鈴鐺大:“是那小子說他不願意娶你的?我這就去找歐之君,如果不同意,當初幹麼開那個口!把我們家當什麼了?”
  
  夏老爺一腳踢開一張椅子,真的要去找歐二老爺,夏瑞熙本來想攔著他的,但又想著遲早都要爆發,不如一並發作出來,便由著他去。

  她自己回房歇著等消息,讓婉兒警醒點,聽見有什麼動靜及早和她說一聲。
  
  誰知道客棧裡始終靜悄悄的,根本沒有她所期望的那種爭執或是爭吵聲,一切安靜如常。半個時辰後,有人敲門。
  
  婉兒去開了門,門口站著的是歐青謹:“婉兒,你家二小姐睡了嗎?”
  
  婉兒正在遺憾這二人的婚事又不成了,見歐青謹這麼快就找上來,以為他是迫不及待來談他二人婚事的,很是鬱悶,正想說睡了,夏瑞熙已走了出來:“歐四哥,你有事?”

  沒了那種嫁不嫁他,他願不願娶她的糾結,她反倒能平靜地對待他了。
  
  “世叔和我爹讓你我過去一趟。”歐青謹臉上看不出什麼端倪來,既看不出高興,也看不出不高興。
  
  “那你等等。”夏瑞熙回房抿了抿頭髮,抱定了主意,不管他們如何打算,她堅持自己就是了。
  
  走在路上,夏瑞熙從來沒有過的覺得星星如此明亮,空氣如此沁人心脾。

  一通百通,不管怎樣,生活都要繼續,只要堅持自己就夠了,能活著就努力活好每一天,不能活了,就坦然受之,誰知道人死後又會去到另一個什麼樣的世界呢?

  所以,夏瑞蓓的煩心事也好,夏老爺的拆東牆補西牆也好,都且由得他去,她只要過好自己的日子就行。
  
  歐青謹不時地偷眼瞧她,終於忍不住:“你真的和你爹說了?”
  
  “那是當然,你以為我和你說笑呢。”
  
  “你爹怎麼說?”
  
  “沒怎麼說。你不是才從那邊過來嗎?他們說得怎麼樣了?”
  
  歐青謹道:“我也不知道。這樣吧,你等會兒最好不要再開口,有什麼我會說。”
  
  “為什麼?讓他們知道咱們都不肯不是更好嗎?”
  
  “我爹不喜歡女子談論自己的婚事,你不要開口,讓我說更好些。”
  
  夏瑞熙沒有再反對。
  
  進了歐二老爺的房間,夏瑞熙才發現氣氛有些不對勁。

  屋子正中一張茶幾上擺著三四個小菜,一壺酒,兩隻酒杯,歐二老爺和夏老爺一左一右的坐著,推杯置盞,低聲談笑,哪裡有什麼不高興的模樣?
  
  歐二老爺見二人來了,笑著指指下手的凳子:“來啦?坐下說話。”
  
  夏瑞熙狐疑地瞅了歐青謹一眼,只見歐青謹垂著眼睛,放在膝上的兩隻手緊緊交握在一起,看得出來他也很緊張。
  
  歐二老爺讓歐墨給夏瑞熙二人上了兩杯清茶後,就不再搭理二人,繼續和夏老爺說話。兩人從天南談到地北,又從十年前說到十年後,就是沒有一句是關於夏瑞熙二人婚事的。
  
  一盞茶過去,夏瑞熙坐不住了,幾次想開口,都被歐青謹輕咳一聲打斷,夏瑞熙想起他說的歐二老爺不喜歡女子談論自己婚事的話,到底忍住了,拼命朝他使眼色。

  他卻像沒看見似的,夏瑞熙忍不住,低聲說:“你幹麼還不說?”
  
  他道:“機會不對。”
  
  夏瑞熙皺眉道:“再等下去天就亮了。”

  她好不容易才冒著氣暈夏老爺的風險開了口,當然不想功虧一簣,特別是當前的情景實在是太詭異,怎麼都不像婚事不成的樣子,反而是兒女親家把盞言歡的模樣。
  
  “你再等等,想必快了。”
  
  歐二老爺終於低咳了一聲:“你二人在說什麼呢?”
  
  夏瑞熙一瞧,這正是個好機會,她不能再指望歐青謹了,這人大概很害怕他親爹的。便道:“回世伯的話,我們……”
  
  “爹,我們在說,二妹妹家中有隻很特別的貓,她聽說咱們家很喜歡養貓,就想送給咱們家。”歐青謹一下就接了過去。
  
  夏瑞熙睜大眼睛,這不是睜著眼睛說瞎話嗎?她哪裡知道歐二老爺喜歡養貓?又什麼時候說過這個話?

  夏家倒是養得有幾隻貓,可那不都是養來抓耗子的大黃貓嗎?就算是有,她幹麼要送給他們家呀?她現在又用不著討好他們家。
  
  “真的?是什麼樣子的?”歐二老爺的眼睛驟然發亮。看來喜歡養貓的人不是他們家,而是他自己。
  
  夏老爺呵呵一笑:“沒什麼稀罕的,就是隻五彩貓,只是性子特別些罷了,有些小聰明,會捕鳥捉蛇的,其他時候又特別膩人纏人。不過呢,它娘生它的時候,只生了它一個。”
  
  有人說她要送貓,有人就把貓都準備好了,還什麼模樣性情生平都描述了出來,夏瑞熙有種掉進了陰謀裡的感覺。
  
  歐二老爺搖頭晃腦:“這貓產仔,一龍二虎三貓四鼠,還是一隻的好啊。不怕樹淮弟笑話,我也養過不少貓,但那些貓越養越懶,到後來就肥得不會動了。

這會捕鳥捉蛇的貓,我聽說過,也見過,也不是性子太野就是樣子不好瞧。熙熙真是有心了。”
  
  夏瑞熙沒辦法,只得虛辭兩句:“一隻小小的貓罷了。”
  
  歐二老爺小酒也不喝了,繼續興致勃勃地和他們講貓,夏瑞熙見話題越扯越遠,顧不得別的,對夏老爺道:“爹。我先前和您說的那事兒……”
  
  夏老爺威脅地瞪了她一眼,不吭氣。
  
  歐二老爺老狐狸一樣的笑笑:“年輕人就是性子急,讓你們來,是想告訴你們,我們商量好了,等回去,今年年底就給你二人把事辦了。

雖然急了些,不過考慮到你二人的年齡都不算小了,而且這事去年底前就提了的,算算到時候從提親到成親,也有一年的光景,也不算太短。就這樣了。”
  
  歐青謹居然答應了一聲,站起身來歡歡喜喜地對著兩人行了一個禮。
  
  夏瑞熙的腦子“嗡”的一聲響,傻傻地看著歐青謹,他什麼意思?剛剛不是才說好了嗎?他怎麼突然就變卦了?他到底想怎樣?
  
  歐二老爺看都不看二人,揮揮手:“沒事了,退下吧。我們還要商量一下婚事的細節。”
  
  夏瑞熙是怎麼踏出房間的,她都不知道。她只知道,她被人涮了,被那三人聯手涮了。只因為她是女子,所以她沒有發言權,所以她的婚事她不能做主,全由別人說了算。
  
  歐青謹出了門就想溜,夏瑞熙咬牙切齒地拉著他的袖子:“你什麼意思?”他很聰明是不是?把她當猴耍?
  
  歐青謹尷尬地道:“你鬆開,別人看著不像話。”
  
  夏瑞熙放開他的袖子,鄙視地看著他:“你拉我袖子的時候呢?你就不怕別人看見了?就像話了?你給我把話說清楚,你到底什麼意思?我們明明說好了的。”
  
  歐青謹低頭道:“二妹妹,你還不明白嗎?已經到了這個地步,除非你我死了,否則不管你我如何想,這件事都是無法改變的。而且,我並沒有不願意娶你,將來,我不會對不起你的。”

  說完就急匆匆地走了,剩下夏瑞熙站在原地發呆。



第三部:成長 第八章 勸誡(四)

  婉兒原本睡在夏瑞熙床邊的地鋪上,聽見她輾轉反側地睡不著,便大著膽子道:

  “小姐,您睡不著嗎?現在事情已經定了,而且四少爺也說了,他沒有不願意娶你,將來不會對不起您,您還擔心什麼呢?”
  
  夏瑞熙嘆氣道:“你知道什麼?他之所以願意娶我,大概是因為覺得我比其他的女子更能讓他接受,並不是真的對我……唉,和你說了你也不明白。”
  
  婉兒道:“其實,奴婢明白的。他覺得您比其他的女子更能讓他接受,不是已經很好了嗎?說明在他眼裡,您比其他人好啊。

換句話說,要是老爺和夫人非得讓你嫁個不認識的,不知人品行事的,您不也得嫁嗎?”

  哪個女子不懷春?誰不想找個真心實意愛自己的丈夫啊?婉兒是懂得的,她覺得有歐四少爺這句話已經足夠了,畢竟像夏老爺和夏夫人那樣的婚姻,是天下少有的。
  
  夏瑞熙笑笑,如此一說,她倒真庸人自擾了,必須記住這不是她來的那個時代。而是盲婚啞嫁,婚姻不能自主的時代,她能力有限,不可能與整個時候和風俗為敵。
  
  “婉兒,你再和我說說他們家人的事好嗎?比如性情如何啦等等。”夏瑞熙終於開始主動打聽歐家的事情。

  她記得一句話,不要仇恨命運,也不要屈從命運,要做命運的朋友。既然無法改變自己的命運,那她就努力去適應,知己知彼百戰百勝,多知道點歐家的事情,對自己總是好的。

  她不一定要愛上歐青謹,但她可以讓歐青謹愛上她,如若不然,也要他敬重她,在他心中有一定的地位,她將來才能少受些氣。
  
  婉兒笑道:“小姐是害怕他們家一家子都吝嗇吧?”
  
  夏瑞熙確實很害怕歐家一家人是吝嗇鬼。
  
  經過這段時間的相處,她總算明白為什麼當初歐家去提親,夏老爺會懷疑歐家是為了夏家的錢財了。

  因為歐家的人,從主子到下人,都穿得極體面,用的東西也很精緻,看上去真有那種百年世家的氣派,可是歐二老爺用錢的態度實在太不大方。
  
  歐家父子倆對待錢的態度太不相同,歐青謹用錢很大方,經常會打賞下人,下人們看著他都是眉開眼笑,四少長四少短的。

  歐二老爺卻有些吝嗇,每次住店吃飯,要結賬時,他雖然都叫呱呱地讓管家歐墨去結賬,但最後結賬的卻總是夏家,他家唯一一次結賬,還是歐四少的臉色實在太難看,

管家歐墨才死死拉住夏金,總算是沒有讓夏家結賬。
  
  雖然夏老爺很高興為歐家花錢,但下人們都在偷偷議論,說歐二老爺如此吝嗇,也不知歐家那大善人的名聲是從哪裡來的。

  夏瑞熙也想,歐青謹是異類可以不算數,但其他人就不一定了。當家人尚如此吝嗇,其他人就算是不吝嗇,肯定也大方不到哪裡去。要是一家子都是吝嗇鬼,那可有得玩了。
  
  婉兒道:“其實您大可不必擔心這個問題。歐二夫人樂善好施是出了名的,歐家大少和三少,也是很和善很大方的人。只是歐三少奶奶,您見過的,不太好相處。

就算是他們家都是這樣,四少也不是那樣的人,您有嫁妝。關起院子門來自可把小日子過得極好,怕什麼?”
  
  夏瑞熙鬆了口氣,看來歐二老爺才是那個另類,她不必擔心會出現嚴監生那種伸著兩個指頭,不滅多餘的一根燈芯就不肯落氣的情形。
  
  車子還沒馳進西京城,大管家崔元已帶著幾個家奴打馬迎上來,見著夏老爺,崔元胖胖的臉笑得擠成一團,先和自家主子見了禮,又向著歐二老爺和歐青謹行禮。
  
  離開了半年之久,猛然見著了家裡人,夏老爺也高興,忙問崔元家裡的情形如何。
  
  崔元笑道:“回老爺的話。家裡一切安好,老婦人身體安康,夫人一切都好,大小姐的小少爺白白胖胖的,聰明伶俐。

少爺的書也是讀得極好的,舅老爺幾次考校,都是順利通過,舅老爺誇了他好幾次。原本少爺今日要和奴才一起來接老爺和二位小姐的,夫人不讓,讓他往學堂裡去了。”

  又瞧著夏老爺頭髮斑白了不少,嘆道:“老爺辛苦了。”
  
  夏老爺摸摸頭:“越發老了不是?”
  
  崔元咧嘴笑道:“老爺正當壯年。”
  
  歐二老爺在旁一本正經地說:“父母高堂還在,哪裡能說老?我今年六十多了,也不敢言老。”只因歐老太爺還在,所以他從來不敢稱老。
  
  夏老爺啞然,自己也就是那麼隨口一說,誰知歐二老爺竟然當真了,便笑著一揖:“是,之君兄說得極是,小弟受教了。”

  正說得高興,歐家接人的也到了,兩家就此道別,各回各家不提。
  
  夏家的馬車剛出現在街口,夏瑞昸就飛奔上前,立在馬前,一把抱住夏老爺的腿,歡喜得什麼似的:“爹爹,爹爹。”又跑到後面,把頭探入馬車裡:“二姐!三姐呢?”

  不等夏瑞熙回答,一溜煙地又跑到後面馬車前掀開簾子:“三姐!”
  
  “過來!”夏老爺拿馬鞭手柄敲夏瑞昸的頭:“不是說你去學堂了嗎?為何會在此處?夏洪呢?”
  
  夏瑞昸眼珠子一轉:“夫子病了。夏洪拿著我的書包在後面呢,您瞧,他不是跟上來了麼?”
  
  夏老爺抬眼望去,果然見夏瑞昸的長隨夏洪愁眉苦臉地抱著書包往這裡走。夏老爺狐疑地看著夏瑞昸:“夫子為何好巧不巧偏今日病了?學堂裡其他人也放了?”
  
  夏瑞昸不答,一手抓住韁繩,一手抓住馬鞍,自動往夏老爺馬上爬:“爹爹,托我一把,兒子想死您啦!”
  
  夏老爺道:“去和你二姐她們坐馬車。這麼大人了還和爹爹擠,也不害臊!”
  
  夏瑞昸一本正經地說:“正是因為兒子大了,所以更不能和女人一樣的坐車,要和爹爹騎馬才是。”
  
  夏老爺無奈,到底給他涎著臉爬上了馬,窩到懷中。夏瑞昸撒嬌的心願得償,硬壓下心頭的喜悅,努力做出沉穩的樣子:“爹爹,騎馬要全身放鬆是不是?”
  
  夏老爺不知道他在打什麼鬼主意,點點頭。
作者: foguin    時間: 2011-5-8 07:37 PM

第三部:成長 第九章 破釜(一)

  夏瑞昸笑道:“兒子會騎馬啦!明天騎給您瞧呀!”

  夏老爺這才知道他是來顯擺的,寵溺地摸摸他的頭:“我不在家的這段時間,可聽你娘和夫子的話?”

  夏瑞昸越發眉飛色舞:“哪裡會!您不在,我就要幫著娘理家,哪裡還會讓她操心呢?”

  見哄得夏老爺高興了,話鋒一轉:“爹,您原來買給我二姐的那西域馬,給我好不好?反正二姐現在也不騎了。”

  夏老爺道:“買給你二姐的,就是她的,自家去和她說呀。”

  夏瑞昸聞言,迫不及待地又要下馬去找夏瑞熙,夏老爺沉了臉:“馬上就到家你都等不及,夫子平時沒有教你修身養性嗎?”

  夏瑞昸忙縮了脖子,規規矩矩地坐好:“兒子知錯了。”

  夏老爺久未歸家,不要說夏老夫人和夏夫人歡喜無比,早早就伸長了脖子等待。

  就連經常不在家的夏大伯,也破天荒地沒有出門,候在家中等著吃團圓飯。

  夏瑞楠和武子安也帶著三個月大的兒子回家看望久未歸家的父親和妹妹,一家子熱熱鬧鬧地坐在一起吃了頓團圓飯,夏老夫人一高興,還多吃了半碗。

  夏瑞熙和歐青謹定親的事情已是眾人皆知,眾人不住地恭喜夏老爺夫婦,調笑夏瑞熙。

  夏瑞楠生的兒子已經要滿百天了,白白胖胖的,特別愛笑,一笑就把嘴張得大大的,露出粉紅色的小牙床來,看得夏瑞熙心裡軟悠悠的,只想抱著狂啃幾口,

恨不得把什麼好的都搜給這個小傢伙。

  夏瑞蓓見了孩子的可愛樣,一直陰鬱的臉上終於露出了些微笑,也忍不住接過去逗弄了一會兒,還摸出了一個精緻的長命鎖給孩子帶上,也不知她是什麼時候備下的。

  夏老爺更是抱著外孫逗弄個不停,回家的喜悅令他暫時忘記了夏瑞蓓給他帶來的煩惱,一迭聲的讓人把他從京城帶來給眾人的禮物取出來分,誰都沒落下,一時間皆大歡喜,熱鬧非凡。

  吃飯反而成了次要的,說笑才是正事。

  大伯母王氏見狀,酸溜溜地說:“喲,還是咱們熙熙有福氣啊。從前一直都沒個合適的人上門提親,可急壞了大家,還說是怎麼了呢,原來是有這天大的福氣等著她呢。”

  夏夫人不軟不硬地道:“大嫂說的沒錯,咱們家熙熙本來就有福氣,哪裡是什麼人都配得起的?從前那些來提親的,也不看看自己的斤兩就敢貿然來提親,也不怕人笑話。”

  王氏臉變了變,不服氣地說:“要說,也是二弟攀上了叡王爺這位貴人,要沒有他老人家保媒啊,這歐家未必肯的。你說是不是啊?熙熙?將來你可得記著人家的大恩。”

  這王氏端的太可恨,夏瑞熙一口惡氣湧來,起身對王氏福了福:“多謝大伯母的關心,其實年前歐家就曾經上門提過親,只是當時我爹和娘沒有告訴伯母罷了。

不過叡王爺也是極關心這件事的,依您所言,日後姪女兒一定給他老人家立個長生牌位,日日燒香地供著。”

  夏瑞昸眨巴著眼睛道:“原來媒人要立長生牌位供著啊?大伯母,我咋沒看見你房裡有?”

  眾人聽了暗自好笑,夏大伯不耐煩了,罵王氏道:“這麼多吃的都塞不住你那張嘴!你不就記掛著你那姪兒嗎?也不看看他那樣兒?也配得上我們家的姑娘?”

  原來夏瑞熙不在的這段時間,王氏家一個姪兒上門求過親。那人中過秀才,年貌倒也相當,只是出身寒微了些,又窮,正想借著自家功名結一門富有的親,以便就些改善一下家中條件。

  王氏想夏瑞熙沒人提親,就是來提親的也是些拿不上台面的,便想當然的認為這事是十拿九穩的,親自去當說客,結果被夏夫人毫不猶豫地給拒絕了,氣得她指桑罵槐了半個月,

夏夫人只是不理。今日見著二房風光,她心裡又是酸又是不忿的,便說了先前那一番話。

  王氏臉上掛不住,把碗一推,正想說自己不吃了,被夏老夫人冷冷一瞥,立時把話吞了回去。

  但她心裡到底不舒服,眼睛一瞟,瞧著夏瑞蓓坐在一旁鬱鬱寡歡,人瘦成了一把骨頭,頓時笑起來:“呀,熙熙的事兒什麼時候辦定了嗎?”

  夏老爺道:“大致定了,就是年底,具體日子,要等歐家看好了,再來協商。”

  王氏一拍手:“那接下來就該辦蓓蓓的事兒了吧?今早孫家還上門來說過這事兒呢,他家是等不得了,就盼著早日用八抬大轎把蓓蓓迎進門呢。可真是喜事一件接著一件呢。”

  夏夫人臉白了白,正要諷刺王氏幾句,夏瑞蓓猛然抬起頭,一言不發,一雙眼睛像錐子似的狠狠戳著王氏。

  王氏被她看得心虛,乾笑著道:“三丫頭,你幹麼這樣看著你大伯母啊?”

  夏瑞蓓不答,仍然死死瞪著王氏,手已經抓上了一隻湯碗,看樣子是想拿碗去砸王氏。

  夏瑞熙見勢不妙,朝純兒使了個眼色,純兒忙上前接過夏瑞蓓的碗,低聲道:“三小姐可是要喝湯?奴婢給您盛?”夏瑞蓓固執地抓著碗不放。王氏終於有些害怕起來。

  與此同時,夏瑞熙低聲和夏瑞昸說了幾句話,夏瑞昸突然哈哈大笑起來。王氏正在提心吊膽,被夏瑞昸的笑聲嚇了一跳,惱道:“你突然笑什麼?”

  夏瑞昸道:“沒什麼。剛才二姐和我講了個故事,特別好笑。”

  夏夫人道:“是什麼故事啊?”

  夏瑞熙柔聲道:“我們回來時,有天中午在路邊一個小店裡吃飯,那地方簡陋,隔壁就是豬圈。

圈裡中央有隻豬,一直不停地哼哼,我們嫌吵,店家就說,那豬餓了,要等客人吃剩下飯菜才喂它。我被它吵得心煩,便讓人給它倒了一盆飯,誰知道給它對著好吃的不吃,偏偏還是哼哼。

我就問店家:這麼多好吃的吃塞不住它的嘴,它是怎麼了?後來知道,原來它是吃慣了餿水豬食,不會吃米飯精糧。可不是好好笑麼?”

  夏瑞昸笑道:“你們沒見過這種蠢豬吧?果然是豬。難怪它是豬。擾人胃口不說,偏偏以為自己很聰明。”

  如果夏瑞熙還只是含沙射影,夏瑞昸這話就有些明目張膽了。夏瑞蓓的手總算是收了回去。

  夏老夫人冷哼了一聲,夏夫人作勢狠狠瞪了夏瑞熙姐弟二人一眼:“就你們事兒多。吃飯也能想起那惡心巴拉的畜牧來!”

  王氏漲紅了臉,一句話都說不出來,想說幾句吧,就等於承認自己是豬,想不說吧,又實在是憋不下這口氣。

  眾人面色各異,除了大房這邊氣憤不平,其他人更多的是想笑。夏瑞熙憋得臉抽筋,武子安沒忍住,茶水噴得夏瑞昸一身都是。

  夏瑞楠的丫頭鶯兒忙上前給夏瑞昸擦衣服,夏瑞昸皺著眉頭道:“大姐夫,你可是沒見過豬,嚇著你了?”

  武子安摟過他:“不是,這茶太燙了。姐夫失禮了,先給你陪個不是,改日讓你姐姐給你換身新的。”

  夏大伯面子上掛不住,咳嗽了一聲,轉移話題打起了圓場:“熙熙呀,聽說萬佛寺有一種碧桃,長得與眾不同,你們可看見了?”

  王氏誇張地道:“萬佛寺?信兒和那幾個婆子不正是在那裡逃走的嗎?要說咱們家待她們也不薄,她們怎麼就……”

  夏大伯瞪她一眼,悄聲道:“你不說話沒人把你當啞巴,不想在這兒待著就滾!臉都給你丟乾淨了。”又回頭對著夏瑞熙笑:“二丫頭,咱們繼續說那桃花的事兒啊?”

  夏瑞熙描述了一遍桃花的模樣,有意無意地瞅著夏瑞蓓,說:“我原本不知道那裡種有這種桃花的,還是蓓蓓告訴我讓我去的,否則我就要錯過了。”

  夏瑞蓓臉色頓時變得極難看,藏在袖子裡的手被指甲掐得青紫也感覺不到疼痛。

  夏瑞熙見她眼皮跳了幾跳,隨即哈哈一笑:“蓓蓓,你說是不是?當時,我腳疼,還說不去呢,多虧你勸我。”夏老爺疑惑地看著夏瑞熙,夏瑞熙只當做沒看見。

  當著眾人,夏瑞蓓不得不乾笑一聲,敷衍過去,夏瑞熙總算是放過這個話題,另外講些京城見聞。

  好不容易散了席,眾人四散開說話談笑。夏瑞蓓對夏瑞熙身使了個眼色,二人一前一後走到左邊廂房裡無人處。

  夏瑞蓓冷聲道:“你什麼意思?是不是想提醒我,你被擄走是我害的。”

  夏瑞熙輕輕一笑:“你認為呢?我以為你現在只顧著恨我,其他的都顧不上了。”

  夏瑞蓓擰了眉頭反攻為守:“我讓你和父親說的話,你說了沒有?香兒和蘭兒呢?”

  夏瑞熙道:“明和你說了罷,爹爹根本不可能答應讓香兒和蘭兒回到你身邊的。那兩個丫頭,明明知道你做的事情,卻不告訴爹爹,反而助你,放任你,等到事情不可開交了,還想私逃,

從前紅兒為了一場口角,就被娘嚴懲致死,你覺得這兩個丫頭回到你身邊的可能性大嗎?”

  夏瑞蓓挑挑眉:“既然如此,我就笑納純兒了,難得你調教出如此出色的丫頭。”



第三部:成長 第十章 破釜(二)

  夏瑞蓓根本就沒真想過要香兒和蘭兒回到她身邊,特別是東窗事發之後,這兩個丫頭對著夏瑞熙主僕搖尾乞憐,根本無心伺候她,更是讓她恨極了這兩個丫頭。

  她的最終止目的還是純兒,上次桃林事件讓她看出了純兒這個丫頭的難得可貴之處。

  從內心深處,她是很羨慕夏瑞熙有這樣的一個得力的丫頭的,所以才想借著這個機會,既把純兒弄到身邊,又可以讓夏瑞熙不好受。

  夏瑞熙淡淡地說:“我是不會如你所願的,假如你認為你能笑納,就去和爹娘說說,看看你是否能得償所願?你真的以為你做的那些事情,他們不知道?”

  雖然夏瑞熙已經把夏老爺那裡說通了,但夏老爺那天早上的責怪讓她不得不懷疑,在夏瑞蓓不顧一切地哭鬧起來的情況下,他還能不能堅持不變的原有的計劃。

  畢竟一個小小的丫頭和夏瑞蓓的聽話乖巧比起來,實在是算不得什麼。

  就像一個孩子要死要活地爭家裡的一件不甚緊要的東西,那父母就是為求耳根清淨,也會把東西給那孩子,哪裡管他這種遷就行為要得要不得?會不會助長孩子的脾氣?

  只要她不哭不鬧不煩心就好。所以夏瑞熙認為,必須得把夏瑞蓓的念頭給完全掐滅掉,就算是威脅她,恐嚇她,哄騙她也無所謂,反正是絕對不能把純兒給她的。

  有一瞬間,夏瑞蓓幾乎能聽見自己的心跳聲,夏瑞熙傳遞給她的信息讓她慌亂不已,片刻之後,反而冷靜下來,反正她已經到了這個地步,左右都是要嫁去孫家的,怕什麼?

  她輕笑起來:“我做過什麼,他們自然都知道。比如說,燕兒是我失手打死的,比如說,我不想嫁去孫家,比如說,我約了阿恪私奔,好些人都知道,但他們也沒把我怎麼樣,不是嗎?

你休想威脅我,嚇唬我。”

  夏瑞熙望著她搖頭:“還有一件事你說漏了。你出賣我,聽了趙明韜的話,把我引去桃花林。燕兒為什麼會死?因為她知道了你的秘密,你不是失手,你是故意的。”

  夏瑞蓓眼睛也不眨地看著夏瑞熙冷笑:“你可真會瞎編。但凡有點腦子的人,都會知道你說的是假話。如果我真出賣了你,害了你,我還會冒險跑出去找人救你?你會有機會嫁給歐青謹?

你不感激我就算了,怎麼還一而再,再而三地在爹爹面前說我的壞話?我礙著你什麼了?走,咱們這就去父母面前說個分曉!”反正夏瑞熙也拿不出人證物證,她只需要抵死不認就行了。

  夏瑞熙不理她:“正是因為你最後到底沒有幫他害我,去找了人來救我,所以我才一直忍到現在。可是你越來越不像話了,不但沒有絲毫內疚,反而遷怒於我!

凡事都有個度,有些話,咱們不必說個明白!你還記得我從萬佛寺回到別院的那天嗎?有一個婦人偷偷溜進了別院。她對我講了很多話,你想知道嗎?”

  夏瑞蓓愣怔片刻,抬起頭看著夏瑞熙:“我不知道你說什麼婦人!就算是你不想把純兒給我,也用不著給我扣這麼大一頂帽子。”

  夏瑞熙嘆息道:“不是只有你一個人聰明。你是需要人證還是物證?你是我的妹妹,沒有確鑿的證據,我會這樣猜疑你?我不是瘋子。

如果你不信,可以繼續鬧,人的心是肉長的,經不起一次又一次的傷害,你盡可以鬧到讓他們對你喪失最後一分希望。

你可以想像,假如他們認為你已經無可救藥了,他們會怎麼辦?那就是對你不聞不問。”

  夏瑞蓓猛地把頭轉過去,不讓夏瑞熙看見她的眼淚,夏瑞熙覺得話也說得差不多了,正要說她要帶走純兒的事,夏瑞蓓幽幽地道:“那又如何?一子落錯,滿盤皆輸。

我哪裡還有退路可走?你命比我好,就連要死了也可以重新活過來,逢兇總能化吉,就是丫頭,也比我的忠心伶俐……你哪裡體會得到我的苦楚?我也不想這樣的,可是我有什麼辦法?”

  夏瑞熙被她那種悲愴絕望的語氣刺得一陣發冷,卻又忍不住的想生氣:

  “你沒有辦法就可以出賣姐姐嗎?就可以殺人滅口嗎?就可以不管全家的死活私奔嗎?就可以拉著別人和你一起入地獄?”

  夏瑞蓓冷冷地看著她:“我說過我也不想這樣的!但凡我還有一絲希望的話!你以為我不想風風光光,人見人愛地活著?你是站著說話不腰疼,如果你換了我,你會怎麼做?

說不定只有您想不到的,沒有你不敢做的。”

  夏瑞熙還真沒想過自己若是夏瑞蓓,她會怎麼做的問題。

  她只知道自己不會出賣親人,不會為了自己的個人利益而置他人於不顧,但有一點是肯定的,她一定也不願意嫁進孫家,一定也不願意守一輩子的寡。

  夏瑞蓓見她沉思不語,輕輕笑了:“瞧,你也不知道該怎麼做吧?逆來順受?夏二小姐做不到,我也做不到。

不為別的,因為我們身上流的就是夏家的血,夏家從來沒有一個人是逆來順受的。就連素來溫順軟弱的大小姐,剛剛有了兒子,不是也翻身了麼?”

  怎麼又扯到夏瑞楠的身上去了?夏瑞熙有些摸不著頭腦。

  今天夏瑞楠看起來是和以往不太一樣,滿臉都是笑,對跟來的武家下人也是呼來喝去的,不像從前來那樣忍氣吞聲,但夏瑞熙以為,那是因為她生了武家長孫,母憑子貴的緣故。

  怎麼聽著夏瑞蓓的意思,好像不是那麼回事呢?

  夏瑞熙清了清嗓子:“蓓蓓,你沒有說錯,我們不是你,能理解你的心情卻不能體會你的痛苦。可是我要是你,假如我換做了你,我是不會出賣親人,置親人於不顧的。

堅守底線,不走錯路,與所謂的逆來順受沒有任何關係。我瞧著你也給外甥和瑞昸都準備了禮物,說明你也不是心裡完全沒有家人的。

而且,你如果真的不管不顧一切,就不會擔心你做錯的事情給別人知道,對不對?你只是方向錯了,不要再繼續了。”

  夏瑞蓓冷哼一聲:“現在你是贏家,你說什麼就是什麼咯。”心裡卻有些迷茫,自己是不是真的希望一家人都陪著自己倒霉,是不是真的嫉恨夏瑞熙到希望她死的地步。

  見夏瑞蓓強硬的態度有些軟化了,夏瑞熙又道:“假如我是你,我會讓所有的人都心疼我,從而捨不得我去吃苦。而不是讓所有人都來痛恨我,斥責我,認為我的存在只是個麻煩。

只有這樣,他們才會盡所有的力量幫助我。你現在做的,對那件事情不但一點作用都不起,還把自己的退路都堵死了。”

  只要能拿回更多的好處,受點委屈,裝點傻又算得了什麼?這就是為什麼看上去精明厲害的商人反而沒有看上去老實憨厚的商人更容易讓顧客信任的原因。

  門吱呀一聲響,夏瑞昸突然探進頭來:“原來你們在這裡呀?怪不得我到處都找不到你們。”然後諂媚地笑著對夏瑞熙招手,示意她過去。

  夏瑞熙笑道:“幹麼呀?去院子裡等我,我和你三姐說完話就出來。”

  夏瑞昸看看夏瑞熙,又看看夏瑞蓓,覺得氣氛有些詭異,摸摸腦袋:“好啊,那你快點啊。”

  見夏瑞昸走遠,夏瑞熙道:“你好自為之吧。如果還把我當姐姐,我能幫的一定幫,假如你不願意,我也不強求,你要再敢傷害我和我身邊人的事情,惹毛了我,不要怪我不記姐妹之情。

現在我要把純兒帶回去了。”

  夏瑞蓓既沒有表示同意,也沒表示反對,歪著頭不知在想些什麼。

  夏瑞熙剛走到院子裡,夏瑞昸飛快地跑過來拉住她,眼巴巴地看著她:“二姐,把阿月給我好不好?反正你也不騎了,我跟爹爹說過了,他說如果你答應就可以了。”

  “阿月?”夏瑞熙莫名其妙。

  夏瑞昸同情地看著她:“就是你的那匹西域馬呀。你怎麼全忘了?”

  她有一匹馬嗎?是了,她的前身就是墜馬而死的,又怎麼會沒有馬呢?原來那馬兒叫阿月,大概是匹很美的馬吧?夏瑞熙呵呵一笑:“我好久沒有看見它了,你帶我去看看?”

  夏瑞昸不肯,只怕夏瑞熙見著了又捨不得:“馬廄離這裡好遠呢,你不累啊?你先答應了我,我明日騎來給你看,由你看個夠!”

  不過一匹馬而已,反正她又不會騎,夏瑞熙很爽快地應道:“好呀,那你騎的時候可得小心些,一個人不能獨自騎出去啊?”

  夏瑞昸皺眉道:“囉嗦死了。你有我這麼大的時候,早就在城裡巷中來回跑了幾百趟了,怎麼到了我,你也和他們一樣的囉嗦。”

  “是麼?那你以後可不可以教我騎?”夏瑞熙也很想騎馬,在她的下意識裡,多會一樣本領總是好的。

  夏瑞昸踮起腳伸手摸了摸她的頭:“都不記得了?這是還會疼嗎?你從前騎馬可騎得好了,還偷偷帶我出去過,為此被娘抽了一頓掌心,兩天都端不起碗。

因為是我求你帶我去的,你沒出賣我,獨自受了責罰,弄得我難過了好久。你放心,等我可以騎馬出去跑了,我也偷偷帶你出去玩。”

  雖是孩子氣的話,但夏瑞昸卻是個有心的。夏瑞熙啞然失笑:“你不怕被娘打手心?”

  夏瑞昸道:“我是男人,不怕。”

  “對,你是男人,等會兒挨打的時候,千萬記得這句話,不要大哭大叫喊叫救命。”夏瑞楠抱著孩子站在不遠處,臉色陰沉地看著夏瑞昸。
作者: foguin    時間: 2011-5-8 07:38 PM

第三部:成長 第十一章 破釜(三)

  夏瑞昸心虛地說:“我又沒做錯事,為什麼要挨打?為什麼要大哭大叫救命?”他有個脾氣,一挨打就會大哭大叫喊救命。

  據說小時候更誇張,只要一惹著就會遍地打滾,後來還是夏老爺用細竹條抽打和罰蹲馬步,抬酒杯輪番上陣,才糾正過來,不過他一挨打還是會拼命喊救命。

  事後大家嘲笑他,他也覺得丟人,可一到那個時候,他就會忍不住。

  夏瑞楠道:“你有沒有做錯事,自去和父親說分曉。他在書房裡等你,讓你在一炷香之內必須趕到,否則懲罰加倍。

  夏瑞昸白了臉,咚咚地跑走了。

  夏瑞熙道:“他做了什麼?爹爹要罰他?”

  夏瑞楠生氣地道:“剛才學裡來人,說今日下午有人在先生的茶裡放了巴豆粉,先生洩得沒法子,只好提前下了學。

後來查實就是瑞昸下的巴豆粉,他為了能去接你們,便在先生的茶裡下巴豆粉,先生正嚷嚷著不饒他呢。小小年紀就如此頑劣,將來如何能承擔起家業?我們全家可都指望著他光宗耀祖呢。”

  不得不說,夏家雖然有了錢,卻一直遺憾夏老爺沒能做成官,只能把希望都寄託在夏瑞昸身上。夏瑞楠也希望自家兄弟有出息了,自己人前人後腰桿也要直些。

  夏瑞熙不以為然地道:“他還小麼,大些就懂事了。”捉弄老師麼,有幾個人沒做過?

  夏瑞熙讀初中的時候,她們班的同學還把老師弄哭了呢,一點巴豆粉和她們那個時候的手段比起來,實在是不算什麼。夏瑞昸要真是個只會讀書的木頭孩子,那才讓人擔心呢。

  夏瑞楠嚴厲地道:

  “就是因為他還小,所以越發不能放縱他。你就是個例子,就是小時候爹總說你還小,所以才放縱你,看看,命都險些鬧沒了,我們家就是他一個男丁,他若是不成器,咱們家就完了!

我不在家,你就是大的,盯他盯緊點兒!別由著他胡鬧。”

  有那麼誇張嗎?夏瑞熙不想為這事兒和夏瑞楠爭執,伸手去接過孩子:“啊呀,做了娘的人,說話就是不一樣了呢,是不是啊?寶寶?”

  見夏瑞楠注意力被轉移了,不在意地問:“你婆婆沒再派人跟著你了?”

  夏瑞楠皺皺眉頭:“大好的日子,別提她。”

  夏瑞熙瞧著她雖然豐腴了不少,但掩蓋不掉眉宇間深深的疲倦和憔悴,看來日子是過的不太舒心,便道:

  “我瞧你氣色不太好,可是沒休息好?別太累了,養了那麼多丫頭婆子,還有奶媽,別讓她們偷懶呀。”

  夏瑞楠道:“我月子裡沒養好,自然臉色不好。”

  夏瑞熙探頭四處找人:“既然沒養好,幹麼不讓人幫你抱孩子?奶媽呢?鶯兒呢?該罵得罵,別由著她們不像話。”

  夏瑞楠道:“別喊了,好久沒見你了,我是特意獨自來尋你說話的。”

  二人尋了個安靜避風的地方坐下,夏瑞熙心疼地問:“生孩子時吃了不少苦吧?”

  古代女子生孩子不亞於過一次鬼門關,有個好的穩婆和大夫就顯得極其重要,夏老爺原本是要在家裡守著夏瑞楠的,可因為夏瑞熙要上香,時間不等人,不得不送夏瑞熙姐妹上京。

  夏瑞熙還記得那幾日,夏老爺算著夏瑞楠生產的時間要到了,日日坐立不安,一直到後來收到報平安的信,才鬆了一口氣。

  信上說,雖然吃了不少苦,過程有些驚險,但總算是母子平安,為著這事,夏瑞熙總覺得有點對不起夏瑞楠。

  夏瑞楠一瞧就知道她在內疚什麼,輕輕一笑,“沒事,娘在外面守著呢,我不怕。”

  其實她當時真的很害怕,因為武夫人對她不滿意,她又是頭胎,生得很困難,生了整整一天一夜,幾乎就要挺不過去了。

  迷迷糊糊中,她最怕的就是武夫人下令說要保孩子不保大人,又怕自己死了,將來武子安娶的其他女人對孩子不好,所以硬是咬著牙頂著。

  幸好夏夫人一直在外面守著,關鍵時刻強橫壓制住武夫人,加上武子安的堅持,武夫人總算是沒有說出那句話來,她也平安地挺過來。

  夏瑞熙聽夏瑞楠說了當時的情形,害怕地握住她的手:“她現在對你怎麼樣呢?你生了兒子,她應該找不到什麼話可以說了吧?”

  母以子為貴,夏瑞楠生的這個孩子是武家的長孫,應該會讓她的地位更穩固才對。

  夏瑞楠的眼淚一下子冒出來,止也止不住了,夏瑞熙慌了神,忙騰出一隻手擁住她,輕拍她的背:“別哭,有什麼好好說,你別哭啊。”

  原來武夫人說夏瑞楠不會帶孩子,非抱到自己房裡去養,孩子吃住都在她房裡,就得過去,月子裡也是一樣。

  這樣來回折騰,折騰的夏瑞楠月子也沒做好,恢復得很差,兩個多月了惡露還沒乾淨。

  武夫人又趁機往武子安屋裡塞丫頭,氣的夏瑞楠哭了無數場,又不敢讓夏夫人知道,人前人後,還要強作笑容。

  這大概就是極品惡婆婆了,如果是換了其他女人,夏瑞熙還會懷疑是不是這兒媳婦真的不招人疼,可夏瑞楠的溫婉善良實在是有目共睹的,她所欠缺的,恰恰就是兇悍。

  所以才會讓武夫人得寸進尺,拿捏著想怎樣欺負就怎樣欺負。

  夏瑞熙氣得胃疼,忍不住說:“你實在太軟弱了,她今天搶你的兒子,明天往你丈夫房裡塞女人,那最後你算什麼?就是泥人也有三分土性,莫非你就打算這樣忍氣吞聲的過一輩子?”

  夏瑞楠擦了眼睛,眉宇間帶一股狠厲:“我當然不會任由她欺負!先前是我身子不好沒法子,想強我兒子,她做夢!”她接過孩子:“你瞧這孩子像誰?”

  夏瑞熙仔細瞧了,道:“眉眼和姐夫幾乎一模一樣,下巴和嘴是像你多一些。”

  夏瑞楠冷笑道:“她嫌孩子太像我,一個勁兒地說孩子長得不好看,又因著孩子愛笑,說他笨不會認人,誰逗都在笑。

我就覺得奇怪了,莫非這小孩子小小年紀非得像她一樣喪著塊臉就聰明了?不喜歡就算了,和我搶什麼?她不稀罕,我稀罕。”

  夏瑞熙卻是明白這武夫人幹麼要做這矛盾的事情,她又嫌孫子長得不好瞧,又嫌孫子笨,偏偏就要和夏瑞楠搶孩子,只有一個目的,就是打壓夏瑞楠。

  因而笑道:“我覺著呢,她並非不是不喜歡孩子,不過就是想打壓你罷了。想叫你知道,你生了兒子沒什麼了不起的。”

  夏瑞楠道:“可不是麼?我懷著孩子的時候她百般挑剔我,總嚇唬我說,我若是生不出兒子,就要再給你姐夫娶個二房。等我生了孩子,她一邊嫌棄,一邊搶我兒子。

她先前作的那些,我都可以忍,可她萬不該搶我兒子。”

  夏瑞熙好奇地問:“你到底做了什麼才把孩子接回來的?”武夫人持家多年,積威甚深,夏瑞楠又自來軟弱慣了,她想要打贏這場翻身仗,只怕是難上加難。

  夏瑞楠收斂了臉上的憤憤不平之態,認真地說:“熙熙,咱們姐妹二人,姐姐和你說幾句知心話。

將來你到了歐家,就是先吃點虧也不要緊,但切記一點,必須把丈夫的人和心牢牢抓在手心,只要他向著你,就什麼都好說,千萬別由著自家性子,把他推遠了。”

  夏瑞熙垂了眼:“我知道了。”他當然知道這個很重要,可是,收服那個心高氣傲,悶著做事的男人,她決心是有的,卻沒有底氣。

  夏瑞楠摸摸她的頭髮:“歐家那樣的人家,看著光鮮實際上內裡的醃事兒肯定不少,他家五代同堂,人丁興旺,妯娌多,沒有一個是善茬,何況,這些年是虧空了的,大家都沒錢,

還要死撐面子,更是像餓狼一樣,見著了錢就不會撒手的。歐二夫人雖然厲害,到底老了,我很替你擔心啊,你的嫁妝必然不會少,小心做了冤大頭還被人說你傻。”

  “我知道了,姐,還是說你呀,你教我兩招,你怎麼抱回寶寶的?”

  夏瑞楠得意地瞇起眼:“我只是遵循一個原則,心裡再委屈,我不和她吵,也不當著她哭,她說什麼我都答應,笑臉相迎,讓她抓不著我一點錯處。

回到房裡,我也不和你姐夫吵,也不說她的不是,我就守著他哭。這哭呢,不能隨便就哭,得選他時間多,心情好的時候再哭,讓他和她鬧去。他再孝順,也得母慈才會子孝?

後來公公發了話,罵她沒事找事,她沒法子,只好把孩子還我了。”

  夏瑞熙道:“法子是好法子,可是她不是更恨你麼?姐夫要是不在家,她總會尋了法子挑你的不是,你不當家,身邊沒有得力的人,又豁不出臉和她鬧,可怎麼辦呢?

除非你們能分出來單過,可她又怎會同意?最好就是讓姐夫謀個外地的缺,你帶了孩子跟了上任去,離她越遠越好。”

  夏瑞楠道:“這個你就不要擔心了。我已經說動了你姐夫,我們瞞著他家裡尋了關係,謀東京府衙的一個缺,算是平調,只要捨得花錢,難度應該不大。現在已經有些眉目了,就是缺錢。

本來爹爹給的嫁妝有幾個鋪子,收入不少,可那錢被她看得死死的,我又不敢典當首飾衣服,只怕被他們發現就走不掉了。只能取些平時偷偷存下的私房來用,可實在是不夠呢。”



第三部:成長 第十二章 破釜(四)

  夏瑞熙道:“這有何難?你和爹娘說一聲就是,你要不好說,我去幫你說。”

  夏瑞楠的態度卻是前所未有的堅決:“不行!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他們該給我的,已在我出嫁時給了,現在再開口,會被人輕瞧。你姐夫更是會被人瞧不起。”

  夏瑞熙道:“是借,又不是不還。”

  夏瑞楠始終搖頭:“我不想讓他們知道我的委屈,他們現在夠傷心了。”

  夏瑞熙想想也是,便道:“除了首飾,我的積蓄不多,大概只有個幾百兩的樣子,過兩日我讓人換了銀票給你送過去,雖然不起什麼作用,但也總比沒有的好。”

  “我哪兒能用妹妹的私房錢?你將來也有用的。”

  “推辭什麼?咱們誰跟誰!對了,你和蓓蓓吶?我看你們的關係比原來更差了。”

  夏瑞熙苦笑了一下,她和夏瑞蓓的關係惡劣,無論怎麼掩蓋也掩蓋不了,到底還是被看出來了,這些事情並沒有隱瞞夏瑞楠的必要,她把前因後果一說,末了嘆了口氣:

  “爹要我和她把關係處好,我也想著只要她以後不要再犯糊塗,我也就當那件事沒發生過。可她恨我恨得要死,總想著和我作對,我現在都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我這個有理的,現在反倒成了沒理的了。我也不是捨不得純兒,只要她好,休要說一個純兒,十個純兒也是肯的,但我就是覺著,不能助長她的這種壞脾氣,你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夏瑞楠點頭:

  “她做的這些事情,實在太不像話,純兒的確不能給她。你也不要太怨她,她到底是我們一奶同胞的親妹,咱們不幫她,誰幫她?其實她也挺可憐的,你不知道,那孫家有多可惡。

他家不知從哪裡聽說你們今天回來,一大早就找了一大群人上門來協商成婚的時間,坐著就不走,一些扮黑臉,一些扮白臉,娘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好不容易才把人打發走。”

  夏瑞熙說:“這退婚為何這樣難?他家要是一直都不同意,難道咱們就一點辦法也沒有了?拖也不能拖?”

  “咱們是女方,不比男主。沒有正當的理由,我們就是提出退婚,他家不同意,那也白搭,總不能說,他家人要死了,咱們不嫁吧?

那時候,他家就是不鬧,咱們家也得被西京城裡眾人的口水淹死,說不定舅舅就是第一個出來罵的人。

拖吧,大秦律法規定,女子不能超過十八而不嫁,就算是想法子拖過了這幾年,他要是不死,將來蓓蓓還是得嫁過去,你想,先前發生了退婚的事情,她還會有好日子過嗎?

只怕是雪上加霜。所以這事只能溫和地解決。”

  夏瑞熙道:“被口水淹就被口水淹,總比毀了她一生的好。到時候就算是找不到好人家要她,找個貧寒些,心眼實在的,多給些錢,一樣的能把日子過好。”

  夏瑞楠搖頭嘆息:

  “哪有說說那麼容易?我說她可憐,就可憐在這裡。瑞昸還沒定親呢,真要是為了這事鬧得沸沸揚揚的,他只怕定不到什麼好人家的姑娘,將來就是讀書入仕,也會被人嘲笑瞧不起。

所以這事只能溫和地解決,咱們家丟不起這個臉,女兒再金貴,能和家業、兒子比嗎?蓓蓓真要怪,只能怪她是個女兒身,運氣不好罷了。”

  夏瑞熙無語了,這裡永遠沒有男女平等的概念,女兒的地位永遠都無法和兒子相比的,平時可以一樣的嬌慣,可到了關鍵時刻,很少會有人願意放棄兒子的前途去將就女兒的婚事。

  關係到家族的面子和聲譽,還有家族繼承人的婚事前途,夏瑞蓓果然只有聽天由命了。

  夏瑞熙突然明白夏瑞蓓的瘋狂和絕望了,果然是靠天靠地靠父母都不如靠自己的。

  只有自己變強了,才能過上自己想過的生活,仰人鼻息,一輩子都只有逆來順受。

  夏瑞楠又道:“我今日幾次想勸勸蓓蓓,都給她推了,想必極是不願意提起這件事來。

大伯母也真是,好吃好喝地供著,這些年偏越發地看我們這房不順眼了,將來分家的時候,還不知道要怎樣的鬧騰法。”

  二人正在嘆息,麗娘尋過來道:“大小姐,夫人請您過去呢,二小姐也去。”

  夏夫人讓夏瑞楠去,卻是給她錢的。作為母親,她哪裡會不知道夏瑞楠吃的那些苦,受的那些罪?只是大家都顧著面子,不曾說開罷了。

  夏夫人把一疊銀票偷偷塞進夏瑞楠手裡,輕聲說:“不夠我又讓人給你們送去。”

  “我有的。”

  夏瑞楠剛想推,夏夫人輕聲道:“我都聽你舅舅說了,謀個好差事,這點只怕還不夠,原本你就是沒動這個心思,我也要和你謀劃的。

這是我的私房錢,沒人能說得起什麼話,你真要是覺得不過意,將來多看顧一下你弟弟,就什麼都在裡面了。”

  夏瑞楠想了想,也就收下:“將來我還給瑞昸。”

  “隨你便吧,不過不要當成負擔。”夏夫人抱過孩子:“她還是不消停?”

  夏瑞楠道:“能消停麼?孩子的事情,她覺得她失了面子,三天兩頭的鬧,變著法子折騰。”

  夏夫人嘆口氣,眼圈紅了:“你再忍忍吧,你三妹那樣,我不也得忍著麼?”

  夏老爺回來就瞅了個空,把香兒和蘭兒兩個丫頭交給她處理,順便把夏瑞蓓的事情也說了,夏夫人又是生氣又是難過,可人多事多,她也不能表現出來。

  夏瑞熙趁機正色道:“娘,您和爹是怎麼打算的,也該和蓓蓓好好說說,她這樣一直鬧下去,也不是法子。”

  夏夫人皺眉道:“今日事多,也晚了,明日再說。”

  便把話題扯開:

  “熙熙,我叫你來,是要跟你說,你的嫁妝我已是備下了,還差一些繡品衣飾,要你自己做。時間緊迫,你歇兩日就開始做吧?除了你奶奶那裡,不必日日都來和我們請安。”

  正說著,有人來報,說是武夫人派人來接孫少爺回家去,讓大少爺和少奶奶多耍會子。其實武夫人就是喊兒子兒媳回去的,偏生只說接孫子回去,這樣彎酸的性子實在是令人厭煩。

  可以想像夏瑞楠平時和她打交道,得有多難。

  夏瑞楠也不多說,告辭了家人,跟著武子安上了車,背著人偷偷把銀票塞進武子安手裡,抱著孩子默默流淚。

  武子安看著手裡的銀票,又看著委屈萬分的妻子,愧疚無比,卻別無他法,只能攬著夏瑞楠哄道:“你放心,我絕不會負你。”

  夏瑞楠一走,夏老夫人連聲呼累,先就走了,接著眾人也散去。夏瑞熙辭過夏老爺夫婦,自回雪梨小築不提。

  夏瑞熙老遠就看見一個打扮整齊的丫頭獨自提了一盞小紅燈籠,立在雪梨小築門口東張西望,聽見眾人的腳步聲就激動地伸長了脖子看過來,確認之後,瘋了似地跑過來行禮,

扶著夏瑞熙往裡走:“小姐,奴婢想狠您了。”正是半年多不見的良兒。

  夏瑞熙笑道:“良兒,你的傷全都養好了?”

  良兒笑得見牙不見眼,特意蹦跳了幾下給夏瑞熙瞧。

  她這段時間日子過得愜意,夏瑞熙不在,她每日裡只需監督著粗使丫頭把房裡院子裡打掃乾淨,花草調理好,再幹些夏夫人臨時分派下來的零碎活計,吃得好,睡得好,凡事不操心,

自然養得白白胖胖的,個頭也長高了一截。

  今日夏瑞熙回來換衣服時,良兒被派去廚下幫忙,等她回來,夏瑞熙又去了前院,就一直都沒見著夏瑞熙。現在她簡直就是喜不自禁,一迭聲地問夏瑞熙洗不洗澡。

  說自己早就把熱水備好了,在床上鋪的是新曬的被子,送過來的行李也打整好了,又指著院子裡的花花草草說是她帶著誰收拾的,問夏瑞熙喜不喜歡等等嘰嘰呱呱地說了一大長串。

  婉兒道:“良兒,黑燈瞎火的,小姐哪能看得清楚?小姐累了一天,沒精神聽你嘮叨。”

  良兒吐了吐舌頭:“小姐白日裡不是看見了嗎?人家看見你們高興嘛。”

  婉兒撇撇嘴,暗罵一聲馬屁精。

  夏瑞熙洗完澡,換了衣服,吩咐婉兒把她在京城裡買的小玩意拿出來賞給自己院子裡的下人,或多或少,包括看門的婆子也是人人有份,雪梨小築裡的諸人俱都是歡喜不已。

  趁著婉兒忙亂,良兒過去給夏瑞熙梳頭:

  “小姐,奴婢這段時間學會梳頭了,您試試手腳輕重可合適?明日您再瞧瞧梳的髮式可好。夫人特意請了師傅來教我的,說是將來小姐出閣了,梳頭的活兒就交給我了呢。”

  純兒正在收拾夏瑞熙的衣服,聞言瞧了良兒一眼,也不吭氣,繼續將箱子裡的衣服拿出來分門別類地放好。

  婉兒卻變了臉色,給夏瑞熙梳頭的活兒向來是她在做,沒想到她離開這段時間,夏夫人竟然另尋了梳頭師傅來教良兒,這是不是說明她以後沒機會和夏瑞熙一起去歐家了?

  放著她這個從小跟著的丫頭不用,偏要一個才來一年都不到的小丫頭,這不是打她的臉麼?不由既委屈又難堪。

  夏瑞熙知道婉兒心裡不舒服,便道:“婉兒,你做完手裡的事過來一下,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想讓你去做。”
作者: foguin    時間: 2011-5-8 07:40 PM

第三部:成長 第十三章 沉舟(一)

  婉兒聽著夏瑞熙說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她去做,心裡稍微要好了些,強笑:“請小姐吩咐。”

  夏瑞熙道:“你去打開我床頭那口小紅木箱子,裡面有幾盒雅芳齋的胭脂和香粉,還有幾方絲巾。你取一盒香粉、一盒胭脂、一方絲巾給麗娘送去;再取一盒胭脂、一方絲巾給真兒。

就說是我特意在京城給她二人買的,其他的什麼也不必多說。還有一個包袱,裡面都是些胭脂水粉,你送去老夫人房裡,讓丫頭們分了。”

  老夫人那裡也就不說了,麗娘和真兒都是夏夫人身邊得力的人,特別是麗娘,掌管著後院僕役的升降職責分工,月錢發放。

  平時婉兒也沒少吹捧二人,得了這個機會,婉兒真的高興起來,忙笑著去取東西,打算順便把自家準備的幾件小禮物一並奉上。

  夏瑞熙隨即冷了臉看著良兒:“我以為你經過那頓打,會懂事許多,結果還是錯看了你,你還是難堪大任!”

  良兒慌了神,忙跪下道:“奴婢錯了,請小姐責罰。”

  夏瑞熙冷冷地看著她:“你錯在什麼地方?你且說來聽聽。”

  良兒張口結舌,只拿眼睛瞟純兒,指望純兒給她個提示。誰知純兒埋頭自做自的事情,根本就不理她,只得咬咬牙道:“請小姐明示。”

  夏瑞熙道:“夫人讓你來我身邊做什麼的?”

  “是服侍小姐的。”

  “上次你為何挨打?”

  “奴婢多嘴多事,與人爭強。”良兒說到這裡猛然明白過來,她不應該在婉兒和純兒面前顯擺,不該總想壓過婉兒一頭去,磕頭道:“奴婢知錯了。還求小姐再給良兒一次機會。”

  夏瑞熙道:“後院之所以不安寧,就是因為你們有這些攀比爭強之心,才會生出許多事端來。

你記好了,我要的是忠心,實幹的丫頭,而不是事事掛在嘴上,耍嘴皮子厲害,總想壓著別人一頭的丫頭。

若真的這麼想出人頭地,我稟了母親,提你去上房當差,我這裡廟小,留不得菩薩,早些去了,我好另尋合適的人伺候。”

  良兒聞言哭道:

  “奴婢只是性子爛了些,哪裡敢生出這些髒心思來?小姐對奴婢恩重如山,您趕奴婢走奴婢也是不會走的,今後奴婢改了這些壞習慣就是。請小姐責罰,怎麼責罰奴婢都不會不服。”

  婉兒拿著東西停在門口,一字不落地把夏瑞熙的話都聽進了耳裡,就看她怎麼處罰良兒。

  夏瑞熙道:“婉兒,你去跟麗娘說,讓她稟明夫人,良兒多事不慎,扣她一個月月錢,純兒一路上照看三小姐有功,升作一等丫頭。”

  純兒在萬佛寺的時候機警勇敢,救了夏瑞熙的命,早就該升作一等丫頭,卻因為要掩蓋事實,只得等到現在才尋了這個合適的借口的升等級。

  純兒忙過來磕頭謝恩,夏瑞熙見婉兒口裡應著,身子卻不動,知道她心中不忿,便似笑非笑地道:“婉兒,你再不去,可晚了,更是不舒服,累了,我便讓純兒去。”

  婉兒忙一溜煙地去了上房,辦完了事,來尋夏瑞熙回話。進得屋裡,只見夏瑞熙獨自靠在床頭看書,純良二人並不在她身邊。便過去剔亮了燈芯,回了話,又給夏瑞熙換了一盞熱茶。

  夏瑞熙眼睛放在書頁上:“不要茶了,給我一杯白水吧?要睡覺了,喝了茶怕睡不著。弄完就去歇著吧,今夜不必守夜。”

  婉兒依言做了,立在一旁只是不走,也不發聲。

  夏瑞熙又看了兩頁書,才佯作剛發現婉兒,驚訝地道:“你怎麼還在沒下去歇著?可是有事?”

  婉兒‘噗通’跪倒在夏瑞熙面前垂著淚道:“小姐可是不要奴婢了?”

  夏瑞熙心中暗自好笑,卻裝作驚訝地模樣:“你這話是從何而來?誰和你說的?”

  婉兒道:“沒人和奴婢說,是奴婢自家猜的。”

  夏瑞熙道:“你起來說話,為何會這樣猜呢?”

  婉兒眼淚流下不停,腹中有千言萬語卻不知從何說起。

  夏瑞熙皺眉想了許久,才道:“你可是覺得我提了純兒做一等丫頭,夫人又讓良兒學梳頭,這些都是你從前做的事兒,怕她們把你擠走了?”

  這一說卻是說的婉兒的心裡去了,婉兒卻不敢說是,只道:“奴婢若是有什麼不好的,奴婢改,請小姐給奴婢機會。只求不要將奴婢趕出去。”

  夏瑞熙笑道:“婉兒,你可記得,同樣的話,你和我說了不下十遍?每一次你一犯錯,你就和我說同樣的話。你覺得咱們十年來的情分,夠你這樣折騰幾次?”

  婉兒大驚:“小姐,奴婢這段時間一直安分守已,沒有做半分不該做的事情,請小姐明鑑。”

  夏瑞熙道:“不是說你這段時間又做了什麼,你若又做了什麼,你現在還能在我面前站著麼?三小姐那裡差人,你又是做熟了的,聰明能幹,去那裡做一等丫頭最合適。”

  她說到這裡偏停了下來不說了,示意婉兒端水給她喝。

  婉兒險些要暈厥過去,遞水的手都是抖的。

  夏瑞熙慢吞吞地喝完了水,覺得火候差不多了,方道:“你這段時間做得極好,若是繼續保持,我是不會不記舊情的,若是再有任何行差踏錯,你自己明白的罷?”

  婉兒含著淚低聲道:“奴婢明白。”

  “下去吧。”

  等她告退到門口,夏瑞熙又喚住她:“有件事兒,忘了和你說。你這段時間做得不錯,但離你上次降級,時間不長,又是老爺親自開的口,不好這麼快就讓你重新做一等丫頭。

可是你年紀大了,也要存點嫁妝,這樣罷,明日我去和麗娘說,以後從我的月錢裡面拿錢給你漲一級月錢,這樣下來,你拿的還是一等丫頭的月錢。

你到底是老人兒了,這院子裡誰要敢不尊敬你,你來和我說。”

  婉兒是個通透的,到這裡已是知道自己作為丫頭,是不可能陪著夏瑞熙嫁去歐家了,若是想要保住自己的地位,想跟著夏瑞熙走,只有一條路可走,那就是作為媳婦子跟了去。

  當下忍住淚謝過夏瑞熙,悄悄退下不提。

  第二天一大清早,麗娘就親自來請夏瑞熙去夏夫人房裡。

  到了上房,夏瑞蓓已是坐著了,夏瑞熙給夏夫人請了安,夏夫人淡淡地應了一聲,示意麗娘把房裡其他丫頭婆子支使出去。屋裡只留娘三個和麗娘四人。

  夏瑞熙一看這陣勢,心中隱約猜到了幾分,夏夫人又要使手段了。

  夏夫人也不囉嗦,對麗娘道:“把東西取出來。”

  麗娘從妝台深處抱出一個巴掌大小的黃花梨木匣子來,從腰門取了一把綠色汗巾繫著的小銀鑰匙,小心翼翼地打開鎖,放到夏瑞熙姐妹二人面前的桌子上。

  夏瑞熙看著裡面拇指大小的四個精致琉璃瓶,伸手要去拿,被麗娘緊張制止:“二小姐,您看看就行,別摸。”

  見麗娘那緊張樣,夏瑞熙不由好奇的問:“這是什麼?”毒藥?夏夫人這是要對誰下手?莫非是要把香兒和蘭兒兩個毒死?那婉兒和純兒也知道了一些,是不是也得跟著死?

  夏夫人不答,對著夏瑞蓓揚揚下巴:“你自己挑一瓶吧。”

  屋裡頓時鴉雀無聲,夏瑞蓓慘白著臉看著夏夫人:“娘,您什麼意思?這是什麼?我挑來做什麼?”

  夏夫人纖長素淨的手指,點著其中的兩隻琉璃瓶:“這是啞藥,灌下去後,這人此生都休想再開口說話;這是毒藥,喝下去,不到半柱香,人必死無疑。你就在這兩瓶中挑一瓶。”

  夏瑞蓓尖著嗓子說:“那又如何?為什麼要我挑?”

  夏夫人看著麗娘,麗娘躬身退出。

  夏夫人站起來對著夏瑞蓓猛地就是一個耳光,打得夏瑞蓓頭昏目眩,栽倒在地。夏瑞熙忙拉住夏夫人:“娘,有話好好說。”

  夏夫人指著夏瑞蓓低聲道:“你幹的好事!我的臉都給你丟乾淨了。你怎麼敢?怎麼敢?我教你的禮儀廉恥都到哪去了?你是要氣死你爹,拉著我和你一起守寡,

讓你姐姐在婆家抬不起頭來,被那個老虔婆趕出來,讓你二姐嫁不出去,讓你弟弟娶不到門當戶對的媳婦,一輩子只能做個平頭百姓,讓全家都給你陪葬嗎?”

  夏瑞蓓爬起來站好:“我明白了,您直接把那瓶毒藥給我吧!”

  夏夫人冷笑道:“好呀,你倒是乾脆!熙熙,給她!”

  夏瑞熙中立不動,一迭聲地勸阻。夏夫人怎麼可能會捨得毒死夏瑞蓓?最多不過是嚇唬夏瑞蓓罷了,她要真聽夏夫人的話遞瓶子給夏瑞蓓,她才是真傻了。

  夏夫人道:“你看看她那模樣兒,現在還執迷不悟,真等到她再犯錯,就是萬劫不復!與其讓她被千人罵萬人指,我不如趁早自己了斷她!”

  說著把那毒藥遞給夏瑞蓓:“你不是想死嗎?吃下去就腸穿肚爛,一了百了!”

  夏瑞蓓此時反而不敢伸手去接了,夏夫人冷笑道:“不想死了?捨不得死了?捨不得死就選一瓶去把自己做下的醜事擦乾淨!”

  原來夏夫人是要夏瑞蓓自已去把香兒和蘭兒處理好。夏瑞熙心裡拔涼拔涼的,忍住心裡的不適:“娘,我不舒服,我告退了。”

  “你等會兒,我還有事和你說。要是不舒服,就到一邊去坐著吧。”夏夫人眼睛在夏瑞熙臉上一掃,就知道她在想些什麼,害怕些什麼,偏偏不肯放她走,硬要她當看客。



第三部:成長 第十四章 沉舟(二)

  夏瑞熙尋了個椅子遠遠躲開,卻又忍不住想瞧夏瑞蓓到底會取什麼,是毒藥,還是啞藥。又擔心她的純兒和婉兒可怎麼辦,夏夫人是不是也要她二人的命。
  
  夏瑞蓓面如死灰地看著那兩瓶藥,無論如何也伸不出手去,她想起每夜裡的噩夢,仿佛又看到了燕兒驚恐、怨恨的眼神,還有那石頭砸下去後,濺出來的腥熱鮮血粘了一手的噁心感。

  全身冒出冷汗來,眼睛往上一翻就昏了過去。
  
  夏夫人皺了皺眉,命麗娘進來將夏瑞蓓扶到床上,隨手取了那瓶啞藥,看了看夏瑞熙。
  
  夏瑞熙嚇了一跳,背起手往後退,不等夏夫人開口就堅決無比地拒絕:“我不!”
  
  “你們都是心軟的,我卻沒有法子不做惡人。”

  夏夫人嘆口氣,她原本也只是嚇唬嚇唬夏瑞蓓,順便讓夏瑞熙知道這種事情該如何處理,目的達到,便不強求,喚過麗娘低聲吩咐了幾句,麗娘低著頭走了。
  
  夏夫人又問夏瑞熙:“純兒和婉兒知道多少?”
  
  夏瑞熙的心臟幾乎要從胸膛裡跳出來,手心裡全是冷汗,盡量平靜地說:

  “女兒當時就覺得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所以她們只知道蓓蓓想逃走,氣著了爹,其他一概不知。這一路上多虧有了她二人,否則我還不知怎麼辦才好呢。”
  
  夏夫人盯著她看了一會,道:

  “就算是知道也不怕,這兩個丫頭都是嘴嚴的。我素來知道婉兒是個聰明的,不會亂說。純兒麼,很不錯,也罷,就依你所言,提她做你房裡的一等丫頭。你過來。”
  
  夏瑞熙偷偷把手心裡的冷汗擦在袖子上:“什麼?”   
  
  夏夫人指著箱子裡剩下的那兩瓶藥:“這個給你,我教你使用方法。”
  
  “這是什麼?”夏瑞熙胡亂地想,定是那所謂的家傳秘方,入水即溶,無色無味,神不知鬼不覺的害人毒藥。
  
  夏夫人道:“這裡就是我們娘兒倆,我就和你直說了。你就要成親,不再是小姑娘了,有些話,有些事,做娘的必須要教你。

歐家情況複雜,我估計將來歐四的妾室通房不會少,那麼你就要多為自己考慮一下,這個,只要一點點,放在飯食或是茶水裡,再不然可以放在油燈裡,她就是再受寵,也休想生出孩子來。

這個呢,萬一要是不小心有了,也只要一點點就可以解決,你明白嗎?你只要自己有了兒子,再把這個握在手裡,想讓誰生就讓誰生,誰也越不過你去。”
  
  夏瑞熙聽得頭皮發麻,夏夫人平時表現出來和教導她們的那一套賢良淑德,都是檯面上給人看的,實際上,她要教給她們的,就是怎樣做到面子上好看,裡子又實在的生存之道。
  
  從理論上說來,夏夫人卻也真是為她考慮,歐青謹那樣的人,妾室通房必會不少,不管夏瑞熙願不願意,她要是想確保自己的地位,就不得不使些手段,

這就是給古代傑出青年做老婆的下場。
  
  夏夫人自顧自地說完,把箱子關好,“等你出閣時,我會給你收好,你記好了,誰都不能告訴,包括純兒和婉兒。”
  
  一想到將來的種種可能和無奈,夏瑞熙煩亂無比:“要是被人發現了怎麼辦?這可是七出之罪,他要找多少個他找他的得了,我有嫁妝,不靠他生活。”

  他若是真有那麼多的妾室通房要她來處理,她該怎麼辦?裝聾作啞?逃離?
  
  夏夫人豎眉道:“胡說!你是我的親生骨肉,我能害你?

要麼你就能有那個本事把他牢牢地抓在手裡,就像你姐姐那樣,關好自己的門,看好自己的人,就算是婆婆兇悍一些,吃點小虧也不要緊,反正最後佔便宜的人還是你。

你要沒那個本事,就只有這條路可走,若是你還要當菩薩,你就等著窩囊一輩子!”
  
  夏瑞熙坐了片刻,終於接過紅木箱子,“我想學做些家常菜。”

  事到如今,她同樣的沒有退路可走,要想不走爭寵害人的這條路,她就要全方位地包圍他,不給別人一絲空隙鑽。前怕狼,後怕虎,遠不如破釜沉舟那樣勇往直往更有生機。
  
  夏夫人眼睛一亮,笑道:“這就對了!打起精神來,我和你姐姐做得到的,你也一定能做得到!你想學什麼?我親自教你。”
  
  夏瑞熙低聲道:“要看他和他爹娘愛吃什麼,還有,爹爹說我們家有隻五彩貓,會捉鳥打蛇的,要送給歐二老爺,貓是在哪裡呢?”
  
  “今早你爹就讓人送去了。”看見女兒努力,夏夫人心情很好:“你們都是一樣的,不逼就不成器。”
  
  夏瑞熙看看夏瑞蓓,只見她一動不動,隔著眼皮卻可以看見眼珠子在動,心中有數,這丫頭肯定早就醒了。便道:“娘,三妹沒事兒吧?”
  
  夏夫人瞅了夏瑞蓓一眼:“她若是聽話,不給我添麻煩呢,我便盡量想法子拖著,能拖一天是一天,說不定就把那癆病鬼給拖死了。

她若是還要繼續鬧下去,沒法子,我精力有限,顧得了老的,就顧不了小的,只好應了孫家。”
  
  果然薑還是老的辣,夏夫人不比夏老爺,她精明厲害,也比夏老爺心狠,夏瑞蓓那點手段都是從她這裡學去的,哪裡又能逃過她的火眼金晴。

  她話一說完,夏瑞蓓的手驟然抓緊了身下的被單,夏瑞熙看得好笑,這下子夏瑞蓓肯定會安生一段時間了。
  
  說到做菜,夏夫人興趣也來了,也不等麗娘來回話,換了衣服自帶夏瑞熙去廚房。

  夏瑞熙瞧夏瑞蓓躺在床上直梆梆的裝死。替她難受,便道:“娘,我喊一下三妹,若是她好些了,問她願不願意和我們一起去,她也學學。”
  
  夏夫人道:“不必了,她願意躺著就躺著。我們走。”

  出了門,高聲吩咐夏瑞蓓的丫頭芳兒:“芳兒,三小姐若是醒了,你讓她不必等我,自己回去,若是不想來吃晚飯,也不必來,就讓廚房送兩個清淡的小菜和半碗粥去她房裡。”

  她倒要看看夏瑞蓓能和她熬上幾天,等夏瑞蓓熬不住了再來求她,她便好好收拾夏瑞蓓。
  
  只因歐青謹愛吃魚,夏瑞熙學的第一道菜就是如何做她最恨吃的魚。

  夏夫人先命廚娘收拾了魚鱗和內臟,繫了圍裙,手起刀落,分別在魚鰓下半寸處、尾巴處來一寸處各割了一條口子,指著切口道:

  “看見沒有,這魚兩邊各有一條腥線,做之前要把它去掉,這樣做出來的菜和湯才會沒什麼腥味兒。”
  
  夏瑞熙聞言湊過去一瞧,果然在刀口處看見一條白色的如同筋一樣銀白色的線頭。夏夫人又把魚翻過另一面,如法炮製。然後舉起刀,用刀側“啪啪”地拍起魚來。
  
  夏瑞熙道:“這是幹什麼?”
  
  “這樣拍拍,拍鬆了好抽線。”說話間夏夫人用指尖掐著那線頭輕輕一抽,就將那根線抽了出來。
  
  廚娘在一旁嘖嘖稱奇:“今日奴婢們總算是大開眼界了,難怪得老爺總說我們做的魚沒有夫人做的好吃,原來夫人藏了一手呢。”
  
  夏夫人微微一笑:“這只是最基本的,不同的魚有不同的做法。別的還要瞧吃魚之人的口味如何,是味重還是清淡。

今日咱們就做一道最簡單的清蒸魚吧?你來弄,我來指點你,反正遲早都要自己動手的。”
  
  夏瑞熙也不知道原來的夏二到底掌握了多少廚房活,本著多做少說的原則,埋頭幹活。做菜她以前還是能做一些的,但也只是能做,遠遠說不上做得好,到底是有些生疏。
  
  夏夫人見她雖然有些生疏,但手腳還算麻利,也不怕髒,便笑道:“如此甚好,還有幾個月的功夫,你日日都來學做一兩道菜,到時候就算是不精於此道,卻也勉強可以拿出手了。

雖然說他們家用不著你親自下廚,但多會做一兩件事情總是好的,技多不壓身。”
  
  夏瑞熙笑著把魚上了蒸籠,瞧著灶台旁有個罐子,便湊過去瞧:“這裡面是什麼?”
  
  廚娘笑道:“是些醃酸菜,大少奶奶害了口,想吃,又等不及,奴婢只好把這罐子放在灶台旁,這樣酸得快些。”原來是王氏的大兒媳又有了身孕,想吃酸的,所以特意讓廚房準備的。
  
  夏夫人嘆口氣:“她倒是個好生養的,一個接著一個。”
  
  廚娘笑道:“夫人休要急,等過幾年四少爺成人了,少奶奶進了門,不是一樣的麼?只怕到時候小少爺,小小姐滿屋亂跑,夫人還發嫌煩呢。”
  
  夏夫人微微一笑,心想夏瑞昸已經十一歲了,是該尋一門親事了。夏夫人由真兒伺候著洗了手,脫了圍裙,又想到歐二老爺愛吃甜食,便道:

  “熙熙,趁著時辰還早,你再學做一道綠豆糕,它的做法最簡單,但要做到鬆軟適中,甜度剛好,入口即化,可是不容易,配料的比例很重要,沒些日子恐怕掌握不了。”
  
  其實夏瑞熙已經有些厭煩了,她天生就不喜歡下廚房,但想到這是自己求來的,也只得咬牙堅持下去。

  接著夏夫人的指點,把綠豆面、糖、蜂蜜、糖桂花、香油、豬板油準備好,剛把綠豆面蒸上,麗娘便來了。
  
  麗娘沉靜地給夏夫人施禮道:

  “夫人,剛才清蓮水榭那邊的婆子來報,說是老爺從京城買給三小姐的那兩個丫頭,叫香兒和蘭兒的,水土不服,病倒了。病得好像還挺重的,請夫人示下,怎麼處理才好呢?”
作者: foguin    時間: 2011-5-8 07:43 PM

第三部:成長 第十五章 嫁妝(一)
  
  夏夫人不在意地道:“去咱們家堂裡尋個大夫來瞧瞧,抓幾服藥,讓她二人養幾日,養不好了,便送到鄉下莊子去養。”
  
  廚娘笑道:“到底是京裡來的,身子要嬌貴些。奴婢聽說這兩個丫頭的身價可高,路上就有些不好了。”
  
  麗娘道:“可不是麼?那喉嚨腫得話都說不出來了。”
  
  夏夫人道:“如今秋燥,莫不是火氣太重?我記得我房裡好像還有一瓶清火丸,你去取了給她二人吃。”
  
  廚娘道:“夫人真是菩薩心腸。”
  
  夏夫人不以為然的道:“進了我家的門,便是咱們家的人了,我自然要善待她們。”
  
  夏瑞熙偷眼覷著麗娘和夏夫人,只見二人表情再正常平靜不過,就像兩個丫頭真的只是水土不服了一般。
  
  夏夫人起身道:“時辰差不多了,可以準備午飯了。咱們先回去,這裡弄好以後,讓人送到上房去,讓大家也嘗嘗熙熙的手藝。”
  
  夏瑞熙臊得臉紅:“這哪兒是我的手藝,分明就是您說怎麼辦就怎麼辦的。”
  
  夏夫人笑著摸摸她的臉:“我的兒,可不是你親手做的嗎?”
  
  院子裡桂花飄香,各色菊花開得正豔,夏夫人心情不錯,和夏瑞熙說起了她的嫁妝:“我和你爹商量了,和你姐姐一般,大的呢,也給你準備兩個莊子,三個鋪子。

莊子一個是自家的,另一個,已是看好了,過幾日你和你爹爹去瞧可滿意,若是滿意,咱們就盤下來,鋪子呢,一大兩小,大的就是城西福壽巷口的那個永福當鋪。

小的兩個都是藥鋪,人不必換,貨還是從咱們家這裡一般地配,每個月結一次貨款,賺了是你自己的。你可別學你姐姐,去了就什麼都交給公婆,自己半點自由都沒有。那樣活的也是死的。”

  夏瑞熙應了,夏夫人又和她說起衣服首飾,人情世故,恨不得把自己會的全都一古腦地教給夏瑞熙。說得不過癮,道:

  “這樣,你每日做針線要是做得疲乏了,便過來和我說話,看我管家,能多學一點是一點。”
  
  聽得夏夫人這樣一說,夏瑞熙感到前所未有的緊迫感,她馬上就要嫁為人婦,過另外一種未知的生活,似這般悠閒的日子終將會離她越來越遠。
  
  第二日,夏瑞熙做了一些針錢活,覺得乏了,便依言去上房看夏夫人管家。正忙著,老夫人身邊的丫頭桔子過來行禮道:“桔子見過二夫人、二小姐。”
  
  夏夫人點點頭。
  
  桔子笑道:“老夫人說,二夫人若是有空,請您過去一趟呢。”
  
  夏夫人道:“我知道了,把手上的事兒做完就去。”
  
  待桔子告辭,麗娘快步跟了上去,不多時回來悄聲對夏夫人道:“桔子說,大房今早去鬧過了,說的就是福壽巷口那個當鋪的事。”
  
  夏夫人一聽,猛地把手中的茶盞摜在幾上,冷笑道:“我要動用自家的東西,還要她批準不成!人心不足蛇吞象,簡直是得寸進尺!”
  
  麗娘進言道:“雖是如此,但也是老爺和夫人平時對他們太好了,他們才會如此不知進退。依奴婢瞧,夫人不妨趁這個機會把有些話說開了,免得日後老夫人仙去,有諸多煩惱。”
  
  夏夫人道:“你說的有道理,我忍了她這麼多年,她真以為我是看誰的面子呢?等會兒熙熙就和我一起去,看看你奶奶怎麼說,瞧她是不是真要把孫女兒的嫁妝強佔給孫子去。”
  
  夏瑞熙在一旁不知是怎麼回事,問了麗娘才知道,原來永福當鋪地處最繁華的地段,生意和名聲都極好,現在是王氏的長子──夏瑞諸管著的。

  因為夏瑞諸沒甚本事,不能像其他人那樣跟著夏老爺出去做生意,夏老爺只得臨時派他去永福當鋪管事兒,順便練練眼力勁兒,將來也好讓他自家開一個當鋪。
  
  說他管事兒,其實也就是每日沒事時去那裡坐坐,收東西,估價,統統都有專人做,他是不動手的,夏老爺也不放心讓他親自動手,換句話說,就是給他一個好聽的名義,

不讓人說他是吃白飯的罷了。

  誰知道一來二去,王氏竟然把這當鋪看作是她家的了,才聽說夏老爺夫婦有把永福當鋪給夏瑞熙做嫁妝的消息,就跑到老夫人那裡去哭鬧,說是夏老爺原來說過給她家夏瑞諸的,

怎麼這會兒又反悔要給女兒了。不心疼自家姪兒,反而要拿去補貼外人。
  
  夏夫人聽了這話,又豈能不生氣。
  
  真兒道:“夫人,這事兒一鬧恐怕就會扯出許多事兒來,斷難善了,要不要先和老爺說一聲兒,您們商量商量,再去老夫人那裡回話?”
  
  夏夫人取了手巾擦擦手,垂著眼道:“不必了!讓他知道這些幹什麼?讓夫人罵他合著媳婦兒一起氣她老人家呀?他大伯不是也沒出面嗎?就是我去得了。”
  
  夏夫人分派完家中的大小事宜,深吸了一口氣,命麗娘取出一匣子官燕窩來,讓夏瑞熙端了,跟著她一起去老夫人房裡。
  
  到了老夫人房裡,老夫人一個人跪在佛堂敲著木魚誦經,王氏已是走了。
  
  請過安後,夏夫人滿臉堆笑,裝作什麼也不知道:“娘,昨日媳婦娘家嫂嫂讓人給我捎來一包官燕,說是從東京那邊帶來的,讓給熙熙添在嫁妝裡,將來好拿去孝順未來的婆婆。

熙熙卻說,奶奶這段時間有些咳嗽,飲食也不是很好,正好給奶奶滋補滋補,這不,聽說我要過來,便特別挑了其中最好的和我一起送過來啦。”
  
  老夫人瞅了一眼,這匣子燕窩盞形完美,大而豐滿,也沒有什麼雜質,的確是極品頭生燕窩,明明心裡是高興的,偏偏要裝作瞧不上的模樣:

  “什麼官燕,前兒個你大嫂還給我送來一包血燕呢。既然是給熙熙的,熙熙留著便是。”
  
  民間普遍都認為物以稀而貴,血燕是最好的,夏老夫人這話有些打壓二房的意思在裡面。

  夏夫人裝作聽不出她話裡話外的意思,一本正經地解釋:“媳婦兒原來也以為血燕是最好的。誰知娘家嫂嫂告訴我,說是東京那邊,最上等的人家,就只吃這種官燕。”

  見老夫人臉色不愉,話鋒一轉:“不過呢,話又說回來,不管是官燕好還是血燕好,最重要的是兒孫的一片孝心,是不是呀?娘?”
  
  夏瑞熙在旁見機插話道:“奶奶這麼慈祥,疼愛兒孫,咱們自然是有什麼好的,都想給奶奶用的。”
  
  老夫人這才點點頭:“既是熙熙的一片孝心,桔子收下罷。你是極孝順的,把我那一對五彩翡翠鸚鵡取出來,給三小姐添妝。”
  
  夏夫人笑道:“那可是好東西呢,熙熙還不給你奶奶磕頭?”
  
  果然是千穿萬穿馬屁不穿,夏瑞熙忙拜了一拜。
  
  不多時,桔子果真捧出一隻紫檀匣子來,打開匣子,大紅色的綢布上躺著一對綠色為主,間以紅紫藍白的五彩翡翠雕琢而成的鸚鵡,玉石好不算,還要雕工好,

這對鸚鵡的嘴剛好就紅色的。一對鸚鵡用精心打製的紫色萬福結穗子繫在一起,好不漂亮。
  
  見眾人驚嘆不已,夏老夫人撫摸著那對鸚鵡嘆氣道:“這東西,說起來話長,當年我久病不起,這個家風雨飄搖,能當的都當了,能賣的也賣光了,孤兒寡母,幾乎就要睡到大街上去。

什麼臉都丟乾淨了。幸好老二是個吃得苦,受得氣的,硬是靠著自己一雙手,兩條腿打拼了這份家業。為了我這副病秧子的身體,他不知想了多少法子,那年他去南方販藥材,

聽人說佩五彩玉可以延年益壽,便用兩隻百年老參加一株紫靈芝換回了這塊玉,又請巧匠整整琢了半年才成這對五彩鸚鵡,說來也怪,我戴了之後,慢慢就好起來了。”

  回頭望著夏瑞熙:“如今你要去歐家,便把它給你罷,這個家裡原也只有你配得上戴它的。”
  
  夏瑞熙腹誹道,這話說得,莫非她不嫁去歐家,就配不上這五彩翡翠鸚鵡了?果然生得好不如嫁得好。

  腹誹歸腹誹,見夏老夫人說著說著流下兩行混濁的眼淚來,少不得遞上手絹勸道:“奶奶,如今日子過得好好的,幹麼要傷心?”
  
  夏老夫人搖頭:“我的兒,奶奶人老啦,沒幾年好活了,越是這些年,越是想起你父親當年受的委屈,心裡難受哇。這幾個孩子,我最對不起的人就是他。”

  原來夏老夫人不是不明白,而是明白也要這麼做,一切只是為了平衡、家和兩個字,能受氣的自然要多受些氣,能幹的也要多幹一些活。
  
  夏夫人笑道:

  “娘,您瞧您,說這話可不是見外了?樹淮不是一直都在說,只要全家都好,安安生生的,他再苦再累也是願意的。咱們是一家人,哪能說什麼委屈不委屈,對得起對不起的?”
  
  夏老夫人低咳了一聲:“咳,說到熙熙出嫁的事情,我倒是想起來了,嫁妝都準備好了嗎?你們是怎麼打算的?說給我聽聽,歐家是大戶人家,可不能馬虎。”
  
  夏瑞熙一聽,咦,正話來了,夏老夫人鋪墊了這一大歇,總算是轉到正話上了,姑且看夏夫人怎樣遮擋。



第三部:成長 第十六章 嫁妝(二)

  見老夫人問起,況且到最後也是瞞不住的,夏夫人也就不客氣地把和夏老爺商量來的結果一一告知,末了補充一句:

  “就像娘說的那樣,歐家不比尋常人家,嫁妝薄了只怕入不了他家的眼,陪的東西還得精緻,否則也要被人嫌棄。

如今咱們熙熙的這份嫁妝,一個是比照著楠楠的來,另一個呢,也綜合考慮了一下,才暫時定做這樣,也不知合不合適,請娘把把關。”
  
  老夫人推辭道:“你們定了就好,我多年沒有操持這些,生疏了。”
  
  夏夫人笑道:“娘吃過的鹽比咱們吃過的米還多,就算是多年不曾操持,也還是比兒子媳婦把握得好。要不,幹麼說家有一老,如有一寶呢?”
  
  老夫人心裡受用了,才沉吟片刻道:“我覺著呢,衣服首飾始終會過時,她也穿戴不了那麼多,在精不在多,面上過得去就行,你安排得很得當,這就不必再改了。

家具和要帶過去的藥材,人選,這些你也拿捏得當,就不說了。反而是莊子和鋪子的事情,得再好好商榷一下才行。”
  
  夏夫人心裡不高興,面上笑得甜:“兩個莊子,一個是現成的,另一個還沒定,初立想定在城南,那邊的溫泉莊子多,咱們也有一個,卻是要留給瑞昸的。

不過,這幾年有調往京中的官家,要賣出手的好幾家,也是極不錯的。本來想說過兩日讓熙熙和她爹一起去瞧的,瞧上哪兒便是哪兒。

母親若是身體吃得消,不如到時候兒子媳婦陪著您,咱們一起去和熙熙挑呀?好麼?”
  
  老夫人見她只提莊子不提鋪子,心裡也不高興,又不好做在面子上,有些話當著夏瑞熙也不好說,便把目光轉到夏瑞熙身上:

  “熙熙,你昨日才歸家,今日又起了個大早,想必沒休息好吧?不如回去歇會兒呀?”
  
  夏瑞熙明白這是要趕她走了,便把眼角去看夏夫人,夏夫人笑道:“娘不要慣壞了她,她馬上就要給人做媳婦了,到了婆家哪裡能由著她這般嬌氣?

祖母日日早起,我日日操持家務,都不曾說累。她小孩子家家的,累什麼累?就讓她在這裡伺候著,熙熙,過去給你奶奶捶捶腿。”
  
  夏瑞熙忙應了一聲,取了美人捶,坐到夏老夫人身邊的柳條凳上,給老人家捶腿,笑瞇瞇地問:“奶奶,輕重如何?”
  
  夏老夫人只得道:“不錯,不錯,比桔子捶得好。”

  心裡卻在盤算,要怎樣才能讓夏夫人打消把永福當鋪給夏瑞熙做嫁妝的打算。繞了兩圈,還是又把話繞到鋪子上去:“咱們家這些年,有多少個鋪子呢?”
  
  夏夫人明知道老夫人在想些什麼,偏不如她的願,認真地扳著手指算了算,抬頭道:“娘,樹淮曾告訴過我,咱們夏家當年被典押出去和賣出去的鋪子一共是五間,房產除了這裡外,

還有兩處莊子,地有二百頃左右,這些他都一一贖回來了,讓擺著在那裡,所有收入,一並入在公中,將來可以讓瑞昸和他三個哥哥分。”
  
  夏老夫人一聽,心裡就不舒坦了,二房這是在撇清,哪些東西是公中的,哪些是他們自己的。

  本來也是,論起來,這個家早給夏大伯敗光了,這份家業要說是全都是二房掙來的,一點都不為過。

  可夏老夫人總想著要過原來那種,什麼都在她一個人手裡掌著,按她的意願平均分配給兩個兒子,兩家都一樣過得好的打算。

  卻沒有想過,這人都是有私心的,無私只能保持在一定限度裡,就算夏老爺願意拿出來分給大房,也得夏夫人同意,捨得才行。
  
  夏夫人繼續裝作沒看見夏老夫人越來越陰沉的臉:“後來麼,樹淮又買進了一些地和鋪子,還有幾個莊子,說是給孩子們嫁娶用,我就不太清楚了。

就連說給熙熙陪嫁的三個鋪子,我也只知道大的一個呢,另外兩個小的,叫什麼名字,做什麼營生,在哪裡,我都不知道,也不知地段可好,收入如何?

是還得再和樹淮商量一下,要是不如意,得換個好些的,就像娘說了的,歐家是大戶人家,不能馬虎。拿不出來也就不提了,若是拿得出來而沒有處理好,被人笑話便是白撿的。”
  
  夏老夫人見她每一句話都是在堵自己的嘴,脾氣也上來了,乾脆開口直說:

  “老二家的,你說的另外兩個鋪子我不管你們怎麼換。可是這永福當鋪,怎麼聽你嫂嫂說,兩年前樹淮就答應給瑞諸的?”
  
  夏夫人驚訝地道:“有這回事嗎?我怎麼不知道?這個鋪子可是從幾年前陪嫁楠楠的時候,她爹就和我說過,將來要給熙熙做嫁妝的?”

  皺著眉頭想了想,恍然大悟:“哦,我知道了,兩年前不是瑞諸做生意陪了幾千兩銀子麼?

之後他就一直待在家裡,大嫂就去找我,說不能讓他在家中這麼吃白飯,讓樹淮再給他安排一個妥當些,又可以學些本領的差事。

樹淮就說,讓他有空時去永福當鋪坐坐看看,瞧裡面的掌櫃是怎麼收東西,鑑別真假,做生意的,將來要實在不行,他可以自家開一個當鋪求生。

這不,每月裡,樹淮都按大管事的份例給他開工錢呢,一問瑞諸媳婦兒就知道了。”
  
  老夫人剛要開口,夏夫人又掩嘴笑道:

  “大嫂這話說得,倒像是叔叔侵吞了姪兒的鋪子似的。也是咱們知她素來糊塗,否則樹淮那脾氣,還不得鬧起來,一場好事兒反而惹了一肚子氣,可真不劃算了。”
  
  夏夫人一席話說得滴水不漏,夏老夫人聽到這裡,便知二房是決計不會鬆口的了,若是夏瑞熙不在,她還可以勸勸夏夫人說,既然地方好,生意好,不如將來留給夏瑞昸,

另尋個稍差些的鋪子給夏瑞熙。可夏瑞熙正巴巴地給她捶著腿呢,這話當著夏瑞熙她也說不出來。
  
  但老夫人心裡始終向著大房,總覺得二房是什麼都有的,不缺什麼,大房則不然,她要不管,可就散了架。便道:“那這鋪子給了熙熙,再讓她大哥去做事,可就不合適了。”
  
  夏夫人道:“這是自然,所以,到時候,就讓瑞諸回家,不要再去了。”
  
  “那瑞諸怎麼辦?他二十多歲的人了,難不成讓他一天坐在家裡帶孩子不成?”

  夏老夫人本來指望著夏夫人打蛇隨桿上,另給夏瑞諸安排一個豐厚些差事,誰知夏夫人竟然裝暈,這明顯的就是和她做對了,便開始甩臉子,推了推夏瑞熙:

  “別捶了,骨頭都要散架了。”
  
  夏瑞熙知道自己又被遷怒了,氣都懶得生,笑笑站起身放下美人捶:“沒能讓奶奶舒服些,反而讓奶奶不舒服,都是孫女兒手藝不好。”
  
  夏夫人心裡卻騰地躥出一股怒火來,上次夏老夫人為了王氏的事情遷怒夏瑞熙,讓夏瑞熙寒冬臘月裡在院子裡吹了幾個時辰的冷風,這筆賬她還沒算呢,

這次又為了鋪子的事情讓夏瑞熙受氣,別人的兒子是人,她的女兒就不是人,就沒見過佔別人便宜還這麼理直氣壯的人,士可忍孰不可忍。

  當下騰地站起身來:“既然娘不舒服,媳婦兒不敢再拿這些事兒打擾娘,您老歇著罷。後日歐家要來納徵請婚,媳婦剛才來得匆忙,還有些事兒沒安排好,這就告退了。”
  
  夏夫人也不多耽擱,拉了夏瑞熙行完告退禮就走。
  
  夏老夫人氣得胸脯一起一伏的,正要把旁邊的茶盅子揮到地上去,夏瑞熙又笑瞇瞇地跑回來:“奶奶給孫女兒的五彩鸚鵡忘了拿了,謝謝奶奶哦。”

  從桔子手裡接過紫檀木匣子,一溜煙地去了。
  
  夏夫人和夏瑞熙剛走出老夫人的院子,就看見王氏房裡的小丫頭,墜兒立在柳樹下,探頭探腦地往這邊看來,看見眾人,便縮回頭,繞開眾人往老夫人院子裡鑽。
  
  夏夫人知道墜兒定是王氏派來打探消息的,她正兜著豆子找不到鍋炒,正好碰上這個自己撞上門來的,哪裡有輕輕放過的理?便發怒道:

  “那是誰呀?鬼鬼祟祟的,見著了主子也不過來行禮?去把那小蹄子給我叉過來!”
  
  墜兒見勢不妙,正要跑,就被兩個媳婦子拿住,先就在她臉上甩了兩記響亮的耳光:“見著主子不去行禮,反而要跑,這是誰教的規矩?”
  
  墜兒被打懵了,任由她們將她叉到夏夫人面前跪下,大氣也不敢出。
  
  夏夫人喝道:“你是哪個房裡的?鬼鬼祟祟地幹什麼?”
  
  墜兒實在是怕這位二夫人得緊,抖抖索索地道:“回二夫人的話,奴婢叫墜兒,是大夫人房裡的。大夫人讓奴婢過來尋桔子姐姐說幾句話。”
  
  夏夫人道:“我道你認不得我呢,是誰教你的規矩,見著了主子,不來行禮問安,反而鬼鬼祟祟的要跑?”

  也不等墜兒回答,便道:“拉去讓張婆子打十下板子,讓她長長記性,知道什麼是規矩!”也不管墜兒哭喊求饒,仰著頭走了。
  
  夏瑞熙同情地看了墜兒一眼,這便是神仙打架,小鬼遭殃。由此夏瑞熙又記住了一條,不管你做什麼,怎麼做,必須佔著理,讓人抓不到錯,才能屹立不倒。
作者: foguin    時間: 2011-5-8 07:45 PM

第三部:成長 第十七章 糖漬櫻桃(一)
  
  娘兒倆回到房中,夏夫人仍然氣得不行:“當真是養了一群白眼兒狼。每年補貼他們那麼多都填不滿他們的肚子。”
  
  夏瑞熙道:“娘,看了今天這事兒,女兒有個想法不知當講不當講,是關於咱們家這些事的。”

  見夏夫人沒有表示反對,便道:

  “如今奶奶已是六十多歲的人了,身體也一天不如一天。哥哥們大了,各自成家立業,都有了自己的老婆兒女。咱們的瑞昸很快也要定親的,吃飯的人越來越多,可做事的人還是那幾個。

房中做多做少都是一個樣,大家各打各的小算盤,都不想做事,變著法子撈好處,如此以往,錢財散盡是小事,只怕還要家宅不安。”
  
  夏夫人不動聲色:“那你說,該怎麼辦呢?”
  
  夏瑞熙道:“爹爹雖然把原來的祖產分在了公中,但這麼多年來,就沒有真正的分清過,這也是導致那邊得寸進尺,不勞而獲反而心安理得的原因。

咱們還是該趁著奶奶還在,橋歸橋,路歸路,把該說的說清楚,該分的分清楚。該從公中取用的,便從公中取用,不該的,一個子兒都甭想,更不要說從咱們家挖。

公中不夠了,大家便都平攤,各憑本事吃飯,不養閒人。斷沒有拿咱們家的錢去補貼了人家,還要讓人家給冷臉子,指手畫腳的道理。”
  
  夏夫人點頭:“我是早有這個意思,可你爹一直都不肯。”
  
  夏瑞熙笑道:“爹爹不過是拉不下那張臉罷了。若是大房那邊先鬧起來呢?反正到最後都是要得罪人的,不如早點得罪了,到時候反而還要好說話些。”
  
  夏夫人望了她兩眼,慢悠悠地道:“你今日怎麼突然開竅了?”

  這個二女兒,沒有墜馬之前是咋咋呼呼的,有什麼心事都放在臉上,墜馬之後有一段時間,是呆呼呼的,總是發呆,接著又是凡事都沉默不語,很少有這樣明白地表達自己想法的時候。

  先前她還擔心夏瑞熙去了歐家,怎麼辦,現在看來,倒也不必那麼擔心。
  
  夏瑞熙垂了眼低聲道:“女兒不是要出嫁了嗎?弟弟還小,爹爹常年在外,您一個人支撐這麼大個家,還要受氣,女兒心中憂慮呢。總想著為您分憂,卻沒有什麼好辦法。”
  
  原來女兒是真的長大了,夏夫人愣了愣,隨即眼圈紅了,低頭拭淚:“我沒白生你疼你一場,要是你妹妹也有你這般懂事,我就放心了。”
  
  夏瑞熙被她哭得心裡酸溜溜的,勸道:“您別哭呀。其實蓓蓓她也挺可憐的。就不能想想其他的辦法嗎?”
  
  夏夫人搖頭:“那孫家也不是吃素的,難道我還能買兇殺人?實在拖不過又再說,只是白白耽擱了三丫頭的青春。”
  
  正說著,真兒在外面喊道:“三小姐,來給夫人請安哪?您不進去了?”
  
  夏瑞蓓急匆匆說了句什麼,沒有進來便去了。
  
  夏夫人和夏瑞蓓心中還在彆扭,也不管她,繼續和夏瑞熙合計怎樣讓大房先鬧起來的事。本來這事夏夫人一個人也做得來,但她有心要培訓一下夏瑞熙,自然要拖著夏瑞熙出謀劃策。
  
  夏夫人先命人把兩邊的賬簿分清了,然後又讓人去羞辱了墜兒一頓,說些特難聽的話給墜兒帶回去給王氏聽。
  
  夜裡,夏夫人便把萬福當鋪和老夫人拿夏瑞熙撒氣的事說笑一般說給夏老爺聽,特意還說了句:

  “大嫂說點話也真是難聽,仿佛是你這位叔叔佔了姪兒子的產業給自家閨女一般。聽娘那意思,還頗有些怪咱們虧待了瑞諸呢。”
  
  夏老爺心頭一陣煩躁:“她就是那點見識,你和她計較?”
  
  夏夫人抿嘴笑笑:“我哪能和她計較?我要真和她計較,這家還不得鬧翻了天去?我是在想,現在她這樣胡鬧,將來還有蓓蓓要出閣,瑞昸要娶親,她又出來鬧,可怎麼辦?

還有,若是娘有一天糊塗了,管不了她,她是長嫂,不管不顧地鬧起來,大家這臉上可是真難看呢。知道的,會說她沒道理,不知道的,硬說是咱們侵佔他們的家產,可怎麼辦?

瑞昸還小,又只有一個,我是挺擔心的。”
  
  夏老爺沉著臉不吭聲,夏夫人也就識趣地不再提。

  她的目的也就是給他提個醒,大房如同一群餓狼,公中那點產業遠遠塞不飽他們的胃,夏老夫人的身體一天不如一天,分家迫在眉睫,必須早作打算。
  
  第二日,夏夫人起了個大早,第一件事便是命人去和夏瑞諸說,讓他從今日起就不必再去萬福當鋪了,也不說要另給他安排個什麼差事。然後就等著王氏上門來鬧。
  
  誰知此次不知什麼原因,王氏偏生不上當,消聲匿跡,不曾出頭。夏夫人和夏瑞熙猜測著,肯定是王氏那個精頭鬼腦的二兒子夏瑞言給她出的主意。

  但夏夫人給她下了套,她就是想躲過,可沒那麼容易。
  
  夏瑞諸的妻子江氏因為懷有身孕的關係,以往在家中是想吃什麼就吃什麼,想怎麼吃就這麼吃的。

  時值秋日,她突發奇想地想吃櫻桃,聽說有一家鋪子賣糖漬櫻桃,也不管那東西是不是要一兩銀子一小罐,便要廚房去買。

  廚房聽了便去賬房支錢,賬房卻不給錢,道是這個月給少爺小姐們買零嘴的錢超支了,夫人說過,如今生意難做,誰超支了便由誰墊出來。
  
  廚房如實回了。江氏一聽,這還得了,她肚子裡懷的可是夏家的嫡子嫡孫呢,正好夏瑞諸沒事兒做,成日裡守在家中,她便去找夏瑞諸哭鬧。
  
  若是從前,夏瑞諸還在鋪子裡做事的時候,手邊寬裕,也不會當回事,直接取銀子給她讓人去買就是了。如今卻是沒事做,加上原本吃穿不愁,不用存錢,他又手散,更是沒存多少銀子。

  手上緊了,便想著不能由著江氏這樣胡花,便說了江氏兩句,江氏反諷他沒出息,語氣尖酸刻薄,夏瑞諸便輕輕兒給了她一下。
  
  這一來可捅了馬蜂窩,江氏又哭又鬧,尋死覓活,鬧到王氏面前,要王氏給她做主。
  
  本來呢王氏不是沒錢,她是個愛財的主,這些年沒少存下私房來,這事兒只要她肯拿出點私房來補貼下兒子兒媳便什麼事都沒了。

  可她偏偏不這樣想,一門心思地就是恨上了二房,就是二房刻薄她們這一房,不但削了夏瑞諸的差事,還不給東西吃。
  
  但此時王氏還記著夏瑞言的話,凡事多找老夫人,不要直接和夏夫人對上,便收整一番,帶了江氏往老夫人房裡去。

  誰知在路上看見夏瑞熙帶了夏瑞昸坐在路邊亭子裡看菊花耍,見了二人,夏瑞熙便笑嘻嘻地請大伯母和大嫂一起坐下來賞花吃東西耍子。
  
  王氏心中煩躁本想一口回絕了,偏看見夏瑞昸懷裡抱著個青花罐子,用小銀勺子在裡面舀出一粒紅彤彤的指頭大小的果子來喂進嘴裡,瞇著眼說:“真甜。”那不是糖漬櫻桃是什麼?
  
  江氏見了,抱著肚子嘴一癟,委屈萬分地喊了聲:“婆婆。”
  
  王氏不動聲色地道:“瑞昸,你吃的是什麼?”
  
  夏瑞昸把罐子遞到王氏、江氏面前:

  “大伯母,大嫂吃櫻桃,糖漬櫻桃,城裡那家鼎鼎有名的糖漬櫻桃。可貴了,一兩銀子才一小罐呢。你們嘗嘗,若是喜歡,我那兒還有兩罐,一人分你們一罐。”
  
  王氏笑道:“誰給你買的呢?”
  
  夏瑞昸道:“自然是廚房啦。我今早起來聽人說糖漬櫻桃,突然就想吃這個,便讓夏洪和廚房說,半個時辰不到就買來啦。”
  
  王氏道:“不是你自己出錢買的?”
  
  夏瑞昸道:“幹麼要我自家出錢?自然有人給我買,再說我又哪裡有錢呢?大伯母,您要不要?姪兒孝敬您一罐?”
  
  王氏笑笑,親手接了一罐,拉著江氏便去了。
  
  夏瑞昸見王氏笑得得意,便問夏瑞熙:“二姐,大伯母笑得古怪。你今日怎會突然想起要讓廚房買糖漬櫻桃?買來又不吃,倒是便宜了我。”
  
  夏瑞熙道:“沒你的事兒,吃完快去讀書!小心被爹爹抓到,又要罰你蹲馬步。”
  
  夏瑞昸吐吐舌頭:“上次和你說的那馬的事兒,你可不許反悔。”
  
  夏瑞熙道:“我也是有條件的,你必須教我,否則不給。”
  
  夏瑞昸摸摸頭:“這有何難?只要你不是那麼笨就是了。”
  
  姐弟倆沒說上幾句閒話,就聽見老夫人房裡鬧騰起來,王氏那條聲音,隔了老遠就能聽見。

  “娘啊,您要給我們做主啊!瑞諸媳婦兒這還懷著您的重孫子呢,你說宣氏苛刻誰不好,偏要來苛刻她呀!

您瞧瞧!您瞧瞧!懷孕的嫂子不能吃一顆,生龍活虎的小叔子卻獨自抱著三罐子吃!慪得我這心裡簡直是……我苦命的孫兒啊!你爹你娘沒出息,害得你小小年紀就要餓肚子……”
  
  這都是哪兒跟哪兒啊?夏瑞熙聽得暗自好笑,推推夏瑞昸:“去,抱著你的罐子回你房裡去。”
  
  夏瑞昸精得似鬼:“別呀,上次看戲還是在舅舅家中。我要瞧大伯母今日想唱哪一齣。”
  
  夏瑞熙低聲說:“一顆櫻桃引發的血案。”
  
  “你說什麼?”夏瑞諸耳朵尖,好奇地湊過來,“你剛才說什麼?一顆櫻桃怎麼地?”
  
  夏瑞熙拍拍手,提高了聲音:“我說一顆櫻桃也值得這樣鬧!他們又不是沒有錢!”
  
  正說著,桔子跑過來:“四少爺,二小姐,老夫人請你們二位去一趟呢。”說完又請夏夫人去了。



第三部:成長 第十八章 糖漬櫻桃(二)

  夏瑞熙沒有說錯話,一顆櫻桃果然險些引出了血案。
  
  面對夏老夫人的質問,夏夫人一言不發,就命人把賬簿端出來著。

  上面明明白白地記著,這一月以來,除了一家子正常的開支外,大房額外支出多少,二房額外支出多少,老夫人房裡又額外支出多少。
  
  算來算去,大房的額外支出竟然是老夫人和二房加起來的五倍還要多。

  特別是江氏的,今日吃燕窩,明日吃魚翅,後日又要吃的海參,都是開的小灶,還不算各式各樣的高檔零嘴,幾乎是只有想不到的,沒有吃不到的。一筆筆都在那裡記著呢。
  
  王氏的臉色頓時變得難看:“咱們這房人口多,只有要進來的,沒有嫁出去的。自然多用些,瑞諸媳婦兒懷著身孕,為夏家傳宗接代,肯定要吃些好的。這樣記著,記給誰看呢?”

  她句句都戳著夏夫人兒子沒她多,沒她有功勞。
  
  夏夫人沒理她,輕聲細氣的說:

  “娘,媳婦也不想讓大家過緊日子,可這一年來,生意不好做,家中又逢大事,若是不省著點兒,只怕辦事的錢都沒有,不得不劃一條線在那兒,並不是要為難誰。”
  
  老夫人還沒答話呢,王氏就一嗓子吼過去:“什麼生意不好做?前兒晚上我還看見崔元帶著人拉了整整兩大車銀子回來。什麼大事?不就是嫁女兒嗎?誰家沒嫁過女兒?

你嫁女兒,卻要我們勒緊褲腰帶陪著你們受窮!沒那個本事,充什麼門面?好好的鋪子不留給自家子姪,偏要拿去補貼外人,難不成要一家子喝西北風去?”
  
  老夫人聽了,覺得太不像話,皺起眉頭要說話,王氏還沒說完呢,手指敲打著賬簿:“我是不識字的,你做的賬簿還不是想怎麼記就怎麼記,想怎麼蒙人就怎麼蒙人。

為何只有我們家吃用的,沒有你們吃用的?這麼多的銀子,難道都是我們用的?虧空?虧空也是你不會當家!”
  
  夏夫人心平氣和地道:“大嫂說這話,我就不得不問一句了,我們用了什麼沒有記上去?”
  
  “我問你,這上面有買糖漬櫻桃的支出嗎?”
  
  “沒有。”
  
  “沒有就好!”王氏氣勢洶洶地把那罐糖漬櫻桃拿出來使勁地放在桌上:“娘,這是您親眼看見的。

她不許給瑞諸媳婦兒買,偏一次就給她兒子買了三罐,還不曾記上賬去,這算不算她私吞公中的錢?也是今日被我碰上了,往日裡這樣的事兒還不知做了多少呢?”
  
  夏瑞熙道:“大伯母,咱們是一家人,傷人的話還是不要說,免得傷了和氣。這糖漬櫻桃,是我自家出錢給瑞昸買的,自然用不著記上賬去。

我要知道大嫂想吃,一準兒也買了給她送去,還是不用上賬。”
  
  大抵是如今的夏瑞熙太溫柔文靜,以至於王氏不再慌她無禮,所以王氏瞅了她一眼:“去!去!丫頭片子,大人說話哪裡有你說話的份兒?要不是你,你嫂子也不會餓肚子。”
  
  夏瑞熙皺眉道:

  “大伯母,您說這話什麼意思?我怎麼讓嫂子餓肚子了?你口口聲聲說我爹娘給我嫁妝是補貼外人,難不成我用了大哥大嫂一個銅板?我是丫頭片子怎麼了?您當初不也是丫頭片子嗎?”
  
  夏瑞熙一不做二不休,索性揪著夏夫人的袖子垂淚道:“娘,我不要嫁妝啦!省得大伯母總說我佔了大哥大嫂的鋪子,餓著了姪子,讓你日日受氣!

我給自家小兄弟買罐零食吃,還要害您被污貪了公中的錢!咱爹莫非連這一兩銀子也苦不來麼?難道您和爹爹這般辛苦,給女兒嫁妝也是給不得的麼?”

  拿眼覷著老夫人:“奶奶,您給評評理,是我讓大嫂餓肚子的?”
  
  老夫人垂著眼,嗯嗯啊啊地說:“你大伯母說法有些顛三倒四,你甭理她。可大人的事兒,你小孩子還是少管。”
  
  “好,小孩子不管,那大人來說道理。”

  夏夫人冷冷地看著王氏:

  “大嫂,你把話說清楚!瑞諸的鋪子在哪兒呢?你給他買的還是他自家掙錢買的?我們怎麼不知道?熙熙又怎麼餓著她嫂子了?我給我閨女嫁妝佔著你一個字兒?”
  
  王氏答不出,反過去兇夏瑞熙:“二丫頭!我什麼時候說不給你嫁妝啦?什麼時候說你佔了你大哥大嫂的鋪子?”
  
  夏瑞熙瞪著她:“大伯母,這是你問我的吖,不是我要管你們大人的事兒。你說的這些話大家都聽見了的!你日日在你院子說我佔了大哥大嫂的鋪子,你還喊著我的名字罵,

詛咒我為什麼當初沒有摔死,這麼來敗家!丫頭婆子都在說!我本來想著忍下去的,可是您太過分啦!我受點氣沒什麼,你不要冤枉我娘!”

  又去喊夏老夫人:“奶奶,大伯母希望孫女兒當初就活不過來呢!有沒有這樣做伯母的?”

  夏老夫人想要裝暈,夏瑞熙就什麼事都提醒她一聲兒,免得她到後面說她沒注意,沒聽見,不知道。
  
  王氏張口結舌,她對著自己兒子兒媳念叨的話,怎麼會傳到夏瑞熙的耳朵裡去?
  
  夏老夫人兩隻耳朵被炒得嗡嗡響,煩躁不堪,拿著拐杖使勁往地上一頓:

  “都給我閉嘴!不就是一罐櫻桃麼?這般小家子氣,傳出去要被人笑死!誰要吃?誰要吃?老婆子請她吃十罐,二十罐,不夠再吃一百罐!夠了吧?”

  又對著桔子使眼色,讓桔子去勸王氏不要再鬧下去。
  
  夏夫人看在眼裡,嘴角噙著一絲冷笑,對老夫人行了一禮:“娘,話說到這個地步,兒媳為了自家的清白,也為了這個家的安寧,不得不把話說開了。

這些年來,因著樹準說要把公中的錢存下來留給他們哥幾個,所以公中的錢我們沒有動用一個銅子兒,無論大小支出,包括瑞諸、瑞言娶媳婦的錢都是我們出!

我也不說那些難聽的誰養著誰的話,就說現在我陪個鋪子嫁女兒,買罐糖漬櫻桃給兒子吃,大嫂就說我佔了姪子的東西,餓著了姪兒媳婦,污了公中的錢,甚至於還詛咒熙熙為什麼不早死。

這實在是不像為尊長者說的話,令人寒心!現在就請娘主持公道,咱們把這事查清楚,看我用的是自家的錢還是公中的錢。

我若是貪了公中一個銅子兒,做了一件對不起這個家的事,便雙倍地賠出來,受家法,從此不再當這個家!”
  
  老夫人知道要糟,夏夫人卻不給她任何反對的機會,轉身命令下人:“馬上去把大老爺和二老爺喊回來,再把公中的賬簿搬過來,請家法!”
  
  王氏得了老夫人傳遞的信息,知道要她不要鬧,又聽說要請家法,要看公中的賬簿,到底心虛,跳出來:

  “喊他們回來做什麼?準備什麼家法?難道要懲罰誰呢?娘在這兒坐著,你有權懲罰誰呢?”
  
  夏夫人瞅了她一眼:“誰犯了法就懲罰誰。主要是說,我若是犯了錯,就請家法懲罰我。我若是沒有犯錯,那肯定就是懲罰犯錯那一個唄。”
  
  老夫人使勁咳嗽了一聲:“老二媳婦!稍安勿躁!芝麻大點兒事,鬧這麼大動靜做什麼?就不怕傳出去,人家笑話咱們家?”
  
  夏夫人笑道:

  “娘,國無法則亂,家無規則敗。正因為怕傳出去人家笑話咱們家,所以才越發要把這事兒鬧清楚。否則,我背著這個污名,出門抬不起頭來,在這家裡,也當不了家,服不了眾。”
  
  老夫人沉了臉,試圖用自己的權威壓制夏夫人:“你還會頂嘴啦?我還沒死呢!我說不許再鬧就不許再鬧!都散了!”
  
  如果夏夫人再說,就是忤逆老夫人,可是夏夫人是誰?斷斷不會給人把柄,更不會打沒有把握的仗。

  她看著王氏得意的嘴臉,笑得高深莫測:“好,就依娘的話,大家都散了,不鬧。麗娘,把東西拿上來。”
  
  麗娘低著頭送上一個匣子,老夫人皺眉道:“這是做什麼?”
  
  夏夫人打開匣子,“這是家裡的鑰匙。媳婦兒無能,當不了這個家,今日就把鑰匙交出來,大嫂能說會道,精明能幹,又能秉公執法,就請大嫂來當這個家。

大嫂,你看如何?若你沒有其他事情,便這樣定了吧?”
  
  王氏一聽,喜出望外,正要應了好,卻被江氏輕輕拉了拉袖子,回頭一瞧,桔子正望著她擠擠眼睛搖搖頭又看看老夫人,那意思在明顯不過了。

  王氏得了提醒,轉念一想,宣氏向來狡猾,從進了門就牢牢把持著管家的大權十幾年,豈會如此輕易地交出大權?肯定又是在搞什麼鬼,當下也瞧著老夫人不說話。
  
  老夫人卻是明白夏夫人今日是鐵了心要把賬算清了的。不管是進祠堂還是交管家的權力,最後都是要清算的。硬的不行來軟的,想哄哄夏夫人,安撫安撫二房,把這事按下去。

  可又擺架子慣了,拉不下臉,冷咳了兩聲,不陰不陽地說:

  “老二媳婦,我知道你受了委屈。你大嫂沒見識,說錯了話,做錯了事,我罵她,讓她給你賠禮道歉,你就看在我的面子上算了吧?”
作者: foguin    時間: 2011-5-8 07:47 PM

第三部:成長 第十九章 理還亂(一)
  
  王氏一聽,這是啥意思?讓她賠禮道歉?老夫人先前不也說宣氏做得太過分,要狠狠罵一頓嗎?怎麼轉過臉又要她向宣氏賠禮道歉了?她才不幹呢!

  王氏剛想開口卻被老夫人狠狠一眼盯得噤了聲。王氏不服氣,又不敢挑戰老夫人的權威,不由心裡暗罵,老虔婆,要不是得靠著你,我鳥你才怪。
  
  夏夫人笑的甜蜜:“娘,大嫂是大的,就算錯了也是對的,媳婦當不起她賠禮道歉,也不想和她計較。

媳婦只是做不下這當家的事了,一則熙熙要出嫁,時間緊迫,事兒太多,媳婦忙不過來;二則當了這麼多年家,太累,想歇歇;三則媳婦頭上的罵名沒摘去,難以服眾。

既然又沒時間,又沒心情,又沒名聲威望,肯定是當不好這個家的,為了大家都好,媳婦堅辭當家這個差事,還望娘成全,也能讓大嫂一展拳腳。”

  說著接過麗娘手裡的鑰匙匣子,放在老夫人面前,端端正正地磕了一個頭,“娘一向慈愛憐憫,肯定會體恤媳婦的苦處的。”
  
  夏夫人逼得老夫人一點退路都沒有,老夫人恨死了夏夫人,卻不得不趕緊想對策。
  
  她如今也是兩難,答應夏夫人召集全家人,請家法吧,把這帳算清了,事兒查清了,夏夫人沒問題,王氏就要吃家法。

  王氏吃家法是小事兒,關鍵是帳還得算清,同時又助長了夏夫人的氣燄,以後就更不好打壓管制,大房就不要再想翻身了。同時她要想劫富救貧,也沒那麼方便了。
  
  她若是不答應吧,夏夫人就要撒手不幹。那夏夫人交鑰匙,清點財物,交接管家權力之時,還是會把公中的和二房的財物徹底清算出來。

  公中有多少錢,老夫人是有數的,那點有限的財物交到王氏手上,只怕等不到她閉眼睛,就要給折騰光了,到時候大房所得更少。

  大房三個兒子,夏瑞言兩口子鐵板都可以刮下二兩鏽來,可以不管他,總之餓不死他。

  但夏瑞諸是個無用的,夏大伯和夏瑞禮還是兩個混世魔王敗家子,夏瑞禮未成親,還有一個最小的夏瑞薇要出嫁,那點子錢哪裡夠糟蹋?
  
  兩害相較取其輕,還不如順著夏夫人的意思,讓王氏吃點苦頭,把這事糊弄過去,不請家法,不算賬,這家還是得給二房當著。雖然會受點氣,但好處是顯而易見的。

  若是錢不夠用了,二房還是會補貼出來,她再趁著自己還活著,想法子把夏瑞禮的婚事辦了,夏瑞薇的嫁妝置下,暗地裡多補貼補貼大房,給大房另外置點產業,將來她閉了眼,

大房也算勉強能過得去了。
  
  老夫人打好算盤,很快下定了決心:“家還是你當著,剛才我聽清這事的前因後果了。這事兒不用再查,是你大嫂的不對。老大家的,給你弟媳婦兒賠禮道歉。”
  
  夏瑞熙見王氏的臉都漲成了豬肝色,僵著身子不說話,有心要再氣她一氣:“我們犯了錯,都是要挨家法的,那是大伯母的不對,是不是要請家法呢?”

  見老夫人不應聲,她又說:“娘,您剛才說的那個,什麼國無法則亂,家無規則敗,是吧?”
  
  夏夫人指指她:“你閉嘴,不許插話。”

  回頭對老夫人道:

  “雖然是小孩子的一句戲言,但也是實話,做長輩的不給小輩以身作則倒也罷了,關鍵是如果不把帳算清,沒有真憑實據,恐怕大嫂心中還是不舒服,以後還會產生各種各樣的誤會。

若是明兒、後兒又出來說媳婦污了公中的錢,佔了子姪的鋪子,拿家中的錢去補貼外人,詛咒我的女兒早死,再好的感情也禁不起折騰。

娘,您是明白人,大嫂這樣三天兩頭的鬧,就算是泥人也有三分土性,更何況媳婦還是一個人呢。今天無論如何要請娘給媳婦個說法,否則媳婦也是不依的。”
  
  老夫人逼得沒有法子,只好道:“那就依你所言,請家法。王氏妄言亂語,為大不尊,詛咒自家姪女,失了體統規矩,就罰,就罰她跪祠堂,發月錢……”
  
  老夫人見夏夫人不表態,顯見是不滿意,於是又加了一句:“再讓她當著全家上下給你賠禮道歉?”

  夏夫人還沒表態,王氏已經忍不住叫道:“娘!你莫要為了一個丫頭片子這樣偏心!她不是咱們家的人,算不得的,將來上墳祭祀的,還是我家的這些兒子呢!”

  罰點錢也就算了,要真的再讓她當著全家上下給夏夫人賠禮道歉,不要說在自家兒媳婦面前,就是在那些下人面前,她又如何抬得起頭來?
  
  夏瑞熙此刻才深深的感到,作為女子在古代的低下地位,她此刻竟然沒有絲毫發言權。女兒竟然算不得人,是外人,被剝奪了上墳祭祀的權力還不算,就是多說兩句話也不行。

  她輕輕拉了拉夏瑞昸,示意他說兩句。
  
  夏瑞昸是被夏夫人壓住了不敢出聲,此刻得了暗示,早忍不住:

  “我二姐怎麼不是咱們家的人?莫非她不姓夏嗎?怎麼算不得?只有哥哥們才可以上墳祭祀,那我呢?我也不能上墳祭祀嗎?”

  揪著老夫人一個勁的問:“奶奶,我為什麼不能?我難道不是男人?我難道不是夏家的子孫?大伯母這是什麼意思?”老夫人被他纏的無法,直喊頭疼。
  
  王氏這話端的太欺負人,就是說自家兒子,有什麼了不起。夏夫人冷笑道:“是呀,既然如此,還請大嫂自家去養活自家的兒子孫子,莫要來問我要錢買糖漬櫻桃!

從今後咱們橋歸橋,路歸路,各用各的錢!娘!大嫂都把話說到這個地步了,就請娘把家中老小都請來,把事弄清楚,省的她總說您偏心!總這樣欺負人!詛咒自家姪女兒,實在是太惡毒!”
  
  一說到錢的問題和要她自己出錢養活自家人,王氏忍不住一跳八丈高:

  “誰問你要錢買糖漬櫻桃了?那錢本來就是我們大家的!我進門的時候你還不知道在哪裡呢!也輪得到你在我面前跳?”

  她憋得太久,眼界又窄,看不透老夫人的真實目的,只當自己吃了天大的虧,靠不上老夫人了,於是再也忍不下去了。
  
  “對,大嫂,宣氏只知道咱們家敗過,她進門時也還不算富裕。你進門進的早,正好可以和宣氏說說,你進門的時候有些什麼,回娘家的時候又有些什麼好了。”

  夏老爺背著手立在門口,把王氏的嘴臉和老夫人的偏心都看了個乾乾淨淨,再回想到夏夫人先前和他說的那些話,只感到前所未有的心灰意冷。

  他若是再不出面,這件事鬧到最後,親人不是親人,自己的兒女妻子也要受多少委屈,索性就來個一了百了。
  
  夏夫人見夏老爺來了,立刻收起臉上的怒色,拉了夏瑞熙姐弟站到一旁,一副凡事都聽夏老爺安排的溫順模樣,且等他夏家人自己鬧去。

  畢竟有很多話,兒子說出來不是錯,兒媳婦說出來就是錯。
  
  王氏見了夏老爺,心中有些發虛,轉眼又瞧著了自家三個兒子也得了信趕來了,膽子一雄,把腰一叉,睜著眼睛說瞎話:

  “我進門的時候就有良田千頃,屋舍無數,僕從如雲,金銀若干。”
  
  要真是如此,她哪裡能進得了夏家的大門?這也罷了,不和她理這些,夏老爺嘆了口氣:

  “那咱們家敗了,你回娘家時呢?你還記得當時我們家的房契和地契都被大哥拿去賭了嘛?你要是不記得也不要緊,這件事,族中各位長老肯定都記得。”
  
  王氏無處抵賴,犟著脖子說:“那又如何?你大哥難道不能用用自家的錢?”
  
  夏老爺繼續說:“那錢不只是大哥個人的呢。他不光在那個時候把自己的錢都用光了,還把我們的和娘養老的錢都一並用光了。

我還想問問他,什麼時候把我們的那一份錢給還回來,這也稍後再說。我再問你,當時一家老小無處棲身,我去向你借錢,你怎麼回答的?你說小叔子算計嫂子的私房錢,不要臉,是不是?”
  
  “……”王氏找不到話可答,翻了個白眼,“那你做生意的錢從哪裡來的?難道不是賣書得來的?那書難道沒有咱們一半?你休想賴賬!”
  
  夏老爺嘆了口氣:“話說到這裡,你都還要睜著眼睛說瞎話,耍賴耍潑。大哥用了的那些錢和你從娘這裡拿去的首飾不知道要買多少書本。

你能詛咒自家姪女早死,開口就剝奪了我家瑞昸上墳祭祀的權力,我自問和你這樣的人是說不清的。正好今日大家都到齊了,我便去請族中長老,開祠堂,把這事兒一並說清了。”

  也不問老夫人的意思,上前跪倒:“娘,兒子今日不孝了。兒子明白您想要一家人和和美美的好好過日子的心情,但事到如今,這日子再這樣是過不下了,否則明日就不是親人而是仇人。

她今兒能說兒子佔子姪的鋪子,詛咒熙熙早死,明日就能詛咒我和瑞昸。”
  
  夏老夫人閉了閉眼睛:“你待要怎麼做?”
  
  夏老爺道:“兒子已派人去請族中各位長老,把該了斷的都了斷了。”
  
  夏老夫人怒道:“我還沒死!你們就要分家啦?誰敢分家,我就死給他看!”



第三部:成長 第二十章 理還亂(二)

  夏老爺頭也不回的往外走:“桔子,老夫人就交給你們了,老夫人若是有個三長兩短的,你們就跟著去伺候老夫人。”
  
  老夫人臉色發白,胸口發悶,第一次,她的威脅失去了作用,她不曾想到夏老爺竟然如此乾淨俐落的處理了她的威脅,她越想越難過,越想越覺得沒有面子,索性嚎啕大哭起來:

  “老頭子,你倒是撒手就去了,留下我這個老不死的在這裡被人嫌棄啊……”
  
  夏老爺充耳不聞,瞧瞧夏瑞熙:“熙熙,你雖然要出嫁了,但現在還是我們夏家的人呢,就在這裡伺候奶奶,盡盡孝道,不要學別人做那悖逆無情之事,只想著拿錢,不顧別人的死活。”
  
  夏瑞熙應了,他又指著夏瑞諸三兄弟:“我已經派人去尋你們父親了,你們馬上跟我去祠堂。”
  
  王氏湊過去:“去祠堂幹什麼?我……”
  
  夏老爺虎著臉,斷喝一聲:“嫂子,祠堂沒你婦道人家的事!嫂子該謹遵婦道,理好自己的家。

在家伺候老母,管好兒媳,不要為了一點子小事弄得家宅不安,為女兒以身作則,將來到了婆家才知道什麼是對什麼是錯,不被人輕瞧了去。”
  
  王氏張了張口,卻是找不到任何可以反駁的話。因為宣氏就沒有像她那樣,而是低眉順目的去張羅著為老夫人倒水取食。
  
  事情突然演變到這個不可逆轉的地步,夏瑞諸三兄弟面色各異,但都有個共同點,臉色不好看。夏瑞諸瞪了罪魁禍首江氏一眼,一巴掌甩過去:“掃把星,都是你嚎出來的!”
  
  江氏摀著臉嚎啕大哭著往外衝去,夏瑞禮打了個呵欠伸個懶腰,懶洋洋地道:

  “打媳婦兒做什麼?有本事自己出去掙錢啊!瞧你這兩口子,一天吃飽了飯撐的沒事兒,還要鬧騰鬧騰,這下你們可滿意了?你記著,哥,將來我娶媳婦兒的錢就是你出的。”
  
  夏瑞諸煩躁的對著他低吼一聲:“去!你湊什麼熱鬧!有那時間,想想誰家閨女願意嫁你才是真!”
  
  夏瑞禮道:“這個不勞你操心,你備好錢物就是了。”說著哂笑著湊到夏瑞熙面前:“二妹妹,好久沒見你了,聽說你就要出閣了,恭喜你啊!四少和我喝過酒,人不錯,不錯。”
  
  夏瑞熙瞧著他兩眼通紅,頂著兩個大黑眼圈,人未靠近就一大股子酒臭味,心中有些嫌棄,卻又不得不強笑著敷衍兩句,找個借口躲開。

  夏瑞禮摸摸鼻子,自顧自地搖頭笑笑,懶洋洋的歪倒在一旁去。
  
  夏瑞言則是雙手袖在袖子裡,垂著眼皮,沉默了片刻,突然綻開一朵笑容湊到夏老爺面前:

  “叔,您別生氣呀?我娘這個人從來都沒見識,說話又難聽,這家裡誰不知道?您和二嬸大人大量,和她計較什麼?沒的把自家身份都降低了!”
  
  夏老爺看了他一眼:“瑞言,二叔不是生氣,是為了大家都能早些過上爽心的日子。我先去了,你們稍後來!”

  指指夏瑞昸:“來,你也是男人,將來我的家業都要你來繼承,還不跟我去祠堂?”甩著袖子去了。
  
  夏瑞熙羨慕的想,在這個時代,把握好自家男人果然是通向成功的一條捷徑。惡婆婆又如何?毒嫂嫂又怎樣?有男人給女人撐腰,什麼都好說。

  想到這裡,她不禁對在一旁悶聲發大財的夏夫人佩服的五體投地,夏瑞楠說的沒錯,她要向夏夫人學習的東西太多了。
  
  夏瑞昸對著王氏做了個鬼臉,興奮地小跳小跳地跟在夏老爺身後,慢慢走遠。

  夏家三兄弟蔫巴巴的也跟了去,王氏六神無主的站了一會兒,猛地撲到老夫人腳旁:“娘!您行行好啊!媳婦兒和您的孫子還有您的重孫子都要活不得了!”
  
  夏老爺今日一點面子都不給老夫人,老夫人早把一張老臉憋得鐵青,上面的皺紋都被她板平了。

  她想到這一切都是王氏引起來的,還好意思到她面前來哭,抬起腳就給了王氏一腳:“你這個銷家敗食的蠢貨,光長肉不長腦子的夯貨!氣死我了!給我滾!”

  一疊聲地喊人把王氏轟出去。
  
  桔子上前對著王氏行禮請她走,王氏無奈,連告退禮也不耐煩行,氣哼哼地走了。
  
  老夫人喘了口氣,轉眼又看見夏夫人在一旁低著頭弄水弄果子的,肝火又往上升,指著夏夫人罵道:

  “你也不是好東西!都是你攛掇著樹淮和我鬧的!這下子他們兄弟反目成仇,你高興了?你也給我滾!”
  
  夏夫人抬抬眼皮,不冷不熱的說:

  “娘,您此言差矣,首先是您把兒媳喊來的,這是一則;其次,樹淮只是請了族老斷清家務,非但不會和大哥反目成仇,反而有助於兩兄弟以後更好的相處,這是二則。

最後媳婦勸您一句,您年紀大了,身體不好,生不得氣,還是歇歇的好。就算不為兒子兒媳著想,也要憐憫憐憫您身邊這幾個丫頭。

上天有好生之德,她們服侍了您這麼多年,盡心盡力的,要是讓樹淮因此把她們打死或者提起腳賣了,您日日吃齋念佛的那些功夫,可就全都白費了。”
  
  老夫人顫抖著手指著夏夫人,半天才擠出一句:“我今日總算是看清楚你的真面目了。原來你平時的溫順孝敬都是裝出來的,我要告訴我兒子,把你這個……”
  
  夏夫人笑道:“娘,您被大嫂氣糊塗了不是?媳婦說的這些話,哪句是錯的,請您指出,媳婦兒改了就是。”
  
  老夫人一口氣上不來,往後一倒,夏夫人叫道:“桔子!還不來幫老夫人順順氣?可是把二老爺說的話都當成耳旁風了?”
  
  桔子正想著自己先前聽老夫人的話給王氏遞眼色,肯定得罪了二房,這會兒二房壓倒性的勝利,今後老夫人威風不再,這房裡的丫頭死死生生還不是夏夫人一句話的事,

不由心中七上八下的,腦門子都冒出毛毛汗來。

  聽得夏夫人一聲喊,驚了一跳,忙過去把老夫人扶了睡好,低聲勸慰了幾句,老夫人呼哧呼哧喘了幾口粗氣,到底沒有再鬧,飲了一盞安神茶,抽泣著漸漸睡了。
  
  夏夫人見老夫人安生了,也不走,命麗娘在裡面守著,自己就坐在外間喚桔子出去說話。
  
  桔子出去以後,一句話不說,就跪倒在夏夫人面前連著磕了三個響頭。
  
  夏夫人笑道:“桔子,你這是幹什麼?”
  
  桔子道:“桔子以前不懂事,還請夫人見諒。”她是老夫人身邊的紅人,無論是大房還是二房都會尋她打聽一些事情。

  其實她也做得不算太差,總之在遵守老夫人指示的同時,又兼了左右逢源,盡量不得罪大房或是二房。所做錯的,無非是今日幫著老夫人多使了幾個眼色而已。
  
  夏夫人道:“主子有主子的難處,奴才有奴才的難處,大家都有難處,無非都是為了老夫人好,互相體諒著些兒就是了。說這些有的沒的做什麼?我又豈是那等不分好歹的人?起來吧。”
  
  桔子聽了夏夫人這句話,知道她向來言出必行,便放下心來,起身後,恭恭敬敬垂手站立好:“請夫人吩咐。”
  
  夏夫人淡淡一笑:“我問你,你剛才怎麼勸的老夫人?”
  
  桔子猶豫了一下,才道:“奴婢和老夫人說,日子還長著呢,以後需要她老人家主持大局的地方還很多,請她千萬保重身體。”
  
  夏夫人呵呵一笑:“說得好,只要能讓她安靜下來,保重身體,多說幾句我也不會和你計較。你照顧好了她,以後我不會虧待你。

如果做得特別好呢,老夫人百年後,就算是恢復你的自由身也不是不可能。”
  
  這算是一個承諾了,也是逼著桔子表態,她必須在大房和二房中間選一個,今後再不能左右逢源。桔子心頭一跳:“奴婢謝夫人恩典,斷然不會讓夫人失望。”
  
  夏夫人揮手讓她退下,又命真兒把午飯傳到老夫人房裡,讓人去把夏瑞蓓喊來:“家中發生了這麼大的事情,她怎麼也不聞不問的?快讓她來給奶奶侍疾。”
  
  不多時夏瑞蓓小跑著過來,進門就說:“娘,女兒不是不想來,是不敢來。”
  
  夏夫人淡淡地道:“你如何不敢來?誰會吃了你?”
  
  夏瑞蓓低聲道:“女兒性子衝動,只怕控制不住情緒,會給娘添亂。”
  
  夏夫人瞥她一眼:“控制不住情緒?今後就得學著控制情緒。我體諒你性子衝動,那別人呢?誰欠你的?”
  
  夏瑞蓓低低的應了一聲:“是。”

  在夏瑞熙下首坐了,娘三個鴉雀無聲的用了午飯,就坐在屋裡等候祠堂那邊的消息。事情到了這個地步,是肯定要有個結果的,無非就是看大房能分去多少財物而已。
  
  根據夏夫人派出去打聽的人傳回來的消息,祠堂那邊鬧得厲害。

  無非就是夏大伯先是半醉半醒,後來好不容易酒醒了,一聽說二房要和他們大房分清楚財物上的事情,又借酒裝瘋,鬧騰了個不亦樂乎,遍地打滾不為其說,又拉著夏老爺的袍角喊大爺,

讓給他一條活路,他們這支的什麼底都給他丟乾淨了。最後還是族老命人淋了他一桶涼水才算了事。
  
  一直到掌燈時分,一家人脖子都伸長了,夏老爺才疲倦不堪的帶著夏瑞昸回來。雖然說事情總算是辦成了,但可以看出,他的心情無比糟糕。
  
  這個夜晚,對整個夏府來說注定是一個不眠之夜。
作者: foguin    時間: 2011-5-8 07:50 PM

第三部:成長 第二十一章 花開(一)
  
  最後的結果是大房把公中的三分之二都分了區,還佔了祖宅,理由是他們這房的男丁多。

  族老們都說不公,可是夏老爺想著,寧願多給大房一些,也要把這事早些牽扯乾淨,所以吃點虧就吃點虧,況且本來他也想多給大房一些的。
  
  夏老爺請族老們做了證人,把分家的契約寫好,他和夏大伯當著眾人簽字畫押,又讓人送去衙門裡備了案。
  
  兩方商定,二房暫時先不搬出去,等老夫人過世之後,二房再搬出去。與此同時,雙方另起鍋灶,各負責各的日常開支,老夫人那邊的開銷,雙方平攤。

  說是雙方平攤,實際上大家都明白,大房不過只是說說而已,老夫人實際上也就是二房養著。

  接下來要分的東西還很多,單就說下人的分配就很麻煩,主子心中要誰不要誰,下人們又願意跟著這房或是那房的,託關係,找人情,總有說不完做不完的事情。
  
  雖然事情多而雜,但因著多年的混賬終於拉扯清楚了,夏夫人心情很好,再加上二房將來要住的房子她是早就準備好了的,所以分家的事情並不是很讓她操心,

多數精力還是放在了準備夏瑞熙的婚事上面。
  
  分家的事情還未告一段落,歐陽家來納徵請期的人就上門了,最後把二人的婚期定在了臘月十六。夏瑞熙一聽這時間,忐忑不安的同時又暗自好笑,當真是娶個媳婦好過年呢。

  夏老爺夫婦倒真是喜上眉梢,前段時間的不愉快統統一掃而光,夏夫人把家中奴僕的名單拿出來一一考較,哪些人要陪了夏瑞熙去,哪些不能去都有個講究。
  
  最後定下來,純良兩個丫頭就是陪嫁丫頭了,另外又打算再陪兩房家人。

  不管願不願意,婉兒到底是被夏夫人定給了崔元崔大管家的二兒子崔慧,她若是要跟了夏瑞熙去,就只得是以媳婦子的身份過去。
  
  要確定陪房的時候,夏瑞熙問了她的意思,她哭了整整一個時辰,最後還是決定不跟著夏瑞熙去歐家了。

  她也有她的考慮,先前想去歐家是因為她想做姨娘,私底下仰慕歐四少得緊,現在已是不可能了,過去後還要一切都從頭開始,遠遠不如就留在夏家,

跟著大管家的兒子好好過日子那樣來的體面。
  
  夏瑞熙嘆道:“你倒是個聰明厲害的。雖然有段時間我對你不滿意,但你總歸跟了我這麼多年,我對你還是有感情的,總希望你好。崔慧這個人,我也見過,很不錯,也挺有出息的。

你跟著他好好過日子。”崔慧長得白淨斯文,精明能幹都是其次,關鍵是據說他一直都喜歡婉兒。

  原本想著婉兒是要隨著夏瑞熙去歐家,他是無望的了,誰知竟然聽裡面傳出消息說要把婉兒配人,他第一時間就讓崔元去求夏老爺。夏瑞熙覺得他應該會對婉兒好,所以也很為婉兒高興。
  
  婉兒接過夏瑞熙給她的一隻金簪,一副銀耳墜,一對銀鐲子和兩匹緞子,拜倒在地嚎啕大哭:“小姐,今後奴婢不能服侍您了,您到了那邊,凡事多忍讓,多想想,好好過日子。”

  又對純良兩個丫頭說:“你們需得服侍好小姐,凡事多為小姐謀算些,小姐好過,你們才會有好日子過。”
  
  夏瑞熙被她哭得一陣心酸,找了個借口先溜了,留下婉兒和院子裡的其他人一一告別。直到瞧著婉兒被夏夫人派來的婆子領走了,才敢摸出來。
  
  純兒道:“小姐表面上不喜歡婉兒,心裡其實還是有點捨不得她的吧?”
  
  夏瑞熙說:“婉兒這個人呢,最大的優點就是聰明,最大的缺點也是聰明。她害怕死,想過好日子,所以做了一些我不喜歡的事情,可是究其根底,她到底也沒做過什麼害我的事情。

朝夕相對,人非草木,焉能無情?我只希望她能過上好日子,這種心情,對你們也是一樣的。將來我必定為你二人尋一門好親事的。”
  
  良兒在一旁打絡子,聞言笑道:“奴婢們還小呢,就想跟在小姐身邊學點本事。”

  她自從被夏瑞熙提點後,這段時間穩重了許多,不再一門心思地爭寵巴結,多數時間也能靜下心來專心做點事了。
  
  夏瑞熙笑道:“你二人如今也十四歲了,說是小,也不算小。幾年的功夫彈指之間就過去了,平時該做什麼,不該做什麼的,也該有個打算才是,也免得到時候茫然一片。”

  說到這裡,她也不禁有些悵惘。她到這裡,已經有一年半的時間。
  
  先前來時瘋狂的想念那個世界和原來的父母親人,到現在的逐漸很少想起,慢慢將自己融入這個世界,其間走過了一段很複雜的心理路程。時間,果然能改變一切。
  
  “二小姐,夫人請您去上房一趟呢。”
  
  門口傳來婆子的聲音,夏瑞熙忙收拾了往上房去,進得屋裡,正好趕上夏夫人問麗娘:“麗娘,我讓你去辦的那件事情辦得如何了?”
  
  麗娘悄聲道:“奴婢正要尋個機會和您說呢。前些日子,奴婢依著夫人的法子,去尋了孫家那位姑奶奶。那位姑奶奶先前死活不肯,後來好不容易鬆口了,卻是獅子大開口。”

  又笑道:“孫家這位寡居的姑奶奶,當真是個有趣的人兒,讀書人家的小姐,竟然也幹上了這樣的勾當。就是自家親姪兒的錢,她也要賺。”
  
  相比麗娘的大驚小怪,夏夫人不以為然道:

  “那有什麼法子?她一個寡婦,要獨自撫養三個孩子,還要供兒子念書,還得湊齊了小女兒的嫁妝,她不想法子誰能幫得了她去?她要不肯賺這錢,我這事怎麼辦?”
  
  麗娘訕笑道:“那是,夫人心善。只是她要的也太多了,足足夠一座上好的宅子了。”
  
  夏夫人道:“錢算什麼?只要他家不三天兩頭地上門來鬧騰,就比什麼都好,拖得一時是一時。我最怕的,就是熙熙大喜之日,他家會上門來鬧騰。”

  不管孫棹的病情是否穩定,得了癆病,他都注定不是一個長壽之人,只要有可能,她就不願意把夏瑞蓓嫁去孫家。
  
  夏夫人想了想,道:“這樣好了,你去和她說。她的要求我統統可以答應,甚至可以讓她的三個兒子進鴻麓書院念書。不過呢,她得先把這事兒給我辦好了,讓蓓蓓沖喜的話休要再提。

孫家要沖喜,就讓他家另買兩個小妾進去,蓓蓓不到十六歲之前,休想讓蓓蓓過門。錢呢,我先付給她五十兩黃金,事成之後,再把其他的一並付清。”
  
  麗娘應聲而去了,夏夫人方回頭對夏瑞熙道:“都聽見了?有時候男人的辦法不見得管用,我原來也一門心思地想著只有靠你爹,誰知道竟然也有靠不住的時候,只能靠自己。”
  
  夏瑞熙點頭應了,夏夫人才道:“我們去廚房準備今天的午飯吧。”
  
  因為夏夫人恨不得把她所會的一切都教會夏瑞熙,所以總拉著夏瑞熙學習管家,應對各種突發事件。

  夏瑞熙除了要陪著夏夫人管家以外,還要學習如何做菜,還不能落下女紅書畫琴棋,每天都過得像打仗,緊張得氣都喘不過來,幾乎是一天一天地挨,

無比地盼望這種苦難的日子趕快結束。
  
  時間過得飛快,隨著歐家二十四抬聘禮的來到,夏瑞熙的婚事在緊張熱烈的氣氛中進入倒數計時。
  
  終於,只差七天就到夏瑞熙的婚期了,夏夫人也覺得差不多了,不再每日裡追著趕著夏瑞熙學這學那,讓她每日多睡多休息,保養身子和皮膚。

  夏瑞熙突然閒了下來,反而覺得不習慣,閒得無聊之際,就想著去看看那匹傳說中叫阿月的西域馬。
  
  夏瑞昸正在夏夫人房裡默書,聽說夏瑞熙要找他去看馬,高興得不得了。剛立起身,就被夏夫人一戒尺打在手背上,打得他火辣辣地疼,立時眼淚汪滿了眼眶。

  夏夫人沉著臉道:“我平時怎麼和你說的?該做的事情沒做完,就想著去玩,你還能做成什麼大事?”
  
  夏瑞昸委屈地道:“我不是想著二姐就要出嫁了嘛?想和她多待點時間而已。我先前去尋了她好幾次,她都沒有空。”說著就抽抽搭搭起來。
  
  夏夫人心中一軟,本想放著他去和夏瑞熙玩耍,轉念又想到夏大伯家的三個不成器的兒子,打了個寒顫,仍然沉著臉,嚴肅的說:

  “你十一歲了吧?還這麼愛哭?就算是想和姐姐多待一段時間,也得先把分內的事情做完才行!這點自控能力都沒有,將來如何能成大事?你就算是不能光宗耀祖,但也不能是敗家子!”
  
  夏瑞昸咬著嘴唇不說話,對夏夫人的話從心底裡生出憤怒來。他是愛哭不假,但要說他會做敗家子,那是萬萬不可能的。

  他雖然年齡小,但已經能明辨是非,非常瞧不起三個堂兄,立志要做和他們不一樣的人。若不是他從小受的教育就是不能悖逆父母,他早就頂嘴了。



第三部:成長 第二十二章 花開(二)

  夏夫人一瞧夏瑞昸的那模樣,就知道他犯了倔,舉著戒尺怒道:“你要和我對著來是吧?我的話你都敢不聽了?”
  
  瞧著母子二人劍拔弩張的模樣,夏瑞熙有些過意不去:“瑞昸,你先做完該做的事情。二姐這幾天有的是時間,等著你,等多會兒都沒關係。”
  
  聽夏瑞熙這樣說了,夏瑞昸這才坐下去繼續默書。夏瑞熙又拉拉夏夫人的袖子,低聲勸道:

  “娘,弟弟是明事理的,有什麼,您好好和他說,他能聽得懂。不要總是動不動就拿戒尺懲罰他,雖說是為了他好,可也要注意欲速則不達,過猶不及。”

  夏瑞昸很快就要進入青春期,這個時期的孩子最叛逆,最難收拾,一個不小心,也許就會前功盡棄,須得多些寬容,多些理解,多些體諒。
  
  夏夫人聞言,沉默了一會兒,臉色不再那麼難看了,輕聲道:“我知道了。我是被你大伯家的那幾個,還有蓓蓓給嚇著了。總想著玉不琢不成器,對他難免嚴厲了些。”
  
  夏瑞熙抱著她的手臂,低聲說:“我總是擔心這個,擔心那個的。”
  
  夏夫人笑道:“我知道,你擔心我們過得不好?又擔心去了歐家,你會過的不開心是不是?”
  
  夏瑞熙莞爾一笑:“我就說什麼心思都瞞不過娘。”
  
  夏夫人擁住她:“娘當年要出閣的時候呢,也是一樣的不想嫁,想留在家中過好日子。不過做女人,這一關總是要過的。

你今後到了那邊,記住我教你的就是了,凡事三思而後行,要開口前先想想,不要衝動。盡量做一個品德端正的好人。可是人家如果欺負上門來了,也不要太軟弱,該使的手段要使出來。”
  
  娘兩個說了會兒話,麗娘抱著一摞賬本進來,夏夫人便坐到一旁去看賬本。

  天氣寒冷,夏夫人房裡被炭火烤的溫暖如春,夏瑞熙靠在燻籠上,只覺得暖洋洋的,眼皮越來越沉,昏昏然就睡了過去。純兒就問小丫頭取了一床毯子給夏瑞熙蓋上,任由她去睡。
  
  夏夫人看完賬本,順手拿起一張圖紙,正是她買給夏瑞熙作嫁妝的溫泉莊子,興趣高漲起來:“熙熙,你過來瞧?”

  回頭一看,夏瑞熙正睡得香甜,臉蛋兒被熱氣烘得粉撲撲的,正如同一枝含苞待放的粉荷,可愛嬌豔。

  夏夫人想到自己當年二八年紀之時,不由有些癡了。時光荏苒,她如今已是做了外祖母的人,當年那個在荷花池邊戲水的少女一去不復返。
  
  純兒要去喚醒夏瑞熙,夏夫人忙制止道:“不要喊她,她這段時間也累極了,將來去了婆家,哪裡能有這般自由?”邊說邊情不自禁地紅了眼圈。
  
  麗娘輕聲勸道:“夫人,您休要這樣。這是喜事呢,要為二小姐高興才是。若是二小姐知道您又傷心了,還不得又陪著你哭?”
  
  夏夫人把眼淚掩去:“我哪裡又哭了?我高興還來不及。”

  回頭瞧著夏瑞昸瞪大了一雙黑葡萄似的眼睛盯著她瞧,仿佛在說她怎麼也愛哭,不由沒好氣地道:“看什麼看?你的書默完了?不要等你二姐一覺醒來你還沒默完,明日又有明日的事。”
  
  夏瑞昸撅嘴道:“想哭就哭嘛,我沒你那麼霸道,都不許人哭的。”
  
  夏夫人挺直身子道:“你說什麼?”
  
  夏瑞昸地低下頭把書遮了臉:“沒什麼。”
  
  夏夫人想到夏瑞熙的話,放軟了聲音道:“你抓緊時間快些默完書,不是就可以和你二姐痛痛快快地玩個夠了嗎?娘不是苛刻你,是希望你好。”
  
  夏瑞昸聞言一笑:“我知道了。娘不就是怕兒子變成哥哥們那樣的人嗎?您放心,您兒子這輩子都不會成為那種人的。”
  
  夏夫人粲然一笑,摸摸他的頭,正想誇贊他幾句,便聽見真兒在外屋和人說話,仿佛是夏瑞蓓的聲氣,轉而問:“真兒,你和誰說話呢?”
  
  真兒打簾進來:“夫人,奴婢在和三小姐說話呢。”
  
  “她怎麼不進來?”夏瑞蓓這段時間雖然不再給家中添亂,瞧著規規矩矩,沉默寡言的,但夏夫人總覺得有那麼一點不對勁,卻又無從抓住。
  
  “奴婢進來時,瞧見三小姐丫頭也沒帶,一個人立在門口,從簾縫往裡瞧,奴婢請她進來,她只是搖搖頭,讓奴婢和二小姐說,她改日再去瞧二小姐。”

  真兒又在夏夫人耳旁輕輕補了一句:“奴婢瞧著,三小姐竟然好像是哭了。”
  
  夏夫人想了想,起身道:“我去看看三丫頭。這段時間總忙著分家的事情和熙熙的婚事,沒怎麼管她。”

  不如意的人愛鑽牛角尖,夏瑞蓓剛剛來了卻不肯進來,躲在門口哭,誰知道她又是想到哪裡去了?
  
  夏瑞熙美美的睡了一覺,夢中居然有歐青謹,他立在尚家那株綠萼梅花樹下,折下一支遞給她,笑意吟吟:

  “你不是喜歡這花嗎?咱們把整個園子都種成這樹,好不好?下雪的時候,我烹茶,你撫琴。”
  
  夏瑞熙接過花,卻搖頭:“不好,不好。你太自私。”
  
  他訝然道:“我如何自私了?”
  
  “冬日天冷,你烹茶,可以烤火,卻要我在一旁冷颼颼的為你撫琴,不是自私是什麼?幹麼不是你撫琴,我烹茶?”
  
  歐青謹啞然失笑,正要開口說話,一道聲音從夏瑞熙耳畔響起:“二姐!大懶蟲!快起來!”接著一陣劇烈的搖晃把夏瑞熙從美夢中驚醒。
  
  夏瑞熙悻悻然地坐起身,拍開夏瑞昸的胖手:“你嚇死我了。”
  
  夏瑞昸盯著她瞧:“你做夢了吧?我知道你夢見什麼了。”
  
  夏瑞熙矢口否認:“亂猜,這麼一會兒功夫,我做什麼夢?”

  心裡卻在回憶剛才夢中的情形,貌似是很溫馨愉快的一幅畫面,日有所思,夜有所夢,自己潛意識裡是非常希望能和他相處愉快隨意,而不是相敬如賓的吧?
  
  夏瑞昸這個小妖怪看了她一會,認真的說:“你不要否認,我就是聽見你說夢話才搖你的。你臉紅什麼?放心了,我不會和爹娘說的。”
  
  她說夢話了?說了什麼?夏瑞熙吃了一驚,又是羞又是窘的,轉眼看見純兒彎成月牙的眼睛,知道自己被調戲了,跳起腳就去追打夏瑞昸:“臭冬瓜,居然敢騙我!”
  
  夏瑞昸早跑了老遠:“你不是要去看阿月嗎?晚了還怎麼看?”
  
  阿月是一匹純黑色,美麗的母馬,眼神溫柔可愛,毛皮被夏瑞昸打理得油光錚亮。
  
  它見了夏瑞熙,居然能把頭靠過去在她身上擦,顯得很是親熱。

  夏瑞昸驚嘆道:“我就說阿月聰明吧。這麼長時間沒見著你,居然還記得你。”接著又有些酸溜溜的,“枉自我對它那麼好,它見了你就忘了我。”
  
  夏瑞熙尋了個乾癟癟的蘋果喂給阿月,摸摸它的鬃毛,嘲笑夏瑞昸:“你還吃醋了啊?”
  
  夏瑞昸突然笑道:“你要不要上去試試?我覺得你肯定一上馬就會記起怎麼騎馬了。”
  
  夏瑞熙聞言,心中一動,就有些躍躍欲試,不管記不記得,身體的本能是在的吧?就像她拿起針線,有意識地去想下一針該怎麼繡,反而不如她無意識的去繡來要好。

  古人說心想,心想,是不是換了靈魂之後,某些記憶還殘存在心中呢?現代醫學也有換了心臟之後,手術者的一些生活習慣和心臟原有的主人慢慢變得相似的例子,她會不會也是如此呢?

  夏瑞熙想著就抓住了阿月的韁繩。
  
  夏瑞昸叫道:“你急什麼?還沒裝上鞍蹬呢。”
  
  裝好鞍蹬,夏瑞熙又有些害怕了,腦子裡總出現馬兒發狂,她被顛下馬背,摔得頭破血流的淒慘畫面。

  夏瑞昸發現她的緊張,輕聲安慰道:“你不要怕,阿月自小就是你養大的,性子溫順著呢。你那天騎得,並不是阿月,如果是阿月,你一定不會出事。

這樣好了,我讓人把你扶上去,咱們就在這院子裡慢慢的溜達兩圈,你找一下感覺,好不好?要是找不到感覺,也別難過,就當時玩耍罷了。”
  
  夏瑞熙刮了一下他的鼻子:“小人精,就你什麼都知道。”
  
  阿月果然如同夏瑞昸說的一樣,溫柔而體貼,夏瑞熙也沒她想像的那樣笨拙,不一會兒功夫,也就適應了這種顛簸,身體變得自然柔軟。

  最緊張的人反而是夏瑞昸,他眼睛也不眨的盯著夏瑞熙和馬,讓一個膀大腰圓的護院牽著阿月,不準放開韁繩,只怕一個不小心,會把夏瑞熙顛下馬背來,釀成大禍。
  
  夏瑞熙想像著自己在一片遼闊的草原上,縱馬馳騁,偶爾還可以來個高難度的動作,那將會是何等的愜意啊。正在YY就聽有人喚道:“三小姐。”
  
  剛才夏夫人不就是去看夏瑞蓓了,夏瑞昸不由被嚇了一跳,反射性的朝院子門口瞧去,卻只看見夏瑞蓓一個人,披了件蜜色的羔羊皮披風,頭上只簡單地插著一隻金簪並兩小朵珠花,

神情蕭索的看著二人。
  
  夏瑞熙示意護院讓阿月停下,自己借著純兒的手下了馬背,朝夏瑞蓓走去:“蓓蓓,娘剛才去看你,你沒遇見嗎?”
作者: foguin    時間: 2011-5-8 07:52 PM

第三部:成長 第二十三章 花開(三)
  
  夏瑞蓓垂了眼:“遇到了,她在我房裡坐了一會兒,就被人叫走了。”
  
  夏瑞熙探手一摸她的手,冰涼冰涼的:“你怎麼一個人就來了?丫頭也不帶一個?這麼冷的天氣,怎麼的也該抱隻手爐再出來。”
  
  夏瑞蓓不著痕跡的把手從夏瑞熙手中抽出,從懷裡摸出一對繡工精美的魚戲蓮葉荷包:“我是來恭喜你的,希望你今後萬事如意。”
  
  夏瑞熙一摸那荷包,裡面硬硬的,不由探詢地看向夏瑞蓓。

  夏瑞蓓接過去打開荷包,從裡面取出一對光彩奪目的南珠串成的珠花:“這是我的心愛之物,給你添妝。希望你能忘了從前那些不愉快的事情。”
  
  既然是她的心愛之物,自己就斷然沒有奪人所愛的道理,夏瑞熙正想推辭,夏瑞蓓乾脆俐落的將荷包蓋上:“不要多說,如果你不願意接受,就是不肯原諒我。”
  
  夏瑞熙只得收了,夏瑞昸見機湊過去道:“三姐,不是你和我說,你也想學騎馬的嗎?今日正好上去溜溜,如何?”
  
  夏瑞熙聽了,懷疑的看了夏瑞蓓一眼,夏瑞蓓垂著眼,並不看她,自顧自的往阿月走去:“我閒得無聊,學點其他的,也算是排解一下愁悶。”

  她這話仿佛是對夏瑞熙說,又仿佛是對夏瑞昸說。
  
  夏瑞蓓走到阿月身邊,並不需要人攙扶,一腳踩蹬,一手拉住韁繩,竟然是輕輕鬆鬆就爬上了馬背,根本就不像是第一次騎馬的樣子。
  
  夏瑞熙道:“蓓蓓不是第一次騎馬了吧?”
  
  夏瑞蓓直言不諱地說:“對,我這段時間經常來這裡和阿月說話,你瞧,它很喜歡我是不是?我現在可比你騎得好呢。你們先回去吧,我要騎一會兒。”

  說完便不再搭理其他人,專心致志的騎著馬在院子裡小跑起來。
  
  夏瑞昸跺了跺凍僵的腳:“我怎麼不知道她經常來這裡?沒有人看著,就讓她學騎馬,這多危險啊?”
  
  負責管理馬廄的小廝點頭哈腰地道:“回四少爺的話,奴才們也是這樣勸三小姐的,可是她不聽。”
  
  夏瑞熙罵道:“她不聽,你就不會報上去?”
  
  小廝道:“二小姐,先前奴才去過主院那邊尋過幾次管事,可是到處都亂糟糟的,不知道該尋誰呢。麗娘和崔管家,奴才是找不上的,其他的人,又都不想管事。

前幾日,我又去了一次,所有人都在忙您的婚事,也是尋不到人。”
  
  他說的也是事實,因為分家,除了幾個大管事和主子身邊的近人,其他普通僕役都在擔心自己的前途,肯定無心管理其他事情。

  夏瑞熙心裡隱隱生出一絲不安來,總想勸夏瑞蓓兩句,卻又覺得無從開口。和夏瑞蓓現在的情形比起來,她顯得是那麼的幸福和完美,就連多說兩句也怕會被人誤會是在炫耀幸福。
  
  夏瑞熙牽著夏瑞昸在風中站了一會兒,覺得有些冷,有些想走了,而夏瑞蓓正跑得高興,臉紅撲撲的,眉宇間流露出這段時間以來從沒有過的快樂。
  
  夏瑞熙嘆了口氣,讓夏瑞昸先回去,自己留下來等夏瑞蓓。

  夏瑞蓓跑了半個時辰才停了下來,一轉眼瞧見夏瑞熙還立在廊下,裹緊了披風,鼻子凍得通紅,眼睛卻是瞧著她的,便驚訝的問:“你還沒走?”
  
  夏瑞熙呵了呵手:“我有話要和你說。”
  
  夏瑞蓓跳下馬,把韁繩扔給小廝:“我們邊走邊說。這裡離我那裡近,你要不要去喝杯薑茶暖暖身子?然後我們再一起去上房用晚飯?”
  
  夏瑞熙讓純兒遠遠地跟在後面,二人順著青石板路慢慢向青蓮水榭走去。
  
  “你為什麼突然這麼想學騎馬?”夏瑞熙不想和夏瑞蓓打饒章,大家都是明白人,沒必要試探來試探去的。夏瑞熙相信如果夏瑞蓓不想說,自己根本就別想從她嘴裡掏出半個字來。
  
  夏瑞蓓輕鬆的說:“不是突發奇想,只是不想再事事都依靠他人了。那次在逃跑的時候,阿恪不敢帶我走,我想自己走,卻發現自己不能騎馬,只能事事依靠他人。

離了他人的幫助,我居然連馬兒也不能靠近半步,覺得自己挺沒用的。”她看著夏瑞熙輕笑起來:“你怕我又會偷跑?”
  
  夏瑞熙點頭:“我當然怕。我不想和你說那一套大道理,我只希望你在做任何事情之前,都要三思而後行,不要總做讓自己和親人後悔的事情。

世上是沒有後悔藥買的,一腳踏下去,也許就是永遠都不能退回來了。你想幸福,想躲避命運,不是你的錯,關鍵在方式。”
  
  夏瑞蓓道:“你不用多說,我知道你要說什麼,放心我不會逃走的。因為我就是逃出去了,我也肯定活不下去或是活不好。在我沒有足夠力量之前,我不再做傻事了。

請你和娘說一聲,讓她不必擔心我,好好地把家裡的其他事情料理好就是。”
  
  夏瑞熙吃驚極了,夏瑞蓓怎會突然變得如此通透?夏瑞蓓望著她點點頭:“我看你也無心去我哪裡,我還是先回去了。”
  
  夏瑞熙忙喚道:“蓓蓓。”
  
  夏瑞蓓停住腳望著她:“你還有話和我說?”
  
  夏瑞熙猶豫了好久,才說:“以後不要一個人出來溜達,身邊無論如何都要帶個人,還有,多穿點衣服,天冷。謝謝你的珠花,我很喜歡。”

  興許就是要離開的緣故,所以總覺得有很多話想和身邊的人說,就是平時不喜歡,痛恨的人,也再痛恨不起來。
  
  夏瑞蓓垂下眼:“我知道了。”
  
  夏瑞熙看著夏瑞蓓單薄的身影在冬日蕭瑟的花木中慢慢走遠,一直到再也看不見才喚了純兒去上房。
  
  到了上房,正好聽見夏夫人和麗娘談笑,說的正是孫家的事情。夏夫人見到夏瑞熙進去,也不避諱她,反而招她過去坐了。
  
  麗娘繼續道:“孫家這位姑奶奶真是個厲害角色,我那日把那五十兩黃金交給了她,又和她說了夫人願意引薦她三個兒子去鴻麓書院讀書的事情,她高興地不得了。

第二日便親自尋了一個據說是八字硬的,鎮得住的,眉眼齊整的姑娘,帶回家去悉心調教。也不知道她使的什麼法子,總算是讓孫家把人從後門抬了進去。

雖然只是沖喜的小妾,但那位少爺仿佛倒是挺喜歡這位的,病情也穩定了,估計短時間內,是不會再提這件事情了。”
  
  夏夫人笑的燦爛,卻又想著,這病情穩定了也不是什麼好事,只怕穩了幾年還是要死的。不管了,先平平穩穩地混過了夏瑞熙的婚事這一關再說。
  
  夏瑞熙在一旁暗想,由親姑母對症下藥,親手調教出來的,不對孫少爺的胃口那才奇怪。要是夏瑞蓓將來不得不去了孫家,有這樣一個攔路虎在前面擋著,也不算是什麼好事呢。
  
  她們此時哪裡又會想到,就是這個夏夫人花了重金請孫家姑奶奶幫忙緩解了燃眉之急的,沖喜的小妾,在若干天之後,會一勞永逸地把夏家的隱憂給解決了。
  
  夏瑞熙正襟危坐在大紅的八抬大轎中,蓋頭把頭臉遮得嚴嚴實實,卻絲毫不影響外面傳來的震天喧嘩。

  鞭砲聲,恭喜聲,鑼鼓聲,還有滿眼的大紅色,無不提示著她,她將跨入一個全新的天地,開始新的生活,給人做兒媳,為人妻,還將為人母。
  
  說不擔心不害怕不緊張,那是假的,可是又有什麼辦法呢?人已經坐在這裡了,沒有退路可走。夏瑞熙暗自安慰了自己一把:“好歹是嫁出去了,不用再做剩女。”
  
  她很想看看歐青謹的表情,但是她沒有那個勇氣,不敢掀開蓋頭,不敢從轎子裡偷窺他,因為她生怕會看見一副淡漠的,或是帶著面具的面孔。那會讓她沒有勇氣繼續走下去。
  
  顛簸了很久之後,轎子終於停了下來,又過了一段時間,週圍突然靜了下來,有人高聲喊:“吉時到,新郎官踢轎門咯!”人們嘻嘻哈哈地又笑起來。
  
  夏瑞熙的心突然揪緊了,盡管週圍並不算安靜,她仍然很清晰地聽到了歐青謹向轎子走過來的腳步聲,平穩,實在,一如他的為人。
  
  歐青謹停在轎前,輕輕拍了拍轎子,夏瑞熙知道這是在提醒她準備好了,他馬上就要踢轎門了。果然,片刻之後,一聲悶響,轎子輕輕地晃動了一下。這是說,日後男方不懼內。
  
  夏瑞熙卯足了勁,也不示弱地回踢了一腳。回應他,她也不示弱。這是夏夫人特別交代她的,總怕她會忘記或是不願意,反復交代到她煩了才為止。
  
  回踢完這一腳,夏瑞熙仿佛是聽見了一聲不易察覺的輕笑,她還沒來得及辨清是不是歐青謹在笑,喜婆已經在提醒她快把嫁妝的鑰匙遞出去給新郎。

  新郎要把這嫁妝的鑰匙給天看一看,以便將來新娘多生男孩。
  
  夏瑞熙從腰間的荷包中取出一串鑰匙,遞出去。一雙溫暖略略有些乾燥的大手在接過鑰匙時,有意無意地輕輕觸摸了一下她的手指,仿佛觸電一般的感覺從指尖迅速傳到夏瑞熙的心裡。

  從今後,她就是他的妻了。



第三部:成長 第二十四章 花開(四)

  夏瑞熙如同那個木偶一般,被人扶下轎,把紅綢塞進她手裡,亦步亦趨的跟著別人走,不敢有絲毫的行差踏錯。

  透過蓋頭,她只能隱隱看見一群烏壓壓的人影,低下頭,只能看見一雙青綢面的靴子,一直在離她不遠的地方,那是歐青謹的腳。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對拜,禮成!送入洞房。”一條繫著大紅花的紅綢,她握著這端,他握著那端,這根紅綢聯繫了他們的一生,從此後,禍福相依。

  蓋頭被揭開,夏瑞熙聽見歐家在場的諸人發出一聲輕輕的嘆息,這讓她馬上緊張起來,不知道自己的樣子是不是不入眾人的眼,但隨即一個三四歲的小女孩的舉動讓她鬆了一口氣,

小女孩擠到她面前,好奇的抬起頭盯著她看,隨即嘆了一聲:“好漂亮的四嬸啊!”屋裡頓時響起其他人的恭賀聲和贊嘆聲。

  夏瑞熙不敢看揭蓋頭的人是什麼表情,只敢瞅瞅那個小女孩,小女孩穿一身粉藍向前銀狐毛邊的小襖,梳著兩個抓髻,脖子上帶著一個鑲嵌七寶的明晃晃的金項圈,長得粉妝玉琢,

很是漂亮,想來應該是歐青謹哪位哥哥的女兒了。

  小女孩走上前,探手就去摸夏瑞熙的臉,夏瑞熙躲避不及,竟被她捏了一把,小女孩點點頭:“不錯,久聞大名。”

  其他人都輕笑起來,這是一個小孩子該做的事情嗎?夏瑞熙尷尬萬分,歐青謹淡淡地道:“福兒,這是誰教你的規矩,阿七嬸,還不把小小姐抱下去?”

  一個穿鴨蛋青瓜子的婦人上前行禮並將福兒抱起往外走,福兒叫道:“四叔,你娶了新娘子就不要福兒了。”

  眾人失笑,尚夫人也在房中,出來打圓場道:“小孩子家家的,不懂事,各位親友莫要見笑,外面的席已經擺好了,請各位入席啊。”

  人們又笑鬧了一會兒,總算是散去了,只留下歐青謹和夏瑞熙還有兩個丫頭,喜婆在屋內。

  夏瑞熙不敢抬頭看歐青謹,她覺得此刻屋內的空氣是停滯不動的,令人幾乎要窒息,渴望被他承認,擔心不被他真心的接受,被反復煎熬的人就是她。

  桌邊傳來一聲杯蓋碰著茶杯沿的輕響,“熙熙。”歐青謹終於開口叫了她一聲,在夏瑞熙的記憶裡,似乎他從來沒有這樣叫過她,每次開口都是“二妹妹”長,“二妹妹”短的,

但不得不說,這樣的叫法,讓她心裡鬆了一口氣,這是不是意味著他接受了她的新身份呢?

  夏瑞熙盡力讓自己顯得平靜的抬頭:“是。”二人的目光相對,同時都有些慌亂的錯開了眼神。

  歐青謹低咳了一聲,眼睛盯著她的腳說:“福兒是我三哥的女兒,自小被寵壞了,她脾氣有些古怪,難免失了體統,你不要和她計較。”

  夏瑞熙微微一笑:“我不會。”

  歐青謹不自然的摸摸頭,“我知道你不會,可是我怕你會多想,那個,我出去待客了。”仿佛背後有人在追他,他逃也似的溜了。

  喜婆笑道:“新郎官不好意思了。”

  歐青謹的背影停頓了一下,飛快的消失在門外。

  純兒和良兒咬了咬耳朵,良兒湊到夏瑞熙耳邊道:“小姐莫要擔心,奴婢瞧著姑爺是很高興的。”

  夏瑞熙的心不受控制的跳的擂鼓似的響,她心慌意亂,雖然看了他一眼,卻沒有看出他高興與否,但願他真的是高興的吧。

  等待的過程是漫長而備受煎熬的,夏瑞熙覺得自己此刻就仿佛是在等待高考的結果,既急切的希望結果快些宣布,又害怕那個結果是自己不想要的,總希望時間停滯在這一刻,

永遠不要前行。

  最終,那個激動人心的時刻到了,歐青謹帶著淡淡的酒味回了房,他在門口時身子還有些晃,進了房門口立刻站直了身子望著房裡的人傻傻的笑了笑,

雖然過後他堅決不承認“傻”字會和他聯繫起來,但夏瑞熙主僕三人都毫不遲疑,不容置疑的形容他當時就是傻笑。

  喜婆將二人的頭髮各剪下一綹,綰在一起,用五彩的絲線纏了,放入一個精緻的鴛鴦戲水荷包中,道:“結髮為夫妻,恩愛兩不疑。”

  接著服侍二人喝交杯酒,喜婆把二人各喝了一半的酒互相交換,待二人喝完,喜婆將兩隻杯子一正一反擲於床下,笑道:“一仰一合,大吉。”

  這意思夏瑞熙是聽得懂的,不由做賊心虛的鬧了個大紅臉,頭也不敢抬,繁瑣的禮儀總算完成了,中人伺候著二人褪下大衣服,洗漱乾淨,又讓二人並肩坐在床沿上,這才放下帳幔,

退出去,屋裡鴉雀無聲,只剩下偶爾燭芯爆裂的聲音。

  夏瑞熙無意識的玩弄著自己的手指,並不敢看身邊的人一眼,歐青謹又低咳了一聲,輕聲道:“你不冷嗎?”說著伸手握住了她的手。

  夏瑞熙心跳如鼓,還未來得及回答,就聽窗外發出一陣悶笑和花盆跌落在地的聲音,不由又羞又惱,正是那聽壁根的在笑話二人,二人對視一眼,尷尬萬分,

接著有個青年男子的聲音響起:“寒冬臘月諸位不冷嗎?我那裡有上好的鹿脯和十年的花雕,可飲一杯否?”

  一群人唧唧喳喳的商量了半晌,有人笑道:“還是歐三哥心疼自家的兄弟。”眾人促狹地笑起來,一哄而散。

  沒了這些聽壁根的,屋裡兩個人都鬆了一大口氣,“不要管他們。”

  一隻手輕輕撫上夏瑞熙的臉頰,夏瑞熙的情緒越發的緊張起來,縮緊了脖子,身子僵成一根木棍,口乾舌燥,連眨眼睛的功能都幾乎喪失了。

  歐青謹察覺到她的緊張,微微嘆了一口氣:“折騰了一天,你不累嗎?我可是累極了。”說著脫下了鞋子先上了床。

  夏瑞熙看看他,又看看他的鞋,想起夏夫人說的,上床之前一定要踩踩他的鞋,同時又不能讓他踩她的鞋,這樣以後他就不能欺負她了,雖然這樣的說法有些啼笑皆非,

但她還是想試一試,不過呢,她不想讓他發現,免得他也相信這個,讓他心生不快,偷偷地踩踩得了,所以她脫下了鞋,迅速在他鞋上踩了一腳,若無其事的上了床。

  歐青謹睡在外面,只給她留下了半人寬的一條空隙,夏瑞熙若是想要睡好,就必須從他身上爬過去才行,她鼓了幾次勇氣,臨頭都又洩了氣,只得咬著唇戳戳他的胳膊。

  他裝暈:“幹嘛?”

  “睡進去些。”

  “我不,男主外,女主內,你睡裡面,我睡外面。”就著朦朧的燈光,夏瑞熙看見歐青謹的眼睛亮閃閃的。

  夏瑞熙道:“你還信這個?”

  歐青謹不置可否,望著她一本正經的說:“反正以後你睡裡面,我睡外面,有事情的時候,我在前面,你在後面。”

  夏瑞熙聞言愣住了,這是他的承諾嗎?歐青謹拍了拍裡面的床鋪。

  “進來呀,這麼冷的天氣,你就這樣坐著,不冷啊?難道你想明天早上拖著兩條清鼻涕去拜見公婆?”

  夏瑞熙還是不敢從他身上爬過去:“那你讓讓我。”

  “我累了,起不來,你不會第一天就不心疼夫君吧?”某人閉上了眼。

  夏瑞熙試探性的跨過一隻腳,沒反應,等她又大膽的探過身子,一雙溫熱的大手猛地摟住了她的腰將她拉下去貼上一個寬厚溫暖的胸膛。

  “你幹什麼?”夏瑞熙緊張的舔舔嘴唇。

  歐青謹眼神清亮的看看她,“熙熙,今後我們就是一家人了,是最親的人。”

  夏瑞熙沒有掙扎,溫順的把臉貼在他的胸口上 ,低低的應了一聲:“嗯,我不會讓你失望的,那你呢?”

  “我自然會好好待你。”他仿佛是鬆了一口氣,實際上兩個人都明白,承諾是承諾,生活是生活,他們要走的路還很長,不過於夏瑞熙來說,只要有了這句承諾,

就是她努力的方向和勇氣的來源,她想,總有一天,她能得到他發自內心的珍愛和疼惜,她一定能過上想要的幸福生活。

  初經人事,切身體驗畢竟不同於看到的和聽到的,夏瑞熙以為自己已經夠慌亂了,誰知道有人居然比她還要慌亂不堪,她很囧,同時又很高興,老天爺給了她多麼大的驚喜啊,

她恍惚記得書上曾經講過,男人對於自己的第一個女人總是有一種很特殊的感情的,她現在要力爭的,就是要讓自己成為他的第一個也是最後一個。

  這個人興許是家教甚嚴,只敢想不敢動,也興許是自視過高,包括最衝動的青春期也不曾看上其他的女性,所以他也就無從成為一個高手熟手,說他一竅不通吧,他又懂點的,

應該說還是受過一點婚前培訓的,說他懂吧,他手忙腳亂,出師未捷身先死,長使英雄淚滿襟。

  他雖然不曾流淚,但沮喪和不甘心卻是顯而易見的。

  男人對於這種事情即使就是表面上不在意,但內心卻是無比的在意,夏瑞熙沒有吃過豬肉,但也見過豬走路,對於他此刻的心理非常的理解,也深知此刻正是攻破他內心的最佳時機。

  所以她很好的扮演了一個善解人意,溫柔體貼的妻子,耐心的撫慰著他受傷的心靈。最後,在雙方的共同努力下,他們終於成功了。

  當歐青謹一改先前的拘謹,放肆而大膽的在夏瑞熙的臉上“吧唧”的親了一大口,溫柔的摟著她,體貼的為她擦拭的時候,夏瑞熙知道,她已經往他心裡邁進了一小步。
作者: foguin    時間: 2011-5-8 07:54 PM

第三部:成長 第二十五章 四少奶奶(一)

  第二日天不曾亮,夏瑞熙就被某人的小動作吵醒,一隻手不安分的在她身上來回摸來摸去,弄得她很癢。

  夏瑞熙睜開眼,只見微弱的燭光中,歐青謹正皺緊了眉頭,好奇的打量著她,她惡作劇一般的緊緊抓住他的手:“你做什麼?”

  歐青謹不防她會突然醒來,迅速縮回手,有些尷尬的笑笑:“你好睡麼?我有些認床。”

  “認床?”夏瑞熙有些奇怪,是了,這張床是她的陪嫁,但屋子可是他的屋子,他認什麼床呀?該認床的人是她才對。

  “該起床了,今天要做的事情很多,得早些起床才是,我先去院子裡練練劍,你慢慢收拾,不要急。”不等夏瑞熙答話,歐青謹已經起了身。

  聽見響動,一個穿綠綢襖子,粉紅裙子,容顏俏麗的大丫頭走進來伺候他穿衣洗漱,接著純兒和良兒也跟了進來伺候夏瑞熙起身。

  夏瑞熙一邊漱口,一邊偷眼瞧著那個大丫頭,雖然經過昨晚,她知道自己是他的第一個,但突然看見他身邊多了這樣一個人,還是忍不住心裡酸溜溜的,總想著這是誰,

服侍了他到底有多久?有沒有那個意思?而且這個丫頭居然還不先來給她行禮問安,這是什麼意思?給她下馬威看?

  但她瞧著歐青謹顯然沒有注意到這個細節,也就打算不當著他問話了,以後收拾這種沒眼色的丫頭的機會多的是。

  良兒善於察言觀色,等歐青謹先去院子裡舞劍了,才借機道:“請問這位姐姐是誰?咱們初來乍到的,也認不得人,怕叫錯了人,大家尷尬呢。”

  她已經提醒這個丫頭趕快過來給夏瑞熙見禮了,這丫頭要是再不來,便該好好收拾一頓了。

  那丫頭“啊?”的應了一聲,才仿佛突然想起來似的,走過來給夏瑞熙磕頭:“奴婢碧痕給四少奶奶磕頭。”

  夏瑞熙點點頭,也不喊她起來:“碧痕初化池塘草,熒熒野光相趁。你的名字是四少起的吧?”

  見夏瑞熙隨口就說出她名字的來歷,碧痕眼裡閃過一絲異色,點頭應道:“回四少奶奶的話,正是四少給奴婢取的名字。”

  夏瑞熙看見她身上穿的綠綢襖子,再聯想起她的名字,心裡越發不舒服起來,世家都有提前給少爺公子們預備通房或是姨娘的習慣,看這碧痕的模樣,應該是這樣的身份了。

  良兒瞧著碧痕的模樣心裡就煩,恨不得給她兩下子才能出氣。

  偏夏瑞熙輕柔的說:“你起來吧,純兒,把那荷包賞她一個,就算是見面禮了。”

  純兒有些不解的看向夏瑞熙,先前不是說好了,按等級來,下人們只給紅封的麼?這個丫頭看樣子是個一等的,就只能給個一等紅封,幹麼要把給體面管家的荷包給她?

  夏瑞熙見她猶疑,知她所想,便道:“就把那個繡著荷葉的給碧痕吧。”

  純兒知她自有自的考量,這才取了出來遞給碧痕。

  碧痕謝過起身,略略看了一眼,轉手放在桌上,要去收拾床上。

  夏瑞熙看了看純兒,純兒跨前一步攔住她:“不勞碧痕姐姐,小姐的貼身事物一向由我和良兒打點慣了的,還是由我們來得好。”

  良兒輕輕一笑,彎腰從床上揭起那塊染了點點殷紅的白綢布有意無意的在碧痕面前晃了晃,然後小心地疊好放在一個早就準備好的檀香木匣裡,準備等會兒交給歐二夫人派來的人。

  夏瑞熙默不作聲的坐在一旁觀察碧痕的表情,碧痕見著那張白綢布時,立即就垂下了眼睛,看似沒有什麼表情,實際上卻是要哭了,根本就不敢抬起眼睛來,夏瑞熙很善解人意地說:

  “這裡沒你什麼事兒了,昨兒累了一天,你退下休息吧。”

  碧痕好一會兒才啞著嗓子說:“四少舞劍後,還要換衣服,洗臉擦手,奴婢……”

  夏瑞熙不容分辯的低聲道:“難道你還懷疑我伺候不好四少?我讓你退下你就退下!”

  碧痕粗略行了個禮,也不拿荷包,猛地回頭,大步往外走,正好在門口撞上歐青謹,歐青謹皺眉道:“你幹什麼?急急慌慌地。”

  碧痕立時抬起頭,伸手去接他手中的劍,委屈的說:“四少……”

  夏瑞熙不動聲色的上前搶先接過劍,笑道:“我想著昨日大家忙亂了一日,便讓碧痕下去休息,你怎麼不練了,我記得還要再練一小會兒才行。”

  歐青謹對她輕聲道:“今日不是有事麼,我怕你不習慣,少練會子不要緊。”

  又看了碧痕一眼,“既然是少奶奶體恤你,你就下去歇著吧,以後這房裡就是少奶奶當家了,你去和其他人說,誰要敢忤逆少奶奶的意思,就是忤逆我,我斷然不輕饒。”

  碧痕的聲音低的幾乎聽不見:“是,四少,奴婢知道了,這就去辦理。”

  夏瑞熙面上平靜無波,心裡幾乎要樂開了花,看來是襄王有意神女無心,這筆很小丫頭的一腔心思落空了,不過,她要進行的鬥爭還在任重道遠,歐青謹對碧痕也許沒有男女之情,

但作為長期服侍的丫頭,肯定是有點感情的,這種事情,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她堅決不允許這樣的意外出現,可是估計到其他人的感受,也得注意方式方法才行。

  歐青謹接過夏瑞熙遞過來的毛巾,瞧了一眼荷包,只見用料極講究,做工也精緻,在外面少說要值個一兩銀子,便問:“你賞給她的?裡面都裝些什麼?”

  夏瑞熙笑道:“一個一兩的銀元寶。”

  歐青謹仔細的看了她一眼,“碧痕不過是一個小丫頭,你不用給她這麼重的賞賜。”

  夏瑞熙輕柔的笑道:“她是你身邊的大丫頭,我多賞她些,我有面子,你也有面子。”

  歐青謹搖頭:“沒有這個必要,你第一次出手就如此大方,這家裡這許多人,你能賞得起多少,厚此薄彼反而要得罪人,這個荷包已經很值錢了,把裡面的銀元寶換成銅錢吧。”



第三部:成長 第二十六章 四少奶奶(二)

  聽說要把銀元寶換成銅錢,夏瑞熙猶豫了一下,“這不好吧,怕碧痕笑話我,說我出爾反爾呢。”

  “不會的,碧痕是個很懂事的丫頭,要不然她也不會在我身邊待這麼久。”

  夏瑞熙瞧著歐青謹的神情很認真,看來碧痕給他的印象確實很不錯的,這倒有些棘手呢,她自問不是一個狠心無理的人,但卻不是一個大方到可以把丈夫與別人分享的人。

  夏瑞熙不再多言,照歐青謹吩咐的做了,輕聲道:“好多人情世故我都認不得,你要多提點我,不要讓我鬧笑話。”

  歐青謹失笑道:“我怎會讓你鬧笑話?剛才你不還說了,你的面子就等於我的面子嘛,這會兒又和我說這個話。”

  他壓低了聲音:

  “大家都說你家很有錢,你家送來的嫁妝又那麼的引人注目,你千萬千萬莫要太大方了,這個頭,開不得,只怕有些人吃人的還要羞人,而且,你要壓過別人去了,只怕會得罪人。”

  他家中三個嫂嫂,要論出身,都不比夏瑞熙低,可要論嫁妝豐厚,卻是趕不上夏瑞熙,送嫁妝那日,有人心中已經有些發酸了,夏瑞熙若是再大手大腳的打賞下人,越過了別人去,

只怕人家酸湯都要嘔出來了。

  夏瑞熙本來就是這樣想的,凡事有個先來後到,長幼有序,就是從尊重嫂子,盡量和大家搞好關係的角度來看,她也應該不越過她們,做到低調,得體,而且在來之前,

夏夫人就給她準備好了給歐家下人的打賞。

  她之所以會給碧痕那樣豐厚的賞賜,不過是為了試探深淺,投石問路而已,見歐青謹這樣交代她,她樂得當聽話的小媳婦,眨巴眨巴眼:“那人家說我小氣怎麼辦?”

  “只要他不當著你說,他說他的唄,新媳婦總要被人指手畫腳的,最多說上幾天,她們習慣了就安生了。現在還早,你和我說說,其他人的打賞你是怎麼準備的?”

  夏瑞熙忙道:“除了你房裡的人,大管事就是剛才那樣的荷包,其他房裡的,一等的統統都是五十個銅子,二等的減十個,三等的再減十個,以此類推,你看合適麼?”

  歐青謹道:“很合適,就按你想得去辦好了,那個房裡的見面禮,都準備好了嗎?”

  夏瑞熙從袖子裡摸出一張單子遞給他,他看了一會兒,連連點頭:“這是岳母擬定的吧,考慮得極週到,又大方又好看,也實用,就這樣辦罷。”

  夏瑞熙湊過去道:“這次寫的如何?”她練了許久的字,這日終於該露面了。

  歐青謹皺皺眉頭:“一般,恐怕還需再練個十年八年的,才勉強可以入眼。”

  夏瑞熙黑了臉,“那你倒是教教我啊。”她知道他的字寫得極好,可是也不用這麼鄙視她吧?

  “嗯,只要你吃的苦,我教你,包你三年五年就可以了。”

  夏瑞熙偷偷說了一句:“大言不慚。”

  歐青謹笑笑:“你放心,比你寫字寫得好的人多的是,可我就喜歡寫字不如我的。”

  夏瑞熙聞言大樂:“敢情你是要我來襯託你呢。”她知道他說的是實話,他如果要尋寫字寫得好的,比她寫得好的人多的是,就比如說那個西京城的四大名媛之一,以寫字出名的楊五,

那手字,卻是多少男兒也比不上的,她獨守空閨多少年,不就是一心一意想嫁他嗎?可他卻不曾多看她一眼。

  夏瑞熙心中高興了,看向歐青謹的目光也柔和了許多,她仿佛突然才發現,他果然是個很吸引人的男人,有些人遠遠看著高不可攀,實際上靠近了,也和你我並沒有什麼區別,

他不是面癱男,也不是冰山,他也會逗人高興,哄人開心。

  夏瑞熙瞧著他的衣角有些褶皺,情不自禁地彎下腰去給他拽了拽,順手拍了拍他鞋子上的灰塵,再抬頭,他眼睛亮亮的,盯著她瞧,瞧得她不好意思,“你幹麼這樣看著我?”

  他拉了她的手,給她整整釵環,輕聲說:“我以前一向自詡看人頗準,卻原來也有看走眼的時候。”

  夏瑞熙知道他說的是第一次拒婚的事情,便撇撇嘴:“那也怪不得你,誰叫我名聲在外呢,再說了,你現在怎麼就知道我是你想像的那種,也許你還是看走眼了呢?”

  歐青謹笑了笑,“不會,我那時候不是嫌棄你的名聲,只是……”

  只是什麼?夏瑞熙有些緊張,他卻又不說了,她正要追問,一個衣飾光鮮的婆子帶著兩個媳婦立在門口笑道:“恭喜四少爺,四少奶奶,您們二位起得可真早,奴才們這廂有禮了。”

  歐青謹聞言笑道:“王婆婆,你們來啦?進來吧?”

  這應該是歐二夫人派來的人,夏瑞熙收斂心思,站直了身子,揚起微笑,努力擺出一副端莊穩重嫻熟的模樣。

  王婆子等人進的門,笑吟吟地給二人行禮,分別得了一個一等、兩個二等的紅封,王婆子接過純兒遞上的裝有元紅的檀香木匣子,三人略略瞧了瞧白綢,便瞧著夏瑞熙連聲恭喜,

夏瑞熙臉紅耳赤,恨不得躲到歐青謹背後去,王婆子恭喜完了才道:“夫人說了,請四少和四少奶奶直接去大廳敬茶。”

  夏瑞熙進了歐家的大廳,一看見那烏壓壓的人頭,無數雙饒有興味的盯著她瞧的眼睛,就嚇得腿腳有些發軟,手足都不知道該往何處放。

  這家人太能生產了,把一個諾大的大廳擠得滿滿當當,正中坐著一個白鬍子老頭,兩邊坐著五個花白鬍子的老頭和五個花白頭髮的女人,再往下面,依次站著無數的中青年男女,

幼兒幼女,夏瑞熙粗略的估計了一下,大約有百十號人口,那數目只會往上,不會往下,雖然人多卻一點不見亂,也不見喧嘩,靜悄悄的,井然有序,這就是世家大族的氣派和規矩。

  這麼多人,他要敬多少遍茶才行?她又怎能記住這麼多人,難怪得她要嫁過來,夏夫人比她還要緊張,填鴨似的教她,察覺到夏瑞熙的緊張,歐青謹低聲道:

  “不要管其他人,只要敬給上面那幾個老人家的茶,記清他們,還有我們這房的人就行了,其他的慢慢來。”

  得了他的鼓勵,夏瑞熙沒那麼慌了,茶和茶盤是早就有人準備好的,她只需要按著指點一一敬獻就行。

  夏瑞熙走到白鬍子老頭面前,跪下,將茶盤高舉過頭頂,恭恭敬敬的說:“請爺爺用茶。”

  高踞座首的白鬍子老頭愉悅的“嗯”了一聲,接過茶杯,象徵性的喝了一口,隨手在茶盤上放下一個紅包,“起來吧,你就是那個被青謹用雪團打暈了的夏二?”眾人聞言俱都輕笑起來。

  這不是明知故問嗎?老頭子要幹嘛?夏瑞熙扯起一個燦爛的笑容:“是,爺爺,正是孫媳婦。”

  白鬍子老頭側過耳朵,“哦?真的是你?現在消氣了沒有?老頭子當時打了這小子二十鞭,罰他跪了三天的宗祠,他到現在還恨我呢。”

  夏瑞熙找不到話可說,只能乾巴巴的賠笑,還是歐青謹說:“爺爺,您說什麼呀?孫兒哪裡會記恨您?”

  白鬍子老頭把一隻手放在耳朵上,“什麼?如果不是娶了夏二做媳婦,你就要恨我?”

  眾人哄堂大笑,夏瑞熙和歐青謹齊齊紅了臉,大約是覺得歐老太爺有些為老不尊,歐二老爺死死憋著一張臉,不滿的看著歐老太爺,

“爹,您耳朵不好,青謹是說,無論如何他都不會記恨您。”

  福兒摸上前來,拉住老太爺的手,嗲聲嗲氣的說:“祖爺爺,您給四嬸什麼見面禮呀?”

  老太爺牽了她的胖手,讓她坐在他膝蓋上,低聲說:“這是個秘密,你想知道,就等會兒自己去問你四嬸。”

  福兒回過頭對著夏瑞熙可愛至極的一笑,“四嬸,我好喜歡你啊,等會兒我去找你玩好不好?”那笑容不含一點雜質,笑的夏瑞熙險些忘了她昨日的失禮。

  夏瑞熙望著她笑了笑,“好啊。”

  福兒看著她茶盤裡的紅包:“你不打開看看祖爺爺給了你什麼見面禮嗎?”

  人家既然是用紅綢包起來的,就是不想給人看,這孩子是怎麼回事?就是想知道,也不能當著別人的面這樣提要求啊,果然是白氏生的,精得像個小狐狸。

  夏瑞熙微微一笑,和她打太極:“不管祖爺爺給什麼,四嬸都會喜歡,福兒要是想知道啊,等會兒好嗎?你看這麼多的長輩還等著四嬸敬茶,讓他們久等多不好啊?”

  夏瑞熙轉過身繼續敬茶,她按著座次,一一挨著敬了茶,所有吃了茶的人都有禮物回贈,都很客氣,轉的她頭暈以外,一切都很順利。

  歐老太爺有五個兒子,歐青謹這邊是二房,因為人口眾多,老宅卻是狹小,不夠住,所以除了老太爺和當家的二房以外,其他四房早就另立門戶搬了出去,只會在逢年過夜,有事時,

大家才會聚在一起,少一個人,就會少一雙挑剔的眼睛,少一張說長道短的嘴,這倒是讓夏瑞熙身上的壓力無形中減少了許多,她只要把公婆和那三個嫂子應付好了就行了。
作者: foguin    時間: 2011-5-9 08:04 PM

第三部:成長 第二十七章 四少奶奶(三)

  夏瑞熙正經的公婆歐二老爺,歐二夫人,大少奶奶吳氏,二少奶奶薛氏,三少奶奶白氏,她都是見過的,而那三個哥哥,大少歐青原、二少歐青華、三少歐青英都是很和善的人,

所以相比較那些第一次見公婆的新媳婦來說,她的情形算是相對輕鬆的。

  敬茶之後,已是吃早飯的時間,一家人坐在一起吃了頓早飯,夏瑞熙這樣的新媳婦是不要想吃飽飯的,也不要想上桌子,她需要做的,就是站在歐老太爺,歐二老爺,

歐二夫人等長輩的身後,給他們添飯,布菜,盡新媳婦應盡的責任和義務。

  雖然不能吃飯,但有一個好處,她可以大方的觀察眾生相,對眾人的脾性多少有一點點的了解,她重點觀察的對象,就是歐老太爺和二房的諸人,結合其先前得到的情報,

她發現這家人真的很有趣。

  比如大少歐青原,雖然還被稱為大少,但實際上,他已經是個四十來歲的中年人,蓄了鬍鬚,看上去是個很和氣很面瓜,一本正經的中年學者,聽說他也在西京衙門中任職,

算是一個有些頭面的人物,平時很受人尊敬,最感興趣的是美食和佛經,最難過最無奈的事情就是懼內。

  大少奶奶吳氏,雖然總是滿臉堆笑,輕易不開口,但那總是抿緊的嘴唇卻顯得她個性十足,固執而又主見,不是個輕易招惹的主,也難怪大少在她手裡根本翻不了身。

  大少這邊三個兒女,兩個兒子是吳氏所出的,都是年少有為的青年才俊,名聲在外,待人接物很有禮貌分寸,年齡並不比歐青謹小幾歲,都定了親,眼看也是要成親的人,

最小的女兒是妾出的,這個女兒,大概是因為出身的原因,吃飯的時候頭都不抬,如果不是丫頭為她布菜,她就吃白飯,幾乎沒有任何存在感。

  二少歐青華三十多歲,五官很漂亮,蓄了兩撇漂亮的小鬍子,唯一的遺憾就是身材瘦小,說話慢吞吞的,有一句沒一句的,讓聽他說話的人乾著急,據說他是這個家裡最倒霉的人,

讀書不成,生意不成,靠山山倒,靠水水枯。

  二少奶奶薛氏,身材高挑豐滿,軟悠悠的,看上去很面瓜,卻是個地地道道的官家大小姐,雖然父親早逝,但他有個很疼她的做大官的大哥,薛氏自小嬌養,沒吃過苦,更不會管家,

派頭卻是不小,講排場,很挑嘴,這也不吃那也不吃。

  她和二少一共生了三個兒子,小的兩個還看不出來,大兒子卻是遺傳了母親的高大身材和父親的漂亮五官,雖然年紀還不大,不過十四五歲的樣子,但夏瑞熙覺得,

此人已經隱隱有些花花公子的派頭了,因為她總看見他對著漂亮丫頭笑,丫頭們則總對著他紅臉。

  大約是因為二少沒什麼本事,凡事要依靠大舅子提點的原因,二少沒有妾,只有兩個通房丫頭,不知道什麼原因,這兩個丫頭雖然跟了二少十多年,卻俱都無出,

此時那兩個通房丫頭就是滿臉堆笑的立在薛氏身後,行那添飯布菜的事,薛氏總不耐煩的給她們臉色看。

  三少歐青英,高高瘦瘦的身材,英俊的容貌,除了沒有歐青謹健壯以外,他是幾個弟兄中和歐青謹長得最像的,和歐青謹一樣,他什麼都沒有做,沒有做官,沒有做生意,

平時除了幫著管理家中的幾個莊子和鋪子以外,就喜歡和幾個朋友一起遊山玩水,因為洞房花燭夜的解圍事件,夏瑞熙對他的印象是最好的。

  三少奶奶白氏,出身沒落的大地主大官僚家庭,雖然家中沒落,但她們這房家底還頗豐,是個有錢人,因為當初雪團傷人事件中她的精彩表演,還有她養的那個女兒福兒,

都讓夏瑞熙不自覺地對她生出些不喜歡和戒備來。因為丈夫管理著家中財源的緣故啊,也因為自身的能說會道,愛出風頭,白氏儼然就是這個家裡這一輩人中,最為風光,最出眾的一個。

  她有一兒一女,兒子有六歲,性格像三少多些,見人只是害羞的笑,可愛溫和。

  福兒卻是像白氏,乍呼呼,多精怪,愛出風頭,見不得別人比她更引人矚目,三少沒有妾室,也沒有通房丫頭,據說,原本是有通房的,是個從小伺候三少的清秀佳人,

可是白氏進門後沒多久就得急病死了。

  夏瑞熙總結了一下,這個家中,妾和通房,包括她們的兒女都是吃不開的,比如歐二老爺的兩個妾,還有大少的妾室,都不曾露面,而二少那兩個通房,過的根本就是普通丫頭的生活,

待遇甚至不及大丫頭,總體說來,在這個妻妾成群的風氣盛行的社會中,歐家的家風還是比較嚴謹的,這一點對她很有利。

  夏瑞熙雖然觀察其他人,但手中的活可一點也沒落下,添飯,布菜一樣不誤。

  她根據老年人牙齒不好,喜歡吃軟些,清淡些飯菜的特點,再加上細心的觀察,很好的伺候好了這頓飯,雖然老人家們沒有明說,不過從表情和他們的語氣中可以看出,

他們對夏瑞熙的表現還是很滿意的。

  飯後,老太爺稱自己乏了,自回了房中,他一走,其他四房的幾位老爺夫人也帶著各自的兒子兒孫告辭,只留下了二房二十幾號自家人坐著說話。

  夏瑞熙總算是過了第一關,可以趁著空閒坐下來歇口氣,經過昨晚,她的身子本來就有些不適,加上從清早起身就一直不停的忙亂,早飯也未吃,開始還有些飢餓感,

現在已經一點胃口也沒有了,只想坐下來休息休息。

  眾人都吃好玩好,心情愉快,卻沒有人想到夏瑞熙沒有吃飯,根本無人關心她餓了或是累了,不過夏瑞熙沒有自怨自艾,她早就有心理準備,這就是做媳婦和做女兒的最大區別,

第一天麼,很正常。

  歐青謹低聲和一個管事的媳婦說了兩句,片刻後就有下人來輕聲問夏瑞熙吃不吃飯,夏瑞熙看了看,一大家子人坐著,她又該去哪裡吃飯呢?獨自去廚房吃?她是主子,斷沒有這個道理。

  就在這裡吃?她一個人,其他人都看著?那也不合適,索性就不吃了,她繼續觀察她的這些大伯嫂子,還有公婆,這才是目前最重要的事情。

  吳氏真是長威信啊,大少正和別人談論美食,說的眉飛色舞,她偶爾的一瞥,便讓大少情不自禁地閉上嘴,有些忐忑而討好地望著她笑,吳氏轉過臉去,沒事似的輕酌一口茶,

根本不管其他人的臉色。

  歐二夫人見此猛然沉下臉來,任何人都看出,她非常不高興,她生氣了,有誰受得了自己的兒子怕媳婦啊?

  夏瑞熙相信,如果今天不是她過門的第一天,歐二夫人肯定已經開始挑剔吳氏的不是了。

  白氏見狀,擠眉弄眼的和薛氏使眼色,示意大少又被吳氏給臉色看了,婆婆生氣了,薛氏像沒看見似的,任由她在哪裡眉飛色舞半天也沒有任何反映,猶如一根榆木疙瘩。

  見無人理睬她,白氏悻悻然的湊到夏瑞熙身邊輕聲道:“看見沒有,咱們家最有面子的人就是大嫂,咱們可是都沒有她那個福氣,只有一輩子受氣的命啊。”

  夏瑞熙笑而不語,轉而道:“福兒真是漂亮可愛。”

  白氏見她不答腔,便收斂起八婆嘴臉,端起架子道:“青謹的脾氣不好,你可要多讓著他些,他在家裡呀,就是一霸,咱們誰都不敢惹他,就是爹和娘說他,也得想想怎麼說才更好聽。”

  居然有這樣的事情?夏瑞熙瞧著歐青謹挺懂事,挺孝順嘛,他居然是一霸,不過她不敢相信白氏的話,便笑道:

  “謝謝三嫂的點撥,順從夫君本來就是做妻子的應該做的,弟媳初來乍到,許多東西都不懂,諸位嫂嫂可得多教弟媳一些。”

  這話她說的大聲,週圍人都聽見了,她不想得罪任何人,也不想為了討好人而給別人自己留下拉幫結伙的壞印象。

  吳氏回頭對著她輕輕一笑,並不多說什麼,薛氏則道:

  “四弟妹,謝謝你送的禮物,我很喜歡,那對琺琅掐絲梳妝盒是從東京帶來的吧?我只是幼時看見我母親有一個,那時就喜歡得緊,後來卻一直沒有找到。”

  吳氏聞言道:“那個盒子是挺不錯的,我也很喜歡,四弟妹費心了。”夏瑞熙給三位嫂嫂備的東西是一模一樣的,多為日常用具,不是很貴重,但勝在精巧和稀少。

  夏瑞熙謙虛的說:“些許禮物,不成敬意,當初備禮物的時候,因為想著嫂子們什麼都見過,什麼都不缺,弟媳還擔心嫂子們不喜歡,現在可以放心了。”

  白氏撇撇嘴,“有錢人大不同,隨手準備些許禮物,就是從東京買來的,青謹真是有福極了,連帶著我們也跟著沾光。”

  夏瑞熙到此完全明白了歐青謹說的,吃人的還要羞人,到底說的是誰了。

  白氏的尖酸讓她心下非常不快,但她還是大度的微微一笑,也不耐煩在這件事上和白氏繼續糾纏,好聽的就多聽兩句,不好聽的就當沒聽見就是了,新婦身邊,有多少雙眼睛盯著呢,

現在正是梳理她光輝形象的大好時機,白氏既然願意做布景板襯托她,就由得白氏好了。



第三部:成長 第二十八章 四少奶奶(四)

  白氏應該是向來做慣了這一套,薛氏看不慣她那尖酸霸道的模樣,便插話道:

  “三弟妹,你就別裝了,誰不知道你們小兩口是這家裡的財主,你是我們妯娌幾個中最有錢的,你也就是欺負四弟妹什麼都不知道,逗她玩兒呢。”

  白氏最喜歡人誇她是第一,不又帶了幾分得意和矜持,“二嫂,什麼財主啊,咱們是丫頭抱著金元寶,可不都是為大家麼?

我那幾個小錢,哪裡能和四弟妹比,人家可是西京首富家的小姐呢。”

  夏瑞熙裝了一副不安的模樣,“兩位嫂嫂見笑了,什麼西京首富?那是人們以訛傳訛的。”

  白氏不置可否的一笑,“對了,四弟妹,爺爺給你什麼見面禮?”

  這母女倆怎麼都一樣,總想知道人家得了些什麼,其實也不怪,其他人給的見面禮統統都是擺在明面上的,不會厚此薄彼,所以其他人也不會多感興趣,只有最大的財主歐老太爺,

他的好東西最多,又做的這樣遮遮掩掩的,所以不單是白氏感興趣,其他人也豎起了耳朵。

  夏瑞熙自然不肯告訴他們,她就是得到一塊瓦,也不能讓他們想知道就知道,便笑道:“我還沒來得及打開看就讓丫頭送回去了。但想來也和諸位嫂嫂的差不多吧。”

  白氏撇撇嘴道:“不想說就算了。”

  一直沉默不語,只聽不說的歐二夫人終於開腔了,“你四弟媳一直忙著添飯布菜,伺候老人,哪裡有時間去看,你們要想知道,去問你爺爺不就是了。”

  誰敢去問老太爺啊?最受寵的福兒也不過敷衍了幾句,更何況是她們這些做孫媳婦的,歐二夫人此話一出,幾個兒媳婦都住了嘴,不敢再多說。

  “我乏了,你們散了吧。”歐二夫人起身往外走,從夏瑞熙身邊經過的時候特意交代一句:“累了半天,你回房去歇歇吧。”

  夏瑞熙知道她是體貼自己沒有吃飯,身體不方便,才借故離開的,但從這一點來看,他的這個婆婆就比夏瑞楠那個惡婆婆好了幾倍,夏瑞熙感激的福了福身:“兒媳恭送娘。”

  見她乖巧懂禮,歐二夫人的臉上總算是露出些許微笑來,“還習慣嗎?需要什麼?盡管讓人來和我說,下人們要是不聽話了,該罰的就要罰,不要留情。”

  “是,娘,您慢走。”夏瑞熙剛送走歐二夫人,純兒便低聲道:“小姐,姑爺讓您快回去,他在門口等你。”

  夏瑞熙抬眼一瞧,果然人群中早沒有了歐青謹的身影,她原本想混在人群中一起出去,誰知別人都坐著喝茶,並沒有要離開的意思,正想著怎麼開這個口,還是吳氏說:

  “你還沒吃飯吧,先回去吃飯歇會兒,晚飯還早。”

  夏瑞熙得了這話,正好滿臉堆笑地和眾人一一告別,她走出門,見四下裡無人,使勁捏捏自己笑酸的腮幫,長出了一口氣。

  “你幹麼呢?累了?”歐青謹從她背後走出來,很自然的握住她的手,牽著往回走。

  夏瑞熙忙縮了縮手,四下裡看看,“被人看見了要笑話的。”她雖然很喜歡這種感覺,可是生在這個悲摧的時代,新婚第一天,她不想讓這些古板的古人認為她舉止輕佻不合體。

  歐青謹拉著她的手不放,“你累了嗎,要是有人問,我就說你不舒服,何況,你也真的不舒服,是不是?”說著他使勁捏了一下她的手。

  夏瑞熙聽出他最後一句話別有所指,不由微微紅了臉,“我舒服的很。”他看著一本正經的,也會調戲她。

  “呵呵,你舒服就好,我就怕你不舒服。”他說得越發露骨了。

  純兒聞言緊張的問:“小姐,您不舒服嗎?哪裡不舒服?要不要請大夫?”

  “……”夏瑞熙無言以對,她甚至覺得自己的臉紅熱的可以烤熟一隻雞蛋。

  歐青謹一本正經的說:“純兒,你家小姐身子有些不舒服,你記得這幾日要多燉些補湯給她喝。”

  純兒心疼的看著夏瑞熙:“小姐,您要是累了,就和夫人告個假,歇著,不要強忍著呀,您那裡不舒服?”

  她哪裡不舒服,她這個不舒服難以啟齒,夏瑞熙只能敷衍了純兒幾句。暗暗使勁掐了歐青謹一把,純兒見她神色忸怩,總算是識相的閉上了嘴。

  歐青謹忍住笑意,繼續道:“因為我嫌吵,所以我們錦繡園離這裡算是遠的,你要記得回家的路,還有,記得不要亂走,不要隨便一個人喊你去哪裡,你就去哪裡。”

  他這一提醒,夏瑞熙便想起了自己當初犯的兩次大錯,一次是去人家上廁所,一次是在萬佛寺跟著夏瑞蓓去遊桃林,前面一次還好說,後面這次卻是驚險萬分,如果沒有歐青謹,

她現在還不知道在那兒哭呢。想起自己當時的慘樣,夏瑞熙窘道:“就事論事啊,不要總翻舊賬。”

  歐青謹笑笑不再言語,二人手牽手,沿著鵝卵石鋪成的小路漫漫朝二人的新家走去,純兒跟在後面,打心底裡為夏瑞熙高興。

  歐二夫人房裡的王婆子站在遠處看了半晌,見二人手拉著手的,相處得極為愜意,便滿臉是笑的跑去找歐二夫人報喜,身為歐二夫人最信任的人,

王婆子最知道歐二夫人一直都在擔心四少和四少奶奶會合不來,現在二夫人應該放心了。

  歐青謹拉著夏瑞熙的手,把歐府的布局一一指點給她看,告訴她,南邊那顆最大的銀杏樹覆蓋下的小院福壽堂,是歐老太爺住的地方,老太爺最喜歡安靜,如果沒有他的召喚,

最好輕易不要去打擾他,平時不需要去請安。

  西邊的是主院,是歐二老爺和歐二夫人住的地方,離主院不遠的院子是百芳園,是大少一家居住的地方,三少住在東邊的菊英園,二少則住在北邊的雅桂園,

夏瑞熙把這些都默默記在心裡,她可不想被人笑話在自己家中還迷路。

  到了錦繡園門口,夏瑞熙才發現,二人住的這個地方果然離主屋最遠,也是最小的。

  和清早的安靜有序相比,此時的錦繡園裡嘈雜不堪,只見幾間廂房房門大開,一個管事模樣的人正指揮著幾個小廝把屋裡的東西往外搬。

  而夏家陪嫁來的眾人則不發一言地在一旁看熱鬧,看得出,他們的臉色頗不好看。
作者: foguin    時間: 2011-5-9 08:05 PM

本帖最後由 foguin 於 2011-5-9 08:15 PM 編輯

第三部:成長 第二十九章 下馬威(一)

  見是夏瑞熙和歐青謹,眾人都過來問安。原來是錦繡院裡沒有多餘的空房間,夏瑞熙陪嫁來的人沒地方住,那管事打算把那幾間廂房騰出來,再粉刷一下好住人。

  聽了緣由,歐青謹看了夏瑞熙一眼,生怕她會不高興。只見夏瑞熙面上淡淡的,並看不出什麼來。便皺眉問那管事:“阿章,難道你們沒有提前準備好嗎?為何現在才來準備屋子?”

  陪嫁的人有多少,夏家是提前就通知了的,這邊早就應該準備好他們住的地方,現在才來現騰房子,中間肯定是出了什麼紕漏。

  那管事忙過來請安,道:“回四少爺的話,主子大喜,夫人一概把任務分派到各人頭上去,奴才先前負責的是清點各處送給四少爺的禮物。

今早是聽碧痕說了,奴才這才知道房子不夠住,昨夜是屈就的幾位在其他地方住了一夜。”

  男人也就罷了,本來就不能住進內院,和其他下人擠擠也沒什麼,可是兩個媳婦子卻是和其他婆子擠了一夜,受了一夜的氣。

  清早起來也沒有人招呼,到現在早飯也沒吃,早抱了一肚子的氣。

  歐青謹道:“這件事是誰負責的?”語氣中已飽含了怒氣。憑直覺,他知道這不是偶然的失誤,而是人為的,故意的,有人想給夏瑞熙難堪。

  阿章猶豫了一下,搖頭:“奴才不知。”他那模樣,明眼人都看得出,他是知道是誰的,只是不敢說或者是不願意說而已。

  阿章的反應更加坐實了歐青謹的猜想,他的眉毛一下子豎了起來,眼睛瞪得老大,怒道:“你是我這院子的管事,你不知道那誰知道?一問三不知 ,拿你何用?”

  阿章嚇得忙跪了下去,不住求饒,其他下人聞聲也停下了手中的活計往這邊看來。

  夏瑞熙見火候差不多了,這才拉住歐青謹的袖子溫柔地道:

  “有多大的事兒呢?大家都挺忙的,累了好久了,也辛苦。你看章管事不是剛聽說了這件事,一大清早的就忙著收拾安排了嗎?你就別生氣了嘛。”

  歐青謹回頭看著她說:“可是他們太過分了……”他不用猜都知道這肯定是他三個嫂嫂之一幹的,最有可能的人就是白氏,這是下馬威呢。雖然是做給夏瑞熙看的,卻是傷了他的面子。

  夏瑞熙嫣然一笑,真誠地說:“我知道的,忙中難免出錯,辦事的時候,誰家是面面俱到的?這以後都是一家人了,沒人會計較的。”

  初來乍到的,她還沒站穩腳跟,不能意氣用事,必須低調,低調,姑且把這些事情都暗自記下賬來。

  歐青謹見她的笑容不似強做出來的,這才對阿章道:“既然少奶奶為你求情,你起來罷!你要記著,你既然是我院子裡的人,就該把差當好!”

  雖然很生氣,但他思前想後,卻覺得這事不能鬧到父母那裡去。鬧僵起來,雖然可以出得一時之氣,卻不利於夏瑞熙融入這個家庭。

  下人們瞧著二人的神態,都得了一個信息,看來四少很喜歡四少奶奶啊?這麼看重她的意見。

  阿章謝了恩,立馬就湊過來點頭哈腰地對夏瑞熙道:“請少奶奶看看,這幾間屋子怎麼樣?窄是窄了些,但總體是不錯的。”

  既然他問了,夏瑞熙便索性按自己的想法講出來:“我帶來的這些人中,除了兩個丫頭以外,其他的人是成了家的,不該再在這院子住著。

按我們娘家的規矩,凡事成了家的,都要專門給他們在外院撥間房子,每日早上再進來當差。我初來乍到,不知怎麼安排最好。你看該怎樣安排呢?章管事?”

  阿章擦了擦額頭上根本就不存在的汗水,顯得誠惶誠恐:“少奶奶,叫奴才阿章就行。家裡也是這樣安排的,您放心,奴才這就去安排妥當了,保證最遲明天就讓幾位安置好。”

  夏瑞熙點點頭:“那就有勞你了,該配給的家具和用具,也要勞你多費心,若是需要自己出錢的,你只管來找我取就是。”

  阿章忙道:“不需要的,等奴才稟明了總管,一並按照管理配齊了。”

  一個小廝過來道:“章管事,那這房子還騰嗎?”

  阿章眼睛一瞪:“怎麼不騰?不然少奶奶的東西放哪裡?還有純兒和良兒兩位姑娘住哪裡?”

  回頭對著夏瑞熙笑得眼睛瞇成一條縫:“少奶奶,奴才打算把靠著主屋的那兩間屋子打通了,再加固一遍,做成庫房,給您放嫁妝,您看如何?”

  阿章可真有趣,歐青謹不過是為她發了一頓脾氣,他就順著桿子貼過來了。果然夏夫人說得沒錯,小媳婦有男人撐腰,日子是要好過許多。

  夏瑞熙不回答阿章的話,轉而去看歐青謹的意思,房子的原主人是歐青謹,要怎麼改造,還是先得聽聽他的意見才是。

  歐青謹微笑著點點頭:“不錯,我看就這樣安排吧,阿章,你可要把事情辦好了。現在先領他們下去吃飯,再安排好他們這幾日的起居飲食,要是有一樣沒安置好,我唯你是問!”

  夏瑞熙趁機道:“這幾日大家都辛苦了,四少和我請大家喝酒。”良兒忙用托盤托了賞錢出來,夏瑞熙親自發賞錢,順便把錦繡院中的下人認了個遍。

  她注意到自己做這些事的時候,歐青謹在一旁一直很仔細地觀察她,對此,夏瑞熙很理解,就和她偷偷觀察他一樣,他也在盡量了解她的品性為人,這是夫妻磨合的第一步,很關鍵,

必不可少。

  眾人各按等級領了賞錢後,幹活明顯地積極多了,對待夏家這邊來的人也要客氣許多。馬上就有人主動出來要領陪房周春家和馬有家下去吃飯,原本有些沉悶的氣氛也變得歡快起來。

  夏瑞熙瞇了眼睛想,刁難和下馬威嗎?新人誰不會遇到?關鍵是看你怎麼想,怎麼看,反正她是不會太生氣的,只要能想辦法把事情辦妥當了,就是打在對方臉上了。

  她相信此時大家都在睜隻眼閉隻眼的等著看她的反應呢,更有人在等著看她的笑話。

  況且本來就不關這院裡下人的事,她要是不依不饒,懲罰下人,鬧到歐二夫人面前去,人家只需說事太多,疏忽了,三言兩句就推個乾淨,人家再高調地給她道個歉,她就出名了,

就更加坐實了她粗野沒有教養的名聲。到時所有人都只會說她不識大體,小氣,受了氣的下人們則不會怨怪其他人,只會把仇記到她身上去。

  而且她相信,對於這件事,歐青謹這樣的性子,只會比她還要生氣,他都容忍下來了,她有什麼不能容忍的?

  既然如此,她只需要本著一個大度,明事理,溫柔體貼的態度,自然可以得到公婆和丈夫的喜愛和尊重。

  “不必把任何事都做在臉上,該裝的就得裝。”這還是歐青謹教她的呢。

  安排好受了氣的周春家和馬有家,忙活完雜事,夏瑞熙還想四處看看錦繡院的布局,歐青謹忙拉住她:

  “別忙了,大清早起來就喝了兩口水,忙到現在,你就不餓呀?我讓人給你準備了好吃的,再不去就涼了。”

  夏瑞熙本來已經餓過頭了,不想吃了,但聽到他這樣細心,想得這樣週到,自然是再不想吃也要吃些下去的。

  二人攜手進了屋,碧痕把桌上的一隻大碗碗蓋揭開,一股濃郁的雞湯味竄了出來,夏瑞熙一瞧,居然是烏雞香菇枸杞湯。她知道烏雞食藥兩用,對於滋補婦女氣血是很好的食物。

  她昨日也不過就是流了幾滴血而已,可是他卻為她燉了一鍋烏雞湯。

  歐青謹接過碧痕手中的勺子和碗,細心地撇去油沫,打起一碗湯遞給夏瑞熙。

  夏瑞熙看著他獻寶一樣的神情,說她不感動那是假的,此刻的他,對於又累又乏還有些煩和無奈的她來說,就是天使一樣的可愛。

  夏老爺看人眼光果然很準,這真的是一個不可多得的好男人。

  不管他愛不愛她,但因為她是他的妻子,所以他就這樣細心溫柔地對待她。

  那一刻,夏瑞熙下定了決心,不為別的,就為了這碗烏雞湯和這份溫柔體貼,她也要把他牢牢抓在手裡,困在心裡。

  純兒和良兒見這二人眉來眼去的,互相使個眼色,要往屋外走,回頭偏偏看見那碧痕,木頭樁子一樣杵著不動。

  良兒心裡來了氣,主子培養感情干你丫啥事?上前去拉了碧痕:“碧痕姐姐,煩你領我去看看我們小姐的東西放在哪裡,我要收拾一下。”

  碧痕看看坐著喝湯的兩個人,為難地說:“可是四少和少奶奶吃飯要人伺候呢。”

  夏瑞熙道:“你們都下去吧,看看什麼東西該收撿的,收收整整,我這裡等會兒再來收拾。還有純兒也沒吃飯,碧痕,有勞你順便帶她去吃飯。”

  “是,四少奶奶。”碧痕口裡答著,身子卻不動。默了片刻,見歐青謹根本看都不看她們一眼,只顧著在碗裡尋好的雞肉夾給夏瑞熙,只得蕭瑟的退了下去。



第三部:成長 第三十章 下馬威(二)

  待碧痕退了下去,歐青謹頭也不抬地說:“你不用對這裡的下人們如此客氣。下人就是下人,就該按主子的吩咐做事。”

  “哦,好的。”夏瑞熙應了一聲,這人真矛盾,可以和木斐那樣的市井布衣生死相交,但同時卻偏偏在對待下人們時等級觀念又很強。

  大約是覺得自己剛才的語氣有些生硬,歐青謹又笑著說:“我知道你剛來,不想得罪人,可是這和你家裡不同,你在家裡時對下人客氣呢,人家會說你不侍寵生驕,會領你的情。

可在這裡,他們就會覺得你脾氣太好,轉而就不把你的話放在心上。你明白吧?”

  夏瑞熙溫柔一笑,放下手中碗筷,大膽地握著他的手說:“我當然明白你都是為了我好。其實就是一句話,恩威並施,是不是?”

  歐家這樣的世家,和她的那個小家完全不同,規矩多,下人多,自有一套為人處世的規矩和禮儀,多聽他的,總歸是沒錯的。

  歐青謹點點頭:“你要記住,有好多事情只能靠你自己,我幫不了你的忙。”

  夏瑞熙放下碗筷,不在意地問:“對了,我怎麼沒看見阿恪,他是住在哪裡的?我也有禮物給他。”

  歐青謹沉默了一下:“他的身份很特殊,那樣的場合,他是不能參加的。”

  夏瑞熙此時並不知道阿恪私生子的身份,只當他是遠房窮親戚,自然不能參加人家家族中的聚會,但瞧著歐青謹的模樣,似乎是別有隱情,便道:

  “嗯,那我等會兒讓人去送禮物給他可以嗎?”多問一句總沒錯。

  歐青謹道:“你把東西給我,我給他。”夏瑞熙起身去翻找東西,他又特別交代了一句:“你不要在其他人面前提起他,記住了嗎?”

  夏瑞熙奇怪地問:“為什麼?”阿恪不逗人喜歡沒有錯,可是就連提也不能提嗎?

  歐青謹煩惱地摸摸頭,仿佛不知道怎麼和她開這個口:“你記住我的話就是了。”他也不知道怎麼和新婚第一天的妻子說這個家族中最大的醜事。

  夏瑞熙沒有再繼續追問,從箱子中取出一套文房四寶放在桌上:“就是這個,我給你包起來。”

  “這是什麼?”

  歐青謹眼尖地從箱子角落裡刨出一隻水晶沙漏來。水晶沙漏很美,裡面的七彩流砂迎著陽光閃著漂亮的光澤。正是當初宣五從東京帶回來給她,引得夏瑞蓓眼紅萬分的那個沙漏。

  夏瑞熙的心跳慢了一拍,這個東西怎麼也一並裝來了?她記得當初宣五還追了上去當著歐青謹給她的,夏瑞蓓還為此排揎了她和宣五幾句,歐青謹難道真的忘記了?

  不過她自認自己沒有什麼說不出口的,正要告訴歐青謹來龍去脈,只見歐青謹拿起那個沙漏,上下打量:

  “這東西很精緻漂亮,肯定是從東京來的吧?爹最喜歡這些精致的小玩意兒,不如送給他如何?他肯定會喜歡的。”

  夏瑞熙張了嘴,送給歐二老爺?他根本不問這東西的來由就要讓她送人?

  “怎麼樣?”他加重了語氣,“我保證爹肯定會非常喜歡。”

  夏瑞熙無奈地說:
  “這東西其實你是見過的,你忘了?那次我舅舅過壽,五表哥剛好從東京回來,就給我們都帶了禮物。我的就是這個,當時你也在場,蓓蓓還因為這個排揎我和五表哥呢。”

  “哦?有這回事?讓我想想?”歐青謹想了想,把沙漏放下:“好像是有這麼回事啊。既然是宣五送你的,你就留著罷。”

  又說:“我只是聽爹念叨過幾次,說是東京有一家的水晶沙漏做得極好,可是幾次派人去東京辦事,都剛好碰見沒有貨而已。”

  歐二老爺真的會知道這水晶沙漏?她怎麼就沒聽說過東京的水晶沙漏這麼出名?還這麼稀缺?夏瑞熙到此已經完全明白,某人不是忘記了,而是小心眼在作怪,她索性大方地成全他:

  “既然爹爹這麼喜歡,就把它送給爹爹,以表孝心。我尋個好看的盒子裝了,你拿去給爹爹,好不好?”

  歐青謹聞言,咧嘴一笑,嘴裡還在謙虛:“人家送你的東西,你再拿去送人,不好吧?”

  夏瑞熙道:“他送我的東西,就是我的,好東西要送給真正喜歡它的人,才能體現它的價值,就是這樣了。”

  歐青謹摟住她的腰:“我和你一起送去?”

  夏瑞熙順勢往他懷裡一靠,笑道:“不必了,就你悄悄拿去就是,不必提是我的。禮物已經送過一遍,我再去送一次就不合適了。”這事要是被其他人知道,肯定要說她討好巴結公公的。

  歐青謹聽她說完,哪裡會不明白她意思的?半摟半抱地將她推下:

  “你倒是想得週到。就依你了,對了,上次你家裡送來的那隻五彩貓,太厲害了,第二天就把三嫂喂的一隻多嘴的大鸚鵡給撲殺了,爹爹可喜歡了。”

  夏瑞熙忍住笑:“那三嫂還不得恨死它?”這人多嘴,連喂隻鳥兒也是多嘴的。

  “沒,她每次見著它都客氣得很。你要記住哦,這家裡的貓,沒事別去招惹。”歐二老爺愛貓,疼貓到了已經有些偏執的地步。

  曾經有過這樣一件事,歐二老爺最寵的一個小書童因為剛好被看見踢了他的貓一腳,便被毫不容情地攆了出去,就連歐二夫人去求情,歐二老爺也不肯撤回命令。

  “嗯。”

  “但你又要記著,不要當著母親說貓的好話,因為母親最討厭父親的貓。”

  “哦。”這個世界果然是矛盾統一的,要討好公婆也得找到中心均衡點。

  兩個人都仿佛有些無話找話說的嫌疑,坐著,坐著,就覺得彼此挨著的地方像火烤一樣,呼吸也有些沉重起來。

  “熙熙,你累不累?要不要睡會兒午覺?”歐青謹抓著她的手無意識地玩弄她的手指。

  夏瑞熙看見他的耳朵根可疑地紅了,不由心裡一熱,卻還是輕聲道:“我怕睡過頭,耽誤了晚飯的時間。”

  “不要緊,我讓人到時候來喊我們。”歐青謹飛快地開門出去,讓人進來收拾了碗筷,又交代了讓在申時三刻來叫醒二人。

  待下人收拾了碗筷告退之後,歐青謹道:“家裡都是酉時三刻準時開飯,這中間隔了整整一個時辰,夠你收拾了吧?現在是午時,還可以休息兩個多時辰。”

  夏瑞熙笑笑不語,潔面漱了口,坐到妝台前去褪釵環,歐青謹走到她身後,幫她把腦後的珠花取下來,趁著她沒注意,偷偷在她髮髻上親了一下:

  “我怎麼覺得你今天比昨天還要好看呢?”

  夏瑞熙忍住笑,褪了釵環,走到床邊,垂了臉脫去外衣,刺溜就爬到床上去拉起被子蓋了個嚴嚴實實,心臟跳得咚咚響,閉緊眼睛等著他上床。

  等了不多會兒,隨著她身邊的床鋪微微往下一沉,一股淡淡的男子氣息籠罩了她的全身,夏瑞熙悄悄往歐青謹身邊挨了挨,從眼角縫裡偷看他。

  只見歐青謹有些笨拙緊張地舔了舔嘴唇,緊緊盯著她的脖子輕聲喊了聲:“熙熙。”

  “嗯……”夏瑞熙覺得自己的聲音,就像電視裡的女人勾搭人時發出那種可以繞幾十個彎的聲音,又軟又柔,讓人膩味得想打寒顫。

  可是很明顯的,歐青謹喜歡她這種表現。隨著夏瑞熙的手悄悄環上他的腰,他放心大膽地咬了咬她的嘴唇:“熙熙,你好香。”

  這便算是接吻和說情話嗎?他只會蜻蜓點水地親她的臉頰和嘴唇,並沒有深入行動。

  夏瑞熙很想笑,但考慮到會影響某人的自信心和自尊心,她還是拼命忍住了,轉而調皮膽怯地輕輕舔了舔他的嘴唇。

  “熙熙。”他突然全身顫抖起來,學著她伸出舌頭去舔她的唇,夏瑞熙趁機用舌頭碰了碰他的舌頭。接下來,他無師自通地學會了深吻。

  就在夏瑞熙以為他又要發動總攻的時候,他突然克制地住了手,摸了摸她的頭髮:“你睡吧。我看會兒書。”

  不等她出聲,他跳下床,灌了一大杯冷茶下去,當真尋了本書坐到窗邊去看書。

  猝不及防的戛然而止。讓夏瑞熙沮喪無比,雖然她知道歐青謹這樣受過嚴格教育的世家子弟,是以白日宣淫為恥的。

  可到底是在新婚期間,他又是初經人事,那種事情食髓知味,到了這地步他都能忍得住,只能說明兩個問題,要麼就是她魅力不夠,要麼就是他古板無趣,無論是哪一種,

都夠讓人沮喪的。

  夏瑞熙懷著沮喪的心情昏昏沉沉睡去,待一覺醒來,屋裡的一點聲息全無,歐青謹躺在燻籠旁的軟榻上,被子也未蓋的睡著了。

  夏瑞熙看看桌上的漏壺,正好是申時一刻,再過兩刻便會有人來喚二人起床。便輕輕起身穿好衣服,抱了自己剛才蓋的熱被子去給歐青謹蓋,打算讓他多睡會兒。

  歐青謹的手邊還放著一本半開半合的書,夏瑞熙給他蓋好被子,伸手去拿那本書,剛拉了書一下,他便驚醒了,臉紅耳赤地把那本書猛地往懷裡一帶。

  雖然他動作很快,夏瑞熙還是瞅著了那書上的圖案,由不得鬧了個大紅臉。
作者: foguin    時間: 2011-5-9 08:06 PM

本帖最後由 foguin 於 2011-5-9 08:22 PM 編輯

第三部:成長 第三十一章 翡翠鸚鵡

  歐青謹手忙腳亂地把那書壓在了枕頭下面,定了定心,問道:“你怎麼起床了?不多睡會兒?”

  夏瑞熙裝作沒發現他那書是什麼,低下頭說:“心裡總惦記著怕起晚了,誤了事,睡不踏實。”有嗔怪道:“你也是,這麼冷的天,要睡覺也不蓋被子,要是著涼了怎麼辦?”

  她的關心讓歐青謹很受用,他笑著往裡讓了讓:“我身體好得很,能洗冷水澡,上來和我躺會兒。”

  夏瑞熙順從地踢了鞋子躺在他臂彎裡,“和我說說家裡的規矩吧?”

  歐青謹閉著眼睛說:“嗯,沒什麼特別大的規矩,習慣是這樣的,每天早飯各房在屋裡自己吃,晚飯一定要到上房去一起吃的。

總體說來,爹和娘都不是苛刻的人,大嫂和二嫂也還是比較好相處的,就是三嫂,一點虧都吃不得,小事上你讓著她些,不要和她計較。大家知道她的脾氣,心裡都有數。”

  “哦。”他要她在小事上讓著白氏一些,那就是說大事上堅決不能讓了。

  “今天的事情,你不要放在心上,我會另外找個合適的機會對娘說的。這些人,是該敲打敲打了。”

  “好的,只要你對我好,就比什麼都好。”好話就是說一千遍也不會嫌多的。

  “我以前怎麼就沒發現你嘴巴這麼甜?”歐青謹笑著把她的長髮在手上繞來繞去。

  “我以前也沒發現你這麼惹人喜愛。”夏瑞熙大膽地垂著眼睛說。歐青謹沒有答話,只是伸手把她身上的被子壓緊了。

  夏瑞熙心裡還念著他剛才看的那本書,總想著要看一看,順便研究研究。

  但瞧著他那掩掩藏藏的模樣,又想到淑女是不能主動提出看那種東西的,便忍住沒有問他,另尋個機會偷偷瞧瞧得了。

  不一會兒,就有人來喚二人起床。夏瑞熙應了,先幫著歐青謹把衣服換好了,又幫他梳好頭,才去開門。

  純兒,良兒,碧痕三個丫頭都立在門外,見開了門,齊齊給二人問好,魚貫而入,打算服侍二人穿衣打扮洗漱。

  碧痕見歐青謹的衣服已經換好,頭髮梳得整整齊齊的坐在一旁,只得取了熱水去給他盥洗。夏瑞熙瞧得真切,笑吟吟地上前接過碧痕手裡的杯子和毛巾:“還是讓我來吧。”

  碧痕剛要開口,良兒已笑道:“小姐真是賢良。”

  歐青謹贊同地微笑瞧了夏瑞熙一眼,坦然受之。

  良兒去收拾床上,純兒則去準備夏瑞熙要穿戴的衣飾。碧痕找不到事情做,愣愣地站在一旁。

  她做了千百遍的事情突然被別人搶了去,不由暗嘆了一口氣,瞧著夏瑞熙一會兒撫撫四少的衣角,一會兒又給他順順衣領,心中又酸又痛,失落無比。

  夏瑞熙很快弄完歐青謹這邊的雜事,坐回妝台前等丫頭給她梳頭。見純良兩個丫頭俱在忙亂,碧痕卻立在一旁發愣,便道:“碧痕,你把淨面水遞給我。”

  “碧痕,把毛巾遞給我。”

  “漱口水。”

  “青鹽。”

  純兒和良兒很快發現了夏瑞熙的目的,也就各自都找了事情做,努力營造一副二人都忙亂不堪的假象,讓夏瑞熙不停地支使碧痕顯得很合情理。

  不管夏瑞熙是不是主子,碧痕都是不由自主地排斥這個新來的四少奶奶的。

  她打心眼裡不願意服侍夏瑞熙,卻被夏瑞熙支使來支使去,當著四少的面,她不敢不聽夏瑞熙的話,不知不覺間就從四少的貼身丫頭淪落為夏瑞熙的丫頭。

  夏瑞熙把碧痕的那份心不甘情不願統統都落了眼裡,故意很親切地和她聊天:“碧痕,今年多少歲了?”

  “回四少奶奶的話,奴婢今年十六了。”

  “十六了,大姑娘了呀。純兒和良兒都比你小,沒你懂事,你要多包涵、指點她二人一些。”夏瑞熙不動聲色地送了一頂高帽子給碧痕戴上,打狗還看主人面,這個面子是給歐青謹的。

  最後一枝金簪,是歐青謹給夏瑞熙插上的,投之以桃報之以李,她那樣悉心地招呼他,他自然也要好好待她。

  夏瑞熙裝扮好了,對歐青謹道:“我想早些去上房候著,你看如何?”恭謹些總是沒錯的。

  歐青謹道:“也好,我們一起去。”

  二人正要出門,純兒手裡捧了個盒子,期期艾艾地說:“小姐,您看這個?”

  夏瑞熙回頭一瞧,正是夏老夫人給她添妝的那對五彩翡翠鸚鵡,瞬間明白了純兒的意思,贊許地看著純兒笑了笑,接過翡翠鸚鵡遞給歐青謹瞧:“好看麼?這是我奶奶給的。”

  歐青謹是個識貨的,一看就愛不釋手:“這是好東西啊,五彩的翡翠本就難得,如此精妙恰到好處的雕工更是難得。”

  夏瑞熙取了其中的一隻給他繫在腰上:“喜歡麼?”

  歐青謹明白了她的意思,立刻取了另外一隻也親手給她繫在腰間。二人相視一笑,一切盡在不言中。

  二人相攜出了門,夏瑞熙打量了一下錦繡園的布局,覺得裡面的樹木竹林太多,花兒幾乎沒有,如此一來冬天倒是好看了,春夏之際卻未免太冷清,便道:

  “等到春天來的時候,我想順著牆邊種些迎春花和薔薇,搭個架子種點紫藤,再種點其他的點綴一下,好不好?”

  歐青謹笑道:“隨你,我以前是嫌麻煩,懶得管,他們又懶,索性便讓他們遷了些常綠的進來,這樣大家都省事。如今有你了,你愛怎麼弄就怎麼弄,我樂得享福。”

  夏瑞熙索性拉著他在院子裡走了一圈,默默在心裡規劃了一遍。

  這是她的家,今後要居住幾十年的地方,自然要好好規劃一遍,好好裝扮一番,不必要人人喜歡,但一定得她和他看著舒服,有家的溫馨和美麗。

  前世的時候,她從小就有個願望,就是有一個真心愛她,她也愛他的人相伴,有一座漂亮的房子,這座房子最好還帶一個美麗的小花園。

  房子裡的每一樣擺設和裝飾都是她精心挑選搭配的,花園裡的一草一木都是她精心種植成活的。再有兩三個漂亮健康聰明的寶寶陪伴在身邊,那將是多麼幸福的生活。

  可惜,那個時候的她,總也找不到那個另一半,就算是找到了,估計也不可能擁有這樣一座房子,更不可能擁有兩三個寶寶。

  工薪一族,能有一套一百平的房子和一個寶寶就已經應該滿足。

  如今看來,這個在前世幾乎不可能完全實現的願望現在最少已經實現了一半,夏瑞熙想著就有些癡了,嘴角漾起笑容來:“我真是迫不及待的想要馬上就到春天了。”



第三部:成長 第三十二章 合縱連橫(一)
  
  兩小口到得上房,看院子的婆子笑著上前行禮:“奴婢謝四少奶奶的賞賜,願四少爺和四少奶奶多子多福。”
  
  夏瑞熙微帶了些羞意,大大方方地說:“託你吉言。”
  
  歐青謹道:“我娘起身了麼?有人來了麼?”
  
  婆子答道:“夫人起來有些時候了。時辰還早,其他幾位少爺少奶奶都還不曾來呢。”
  
  屋裡傳出一條清脆悅耳,讓人一聽就不由得生出好感的女聲,正不緊不慢地念著一本遊記,正好是夏瑞熙看過並且深愛的那本《東京志異》。夏瑞熙便問:“是誰在裡面呢?”
  
  歐青謹笑道:“不是客人,是林小姐來了。母親最愛聽她念書的。”
  
  林小姐?何許人也?不是客人?那是什麼人?人就在屋裡,夏瑞熙也不好東問西問的。一個大丫頭打起簾子,探頭出來笑道:“夫人的耳朵真好,果然是四少和四少奶奶來了呢。”
  
  “紫緞,外邊兒冷,快讓他們進來。”這是歐二夫人的聲音。
  
  紫緞笑著行禮,把二人讓進屋中,說了幾句吉祥話。
  
  歐二夫人端坐在正中軟榻上,抱著個鋥亮的小銅手爐,身邊環繞著王婆子,還有三兩個容貌端莊整齊的大丫鬟。

  一個容貌雅麗,身材高挑有致的年輕女子坐在燻籠旁的軟椅上,手裡捧著一卷書,見歐青謹夏瑞熙二人進來,忙起身行禮問好:“四哥好四嫂好。”
  
  這女子年齡看上去比夏瑞熙還要大那麼一兩歲,還梳著大姑娘的髮式,穿著一身半新不舊的天藍色棉裙,頭上只有銀飾絹花,耳朵上墜的兩點米粒大的珠粒,很樸素,

看上去不是什麼有錢人家的女兒。可是全身上下收拾的纖塵不染,氣質很好,身邊只跟著一個穿粗布衣服、十二三歲的小丫頭,在滿屋的錦繡富貴叢中,仍顯得不卑不亢,落落大方。
  
  夏瑞熙鬧不清楚這是什麼人,卻喜歡她的大方,便還了全禮。
  
  歐青謹也還禮道:“有勞林小姐陪伴家母。”見他形態之間,顯得很敬重這位林小姐,夏瑞熙更是對此人的身份好奇無比。
  
  林小姐道:“夫人和四哥為輕梅做了那麼多,輕梅無以為報,幸還能在夫人閒暇之餘為夫人解悶,否則真是過意不去。”
  
  歐二夫人道:“都不是外人,坐下來說話吧。”

  回頭對夏瑞熙道:“這是青謹恩師的女兒林輕梅,你們也算是年齡相仿,閒暇的時候不妨多說說話。我年齡大了,眼睛花,又喜歡看點閒書,正好請她來念給我聽。”
  
  夏瑞熙覺得奇怪,話說歐青謹的師傅不正是她舅舅宣大老爺嗎?怎麼會突然拋出來這麼一位恩師來?
  
  歐二夫人解釋道:

  “你還不知道吧?青謹這孩子從小就皮,七歲那年偷偷跑出去尋師學藝,尋師不成,還險些被人販子給搶去賣了。幸好遇見林師父,這才救了他的命,千里迢迢把他送回家來。”
  
  夏瑞熙想起歐青謹那半吊子的功夫和他那關於天賦的理論,突然很想笑,某人一瞧她那半彎的嘴角,便知道她的想法,偷偷掐了她一把,夏瑞熙不依,悄悄踩了他一腳還了。

  二人親密的小動作沒有逃過林輕梅的眼睛,林輕梅漂亮的杏核眼裡閃過一絲落寞和憂鬱。
  
  歐二夫人繼續道:“我那個時候因為擔心這個逆障,眼睛都險些哭瞎了,多虧了林師父救了他,也救了我,林師父真是個好人呢。”
  
  正說著,白氏牽著福兒走了進來,笑嘻嘻地道:“呀,我道為何這樣熱鬧,原來是青謹和四弟妹已經趕在前了。”夏瑞熙忙起身福了一福:“三嫂。”
  
  林青梅也跟著福了一福,喚了聲三嫂,白氏卻似沒聽見一樣,林輕梅也不以為意,自若地起身坐好,並沒有因為白氏的輕視無禮而有任何尷尬生氣的表情。
  
  卻說白氏上下打量了夏瑞熙一番,見她下午穿的和早上的又不同,換了一件紅色暗梅花紋的雲錦衣裙,頭上戴著的首飾也不是早上戴的那些,

其中一隻金簪上鑲嵌的鴿血紅寶石一看就非凡品,心裡已是酸不溜丟的了。

  再抬頭一瞧,衣架上還搭著兩件披風,一件黃色的普通羊羔皮披風略顯陳舊,自然是林青梅的;另一件大紅羽緞的黑紫羔皮披風,不用問,必然是夏瑞熙的。
  
  白氏由不得眼裡閃過一絲嫉妒,仍笑著扶了夏瑞熙一把:

  “自家人不必多禮,四弟妹這麼一打扮,可真好看,果然是人要靠衣裝的。和你這麼一比,就顯得我老了呢,趕明兒我也得拾掇拾掇才行。”
  
  夏瑞熙焉能聽不出白氏話裡話外的意思,這就是說她人才不怎麼的,全靠打扮了嘛。

  可是那又有什麼關係?俗話說只有懶女人沒有醜女人,人才越是不好越要好好打扮一下嘛,更何況她並不醜。

  換衣服首飾不是她有意炫富,只因她現在是新婦,要是連一兩套上得台面的衣飾都沒有,豈不是讓人輕視?連帶著夏家也要受輕視。
  
  夏瑞熙淡淡一笑:“三嫂與我不同,乃是天生麗質,就是尋常衣飾也是極美的。”
  
  白氏聽了她的話,心裡剛稍微要舒服一些,福兒已拉著夏瑞熙腰上的五彩翡翠鸚鵡嚷嚷起來:

  “好漂亮的翡翠鸚鵡,我從來就沒有看見過這麼好看的東西。四嬸,這肯定是祖爺爺給的吧?”白氏聞聲,臉色倏地一變,隨即掩飾地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
  
  夏瑞熙剛要否認,福兒已放開她身上的翡翠鸚鵡,奔到歐青謹身邊拉起另一隻翡翠鸚鵡:“呀,四叔也有,是一對兒呢?肯定值不少錢吧?我太喜歡啦!四叔,借我看看好不好?”
  
  歐青謹看了看福兒那雙小胖手,總覺得那雙手會拿不住這貴重的翡翠鸚鵡,猶豫了片刻道:“這是你四嬸送我的東西,你就這樣看吧,也是一樣的。”
  
  福兒聞言,皺起眉頭:“四叔,你怎麼娶了四嬸就小氣了?這還是祖爺爺給四嬸的呢,是我們家的東西,為什麼我不可以看?”
  
  歐二夫人聞言,不滿地看了白氏一眼,意思是讓她管教管教她這說話越來越沒規矩的女兒。白氏低著頭吹茶杯裡的浮茶,假裝沒看見。
  
  歐青謹沉了聲音道:“福兒,你怎麼這樣說話?首先這不是你祖爺爺給你四嬸的東西,而是你四嬸從娘家帶來的東西。

其次,不管是誰的東西,你都不能強迫別人的意願,明白嗎?如果你不懂這個道理,過去問問你母親,是不是這個道理?”

  又抬頭對白氏道:“三嫂,你平日裡忙,沒什麼時間管福兒,我瞧著她最近行事有些無狀,是不是該抽時間敲打敲打她那個教養嬤嬤了?”
  
  他說話如此直白,白氏被點名道姓,裝也裝不過去,自覺落了面子,這回算是真的生了氣,一把將福兒拉過去,“啪”地朝屁股上給了一巴掌,罵道:

  “你怎麼這樣沒規矩?我平時教你的都當成耳旁風了?”
  
  福兒“哇”地一聲大哭起來,不怪她媽,反而罵歐青謹二人:“壞四叔,壞四嬸。”
  
  歐二夫人沉了臉:“要教育孩子,帶下去教育好了再過來,當著客人,這是做給誰看呢?”
  
  白氏忙陪笑道:“母親,都是兒媳的不是。”又低聲呵斥福兒:“快閉嘴,不然不許吃晚飯。”
  
  福兒抽泣了幾聲,臉憋得通紅,到底住了嘴,躲到她奶媽阿七嬸的身邊去把頭埋在阿七嬸懷裡,再也不肯出聲。
  
  夏瑞熙最怕遇上這種事情,總覺得父母當著其他人打孩子,他們自己不覺得尷尬,其他人和孩子卻總覺著最尷尬的。便想著自己將來要是做了父母,肯定不會當著別人打孩子。
  
  “熙熙,你爺爺給了你什麼見面禮呢?”

  歐二夫人暗自嘆了一口氣,決定由她來親自把這事兒點清楚,省得其他幾個一天總盯著夏瑞熙小夫妻,隨便拿出來點好東西,都要被疑神疑鬼的,果然是兒大不由娘,各有各的小算盤。
  
  夏瑞熙忙半起了身,恭謹地道:“娘,爺爺給的是一張五百兩的銀票。”

  另外還有一張泛了黃的宣紙,上面龍飛鳳舞地寫著些什麼,歐青謹看見之後,嘆了口氣,神色凝重地讓她將那宣紙藏起來藏好,並再三叮囑她不許告訴任何人,包括歐二老爺夫人在內。
  
  原來只有五百兩銀子,並不是什麼珍奇異寶,婆婆親自開口問詢,新婦應該沒有那個膽子隱瞞。

  白氏聽了,神色一鬆,轉而不再搭理夏瑞熙。就連夏瑞熙主動和她說話,她也裝作沒聽見,反而去和她先前根本不屑搭理的林輕梅,試圖孤立冷落夏瑞熙。
  
  白氏的這種行為,往大了說叫合縱連橫,往小了說就叫拉幫結伙。

  這樣做的時候,往往就是想要讓被孤立的那個人難受,可如果那個人對此沒感覺,那麼實施報復的那個人反而是最鬱悶的。
  
  夏瑞熙深諳此道,自然知道該怎麼給白氏心裡添堵。
作者: foguin    時間: 2011-5-9 08:26 PM

第三部:成長 第三十三章 合縱連橫(二)
  
  夏瑞熙不住白氏和林輕梅身邊湊,轉而去和歐二夫人閒聊,投其所好,聊起《東京志異》裡面的內容。

  這書夏瑞熙因著喜愛,反復地看,幾乎是爛熟於胸,而且她從現代來,知識面自然是這些家居婦女所不能比的,一說起來頭頭是道,繪聲繪色。
  
  不大一會兒功夫,不要說歐二夫人和屋子裡的丫頭婆子被她吸引了,就連以博覽群書聞名的歐青謹也湊了過去。

  林輕梅是個愛書的女子,本就不喜歡白氏,早對二人缺乏營養的對話感到乏味了,只是出於禮貌,不得不虛與應付,聽見這邊幾人說得熱鬧,話題都是她感興趣的,

忍不住尋了個機會插上了話。
  
  這麼一來,白氏這個只是略微認識幾個字的完全搭不上話,被冷落在一旁,臉色越來越難看。

  夏瑞熙算是小小地出了一口氣,只是女青年PK無知婦女,知識的力量果然那是無窮的,合縱連橫,她也會。
  
  卻說林輕梅聽夏瑞熙說道東海對面的異國,高興的說:

  “我聽我爹爹說過,那個地方的人頭髮和眼珠子五顏六色的,最奇怪的是有人天生白髮,就是嬰兒,也是白髮。這要是在我們這裡,肯定會以為他病了的。”
  
  夏瑞熙驚喜地道:“難道林師父去過海對面嗎?”
  
  林輕梅笑道:“他去過的,來回花了一年功夫,在那裡又住了兩年,九死一生,方才回到大秦。”
  
  歐青謹道:“噢,我記得上次三哥就問你借恩師留下的那本手札。他還你了麼?你借給熙熙念給我娘聽好不好?”

  又回頭對歐二夫人和夏瑞熙說:“師父年輕時遍遊天下,把他所遇到的奇聞異事都記了下來,我看過,很精彩,其中就有海對面的異國風情,你們肯定會喜歡的。”
  
  林輕梅正要回答,沉默許久的白氏突然道:“林小姐,你的孝期要滿了吧?你也真是命苦,剛守完娘的孝期,沒過上兩天好日子呢,又守爹的孝期。”
  
  此話一出,所有人都怔住了,誰都知道林輕梅與林師父父女情深,林師父死後一年多,提起林師父來,林輕梅仍然會流淚,平時大家都一般不會說這事。
  
  夏瑞熙這才知道,這位林輕梅是寄居在歐家的孤女。她雖然不知道林輕梅的往事,卻也覺得白氏在高興的時候突然提起這些傷心事來,有些過分了。
  
  林輕梅聽見提起她早逝的父母,怔了一怔,輕聲道:“謝三嫂的關心,再有半年就滿了。”
  
  白氏道:“今年滿十八了麼?”
  
  林輕梅垂著眼道:“已是滿過了。”
  
  白氏起身停到歐二夫人身邊道:“娘,兒媳有句話不知當說不當說。”
  
  歐二夫人帶了些疑惑道:“你說。”
  
  白氏笑道:“這裡沒有外人,都是自家人,兒媳就斗膽說了。兒媳瞅著,林小姐老家一個人都沒有了,林師父老家一個人都沒有了,林師父又去得突然,也沒有給她定下親。

前些日子是擔心提起這事會讓林小姐難受,也不合適,如今眼見就要滿孝期,她的年齡也是不等人。是不是請娘給她做主……嗯?”
  
  林輕梅聞言,臉色微微發白。
  
  歐二夫人沉吟片刻,見林輕梅垂著眼不說話,只當她是早有此意卻苦於無人做主,不好說,便憐惜地拉過她的手:

  “孩子,是我疏忽了,有負你爹爹的重託。我這就託人去打聽,務必給你優中選優,選一個最好的。”
  
  誰知林輕梅道:“多謝夫人美意,輕梅不出孝期,絕不談此事,還請夫人成全。”
  
  歐二夫人見她神色堅毅,不似作偽,只得搖頭嘆息:“你這孩子,讓我說你什麼好呢?雖然是孝道,可是也太……”
  
  林輕梅截住她的話:“夫人,天色晚了,輕梅告辭。”回頭對夏瑞熙說:“四嫂,你要的那書,我回去讓人給你送來。”
  
  夏瑞熙忙謝過了,歐二夫人留林輕梅用晚飯,林輕梅執意不肯,告辭而去。
  
  林輕梅主僕走後不久,歐青英也來了,進門就問:“我剛才遇見林輕梅小姐了,你們怎麼不留她用晚飯?她一個人怪可憐的。”
  
  白氏笑得古怪:“留了,她這麼惹人喜愛,怎麼會不留?她執意不肯呢。大概是因為提起了她的婚事,她害羞了吧。”
  
  歐青英奇道:“她的婚事?有人來提親了嗎?是哪家?”
  
  歐二夫人道:“還沒有呢,正說著。她雖然說是不守滿孝期,堅決不提此事,可現在就已經晚了,再等到那個時候,不是更晚了嗎?你們兄弟二人交往的朋友中有適合的人選嗎?”
  
  歐青謹和歐青英對視了一眼,俱都搖頭。白氏道:“我說句實話啊,他們兄弟交往的,都是些世家弟子,人家多數早就成了親,少數幾個未成親的,也是定了親的。

再說了,就算是有年貌相當的,人家也瞧不上她,多只能做填房,或是做妾。”
  
  歐青英皺眉道:“你說話怎麼這樣難聽?林小姐這樣好的人才,又有見識,不是閨中尋常女子比得上的,一般人還怕配不上她,哪裡能給人做填房,更不要說做妾了!”
  
  夏瑞熙一聽,總算是明白為何白氏如此仇視林輕梅了,敢情是因為歐青英對林輕梅另眼相待的緣故,白氏吃醋了。
  
  白氏勃然大怒,不知為何,又忍了下來,繼續道:

  “我說的是實話。人才再好,家事不好,想攀上世家那是不可能的,更不要說她這樣硬的命,剋死爹娘,是個孤女,她要想嫁個年貌相當的,就只有找個尋常人家,還要人家不嫌她。”
  
  夏瑞熙注意到白氏特別強調林輕梅命硬,剋死爹娘,顯然是不懷好意的。
  
  而且歐二夫人聽到這裡,不由自主地微微皺了皺眉。
  
  “四弟妹,你說是不是這個理?”白氏突然把話鋒一轉,繞到了夏瑞熙身上。
  
  夏瑞熙見幾道目光齊齊射向她,都等著她答話,特別是歐青英的,眼神焦急無奈,便憨厚一笑:“三嫂,我不懂。”

  說著把身子藏到歐二夫人身後去,歐二夫人皺眉道:“你四弟妹剛剛完婚,先前也是養在深閨的嬌嬌女,哪裡知道這些事情?問她做什麼?”
  
  白氏咬了咬唇,又問歐青謹:“青謹,你的朋友多,你說你那些朋友娶妻提親時是不是有這些講究的?你說給你三哥聽聽,免得他總覺得我說話不中聽。”
  
  歐青謹道:“多數情況下,是這樣的。可林小姐並不是命不好,也不是剋死父母的人。我記得當初林師母去世後,林師父曾請一位高人為她批過命,說是她將來後福無窮。”
  
  歐青英神色一鬆,對白氏說:

  “先前你那些話,不要再亂說,一天學那些無知夫人一樣,有的沒的亂嚼一些。不管怎麼說,林師父對青謹有大恩,林小姐是咱們家的客人,讓人聽見了多不好。”
  
  歐二夫人打岔道:“不要說這些事了,眼看就要到開飯時間了,其他人怎麼還不來?什麼時辰了?”
  
  王婆子瞧了瞧漏壺:“馬上就酉時了。”
  
  歐二夫人“哦”了一聲,道:“老爺馬上就回來了,該幹麼的幹麼吧。”
  
  王婆子應了一聲,立刻走了出去,不多時,只聽幾聲貓叫,七八隻五顏六色,品種各異的貓變戲法一樣地從門口溜了進來,在屋裡逡巡了一遍,各行其事,有伸懶腰的,

有蹲坐在地上用爪子洗臉的,歐二夫人厭惡地看了這些貓一眼,揮手打落一隻想爬上軟榻的純種波斯貓。
  
  那貓被打落在地,嘶叫一聲,閃電一樣地跳到歐青謹的懷裡,見歐青謹沒有趕它走,便乾脆躺了下來,愜意地半瞇了眼。
  
  夏瑞熙正想伸手去摸摸這貓,突然想起了歐二夫人不喜歡貓,忙縮回爪子,正襟危坐。
  
  白氏偏不肯放過她,笑道:“四弟妹,我記得你家裡送給爹一隻五彩大貓,可厲害了,來了沒幾天,就把我一隻養了五年的大鸚鵡給撲殺了。

沒兩天,又把娘最喜歡的一株牡丹根都刨了出來,接著打碎了娘最喜歡的古董花瓶,還把娘最喜歡的一匹蟒狀花緞給抓壞了。”
  
  白氏一連用了幾個最喜歡,夏瑞熙一邊觀察歐二夫人的神色,一邊臉不紅心不跳地推給歐青謹:

  “它有這麼厲害嗎?說起來,我都不知道它是什麼模樣呢。好像是青謹聽我爹說起了,才和我爹說的。”不關她的事歐二夫人若是要怨就怨她自己的兒子。
  
  歐青謹看了她一眼 ,繼續推:“是,那次從京城回來,我偶然聽岳父說起這隻貓不錯,會捕蛇捉鳥無意間和爹說了,爹硬和人家要的。”

  這筆冤枉帳等老夫妻二人自己去算,反正歐二夫人也不會向歐二老爺追問這貓到底是怎麼來的。
  
  夏瑞熙繼續裝暈:“說起來,它是哪一隻呢?三嫂,你指給我瞧瞧?如此厲害,我以後可得防著它些。”
  
  白氏乾笑一聲:“它麼?它不在這屋裡。”
  
  歐青謹問:“它去哪裡了?”
  
  白氏看了歐二夫人一眼:“我也不知道,它自由自在慣了,不像其他貓那樣好關,除非它自己想來,否則只有爹才喚得來它。”
  
  “不像其他貓那樣好關?”夏瑞熙從白氏這話中品出了些味道。
  
  歐二夫人沉著臉對白氏說:“你沒事做,便去廚房看看晚飯準備好沒有。”
  
  白氏怏怏起身,歐青謹輕推夏瑞熙,示意她主動請纓和白氏一起去廚房表現一下,夏瑞熙卻端然坐著不動。



第三部:成長 第三十四章 貓與湯

  在夏瑞熙裝暈的時候,白氏已經去了廚房。歐青謹趁著歐青英和歐二夫人說話,低聲問她:“我剛才讓你和三嫂一起去廚房,你為什麼不動?是沒明白我的意思嗎?”

  夏瑞熙呵呵一笑:“我明白的。”

  歐青謹有些不快地說:“你既然明白,為何不動?”他這也是為她好,新媳婦就該表現得勤快些才是,難道不是嗎?她不明白他的意思也就算了,既然明白了,偏偏坐著不動,是何道理?

  夏瑞熙輕聲道:“不是我偷懶,而是因為我剛來,不熟悉情況,娘還沒有吩咐我下廚,又怕三嫂嫌我多事,我不敢擅自行動。還是等兩天吧?”新婚第一天就要她下廚去管事?

  那以後還不得都是她的事情?根據她前世觀察得來的經驗,誰要是第一次去婆家就勤快無比,前幾次人家還會誇你賢惠,慢慢習慣了就都變成你的事了,差一次不做還要招閒話。

  她不想表現得自己有多能幹,也不想要這個管家的大權,像夏夫人那樣,吃力不討好的事情她不想幹,只想和歐青謹兩個人過好他們的小日子,能躲的自然要躲開。

  這個解釋雖然有些牽強,但也算合情合理。以白氏的脾氣,在歐二夫人這裡受了氣,肯定會找機會捉弄夏瑞熙出氣的。歐青謹這麼一想通了,也就不再強求。

  紫緞往窗外一瞧,忙跑過去打起簾子,笑道:“夫人,老爺回來了。”
      
  歐二老爺剛一進屋,那些貓俱都嗲嗲地叫起來,上去圍著他打轉。歐二老爺笑得花白鬍子一抖一抖的,隨意和眾人說了幾句話,便忙著讓人取新鮮肉片來伺弄他的貓。

  紫緞端出一隻盤子,上面是切成片的上好牛肉,那貓一聞到肉腥味兒,兩眼放出綠光,直往紫緞身邊湊。

  歐二老爺笑瞇瞇地接過盤子,往歐二夫人身邊一坐:“到這裡來,小乖乖。”貓蜂擁而上,開始亂叫,吵得人耳朵發麻。

  那隻雪白的波斯貓豪不客氣地一下跳上了軟榻,擠入歐二老爺和歐二夫人之間,抬起頭看著歐二老爺等賞。

  歐二老爺笑呵呵地摸摸貓腦袋,就將手拈起一片肉遞給波斯貓,波斯貓坐在華麗的緞面軟榻上開始吃肉用餐。

  夏瑞熙看得暗自皺眉,難怪得歐二夫人會如此討厭這些貓,歐二老爺愛貓,卻也愛得太癡了些。

  歐二夫人氣得一下站起來,“你幹麼在這裡喂貓?馬上就要開飯了,這麼髒。還讓它在這裡吃肉?把墊子上弄得到處都是肉。”

  歐二老爺笑呵呵地:“不髒,不髒,肉是乾淨的,貓也是最愛乾淨的,哪裡髒了?”見歐二夫人臉色頗難看,又笑道:“兒子都這麼大了,我也不過就是這點愛好而已。”

  歐二夫人皺起眉頭,換了張椅子坐下,把臉側開,眼不見心不煩。

  歐二老爺怡然自得地繼續喂他的貓,掃視了一圈,突然道:“咦,琉璃呢?怎麼不見它?”

  紫緞道:“從昨日起就不曾見過琉璃了。奴婢昨晚和今早都曾喚過它,卻不見它來。”見歐二老爺臉色不好看,又添了一句:“它一向自在慣了,除了老爺,沒人能喊得它來。”

  歐二老爺一聽,立刻不安起來,把盤子遞給紫緞就往外走:“莫不是昨日人太多,又有小孩子,放鞭砲把它嚇跑了?”

  “琉璃?琉璃?咪……咪……?”歐二老爺頂著寒風,立在院子裡伸長了脖子喚貓,如果不是他後面發出的喚貓聲,人家還會以為他是在喚人呢。

  歐青謹對夏瑞熙道:“琉璃就是你家那隻五彩貓。”

  歐二老爺在院子喚了許久,也不見有回應,垂頭喪氣地回了屋,一迭聲地讓人去找,瞧什麼都不順眼。他難過了,歐二夫人這回卻是高興了,正好大少和二少夫婦也來了,便讓人開飯。

  晚飯時候,夏瑞熙象徵性地添了飯以後,歐二夫人便沒有要她繼續立規矩,讓她上桌一起吃飯。

  福兒三嘴兩嘴扒完飯,又湊到夏瑞熙身邊,討好地說:“四嬸,福兒錯了,你不要生福兒的氣好不好?”

  夏瑞熙笑笑:“四嬸沒有生福兒的氣呀。”

  福兒嘴甜甜地摸到歐青謹懷裡:“四叔,你莫要生氣了,福兒給四嬸道歉了。”

  除了大少那個妾生的悶嘴女兒以外,福兒是歐青謹這四人中唯一的一個女孩子,物以稀為貴,她平時本就帶的嬌慣,偶爾有些小錯誤,大家都是睜隻眼閉隻眼就過去了的。

  歐青謹本來也不存在討厭她,或是不喜歡她的意思,自家骨肉,不管是罵她,管教她,都只希望她更好而己。

  此時見她如此乖巧,自然也就將她抱入懷中,笑嘻嘻地問她想吃什麼,他夾給她。

  福兒搖搖頭,說是她要喝湯,夏瑞熙親自給她舀了一盅湯後,她就乖巧地坐在一旁喝湯。大人也就沒有再注意她,各吃各的飯。

  等到夏瑞熙發現不對勁的時候,她已經吃虧了。福兒一手揪著桌布,一手把湯杯歪到向夏瑞熙這邊,湯成了一股細線,一滴不撒地流在夏瑞熙嶄新的裙子上,浸透了棉裙和內衣。

  福兒的眼睛看似看著其他地方,實則眼角緊緊盯著夏瑞熙的一舉一動(這個臭孩子的舉動,是真人版的,年齡啥的都差不多)。

  夏瑞熙輕叫了一聲,並不去碰福兒,轉而往旁邊讓,用大家都聽得見的聲音說:“福兒,湯灑了。”純兒生氣地低頭給夏瑞熙擦裙子,討厭死了這個多精怪的臭小孩。

  福兒飛快地把湯杯端正,無辜地說:“四嬸對不起啊。”

  歐青謹聞言,忙問夏瑞熙:“燙著了嗎?”

  夏瑞熙說:“沒有,只是衣服濕了。爹,娘,請準許兒媳下去換衣服。”

  歐二老爺滿腦門子都是他的貓,沒心思搭理其他人,隨便應了一聲便不吭聲。歐二夫人倒是想得週到,吩咐廚房送些好菜到錦繡園去,讓夏瑞熙小兩口換了衣服就不必再來。

  剛出了上房,純兒便撅著嘴說:“小姐,小小姐是故意的,奴婢親眼看見的。”

  夏瑞熙瞧了歐青謹一眼,大方地笑道:“小孩子嘛,總有些小心眼的,不和她計較。”有些事情大家都明白是怎麼回事,卻沒有必要說出來,更沒有必要爭個是非曲直。

  回到錦繡園,夏瑞熙換了衣服,伸了個懶腰,終於熬過了第一天,壓力可真大。

  歐青謹揮退丫頭,從後面輕輕抱住她:“你還吃飯嗎?”語氣溫柔繾綣,熱氣吹在她的耳朵上,吹得她情不自禁地說了聲:“不吃了。”

  “不吃了,那你累了麼?想不想休息?”
作者: foguin    時間: 2011-5-9 08:29 PM

第三部:成長 第三十五章 愛惜身體
  
  夏瑞熙焉能不明白歐青謹話裡話外的暗示?她往他懷裡輕輕一靠,裝作無意地把臉貼在他臉上擦了擦,果不其然,就聽見他的呼吸變急促起來:“熙熙,我……”

  夏瑞熙往他臉上親了一口,在他驟然摟緊她之前,垂了臉害羞地走開,“時辰還早。”

  她知道他很急,也理解他此刻想表現的心情,偏就不立刻答應他,太容易得到的,往往不會太珍惜,適當的矜持,吊吊胃口,偏偏能引起出乎意料的效果。

  歐青謹呵呵一笑:“不早了,外面天都黑盡了。”

  夏瑞熙暗自好笑,為難地說:“可我還有點事兒沒做完呢。”

  歐青謹默了片刻,一本正經地說:“什麼事兒這麼急?明天再說。累了一天,到了該休息的時候就得休息,要愛惜身體。”

  因為愛惜身體所以要鍛鍊身體,夏瑞熙自動把他的下句話暗自接上,越想越好笑,一個沒忍住,一口茶噴了出來,慌忙掩飾:“這茶可真燙。”

  歐青謹摸到她面前,伸手捧住她的臉,神色嚴肅地緊盯著她看。

  夏瑞熙被他看得心虛,忍不住道:“幹嘛……?”

  “張嘴,我看看被燙到沒有?”歐青謹的表情看上去很嚴肅,態度很端正。

  夏瑞熙乖乖張開嘴,隨著歐青謹的臉越靠越近,呼出的熱氣噴到她的臉上,她的心不受控制地狂跳起來,身體也不受控制的有些顫抖,情不自禁地閉上了眼睛。

  兩片溫潤柔軟的唇如她所料一般輕輕含住了她的唇。微涼,帶著些許茶香的舌頭試探性地舔了舔她的牙齒。

  隨著她攀住了他的肩膀、他開始變得肆無忌憚,一番狂轟濫炸之後,在他即將有下一步行動之前,夏端熙氣喘吁吁地推開他:“我們先洗漱一下,好不好?”

  歐青謹本想拒絕她,直奔主題。

  但見她半是哀求,半是撒嬌,臉兒紅撲撲的,眼睛水汪汪地那麼看著他,竟然不忍心拒絕,只得咬咬牙放開她,不等夏瑞熙招呼丫頭,他自己就先喊了一聲:“送熱水來。”

  等丫頭送來熱水,要伺候二人盥洗,他又把人攆了出去,望著夏瑞熙:“我幫你?”

  夏瑞熙臉頰緋紅,抱起一疊衣物用具迅速躲到屏風後:“我自己洗。”

  “你的水涼了麼?”

  聽見歐青謹在外面間接地提醒她洗快些,快出去,夏瑞熙咬緊了嘴唇,把幾滴自製的香水擦在耳朵背後,還有手腕、膝蓋內側的動脈處,披上衣服低著頭忐忑不安地走了出去。

  她此時的打扮,在他看來也許有些驚世駭俗。長而柔亮的黑髮披散著一直垂到膝蓋處,粉綠色精製繡花三點式內衣隔著粉色的薄紗長袍半隱半藏的透出來,說是活色生香,一點都沒誇張。

  這個形象之前她曾偷偷對著銅鏡照了很多次,自覺是很不錯的,把這具健康,散發著青春氣息的胴體的所有優點都凸顯出來了。

  對於這套衣服,她還是滿意的,畢竟她閒暇時大把大把的時間都用到這上面去了,用慣了現代科學設計的內衣,又怎麼能容忍那沒有任何支撐力的肚兜呢?

  無數次失敗和嘗試之後,才做成了這幅模樣,雖然趕不上現代那精美的內衣,不過總比沒有的好。這套是做得最好,最精緻的!她希望它能給她的婚姻生活揭開一個美麗的開始。

  沒有驚嘆聲,也沒有斥責聲,屋裡鴉雀無聲,久久沒有動靜(也許沒有太久,可夏瑞熙絕對覺得很久),夏瑞熙不安地拉緊了她粉色薄紗的外衣,抬起頭看向歐青謹,

莫非這套衣服給他的震撼太大了?還是他覺得有傷風雅,震驚至極,還沒反應過來?如果是這樣,那他就是喜歡保守型的,她得趕快改變策略才行。

  歐青謹站在床前,傻傻地看著夏瑞熙,臉上的表情很奇怪,夏瑞熙也猜不透他到底是生氣還是高興。

  這是一個古代的讀書人,一個二十一歲了還守身如玉的男人,想起這個,她猶豫了一下,以退為進:

  “嗯,這套衣服,是從東京帶來的,說是賣得最貴的,很稀少,那個,那個,很奇怪,是不是?我也覺得很奇怪,我這就去把它換了。”

  夏瑞熙轉過身,剛要往屏風後走,一隻手猛地拉住她,將她拉進一個溫暖寬厚的懷裡,接著她被他打橫抱了上床。

  夏瑞熙心裡一陣竊喜,看來他是喜歡的,這樣就好,她羞紅了臉,輕嘆一聲:“把燈吹了,好不好?”

  歐青謹並不答話,反而把眼睛睜得大大的盯著她瞧,貪婪地在她髮間,頸間,身體上嗅著,聲音有些顫抖:“熙熙,你真美好,你……好香……”

    有了教科書的引導,雖然還不是那麼熟練,但好歹這次並不需要夏瑞熙去花什麼心思引導他或是保護他的自尊心,她只需要配合和享受就好。

  只是她沒有想到,開了殺戒之後的人會如此的嗜殺,從某一方面來說,她也算得上是自作自受。

  第二日夏瑞熙累得幾乎起不來床,只想呼呼大睡,在純兒第三次拍響房門之後,她不得不按點起床準備去請安。

  歐青謹也破天荒地沒有早起去練他每日必練的劍,而陪著夏瑞熙一起睡到不得不起床才起了身。

    夏踹熙直哼哼,說她的腰和兩腿很酸痛,此時她深切地感受到了現代小夫妻獨門獨戶的好處,你就算是想睡到地老天荒都沒人管你,也沒有人說你懶。

  幻想歸幻想,新媳婦的義務還定要盡的。

  聽見夏瑞熙說自己累,某人表面上裝作若無其事,但翹起的嘴角顯示出他心裡其實得意非凡,他其實也很累,腿也很酸,但就算是累死了,他也會裝作精力十足的,這是男人的通病。

  夏瑞熙穿衣梳洗時還忍不住地閉眼打呵欠,卻又記掛著不能讓碧痕近距離接觸到歐青謹,便強忍著幫他收拾打整。

  純兒和良兒明白她那點小心思,暗自好笑,也不點破,只是盡量配合她罷了。

  碧痕見歐青謹和夏瑞熙二人俱都是臉色有些蒼白,頂著兩個淡淡的黑眼圈,想起昨晚聽見的那些響動,不由黯然神傷,不等夏瑞熙攆人,自找了個借口先走了。

  夏瑞熙只當碧痕瞧著心酸,不想在這屋裡待,樂得眼前都清淨。也不去管她。

  純兒給夏瑞熙整理衣領的時候,突然停頓了下來,兩靨飛紅,表情尷尬萬分。

  夏瑞熙不自在地拉緊衣領,掩蓋住草莓印,清清嗓子:“純兒,你去瞧瞧章管事來了沒有?我要問問他周春家和馬有家安頓好了沒有。”

  她昨晚就想過問了了,但被歐青謹纏著,她不想打斷他的興致,又想著阿章說的時間是最遲今天早上,她沒必要迫得太緊,所以才忍到現在。

  純兒這才算是自在了些:“章管事一大早就來了,就等著給姑爺和您請安回話呢。周春家的和馬有家的已來了,奴婢瞧著他們的模樣,應該是已經安排好了。

  夏瑞熙命良兒引進阿章和周春家的、馬有家的,問了情況,知道他們的住處、差事一並都已經安排好了,心中高興,誇獎了阿章幾句。

  便和歐青謹好得似糖裡加蜜似的去給歐二老爺夫婦請安,進了門就看見歐二夫人高高坐在上首,臉色有些難看。見二人進來,也只是淡淡的應了一聲,與昨日的親熱判若兩人。

  琉璃已經找到,歐二老爺忙著去伺弄貓,敷衍了幾句就忙忙地走了,歐二夫人和夏瑞熙淡淡地說了幾句話,便打發歐青謹走,說是要留夏瑞熙用早飯。

  夏瑞熙直覺有些不妙,真的要留飯就應該把二人一並留了,只留她一人,恐怕不是留飯,而是要尋機會說她吧?可她並沒有做錯什麼呀?

  不只是她覺得不對勁,歐青謹也發現了,笑道:“娘,您這裡的飯菜香,我也要留下來一起吃。您老可不能剛有了媳婦就忘了兒子,不興這樣偏心的。”

  歐二夫人瞅了他一眼:“我偏心?正好你嫂子們也說我偏心,只疼你們小兩口呢。你們也給我爭爭氣,多聽我一些話呀!”

  歐青謹賠笑道:“娘,您說什麼我不聽了?您知道的,無論您說什麼,我都是聽您的。熙熙也是一樣。”

  歐二夫人笑道:“既然如此,我讓你先下去,你為何不去呢?難道還怕我吃了你媳婦兒?”

  話說到這個地步,夏瑞熙再不想要歐青謹走也不得不讓他走了。

  兒媳婦和婆婆的許多矛盾,都是因為婆婆覺得兒子太護著兒媳婦,要吃醋,總想和兒媳婦一爭高下,爭爭在兒子心目中到底誰的地位更重要。

  這時候兒媳要是不服氣,自然也要逼著丈夫和婆婆唱反調,一來二去,大家都累,而最疲倦,最受氣的人就是那個兒子。

  夏瑞熙可不想剛來就和婆婆把關係搞僵了,去過那種成日裡勾心鬥角的,生氣賭氣的日子。

  男人往往意識不到女人之間這種微妙的競爭關係,歐青謹還在那裡找話說,妄想留下來瞧他娘到底要留下夏瑞熙幹什麼。

  夏瑞熙不好直接提醒他,便笑道:“我正好也有體己話要和娘說。”一邊對歐青謹使眼色,示意他趕快走。



第三部:成長 第三十六章 就是要拿你出氣

  歐青謹一走,歐二夫人便把房中眾人屏退,沉著臉發了語:“熙熙,我瞧著你二人的臉色都不怎麼好看呢,是不是昨晚沒休息好?”
  
  夏瑞熙摸了摸臉,裝暈:“休息好了的。大約是今日天色有些昏暗吧?媳婦瞧著,可能會下雪呢。”

  聽說古代婆婆會管兒子和兒媳的房事,那事要是多了,婆婆就會罵兒媳是狐狸精,難道是這個意思?可是,歐二夫人怎麼會知道這麼私隱的事情?
  
  歐二夫人冷笑一聲,瞅了瞅她:“我看你素來是個端莊的,也是個聰明的,應該一點就透才是。”
  
  來了,夏瑞熙心裡一跳,忙躬身道:“兒媳不懂事,請婆婆明示。”
  
  歐二夫人沉著臉道:“我家青謹素來是個好孩子,從來不會做那些讓我擔心的事,也愛惜自家身體。雖然說是新婚,年輕人麼……可也要有個度!

做妻子的人,就算是不能督促丈夫勤奮好學,助他飛黃騰達,但也應該愛惜他,珍重他,而不是引著他荒淫無度!你倒好,第二日就讓他起不來床,劍也不練了!”

  歐二夫人砸出一本書,正是歐青謹昨日看的那本教材,“看看!你都讓他看些什麼!這些髒東西,是從哪裡弄來的?我瞧著你夏家也算是書香門第,你怎麼就……!”
  
  夏瑞熙覺得臉頰火燒火燎地,又羞又氣,她兒子是個好孩子,看春宮也是別人勾引的,就連行人事,也是別人的錯。

  這是什麼人在後面使的壞?又是什麼道理?夏瑞熙就不信歐二夫人和歐二老爺年輕時沒有荒唐過,歐二老爺就那麼正經,不會看春宮,妾都養了,還羞什麼?
  
  夏瑞熙的眼淚啪嗒啪嗒往下掉,跪下道:

  “母親責難,兒媳不敢爭辯。可是女兒家也是要清白,要名譽的,媳婦自小家教森嚴,熟記禮義廉恥,沒有一樣不敢不聽父母教誨,更不是那等不知恥的女子。

婆婆若是怪責媳婦不愛惜夫君身體,媳婦年輕不懂事,以後改了就是,可要說這東西,媳婦卻是從不曾見過,更不知是從何而來。請母親明鑑。”
  
  說罷深深一拜不起,隱忍著不發出哭聲,眼淚卻是迅速浸濕了膝前的地毯。一樣都不認是不可能的,大家都知道歐青謹今日沒有早起練劍是事實,她就認小錯吧。
  
  歐二夫人沉默地看了她一歇,臉色終於好看了些:“當真不是你帶來的?你真的不曾見過?”
  
  夏瑞熙抬起頭來,眼淚朦朧卻神情堅定地看著她:“按道理年關將近,兒媳不該說這些不好聽的話,可事關女子的清白名譽,兒媳不得不說幾句狠話,請母親見諒。

若是兒媳帶來的,若是兒媳給夫君看的,若是兒媳有半句謊話騙了娘,便讓我兒媳天打五雷轟,不得好死!”
  
  夏瑞熙認真地說:“兒媳剛記事開始,家中娘親就曾告誡過兒媳:名譽貞潔乃是女子要保護的第一要務,誠實品性第一。做過了的兒媳就認錯,請母親責罰。”

  你愛罵就罵,可我是堅決不承認的,我已經把話說清楚了,你要還是不饒,就不要怪我堅持到底,不給你面子了。

  萬惡淫為首,就算是鬧起來,她也是不能任由他們給她戴上這頂帽子的,這還才剛來呢。
  
  歐二夫人聽夏瑞熙說狠話,說她沒做過的,就算是死了也要保護自家名譽,又見她倔強認真,想到宣氏出身有名的禮儀廉孝之家,夏老爺也是那行事正經嚴謹之人,

教出來的女兒應該是不會錯的。她其實也拿不準這春宮到底是誰拿來的,家中情況是什麼樣的,她心裡也有點數。

  先前只是她太過於疼愛麼兒,確定了歐青謹真的沒有起身練劍,又見二人面容疲憊,顯見房事過度,心中惱怒,才一並把春宮砸了出來。
  
  現在才想到,二人到底還是新婚期間,新媳婦剛過門,兒子初通人事,難免貪戀床第之歡,心裡便有些鬆動,起身扶了夏瑞熙起來:

  “你不要多想,我這是把你看作自家女兒看待,希望你小兩口和和美美的,健康平安,才和你說這些的。

既然沒有做過,就算了。等我閒了,在查看,看是哪個糊塗蟲做的糊塗事,一定為你出氣。”
  
  夏瑞熙收了眼淚,垂著臉,抿緊嘴唇不說話。

  婆婆永遠都不會把兒媳當成在家女兒看的,不管嘴上說得再好聽,笑容再慈祥,都是為了她身後那個男子。什麼出氣,不過是說說而已,她要是真的相信了,那她還不是傻子。
  
  歐二夫人見夏瑞熙神情生硬,想到自己可能真的冤枉了她,有些過意不去,訕笑道:

  “呀,小臉兒都哭花了,眼睛也腫了,要是青謹見了,還不得怪罪我?來來,娘給你擦擦臉,勻勻粉。”
  
  夏瑞熙垂著眼不吭氣,由得她打整,待心中的怒氣和怨氣壓制得差不多了,才清清嗓子,柔聲道:

  “娘,還是兒媳自家來吧,您平時操持家務,就夠累的了,還要為兒女操心,您歇會兒。您是為了我們好,兒媳都省得,以後會更加謹慎,不會再讓您擔心的。”
  
  歐二夫人此時已經相信春宮的事情與夏瑞熙無關,見她受了責罵雖然難過,就算是流淚傷心,風度依然,溫言軟語,卻也不是薛氏那樣只會哭,都不敢為自己分辯半句的軟柿子,

更不像白氏,早就跳翻了腳大哭大鬧,或者如吳氏一般,一言不合,一言不發,仰首挺胸就走掉。
  
  夏瑞熙溫言軟語中自有堅持,整體大度得體,不由暗嘆了口氣,宣氏教育出來的女兒,果然是不一樣的。當下嘆道:“算了,你回去歇著吧,晚上吃飯時再來請安。”
  
  夏瑞熙悶悶地應了一聲,抱起手爐往外走:“他呢?”這傢伙要是敢不等她就先走,留下她一個人在這裡受氣,看她怎麼收拾他!
  
  純兒見她眼睛紅腫,神色不愉,嚇了一跳,心知是受了氣,卻不敢在這裡安慰她,四處張望一番:“奴婢不知道姑爺去了哪裡,應該是先回去了吧。”
  
  夏瑞熙冷哼一聲,大步走出主院,走到離主院十幾丈遠的花園裡,有一個暖亭,“我在這裡呢。”歐青謹訕笑地著從裡面摸出來,“怎麼不吃早飯了?”
  
  夏瑞熙見了他,鼻子一酸,眼淚就要流出來,忙抬起頭,仰著脖子不說話,好不容易才把眼淚逼了回去,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獨自往前走。
  
  歐青謹莫名其妙地望了純兒一眼,純兒對他使了個眼色,比了個哭的動作,暗示他夏瑞熙被罵哭了,讓他快上去安慰夏瑞熙。
  
  歐青謹恍然大悟,忙伸手去拉夏瑞熙,卻被夏瑞熙狠狠甩開,帶著哭聲說:

  “你別管我。你再拉我的手,等會兒又有人去嚼舌了,到時候受氣的人還不是我,你倒是能躲多遠就躲多遠去。”她知道不關他的事情,但就是想拿他出氣。
  
  歐青謹為難地看了看四週,見四週過往的傭僕不少,也就沒有繼續去拉夏瑞熙的手,而是默默地跟在她身後。

  夏瑞熙正等著他繼續去拉她的手呢,心想他要是再拉她的手,她就不生氣了,誰知人家被她甩開手後,就再也不拉她的手了,反而在她身後東張西望,不由氣得她七竅生煙,不再理他,

飛快地往前走。
  
  純兒一瞧,就知道夏瑞熙的氣升級了,只得嘆口氣,快步追上去。歐青謹無奈地看著夏瑞熙的背影,隨手攔了一個人,讓去把他的小廝茗兒喚來。
  
  夏瑞熙走到錦繡園門口,已經控制好了情緒。剛進門碧痕就過來請安,態度前所未有的恭順,小心翼翼地打量著她的表情,夏瑞熙心中一凜,大致知道內奸是誰了。

  當下微微一笑,什麼事兒都沒有地吩咐人準備擺飯,自己脫了披風,只坐著等歐青謹回來吃午飯。
  
  歐青謹好一會兒才從外面進來,進門就聞到一股暖香,只見夏瑞熙坐在窗前,斜靠在桌上,神情落寞,正在發呆呢。

  碧痕忙上前幫他接過外衣,笑道:“四少,您回來啦?奴婢這就傳飯吧?”
  
  夏瑞熙聞言,抬頭淡淡掃了碧痕一眼,也不去接歐青謹,只看著二人不說話。
  
  歐青謹被她看得不自在,情不自禁就把已經遞給碧痕的衣服收了回來,轉而遞給良兒,對著夏瑞熙笑:“熙熙,你餓了嗎?咱們開飯好不好?”

  說著就湊了過去,變戲法似地討好地遞給她一小枝梅花。
  
  夏瑞熙聞著花香,瞧著他的小動作,心裡一甜,已經不生他的氣了,卻還是虎著臉說:“夫君大人安排了就是。”
  
  歐青謹讓良兒取了個小花瓶來插上花,好脾氣地笑:“那就開飯吧。”他知道夏瑞熙受了委屈,打算吃完飯好好安慰安慰她。
  
  歐青謹不停地往夏瑞熙碗裡夾菜,變著法子地找笑話講,夏瑞熙終於露出一絲笑容來。

  純兒和良兒看著高興,碧痕卻是看得難受,她何曾見過四少如此奴顏媚骨地討好過誰?都是這個狐狸精少奶奶,剛來兩天就把人的魂給勾走了。
作者: foguin    時間: 2011-5-9 08:31 PM

第三部:成長 第三十七章 歡樂
  
  夏瑞熙把碧痕的情緒變化統統看在眼裡,恨不得直接就把人給趕出去,轉念一想,想到當初夏夫人教導她的,若是她婆婆給她放個人在房中,她難道能直接就給攆出去嗎?

  自然是不能,小樣兒,看她怎麼慢慢收拾這個奸細!定然要叫上上下下都挑不出毛眼來。
  
  心裡打定了主意,她轉而夾了一筷子清蒸鱖魚給歐青謹,低聲和他說了一句話,歐青謹見她不再生他的氣,夾菜給他,心裡一驚很高興了,又聽她說改日親自做魚給他吃,不由大是高興,

郎有情,妾有意,硬把一頓飯吃得讓有些人看不下去。
  
  收拾了碗筷,歐青謹屏退眾人,先就緊緊摟住夏瑞熙:“熙熙,你別生氣了,都是我不好,害你受氣了。母親也是為了咱們倆好,你就別生她的氣了,拿我出氣好不好?”
  
  夏瑞熙嘆了口氣:“你知道些什麼?我哪裡生娘的氣了?”就算是生了歐二夫人的氣,她也不會對他承認的。兩三天的新婚妻子,趕得上人家幾十年的親骨肉情嗎?
  
  歐青謹悄聲道:“你告訴我娘罵你什麼了?為什麼罵你?”
  
  夏瑞熙暗嘆了一口氣,果然啊,人家還沒有問清楚到底是怎麼回事呢,就想當然地認為他娘是為了他們好,多虧她沒有說什麼。

  想想也是,要是換了是她,自然也是認為自家父母是為了自己好的。便道:

  “娘罵我不愛惜你的身體,讓你今早都起不來床,讓你荒淫無度。還,還罵我從娘家帶那個不乾淨的東西來給你看。”
  
  “什麼不乾淨的東西?”歐青謹莫名其妙。
  
  夏瑞熙啐了一口:“還不是你昨日看的那什麼!”
  
  歐青謹這才明白過來,紅了臉,跑去一翻,果然東西不見了,不由一腳踢飛了凳子,咬牙切齒地罵道:“是哪個不要臉的賤人敢翻爺的東西,去亂嚼舌頭!”
  
  夏瑞熙見他氣勢洶洶地要往外走,忙拉住他:“你要幹什麼?”
  
  歐青謹道:“你等著,我定然要替你出這口氣。好好的一個家,就是叫這些賤人給攪混的,斷然不能留,等我查出是誰,一定把他打一頓板子,再趕出去。”
  
  夏瑞熙忙道:“你做給誰看呢?剛才不是還挺明事理的,知道娘是為了咱們好,現在又這樣鬧騰。娘要是知道了,會誤會的。”要真依著他鬧,歐二夫人肯定會以為是她攛掇的。
  
  歐青謹懂啊:“那你就白白受氣了?我去找娘,跟她說清楚,是我的錯,和你沒關係。”
  
  夏瑞熙笑道:“娘是為了咱們好,我不是白白受氣,她要不疼我,還不說我呢。我已經和娘說清楚了,那東西不是我帶來的,娘是明事理的人,自然知道誰好誰歹。”

  說著又紅了眼,“我從來沒有受過這樣的指責,先前是挺難過的,現在看見你對我這樣好,我不難過啦。”
  
  歐青謹憐惜地擁住她:“你真的是個不錯的,今後你要是受了氣,就拿我出氣吧?熙熙,都是我的錯,以後我不……”
  
  夏瑞熙輕輕推了他一把,低頭道:“你不怎麼了?咱們小心些,節制些就是了。說真的,偶爾為之不怎麼,可要是經常這樣,就是鐵打的身子也熬不住。再說,我也受不住……”
  
  歐青謹樂得笑成一朵花,吧唧在她臉上一親:“知道了。你睡會兒午覺?明日要回門,岳母若是看見你無精打采,肯定會罵我的。”
  
  夏瑞熙順從地應了:“你不睡麼?”
  
  “我不睡了,有點事情要處理。我看著你睡著,再去,快閉上眼睛。”

  他給她壓緊被子,就在一旁守著她,拉著她的手指玩。等她發出了輕微平緩的呼吸聲,才起身穿了外衣輕輕打開門出去。
  
  等歐青謹走了,夏瑞熙立刻坐起身來喚良兒進來:“你還記得當初你和我說的話嗎?多條消息,就多條路子。”
  
  良兒這兩日都不曾和夏瑞熙出門,而是被她留在屋裡看座,結交院子裡的僕傭,早就覺得不耐煩了,一聽這話不由摩拳擦掌:

  “小姐要奴婢做什麼?奴婢定然不負您的期望,把事兒辦得妥妥當當的。”
  
  夏瑞熙微微一笑:“不要你做什麼,我給你十兩銀子,你去結交幾個朋友。”
  
  良兒心領神會,領了銀子,小心地藏好,又說:“小姐,奴婢瞧著碧痕不是個好人,鬼鬼祟祟的。您最好尋個機會把她給打發了。”
  
  夏瑞熙道:“她跟著四少這麼長時間了,深得信任,我一來就把人給打發了,人家會說我容不得人的,這事兒以後再說。”
  
  “你和純兒平時也要對她多多客氣一些,特別是當著其他人的面,不要有任何的行差就錯。知道嗎?姑爺是去了哪裡,你知道嗎?”
  
  良兒道:“奴婢瞧著,是往上房去了。”說著換了個炭盆退了出去:“小姐,時辰還早,您睡會兒。”
  
  夏瑞熙醒來,伸了個懶腰,只聽書桌哪裡發出一聲輕笑:“你醒了?”歐青謹放下手裡的書,走過來擁住她:“下大雪了,多穿點。咱們早些過去陪陪母親。”
  
  夏瑞熙吊著他的脖子,覺得他豐神如玉,怎麼看怎麼好看:“你不是出門辦事了麼?怎麼又回來了?”
  
  歐青謹摸摸她的臉:“事情辦好了,我回來陪你。”
  
  今天的晚飯沒什麼可說的,不過歐二夫人又對她親熱無比了,親熱到讓吳氏和薛氏側目,白氏酸溜溜。
  
  歐二老爺還是一副什麼都不知道的樣子,一本正經地說:

  “青謹,明日你陪你媳婦兒回門,該注意的地方都知道了吧?後天還要去祭祖掃墓,要做的事兒還很多,今晚早點兒休息,就不要再做其他事了,明天才有精神。知道了吧?”
  
  夏瑞熙聽見那句“今晚早點休息,就不要再做其他事了。”險些被嗆死,這話聽上去暗示意味挺濃的,這老狐狸,假裝什麼都不知道,實際上又是啥都知道。
  
  歐青謹紅了臉,起身道:“兒子記住了。”
  
  歐二老爺捋捋鬍子,對夏瑞熙和顏悅色地道:“你回家去,替我們向親家問好,請他們有時間過來作客。再和你爹說,我很喜歡這隻五彩貓,這隻貓真不錯啊。”
  
  夏瑞熙知道他其實是在誇她不錯,微微有些高興:“是,兒媳記住了。”
  
  歐二老爺點點頭,問歐二夫人:“回門的禮品都準備好了?”
  
  歐二夫人笑道:“那是自然。熙熙呀,明日就不必過來請安了,多睡會兒,吃了早飯,早些出門。”
  
  夏瑞熙是個心軟的,見兩個老人都在變著法子的表示對她的關心,心裡也猜得到大概是早上的事情查清了,這是變相地向她示好呢,也就真心地笑起來:“兒媳謝謝爹和娘的關心。”
  
  白氏探頭往外一瞧:“呀,好大的風雪。明日你們坐轎還是坐馬車?我讓人早些安排。”瞧著公婆高看夏瑞熙一眼,她也看出來表現表示,順便討討公婆的歡心。
  
  夏瑞熙還沒回答,歐二夫人已道:“轎子太冷了些,就坐馬車吧,讓他們多鋪些褥子,把炭盆燒旺些,小兩口穿厚點,暖暖和和地。”
  
  歐青謹得意地瞧瞧夏瑞熙,仿佛是在說,看吧,我就說我爹娘挺不錯的吧?
  
  二人出了上房,夏瑞熙邊伸出手去接大團大團的雪花,邊問歐青謹:“爹和娘怎麼突然對我這麼客氣?”
  
  歐青謹抿起嘴角,微笑道:“因為我疼你呀。”
  
  “你去找娘承認錯誤了?”夏瑞熙又是高興又是難過,“你肯定被罵慘了吧?”下午就聽見良兒說他去了上房,沒想到是去承認錯誤的,真是有前途。
  
  歐青謹道:“沒什麼,他們就是隨便罵了幾句。反正那東西是二哥給我的,轉而去罵二哥去了。”
  
  夏瑞熙道:“你出賣二哥,他不生你氣呀?”
  
  “他老嘴老臉的,從來就不怕被罵,既然敢給我拿東西,就不會在乎被罵,誰叫他是哥哥呢。”

  歐青謹握緊了她的手:“你不知道,先前我以為你脾氣不好,倔強,受不得氣,最怕你像三嫂一樣,一有不如意的地方,就會又哭又鬧,弄得家宅不安。

現在知道你這樣識大體,寬厚溫柔,我真高興。其實嘛,一家人哪裡會沒有誤會,沒有磕磕碰碰的?就算是牙齒也有咬著舌頭的時候。你說對不對?”
  
  得了這樣的評價,夏瑞熙覺得自己忍忍氣也是值得的,笑著道:“其實有些事情我也是很小氣的。你最好不要惹我。”就比如說納妾,有通房丫頭,那就是她的底線,堅決不能容忍的。
  
  歐青謹道:“什麼事情呀?你說說看?給我提個醒,省得以後我捋了虎鬚還不自知。”
  
  夏瑞熙捶了他一拳:“你才是母老虎。”
  
  歐青謹狂笑:“我什麼時候說過你是母老虎了?”夏瑞熙彎腰團了一團雪,使勁朝他砸去:“你想吃雪團是吧?”
  
  歐青謹側身避開雪團,親熱地給她拉起兜帽:“雪大著呢。你不肯打傘也就算了,還帽子都不戴?”
  
  “四少爺好,四少奶奶好。”只見一個陌生的僕婦穿著件簑衣,打著燈籠站在一棵樹下對著二人行禮。

  “我家小姐讓奴婢給四少爺和四少奶奶送書來。”



第三部:成長 第三十八章 該小心誰?

  那僕婦遞過一本用油紙包得整整齊齊的書來,笑道:“我家小姐說了,先生生前手寫的那本,她供在桌上的,這本是她閒暇時手抄的,還請四少奶奶不要嫌棄她的字寫得不好。”
  
  原來是林輕梅派人送書來了,夏瑞熙知道手抄本地珍貴,更何況那是人家父親的遺物,自然是寶物。

  哪裡還會挑肥揀瘦,忙謝過了,因想著林輕梅寄人籬下,手邊斷然不寬裕的,身邊的僕人日子也不好過,年節將近,特意讓純兒給了那僕婦五十個大錢的賞錢。又道:

  “你和林小姐說,請她閒暇時盡管過來和我作伴。”那僕婦千恩萬謝地去了。
  
  “四弟妹,你稍等,我有話要同你說。”身後傳來白氏的呼喚聲。只見一個婆子打著一盞燈籠照明,身後一個丫頭給白氏打著傘,另一個健壯的丫頭扶著她,正向著二人迅速而來。
  
  夏瑞熙停住腳,福了福:“三嫂,有什麼事?”
  
  白氏忙忙地趕過來,拉了夏瑞熙的手,瞧瞧歐青謹:“青謹,我有話同您媳婦兒說,你稍等會兒。”
  
  待歐青謹走開,白氏湊近夏瑞熙:“剛才那僕婦是林輕梅的人吧?”
  
  見夏瑞熙點頭,她神秘地笑了:“你小心些。這位林小姐,你還是不要與她結交的好。”
  
  “為什麼?”
  
  不想撇撇嘴:“為什麼?我不好在背後說人家,以後你就知道了。我這可是為了你好。”
  
  夏瑞熙笑笑:“謝三嫂好意,我心領了。”跺了跺腳:“這天可真冷,昨兒還是大晴天呢,現在瞧這雪,下得這麼大。”
  
  白氏還沒八卦完,又瞅瞅歐青謹,輕聲道:“還有,我提醒你啊,你小心你房裡那個碧痕。整一個小妖精,盡想著做姨娘上位呢,一天抽空就往夫人房裡跑。

雖然說,她是自小貼身服侍四少的,但始終……嗨!你脾氣也是真好,嘖嘖,要是我,今日早上受了那樣的閒氣,怎麼也得把那死丫頭的臉給打爛了,嘴撕爛了才能出這口惡氣。”
  
  夏瑞熙不敢和白氏多說,只怕她在這裡追著自己說了什麼話,轉眼就添油加醋地去和歐二夫人說,卻也不能得罪她,笑著反握住白氏的手:

  “三嫂,你真好。改日我請幾位嫂嫂過去耍子。”
  
  白氏還要再說,那邊歐青謹微帶些不耐煩地笑道:“三嫂,雪大路滑,你還是先回去吧,改日我再讓熙熙過來陪你說話。”
  
  白氏撇嘴:“不就是和你媳婦兒說幾句話麼?這麼捨不得。”又對夏瑞熙笑:“那我先走了啊。”
  
  “三嫂剛才和你說什麼呢?”歐青謹拉住夏瑞熙,“慢些,現在地面上剛上了薄冰,又鋪了層雪,正是最滑的時候。”
  
  夏瑞熙笑得沒心沒肺:“沒什麼,她說讓我小心林小姐和碧痕,又說他今早看見碧痕鬼鬼祟祟地去了上房見娘,娘當時就生了氣,問我到底是什麼事情。有沒有挨罵。”
  
  歐青謹皺起眉頭:“你怎麼和她說的?”
  
  夏瑞熙道:“什麼也沒說,就說謝謝她的關心。”
  
  “你不要相信她的話,林小姐這個人,你相處長了就知道了。至於碧痕,她不是那樣的人,肯定是碰巧去了上房,被她剛好看見,就來挑撥你。

你小心她些,三嫂會為了自己的目的講假話的。”
  
  林輕梅倒也罷了,但夏瑞熙已經認定就是碧痕搗的鬼,見歐青謹維護她,心裡不快,面上卻沒有露出來:“嗯,我都聽你的。說起來,碧痕有多大了?”
  
  歐青謹道:“我也不知道呢,大概有十六七歲了吧?我算算,她伺候我有好些年頭了,好像是有這麼大了。”
  
  夏瑞熙裝作無意地道:“年齡有些大了呢。”這個年齡,再過些日子,就該配小子了吧?
  
  歐青謹沉默片刻,扯開話題:“等過了年關,我們去你的溫泉莊子住幾日可好?”
  
  夏瑞熙樂了:“好啊。”怎麼不好?能離開這裡,去過幾天逍遙自在的小日子,如何不好?

  可是歐青謹對碧痕的態度有曖昧呀,她都提起這個頭了,他卻不跟著接下去,到底是怎麼想的,他總得表表態才是。

  但目前的情況確是不容許她繼續逼他,不過結婚三兩天而已,日子還長著呢。便打趣道:“咱們今晚回去早點睡,不要做其他事情了。”
  
  歐青謹一愣,隨即反應過來,作勢要去捏她的嘴,低聲說:“膽敢拿公公的話來調笑,你膽子大啊!”還沒捏住夏瑞熙,自己就忍不住輕笑起來:“爹可真是……”
  
  回門時,夏瑞蓓不過是略微出來晃了一圈,盡盡義務就告退了,夏老爺夫婦對歐青謹很是滿意,夏瑞昸也很喜歡這個二姐夫。

  夏老夫人更是喜歡歐青謹,覺得有這麼個孫女婿很驕傲,不過要是能像武子安那樣再當個一官半職的,那就更好了。
  
  夏老夫人到底是老了,居然不小心就把自己的想法說了出來,建議歐青謹去謀個一官半職的,光宗耀祖。歐青謹雖然面上恭謹,但夏瑞熙還是很明顯地看出他心裡不高興。
  
  夏瑞楠也獨自回了娘家,只為了關心自己的妹妹新婚生活愉快不愉快,順便是告訴夏瑞熙,武子安的事兒辦成了,等過了年,她就要和武子安帶著寶寶一起去東京任職了。

  夏瑞熙羨慕地說:“你從此以後就可以自己當家做主了,真好。”
  
  夏瑞楠明白她的意思,笑著安撫她:“你且忍耐些,其實,歐家的長輩,年齡都很大了。”
  
  晚飯時,夏老爺擔憂地說起京城那一帶自入了冬以後就沒有下過一片雪,日日大晴天,天天吹南風,水乾澤涸,小麥等冬季作物鐵定絕收,人畜飲水都成了困難,

竟然是六十年不遇的大旱。
  
  朝廷到處派人找水源,尋所謂的半仙高人做法求雪,不但是命令宮中貴人和朝中大臣沐浴焚香吃齋,又命百姓家家供奉香案,吃素,花了許多人力物力,卻仍不見天公賞臉。
  
  歐青謹憂慮地說:“如此說來,明年又不知有多少災民要流入西京,又有不知要餓死多少人。”
  
  夏瑞熙瞧著他那副憂國憂民的模樣,暗想:“他肯定也是很想有所建樹的吧?只是被家族拖累,不能入仕,心裡肯定很難過。

歐家因為地位特殊,為了避禍,並不敢讓兒子兒孫去做多大的官,多數情況下,都是取了個功名之後,便閒散在家,要做官,也是做點無足輕重的小官而已。”
  
  二人回去時,天色已晚,街邊的積雪推起老厚,街上結了厚厚一層硬冰。夏瑞熙瞧著,不只是街上結了冰,就連某人的臉上心上也仿佛是結了冰。

  誰能說他的人生是完美的呢,生在這樣的家庭,空有一身才華,卻要注定被埋沒,這才是他最大的悲劇吧。
  
  想起在回西京路上,他落寞地對她說的那句話──

  “人生在世,哪裡能事事遂意?自己再不喜歡做的事情,別人喜歡,你不也得熬著嗎?”
  
  夏瑞熙憐惜地握住他的手:“我們家的人日日教導瑞昸,讓他好好念書,希望他日後可以考取功名,光宗耀祖,飛黃騰達。其實我更希望他能快快活活,平平安安地渡過一生。

人成功的方式並不是只有做官一途,平凡人也有平凡人的成功。

我就覺得我爹雖然沒有做官,但他其實也算是成功了,最起碼他讓我們一家衣食無憂,還能救死扶傷,年份不好的時候,可以憑一己之力,設粥棚,讓很多人活下去。

還有那些名士,快活於山水之間,徜徉於詩詞之中,萬古流芳,又豈能是一枚官印就能比得上的?你覺得我說的對嗎?”
  
  歐青謹眼睛閃了閃,專注地看著夏瑞熙,低低一笑,摸了摸她的頭:

  “我明白你的意思。其實,上次在京城,貴妃娘娘就曾提出讓我在朝中任職,爹爹不曾問過我的意思,直接就拒絕了。”
  
  夏瑞熙嘆口氣:“你當時一定很難過吧?”
  
  歐青謹苦澀一笑:“不提它了。總歸就是這個樣子,其實我最恨人家說我生在歐家怎麼的好,怎麼的幸運,福兮禍所依禍兮福所倚。不知道什麼時候,我們家的富貴平安就要到頭了。”
  
  夏瑞熙聞言大驚:“為何如此說?是因為京裡那一位嗎?出了什麼事了?”

   歐青謹皺起眉頭,摀住她的嘴,低聲道:“小聲兒些。”
  
  夏瑞熙越發肯定了她的猜想,想想也是,諸皇子那般大了,也不過寥寥幾個位列親王之尊罷了,貴妃娘娘一個剛滿月的嬰兒就被封作親王,雖然是無上的榮耀,卻是埋著巨大的禍端。

  雖然歐家不是貴妃娘娘的直系親屬,但誰都知道貴妃娘娘是靠著什麼上位的,在那個嬰兒未長大,掌權以前,如果今上一翹腳,不只是貴妃娘娘要倒霉,連帶著歐家也要倒大霉,

說不定夏家也逃不過去。
  
  想到種種可怕的可能,夏瑞熙害怕地抱緊歐青謹:“沒有錢,沒有僕人都不要緊,我只要大家都平平安安地就行。”

  她能吃苦,也能工作,相信能靠著自己的雙手活下去,不會成為任何人的累贅。
  
  歐青謹低嘆著氣摸著她的頭:“不要怕,還沒到那個地步。你簡直不像個十六歲,養在深閨,未經世事的女子。這般的聰明狡猾,倒是可惜了。”
  
  夏瑞熙抬起頭,睜大眼睛:“可惜什麼?我怎麼狡猾了?我是最老實的。”
  
  歐青謹笑笑,扯扯她的耳朵:“我是替你可惜,若是個男子,你必然是你們家中最有出息的一個,什麼光宗耀祖,飛黃騰達的,不在話下。至於老實不老實麼,你自己知道。”
作者: foguin    時間: 2011-5-9 08:34 PM

第三部:成長 第三十九章 第一次賭氣
  
  “我就是老實的。”
  
  “只要本質是很好的,良心不壞,人還是聰明狡猾些的好,你現在這樣,我就很喜歡。”
  
  夏瑞熙聽了這話,便明白,她的小心思到底沒有逃過他的眼睛,想想也是,人家原本不就是有神童之稱嗎?

  他從小就在那樣複雜地大家庭中長大,心眼只會比她多的,斷然沒有比她笨的道理。
  
  只是他能體會到她的一片好意,投之以桃報之以李罷了。想著又有些生氣,他這樣說她,是在點醒她,提醒她不要瞞著他耍小聰明嗎?
  
  夏瑞熙撅嘴道:“我狡猾,你難道又是好人了?”他以為他不明白,他作勢罵人,要清查院子裡的嚇人,不都是做給她看的麼?哪裡是真的要動手?她都能想明白的道理,他會不明白?

  把她當一般的純情少女打整呢,以為他隨便晃晃,她就當真了?大家互相給個面子罷了。
  
  歐青謹笑笑:“是,咱們都不是好人。”
  
  夏瑞熙覺得他是在敷衍她,又想到二人那脆弱、幾乎沒有任何基礎的夫妻感情,還有不可預知的未來,心裡一陣委屈,有些惱怒地道:“難道你以為我都是裝的?不是真心的?”

  她這幾日,可以說是使盡渾身解數去討好他的家人,討好他,雖然根本原因是為了她自己想過好日子,希望能得到他的真心和愛,可她卻也是付出了真心的。

  要不然,方法多得是,她何必如此耐心細緻地對待他?
  
  歐青謹見她突然變了臉,也不高興起來:“我什麼時候那樣說了?莫非你也認為我都是裝的?不是真心的?”
  
  夏瑞熙見他有了臉色,更是生氣:“我懶得和你說。”

  這個世界是男人的世界,他永遠都不會理解她心中的那些忐忑不安和小心翼翼,也不會理解她在午夜夢迴之時突如其來的強烈的孤獨感和空虛感,還有對未來生活的恐懼感。
  
  歐青謹低聲道:“莫名其妙。”把頭轉向了一邊,他覺得他什麼都沒說,不過就是說了一句實話而已,夏瑞熙為什麼就要生他氣,發他的脾氣?
  
  夏瑞熙聞言,忍不住就想追著他問誰莫名其妙,她怎麼就莫名其妙了?到底還是忍了下來,不發一言地靠到車廂的另外一邊,不理睬他。

  掀起車簾,看著窗外街邊的殘雪,她覺得一陣冷似一陣,孤獨蕭索無比。
  
  在兩個被指定、固定的人當中,愛情發生的機率很低,婚姻生活合拍的機率更是低,她卻要一來就同時完成這兩個艱巨的任務。

  她很是懷疑自己到底有沒有這個能力和魅力,歐青謹雖然這幾天看上去對她不錯,也還感興趣,看起來前途是光明一片,但夏瑞熙很清楚,他和她其實就算是一對毫不了解的陌生人,

現在的友好不過是初始的新奇和對配偶的義務,還有對新生活的美好憧憬而已,他內心是怎樣想的,她一無所知,今後他會如何,會不會真心的愛上她,她更是沒有絲毫的把握。
  
  要叫她像這個時代的多數婦女那樣忍氣吞聲地事事依從丈夫,討好丈夫,甚至為丈夫管理妾室,教養妾室生的兒女,任勞任怨,夏瑞熙自問是做不到的;

可要是叫她和妾室爭風吃醋,甚至出手害人,她不想,也不屑於那樣做,她有她的驕傲和她的堅持。
  
  也許是冷風突然灌進溫暖的車廂中,歐青謹打了一個噴嚏,夏瑞熙輕輕嘆了一口氣,放下車簾,縮進了角落。
  
  聽見夏瑞熙嘆氣,歐青謹偷眼看去,借著車外掛的燈籠透出的光,只見夏瑞熙小小的身軀縮在寬大的皮毛披風裡,手腳都掩得嚴嚴實實的,只露出一個小巧玲瓏的腦袋來,下巴兒尖尖的,

額頭、臉頰、鼻子的線條顯得柔潤動人。她一雙漂亮的眼睛睜得大大的,看著車廂壁不知道在想些什麼,表情看上去既委屈又可憐,孤獨而無助。
  
  歐青謹的心頭“突”地一跳,一種從未有過的情緒感染了他,有點酸,有點軟,又帶著些微微的欣喜和憐憫。

  算了,嬌養的女兒出嫁後做了人家的兒媳。剛離開家,離開父母難免脾氣會有些怪,有些大的。他想哄哄她,又覺得有點沒面子,想不理她,他又覺得心裡難受。
  
  想來想去,他決定採用折中的方式,慢慢地向夏瑞熙靠攏,假裝無意地碰了碰夏瑞熙的身體,夏瑞熙沒反應。他不甘心地悄悄伸手往她的披風裡探,想要找到夏瑞熙的手。
  
  摸來摸去沒有摸到夏瑞熙的手,反而摸上了大腿。夏瑞熙仿佛觸了電,一開始他碰她的時候她並不在意,她以為是他無意識之間的舉動,所以也就無動於衷。
  
  歐青謹也發現自己摸錯了地方,但他顯然無意糾正這個錯誤,因為摸到那又軟又暖,不同於他堅實有力的大腿的地方,聞到夏瑞熙身上傳來的陣陣暖香,

他身上的某個地方又開始蠢蠢欲動。所以他一本正經,卻又堅持不懈或輕或重地挑逗著夏瑞熙。
  
  夏瑞熙很快明白了他變相討好之意,不輕不重地拍了一下他的手:“幹麼呢?往哪裡摸?”
  
  歐青謹假裝驚異地道:“咦,怎麼了?我摸我自己都不行嗎?原來是我摸錯了?那你摸來還了?”手更加肆無忌憚地到處亂摸。
  
  夏瑞熙忙按住他的手,白了他一眼:“裝什麼糊塗!不要臉。”
  
  歐青謹看著她的手,低咳一聲:“這回可是你摸我了,咱們兩清了。”說著反手抓住了她的手把她往他懷裡拉。
  
  夏瑞熙忍不住想笑,又拼命板著臉:“幹麼呢?誰摸你了?誰稀罕摸你。”
  
  歐青謹已經把臉埋入她的頸窩,咬著她的耳垂低聲說:“真的不稀罕?那昨晚是誰摸我來著?莫非是爹爹養的小貓,怪脾氣,小心眼的貓。”
  
  夏瑞熙身子一陣酥軟,卻不肯認輸,半推半就:“就不稀罕。”
  
  “那我稀罕,可以了吧?小氣……”他不由分說,吻上了她的唇。
  
  馬車猛地停下來,二人狼狽的撞在一起,歐青謹的牙齒撞上了夏瑞熙的唇,夏瑞熙一聲痛呼,摀住嘴眼淚往外冒,低聲責怪:“都怪你。”
  
  歐青謹低笑著吹吹她的痛處,探頭出去罵:“怎麼趕車的?”突然看見街邊望著他笑的人,驚喜地說:“唉,是你?”隨即跳下了馬車。



第四卷:小日子

不是東風壓倒西風,就是西風壓倒東風,夏瑞熙不想做東風,也不想做西風,她只想壓倒對方。

第四卷:小日子 第一章 夜不歸宿


  夏瑞熙聽見歐青謹和那人語速飛快地說了一長串話,又是**又是叫的,興奮得很。不由有些好奇,到底是什麼人讓他如此高興?

  她把車簾掀開一條縫往外瞧,竟然是木斐立在街邊,仍然是那一件灰白單薄的長衫,仍然是那一副懶洋洋的模樣,見夏瑞熙瞧來,他微微一笑:“恭喜二位了。”
  
  夏瑞熙朝他點點頭,有些悵然地縮回去,靜靜等待歐青謹。

  曾經她以為她找到了老鄉,找到了那個有共同語言,共同世界觀,價值觀,人生觀的人,以為她能和他一樣地自由自在,可是他卻讓她失望了。

  別人說了幾句閒話,他就連多和她說兩句話都不敢了。不過半年時間過去,物是人非,他仍然自由自在,她卻已為人妻,被束縛了手腳。
  
  不多時,歐青謹掀開車簾跳上車來,遞給夏瑞熙一個盒子:

  “熙熙,木斐給咱們的賀禮。他因為有事耽擱了,沒趕上喝咱們的喜酒,今日才趕回來,就去了家中,卻又聽說咱們回門,特意來這裡等咱們的,到現在連飯也沒有吃呢。”
  
  聞著歐青謹身上熟悉的味道,夏瑞熙很快收起了那小小的悵然,這才是那個要和她共度一生的人。她把盒子放好,淡淡一笑:“你可是要與他出去飲酒?”
  
  歐青謹被她瞧破了心思,訕笑道:“人家大老遠地跑來祝賀咱們,我怎麼也得請人家吃飯不是?”
  
  夏瑞熙道:“我知道,可是現在已經晚了,馬上就要宵禁,酒樓恐怕也打烊了呢。”
  
  “還不如請他和咱們一起回去,我讓人給你們收拾一間屋子,做些好菜,你二人八九夜談,想說到什麼時候都可以。”
  
  歐青謹搖頭:“不好,爹爹不喜歡。你就別擔心了,我先送你回去,我再去尋他,我們自有去處。”
  
  “那不要太晚了,宵禁……”夏瑞熙還未說完就被歐青謹打斷:“你放心,我是去他的住處,不會去其他地方。他那裡清靜,若是太晚,我就不回來了。不過我盡量趕回來。”
  
  夏瑞熙聽這口氣,今晚他大概是不會回家了。算算時間,都這個時候了才去,喝了酒,說一回話,百分百就要宵禁,他肯定不會回來,什麼盡量趕回來是騙她的。

  她心裡便有些不高興,哪裡有新婚期間就跑出去和朋友喝酒,丟下妻子獨守空房的?歐家人會怎麼看她?
  
  但歐青謹和木斐的感情非同一般,而且瞧他的模樣,是早就鐵了心,打定了主意的。

  她自知不能阻擋他,也阻攔不了他,只能道:“那明日要去祭祖,掃墓,我還要下廚,你可不要誤事。”生恐歐青謹以為她是在管他,又補充道:“我是怕你喝酒誤事,爹娘會生氣。”
  
  歐青謹瞧她一眼:“你放心,我斷然不會誤事的。”
  
  夏瑞熙沉默著不說話,前世她見過太多男人說這樣的話,但往往都是喝起酒來,一喝高興了,往死裡喝的都有,哪裡有多少記得正事的?她並不了解歐青謹的秉性,誰知道他會不會誤事?

  算了,等他真的誤事了再說吧。
  
  歐青謹知道她不高興,但並不打算讓步。在他看來,女人哪裡會懂得男人之間那種過命的情誼?

  而且他認為,女人該寵的時候寵,不該寵的時候堅決不能寵,白氏之所以現在這樣跋扈,就是因為他三哥前些年總讓著她,沒有好好管教的緣故。

  他的妻子絕對不能成為那樣的人,就算不是善解人意,也應該是乖巧懂事的。至於什麼時候該寵,什麼時候不該寵,自然要由他的喜好來決定。
  
  婚姻生活中,不是東風壓倒西風,就是西風壓倒東風,不管是感情再好的夫妻,一旦成婚,總想著自己做主,對方聽自己的。

  這時候必然有人不服氣,那就要爆發戰爭了,這種戰爭有可能是激烈的,動刀動槍,也有可能是暗潮洶湧的,彼此鬥心眼,比心狠,往往要經過一番較量之後,

決出了家中佔主導地位的那一個,才會讓彼此的婚姻生活逐步漸入正軌。新婚不過三日,夏瑞熙和歐青謹已經開始了這場不見硝煙的戰爭。
  
  卻說二人各打著各的小算盤回了家,先見過歐二老爺夫婦,大致說了一下情況。夏瑞熙還想再坐一會兒,妄想等到宵禁以後,拖得歐青謹出不了門。歐青謹卻坐不住,催著她回了錦繡園。

  夏瑞熙前腳剛進錦繡園,歐青謹後腳就興沖沖地命人準備馬匹,他要出門。
  
  碧痕忙追上去問:“少爺,給您留門麼?奴婢好去和看門的老越說。”這是問歐青謹今晚回不回來,她好去收買看門的老越,以免驚動歐二老爺夫婦。
  
  歐青謹瞧了夏瑞熙一眼,輕聲道:“不必。和以前一樣。”
  
  知道四少今晚不回家,碧痕偷眼瞧瞧夏瑞熙,心裡莫名地歡愉起來。
  
  夏瑞熙裝作沒聽見歐青謹和碧痕說什麼,若無其事地吩咐下人安置她休息,胸中的怒火其實已經熊熊燃燒起來。她這個正經的主母還未問歐青謹呢,碧痕一個小丫頭居然就越俎代庖?

  “不必?和以前一樣?”哼,還挺有默契的啊?看來歐青謹同樣的事情以前是常幹的。難怪白氏總是提醒她,歐青謹脾氣不是很好,家裡其他人並不敢怎麼招惹他。

  他這貴公子,從小過的都是錦衣玉食,萬人吹捧的生活,同情心是真的有,但那表面上的恭順溫柔也許都是裝出來的,骨子裡卻是驕傲倔強的。
  
  夏瑞熙進了屋,狠狠地將木斐送的小木盒扔在桌上,純兒和良兒是坐在後面一張車上的,並不知道歐青謹要出去會木斐的事情,驚聞歐青謹竟然不回家,對視一眼,忙追進去:

  “小姐,你和姑爺吵架了?天色已晚,他不安歇,還要去哪裡?”其實她們最擔心的是,新婚三日,歐青謹便拋下了夏瑞熙出門,這要讓人說閒話的。
  
  夏瑞熙不吭氣,聽見碧痕在外面和歐青謹有問有答的,咬著牙抱起歐青謹的一件披風推開門走出去,正好看見碧痕在給歐青謹換靴子,癡迷地望著歐青謹笑,笑得嬌不勝羞,

宛如一朵開繁了即將要謝的狗屎花(當然,這是在夏瑞熙看來)。
  
  夏瑞熙瞧著碧痕那模樣就來氣,咬著牙笑瞇瞇地走上前去,不動聲色地擠開碧痕,給歐青謹披上披風,理理衣領:

  “夜裡風涼,穿厚實些,多帶兩個人,莫要多喝酒,要顧惜自家身體,替我向木大哥道謝。還有,別忘了你先前對我說的話哦。”
  
  歐青謹見她笑得甜,以為她想通了,高興地捏捏她的臉蛋:“好,你放心,都聽你的。”
  
  夏瑞熙越發笑得甜,抱住他的胳膊:“要去就早去,不要太晚。騎馬小心些,路滑。”又依戀地悄聲說:“我真嫉妒木大哥呢,你都拋下我去陪他喝酒。”

  見碧痕豎起耳朵聽,她越發小聲,故意讓讓碧痕聽不見。
  
  見她的小女兒情態,歐青謹高興地大笑起來,摸摸她的頭:“不過一次而已,快去歇著,明日要做的事情多的很,怕累著你。”
  
  夏瑞熙笑道:“可是,你不在,我怕沒人給我把關,做出來的飯菜不合你爹娘的口味怎麼辦?”
  
  歐青謹道:“我一定趕回來的。進去吧,我走了。”瀟灑地把披風一揮,拿起馬鞭就走。
  
  夏瑞熙見碧痕還站在那裡發呆,純兒和良兒則忙著安置,便道:“碧痕,你來服侍我洗漱,莫要事事都要我喊著才動。”
  
  碧痕看了她一眼,垂下眼簾;

  “少奶奶四少爺是去哪裡了?今晚不回來了嗎?夫人曾交代過,若是四少夜裡出門,便要去給她說一聲兒,若是太晚了就不許去的,要不要派人去稟報一下?否則只怕夫人會怪罪下來。”
  
  你先前幹什麼去了?這會兒來鼓勵我去告狀?

  夏瑞熙不聽碧痕的勸,就是不聽歐二夫人的話,就是不孝敬婆婆;夏瑞熙聽了她的話,就要得罪四少,還要被全家人嘲笑,新婚三天就被丈夫撇下,管不住人,還要去向婆婆告狀。

  這丫頭不安好心吶,夏瑞熙瞪了碧痕足足有一分鐘,才冷冷地道:“碧痕,你是丫頭,什麼該問,什麼不該問,什麼該做,什麼不該做,用不著我來一一教你吧?”
  
  碧痕躬身道:“奴婢只是按夫人的吩咐做事,有什麼不妥的地方,還請四少奶奶指教。”

  並非是碧痕膽子突然變大了,敢這樣頂撞夏瑞熙,抬出歐二夫人來壓夏瑞熙,而是有人告訴她,這位新少奶奶脾氣很暴躁,只要一激就會暴跳如雷,動手打人。

  而四少,恰好最恨這樣的人。
  
  夏瑞熙冷笑一聲,是不是看她這幾日都沒罵過人,對誰都客客氣氣的,以為她好欺負啊?還是根本就是故意來激她收拾人的?

  人家找上門來,想不管都不行,她就算是忍得下這口氣,也丟不起這個人。她要是再不做點什麼,不等別人來嘲笑她,她自己就先窩囊死了。
作者: foguin    時間: 2011-5-9 08:38 PM

第四卷:小日子 第二章 言而無信
  
  夏瑞熙不和碧痕多說,而是讓人把院子裡當值的其他人都喚來站好聽訓。

  “既然我嫁給了四少,今後便要當好他的賢內助,不能再讓老爺和夫人操心。

你們都是這屋裡的,要是什麼地方做錯了,我沒管教好,傳到夫人耳中,自然是要怪我管教無方,連帶著四少臉上也無光,可你們也討不了好去。

所以你們不知道的,做錯了的,我便都要給你們指出來,這是為了大傢伙兒好。你們看看是不是這個理呢?”
  
  其他人莫名其妙,不知道怎麼回事,但也知道是新奶奶想立威的意思。

  雖然不明白她為何會挑在剛回門這個時候,一大晚上了才動手,但反正不干他們的事,而且夏瑞熙說得也在理,都答了“是。”
  
  夏瑞熙望著碧痕微微一笑,笑得碧痕心裡直打鼓。

  從夏瑞熙喊人進來開始,她就覺得事情仿佛是朝著她預料之外的方向發展,根本不像她先前所想的那樣,會單純地動手打她教訓她,或是罵她。
  
  夏瑞熙很快收回目光,提高聲音:

  “家裡有些規矩,我還不太清楚,可大家知道的,就應該提點我一聲,這不是為了別的,而是我做錯了事,老爺和夫人怪責下來,也會怨諸位沒有提醒我。

我是個心軟的,見不得別人為了我的錯受罰。可如今就有人不情事,不理解我的好心。”她說的話卻是實情,主子犯了錯,下人跟著吃苦受罪的不在少數。
  
  是誰這樣不懂事?原來為了四少那犟拐子脾氣,大傢伙兒沒少受罰,這些年四少長大了,比從前體恤下情多了,大家才有點好日子過。是誰這樣沒眼色,要招惹這個風頭正健的少奶奶?

  眾人面面相覷,卻也有那聰明人隱隱猜到是和碧痕有關。
  
  有人輕聲問:“敢問四少奶奶,您脾氣這樣好,這般肯為奴才們著想,是誰這般不識好歹?”

  雖然是新奶奶,但他們沒少得夏瑞熙的好處,而且夏瑞熙得到老太爺,老爺夫人、四少的喜歡,大家都是看在眼裡的。
  
  碧痕頂齊天也不過就是個姨娘罷了,還是聽正經少奶奶的是正途。
  
  夏瑞熙要的就是這一問,笑笑:“也沒什麼大不了的,我只是有感而發,剛才四少要出門,大家都看見了的。碧痕當時沒有勸阻四少,反而要去幫四少讓看門的老趙留門。

等我送走四少,才來和我說夫人不許四少夜間出門,讓我去和夫人說,攔住四少,大伙兒瞧瞧,這是什麼道理?”
  
  碧痕忙辯白道:

  “少奶奶,您誤會了,奴婢不是這個意思。奴婢們是勸不住四少的,以前是因為少奶奶還沒來,所以夫人直接交待奴婢,現在您來了,奴婢自然要把這話和您說,請您定奪該報不該報。

您要是覺得不該報,就不必了。”她這話推得惡毒,夏瑞熙若是不去和歐二夫人說,便是不聽長輩的話,若是去說了,便是背著歐青謹告狀,總之都要得罪一個人。
  
  夏瑞熙怒喝一聲:“跪下!還敢插嘴?你學的規矩呢?到了現在還敢這般無禮,巧言令色!主子需要你來指揮著做事?給我掌嘴,教教她什麼是規矩!”
  
  不等別人開口,夏瑞熙陪嫁來的馬有家的和周春家的兩個媳婦子就要上前抽碧痕的耳刮子。

  夏瑞熙偏攔住二人,指指旁邊站著的一個管事,眾人都喚巧娘子的,“你來辦這事。”她可不要自己的人衝鋒陷陣,免得一會兒又說打輕了,打重了的。
  
  巧娘子為難地看著自己的手,瞧瞧碧痕那粉嫩粉嫩的臉頰,又見夏瑞熙那雙眼睛威嚴地盯著她,顯見是不可能推脫掉的,只得問:“四少奶奶,打多少下?”
  
  夏瑞熙道:“頂撞主子,目無尊長,論理該打多少下?”
  
  巧娘子道:“掌嘴二十下。”
  
  夏瑞熙道:“我是個心軟的,她又是初次犯錯,可家規是不能廢的,就打她十下好了。”
  
  巧娘子上前道:“碧痕姑娘,得罪了。”輕輕兒往碧痕臉上摸了一下,夏瑞熙輕咳一聲,“巧娘子,你輕點兒,碧痕受不住。”

  嚇得她一哆嗦,知道這主不好蒙騙。咬緊了牙,使了八分力,左右開弓打得碧痕暈頭轉向,羞辱萬分。
  
  夏瑞熙見差不多了,放下茶碗:“夠了。”巧娘子停手,一推碧痕:“還不去向四少奶奶謝恩?”
  
  碧痕摀著火辣辣的臉,委委屈屈地給夏瑞熙磕頭謝恩。
  
  夏瑞熙淡淡地道:“我知道你不服氣,現在我就告訴你,你什麼地方做錯了。

你聽好了,夫人說四少夜間出門要和她說一聲,我先前是不知道,你卻是知道的,四少要走,你為何當時不告訴我,阻攔四少,反而要去幫他尋老趙留門?這是不忠!

等四少走了,你才一告訴我,又讓我去稟告夫人,這是不義!我說錯你沒有?等我問了,你又推諉責任,有你這樣的丫頭嗎?”

  想往上爬的不止你碧痕一個,相信這話很快就會通過別人傳到歐二夫人和歐青謹的耳朵裡,任誰都會認為碧痕是兩面三刀的。
  
  碧痕見夏瑞熙提高聲音,嚷嚷得屋裡屋外都聽得見,也明白了她是故意要嚷嚷得全家都知道,反正她打也是挨了的,不如拼了,讓大家都知道這新奶奶趁著四少不在,

欺負收拾她這個四少的貼身大丫鬟。便拼命磕頭,哭叫起來:“請四少奶奶饒命,奴婢先前想事不週,做錯了事情,還請四少奶奶饒命。”

  那聲音要多淒慘就有多淒慘,不知道的人,還以為夏瑞熙真把她怎麼了。
  
  夏瑞熙皺眉道:“我又沒怎麼你,不過說你兩句而已,就算是不得不按家法懲罰你,也是減半,還讓巧娘子輕點兒。

這大年節下的,你哭什麼?嚎什麼?多晦氣呀!難道我說你兩句都不成麼?我要不管管你,只怕你驚擾老太爺、老爺、夫人就成大罪過了。”

  因巧娘子有些護著碧痕,不好使,便指指旁邊一個負責飲食的媳婦子,名喚酸角兒的,“你來說說,像這樣的,該怎麼處理?”
  
  這酸角兒卻是個精怪的,一聽便笑起來,回答得也精妙:

  “回四少奶奶的話,年前三少奶奶房裡有個丫頭,名喚緋兒的,她話多,心思不正,又目無尊長,攛掇著三少和三少奶奶不和,後來被夫人知道了,是亂棍打死了的。

老太爺最恨的就是年節下時,有人莫名其妙地這般鬧,就是晦氣。”
  
  碧痕聞言,恨恨瞪了酸角兒一眼,這些人,平時對著她碧痕姑娘長,碧痕姑娘短的,這會兒卻說這樣的話。

  酸角兒卻是無動於衷,她反正說的是緋兒,又沒說碧痕,這事可大可小,就看夏瑞熙怎麼想的。
  
  夏瑞熙打了個呵欠:“呀,碧痕這行為,說起來,仿佛是和這緋兒有那麼一點像呢。”說著就看著碧痕不說話。
  
  碧痕嚇了一跳,新奶奶的心可歹毒呢,竟然就要置她於死地。正想著要看樣脫罪,誰知夏瑞熙呵呵又笑了:“你們覺得像不像?”
  
  像不像?還不是你新奶奶的一句話。反正幾個少奶奶手裡都出過人命,碧痕你就自求多福吧。其他人不敢吭氣,夏瑞熙的腦子也在飛速運轉。

  無論如何,為了給歐青謹留下個好印象,碧痕現在都是不能死的,不管碧痕的下場如何,都只能由其他人來說出那句話,而不能從她嘴裡說出來,最好就是由歐青謹來說。
  
  現在碧痕已經被她當眾懲罰了,失了面子,但這還不夠,她該給碧痕定個什麼罪,才能既體現了她的威嚴,又徹底滅了這丫頭的威風呢?
  
  夏瑞熙想了多久,碧痕就害怕了多久,她現在開始後悔先前沒有攔下歐青謹了,她相信只要歐青謹在家,就定然會護著她。
  
  純兒上場了:“小姐,依奴婢看,碧痕這是糊塗了,她是奴婢,本就沒什麼見識,人也笨,所以才會做下這種事情。

要真的把這據實報上去,只怕她……唉,小姐新婚,又是年節下的,您向來寬厚仁慈,就饒了她這一次吧?”
  
  夏瑞熙假模假樣地雙手合十道了聲“阿彌陀佛!”看著諸人道:“上天有好生之德,咱們家是行善積德的人家,我心軟,自然是不想讓她像緋兒那樣的。

可是她到底是犯了錯,不懲罰今後難以服眾。還有夫人那裡,只怕還要責怪我沒有攔下四少呢。我要這會兒去向她稟告四少出門的事,又怕夫人已經睡了,驚擾了夫人,卻是不孝了。

算了,今日已晚,我就不去了,明日我自去向夫人負荊請罪。”

  她肯定不會去告歐青謹的狀,卻也不想讓人說她不聽婆婆的話,不把婆婆放在眼裡。至于碧痕,肯定要罰,要重重的罰,還要讓人勸著她罰。
  
  酸角兒等人一看就心知肚明,都對著夏瑞熙說了一通好話,誇她賢惠孝順,想得週到,又罵碧痕不知好歹。

  夏瑞熙一言不發,俱都笑著聽了,最後還是巧娘子建議,碧痕目無尊長,心思不正,頂撞四少奶奶,不知悔改,犯下大錯,堅決不能饒,就該稟告了夫人,按家規懲處。
  
  夏瑞熙聽到這裡,覺得這巧娘到底是做了管事的人,懂事,便笑著看向碧痕。
  
  碧痕已經嚇得不輕,良兒悄悄道:“你還不求饒麼?”她方才如夢初醒,說自己錯了,求夏瑞熙饒了她。
  
  夏瑞熙嘆口氣:

  “算了,我看碧痕長年服待四少,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她雖然犯了錯,卻也不是故意的,可她到底是犯了錯,先前已經打過了,現在就再降等級,做這院子裡的灑掃活兒吧。

夫人那裡,便不要再去打擾她老人家了。”她輕輕一句話,就把碧痕從一等大丫頭的位置給降到了沒有任何身份地位的粗使丫頭,任何人都可以指揮打罵。
  
  有人把碧痕勸了下去,碧痕伏在屋裡哭得死去活來,巧娘去看她,道:

  “碧痕,不是我說你,你也太大膽了些。少奶奶對你算是手下留情了,你也休得怨我,咱們做奴才的,小命都是捏在人家手裡的,我有家有兒女,卻是不敢得罪主子的。”
  
  卻說正屋這裡,待眾人散去,良兒咬著牙說:“小姐,您幹麼鬧這麼一場,就輕饒了那個小娼婦?依著奴婢,不把她屁股打開花也要把她趕出去。還讓她日日晨這院子裡晃悠?”
  
  夏瑞熙道:“你懂什麼?我要真傻了才會把她趕出去或是打死她。”她要的是歐青謹的心和人,心急吃不了熱豆腐。
  
  待夏瑞熙睡了,良兒追著純兒問:“純兒姐姐,小姐到底什麼意思?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她難道不明白嗎?”
  
  純兒停下手中的活計,笑道:“這叫徐徐圖之。你就等著看吧。”
  
  第二日一大早,夏瑞熙便起身梳洗打扮,準備下廚做她到了婆家的第一頓飯。果然不出她所料,歐青謹的身影一直都沒有出現,他言而無信了。
  
  夏瑞熙也不等他,仍然留良兒看屋,自帶了純兒去廚房。剛出了房門,就看見碧痕在院子裡掃雪除冰,幾個其他院子裡的僕婦在門口嘰嘰喳喳地笑,碧痕臉漲得通紅,難堪到了極點。

  她這樣的丫頭,看重顏面,平時也沒什麼人敢得罪,如今任何人都知道,她被新奶奶給治了,大大地失了體面,比夏瑞熙打罵她還要讓她難受些。
  
  夏瑞熙向純兒使了個眼色,純兒過去和那些僕婦打招呼:“幾位有事嗎?”
  
  僕婦們笑嘻嘻地給夏瑞熙請了安,都道沒事,一哄而散。
  
  夏瑞熙根據歐家二老的口味特點,下廚去做了自己最拿手的幾個菜,一直到裝好盤,歐青謹仍然沒有回來。眼見時候不早,不能再等了,便命人提著食盒往上房走去。
  
  歐二夫人老早就起了床,專等著夏瑞熙來。歐青謹昨晚前腳剛出門,她後腳就已經得到了消息,再到後來錦繡園召集下人訓話,歐青謹徹夜不歸,現在還未曾歸家,她統統知道。

  其實她要想不知道都難,夏瑞熙把動靜鬧騰得那麼大,就是想要她知道。



第四卷:小日子 第三章 婆媳

  夏瑞熙進了屋子,一點委屈的模樣都沒有,言笑晏晏,禮數週到,親手取出她精心製作的幾個菜餚放到桌上,請公婆用飯。
  
  歐二老爺指著那碗由核桃仁、粳米、冰糖精心熬製成的粥問到:“這是什麼粥?”
  
  夏瑞熙笑道:“潤肺補腎粥,核桃仁入粥可補養氣血、潤燥化痰、溫肺定喘、潤腸,最適合老人食用。”
  
  歐二老爺嘗了一口,正是他最愛的甜味,先就覺得好吃,又聽說有這些功效,笑道:“你費心了。”
  
  夏瑞熙舀了半碗白果燉母雞湯遞給歐二夫人:“娘,您嘗嘗這個,斂氣平喘是最好的。”
  
  歐二夫人平時就有些喘咳的毛病,聞言瞧了夏瑞熙一眼:“你倒是個有心的。”
  
  說實話,夏瑞熙做的東西味道只是一般而已,自然不能和家中那些大廚相比,可貴在一片誠心。所以歐家二老也記她的情,歐二夫人指著另一碗枸杞燉鯽魚:“這也是滋補的吧?”
  
  夏瑞輕輕答了一聲:“是。”
  
  歐二老爺笑道:“這又是給青謹做的?你倒是充分發揮了家學。”
  
  夏瑞熙笑著不說話,等於默認。歐二夫人這才道:“他到哪裡去了?怎麼這時候還不見他?”
  
  夏瑞熙乾脆認錯了:“爹,娘,兒媳有錯。”
  
  歐二夫人故作驚訝:“你有何錯。”
  
  夏瑞熙便把昨日的事情說了一遍,最後道:“兒媳後來聽碧痕說起這事的時候,已是晚了,想來向娘稟報一聲,又恐驚擾了娘。所以便不曾來,都是兒媳的錯。”
  
  歐二夫人淡淡一笑:“沒多大的事。他如今成了親,成家立業的人,我便不會再像從前那樣管他。只是他也忒不像話,怎麼能丟下你去和他那些狐朋狗友喝酒呢?”

  邊說邊看夏瑞熙的表情。
  
  夏瑞熙正色道:“回娘的話,那不是別人,是木公子。他雖然出身一般,卻人品端正,乃是青謹的至交好友,他千里迢迢從那麼遠的地方趕回來祝賀我們,是該請他吃飯,盡地主之誼的。

若真的是狐朋狗友,兒媳一定要規勸青謹,攔著不讓他去。”
  
  “你就不怕他生氣?不聽你的麼?”
  
  夏瑞熙羞澀一笑:“他知道我是為他好,生氣也只是生那一會兒罷了,他要是不聽,不是還有爹和娘麼。”

  不管是明事理或是不明事理的公婆,喜歡的都是平時順著兒子,心疼兒子,關鍵時刻又能規勸兒子,又事事都把公婆供得高高的兒媳。
  
  歐二夫人眼裡閃過一絲笑意,又道:

  “如此說來,碧痕那丫頭,卻是有些不老實,心思不正。我原來還想著,她人品不錯,自小貼身伺候青謹,也不好再配哪個小子,等過幾年便讓她給你做個幫手也是好的。”
  
  夏瑞熙再明白不過這個幫手的意思是什麼了,什麼幫手,不就是妾和通房麼?她心裡又急又怒,猶如貓爪火燎一般,臉上仍然是保持著得體的微笑,靜靜聽歐二夫人說話。

  和公婆講不許自己的老公娶小妾,吵鬧半天只會起反作用,得和真正起作用的那個人講去。
  
  歐二老爺打斷歐二夫人的話:“大清早的,他們剛成親三四日,你說這些有的沒的做什麼?到時候再說!既然不老實,心思不正,便打發了出去,難道只有一個碧痕嗎?”
  
  歐二夫人慢吞吞地說:“我的意思是,太心軟了些。”她不過就是想試探一下夏瑞熙到底有沒有容人的肚量罷了。
  
  夏瑞熙不知道她到底想說什麼,目的是什麼,但總歸不會逃開希望兒子多娶老婆,多生養,開枝散葉罷了。她打定了主意,仍然以不變應萬變,委委屈屈地強笑道:

  “兒媳先前是很生氣的,可是想到她服侍了青謹這麼些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還是等青謹回來再說吧,我想,我要是冒然處置了,就怕他有什麼想法。”
  
  歐二夫人點點頭:“我知道了。你考慮得很週到,但該下狠手的時候也得下。就先這樣吧,若是再有什麼,你來和我說。”
  
  夏瑞熙笑得像朵花兒似的,謝過歐二夫人人:“娘這般疼愛兒媳,兒媳心中就安穩了。”
  
  歐二夫人笑道:“怎麼?聽你這話,先前心中不安穩?”
  
  夏瑞熙微微一笑:“兒媳愚鈍,總擔心做不好事情,不得公婆、夫君的喜歡,每日裡總是惶恐不安,生恐有行差踏錯。現在見公婆都是寬宏大量,體貼兒女的老人,心裡自然安穩。”
  
  歐二夫人哈哈一笑:“你這張嘴呀。”
  
  歐二老爺用完飯,還不見歐青謹的影子,便怒道:“這個孽障還未回來麼?這都什麼時候了?太不像話了,他要再不來,我打斷他的腿。”
  
  他說得起勁,夏瑞熙卻知道,他也不過就是說得起勁而已,老么兒,老么兒,不就是老寶貝疙瘩嗎,只怕比心肝尖尖還要珍貴些。正說著,紫緞打起簾子:“四少爺來了。”
  
  歐青謹一臉的諂笑,衣服也還未曾換,進去向二老請了安,自覺地摸到桌子前要吃飯。

  一眼看見了那枸杞燉鯽魚,笑道:“是誰這般體貼我,知道我喝多了酒,脾胃不舒服,不想吃飯,正想吃這清淡養人的湯?”說話間,一大碗魚湯已經下肚。
  
  夏瑞熙斯斯文文地給他添了半碗飯,柔聲道:“既然喝多了酒,胃不舒服,無論如何,都該吃點東西下去。”
  
  歐青謹因著自己醉酒誤了事,先前還擔心她會給臉色看,此時見她神色無異,溫柔體貼,遂放心大膽地吃飯。

  歐家二老嘴裡說得厲害,其實根本就捨不得罵他,反而勸他吃這個,喝那個的。夏瑞熙暗嘆了一口氣,天下無不護短的父母。
  
  歐青謹吃完飯,歐二老爺才罵道:“你昨晚又跑到哪裡去鬼混了?明知道今日要去祭祖掃墓給上家譜,偏偏這會兒才回家,都娶了媳婦的人,行事還這樣沒有章譜。”
  
  歐青謹嘴裡答著話,眼睛斜瞟著夏瑞熙,從桌子下面伸腳去勾她的腳:

  “兒子哪裡是會鬼混的人?我是去見一位朋友了,原本是要回來的,誰知他那酒後勁太足,竟然不知不覺就喝多了,幸好及時趕了回來。”

  夏瑞熙不理他這變相的解釋,狠狠踢了他的小腿一腳,一本正經地規規矩矩坐著不動。
  
  歐二夫人道:“我們管得你們一時,卻管不了你們一世。你也是娶了媳婦,成家立業的人,該怎麼做,心裡也該有個數。難得你媳婦是個大度明理的,你好好待她罷。”
  
  歐二老爺夫婦平時疼愛老么兒是真,但管得嚴格也是真,往日裡歐青謹若是犯了錯,不會打,不會罵,卻是要被說半天道理,再到祖宗牌位前罰跪的。

  這次居然輕鬆過關,他也知道是看夏瑞熙的面子,夏瑞熙肯定是為他說了好話的,便瞅著夏瑞熙笑:“兒子省得。”
作者: foguin    時間: 2011-5-9 08:41 PM

第四卷:小日子 第四章 後果很嚴重
  
  歐二夫人又道:“你屋子裡那個碧痕,不是個好東西,若不是攔著,我定要將她打出去!”

  碧痕把小兩口的平日的舉動都報備給她,她不生氣,還很喜歡,可是碧痕要挑撥小兩口過不了好日子,卻是挑戰了她的底線。

  正妻就是正妻,是一家的當家主母,那身份地位永遠都不是妾能挑戰的。敢不尊敬主母的妾,就是狐狸精,就是沒規矩,就該打死或是攆出去。
  
  歐二夫人一向喜歡碧痕,歐青謹是有數的,既然她都說碧痕做錯了事,那便是一定做錯了事。歐青謹不疑有他,這倒是省去了夏瑞熙許多口舌。

  但他和碧痕,總歸是有些感情的,二人一出主院,他就問:“碧痕的事是怎麼回事?”
  
  夏瑞熙輕描淡寫地把昨夜的事情說了一遍,最後道:“我不知道這事兒該怎麼處理,卻是生氣她的做法。大傢伙都勸我把她趕出去,或是仿效三嫂房裡的那個緋兒,亂棍打死。

可我想著,你說碧痕人品是不錯的,想來是受了誰的蒙騙,要叫我就這樣把她給打死了或是趕出去,我卻是不忍心。”
  
  “你也不在,我沒個商量的,想不處理呢,又怕今後再也使不動人了,只好減半打了她幾下,降了她的級,讓她管理咱們院子裡的灑掃活兒,打算瞞著不告訴母親,

這樣她好歹也能有碗平安飯吃,也免去了更多的皮肉之苦。只是不知這事兒如何會傳到母親的耳朵裡,我一早去了,她就問我。我也不敢隱瞞,只怕母親是早就知道了事情,特意試探我的。”
  
  歐青謹半天沒有說話,臉上也看不出喜怒,他也知道,這屋裡有什麼風吹草動那瞞得過他娘?就連二人的房事和春宮那樣隱秘的事情都被他娘給知道了,還有什麼瞞得過的?

  夏瑞熙沒有做錯任何一件事,算是心存仁念。但這樣被人一天盯著,束手束腳的,一點自由也沒有,也委實難過。
  
  夏瑞熙見他不說話,也不知他到底在想些什麼,但她也不著急,反正她說的都是實話,不管回去後碧痕怎麼和他哭訴委屈,她都不怕,事實就是事實,

天大的委屈都擋不過群眾的悠悠之口中。這就是輿論的重要。
  
  夏瑞熙想了想,又酸溜溜地加了一句:

  “剛才母親和我說,原來碧痕是要留給你做妾的,你們相處這麼些年了,你心疼她也是難免的。你要覺得我做得不妥,你回去後自找個法子慢慢兒地把她給重新提上來。”

  她現在已經不怕碧痕會做妾或者是通房了,歐二老爺和歐二夫人的態度已經很明顯,是怎麼也不會要碧痕的了。
  
  歐青謹從嚮往自由的深思中回過神來,疑惑地看著夏瑞熙:“你覺得這樣可以?”

  他那些嫂嫂一提到妾和通房都是恨得牙癢癢的,碧痕做了這樣的事情,若是落到那幾個嫂嫂的手裡,早就弄個半死了。夏瑞熙寬厚,他是知道的,但她怎麼也把納妾說得這麼順溜?

  莫非她不在意?那是不是也意味著她其實不在意他?想到她其實並不在意他,讓他心裡頓時有種失敗感,醋酸的,失望極了,說不出來的滋味。
  
  夏瑞熙無奈地一笑:“要不然你要我怎麼辦?你昨日答應一定趕回來幫我把關,一起去祭祖掃墓的,這個日子有多重要,你應該比我還明白。

可是你……今早就有一大群僕婦守在院子門口看我的笑話呢。朋友重要,我不怪你,但你答應過我的事情,為什麼就要言而無信呢?你就算是心裡沒我,但也好歹給我留點兒面子罷。”
  
  “再說下廚吧,我不知公婆的口味,全憑著自己這幾日的觀察蒙,雖然我做的東西不合公婆的胃口,幸好他們都是講理的,看在我一片誠心的面上不和我計較。

碧痕這樣做,也不奇怪,反正她是為了你好,既讓你出了門,又讓夫人放了心,總歸不懂事的人都是我罷了。

算了,不說這個,時辰要晚了,你身上一大股酒味,還要沐浴呢,咱們快回去罷。”言罷不再多看他一眼,垂頭快速往前走。
  
  聽夏瑞熙一條一條地數落著他的不是,歐青謹默了一會,追上去道:

  “對不起,你別生氣,我真的不是故意的。碧痕,我也不知道她會這樣做,你處理得很好,今後我們院子裡的事都是你說了算,好不好?”
  
  一拉夏瑞熙,只見她眼圈都紅了,只是忍住不讓眼淚掉下來。迎面走來吳氏,見狀笑道:“喲,小兩口鬧彆扭呢?”
  
  夏瑞熙立刻燦爛地笑起來:“大嫂,你取笑我們,我不依。人家沒有。”
  
  歐青謹忙乾笑:“是啊,是啊,大嫂別亂說。”
  
  吳氏笑笑,涼涼地道:“今日不是要去祭祖掃墓上族譜麼?怎麼這個時候了,四少還是這副模樣?也難怪要生氣,要是你大哥這樣無狀,哼!”也不多說,自往上房去了。
  
  歐青謹臉色頗難看,他大哥就怕他大嫂,這是一家人都知道的事實。不管家裡人怎麼給他大哥撐腰,讓他雄起,他也還是那副乖兔子樣,不敢在吳氏手裡翻騰。

  但憑良心說,吳氏話不多,進門早,來的時候他才幾歲,對他卻是極不錯的,猶如自己的親兒子一樣的看待。所以他並不敢說吳氏什麼,卻不希望自己的妻子像吳氏。
  
  吳氏一走,夏瑞熙就翻臉不理歐青謹,二人一進錦繡園的門,夏瑞熙便吩咐人趕快準備熱水和二人要換的衣服,也不管站在樹下眼巴巴地看著歐青謹的碧痕,急匆匆地進了屋子。
  
  夏瑞熙換好衣服,輕聲問良兒:“怎麼樣?”
  
  良兒笑道:“碧痕見了姑爺,就迎了上去,哭得滿臉是淚,她說她不是故意的,讓姑爺和您說說,饒了她。

姑爺看了她一眼,說他忙得很,稍後再說。沒有理她,衝進屋去讓茗兒服待著沐浴換衣服了。”

  良兒笑得歡快:“小姐,今早您是沒看見碧痕那模樣呢,你走了以後,她掃雪邊哭,又被酸角兒罵,又被其他人笑話,章管事把她住的屋子和用品也都給換了,

今後你不必擔心她會時不時地溜到姑爺跟前獻殷勤了。”
  
  夏瑞熙卻想著,雖然現在是不能正大光明地到歐青謹面前獻殷勤,但以後呢?她看不見的時候呢?有道是,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記。

  她想了想,便道:“你記著,今後在衣食上要多給她一些照顧。”
  
  良兒會意,這都是做給歐青謹看的,你想一個被照顧得好好的,衣食無憂的粗使丫頭,又哪裡會引起別人的同情呢?至於其他人嘛,也沒誰公然就敢當著歐青謹的面欺負碧痕。
  
  夏瑞熙夫婦在歐二老爺的帶領下,恭恭敬敬地拜過歐家的宗祠,又去掃了墓。

  這是婚禮中必不可少的一環,隨著夏瑞熙的姓名、生辰八字被寫入歐家家譜,意味著她被家族正式接受,奠定了她歐家媳婦的身份和地位。
  
  當著外人,夏瑞熙一天都笑得溫柔得體,根本看不出她心中有什麼不愉快的地方。
  
  就算是歐青謹借幫和她說話,她也是好言好語地回答,等到了晚上,只有兩個人的時候,歐青謹才知道,他惹著她了,後果很嚴重。
  
  無論他怎麼討好她,怎麼涎著臉湊上去想和她親熱,夏瑞熙都是笑得淡淡的,溫柔但是堅決地拒絕他所有的要求,理由是心情不好兼太累了。

  她沒有和他吵,也沒有和他鬧,但他感覺得出她對他的態度相比昨夜之前真的是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

  比如,她再不會幫他寬衣,梳頭,洗腳,也不會撒嬌地讓他幫她按摩頭和脖子,更不會把水汪汪的兩隻眼睛巴巴地望著他。
  
  只有那漂亮,誘惑人的內衣仍然穿在她身上逗得他想入非非,血脈賁張,她一舉手一投足間散發出來的那香氣仿佛也更誘惑人了。

  可惜,他的手剛放上她不堪一握的小蠻腰,就被她不客氣地拿了下去,任他怎麼說好話,怎麼耍賴都不行。
  
  其實有好幾次夏瑞熙都忍不住心軟,差點被他逗笑了,最終還是忍了下來。這是第一次交鋒,她是堅決不能失敗、讓步的,否則今後他還會變本加厲的來。

  得給他一個印象,那就是,真的惹到了她,她可沒那麼好說話,以後他要再做同樣的事的時候,就會三思而後行了。
  
  歐青謹哄了夏瑞熙一歇,哄得累了煩了,也賭氣地翻過身去睡覺。

  夏瑞熙見他不哄她了,就連翻身的聲音聽上去都有那麼一股子賭氣的味道,原本已經消得差不多的氣又呼啦一下子躥了起來,猛地把被子一拉,牢牢裹在自己身上,

不管歐青謹蓋著或是沒蓋著。
  
  歐青謹被她把被子拉去,露出半個肩膀在外面,開始還不覺得什麼,可夏瑞熙越裹越多,他的身體暴露在外面的部分也就越多,時間一長,自然就有些受不住。

  他開始時不屑於和夏瑞熙搶被子的,便賭氣只穿著貼身的褻衣起身去箱籠裡面翻被子,翻了半天什麼也找不到,反而冷得抖抖索索的,打了一個噴嚏,他哪裡知道這些東西是放在哪裡的?



第四卷:小日子 第五章 再見!碧痕

  往常還有一個碧痕把歐青謹照管得無微不至,這會兒,外間守夜的丫頭都是夏瑞熙的陪嫁丫頭,平日裡夏瑞熙要是有個風吹草動的,這二人警醒得像兔子似的,現在他鬧這麼大動靜,

哪裡有人過問他一聲?靜悄悄的,全無一點反應。
  
  歐青謹翻了一歇沒人理睬,越翻越氣,越翻越冷,清鼻涕都被凍得流了出來,想跑出去另找其他屋子歇著,又想起他這錦繡園裡很窄很小,多餘的房子都騰出來住人了,還有兩間屋子,

還打通給夏瑞熙做了庫房存了嫁妝。只有一間書房,裡面倒是有被蓋,可很多天沒住過人了,不用想也是冷颼颼的,他不想去。跑去其他院子裡?他可不想被人嘲笑。
  
  歐青謹委委屈屈地抱了一件夏瑞熙的毛皮披風裹著坐著生悶氣,轉念一想,這也是他的屋子他的床,開始和夏瑞熙搶奪被子。
  
  夏瑞熙也不是吃素的,早把被子裹了個嚴嚴實實,猶如一隻大粽子,歐青謹去拉她的被子她就和他急,用牙齒咬,用手掐,用腳踹,揪頭髮,所有女人能用的招數都用上了,

歐青謹被她咬、掐、揪、踹,疼得不時悶哼一聲,但他並不還手,只是一邊按住她的手,一邊使勁拽被子,二人悶不作聲,你來我往地拉扯起來,力量的懸殊委實太大,

最後當然是以夏瑞熙的慘敗告終。
  
  當她被歐青謹固定住手腳,牢牢壓在身上,分去一半被子的時候,她哭了:“你這個壞蛋,仗著自己力氣大,總是欺負我。”
  
  歐青謹氣喘吁吁,正在暗想沒想到夏瑞熙這麼嬌小的一個人,力氣這麼大,還挺潑的。見夏瑞熙突然哭了,不由愣了,她先前還那麼厲害,怎麼現在突然就哭了?

  而且怎麼哭得像撒嬌一樣?夏瑞熙的身子又暖又軟又滑又香,貼著他微微顫動,搞得他心裡那點子火氣早就消失的無影無蹤,唉,到底是女人,不講理的女人。

  他暗嘆了一口氣,道:“母老虎,我怎麼欺負你了?明明是你欺負我,想冷死我,謀殺親夫。”雖然在罵人,但那聲音聽上去就是外強中乾的。
  
  夏瑞熙哭得更傷心:“你才是母老虎,不,你是隻壞老虎。

你欺負我,你欺負我,你扔下我不管,害我被全家上上下下嘲笑,害我被丫頭欺負,你言而無信,你心裡沒有我,你吃著碗裡瞧著鍋裡,我才過門三天,你就想著納小妾,

你就開始偏心……嗚嗚……你太過分了……枉自我那樣喜歡你,那樣對你……人前人後總想著要給你面子,多大的委屈都一個人忍著,你倒好,你這個沒良心的。”

  說著使勁咬住他的肩膀不鬆口。
  
  歐青謹一會兒聽夏瑞熙她說喜歡他,心裡甜蜜蜜的,一會兒又聽她說她委屈,自己也覺得自己有點過分。

  總之他被夏瑞熙繞的暈乎乎的,就連肩膀上的那疼都沒那麼明顯了,情不自禁就伸手去拍她背,給她擦眼淚:

  “好了,好了,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別哭了啊?你饒了我吧,下不為例,鬆口,鬆口,我疼死了。”
  
  夏瑞熙眼睛瞪得老大,一把揪住他的耳朵:“什麼,你真的就想著納妾了?我就這麼不招你喜歡?”
  
  咬咬抓抓無所謂,可要揪耳朵?

  歐青謹平時也許不會容許夏瑞熙做出這樣有損於他威嚴的事情,但此時非比平時,他只想夏瑞熙快消氣,忙按住耳朵:“輕點,輕點,我什麼時候說過我想納妾了?你從哪裡聽說的?”
  
  夏瑞熙放開他的耳朵,哼哼唧唧地說:“娘說的呀,我當時差點就沒哭出來,又不敢哭,怕娘說我小氣,可我心裡就是難受。

我這才知道碧痕是你的通房丫頭,難道你將來不打算納她為妾的麼?要不你這樣護著她?明明是她欺負我,你偏懷疑是我欺負她。”
  
  歐青謹嘆口氣,抱緊她:“你胡說什麼呀,她哪裡是我的什麼通房丫頭?我要是想收她做通房丫頭,還能等到你進門麼?我又什麼時候懷疑你欺負她了?”
  
  夏瑞熙聞言竊喜,通房丫頭都不能做,妾就不用說了。得了這句話,也不枉她費盡心思演這麼一場大戲,忙趁熱打鐵:“那她這麼大年齡了,你還留著她做什麼?

先前我還不覺得,只當她是受了人挑撥,才故意把那春宮送去給娘,告我的黑狀,挑撥我和你之間的關係,今早聽娘說了將來時要她做姨娘的,我才明白過來,她這是恨我呢。

因為她的緣故,我是受了不少氣,你看怎麼辦吧?”
  
  歐青謹嘆口氣:“你怎麼沒完沒了了?碧痕好歹跟了我這麼長的時間,就算是要打發出去,我怎麼也得給她選個合適些的婆家吧?

要是隨隨便便配了,將來人家嫌棄她近身侍候過我,害了她一輩子,我豈不是做了缺德事了?”
  
  像碧痕這樣的丫頭,最好的去處就是被收了房,做通房或是做姨娘,要是主子不喜歡,打發出去,遇上那真心喜歡的老實人,也能好好過一輩子,但若是遇上那不識好歹,嫌棄她的,

便會找許多話來說,非打即罵,一輩子就算交代了。
  
  聽歐青謹這般說,夏瑞熙心裡的氣消了一半,眨眨眼睛:“你幹麼不早和我說清楚?害我白白難過這一天一夜。她這般折騰下去,我就是氣量再大,也禁不住她氣幾回。

我可不是膽子小,怕誰,而是講道理,不想讓爹娘不高興,不想讓你沒面子,可要真逼急了我,做出什麼來,你可莫怪我過分。反正誰都知道我粗野。”
  
  歐青謹道:“你又沒問我,我怎麼知道你心眼這麼小,會這般愛吃醋?先前我一直覺得你氣量挺大的。”

  其實他原來想的是,女人心眼都小,都愛莫名其妙生氣,夏瑞熙要是知道他對碧痕如此上心,還不知會如何收拾碧痕呢。

  碧痕服侍了他這麼多年,盡心盡力,他對碧痕,沒有男女之情,卻是有感情的。
  
  夏瑞熙聞言怪笑一聲:“好,我心眼小,我這就去把碧痕給收拾了。”言罷當真要下床。
  
  歐青謹忙拉住她,哀嘆一聲:“姑奶奶,你消停會兒好不好?我說錯話了還不行麼?你要怎麼才相信我對她沒那個意思?”
  
  夏瑞熙就勢倒在他懷裡,幽幽地說:“我也是個女人,也是個父母嬌養慣了的,也受不得委屈,可是做了你的媳婦,不是一個人了,就得為你考慮,再大的委屈,該受的就得受。

我只希望我為你受的委屈,不是白受,只要你對我好,真心實意,其他的事麼,不算什麼。”
  
  她一席話說得歐青謹動容,緊緊摟住她親了她的頭髮一口:“熙熙,好寶寶,你的好我都知道,記在心中的。我今早真的不是故意的,以後我再也不會說話不算數了。”
  
  夏瑞熙嘆口氣:

  “碧痕這事吧,我理解你是好心,可她未必理解。你再由著她這樣繼續鬧下去,只怕我有那個容人的雅量,娘也不會留著她。我覺得你還是該抽個時間去和她說說清楚,免得害了她。”
  
  歐青謹專心地親著她的手指,心不在焉地道:“我怎麼和她說?”
  
  “你可以問她,將來有什麼打算沒有,有沒有看上的人,若是有就最好,若是沒有,我幫她尋一個,你我給她做主,再給她一份豐厚的嫁妝,讓她風風光光地嫁出去呀。怎麼樣?”
  
  歐青謹道:“好,我改天去問。”就伸手探入夏瑞熙的衣服裡,開始不老實。夏瑞熙按住他的手:“明日就去問。”
  
  “好。咱們睡覺啊,我好想你。”他圈緊她,夏瑞熙輕嘆一聲:“你剛才可真下得手,我的手腕現在還疼。”
  
  “還說呢,你就像個瘋子一樣,看看,我這裡,這裡都是被你咬破的,抓紅的,看見沒有?我要不按著你,明日就不能見人了。

我除了按著你,不讓你發瘋以外,我可是一個手指都捨不得動你呢。你瞧你這身上,可有一點兒油皮破了?”
  
  他說的倒是事實,只是制止她,而沒有還手,這點夏瑞熙還是滿意的,她偏要耍賴。

  “我不管,反正我就是受了內傷了。”
  
  還受內傷了呢,她以為這是武林高手過招呀?歐青謹忍住笑,去掀她的衣服:“哎呀,心疼死為夫了。我瞧瞧?我瞧瞧?我吹吹,給你治治啊。”

  趁夏瑞熙不注意,往那繡著怒放的牡丹花的胸衣一口覆了上去,大手往她腰間一摟,輕輕就將她拉入了身下。
  
  夏瑞熙只覺胸前一陣酥麻,奇怪的感覺順著敏感的神經迅速遊走到全身,讓她全身無力,仍由他溫存了一會兒,她深吸一口氣,堅決地按住他的手:

  “不行,你昨夜喝多了酒,我身子也不太舒服,改天再說,咱們快睡覺。”
  
  歐青謹撅起嘴:“說到底,你還是在生氣,沒原諒我。”
  
  夏瑞熙似笑非笑:“剛才是誰說他心疼我的?我累了呢,身上又疼,你就是這麼疼我的?”她就是不給,看他能怎麼著?
  
  歐青謹給她壓緊被角,無奈地說:“那好吧,那你給揉揉!”
作者: foguin    時間: 2011-5-9 08:43 PM

第四卷:小日子 第六章 茗兒
  
  夏瑞熙起了個大早,收拾得神清氣爽,漂漂亮亮的,先去正房請了安,托辭歐青謹喝酒太多,有些不舒服,早早便回了錦繡園,她指了指碧痕的房間,拿眼看著歐青謹。
  
  歐青謹乾笑一聲,“你和我一起去?”
  
  夏瑞熙斜瞅著他:“怎麼?不敢去?還是捨不得?”
  
  “呀,呀,你又胡說了,我為何不敢去?為何捨不得?”他討好地貼著她耳朵輕聲說:“我只捨不得你。”
  
  夏瑞熙淡淡地道:“誰知道你說的是真話還是假話?”
  
  “當然是真話。”
  
  “或許此時是,不過是一時興起罷了。等過幾年,新鮮勁一過去了,還不是什麼妾啊,通房啊,狗尾巴花啊,爛石頭啊,什麼都往房裡拉。恨不得氣死我才行呢。”

  夏瑞熙拉拉白狐裘鑲邊的兜帽,水紅色的緞面披風越發映得她臉若春花,十指尖尖。
  
  “不是,是真心話。”歐青謹看著夏瑞熙唇角那抹狡詐卻可愛的笑意,怎麼看怎麼覺得好看,怎麼瞧怎麼順眼:“我不會的。”
  
  夏瑞熙微微一笑,用手指點點他的胸脯:“好啊,你記得你這句話,還有你那句再也不會言而無信的話。我等你吃早飯。”也不催他,仰著頭自進屋去了。
  
  歐青謹頭疼地問他的隨身小廝茗兒:“碧痕是住在哪間屋裡的?”
  
  茗兒從夏瑞熙身上收回目光,彎腰道:“爺,奴才帶您去。”
  
  夏瑞熙吩咐純兒去安排早飯,讓良兒把針線盒端出來,純兒去了,良兒卻立著不動,道:“小姐,您不去瞧著些,就不怕碧痕不要臉不要命的貼上去?”
  
  夏瑞熙道:“管得住人管不住心,我去守著做什麼?把針線盒端出來!”眼看就要過年,她怎麼也得趕件衣服給歐青謹才行。
  
  良兒見她神色沉靜,穩如泰山,只得端出針線盒,自己急抓火燎地跑去外面聽動靜。
  
  不多時,“哐噹”一聲巨響,一扇門被踢飛,歐青謹氣急敗壞地從碧痕屋裡出來,劈手抓住守在門外的茗兒就是一巴掌。茗兒什麼話都不敢說,只是跪在地上不停磕頭。
  
  良兒腳下生風,忙跑去喊夏瑞熙:“小姐,小姐,姑爺在打人呢,您快去瞧瞧?”
  
  夏瑞熙不急不緩地放下手裡的針線活,穩穩地往外走:“準備開飯。”良兒不明白地看了她一眼,“哦”了一聲,低著頭跑去通知其他人準備擺飯。
  
  夏瑞熙的時間拿捏得很好,她剛走到門口就迎著了面紅耳赤,怒氣衝衝的歐青謹,先遞上一條冷熱正好的毛巾,柔聲道:“怎麼了?好好地生這麼大的氣?”
  
  歐青謹擦了臉和手,還在生悶氣,夏瑞熙便不再多問,讓人擺好了飯,先盛了一碗豆漿粥遞給他:“不冷不熱,正好。”
  
  歐青謹悶著頭喝了一口粥,咬著牙說:“等會兒你讓人去給三嫂說,重新給我配個憨實些的小廝。茗兒年齡大了,不能再進內院。”
  
  明明是去找碧痕的,為什麼會是茗兒遭殃?夏瑞熙雖然覺得奇怪,但還是忍著沒問,答道:“好的。吃了飯就讓巧娘子去辦。”
  
  歐青謹悶著頭說:“你昨日說給碧痕物色一個,有現成的沒有?說來聽聽?”
  
  夏瑞熙不動聲色地道:“沒有,我對家裡其他人的情況也不太熟,我去請大嫂幫著瞧瞧?”吳氏選的人,將來就算是配錯了,他也怨不得她。
  
  歐青謹點點頭,“大嫂做事很穩當。”
  
  夏瑞熙見他心情煩躁,便專揀那輕鬆地話題和他說,問他有沒有去過她陪嫁的那兩個莊子,說等過了年,開了春,就要種地,也不知該種些什麼才好,收入才會更高。

  他年紀輕輕地,不能入仕,與其這樣整日裡閒著,四體不勤五穀不分,還不如把那幾個鋪子和莊子交給他去管理,也讓他學些生活求生技能,她自己算賬拿錢就好。
  
  歐青謹來了興趣:“等我抽個時間去問問三哥,他有經驗。左右無事,等過了年,咱們就去住些日子,到時候咱們一起去瞧瞧種什麼好。”
  
  外間一陣嘈雜,巧娘子立在門口驚慌失措地道:“四少,四少奶奶,碧痕上吊了。”
  
  夏瑞熙聞言嚇了一跳,忙立起身來問:“人怎麼了?”
  
  巧娘子道:“還算發現得早,人沒事,只是哭個不停,說是若要她出這院子,她便不活了。這會兒大家正勸她呢。”
  
  歐青謹本已經放下了碗,聞言厭惡地皺起眉頭,重又端起碗來:“坐下吃飯。”   
  
  夏瑞熙輕聲道:“我去瞧瞧?年節下的……”
  
  歐青謹額頭上的青筋都鼓起來,拉住她的手:“讓你坐下吃飯!”

  夾了一筷素炒冬筍放在她碗裡,回過頭瞪著巧娘子:“你去跟她說,她若是不鬧,爺還記著她的好,若是還要鬧騰,就領了家法趕出去!死活不管!”
  
  巧娘子害怕地看了夏瑞熙一眼,低低應了一聲:“是!”倒退著退出去。
  
  巧娘子去了不多時,院子裡果然安靜下來。
  
  吃完飯,歐青謹伸了個懶腰,去拿夏瑞熙的披風:“說辦就辦,我這就去找三哥,你和我一起去?”
  
  二人出得門,走了沒幾步路遠,歐二老爺身邊的管家歐墨過來行禮道:“四少爺,老爺有急事請您去書房一趟呢。”
  
  歐青謹只得對夏瑞熙道:“你先回去,等會兒我又來接你。”
  
  夏瑞熙自回錦繡園,只見茗兒還跪在牆角邊的殘雪裡,凍得瑟瑟發抖,臉色發青,看上去好不可憐,便讓純兒過去問他剛才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為何會讓歐青謹生那麼大的氣?
  
  誰知無論純兒怎麼問,茗兒都只是支支吾吾不肯回答。夏瑞熙冷笑道:“茗兒,我問你話你不答,顯見是不把我這個主子放在眼裡呢,難怪得四少不要你了。”說完就走。
  
  茗兒瑟縮了一下,猶豫片刻,膝行到夏瑞熙面前拼命磕頭道:“奴才做了對不起四少奶奶的事,還請四少奶奶大人大量,給奴才一條活路!”
  
  夏瑞熙心中一動,笑道:“你做了什麼對不起我的事?莫非你沒服侍好四少?”
  
  茗兒咬著唇:“奴才若是說了實話,還請少奶奶幫奴才在四少面前說句好話,給奴才一條活路。”
  
  夏瑞熙皺眉道:“還敢和我討價還價?我若是不肯呢?我看你真是沒把我放在眼裡。我問你,是瞧得起你,否則你以為我真沒其他法子知道?”
  
  純兒聞言劈頭給了茗兒一下:“你活該!”
  
  茗兒縮縮頭:“奴才知錯了,純兒姐姐饒命。”
  
  純兒道:“你需要喊饒命的應該是少奶奶。既然知錯了,還不快說?難道還要等少奶奶請你?”



第四卷:小日子 第七章 四少被暗算了

  原來茗兒和碧痕都不是家生子,而是買來的。像他們這樣外來的奴僕,自然要比家生子弱勢一些,為了生存得更好,他們一般都會認認乾親,以便再有事的時候互相尋個依靠。

  茗兒比碧痕小了幾歲,到了歐家後多得碧痕的照顧,二人便認了乾姐弟,互相扶持。
  
  自夏瑞熙進門,歐青謹對她的喜歡和寵愛都被下人看在眼裡。

  這已經讓碧痕對自己前途擔憂不已,又不知什麼人和碧痕說,夏家的女人是不許丈夫納妾的,現成的例子就有夏夫人、夏大小姐,家裡不要說妾室,就連通房也是沒有一個。
  
  碧痕幾次想尋歐青謹試探一下他的意思,都被夏瑞熙給看死了,竟然是連句閒話的功夫都沒有。

  再接下來發生了她激怒夏瑞熙的事情,她知道自己要被發配出去,便去找茗兒哭訴,二人商量之後,決定鋌而走險。
  
  於是便發生了先前的那一幕,他把歐青謹引進碧痕的屋子,他趁歐青謹不注意便把門鎖死。

  至於屋裡發生了些什麼,他是不知道的,只聽見兩人說了幾句話,碧痕請歐青謹喝茶,沒多少時候,歐青謹便砸了茶杯,去推門。

  他聽見推門,卻熬著不開,誰知道歐青謹竟然很快就踢開門出來。
  
  聽了事情的原委,夏瑞熙雖然不知道屋裡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但就憑腳拇指也想得到。她這才明白歐青謹為何會如此生氣,那般惱羞成怒,不願意告訴她事情的原委。

  被最親近的丫頭和小廝聯手算計,想必是又羞又惱的,他那般好面子,日日和她說碧痕是個好的,此時出了這等事,自然不好意思和她說。
  
  這些奴才,當真是狗膽包天,夏瑞熙冷笑連連:

  “這就叫天作孽猶可活,自作孽不可活,似你們這些刁奴,若是依我,當時便要亂棍打死扔去亂墳崗子上喂野狗!你還敢向我求情?四少已是手下留情,你該知足了!”
  
  茗兒連哭帶爬,攆著夏瑞熙追:“少奶奶,奴才當時是糊塗了,您是個好人,求您大發慈悲,和四少說一聲,饒了奴才吧!奴才不會忘了您的大恩大德的。”
  
  夏瑞熙沉著臉讓人拖開他:“你既然敢做下這種事情,就該想得到現在的結果,我不需要你記我的什麼大恩大德,我先前那般對你,你不也算計四少,算計我麼?

我對人好,也要看是對什麼人好,對你這種忘恩負義之人,我下手只會比四少狠,休要來求我。”
  
  回頭見巧娘子在一旁探頭探腦,便道;“巧娘子,你馬上去和三少奶奶說,請她給四少物色一個憨實些的孩子進來,頂替茗兒。”
  
  巧娘子陪笑道:“回四少奶奶的話,三少奶奶協同夫人管家,每日清晨正是最忙的時候,您看這事兒是不是緩緩?”
  
  夏瑞熙笑笑:“你的意思是,你此時去,便辦不好這事?”
  
  巧娘子輕聲道:“三少奶奶忙起來脾氣有些不好,奴婢下午去,您看可好?”
  
  夏瑞熙道:“那就是辦不好了。酸角兒?”
  
  酸角兒屁顛屁顛地跑過來,諂笑道:“少奶奶,您有什麼吩咐?”
  
  夏瑞熙道:“我有一件事,你馬上去給我辦,辦好了,重重有賞。”
  
  純兒把她剛才的話又重復了一遍,酸角兒抿嘴笑道:“奴婢這就去辦。不知道少奶奶除了要求憨實些以外,還有什麼其他的要求?”
  
  夏瑞熙道:“模樣周正些,既然是要跟著爺的,肯定是要識得字的,最重要的一點是,知道誰是他主子,該對誰忠心,能恪守本分。”
  
  酸角兒行了禮,抿著嘴扭著屁股去了。

  夏瑞熙瞧巧娘子臉色怏怏的,淡淡地道:“巧娘子,你給我傳話下去,若是這院子裡還有誰辦不了事的,趁早說出來,我和四少好另尋其他能辦事的。”
  
  巧娘子見夏瑞熙句句話都是衝著她來的,心知自己已是得罪了夏瑞熙,正忐忑不安之時,夏瑞熙又笑道:“當然,我初來乍到的,大家可能不了解我的脾氣。

我是個講理的,也是個賞罰分明的,誰要做得好,我自然不會虧待他,可是要敢欺生,不把我放在眼裡,呵呵,我另買幾個奴才的錢還是有的。”

  要用公中的錢買奴才,那還需要家中管事的人首肯,可若是她自己出錢,那可就是誰也說不起她的話。
  
  等夏瑞熙主僕去尋吳氏為碧痕物色人選,巧娘子便抽了個空特意去尋她表哥──錦繡園的管事阿章抱怨道:

  “這位新奶奶,變臉可真快。前幾日裡,我們都覺得她是個軟善大器的,就算是碧痕那丫頭,她也是手下留情的。

誰知剛入兩天宗譜,便似換了一個人,兩下便將碧痕和茗兒一並給弄了出去。當真是應了那句話,叫什麼來著?咬人的狗不叫,是吧?”
  
  阿章沉思片刻,正色道:“你我是親戚,你和我說這話,說明你相信我,但我也真心實意勸你幾句話。

我知道你和碧痕向來在這院子裡做主慣了,可那是從前,四少奶奶還沒進門的時候,只要面子上過得去,四少大老爺們就不管這些小事,現在四少奶奶進了門,就是這院子裡的主母,

錦繡園裡就該是她和四少說了算。你既然也看出來她不是善茬,不好惹,還敢背後議論主子,我看你是嫌命長了。”
  
  巧娘子聞言一驚,乾笑道:

  “我不就是隨口說說而已,發發牢騷,你還當真了?我這是尋你討主意來的,她眼見是恨上我了,要扶酸角兒起來呢。你向來聰明,跟我說說,我該怎麼辦才好?”
  
  阿章道:

  “沒有什麼好辦法,你只能是打起十二分精神,她讓你往東你就往東,讓往西你就往西。趁著現在她還是新媳婦,腳跟未站穩,正是需要人手的時候,好好立點功,扭轉一下印象。”
  
  巧娘子擔憂地說:“那她要是一直都記恨我怎麼辦?”
  
  “那也是你自找的。我說過你好多次,你還是和她們一般的沒顏色,總想著欺生,你莫忘了,那不管如何,始終是主子。”

  阿章見巧娘子好似要哭出來的神情,安慰道:“算了,你先幹著,要實在幹不下去,我再另外想法子,給你換個差事。”
  
  卻說歐青謹回了錦繡園,見茗兒還在牆角殘雪裡跪著,怒道:“你怎麼還在這裡?我不是讓你自出後院去麼?還等著討打呢?”   
  
  夏瑞熙聞聲迎出來,讓人把茗兒帶了出去,牽著歐青謹的手笑道:“你和一個下人置什麼氣?”
  
  歐青謹收斂了心神,掀開披風圍著她進屋:“這麼冷,你外衣也不披一件,就這樣跑出來,要是著涼了怎麼辦?”
  
  夏瑞熙摟著他的腰道:“我要是著涼了,就該你伺候我了。對了,爹找你沒什麼大事吧?”
  
  歐青謹嘆了口氣:“阿恪不見了。”
  
  “不見了?什麼時候的事?”夏瑞熙第一個反應就是該不會和夏瑞蓓跑了吧?
  
  歐青謹知道她在擔心些什麼,搖搖頭:

  “他是一個人走的,我剛剛去看了,他取走了他所有的積蓄和他喜歡的所有物品,帶走了家裡的一匹馬,估計若是不衣錦還鄉,就永遠都不會回來。”
  
  夏瑞熙奇道:“好好地,他為何要走?很快就要過年了。”
  
  歐青謹扶她坐下,低聲道:“他離開,對他來說,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為什麼?”
  
  歐青謹長嘆一口氣:“他不是我家的遠方親戚,而是我姑母所生的親表弟。他的父親,他的父親,不知是什麼人,也許,大概,是個胡人。”
  
  “啊?”夏瑞熙驚訝無比,難怪得歐二老爺對夏瑞蓓和阿恪要私奔的事情那麼寬容,假裝不知道呢,原來是自家也有這樣的事。
  
  “阿恪是個可憐的孩子,沒見過母親,也不知道父親是誰。因為爺爺痛恨他,恨不得他死掉才乾淨,就算是爹和娘求了情,也不肯為他請奶媽。

他連奶水都沒喝過一口,是靠著米糊活下來的,兩歲之前,他連站都站不穩,三歲才會走路,四歲才會講話。

所以我明知道他有錯,有不是的地方,總也不忍心去說他,只想和他講道理。誰知道,反而是讓他的脾氣一天天的越發怪了起來。他那脾氣,也不知道要吃多少苦頭。”
  
  夏瑞熙握住歐青謹的手:“吉人自有天相,他會有衣錦還鄉的那一天的。”
  
  歐青謹笑笑:“但願吧,我剛才遇見三哥,已是和他說了我們要過去,咱們這就去?”

  抬眼瞧見桌上的針線活,笑著拿起那深紫色的布料道:“你怎麼喜歡這顏色的布料?你應該用些粉嫩的顏色。”
  
  夏瑞熙逗他道:“我就要用這個顏色做件外袍。你不喜歡麼?”
  
  歐青謹瞧瞧她,又瞧瞧那布料,臉色怪異,違心地說:“喜歡。你皮膚白,穿什麼顏色都好看。”
  
  夏瑞熙笑著往他身上比劃了一番:“可是你臉這麼黑,穿上它豈不是浪費了這塊好布料?”
  
  歐青謹到這才明白是做他的,笑得像朵花兒似的:“我臉黑,你就不喜歡了麼?”
  
  夏瑞熙笑道:“只要心不黑,就算是全身漆黑,夜裡燈光昏暗些就看不出來你在那裡,我也還是喜歡的。”

  歐青謹聞言涎著臉湊過去:“熙熙,要不然我們改個時間再去三哥那裡,好不好?”
  
  夏瑞熙飛紅了臉:“青天白日的,沒個正經。對了,我剛才去找了大嫂,說起碧痕的事,她說她正好有幾個合適的人選。”
作者: foguin    時間: 2011-5-9 08:47 PM

第四卷:小日子 第八章 春日(一)
  
  碧痕到底是趕在年前被發配了出去,她沒能留在府裡,而是配了個鄉下莊子的二管事。

  歐青謹見過那人,還算滿意,夏瑞熙當真從自己的嫁妝中取了些銀兩布匹,給碧痕備了一份奴僕中算是體面地嫁妝,打發了她。
  
  良兒攔著不讓給,說碧痕這般無禮,還給她錢,以後豈不是誰都敢這樣冒犯夏瑞熙了。
  
  夏瑞熙道:“我不是濫好人給她錢,而是為了四少和我考慮。她不好,可其他人不知道,只知道她怎麼也服侍了四少這麼多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

要是什麼也不給她,別人會說我們閒話的。我們總不能出去嚷嚷讓人知道她是個什麼貨色,怎麼勾引四少的吧?那樣,我也沒面子不是?”
  
  歐青謹嘴裡不說,心裡卻是覺得夏瑞熙真好,考慮事情真週到。夜裡便乖乖地把碧痕怎麼勾引他的事說了出來。
  
  夏瑞熙聞聽得碧痕先遞給他茶喝,轉眼就把自己給脫了個精光抱住她,他掙扎之中碰到了碧痕的事,醋意大發,問他是哪隻手碰的碧痕。
  
  歐青謹不明所以,說是他沒想到碧痕居然是這樣的人,當時他又羞又怒,只想著趕快逃出去,記不清了。

  夏瑞熙撲上去,一口咬在他手臂上,疼得他慘叫連連,好不容易才哄得她鬆了口,捏著她的臉頰問:“你為何又咬我?”
  
  夏瑞熙沉著臉拍開他的手,磨著牙說:“你自己心裡明白!我要是也碰了個裸體男人,我看你怎麼辦!以後你要是再碰上誰,自動把那隻手砍了來吧,否則別來見我。”
  
  歐青謹這才回過味來,她這是吃醋了,不由哈哈大笑,賭咒發誓,說自己心裡只有她一人,絕對不會去碰別人。從此真的不要其他丫頭貼身服侍,只要新來的小廝團兒服侍。
  
  夏瑞熙看在眼裡,喜在心裡,這個年開始可真的不錯。
  
  這一年冬天,大秦從京城開始,大部分地方的天氣都特別古怪,該下雪的時候不下雪,日日大晴天,氣溫堪比初夏。

  很多地方的水源斷流,地裡乾的龜裂,不要說日常用水,就連人畜飲水也成了困難。
  
  皇帝讓人吃齋拜神的舉措一點作用也沒起,本來自古民眾就有掏春荒的習俗,現在瞧著那好不容易省下來的一點種子就是種到地裡面,也不可能發芽生長起來,更是覺得沒了指望,

只得拖家攜口地外逃。西京算是比較富庶,水源足,氣候正常的地方,自然成了這些人逃荒的首要目的地。
  
  朝廷害怕災民逃荒會誤了春耕,便派出軍隊管制了四處的交通要道,不許人出去,還在村子中實行連坐,誰要敢逃,就要重重地罰他家的親戚,可能會坐牢,也有可能會罰沒家產。

  這樣嚴苛的管制下,開始是起了一些遏制作用。但隨著旱情一天天的加重,人們覺得再留下去,就算不渴死也要餓死,便有那膽大的,乾脆舉族遷徙。
  
  災民猶如蝗蟲過境,只要有機會,便遇到什麼吃什麼,遇到什麼搶什麼,陸陸續續地往西京開來。

  因為消息閉塞,交通不便,西京城裡還是一派繁榮,並沒有受到多少影響,無論富人和窮人,都安安穩穩地過著自己平時的日子。
  
  就算是有人提起哪裡的人被災民殺了、搶了的事情,大多數人都一笑而過,災民哪一年沒有?哪裡沒有?災民也是良民,多數人混過這段難捱的時光,都會選擇重新回到家鄉種地生活。

  都只是要飯,給人打短工而已,說他們會偷會順手牽羊不奇怪,可要是殺人搶人,那卻是極少數的,不足為患。此時歐二老爺接到京城裡送來的一封信,從此日日開始長吁短嘆。
  
  歐二老爺的壞心情和旱災的消息並不影響眾人盼望過年的好心情,熱熱鬧鬧過了年,送走了往東京去任職的夏瑞楠、武子安夫婦,不等夏瑞熙催,

歐青謹先就主動安排好了帶她去溫泉莊子裡住段時間的事情。
  
  辭別歐家諸人,從上了馬車的那一刻開始,夏瑞熙心花怒放,仿佛是出了籠子的鳥兒般自由自在。
  
  此次出行,他們一共帶了三輛馬車,一輛車拉諸人的衣服用具,一輛車坐隨行的婆子和媳婦子,夏瑞熙和歐青謹坐的這輛車最大,因此還坐了純兒和良兒,外面車轅上還坐了一個團兒。

  還有幾個護院騎了馬跟在週圍,夏瑞熙一會兒掀起窗簾,一會兒又放下:“這麼多的人跟著,不像出去玩的,反而就像是去打老虎的。”
  
  歐青謹笑道:“你是去玩的嗎?你不是和爹娘說你要去種地的?”
  
  夏瑞熙揚起眉頭:“是我說的嗎?是你說的。我就是去玩的,等到了地方,你去種地,我玩。我天天泡溫泉。”說著又去和純兒良兒咬耳朵,問她做的比基尼泳衣是放在哪裡的。
  
  歐青謹瞇著眼靜靜地看著夏瑞熙像小孩子一樣的在車裡歡喜玩耍,眼角眉梢都閃著快樂的光芒,不由生出許多憐愛來,暗想以後要多帶她出來遊玩才是,在家裡規矩多,

平白讓人老沉了許多。
  
  馬車出了西京的城門之後,便不時會碰上些衣衫襤褸,滿臉菜色,拖兒帶女的災民向沿途的行人哀求吃食,問要不要人幹活,都說自己不要工錢,只要有個地方住,有口飯吃就行。
  
  歐青謹停下馬車,隨手招了個人上前,給他一些吃食,詢問其他地方的災情。那人說了一些情況,嘆氣道:“災情越來越嚴重,已經有很多人餓死了。後面來的人更多。”
  
  眾人喟嘆了一回,雖然覺得他們可憐,卻因自己無能為力,也就將這事放下,繼續趕路。
  
  西京城裡的人都知道,城南郊區有溫泉,有錢人便在這一片紛紛建起了溫泉莊子,方便冬天的時候來這裡養生,有些人家,整個冬天都住在這裡。
  
  西京城裡的各種花木還在打骨朵,或是發芽,這裡的草木卻借了地熱,桃花、櫻桃花、海棠花、梨花、玉蘭花開得極熱鬧,春意盎然,讓人看了心裡就會生出幾分喜悅來。
  
  夏瑞熙的莊子就掩映在一片花海之中,它的規模在這一片莊子中,算是中等的,不大也不小,但因為前主人是官員的緣故,建得特別精緻。
  
  一進門就是一片長得鬱鬱蔥蔥的花木,一條清澈的溪流彎彎曲曲地繞過下人住的青瓦白牆的大瓦房和一片竹林,溪流的週圍長滿了青翠的水草,開著鳶尾花和一些不知名的小野花,

小粉蝶穿插其中,廊下的金絲鳥雀不時發出清脆委婉的鳴叫聲,人為的精緻中又添了幾分野趣。
  
  歐青謹是第一次來這裡,他根本沒想到這莊子裡居然有這樣一條活潑可愛的溪流。

  夏瑞熙一瞧他那模樣,便知道他喜歡這裡,拉著他的手道:“後面更好看,我帶你去瞧。有些地方還是我改的,你瞧要是哪個地方想改動,咱們再改。明年冬天,咱們再來這裡住長些。”

  這裡完全是二人的地盤,由得他二人隨心所欲,為所欲為。
  
  歐青謹笑著捏捏她的臉,開玩笑地道:“看來還是要娶個有錢老婆的好。憑家裡給咱們的那幾個月錢,咱倆一輩子也休想買得起這樣一個莊子。”
  
  夏瑞熙笑道:“家裡不是也有一個溫泉莊子麼?我曾聽三嫂說過,是這裡最大最美的,你想去住隨時都可以的。”根據良兒打探來的消息,她知道因為資金的原因,

歐家那個莊子馬上就要被賣了,可是家裡掌權的男男女女卻還都瞞著,除了原本就吝嗇成性的歐二老爺隨時在罵人浪費,其他人還在硬挺著,努力裝點出一副世家的派頭來。
  
  夏瑞熙這個新媳婦,自然也是被瞞的對象,她知道這件事情的時候,第一個反應就是不爽,雖然理解歐家人想撐面子的心情,但不告訴她,也就意味著還沒完全把她當自己人看待。
  
  夏瑞熙不高興的同時,也在擔心,不思廣開財源,只是賣來賣去,總有一天會把能賣的都賣了,那個時候,一家老小怎麼辦?喝西北風去嗎?

  她又害怕當初夏夫人和夏老爺擔心的那種情況出現,全都沒錢了,就會打兒媳婦嫁妝的主意,劫富濟貧,夏老夫人不就經常這麼幹嗎?

  她可不想白白養活這麼一大家子享慣了福的少爺少奶奶們。這個時候試探一下歐青謹對這件事的態度對她今後操持這個小家,把握和歐家人之間的金錢來往關係尤為重要。
  
  “那個莊子就要不屬於我們了。如果有合適的買家,估計不出這個春天,就不是咱們家的了。”

  歐青謹眼裡閃過一絲陰霾,岔開話題:“我們去瞧瞧後面?你指給我看,哪些地方是你改的?我看看你這個工匠水平如何?”
  
  夏瑞熙見他不接她的話題,呵呵一笑:“咱們就跟著這條小溪走。”不管他是早有打算,還是心情煩躁不想提,她都不害怕,反正她不會任人搓捏就是了。

  夏瑞熙想到自己瞞著歐青謹偷偷藏起來的那一疊厚厚的銀票,心裡頓時有了底氣。
  
  順著小溪走到一片蔥翠的竹林旁,夏瑞熙帶著歐青謹三繞兩繞,繞進一片杏花林,杏花林的正中,波光瀲灩,正是一個冒著熱氣,大大的溫泉池子。

  夏瑞熙低聲吩咐了純兒幾句,純兒應聲去了,她回頭狡猾得對歐青謹說:“你如果想學鳧水,我可以在這裡教你。”

  此時她心裡想著的,卻是美男出浴圖。她猛地把歐青謹推入了水中,自己也解了披風跟著跳了下去。



第四卷:小日子 第九章 春日(二)
  
  歐青謹沒想到夏瑞熙居然會和他開這種玩笑,措手不及下已是落入水裡,嗆了兩大口水,正在慌亂不堪要喊救命的時候,夏瑞熙已經抱住了他的腰,將他扶正了靠著池壁站起來。
  
  歐青謹被嚇狠了,“呸呸”地往外吐水,惱羞成怒,正要罵夏瑞熙太過分,卻見她一臉壞笑地看著他,粉紅色的春衣被水浸透,貼著身子,露出姣好的曲線來,

到嘴的氣話變成了一聲嘆息:“你還是個孩子麼?開這樣的玩笑,也不怕我會被淹死。還有這水,髒死了,你害我喝了幾大口!”
  
  夏瑞熙歪頭笑道:“有我在,你如何會被淹死?還有你看看這水有多深?連我的頭都淹不到,淹得死你這大高個兒嗎?這水也不髒,要來之前,我特意讓人洗刷乾淨,才換的新水。

不要說你我泡泡,就是舀來煮飯泡茶也是可以的。”
  
  歐青謹紅了臉,辯道:“要是慌了,就是澡盆子也能淹死人的。”

  見夏瑞熙伸手去解他那浸透了水而變得沉重的棉袍,臉更紅,一把按住衣服,緊張地四處張望,低聲道:“你幹什麼?被人看見了怎麼辦?”
  
  夏瑞熙抿嘴笑道:“我幹什麼?你以為我要幹什麼?教你鳧水啊!你看這水溫正好,地方也寬敞,四週又安靜,正是一個鳧水的好地方。咱們還可以順便泡泡溫泉呢。”
  
  歐青謹按住她不老實的手:“人家會看見的。”
  
  “不會的,我吩咐過了,這裡沒人敢來。再說了,還有純兒守著呢。你要不脫了棉衣,怎麼學呀?”夏瑞熙瞇起眼睛,伸手挑起歐青謹的下巴,一臉壞笑:“小妞,給爺笑一個。”
  
  歐青謹拉開她的手,一本正經地說:“開什麼玩笑,你是女人,我是男人,亂七八糟地說什麼。讓人聽見成何體統。”
  
  喲,還挺大男子主義的,一天老氣沉沉的,沒點年輕人的模樣。

  夏瑞熙撇撇嘴:“假正經,又不是在外人面前,和你開個玩笑而已,值得這樣麼?你脫不脫?不脫你就泡著,我自己遊。”說完真的脫了自己的外衣,拋下他往遠處遊去。
  
  因這水不含硫磺,原來的主人便修了個荷花池,以便就是冬日裡也可以看一池綠油油的荷葉,但是夏瑞熙因為對游泳池的無限懷念和熱愛,纏著夏老爺把這裡改成了一個由淺到深,

用打磨光滑的石英石和漢白玉石砌成的古代版豪華露天溫泉浴池。

  因為考慮到怕被其他人瞧見,便把這裡原來的幾間小暖房改成了幾間精緻小巧的屋子,把主屋設在了此處,四週由杏花林和竹林包圍起來,嚴禁閒雜人等入內。
  
  歐青謹此時已是緩過神來了,開始仔細打量週圍的環境,並附著池子壁試著朝夏瑞熙走去,走著走著,他算是發現了這池子的奇妙之處。

  深處他不敢去,又倒回去沿著池壁走到另外一邊,發現了新大陸似地喊道:“熙熙,這池子怎麼是斜的?”
  
  夏瑞熙莫名其妙:“不斜呀。”
  
  “明明就是斜的,要不怎麼這邊淺那邊深呢?”
  
  夏瑞熙這才明白他的意思,她並不敢告訴他這是特意設置的:“這樣不是正好麼?你可以在那邊玩,我在這邊玩。”
  
  “多大的人了呢,還這麼愛玩。”

  說是這麼說,歐青謹卻自動脫了外衣:“這棉衣浸濕了挺沉重的。你那邊是什麼樣的?你可以牽我過去看看嗎?這池子是誰修的?幹麼要修成這個樣子?修來幹麼的?”
  
  真是一個好奇寶寶啊,夏瑞熙暗嘆了一口氣向他游去:“我讓人修的,原來是一個荷花池,裡面的淤泥一大堆,有魚有蝦有蛤蟆,又臭又愛生蚊子,我就讓爹爹把它改成了這個樣子。

原本想著杏花林裡只要有一片霧氣騰騰的水池掩映著也不錯了,並不需要冬天賞什麼荷花,誰知道這些工人居然把它給修斜了。”
  
  “人家修溫泉池子泡澡,也不過半人高罷了,偏你這麼多古怪,又大又深,魚塘不魚塘,澡池不澡池的。”

  歐青謹假兮兮地抱怨了一通,難掩眼裡的興奮,探手拉著她:“你不是要教我鳧水麼?快教啊?”
  
  見他終於放下架子,夏瑞熙笑著示意他跟著她做,“要這樣,用兩隻手抓住池子邊,用兩臂夾住耳朵,吸一口氣,閉氣,全身放鬆,讓自己浮起來。”
  
  “咦,我真的浮起來了!我真的浮起來了!”歐青謹高興得像個孩子似的,拉著夏瑞熙又叫又跳,濺得水花四射。

  夏瑞熙拿眼瞟著他胸前透過白色裡衣露出來的那兩點小紅果,騰出手去揪住扭了一圈:“追魂奪命掐。”
  
  “你幹什麼!”

  歐青謹摀住胸口,四下張望了一番,杏花林裡靜悄悄的,不要說人影子,就是連鳥叫聲也無半點,遂放心大膽得將她按住,使勁兒地呵她的癢癢,順便吃點又嫩又滑的豆腐:

  “小壞蛋,敢調戲我,我今天就叫你知道我的厲害。說,誰是妞,誰是大爺?”
  
  “你是大爺,你是大爺。”夏瑞熙笑得喘成一團,軟綿綿地靠著歐青謹求饒:“歐四爺,歐四俠,歐四少,求你放過小女子吧。”
  
  歐青謹停住了手,眸色變深,摟住她的腰,聲音沙啞地說:“熙熙,我想你……”
  
  夏瑞熙被他拉著伸手一探,滾燙炙熱,緊緊地貼著她的大腿,蠢蠢欲動,不由紅了臉低呼一聲:“你這個壞東西。”
  
  正當她微閉眼睛,等待歐青謹下一步行動的時候,他偏放開了她,撅著屁股爬上了岸,穿著濕噠噠、半透明的裡衣,一路滴著水,躡手躡腳、探頭探腦地順著林子邊東張西望。
  
  “你做什麼?”

  夏瑞熙眼饞地看著他健美寬厚的背,又翹又緊實的臀部,修長有力,線條完美的四肢,又有些急,便撿起放在池邊的鞋子朝他屁股扔去,“這是在自己家呢,像做賊似的。”
  
  歐青謹聽得身後風響,一個閃身,靈活地把鞋子接住,繼續偵查敵情,確定安全,回過頭對著夏瑞熙詭異一笑,笑得極不懷好意,夏瑞熙警覺地道:“你想幹什麼?”
  
  “小東西,我成全你!”

  歐青謹把鞋子一扔,快步朝她跑去,以老鷹撲食之勢猛撲下水,夏瑞熙驚叫一聲,轉身就逃,但歐青謹有備而來,這裡水又不深,不是她的天下,小巧精緻的足踝輕輕兒便被他給捉住了。
  
  歐青謹一手摟住夏瑞熙的腰,一手握住她左足踝,低下頭,將她的腳趾含在嘴裡,輕輕地咬噬,舌尖在她的細白的足部跳舞,酥酥麻麻中伴著一種醉酒地感覺讓夏瑞熙說不出話來,

只是無意識地攀住他的脖子,輕嘆不已。
  
  他的舌頭溫柔地順著她的足尖、小腿……往上遊走,一直穿過山谷,草叢,高峰,來到她的耳邊,貼著她的臉頰輕聲道:“熙熙,我的好熙熙,你可想我?”
  
  夏瑞熙幾乎要哭出來,貼緊了他寬闊有力的胸膛輕輕點點頭,“不行,你要親口和我說。”歐青謹如是說。
  
  “想的……那你呢?”
  
  “我自然想你,我恨不得把心都挖出來給你。你這個狡猾的小東西,咱們結婚雖然才一個月,可我覺得已經是一輩子的事情了。”
  
  他的這句話,讓夏瑞熙有飛在雲端的感覺,千金不換,她此時明明白白地發現,她已經從單純地把他當做丈夫,搭伴生活的人,變成喜歡上他,渴望得到他全心全意的愛和珍惜了。

  幸福,是一種很奇妙的感覺,給人帶來的滿足感是什麼也代替不了的,會上癮,會中毒。
  
  歐青謹不知道夏瑞熙的心理變化,仍然專注地做著他感興趣的事,含住夏瑞熙的耳垂,輕輕一舔一咬,將她上衣褪到肩上,也捏住了她的小紅果,惡意一笑:

  “要不要看看什麼才是真正的追魂奪命掐?”兩腿就強硬地擠開了夏瑞熙的雙腿,夏瑞熙發現這次是要來真的了,“呀”地輕叫了一聲,掩住胸前,勉強支撐起身子:“我們去屋裡。”

  就在這林子裡,雖然說是週圍無人,但她是有賊心沒賊膽,並不敢太出格。
  
  “不去!你勾引我,不就是想要我好好疼你麼?現在又害怕了?你不是說沒人敢來打擾麼,就在這裡啦,咱們試試……”某人因沒了害怕被人窺視到的擔憂,盡顯色狼本色,興奮無比,

惡趣味地盯著夏瑞熙又羞又怯的模樣,得意地伸手褪去她的衣服,擠開她的唇,舌頭靈活地挑逗著她,雙手遊走在她敏感的地方,竭盡所能取悅她,誘惑著她。
  
  他含住她胸前小紅果的同時,也殺入了那致命的溫柔一刀,夏瑞熙驚嘆了一聲,兩眼朦朧,雙腿本能地蜷縮起來,掛在他腰間,夾緊了他,借著水的浮力,仿佛一切都輕鬆省力了許多,

也愉悅了許多。
  
  大約是離開了死氣沉沉,管制森嚴的歐家老宅,歐青謹仿佛變了個人,花樣百出,一會兒前,一會兒後,所幸狂野中還是溫柔第一。

  夏瑞熙暈暈乎乎之中,只想著一句話:那東西到底沒白看,某人可以出師了。
作者: foguin    時間: 2011-5-9 08:49 PM

第四卷:小日子 第十章 春日(三)
  
  暮色沉沉,牛角小燈的光線透過銀紅色鮫紗帳,將夏瑞熙那張恬靜安詳的臉照得更添了幾分柔美,歐青謹悄悄側起身,將她放在外間的一截粉白的手臂輕輕放入被子裡,

將她身週的被子壓緊實了,靜靜瞧了她一歇,情不自禁地彎起嘴角,搖搖頭,躡手躡腳地掀開帳子,下床去穿衣服。
  
  不經意中,手指觸到一塊溫潤冰滑的物體,拿出來一瞧,正是那五彩翡翠鸚鵡,他沉思了一會,去翻夏瑞熙的衣物,尋著了另一塊翡翠鸚鵡,將兩塊鸚鵡放在一起,癡癡地笑起來。
  
  純兒和良兒屏聲息氣坐在外間,聽見衣服地響起來,交換了一下眼色,忙把燈燭多點亮了幾盞,倒好熱水,取出巾帕備好。
  
  不多時,歐青謹自裡而出,小心地掩好門,才問:“隨行來的人和東西都安置好了麼?”
  
  純兒暗自吃驚,老少爺兒們是不管這些瑣事的,姑爺什麼時候竟然也願意管起這些事來了?卻還是答道:“回姑爺的話,都安置好了。時辰已是晚了,姑爺要不要先傳飯?”
  
  這二人來了以後,先是神神秘秘地讓她守著林子,不許其他人靠近,後來又是蒙頭大睡,連晚飯也沒吃的就到現在。

  夏瑞熙以往的生活極有規律,晚飯按時吃,夜裡是絕對不會加餐的,可都到這會兒了,還沒吃東西,會不會餓呢?

  純兒豎起耳朵聽裡屋的動靜,也不知道夏瑞熙醒來沒有,也好伺候她起身。
  
  歐青謹見純兒不時往裡張望,知道她擔心什麼,輕聲道:“她還睡著呢,晚飯不急,我等她起來一起吃。你去和廚房說,讓他們做點清淡可口的,不要太油膩。”

  想起夏瑞熙曾經抱怨過說家裡的蘿蔔不好吃,又交代:“讓他們尋幾個新鮮的、嫩些、甜脆些的蘿蔔,小姐要吃。”
  
  純兒眼見得這二人一天比一天更加如膠似漆的,心裡高興得很,輕聲道:“小姐不知會睡到什麼時候,要不要奴婢先上些麵點給姑爺墊墊肚子。”
  
  歐青謹此時也覺得自己有些餓了,“嗯”了一聲,圍著屋子四處打量了一番,只見屋子不大,可是無一處不透著雅緻溫馨。

  他先前把夏瑞熙抱進屋來的時候,只顧著忙忙地找床,找帕子給她擦濕了的頭髮,根本顧不上觀察這屋子裡的擺設,現在看來,卻是和他見過的那些很不同。

  家具和其他擺設雖然精美,但在他眼裡也就尋常,最吸引他的是靠窗那張鑲雞翅木羅漢床。
  
  羅漢床上鋪著藕荷色萬年富貴團紋的錦緞軟墊,扔著幾隻四方的,圓形的,帶著流蘇,怪模怪樣的秋香色繡花軟枕,軟榻正中一隻烏木小漆桌,

一塊粉色梅花型布墊上放著一隻晶瑩剔透的水晶碗,碗底幾枚漂亮的雨花石,水面飄著兩朵不知名的淡粉色小花和一片圓圓的綠葉,乍一看,仿佛是養著碗蓮似的,但就是碗蓮,

也沒有這般小巧的。
  
  歐青謹不動聲色地伸出手去撈那兩朵花,瞧瞧那片葉子,又去捏捏那幾個軟枕,有心想問這些古怪的東西是從哪裡來的,又怕被兩個丫頭嘲笑。便道:

  “這些東西,是買園子的時候就這樣的?”
  
  良兒嘴快,笑道:“哪能呢,小姐最是講究,出門在外都是用自帶的鋪蓋被褥,又哪裡會用人家用過的東西。都是小姐讓做的,簇新的,為這個園子,小姐可是花了不少心思。”
  
  歐青謹坐下來:“在家裡怎麼沒見她弄過這些?”
  
  純兒白了良兒一眼,道:

  “在家裡的時候,夫人曾經說過小姐做的這些東西怪模怪樣,難登大雅之堂,為著這個,小姐並不敢在家裡拿出來。她說這是您和她的小地方,就算是不好,您也不會嫌棄她。”
  
  歐青謹微微一笑,取了個軟枕試了試:“我覺得挺好瞧的。”
  
  夏瑞熙在裡屋迷迷糊糊地聽著外間幾人說話,漸漸清醒過來,愜意地伸了個懶腰,還是小兩口自己關起門來過日子的好啊,在家裡,必要晨昏定省,哪裡能容得她這般胡為?

  這真是睡覺睡到自然醒,數錢麼?她相信也會有數到手抽筋的那一天的。
  
  歐青謹聽到她的嘆息聲,推開門走進去,掀起帳子坐到床邊,目光炯炯地看著她,輕觸她的臉頰,柔聲道:“醒了麼?可餓了?”又喊純兒擺飯。
  
  夏瑞熙微笑著伸出兩隻手圈住他的脖子:“我飽得很。”他喂了她那麼多,心裡是飽的,身體也是飽的。
  
  歐青謹狐疑地看著她:“大半天了,什麼都沒吃,你怎會飽得很?”
  
  夏瑞熙忍不住想笑,他還是不明白她這些一語雙關的話,便笑著指指自己的心:“我是說這裡飽得很。”
  
  歐青謹恍然大悟,卻道:“可是我餓了呢。你說怎麼辦?”
  
  夏瑞熙坐起身來:“我趕快起來,咱們馬上吃飯。”

  歐青謹從背後圈緊了她,把臉貼在她的背上,輕聲說:

  “熙熙,沒有你,我永遠都是餓的。我險些就錯過你了。我那個時候,左挑右挑也不知道自己想要找個什麼樣的,現在我才知道,原來我就想找你這樣感覺的,禍福共享,榮辱與共。”
  
  夏瑞熙愣了愣,把手覆在他的手背上,低聲道:“我也是,原來我還嫌你不好呢。”
  
  歐青謹不饒她了:“人人都說我好,你偏嫌我不好,你眼睛是怎麼長的?”
  
  夏瑞熙幽幽地道:“你哪裡知道我的心事。但凡是人,都有一份私心,希望別人全心全意地對自己好,我從小看著父母恩愛無比,外人插也插不進腳去,就算是祖母為著爹爹不納妾,

百般挑剔母親的不是,他二人也能從容應對,為著爹爹的支持,母親才能萬般艱辛卻總是心甘情願。

便想著我將來也要是遇上這樣一心一意對我的夫君就好了,我並不敢挑太出挑的,只要他人品好,肯上進,真心待我就行了。”
  
  “我難道不比那些凡夫俗子好嗎?我也能一心一意對待你。”
  
  夏瑞熙瞧了瞧不服氣的歐青謹一眼:“我問你,我若給你一塊肉骨頭和一塊光骨頭,你是想要肉骨頭還是那光骨頭?

自然是要那肉骨頭,你是如此想,別人也是如此想,我並不想為此和別人打得頭破血流的,搶著了肉骨頭還提心吊膽,日日擔心別人會來搶。”
  
  歐青謹怪叫一聲:“你把我比作肉骨頭了?就算是這樣,肉骨頭也一定比光骨頭吃起來香!肉骨頭就是比光骨頭好!”
  
  夏瑞熙微微一笑,捏了捏他的臉:“是,你吃起來最香最好。”說她心裡不擔憂那是假的,正是因為擔憂,所以才會這樣不厭其煩,步步為營地想要佔了他的心。
  
  飯吃到一半的時候,歐青謹突然抬起頭認真地說:“我明白你的意思,肉骨頭一定只給你一個人吃。”
  
  良兒在一旁聽了,莫名奇妙地道:“什麼肉骨頭?小姐想吃肉骨頭?廚房裡多的是,奴婢這就去尋那好的肉多的端上來。”
  
  歐青謹哈哈大笑起來:“果然人人都愛肉骨頭。”夏瑞熙甜蜜地悄悄觸觸他的手:“飯後我帶你去一個地方。”
  
  歐青謹看著那間輕紗飛揚,漢白玉石鋪成,冒著熱氣的室內溫泉池時,久久不能說話。要建造這樣一個池子,要花去多少銀子?夏家果然是很有錢的,對女兒也捨得花錢。

  結合家裡越來越捉襟見肘,要靠賣莊子才能繼續支撐下去的情形,他終於明白為何自家父母那般百折不撓,熱衷於與夏家結親了,有了夏瑞熙這豐厚的嫁妝,他一輩子都吃穿不愁。
  
  這便是年老體邁的父母為了他這個四體不勤五穀不分,不能經商,又不能入仕的么兒的一種疼愛和打算了。
  
  在為父母之愛深深感動的同時,歐青謹也感到了一種深深地危機感,也許,大廈將傾,他再不做點什麼,將來便只能靠著老婆的嫁妝過一輩子,做一個吃軟飯的男人,他不願意。
  
  夏瑞熙沒看見他驟然冷下來的眼神,靠著他坐在池邊撥水玩:

  “本來我還想把屋頂打開,這樣夏天的時候可以泡在裡面看星星月亮,冬天可以讓雪花飄落在頭上身上卻不覺得冷,那是何等的舒服,可惜剛和爹爹說,就被他大罵了一頓。

說我異想天開,不務正業,自古以來就沒人這麼修房子的,沒有房頂的,那不是屋子,是圍牆。”
  
  夏瑞熙想起當時夏老爺那氣急敗壞的模樣,微微一笑:

  “我想,要是能在屋頂裝上活動的大塊琉璃,平時就讓它在上面做屋頂,需要的時候便把它取下來,那就更完美了。可是那東西又貴,又不好燒,沒好意思和爹爹提。”
  
  歐青謹看著夏瑞熙那天真無邪的笑容和全心全意對他的依賴,斂起心神,輕聲道:

  “你等著,將來有一天,我一定給你造一個比這個還要大,還要好的池子,到時候你想怎麼著就怎麼著。不要說燒塊大些的琉璃,就算是水晶,我也去尋來鑲嵌了給你。”
  
  夏瑞熙笑道:“其實,改造屋子的這個錢,我們現在是有的,就是不敢拿出來弄。怕被家裡知道了,會罵。”
  
  歐青謹用手指梳梳她軟緞一般亮滑的頭髮,低聲道:“那是岳父和岳母給你的,你就留著做私房,不要亂花,手裡多幾個餘錢,說話做人也硬氣些。房子,等以後我給你造。”

   夏瑞熙啞然失笑:“我的不就是你的麼?還分什麼彼此?”

  回頭卻看見歐青謹清涼的眸子裡全是認真,心裡一動,靠上他,柔柔地道:“好,我等著你給我造。不過,只要是你真心給的,就算是路邊撿來的一塊小石頭,我也是極喜歡的。”



第四卷:小日子 第十一章 溫水養魚

  “什麼?你要養魚?我從沒聽說過溫泉水可以養魚的。”

  歐青謹聽到夏瑞熙要開挖魚塘,利用溫泉水養魚的時候,不敢置信地嚷嚷起來。他是不相信的,她一個大小姐,和他一樣的四體不勤五穀不分,會知道什麼養魚?
  
  夏瑞熙笑起來:“你可知道魚兒冬天幾乎不吃食?那就是因為水溫低了。魚兒的生長期只在氣溫高的時候,你要不信,咱們去尋個養魚人來問問?”
  
  尋人來問,那倒是不必了,夏瑞熙從來不會吹牛,歐青謹沉思了許久,終究不忍心拂去夏瑞熙唇角那抹溫暖明亮的笑意,就讓她玩玩吧。

  他做出了讓步:“那好,咱們先開兩畝田來試試如何?”隨便挖兩畝地來給她散心,就算是廢了,地方不大,家裡也不會有人說什麼。
  
  夏瑞熙搖頭,“我要開十畝,而且要修溝渠,活水養魚。”現代就有利用地下溫水養魚成功的先例,如果設計合理,放水排水設施齊全,餌料上再精心搭配,

不但可以增加魚苗的投放密度,還可以大大縮短魚的生長週期,收益幾乎是自然養殖的二十倍。
  
  最主要的一點是,溫水養出來的魚,無雜病,肉質肥嫩,口感好,西京的人沒什麼別的特長,就是愛吃,因為是內陸地區,河流湖泊又少,物以稀為貴,魚兒就是富貴之家最愛的東西,

特別是逢年過節的時候,無論貧賤富貴,都想餐桌上有條魚,年年有餘。
  
  可是古代因為運輸不方便,真正能吃到活蹦亂跳,新鮮的魚的實在是極少數的人,大多數人,都只能買到已經死了的魚,死魚和活魚,那味道的差別實在不是一個檔次上的。

  做生意要成功,除了要能吃苦耐勞以外,還要有一雙明察秋毫的眼睛,能看到別人所看不到的商機,能做到別人都做不到的事情。
  
  夏瑞熙恰恰就掌握了一個法子,可以讓魚兒在離了水的情況下,還能堅持一個時辰左右,只要放回水裡,保證又會活蹦亂跳。

  她有足夠的理由相信這魚一出來,一定能受到西京人的追捧。節前出售,誰不喜歡討個彩頭,買幾條活蹦亂跳的魚兒回家?
  
  莊子裡所有的人聽說了夏瑞熙的打算,都用一種懷疑的目光望著夏瑞熙,有那年紀大些的,當時就表示了自己的懷疑。夏瑞熙俱都淡淡地擋住了,只是讓人跟著去選挖魚塘的地方。
  
  溫泉水源附近,地價貴,她並沒有多少土地,在園子附近,算來也就四五畝地的樣子。歐青謹想著,這裡離溫泉水源近,好引水,就給夏瑞熙出主意:“咱們就在這裡挖魚塘,如何?”
  
  誰知夏瑞熙卻搖頭,這塊地離溫泉水源近,地價貴,相對來說,地表溫度也要高些,挖魚塘是大大的可惜了,她另有打算。

  “這裡地方小了些,再說了,引出來的水,溫度太高,不適合養魚。我想把它們拿來種反季蔬菜和水果。你看怎麼樣?”
  
  歐青謹能說什麼?他對於這方面是什麼也不懂,但看著莊子上管事那和先前截然不同的表情,他也明白夏瑞熙的打算是對的。
  
  最後魚塘的地址定在了遠些的地方,在那裡地價不貴,夏瑞熙也剛好有大約一百畝左右的地。夏瑞熙第一次見到這裡的時候,就已經有了規劃,現在,正是她把這些規劃慢慢實現的時候。
  
  地勢不是很平,有點斜坡的樣子,夏瑞熙的初步設想是,把稍微高些的地方做池塘,下面的地改成水田中稻穀。
  
  先修渠道引溫泉水,那水從水源中出來,再流到魚塘裡時,水溫就剛好在個30度左右的樣子,當水冷了的時候,從下面的排水口中排到水田裡,就將那水來種稻穀。
  
  那水溫度可以常年保持在一個較高的溫度,又帶有一定的肥力,大概,可以一年兩熟吧?

  不過,這都只是她的初步設想,想要成功,還差得遠,比如溝渠,池塘進水口,排水口的設計就是一個精密的活兒。
  
  歐青謹目瞪口呆地看著夏瑞熙用炭筆畫出來的溝渠,進水口,排水口的布局示意圖,雖然只是一個草圖,但卻是讓人一目了然,暗嘆奇妙,斷然不是一個沒有什麼見識,

養在深閨的女子能弄出來的東西。

  還有她說起她對於養魚賣魚,種稻子,種反季蔬菜,水果的打算時,頭頭是道,自信無比,神采飛揚的模樣,和他記憶中那個纏著他撒嬌耍潑的小婦人差別實在太大。
  
  歐青謹看向夏瑞熙的目光中,就不止是震驚,還有一點沮喪和不開心。接觸越深,他越發感覺到夏瑞熙的與眾不同,還有那份掩藏在燦爛而微微帶些狡詐的笑意之下的深思熟慮與穩重。

  很多時候,夏瑞熙的假裝糊塗,假裝委屈,刻意做出來的溫順,他不是不明白,但是他就是控制不住的心甘情願地假裝不明白,為的只是她唇角那縷狡計得逞的笑容罷了。
  
  什麼時候被她吸引的,他已經記不清,也無意去回憶,只是覺得仿佛是從某一個不經意的瞬間,他就在她身上再也挪不開目光。願意看到她開心,不想看見她皺眉隱忍的模樣。

  他記得自己當初給夏瑞熙的評價,可惜了她是一個女子,而不是男子,否則光耀夏家門楣的人就是她。
  
  雖然事情還未開始辦,但歐青謹已經相信這件事情最起碼已經成功了一半。

  他猶疑地看向夏瑞熙,她身上,到底還有多少事和本領是他不知道的?也許,真正四體不勤五穀不分的那個人是他。
  
  經過這段時間的觀察,夏瑞熙已經對歐青謹的表情和眼神與當時心情的關聯有了一個大致的把握。不過一個眼神,和片刻的沉默,她就注意到了他的這種不自在和沮喪。
  
  她驚覺過來,很小心地控制著自己的言行,說自己是突發奇想,想試試玩,不停地拉著他問這問那,試圖讓他參與進來,甚至在一些很簡單的問題上故意裝糊塗,

纏著讓歐青謹來幫她解決。
  
  也不管他是不是要去求人打聽,或是要去翻半天書,在他幫她解決了以後,她總是興高采烈地誇贊他,做出一副很崇拜他的模樣。

  饒是如此,在她不注意的時候,歐青謹還是用一種怪異的目光悄悄看著她。
  
  他承她的情,但無法不讓自己不難受,不為別的,只為大家都是聰明人。
  
  夏瑞熙惴惴不安地過了兩日,歐青謹是個聰明人,也是個驕傲的人,但他的能力卻只是體現在讀書寫字一途上,並沒有在其他地方得到過體現。

  而最能證明他能力的那個途徑──出仕,卻已經因為家族的原因而被堵死了。
  
  現在的他,和一頭被圈養的老虎沒有什麼區別,渴望能證明自己,卻沒有那個機會。

  這個時候的他,最敏感也最脆弱,身邊任何人的成功都可能會引起他的傷感和難受,而她是他的妻子,比他小了好幾歲,讀的書受的教育沒他的多,出門的次數和見識也沒他的廣,

可是他剛想學著種種田,管理一下田產鋪子,她就跳出來畫了一幅輝煌的畫給他看,是不是有些不妥呢?
  
  正當夏瑞熙在考慮是不是放棄這個計劃,放手任由歐青謹去做,做成什麼樣子就算什麼樣子的時候,歐青謹的態度重新又變得熱情起來,比她還要賣力的去田間地頭規劃挖溝渠的線路,

認真的和請來的師傅商量怎樣引水,排水最合理,最愛潔淨的他常常跑得一身的泥和汗;又讓人去酒樓飯館打聽什麼品種,大小的魚最受歡迎;

在夏瑞熙設計排水口遇到困難的時候,親自騎馬跑了幾十里路去找木斐來一起商量,和師傅研究閥門探討到深夜。
  
  夏瑞熙見他如此上心,也就在大多數時候保持沉默,微笑著聽他的所得,隔三差五下廚給他做點他愛吃的魚和夜宵,靜下心來給他沏一壺好茶。

  半個月的時間,歐青謹變瘦變黑,也變得更精神,魚塘也要順利開工了。
  
  其間歐府派人來催過二人回去,被他打發回去了。夏瑞熙害怕家裡的歐二老爺夫婦會不高興,便尋了借口讓良兒送些早開的花花草草回去,順便打探一下口風。
  
  良兒回來說,歐二老爺聽說四少每日田間地頭的跑,開始有些生氣,可是不知歐二夫人輕聲和他說了句什麼,他輕嘆了一口氣,便什麼都不再說了,只說讓四少不要太累,

閒暇的時候還是多看書寫字。倒是福兒聽說四叔四嬸住在溫泉莊子裡,吵著也要來玩幾日,被歐三少阻止了。
  
  夏瑞熙鬆了一口氣,自去廚房裡監督晚飯,讓多做幾個精緻的小菜,今晚讓木斐和歐青謹淺酌幾杯,讓他放鬆一下。
  
  因想到二人可能會暢談許久,夏瑞熙這夜並沒有等候歐青謹,只是吩咐純兒和團兒好生伺候,自己早早就歇下。可是出乎她的意料之外,她剛躺下不久,歐青謹就回來了。
  
  她聽見歐青謹在外間輕聲問良兒:“小姐睡下了?”
  
  良兒低聲應了,說:“姑爺,奴婢服侍您盥洗?”
  
  歐青謹沒有應聲,而是步履沉重地走進了臥室,不多時,床鋪一沉,歐青謹在床沿坐了下來,輕輕摩挲著夏瑞熙的頭髮,長長嘆了一口氣。

  夏瑞熙心頭一跳,他為何嘆氣?有心想問,還是閉上眼睛裝睡。
作者: foguin    時間: 2011-5-9 08:51 PM

第四卷:小日子 第十二章 男人的小心思
  
  “木公子,您找青謹?”夏瑞熙立在杏花林中含笑望著那穿著青色長衫,背對著她斜靠在杏樹上,全身都似沒骨頭的人。
  
  木斐回頭,正要答話,卻被眼前那抹亮色炫得挪不開眼。

  大約一丈遠的粉白色杏花林中,立著身穿淡綠色春裝的青春女子,梳得精緻大方的髮髻烏鴉鴉的又亮又黑,面如春花皎月,唇角帶著溫婉得體的笑容,林間風過,杏花如雨,

紛紛灑落在她的鬢邊,肩頭,裙角,猶如一幅唯美的畫。
  
  夏瑞熙見木斐不說話,又道:“昨夜他怕是多喝了,現在還沒醒來呢,您請進來喝杯茶,我去喊他起來。”說著示意身邊的團兒去引木斐,自己要去喊歐青謹。
  
  木斐有些失措地收回自己的目光,低聲道:“既是如此,就讓他多休息一會兒,讓他醒來後來尋我就是了。”
  
  夏瑞熙覺得他態度有些古怪,也不及深想,笑笑:“那好,您中午想吃什麼呢?我吩咐廚房去做。”
  
  木斐輕嘆了口氣:“我不挑食,吃著什麼都好吃。”他記得當初夏瑞熙和他說話,是稱“你”而不是“您”的,什麼時候這樣疏遠了呢?

  好像是在京城別院,被她的姑母來委婉的說過他幾句,他開始有意識的躲避她以後,她向來是個敏感的人,第二次再見面,稱呼就變了。
  
  夏瑞熙笑得眼睛成了彎月亮,一副幸福甜蜜的模樣:“我家青謹最挑食,東西味道好了還嫌碗碟不好看,要是像您這樣,我可就沒事做了。”
  
  木斐的心裡突然萬分難受起來,勉強擠出一個笑容:“其實我是想建議你們的魚塘,應該再引一股地表的普通水,按比例和溫泉水兌起來,這樣可能更適合更多品種的魚兒。”
  
  夏瑞熙神情變得嚴肅起來:“您的意思是說,可能有些品種的魚不能適應這個環境?那圖紙要重新設計了?”溫泉水泡澡之所以好,正是因為它礦物質含量特別高。
  
  她之所以敢作出這樣的設想,那是因為她前世去一個溫泉旅遊地旅遊的時候,看見當地的人用溫泉水養魚。
  
  當時她也覺得匪夷所思,好奇更大於興趣,不過當地人用溫泉水養的,更多的是一種叫鬍子鯰的魚,也許其他品種的魚並不適合這種水也不一定?木斐的這個提議非常關鍵。
  
  木斐點點頭,猶豫了一下:“那個圖紙是你畫的?你是從什麼地方學來這個法子的呢?”
  
  夏瑞熙悶了一下,笑得驕傲燦爛:“您是不是也從其他地方見著過這樣的法子?

我從書裡看到過,南方桑基魚塘的生產方式很不錯,便受了啟發,我們這裡四季分明,只能出一季蠶,自然不能像那樣,於是變通一下,成了現在這個樣子。

也不知能不能成功,我和青謹心裡一點底都沒有。”
  
  木斐很肯定的說:“一定能成功。”又試探地道:“法子雖然新奇,但卻也不奇怪。難得的是你那張圖紙,那個上面進熱水,下面排冷水的法子是怎麼想到的?”
  
  夏瑞熙暗自在心裡嘲笑了一聲,一定能成功?他憑什麼就能這麼肯定一定能成功?見他緊追不捨,瞳孔縮了縮,反攻為守,笑得無害:

  “我那個圖紙,胡亂塗鴉,粗製濫造,還是青謹百般的出主意,多加修改才成了那個模樣,怎比得木公子所設計的閥門經典?就連幾十年的老師傅見了都說匪夷所思,聞所未聞呢。”
  
  木斐的眼皮跳了跳,輕聲道:“我那個是……”
  
  夏瑞熙接過去道:“是貴師父教的?我可真想見見您這位奇人師父,若是得見,今生無憾了。可惜他老人家雲遊四方,居無定所,也許今生都不得見。”
  
  木斐被她猜中自己的說辭,尷尬萬分,向她作揖道:“還有幾個細節要修改,我先告辭了。”
  
  夏瑞熙笑得風清月霽,福了福:“好啊,有勞您了。青謹一起身,我就讓他過來尋你。團兒,替我送送木公子,我去瞧瞧少爺醒了沒有,我得給他醒酒湯喝,要不等會兒又要喊難受。”
  
  木斐神色複雜地看了夏瑞熙遠去的背影,這才回身往外走,原本看上去就沒什麼精神的身體顯得更鬆垮了。有些人,有些事,錯過了就是錯過了,永遠都沒有回頭的機會。
  
  歐青謹早就醒了,但不想起床,只看著帳頂發呆。

  聽見門響,他把目光投向門邊,只見夏瑞熙手裡端著一個黑漆鑲玳瑁的小托盤,裡面是一隻薄如蟬翼的天青色小瓷碗,也不知道裡面裝著些什麼,大概裝得很滿,她屏聲息氣,

緊緊盯著碗,小心翼翼地挪動著步子,向他走來。
  
  他不由暗嘆了一口氣,這麼難端,也不知道少裝點,或者換隻大點的碗。

  卻不知道夏瑞熙就是一個懶人,她既貪圖這碗好看,是他最愛的類型,想討他的眼緣,有嫌這碗小,裝得太少,怕他喝少了不起作用,偏偏又不肯多跑一趟,自然是滿滿的裝了。
  
  對上歐青謹黑亮的眼睛,夏瑞熙由衷地笑了:“小青青,你醒了?來喝我親手為你熬製的醒酒湯。”
  
  歐青謹被她燦爛的笑容照得心裡一亮,微笑起來:“我沒喝醉。不要喊我小青青,別人聽見了,成何……”
  
  “成何體統?”夏瑞熙調皮地接過去,“你不是小青青,那就是大青青,我才是小親親,反正我都熬好了,不管醉沒醉,給個面子喝了吧?”
  
  歐青謹至今不能習慣夏瑞熙那張嘴就來的親暱的稱呼,在他的印象中,所有的夫妻都是以禮相對,親暱些的也就是喊一聲名字罷了,比如他叫夏瑞熙“熙熙”,就已經是他最親暱的喊法,

要不然就應該是“相公”“娘子”,年齡大些了,就喊“老爺”“夫人”。此時見夏瑞熙又在瘋言瘋語的亂喊亂叫,嘆了口氣,也不和她認真,把手遞給她:“要我喝也可以,來拉我起來。”
  
  “好。”夏瑞熙笑瞇瞇地放下碗,伸手去拉他。
  
  歐青謹得寸進尺:“等會兒給我洗臉。”
  
  “好。”
  
  “喂我喝。”
  
  “好。”
  
  “還要做魚給我吃,我要吃你親手做的。”
  
  見他像小孩子一樣的向她撒嬌,顯見心情是不錯的,一點不像前幾日的沉悶,夏瑞熙忍不住心裡的歡喜,一連串地應:“好,好,好,好!都依你!你想吃什麼魚?”

  想到做魚,還有那個假裝自己是古人的木斐,她巧笑嫣然:“我做個你從沒吃過的魚給你吃,好不好?”
  
  歐青謹就著她的手喝了醒酒湯,把頭窩在她的懷裡不肯動,悶聲悶氣地道:“只要是你做的,就算是癩蛤蟆,我也吃。”
  
  夏瑞熙挑挑眉:“當真?那我讓人去捉癩蛤蟆了?我聽說,只要小心的把那層皮子去了,癩蛤蟆的肉質是很鮮嫩的。放幾個青椒剁炒,你看怎麼樣?”
  
  歐青謹“呸”了一聲,使勁掐了她的小蠻腰一把:“你還聽風就是雨呀?我要吃炒石頭,你去炒給我吃,記得麻辣一定要入味。”
  
  夏瑞熙呵呵一笑:“炒石頭地沒有,不過魚可以考慮做個特別的,保證你沒吃過。”

  歐青謹這段時間胃口都不怎麼好,瘦了,廚房裡有好些酸菜,她就做一個酸菜魚吧,酸辣一些,很開胃,可以讓他多吃些。

  還有嘛,她來這裡後,從來就沒見過酸菜魚這樣一道菜,正好試探一下木斐的反應。
  
  “熙熙。”

  歐青謹見她臉上笑著,目光卻不知飄到哪裡去了,試探性地喊了她一聲,緊緊抱住她,輕聲說:

  “百無一用是書生,我武練不好,是個半吊子,種地不會,營生不會,你是不是覺得我很沒用?要是有一天,家裡顧不上我們了,我什麼都不會。”
  
  夏瑞熙正色道:“士農工商,你做的是頂尖的事情,做得極好,只是受環境限制,所以才不能一展高飛。你聰明,有才學,人品又好,我敬重你愛慕你還來不及,有怎會覺得你沒用?

那個魚塘,我只是紙上談兵,其他實實在在的工作,都是你在做,沒有你,哪裡能這麼快就開工?所以你是有七分功勞的哪一個,我只有一分,還有兩分,是木斐的。

沒有他設計的閥門,咱們還不知要走多少彎路呢。”
  
  他的痛苦,他的掙扎,還有他的努力,她都看在眼裡,她又怎會嫌棄他?不會做並不可怕,可怕的是明知道自己不會,還不肯去學,不肯去努力,偏偏還總抱怨這抱怨那。
  
  得到她的肯定,歐青謹眼裡重新放出光彩來,害羞地說:“其實,我前幾天,心裡一直都不舒服。”

  他一邊在慚愧自己居然會有些嫉妒自己的妻子,一邊又覺得自己的妻子這樣聰明能幹實在是幸事,但想到自己無用,到底難掩失意,又隱隱擔心夏瑞熙會因此而瞧不起他。
  
  “嗯?”夏瑞熙取了把牛角梳,把他的頭髮打散,給他梳頭按摩。
  
  歐青謹垂著眼皮,羞愧的輕聲說:“我覺得我是男人,養家的責任應該由我擔當起來,你是女子,你都懂的,我為什麼不懂?我想超過你,所以……”



第四卷:小日子 第十三章 魚辣還是人酸?

  正是因為受到了打擊,所以他才會那般努力吧?

  不管動機是什麼,目的達到就好,最起碼,他容得下她,從來沒有說過任何諷刺她或者否定她的話,能實事求是的誇她,陪她一起做事,能勇敢努力地去學習,不讓自己落後,

想博得她的尊敬和愛慕,又是這般可愛的坦誠,她還要什麼?
  
  夏瑞熙放下梳子,抬起歐青謹的臉,對上他的眼睛,認真的說:“我就喜歡這樣的你。沒有誰是十全十美的,知道自己的不足,能努力去糾正,敢於承擔自己的責任,

你有這樣的性情和胸懷,正是我所想要的夫君,養家不是丈夫一個人的事,妻子也有責任,只有兩個人一起努力,才會讓咱們的小家更溫暖,日子更富足。”
  
  歐青謹燦然一笑:“我已經想明白了,要不然不會和你說這個。”
  
  就像女人需要寵愛一樣,有時候,男人也像孩子一樣的需要人寵。夏瑞熙當真手把手的給歐青謹洗臉,純兒和良兒見了,站在簾子外摀著嘴偷偷地笑,被夏瑞熙給轟出去老遠。
  
  歐青謹的臉紅了紅,最終假裝什麼都沒聽見,什麼都沒看見,心安理得的享受那雙溫潤如水的小手的伺弄,瞧著夏瑞熙粉嫩的嘴唇,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滿足。
  
  等他裝扮好了,夏瑞熙仔細打量了一番,誇張的扶額驚嘆:“好俊的公子爺,真是讓小女子眼花繚亂,不由得芳心暗許。”
  
  歐青謹:“去!”了一聲,卻忍不住翹起嘴角偷偷往鏡子裡瞟,擁過夏瑞熙:

  “昨晚我原本是打算和木斐一起暢談的,可是酒喝到三分之一,我就總想著你,坐不下去,便找個借口溜回來看你,誰知道你還不等我,先就睡了。”
  
  夏瑞熙心裡甜滋滋的,新婚三日,他就跑去和人家喝酒,徹夜不歸,現在卻是只能飲到三分之一就要跑回來看她,這可比送她什麼都要讓她歡喜幾分。
  
  大約是心情好,所以做出了的飯菜就特別香,酸菜魚,肉醬茄子,酸辣黃瓜,冬瓜排骨海帶湯,剁炒野雞,蒜香豆鼓蒸扇貝,素炒冬菇,六菜一湯,外加一大碗夏瑞熙愛吃的清水煮白菜。

  其他的菜也就算了,廚房裡的人見著那碗古怪的酸菜魚,驚訝萬分,都說只見過清蒸魚或是紅燒,就沒見過用酸菜和番椒來做的。
  
  等魚出鍋,所有人聞到那又辣又酸的香味,都忍不住咽了一口口水,夏瑞熙得意不已。

  要說到做魚,夏夫人教給她的那些所有菜加起來也比不上她做酸菜魚這樣輕車熟路,掌握得當,那可是她前世父親最愛的一道菜,家裡沒少做。
  
  說到這裡,要說對大秦這個莫名衍生出來的時空,夏瑞熙最滿意的地方之一,就是大秦人崇尚冒險,海運盛行,因此許多海外的植物和食物,

都源源不斷地通過東京那個大型海港城市流入大秦。

  原本在明末才傳入中國的辣椒,此時已經在大秦出現,被人稱為番椒,並開始運用於菜餚製作中,極大的滿足了無辣不歡的夏瑞熙的口腹之欲。
  
  歐青謹與木斐就魚塘的事情細細商討一番之後,見夏瑞熙帶了人進來擺飯,二人忙去淨了手眼巴巴的等著上菜。
  
  眼見菜一道一道的擺了出來,都是尋常的菜餚,根本就沒有夏瑞熙所說的那什麼魚,歐青謹就拿眼睛瞟夏瑞熙,暗示她說話不算話。
  
  夏瑞熙微微一笑,總算是讓人從食盒底層抬出一大湯碗來。

  出乎她的意料,見著那碗眾人交口稱贊的酸菜魚,歐青謹的臉上居然沒有一絲驚訝,反而是有些淺淺的失望,不過他還是很上道的說:

  “酸菜魚呀,我最喜歡吃了,你怎麼也會做這道菜?”
  
  而木斐,自見到那碗酸菜魚之後,眼裡仿佛有驚濤駭浪卷過一般,飛速打量了夏瑞熙一眼,迅速低下了頭。
  
  夏瑞熙眼睛沒有放過木斐的任何一絲不自然,笑瞇瞇地問歐青謹:“你最喜歡吃了?從前我怎麼沒聽你說過?又說我怎麼也會做這道菜,是誰的專利呀?難道我就不能會這道菜了?”
  
  歐青謹伸筷子夾了一塊魚肉喂進嘴裡,眼睛一亮,恨不得把舌頭都吞下去,含糊不清地說:

  “木斐啊,他從前就經常親自下廚做給我吃,也像你一樣的誇口,說是保證我沒吃過,沒見過,是獨一無二的。”
  
  他不知道他的這句話在兩個人的心裡激起了多大的驚濤駭浪。
  
  夏瑞熙情不自禁就在嘴角含了一絲笑意,她現在已經斷定,木斐就是她的老鄉。說起來,木斐這樣苦苦隱瞞卻也沒什麼錯,為了掩蓋來歷,她不也一樣裝傻賣癡麼?

  從此後,她沒必要再試探他什麼,他從哪裡來,是什麼人,已經不再重要,重要的是,過好她和歐青謹的小日子。
  
  她裝模作樣地對著一臉複雜的木斐洩氣地道:“我是因為家中嫂嫂有了身孕,貪吃酸菜,剛好我娘教我做魚,偶爾間發現的這道菜,竊以為算是私房菜,留一手來討好青謹。

誰知道這道菜早就有了,早知道這樣,我就不再青謹面前顯擺了。”
  
  她這席話說得入情入理,聽上去正是一個一心為丈夫考慮的賢惠妻子,木斐掩去眼裡的情緒,含糊其辭:

  “我那裡條件簡陋,連個使喚的人都沒有,便只能自己弄點雜七雜八的東西吃,也沒什麼講究,能填飽肚子罷了。”
  
  夏瑞熙的酸菜魚算是有一個正當的出身了,而木斐呢。君子遠庖廚,讀書人輕易不下廚,他只能用這個理由含糊過去。

  見夏瑞熙那似笑非笑,又似無比清澈坦蕩的眼神,他心裡一慌,掩飾地夾了一筷子魚肉喂進嘴裡:“真好吃,比我做的好吃百倍,青謹,你真有福氣。”
  
  歐青謹笑得得意:“熙熙是世間少有的好女子,姻緣果然由天定,我是真的有福氣。你要喜歡吃,以後我讓她天天做給你吃。”
  
  夏瑞熙暗自翻了一個白眼,她最痛恨做飯好不好?他自己要吃都還要看她心情好不好,還讓她天天做給木斐吃?就像她多聽他話似的。
  
  不知是不是辣子嗆進了氣管,木斐一口氣沒上來,轉過身不停地咳嗽,眼淚都咳出來。夏瑞熙關心的讓純兒遞了溫水和帕子過去,“是嗆著了嗎?”
  
  木斐良久才說:“魚太辣了。”再抬起頭,臉還在笑,眼神已是暗淡無光。
  
  歐青謹眼睛閃了閃,不客氣的說:“既是如此,那就是你沒有這個口福,我不給你留了,你吃點其他清淡的。反正沒有外人,熙熙,你也來一起吃,省的待會兒你一個人吃著冷清清的。”
  
  拉著夏瑞熙在他身旁坐下,唯恐別人不知道他和她有多恩愛似的,先就選了最好的一塊魚肉放到夏瑞熙碗裡,接著埋頭苦幹起來,別的他都不吃,飯也不吃,就專吃那酸菜魚,

夏瑞熙悄悄拉他的袖子,讓他給別人留點,他也裝作不明白,果然連辣子都沒給木斐留半點。
  
  夏瑞熙嘆了口氣,只怕有些人過後會喊辣子吃多了胃疼,低聲吩咐了純兒幾句,純兒領命去了。
  
  吃過了飯,幾人繼續和以前一樣的討論魚塘的相關事宜。

  木斐幾次問夏瑞熙一些事情,夏瑞熙剛想回答,都被歐青謹巧妙地接過去答了,而木斐也顯然的有些心不在焉,夏瑞熙注意到了這種與往日不同的氣氛,便找個借口離開。
  
  她走了沒多久,歐青謹也跟著回來了。
  
  夏瑞熙正坐在窗邊羅漢床上拿圍棋自己和自己下五子棋,見他板著一張臉進來,忙放下手中的棋,跳下床笑著迎上去:“怎麼今日回來得這麼早?”
  
  歐青謹倒理不理的往旁邊一躺:“我胃疼。”
  
  夏瑞熙見歐青謹莫名其妙給她臉色看,也不舒服:“我不是讓你少吃那魚麼?你不但不聽,還連裡面的辣子都撿來吃了個乾乾淨淨,焉能不疼?”
  
  歐青謹賭氣地把背轉過去:“你不是做給我吃的麼?怎麼又心疼我吃?你不會少放點辣子呀?”
  
  夏瑞熙氣極反笑:“好,有肉還要嫌毛,我辛辛苦苦做飯給你吃,你還嫌不好吃?嫌不好吃不會不要吃?辣子是菜嗎?是作料,怎不見你去把茴香八角花椒撿來吃乾淨?”
  
  歐青謹冷哼一聲,閉上眼裝睡。就算是夏瑞熙勸他進去睡,他也裝沒聽見,只等夏瑞熙和他說好聽話,哄他。
  
  等了好一會,不見有人給他蓋被子,只聽得耳邊腳步聲響,夏瑞熙竟然是帶了兩個丫頭拋下他就走了。
  
  歐青謹木愣愣地躺了一會,自己覺得沒意思,磨著牙坐起來,暗自痛恨夏瑞熙的心狠。痛恨一會,又懊惱一會。

  他明明是看見夏瑞熙和木斐居然會做同樣一道菜,又見二人那眼神,仿佛是有什麼事瞞著他一般,心裡莫名其妙的就很不舒服,可一個是他的摯友,一個是愛妻,

自己什麼時候心眼這麼小了?
  
  正在懊惱之時,門簾一響,夏瑞熙寒著一張臉,手裡還端著一隻冒著熱氣的碗,拿眼覷著他:“喝了。”
  
  歐青謹本還想拿會兒喬,見夏瑞熙不耐煩地皺眉:“不喝我就走了。”

  忙搶去那碗,也不瞧瞧是什麼就一股腦往嘴裡倒,一大股乳香,有點腥味,又微微帶些甜,喝下去後胃仿佛就沒那麼疼了。

  見夏瑞熙奪過碗寒著臉要往外走,忙一把拉住她的手,涎著臉笑:“這是什麼?怎麼吃下去就不疼了?”
  
  夏瑞希鄙視地看著他:“別告訴你沒喝過羊奶。”
  
  歐青謹訕笑:“我還真沒喝過,真沒喝過你親手端來的羊奶。它好像要香些。”
  
  純兒接去碗,笑道:“姑爺還在吃魚,小姐就讓奴婢去尋著羊奶來煮著等了,就是擔心您胃疼。”
  
  歐青謹就開懷笑起來,心裡那股子鬱悶蕩然無存。
  
  夏瑞熙瞥了他一眼:“莫名其妙。你生什麼悶氣呀?”
作者: foguin    時間: 2011-5-9 08:54 PM

第四卷:小日子 第十四章 飢民
  
  歐青謹是堅決不會承認他是因為心裡發酸才會生悶氣的,只拿他胃疼來打掩護,又說趁著天氣好,要做風箏帶夏瑞熙去放。
  
  夏瑞熙心裡早就隱隱猜到了,但見他悔過,拿了幾回喬,也就算了。但從那以後,她就非常注意和木斐保持距離,輕易不肯多說一句話,多走半步路。
  
  歐青謹說到做到,在以後的幾天裡,每日監工回來就抽時間削竹片,在皮紙上畫畫,讓人回西京去買風箏線。
  
  他做的是兩隻豔麗的風箏蝴蝶,看得兩個丫頭和小廝團兒眼饞,夏瑞熙特意巴結他:“沒看出來你還會做風箏。”
  
  “你夫君我會做的還多著呢,你以後等著瞧。”歐青謹得意地把最後一筆點上,粘上竹架,放在廊下陰涼通風處等著晾乾。
  
  只可惜這風箏到底是沒放成,這日午後夏瑞熙正在看人給櫻桃樹鬆土施肥,歐青謹急匆匆地從工地上跑回來,滿臉的惶恐不安:

  “快收拾東西換衣服,準備回去。家裡來人說,爺爺病了,讓我們趕快回去。”
  
  受生活水平和醫療條件的限制,古人本來就不長壽,所以才會有七十古來稀之說,歐老太爺已是將近九十歲高齡的老人,自然隨時都有可能病倒死去。
  
  歐青謹是歐老太爺最寵愛的孫子之一,感情深厚,他的焦急不安是可以理解的。

  夏瑞熙不敢多問,忙帶人去收拾東西,讓人去準備車馬,歐青謹則去拜託木斐,讓他就在這莊上住著,幫二人監工造魚塘,改田。
  
  待收拾完畢,天色已有些晚了,一行人急匆匆地駕了車,忙忙的往回趕,只怕回去晚了城門會關閉。
  
  剛開始時路上行人稀少,隨著天色越來越晚,行人不見減少,反而增多,衣衫襤褸,骨瘦如柴,三五成群,表情和眼神絕望而陰沉。

  他們不是普通的行人,而是災民,可見他們住在溫泉莊子這段時間裡,災民已經大批量的湧入西京。
  
  這些人有的就在路旁駐扎下來,有些人則埋著頭往前趕,但看見夏瑞熙的馬車時,臉上透露出來的那種仇恨和漠然都是一樣的,讓人不寒而慄。

  他們的馬車並不敢跑快,因為任你怎麼吆喝,這些人都懶洋洋的,該怎麼走還怎麼走,就是不讓路。
  
  放眼望去,一條漫漫望不到頭的官道上,只有夏瑞熙等人的三輛馬車,還有無數的災民,空氣中彌漫著一種讓人擔憂的氣氛。
  
  歐青謹低聲交代護院小心行事,夏瑞熙想起年前西京城裡關於災民搶人,殺人,奪財物的傳言,忍不住往歐青謹身邊靠了靠,察覺到她的緊張,歐青謹綻開一個微笑擁緊她柔聲說:

  “不要怕,這裡離西京這麼近,他們不敢亂來的,要不然咱們早就聽說了。再說,不是還有我嗎?”
  
  其實歐青謹心裡也沒底,因他小時候離開家跑出去“闖蕩江湖”時,曾見過飢民搶糧時的那種不要命的瘋狂情形,又比其他人更多了幾分擔憂。

  他此時已是想好了,人的安全是最重要的,萬一實在不行,就把財物留給這些人,自己帶著夏瑞熙騎馬逃走。
  
  夏瑞熙看著歐青謹抿緊的嘴唇,和那柄就放在他身邊,一伸手就可以拿到的劍,知道他同樣的緊張不安,也扯了嘴角笑道:“我不怕,大不了我們捨財免災就是了。”

  此刻她心裡是有些後悔,沒有讓木斐跟著一起回西京城的,可當時誰會猜得到路上是這麼一種情形呢?
  
  兩個人的掩耳盜鈴根本沒管多長時間,隨著一聲喝罵,原本就走得不快的馬車突然停了下來,夏瑞熙的心一下子不受控制地亂跳起來,臉色蒼白的看著歐青謹。

  從太平盛世而來,她從沒經歷過這些,但她知道飢民的那種絕望所導致的瘋狂。
  
  歐青謹的臉色倒是平靜得很,握了她的手,沉聲問坐在車轅上的團兒:“是怎麼回事?”
  
  團兒剛說了一聲:“少爺,有人睡在路中間懶著不肯讓路……”

  就有人激動地一下子嚷嚷起來:“狗奴才!明明看見有人病倒快死不動了,不但不問一聲,還敢罵人?你爺爺的,老子跟你們這群仗勢欺人的狗娘養的拼了!”
  
  團兒委屈地道:“我們沒罵人,只是打個商量,請讓讓路而已。”明眼人都知道,替那婦人出頭是假,趁機訛銀兩吃食是真。
  
  那人口氣衝得很:“讓?人都要死了怎麼讓?沒聽說過死者為大嗎?為何不是你們讓路?”
  
  歐青謹皺了皺眉,正要說話,車外就傳來一陣嘈雜聲和怒喝聲,隱約還有沉悶的摔打聲,仿佛是有人要衝過來,被護院給制止住了。
  
  透過窗簾縫,夏瑞熙看見一個二十出頭的婦人抱著不滿週歲的大頭嬰兒,坐在路中間呆呆地看著一個躺在地上動也不動的男人,一群衣衫襤褸的人激動地圍著他們的車嚷嚷個不休,

還有人坐在地上大喊大叫,說是打死人了。
  
  為首的那個男人骨架粗大,瘦的皮包骨頭,膚色黝黑,但是目光炯炯,精神得很,呲著的白牙在暮色中閃著寒光。看著他兇悍的模樣,夏瑞熙不由得想起了餓狼。
  
  這個時候到底是誰的錯已經不重要了,最重要的是安撫這些人激動的情緒。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歐青謹掀起車簾:“我去看看是怎麼回事。”
  
  夏瑞熙一把抓住他的手,囁嚅著嘴唇,想喊他不要去,偏偏又說不出來。

  歐家這十幾號人,他此刻就是主心骨,他不出面誰出面?想喊他小心些,又怕自己烏鴉嘴,最終只是把那柄劍遞給他。
  
  歐青謹溫柔地摸摸她的頭:“劍你幫我拿著,我就不帶了,怕他們看見了更不舒服。你不要怕,這裡是官道,他們不敢太出格。

我雖然是個半吊子,但也只是面對木斐那樣的高手的時候,對待大多數人,我還算是個高手。我不會有事的,你安安心心坐著等一會兒不要出來。”
  
  歐青謹下車後,外面的嘈雜聲要低了些,為首那個大漢抱著手冷冷瞅著歐青謹,一副鄙薄仇恨的模樣。



第四卷:小日子 第十五章 再相逢

  眼看天色越來越晚,聚集的災民越來越多,他們的眼睛裡放出餓狼一般的光澤,純兒和良兒兩個丫頭臉色蒼白,可憐巴巴地看著夏瑞熙。
  
  夏瑞熙暗嘆一口氣,挺直背脊,鎮定地望著二人笑:“不要怕,這裡是官道,咱們人多,一點小事情而已,大不了多出幾兩銀子,會解決的。”
  
  這時就聽見歐青謹好聲好氣地說:“下僕無禮,我給諸位道歉,還請各位息怒。”
  
  人群一陣靜默,那人大聲道:“息怒?打傷了人怎能是一句息怒就算了的?你也讓大爺打一下試試?”
  
  歐家一個護院摀著眼睛說:“明明是你們不講理,先動的手,我們的人也傷了,你們要待怎樣?”
  
  歐青謹制止住那護院,道:

  “大家出門在外都不容易,誰都不是有意的,不過一場誤會而已,說清楚了就什麼事都沒有。若是我的人傷了人,我負責醫好就是。不知是哪位被打上了?我給他賠禮。”
  
  有人輕聲說:“誰知道你說的是真是假,會不會回頭來找咱們的麻煩?”
  
  歐青謹鏗鏘有力地說:“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我說了是誤會就是誤會,斷然不會出爾反爾。團兒,你取二兩銀子給這位受傷了的老鄉。”

  又歉意地道:“我們是走親戚的,帶的錢不多,若是不夠醫,可以再讓人去西京城裡歐家找我,一定把人醫好。”
  
  若是對方沒有惡意,到這裡事情也就應該解決了。
  
  災民當中,魚龍混雜,什麼樣的人沒有?有人突然大聲嚷嚷起來:“二兩銀子就把你們打發了?大家休要被這小子的花言巧語給騙了,他們這些人飽食終日,哪裡會如此好心?

分明是怕咱們人多不得不服軟呢,他們的人也傷了,只怕是放了他們走,轉眼就找人來收拾咱們。”
  
  這邊團兒跳腳罵道:

  “你胡說!我們家是西京城裡有名的人家,從來就沒做過一樁言而無信沒臉皮的事!我家四少乃是大丈夫,吐口唾沫都是釘,他這是起好心息事寧人,你們還真以為咱們就怕你們了?”
  
  為首的大漢聞言,摸著下巴嘲諷地看著歐青謹,一副早就把他這樣的世家子弟看穿的模樣:“小白臉兒,你也算大丈夫?”
  
  歐青謹大怒,有心要與他見個高下,想到車裡擔驚受怕的夏瑞熙,硬生生又把那口氣給咽了下去,彬彬有禮地道:“這位老鄉,請你說話放尊重點。”
  
  那人見他不動聲色,越發清貴的模樣,心裡更不舒坦,冷哼一聲:“讀過幾天書了不起嗎?裝什麼君子?”
  
  歐青謹冷聲道:“姑且不說是誰對誰錯,我已經向你們道歉賠禮了,得饒人處且饒人。

我車裡還有家眷,受不得驚嚇,這裡是官道,離西京城不遠,諸位若是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的,可以隨我去衙門裡解決!該怎麼著,我斷然不會說半個不字!”
  
  為首的那大漢只是冷冷地看著歐青謹不說話,眼角餘光往歐家一行三張車四下裡亂瞟,也不知在打些什麼主意。其他人見他不表態,七嘴八舌地亂嚷嚷起來。
  
  歐青謹一邊把銀子舉在手裡問:“誰來拿?”一邊給其他人使眼色,準備跑路。

  他明知今日之事斷難善了,這些人所來也只是為財,並不敢拿出過多的銀兩,只怕露了財後,會引起更多的麻煩。

  現在只能盼著用氣勢壓過這些人去,提醒他們這裡是官道,離西京城不遠,讓他們不敢輕舉妄動。
  
  坐在路中間一直不吭氣的那個婦人突然開口道:

  “這位爺,這事兒不賴您。孩子他爹是不行了,可是孩子還有一口氣在,孩子若是沒了,我們家就算斷了後。給孩子條活路,小婦人願意給您和夫人做牛做馬。”

  她目光灼灼的望著歐青謹,充滿了懇求和希望。
  
  其他人聞聲,俱都安靜下來,臉上露出兔死狐悲,物傷其類的表情來,就連那大漢,瞪了那婦人一眼之後,目光也突然暗沉了下來。

  大家無論做什麼,所求不過是一個活字而已,若是能好好的活著,誰願意做這等沒臉沒皮的事?
  
  歐青謹嘆了口氣,道:“我們帶的東西不多。我讓人盡數取出來。”若是從前,他還敢承諾說回去開個粥棚放粥,到了現在,家中用度艱難,祖父病重,他哪裡還敢開這個口?
  
  歐青謹邊說邊給眾人使眼色,自己坐到車轅上低聲對夏瑞熙道:“慢慢兒地把東西遞給我。”
  
  夏瑞熙忙讓純兒和良兒把車裡不多的食物和隨身的銀兩盡數取了遞出去。
  
  歐青謹磨磨蹭蹭的,待眾人都準備得差不多了,騎馬的挨近了馬,坐車的靠近了車,方接過銀兩和食物,不等這些人反應過來,撒手就往遠處扔,大喊一聲:“去撿銀子啊!”

  除了那婦人,其他人蜂擁而去。
  
  這邊馬車和馬匹瘋狂地跑動起來,從那婦人身邊過的時候,歐青謹扔了一塊碎銀和一方糕點在那婦人懷裡,疾呼道:“這位大嫂,對不住。”
  
  馬車沒跑出多遠,後面傳來一陣疾風驟雨般的馬蹄聲,“官兵來了!”人群發出一陣慘叫,潮水般地向四處奔逃開去。

  大約一百來騎鐵甲騎兵舉著馬鞭衝進人群中橫衝直闖,見人就劈頭蓋臉地抽打下去,慘叫聲和疾呼聲不絕於耳。這是追堵流民的官兵來抓人了。
  
  夏瑞熙伏在後車窗上張望,只見那婦人抱著孩子驚慌失措地站起來,四處張望,踉踉蹌蹌的,一副想跑又不知往哪裡跑的情形,看上去好不可憐,心想這婦人和孩子若是落到官兵手裡,

只怕也是死路一條吧?不由突然心裡一酸,眼巴巴地看著歐青謹:“救救她!”
  
  歐青謹猶豫片刻,嘆了口氣,停下馬車,對一個護院說了幾句,那個護院領命而去。
  
  那婦人看了地上的男子一眼,咬了咬牙,抱著孩子隨著歐家的護院上了僕從所在的馬車。
  
  夏瑞熙不是不知道在官兵四處抓捕流民之際,救了這個婦人會帶來不必要的麻煩,正因為如此,她越發感激歐青謹:“青謹,我……”
  
  歐青謹笑笑:“沒什麼大事,其他人咱們是管不了,孤兒寡母的,心眼兒也不算壞,給她口飯吃,不要緊。回家去,若是其他人問起,就說是我的主意。”
  
  “前面的馬車停下來!”馬蹄聲“得得”,幾騎人馬向他們的馬車疾馳而來。良兒白了臉,抓住夏瑞熙:“小姐,官兵追來了。肯定看見咱們救那婦人了。”
  
  夏瑞熙暗嘆了口氣,能挺著就挺著,實在不行,她也只有把那婦人交給了官兵了,兵既是匪,匪既是兵,誰和這些當兵的說得清?
  
  歐青謹卻呵斥良兒道:“驚驚慌慌的做什麼?官兵來了正好,咱們更不怕了。停車!”他歐家是百年世家,西京城中最尊貴的壽王爺尚要給幾分薄面,他怕誰?
  
  可是趕上來的這個人,卻是他和夏瑞熙都不願意見到的人。幾騎當中,為首的,正是那壽王府的長子趙明韜。
  
  歐青謹神色冷清地道:“原來是他。”
  
  夏瑞熙見是趙明韜,就有些不好受,這還是她和歐青謹在一起後第一次和趙明韜打照面。想起從前夏二小姐和趙明韜的糾葛,她由不得的有些心虛。
  
  歐青謹把她的心虛看作是害怕,輕聲安慰她:“不要怕,現在他不敢把你我怎樣。”
  
  趙明韜穿著打扮大不同以前,一身戎裝,笑容卻是越發溫潤如玉了,要不是夏瑞熙和歐青謹知道他那和煦的笑容下面隱藏著蛇蠍心腸,定會和其他人一樣,以為他是個謙謙君子。
  
  “青謹,我來遲了,你們受驚了。”趙明韜跳下馬,把韁繩丟給身邊的親兵,腕上掛著馬鞭,龍行虎步地向馬車走來,神態之中多有親熱。
  
  歐青謹看了夏瑞熙一眼,整整衣衫,掀開車簾跳下去,對著趙明韜不卑不亢地一揖:“見過長公子。”
  
  趙明韜笑瞇瞇地抓住歐青謹的手:“自去年春天在京城一別,很久不曾見了呢,快有一年了吧?”
  
  歐青謹不著痕跡地後退一步,笑笑:“真是。長公子這是要到哪裡去呢?”
  
  趙明韜陰沉的眼神從馬車上掠過,笑容不變:

  “自京中一別,我一直留在京中。今年大旱,流民四起,很多州縣都發生了哄搶糧食的事情,西京富庶,是要害之地,我奉了兵部之令,前來保證西京的安全。

這不,剛到地頭就遇到這群無法無天的暴民。聽說你年前大婚,我不及趕回,恭喜你了。明日我命人奉上大禮,還盼不要嫌棄來遲了才是。”
  
  夏瑞熙聞言一驚,他來負責西京的守衛?壽王就在這裡,他長子卻掌握了西京的兵力,這算不算是一個可怕的信號呢?皇貴妃叡王這一系,也許,已經在新一輪的鬥爭中失利了。
  
  歐青謹同樣想到了這些,臉上仍帶著得體的微笑:“長公子太客氣了。”
  
  一個一口口聲聲都是喊的“青謹”,話裡行間透露著親熱,一個卻是“長公子”長“長公子”短的,努力劃清界限。
  
  趙明韜“哈哈”一笑,道:“青謹,大丈夫當劍擊長空,簪纓封侯,你這樣大好的才能,日日窩在家中也是委屈你了,不如我明日去和你家老太爺說說,讓你出仕如何?”
作者: foguin    時間: 2011-5-9 08:56 PM

第四卷:小日子 第十六章 喪事

  特意到歐青謹面前來顯擺,往歐家痛處下手,警告的意思在裡面。歐青謹焉能不明白,當下輕輕一笑:“不瞞長公子,祖父他老人家有些不舒服,我和賤內此時正要趕回去探病。”

  趙明韜驚訝道:“怎麼了?可要緊?”

  歐青謹擔心歐老太爺的病情,又擔心城門會關,急著趕回去,見趙明韜還在這裡不識相的呱噪,勉強壓制住心中的不耐煩,低聲道:“我也不知道呢,心裡擔心得很。”

  趙明韜忙讓開路:“既是如此,我就不耽擱你們了。探病要緊,探病要緊。我改日再上門拜訪。”他目的達到了,自然也不想浪費時間。

  歐青謹上了馬車趕到西京城下時,果然城門已經關閉。不過歐家早買通了看守城門的兵士,讓歐青英在門口候著,一看見馬車,就靜悄悄地開了城門,放人進去。

  一看到歐青英那凝重的表情,夏瑞熙就知道歐老太爺只怕是兇多吉少。

  夏瑞熙記得當時在京中,皇長子曾經為趙明韜保過媒,卻因著先有了貴妃一系的叡王為歐家的保媒,夏家才能全身而退。

  自那之後就失去了趙明韜的消息,她還以為他是在和壽王第三子趙明懷的鬥爭中失敗了,但現在看來,他不但沒有失敗,反而是靠上了其他更有權勢和貴人,榮升了。

  他掌握了西京城的兵馬,就算是壽王,也不得不對他這個兒子另眼相看,又何論其他人呢?他敢於到歐青謹面前來炫耀,就意味著朝廷中的情形不只是風雲詭譎,而且貴妃已現敗勢。

  歐老太爺在這個節骨眼上病倒逝去,意義不止於家中的老人逝去,還有更大更深遠的影響。 

  歐青英和歐青謹湊到一起嘀咕了半天之後,待歐青謹回到車上,臉色不僅僅是難看,簡直是黯然。

  夏瑞熙忐忑不安地問:“青謹,爺爺的病情怎麼了?”

  歐青謹嘆道:“熙熙,山雨欲來風滿樓。今早接到的信,皇十六子甍了,旱情在擴大,皇上又是傷心又是焦急,病重。”

  皇十六子正是貴妃娘娘所出的那位未滿月就被封為親王的嬰兒,他的死給貴妃這一系帶來的打擊之大是可想而知的。

  再加上貴妃的保護傘皇帝也病重,此消彼長,蟄伏多時的皇長子這一派自然也就得到了得勢的時候。

  皇貴妃雖是外孫女兒,但因從小聰慧無比,氣度過人,再兼貌美,歐老太爺視之為眼珠子一般的寶貴,讓人接了來,養在身邊親自調教。

  是以皇貴妃和歐家的感情反而比她的娘家更親,其中又以和歐老太爺的感情最為深厚,所以在聽到皇十六子夭折,皇貴妃病倒的消息之後,歐老太爺再也挺不住,一下子病倒了。

  夏瑞熙的猜測得到了證實,頓時心亂如麻,恐懼無比。大廈將傾,歐家的前途看不到任何光明。

  貴妃和皇長子是死敵,趙明韜和夏家歐家也算是死敵,皇帝不死還好,若是死了,他們便要倒大霉!

  誰也想不到,歐老太爺的病會來得如此之重,如此之猛,就算是夏老爺衣不解帶的親自守候護理,煎藥問診,也無力回天,不過苦撐了幾日便駕鶴西去。

  臨死之際,他拉著歐青謹的手喃喃地說:“家訓誤人!家訓誤人!”兩滴濁淚掛在他鬆弛的眼角,無數的心酸和不甘心盡在其中。

  一時間,歐青謹控制不住的淚流滿面。再沒有人比他更明白歐老太爺的意思,歐家有家訓,子弟不許入仕參政,只能做點學問,博些虛名。

  多少年來,因此被誤了的歐家子弟不知有幾何。

  歐老太爺的感嘆恰如其分的體現了他的心情,不出仕不參政,專心做學問,名聲第一,固然可以讓家族的繁衍更為平穩長久,不會在政權交替之時承受更大的風險。

  但既然名聲在外,就不可避免有女兒入宮,就會不可避免地被牽扯到政治鬥爭中,此時,不弄權的人反而成了弱勢。

  如果說歐家沒有這條家訓,有更多的子弟入仕,貴妃娘娘不會過得如此艱難,歐家此時不會落到這個風雨飄搖的地步。

  “如今歐家風雨飄搖,我死後,歐家子弟若有出類拔萃者,能出仕便出仕吧!列祖列宗若是要怪罪,便怪我罷了。”

  歐老太爺把違背祖宗家訓的所有責任都一肩挑到了身上,但總算是給既不能經商,又不能出仕,只能靠祖業活著的子子孫孫留下了一條活路。

  當歐老太爺明確說出這條子孫可以出仕的遺言時,夏瑞熙看見歐家所有年輕子姪的眼睛都敞亮了,這應該是眾望所歸。

  可惜這個限令放寬的太遲了些,祖父逝去,乃是大孝,守孝三年,不得參加科舉考試,不得出仕,就連當點小官的歐大少也得辭官回家守孝,歐家想要重整旗鼓,推出自己的人才,

只怕也得等到三年以後。

  歐老太爺一落氣,喪事就有條不紊地治理起來。換衣的換衣,燒紙的燒紙,報喪的報喪,換喪服,換屋內的裝飾,歐家半日之內,成了白茫茫的一片。

  關於這件事情該不該告訴病重的貴妃娘娘,大家商量之後,考慮到他們就算是不告訴,也會有有心人去告訴,那時貴妃娘娘只怕是措手不及,便選了老成持重的歐大少上京去報喪。

  整個喪事期間,夏瑞熙都是忐忑不安的。

  因為她從前來吊唁的夏夫人那裡,聽說了一個讓人震驚的消息──孫家那位少爺死了,是被夏夫人買通孫家姑奶奶讓抬回去沖喜的那個小妾用被子摀死的。

  孫家對那個姑奶奶不依不饒,把所有的賬都算在了她的身上。雖然這事兒好像和夏家扯不上什麼關係,但就怕被有心人利用起來。

  畢竟這事的始作俑者是夏夫人,是她出錢讓孫家姑奶奶去做的。要是人家說是夏家買兇殺人,以達到賴婚的目的,那可是一個不小的麻煩。

  特別是這事發生的時間太巧,為什麼趙明韜剛回來,那孫棹就出了事?

  正常情況下,西京的守備兵馬是不會交到本身就常駐在西京的壽王之子手裡的,但現在恰恰就出現了這樣怪異的情況,只能說明,皇長子的承嗣之路也並不平坦,他有他的打算,

不排除武力奪權的那一天。

  夏瑞熙一想到可能出現的政局動蕩,可能出現的亂世,想到夏家和歐家未來的不確定性,不由頭都焦大了一圈。

  死去,她並不是很怕,反正都死過一回了,這一回也算是撿著的便宜,她再沒什麼可怕的。

  但想到自己很可能會餓肚子,卑微的活著,她就很害怕,常常整夜的睡不著覺,過後又嘲笑自己心理承受能力太差,是個臆想狂,事情到了那個地步再說吧。既然死都不怕,還怕什麼?

  雖然這樣想,她還是謀劃著要把手裡的銀票兌換成真金白銀,藏在某個安全的地方,以免有一天,銀票成了廢紙一張。

  又想著糧食才是個大問題,又想廣積糧,深挖洞,多多屯些吃的用的才是正道。

  壓力太大,她有想和歐青謹說一說心裡話,交換一下看法,卻因為喪事的關係,兩人聚少離多,分室而居,就算是偶爾見面,也是在人前,只能是交換一下眼神,

隱晦地互相表示一下關心而已。

  相比夏瑞熙的焦慮不安,歐家人此時表現出了與眾不同的冷靜和忍耐力,哭過喪之後,再無人掉一滴眼淚,每個人都有條不紊地做著自己該做的事情。

  用歐二老爺的話來說,紅白喜事,歐老太爺到了點了,也該去了,從某一方面來說,也逄是喜事。與其坐著乾嚎,不如好好做點實事,更讓地下的歐老太爺更欣慰。

  這話聽上去好像有點大逆不道,但夏瑞熙從此對吝嗇成性的歐二老爺倍加尊敬。

  在她看來,無論如何,一個看透了生死,能正確對待榮辱,知道家中拮據,不做作,不假裝,帶頭節約,監督別人節省的老人,是真性情,值得她尊敬。

  歐老太爺落葬之後,歐家開祠堂禱告了祖宗,把該交割分清的都交割清楚。

  其實也沒什麼好分割的,畢竟歐二老爺這一輩,年齡都不小了,雖然沒有明著分家,但其實早就分開單住,用度自負,和分家沒有什麼區別。

  要分割的,無非是按歐老太爺的遺囑,把他身後的那些東西分了做個念想罷了。

  出乎夏瑞熙的意料之外,除了歐青謹得了一套孤本和一志珍貴的硯台之外,她居然也分到了東西。

  據說是歐老爺感念夏老爺給他看病,特意留給夏老爺表示謝意的。只是夏老爺得到這東西後,又把它轉交了夏瑞熙,道是歐老太爺吩咐的。

  這是因為歐老太爺的孫子,孫媳婦,重孫子,重孫女太多,若是人人都有份,他那點東西根本就不夠分的。

  厚此薄彼,又要引起矛盾,人人都總記掛著別人手裡的比自己得到的好。所以才會繞了這麼個大彎,方送到了夏瑞熙的手裡。

  從那個憨態可掬的粉彩娃娃的肚子裡掏出一個小小的錦囊,裡面又是一張泛了黃的宣紙,龍飛鳳舞的寫著字,正和她新婚見面禮時收到的那一張宣紙是一幅。

  夏瑞熙有些不明白歐老太爺葫蘆裡買的什麼藥,要給人東西,還要藏一半留一半,非要等到自己死了,才繞這麼大個彎子給她,也不知道這老人家是怎麼想的。



第四卷:小日子 第十七章 喜事

  由於多天不曾刮鬍子,沒有吃好睡好,形容憔悴的歐青謹回到了錦繡園,見了這東西,才鄭重其事地和夏瑞熙講起了當年歐家的起源和這宣紙的珍貴。
  
  原來當年歐家的祖先,並不是西京人,而是離這幾千里的一個小城的耕讀傳家一個普通人家。

  偶然之間,他們得到了造高檔宣紙的秘方,苦心經營,從此發家,慢慢地轉了型,成了大秦有名的世家。這宣紙,便是歐家的祖先造出來的,上面的字,也是那造紙的秘方。
  
  夏瑞熙立刻覺得這宣紙燙手無比:“爺爺為何要把這樣貴重的東西給我?要給也應該是給大哥大嫂才是。”
  
  難道是老頭早就看到了歐家衰落的必然,以為她也繼承了夏老爺的經商才能?想要她帶著人重新操起老本行,拯救這一大家子於水深火熱之中?夏瑞熙一想到這個可能,本能的就想逃避。
  
  歐青謹靜靜的說:“爺爺做事,從來都有他自己的一套。既然是他給你的,你就放心大膽的拿著。不過……”
  
  “不過什麼?我可不會造紙。要是其他嫂嫂知道我得了這東西,會恨死我的。我們不如把這個東西交給爹和娘吧?”夏瑞熙迅速打起了小算盤。
  
  也許在其他人看來,得到本該由長子長孫才能繼承的傳家寶,這是件無上光榮的事,但在胸無大志,只想過好小日子的她看來,這東西是個燙手山芋,只要有什麼不合適的地方,

或讓她有不得不辛苦的可能,她就得趕快找個合適的機會把它給推了,誰要就給誰。
  
  她要賺錢,不需要靠這個東東也能賺。

  如果靠著這個玩意兒,就算是賺了千貫萬貫,別人一句“這本來就是祖產。”就可以理直氣壯地來分一杯羹,千辛萬苦卻只是為他人做嫁衣裳,她傻的呀?她可沒這麼有奉獻精神。
  
  歐青謹看破了她那點小心思,微笑著捏捏她的臉:“懶婆娘。想什麼呢?歐家子弟不能經商,這東西一代一代傳下來,更多的意義只是在於一個傳承罷了。

爺爺給你,也許是覺得你機靈,也許是覺得你不錯,可以把這東西繼續傳下去。所以……”
  
  “所以什麼?你今天可真煩,說半句藏半句的,到底要幹嘛?”夏瑞熙有些煩躁,真要到了那一天,吃飯都成問題了,還死要面子活受罪,不能經商,喝西北風呀?

  她可不管那許多,真到了那一日,填飽肚子才是關鍵,她才不想要自己的孩子看著別人吃好吃的,自己沒有,乾流口水呢。
  
  歐青謹不知道她到底在煩躁些什麼,還以為她是又到了每個月的那幾天,加上喪事期間沒有吃好休息好,所以才會莫名的煩躁。
  
  便拉起她的手輕輕地揉著:“你拿了這個東西,就只能一輩子都是歐家的媳婦了,等到將來,你再把它傳給咱們的子孫。

不管生老病死,貧富貴賤,你都不能離開我,榮辱與共,禍福共享,是這個意思。你還煩嗎?”
  
  夏瑞熙吶吶不能語,這些日子,他也和她一樣的在擔心,在害怕吧?

  她輕嘆了一口氣:“是,青謹,我們永遠在一起。無論生老病死,貧富貴賤,我都不離開你,咱們榮辱與共,禍福共享。不過,你得別嫌棄我脾氣不好才行。”
  
  歐青謹奇怪地道:“你脾氣不好?除了那幾天以外,我覺得你脾氣挺好的,明事理,又大度,又體貼,又溫柔。”

  其實他有句話藏在心裡沒說出來,只要順著她的毛捋,她脾氣還是不錯的,但一旦惹著了,翻臉也挺快的,會耍潑會收拾人。
  
  夏瑞熙被他說得心花怒放:“我真的有這麼好?”
  
  歐青謹見她高興了,也由衷地笑起來:“瞧吧,就喜歡聽好聽的。我看你臉色不好,心情也煩燥,是不是要到那幾天了?肚子可疼?我讓廚房給你煮兩個糖水雞蛋?”
  
  糖水雞蛋是夏瑞熙每次月事期間必吃的東東,見歐青謹如此關心體貼她,不由心情大好。忙摸摸臉頰,衝到鏡子前照了照:

  “肯定是這些日子沒睡好,所以才會這樣的。我要吃,吃了補起來。你也來兩個?你看你,滿臉鬍子茬,瘦了一大圈。”
  
  歐青謹微微一笑:“這樣可沒人會說我是小白臉,得喊我大鬍子。”
  
  歐青謹是絡腮鬍,俗話說:“十個絡緦鬍子九個帥。”夏瑞熙偷偷瞅了歐青謹一眼,果然是很好看的,就算是長了一臉的鬍子,人也很好看,看著看著她心裡就有些心猿意馬起來。

  她可有些日子沒和他親熱了,可惜,守孝期間,她就算有那賊心也沒那賊膽。
  
  她愁眉苦臉地想:“是誰想出來這個主意?三年禁欲,不能生孩子,那人肯定是個光棍漢,沒老婆,嫉妒別人,才會想出這個餿主意。”
  
  歐青謹見她愁眉苦臉,欲言又止的樣子,越發以為她是肚子疼,不由分說抱她往床上推:“我去尋個湯婆子給你上床去摀著。不是我說你,早就讓你去請岳父開個方子調理下,你總偷懶。

明日我就讓團兒去說,務必得把你這個毛病給調理好了。從前在家的時候也不知道調理一下。”
  
  夏瑞熙見他念叨起來又沒完沒了的,打了個呵欠:“別念叨了。我沒有,就是沒休息好,有點睏,想睡覺。”
  
  歐青謹聞言,更奇怪了,皺眉道:“你上次是什麼時候?”
  
  “好像是在去溫泉莊子之前。”夏瑞熙這才想起自己的月事好像是有一段時間沒來了,難道是這段時間太操心了,沒休息好,內分泌紊亂了?那是該吃兩服藥調調才是。
  
  歐青謹道:“你這個糊塗蟲,不行,我這就去請岳父給你開藥。”
  
  夏瑞熙不以為然地道:“什麼大事兒呢,也要去勞動我爹。就請家中用慣了的孫大夫來就是了。”她在京城的時候,因為心中鬱悶,心情不好,也曾經不準過。
  
  歐青謹正色道:“這是小事兒麼?女子養生講究的就是氣血,氣血充盈,身體就好。別人哪裡有岳父看得好?我就要去請岳父看。”
  
  夏瑞熙道:“不忙,你先等會兒,我有事要和你說。”雖然夏夫人已經著手做孫家姑奶奶的工作,但她直覺這事還是必須和他說說才行。
  
  歐青謹聽了,沉吟片刻,道:“我去請岳父開藥,正好和他們商議一下。你臉色白得嚇人,先睡一覺。晚上就不要去娘那裡請安了,讓人把飯菜送到房裡來吃,我會讓人去和娘說。”
  
  見歐青謹急匆匆地去了,純兒掩嘴笑道:“小姐,您可真是有福氣。您瞧,姑爺對您多好?您來這裡不過幾個月的時間,您的小日子,他比您還記得準呢。”
  
  夏瑞熙紅了臉:“死丫頭,你沒事兒做了?我給你找事兒做。”
  
  良兒輕聲道:“小姐,那個,您不會是有喜了吧?”
  
  夏瑞熙聞言一愣。
  
  夏老爺聽了歐青謹的來意,笑道:“哪裡有沒見著病人就胡亂開藥的道理?現在天色還早,等我和你去瞧瞧罷。”
  
  又不是起不來床,還要勞動老人親自上門去給小輩瞧病,歐青謹不安地道:“那不如我明日帶了熙熙來看您和岳母。”
  
  夏老爺現在看歐青謹是怎麼看怎麼順眼,其中又有些暗自得意自己眼光準的意思在裡面。

  想到歐家如今人多事多,夏瑞熙並不是什麼大病,他去了反而會引起歐家人的注意,添些不必要的麻煩,真的還不如明日讓夏瑞熙回來,也就應了。
  
  歐青謹這才有機會問起孫家的事情。
  
  夏夫人神色輕鬆地道:“沒什麼大事,你讓她不要操心。孫家那位姑奶奶總不能把自己做的事情說出來吧?除非她真的想和她娘家成仇敵,不想她兒子出人頭地了。

如今她把什麼都推到了那小妾的身上,想來孫家過陣子也就氣消了。就算是真要說起來,我是問心無愧的,咱們也不怕。”
  
  夏瑞熙自從夏家大門出來,就忍不住的想笑。雖然這個孩子來得太早了些,也有些不是時候,但始終是大喜事一樁。
  
  等到孩子生下來的時候,她這個身體也好歹將近十八歲了,也不算生產得太早,最主要的是,她可以趁著這守孝的三年把孩子精心養大啊。

  也不怕懷孕生產期間,有誰會給歐青謹塞通房小妾之類的煩心事。
  
  至於三年之後麼,孩子長大了,她的地位穩固,體形恢復,有時間也有閒心,兩人又曠了那麼久,歐青謹是休想逃出她的手掌心了。
  
  夏瑞熙這樣一想,越想越得意,如若不是在新喪期間,她就會忍不住狂笑出聲。
  
  趁著丫頭不注意,歐青謹悄悄拉了夏瑞熙的手,嘴也合不攏,什麼話都說不出來,只望著她傻笑。
  
  夏瑞熙懷孕的喜事算是讓歐家那沉悶的氣氛稍微歡快輕鬆了些。

  歐二夫人聽說歐青謹昨日還要請夏老爺開活血化瘀的藥,多虧夏老爺不肯開時,撫著胸口直喊:“阿彌陀佛,這兩個傻孩子。”
  
  不單是歐二夫人給了她無微不至的照顧和關懷,幾個嫂嫂都給夏瑞熙帶去了禮物和問候,就連這段時間以來幾乎像個隱形人一樣的林輕梅,也聞訊前來看望夏瑞熙,

並帶來幾本精裝本的志怪小說和親手做的一盒糕點。
  
  白氏一看見林輕梅,心裡就不舒坦。

  見林輕梅遞上那幾本書的時候,笑道:“林小姐到底是雅人呢,就是送禮也送得這般風雅。只是可惜,娘昨日才發話,要四弟妹這些日子少看書,安心養胎的。”
作者: foguin    時間: 2011-5-9 08:59 PM

第四卷:小日子 第十八章 孤女
  
  夏瑞熙見林輕梅頗為尷尬,忙解圍道:“沒關係,我可以讓青謹念給我聽。謝謝林小姐。”
  
  林輕梅還沒答話,白氏又笑道:

  “四弟和四弟妹可真是鶼鰈情深,讓咱們看得真羨慕呢。要我說呢,爹和娘眼光也真準,這門親結的好啊,我就沒見過青謹對誰這般上心。當初我在大姐家見著你,一眼就喜歡上你了。”
  
  夏瑞熙聞言,微微一笑:“三嫂見笑了。”
  
  根據良兒打聽來的消息,當初提起夏瑞熙和歐青謹婚事的始作俑者乃是白氏。

  雪團傷人事件時,她為了討好公婆,硬說歐青謹之所以會拿雪團去扔夏瑞熙,後來又緊盯著夏瑞熙看,就是因為瞧上了夏瑞熙,攛掇歐二夫人去夏家提親。
  
  後來夏家留下庚貼,卻遲遲不作回應,她又去和歐二夫人說,夏家不識抬舉。

  此時她又在這裡誇歐二老爺夫婦眼光準,這門親事結得好,其實也就間接的說她自己眼光準,有點邀功的意思在裡面。做好做歹都是她一人,當真是長袖善舞,八面玲瓏。
  
  林輕梅大概也是知道這些情況的,眼裡閃過一絲鄙薄,垂頭喝茶。
  
  夏瑞熙見吳氏來了以後就一直坐著不說話,便笑道:“大嫂,不知大哥現在到了哪裡?”
  
  吳氏緊抿的嘴唇露出一絲溫柔的笑容來:“前日才讓人送來信,大約這個月底就會到京城了。”
  
  薛氏吹吹茶碗裡的茶,愜意地說:“大嫂,這回咱們家子弟可以入仕了,您讓舍兒和予兒跟他四叔好好看看書,等孝期一過,就去參加科舉考試,這倆孩子肯定能飛黃騰達。”
  
  薛氏口裡的舍兒和予兒指的正是大房吳氏所出的那兩個年少有成的兒子,大名喚作歐信舍和歐信予的。
  
  白氏也道:“是呀,是呀,舍兒和予兒這兩個孩子實在是不錯,又聰明又懂事,難得的是又刻苦。眼看我家琛兒就要啟蒙了,改日我得向大嫂取取經,要怎樣才能教養好孩子。

如今這家裡吃閒飯的人越來越多,錢越來越少,要不好好讀書,他們將來恐怕真得喝西北風去。”
  
  林輕梅的眉尖就蹙了蹙,夏瑞熙便打岔道:“說起來,昨日青謹還和我誇舍兒和予兒呢。”
  
  說起兩個成器的兒子,吳氏笑得更燦爛了,“那是,我正愁著這坐吃山空的,將來孩子們可怎麼辦。如今可好,有了這條路,我就不必再替他們操心了。”

  又轉頭問薛氏:“漾兒呢,我那日聽先生說,他現在也懂事了,整日苦讀練字,長進不少。”
  
  漾兒是指薛氏那個花花公子一樣的大兒子歐信漾,薛氏臉色黯然下來:“他哪裡是長進了?是沒法子的事。他不成器,小的兩個又還小,連帶著我也沒臉,被人嫌棄。”

  說著眼眶就紅了,像是別有隱情的樣子。
  
  吳氏張了張口,看了看林輕梅,欲言又止。
  
  林輕梅站起身來道:“各位嫂嫂,我還有些瑣事,就先告退了。”
  
  夏瑞熙知道她是要回避,但作為主人卻不得不留客:“大家難得來我這裡,左右無事,不如就在這裡和各位嫂嫂一起用了晚飯再回去如何?”
  
  林輕梅望著她微微一笑:“謝了,夫人今早讓王媽媽去和我說,讓我去念書給她老人家聽。我趁著天色還早,也好早去早回。”
  
  夏瑞熙忙向吳氏三人告了罪,讓純兒在屋裡小心伺候,她自去送林輕梅出門。
  
  二人走到門口,林輕梅不讓夏瑞熙再送:“四嫂快回去了,要是累著了,夫人和四哥可不饒我。”
  
  夏瑞熙讓良兒將林輕梅裝了糕點來的那個漆盒並一隻錦盒,遞給林輕梅那個小丫頭環兒。笑道:“這盒子裡裝的,我是家中帶來的一些金絲芙蓉糕,自家做的,味道還算不錯,你嘗嘗。

錦盒裡是兩方貢煙墨,是我姐姐從東京託人帶回來的,聽青謹說,林小姐字寫得好,寶劍贈英雄,紅粉贈佳人,你用正合適。”
  
  夏瑞熙其實知道林輕梅用度拮據,又愛書畫,恐怕沒有餘錢去買好墨,有心想贈她些實用的東西,又恐傷了她的自尊,便趁著這個機會送她一些。
  
  林輕梅聽說是貢煙墨,神色一肅,仔細打量了夏瑞熙一番,見她笑得天真無邪,眉眼間盡是真誠和善意,輕嘆了一口氣,親手接了那錦盒,道:

  “這般貴重的東西,我可回贈你什麼好呢?”
  
  夏瑞熙笑得燦爛:

  “林小姐說這話,可就俗了。這墨,在有識之人眼中,是好東西,在無知之人眼裡,卻是不能吃不能穿,是無用之物。我寫字太醜,用了是浪費,不過給它找一個好去處罷了。”
  
  林輕梅點點頭:“輕梅。以後你就叫我輕梅好了。我雖年長你幾歲,但我卻要稱你一聲四嫂,你便喊我名字好了。”
  
  夏瑞熙求之不得:“那我就不客氣了,你慢走,嫂嫂她們還在屋裡,我就不遠送了,有時間過來和我做個伴。”
  
  望著林輕梅娉娉婷婷地消失在小徑盡頭,夏瑞熙收起臉上那真誠無比的笑容,輕聲道:“我們進去吧。”
  
  良兒小聲嘟囔道:“我最不喜歡這位林小姐,雖然望著誰都有禮得很,但那雙眼睛陰沉沉的,這麼好的東西,不留給姑爺寫字用,送她做什麼?”
  
  夏瑞熙厲聲喝道:“住口!越發沒規矩了!主子做什麼事情,還有你說的?再讓我聽見從你嘴裡說出這種話,小心我打你板子!”
  
  良兒見夏瑞熙翻了臉,嚇得忙跪下道:“小姐,奴婢錯了。以後再也不敢了。”心裡卻在嘀咕,往日裡這話她也沒少說過,那時候不見小姐罵她,怎的此時突然就翻了臉?
  
  白氏立在門口把一切盡入眼裡,笑道:“早就聽聞夏夫人待人接物大方無比,治家極嚴,如今看來,四弟妹也不遑多讓。難怪得娘隨時誇你,說這錦繡園被你治理得嚴謹有序呢。”
  
  夏瑞熙淡淡一笑:“小丫頭不懂事,讓三嫂見笑了。”
  
  白氏道:“說起來,也不怪你喜歡這位林小姐,對她這般好。夫人也是喜歡她得很呢,就算是青英和青謹,也覺得她是個很不錯的。

原來的時候,碧痕,就是你們院子裡前不久配出去的那一個,也是頂頂喜歡她的,常常和她一處做針線,她還教碧痕認字呢。”



第四卷:小日子 第十九章 白氏

  夏瑞熙覺得白氏仿佛意有所指,連往屋裡走,邊道:“林小姐學識淵博,又是青謹的恩師之女,我感激林師父救了青謹。”

  她不存在喜歡或是不喜歡林輕梅,只是因為歐青謹感激林師父,所以才會對林輕梅如此客氣。

  屋裡吳氏正在勸流淚不止的薛氏,“二叔也太鬧騰得兇了些,但你也莫惱,那位最終不是也沒得逞麼?”

  薛氏嘆道:“你哪裡知道,這些年,我沒鬆口,他也就一直沒把那兩丫頭給抬成妾,我還以為他顧念夫妻情分,誰知道,竟然是早就在外面養了外室,兒子都考了秀才了,日日的和我鬧,

說漾兒不成器,要接那賤人母子進門,認祖歸宗。若非遇上老太爺的事情,我只怕也擰不過去。”說著又哭了起來。

  薛氏身邊最親近的蘇媽媽就道:“大少奶奶,您是不知道,二少爺那脾氣……咱們是怎麼都攔不住。可憐我們二少奶奶,在家中的時候,可是油皮兒都不曾破過一點。”

  就算是再同情薛氏,但兩口子的事,吳氏也不好多說什麼,只得勸道:

  “你且忍忍,再怎麼樣,也是庶出,越不過你和漾兒去。誰叫咱們是女人呢?我屋子裡不也有一個麼?我不也得忍著嗎?你想開些。”

  薛氏哭道:“他不把我當妻子看,那般心狠,我實在是咽不下這口氣去。

我的漾兒不成器,可不是還有矩兒和康兒嗎?怎的就這樣欺負人啊?若真的應了他,以後哪裡還有我們娘兒幾個的容身之處?”

  聽這意思,薛氏竟然是被二少動手打了。

  夏瑞熙不經意間就聽了個完全,想進屋去,又怕薛氏尷尬,畢竟這些世家女子,是把體面看得比什麼都重要的。要不然,在此之前,錦繡園也不會任何風聲都沒聽見。

  正進退兩難,白氏揚揚眉:“四弟妹,我聽說你在後院建了一個溫室,專用來養嬌貴的花兒,帶我去開開眼界如何?”

  這是一個好主意,夏瑞熙揚聲道:“大嫂,二嫂,三嫂要去看我建的那個小溫室,你們可要一起去?”

  薛氏正說到難過處,又紅了眼,流了淚,形容狼狽,哪裡肯去?吳氏也要留下來陪她,自然也就不去。

  白氏攜了夏瑞熙:“她們對這些花啊草啊的不感興趣,就咱們二人去。”

  進了花房,白氏蹲在一株魏紫的旁邊,一邊細數有幾個花芽,一邊道:“不知道她哭什麼吧?”

  夏瑞熙懵懂地道:“大概是漾兒不聽話?”

  白氏比了個被打的動作,譏諷地笑道:

  “二伯好威風,什麼事都不做,靠著家裡養妻兒,仗著妻舅的勢到處遊蕩,還以為自己了不起,人家都尊敬他歐二少,焉知人家尊敬的是歐家的銀子,薛家的勢。

這也倒罷了,最可憎的是,拿著老婆的嫁妝養外室,回家還打老婆。偏她呢,是個蠢的!以為降服兩個不受寵的通房她就高枕無憂了?笑話!”

  夏瑞熙不動聲色的聽著,她有些拿不準白氏到底是故意說這些是非給她聽,還是真的一直都這般直白愛八卦?

  說白氏不直白,不愛八卦吧,夏瑞熙初次見到白氏時,白氏就肆無忌憚的當著尚夫人、夏夫人和她的面,說歐青謹的不是,還有那對林輕梅毫不掩飾的輕視嫉妒和厭惡排擠,

當著公婆和丈夫的面也不知道掩飾一下小心思的行為,都讓人不得不認為她是一個有些直性到了蠢的女子。

  說到直白,沒有心機吧,她偏偏又在這個家中擊敗了強勢的長媳吳氏和官居家小姐出身的薛氏,協助歐二夫人管家,還能讓下人心生畏懼。

  白氏根本也沒指望夏瑞熙會答話,自顧自的說:“你還不知道,二伯養在外面的那個兒子,只比漾兒小了半歲,爹已經讓你三哥悄悄去看過了,據說人才很好,讀書也是拔尖的,

已經中了秀才,品行端正,比起漾兒那個不成器,一天只知道追著丫頭吃胭脂的混帳來,不知好了多少倍。”

  說到這裡,白氏竟然有些幸災樂禍:“二伯說,薛氏寵愛兒子到了無以復加的地步,慈母多敗兒,把漾兒教養成這個樣子他也就不計較了,但外面那孩子是個好苗子,

放在外面放任自流實在是太可惜了,好歹也是歐家的骨血,將來也有建功立業,光耀門楣的一天,爹當時就動心了,還是娘阻攔了一下,接著京裡的事兒太亂,才暫且放下了。”

  “給老太爺治喪時,二伯想趁這個機會,讓那孩子來給老太爺守靈,以便認祖歸宗,二嫂要死要活地鬧了一台,又驚動了薛家,鬧得爹煩了,才稍微緩了緩。

我估摸著,她再死挺,也不過是年把的事情,那女人和她那兒子就得給接進門來。還不如大方些,還得些人情,大家都體面。”

  夏瑞熙卻不這樣想,薛氏的大哥不是個大官嗎?歐家今非昔比,正是多事之秋,需要仰仗別人的地方還多得很,除非歐二老爺是個笨蛋,才會在這個時候去得罪薛氏的娘家。

  不管歐二老爺再怎麼重視那個孩子,嫡子和庶子的區別始終是極大的。

  所以二少那個外室和庶子,在這幾年內,休想進歐家的門,歐二老爺最多會撥些生活費,再給那個孩子介紹一個好的先生罷了。

  白氏見夏瑞熙一直只聽不說話,戳戳她:“你覺得是不是這個理?”

  白氏這是站著說話不腰疼,光看看她房裡那死去的兩個通房和她對林輕梅的敵視,就知道她對納妾和通房的態度了,這會兒卻在這裡笑話薛氏不通情達理?不會做人情?

  夏瑞熙無意和她糾纏這些問題,含糊地應了一聲,想起昨日歐青謹回來後,專門和她說,讓她想辦法把一直跟在老太爺身邊的那個長隨,喚作長壽的留下來。便岔開話題:

  “我聽說要把老太爺屋裡的人都給打發了,不知可有此事?”

  白氏伸出兩個指頭:“福壽堂裡不連花匠和灑掃的,專伺候老太爺的人就有二十多號,如今老太爺升天了,留著他們再沒有什麼用處。

各房各院裡的人手也是滿打滿夠,而且爹說了,見著他們就想起老太爺──傷心,自然要發放出去。”

  什麼見著這些奴僕就想起老太爺來,分明是用度拮據,要精簡家中的僕從,偏還要找些好聽的借口。

  夏瑞熙也不戳破,憨憨地說:“也是,昨兒青謹出門,剛好碰見老太爺身邊的那個長壽,回來就嘆了半天氣。道是長壽家中有個瞎眼的老娘,就靠著他養活,好不可憐呢。

長壽真要是被賣了,他那個瞎眼的老娘沒人要,可就慘了。說起來,青謹身邊只團兒一個不懂事的小孩子呢。”

  長壽一直在老太爺書房裡伺候,學識不亞於那些所謂的世家子弟。原本歐青謹並沒有看上他,但他卻找上了歐青謹,痛哭流涕,就是死活都要跟著歐青謹。

  歐青謹想到長壽這些年在老太爺身邊,也跟著認識了不少有頭有臉的人物,見識應該不錯,他將來若是真的出仕,身邊正缺少這樣一個人,無論是做師爺,做管家,都不錯,

就和夏瑞熙商量把長壽留下來。

  按理這事和歐二夫人說一聲就行了,偏偏長壽的母親,當初是老太夫人身邊的紅工,曾經仗著寵愛狠狠地得罪過歐二夫人,歐二夫人最不待見的就是她,連帶著長壽也遭了無妄之災。

  老太爺一死,就有人要忙著討好歐二夫人,把長壽算入了要賣掉的奴僕名單之中。

  白氏默了半晌,道:“大家都有難處,可憐的何止是他一個?這事是爹和娘一早就商定了的,誰也不敢多話。”

  夏瑞熙這是第一次求白氏,見她如此不給面子,就有些不高興,誰不知道歐家的人事調配權就直接掌握在她手裡?

  雖然說是福壽堂裡的人都要被打發出去,但那些用慣了的,得力的,有點門路的人卻是不包含在內的。

  歐二夫人雖然不喜歡長壽,卻也並沒有特別點名說不許長壽留下來。這事只要白氏睜隻眼閉隻眼,就皆大歡喜了。

  如果是面瓜的薛氏,夏瑞熙還理解她是怕得罪婆婆。但對於白氏來說,這點主她是怎麼都做得的,過後隨便一句不知道就敷衍過去了,輕鬆得很,她拿什麼俏?

  夏瑞熙心中不快,便道:“既是如此,便算了。只怕兩位嫂嫂等急了,我們回去吧?”

  白氏自然看得出她不高興,搶前一步低聲道:

  “四弟妹,你莫氣,實不瞞你,長壽這事,我是真的辦不了。你莫怪罪我,人家都以為這家裡的這些事兒是我說了算,實際上我還不是要事事都聽娘的。”

  夏瑞熙淡淡一笑:“三嫂這話說得,就算我不依你一樣。我雖然年紀小,這點事還是懂的。既然爹和娘發了話,我們這些做子女的,自然不能悖逆。我怎會怪罪你?”

  白氏低咳了一聲:“你理解就好,這件事要是早些說還好,可你說晚了。”
作者: foguin    時間: 2011-5-9 09:01 PM

第四卷:小日子 第二十章 試探

  白氏邊說邊看夏瑞熙的臉色:“原本長壽真的是要被賣出去的,可是大老爺那邊的均少一聽說,就和娘說了,說是缺少一個識文斷字的長隨,娘抹不下面子,已經答應了。

你說這長壽也真是命好,原來成日裡跟著他那個倒夜香的娘混,卻被老太爺一眼相中,一步登天,隨時留在身邊伺候,接著又被青謹和均少同時看上。

可惜他除了認識幾個字,孝順以外,再沒什麼特別的本事,要不然,我也可以勸勸娘,讓他留下來服侍青謹。”

  夏瑞熙笑笑:“可能大家都見他孝順,可憐他吧。人我是沒見過,但四少身邊的確是少一個年長懂事的長隨,他不行,我回稟了娘,另外選一個得了。”

  白氏做出一副很為難的樣子:“做長隨,他倒是很合適的,只是……唉,你們也不早點說。”

  她頓了頓足:“哪裡有放空自家人,便宜外人的道理?算了,我另外想個法子,大不了我做了回惡人。均少那裡我去說!”

  一會兒說不敢得罪公婆,一會兒又說她去想法子,夏瑞熙一眼就看穿了白氏的做作和虛偽。

  據夏瑞熙所知,歐大老爺那邊的均少當初是這麼說過,但最後也沒見有什麼動靜。

  白氏之所以這麼做,要麼就是在懷疑他們能從長壽的身上得到什麼好處,要麼就是想借著這個機會從她這裡謀點什麼。

  白氏若不這樣做作,夏瑞熙還記她的情,若是能幫的,自然會考慮幫她一下。

  她現在來耍這一手,反而讓人倍加反感,夏瑞熙很乾脆的道:“謝謝三嫂的好意,給您添麻煩我不好意思,就當我什麼都沒說過。”

  這家裡可不是白氏一手遮天,她另外想法子得了。比如讓歐青謹去纏纏二夫人,只要功夫到位,話說得恰當,她就不信歐二夫人會忍心拒絕歐青謹。

  白氏見夏瑞熙拒絕接受她的人情,乾笑了兩聲,緩緩地把話題繞到了溫泉莊子上去:“我聽說你們在溫泉莊子裡挖魚塘,要用溫水養魚?”

  夏瑞熙收起心中的不快,笑道:“是呀,我們兩個鬧著玩的,莊子裡的總管個個都說做不成,可青謹的倔勁兒偏上來了,非要做。”

  白氏試探道:“要是成功了,想必收益很不錯吧?”

  夏瑞熙仔細看了白氏一眼,只見白氏目光灼灼地望著她,有些拿不準白氏到底打的什麼主意。

  錢是一個人賺不完的,如果是家中需要這樣一個池塘,養些魚來謀算些收益補貼家用,她也不是不願意拿出那張圖紙,讓家裡再建一個,家裡寬裕些,

她和歐青謹的小日子也要過得平順安心些。

  但這裡有一個疑問,溫水養魚,只要不出意外,她自己是有信心肯定賺錢的。

  可這畢竟是一個新事物,其他不知道的人在沒看見收益之前,一般都會持觀望態度,不會冒然投資,夏瑞熙不相信白氏會這般有遠見。

  想到白氏拿捏她在前,夏瑞熙判定白氏說起溫水養魚只是一個引言,必然還有後手。

  夏瑞熙試探道:“三嫂要是感興趣,不妨也挖一個來試試。”如果白氏是對魚塘感興趣,那就好辦了。

  白氏笑笑:“哪能呢,我聽說要修這個池子,不知道要花多少錢呢。不說那邊地價貴,工錢不少,就是那閘閥,也是銅製的,不知要融了多少銅錢才夠?”

  夏瑞熙突然明白白氏的意圖了,這是在間接的說她有錢,在試探她的家底到底有多厚。

  夏瑞熙心裡實在是太討厭白氏了,卻不能做在臉上,笑著說:“哪兒能呢,是誰這般亂嚼舌根?那地本來就是陪嫁的,是在離溫泉很遠的地方,地價便宜得很,

工人也多數就是莊子裡的下人,閘閥是鐵的,只是外面鍍了一層銅而已,真要全是銅,休說我沒那個錢,也怕被偷呢,真沒花幾個錢。”

  白氏就勉強笑了笑:“不需要多少錢啊?要是家裡的那個莊子還在,咱們也可以挖一個來試試。”

  夏瑞熙佯作驚奇:“要是家裡的那個莊子還在?三嫂這是什麼意思?”

  白氏咬咬牙:“為了老太爺的喪事辦得體面,那個莊子已經被賣掉了,賣了五萬兩銀子,花了三萬兩辦喪事,餘下二萬兩還不夠給大伯帶進京城花銷的,正是半文也無了。”

  夏瑞熙問她莊子,她卻說起了家裡的花銷。若是其他人,肯定會追問她,為什麼會賣莊子,家裡怎麼拮據到了這個地步雲云云。只要夏瑞熙一接上話頭,白氏正好把她想說的話說出來。

  “哦?”

  夏瑞熙眨了眨眼,偏不順著白氏的話走:

  “賣了好,價格也賣得挺不錯的。我娘家那裡溫泉莊子也不賺錢,除了每年可以去住那麼幾天以外,基本無用,還得養一群人收拾。當初我娘說給我這個莊子的時候,我就不想要。”

  白氏被她那句“賣了好”堵得無話可說,但叫她就此打住這個話題,她是不甘心的,又重復了一遍:

  “賣莊子得了五萬兩,老太爺的喪事就用了三萬兩,剩下的二萬兩還不夠大伯帶去京城打點的。”

  夏瑞熙笑道:“京裡不比咱們這裡,什麼都要錢。就算是一個小小的僕役,隨便一出手,也是一二兩銀子。這還是大伯老實篤重,否則可能花的更多。

我們出來這麼久了,再不回去,大嫂和二嫂該罵咱們了。”不等白氏答應,率先就走出花棚。

  白氏卻不放過她,“四弟妹,我有事要和你商量。”

  夏瑞熙心裡擂鼓似的,莫非這白氏要和她借錢?白氏要真的開了口,她還不好回答呢。

  借吧,開了這個頭,今兒你借,明日他借,就再也收不住;不借吧,又怕給人留下吝嗇,無情的印象。最好的辦法就是堵住白氏,不讓她開這個口。

  夏瑞熙伸手讓良兒扶住自己,腳下不停,微帶些羞意,抱歉地說:“三嫂,咱們自家人,有什麼回去邊喝茶邊說。這些日子沒休息好,出來這大會兒,我有些累了。你不介意吧?”



第四卷:小日子 第二十一章 私心

  白氏見夏瑞熙借著懷孕的事來抵自己,心中老大不高興,又說不出反駁的話來,只得道:“不介意,不介意。如今你的身子是最重要的。”

  正好純兒也過來道:“小姐,大少奶奶讓奴婢來瞧,三少奶奶的花兒看完沒有。”

  夏瑞熙知道吳氏是告訴她,薛氏已經好了,讓她們回去呢,便笑道:“三嫂,你看,她們催了吧?咱們回去說。”

  她就不信白氏好意思當著吳氏和薛氏的面開這個口,能躲過一時是一時,實在躲不過去了又再說。

  回去以後,薛氏除了眼睛還有些發紅以外,神色已經恢復正常。

  幾人閒話了一會兒,就到了吃晚飯的時候。夏瑞熙就收拾一番,要隨幾人一起去上房用晚飯。

  吳氏笑道:“你身子要緊,娘不是發過話,讓你這些日子不必再去上房伺候嗎?”

  因為夏瑞熙懷孕,歐二夫人喜不自禁,特別發話,以後夏瑞熙的晚飯就在錦繡園裡吃,方便她隨時想吃就可以吃,不必再隨大家去上房。

  夏瑞熙卻想著這事要低調處理,在這屋裡的幾位,誰沒生養過?

  歐二夫人體恤她,她就更該低調,省得引起別人眼紅。因而笑道:“這從哪裡說起呀,我不是好好的嗎?青謹不在,我一個人吃也沒意思,不如和嫂嫂們一起,飯也要香些。”

  吳氏眼裡閃過一絲贊賞,以過來人的身份教訓她,“你莫糊塗,小看了這頭三個月,孩子穩不穩,長得好不好,這三個月可是最關鍵。

不該吃的東西莫吃,不該去的地方莫去,不該做的事不能做,不該生的氣也不能生,千萬不能累著。平平穩穩地過了這三個月,以後才算好。”

  薛氏也連聲稱是。

  夏瑞熙對於吳氏的這番指導心存感激,笑道:“多謝大嫂關心。我是個糊塗,好多事情都不懂,要不然我改個時候再向嫂嫂們請教?今天我還是跟你們去好不好?”

  吳氏皺眉道:“青謹呢?怎麼不見他?媳婦剛有了身子,他不在家陪著,跑哪裡去了?讓他出來,我有話要交代他。”

  吳氏的年齡和夏夫人的差不了幾歲,進門早,雖然話不多,不肯管閒事,但到底歐青謹是她親眼看著長大的,而且因為歐青謹對她那兩個兒子的學業也特別關心照顧,

所以她連帶著對夏瑞熙和薛氏、白氏也略有不同。

  夏瑞熙知吳氏是好心,便笑著解釋:

  “前些日子,我們在那個小溫泉莊子裡謀劃了一下今年要種的一些作物,後來老太爺故去,就顧不上了。因怕莊子裡的管事做得不合心意,所以今日一大早,青謹就騎馬去了莊子裡。”

  吳氏點點頭:“如些甚好,他如今要做爹了,就不能只知道讀書寫字,應該分點心打理一下產業。這莊子裡的人呢,是得經常敲打著點,做事才認真,否則會被他們糊弄。

對了,他今晚可要回來?舍兒說有個問題要請教一下他四叔。”

  “因為還要去另外一個莊子裡瞧瞧,我怕他來回的跑,又累又耽誤時間,所以讓他今晚就在莊子裡歇著。我估摸著等辦完事情,大概要三四天以後。

大嫂,您看這樣好不好,他一回來,我就讓人去和舍兒說。”

  吳氏道:“不急。你還是不要去了,否則娘見你不聽話,肯定得罵你。”

  白氏就不以為然地撇了撇嘴。

  夏瑞熙到底聽了吳氏的勸,留在了錦繡園中。

  她正指揮著純兒把林輕梅送來的糕點悄悄拿去後院埋掉,良兒就跑進來道:“小姐,三少奶奶又回來了。”

  接著白氏的聲音就在外間響起:“四弟妹,我一隻簪子掉了,我來瞧瞧是不是掉在你這裡了。”

  夏瑞熙知道她是先前的話沒機會說出來,找借口回來,笑道:“三嫂讓人來說一聲,我讓人尋了給你送過去就是,何必親跑一趟?耽擱了你吃飯的時間可怎麼是好?”

  “沒關係,離開飯還有些時辰。”白氏不請自坐:“四弟妹,我先前和你說的那事兒還沒說完,趁著這個機會正好和你說說。”

  她這是不達目的誓不罷休了,夏瑞熙暗哀嘆了一聲,也只得硬著頭皮看她到底想幹什麼。

  白氏看了看週圍的丫頭,夏瑞熙會意,揮退了其他人。

  白氏清清嗓子:“是這樣的。你可能不知道,家裡的情況如今有些入不敷出。

我先前告訴你,大伯去京城的錢和辦老太爺喪事的錢,都是靠的賣莊子才能勉強支撐下去,而且帳面上還虧了一萬兩銀子。福壽堂的下人,也是因為要削減用度,才要打發出去。”

  她湊過去輕聲道:“我估摸著,下一步,各房都會削減開支,不相干的閒人肯定都會被賣掉。那就是說,如果再有什麼大事,肯定還得賣產業。

咱們家人多事多,等到將來,能分到咱們頭上的,只怕幾個指頭就數的清。”

  夏瑞熙緊張地喝了一口白水:“已經到了這個地步了嗎?我怎麼沒聽娘提起過?”

  白氏“咳!”了一聲,“家是在娘手裡敗下去的,她怎麼能告訴你這些。”

  夏瑞熙手裡的茶杯和杯蓋發出了一聲清脆的碰擊聲:“三嫂,咱們是小輩,怎麼能在後面說娘的不是呢?這話我聽過就忘了,你莫再說這些,再說我就不喜歡聽了。”

  白氏臉色就有些訕然:

  “好,咱們不說這個。我是要和你商量正事。我是擔心,這樣下去,將來孩子們沒個著落,從小嬌養慣了的,肩不能挑,背不能馱,若是沒了祖業,他們可怎麼辦呢?”

  夏瑞熙垂眼道:“讓他們好好念書呀。反正現在可以入仕了。”

  “你可真傻,念書的人多了去,能出人頭地的有幾個?我覺著,還是手裡有這個的踏實。”白氏比了一個數錢的動作。

  夏瑞熙眨眨眼:“是這個道理,可家裡也沒要咱們的嫁妝,只要省著用,將來可以補貼給孩子們,兒孫自有兒孫福,咱們總不能管到孫子輩去吧?”

  “咱們雖然有幾個嫁妝能留給孩子們,但畢竟有限,還難保有一天會被男人們硬拿出來補貼家用。

我心裡一想到這個,就火急火燎的,大房和二房兩房的嫁妝沒咱們的多,兒子也快要娶媳婦了,還能趁著家裡有幾個錢的時候,風風光光地把媳婦娶進門,她們不但不吃虧,還賺了,

自然不急。大伯此次進京,銀子從他手裡過,怎麼也得餘下幾千兩吧?還有二伯,隨時都在找娘要錢,還背著我偷偷和你三哥拿錢!他那個外室,住的居然是三進的院子!

再這樣下去,輪到咱們兩頭上,還有什麼?!”

  憑夏瑞熙對歐大少那種誠實本分性格的了解,她是不贊同他會貪污公款的這種說法的,但她也沒表示出來,只是說:

  “這些咱們管不了,到時候能有多少就多少吧。大不了節約一點就是了。”

  白氏恨鐵不成鋼:“你怎麼這般傻?我的琛兒還小,你的呢,我就不說了,還在肚子裡呢,還有,你知道你將來會生幾個?那張張嘴都是要用錢的!

就算是青謹入仕,可要做大官,需要花銀子的地方也多的是!你想想看,急不急人?你要不趁早謀算謀算,將來吃苦的可是你和孩子們。到時候可別怪我沒提醒過你。”

  白氏一連說了夏瑞熙兩次傻,瞟瞟她的肚子,很是為她擔憂的樣子。

  夏瑞熙蔫巴巴地說:“那我也沒辦法。總歸有我吃的就有孩子吃的罷了。”

  “豬也有吃的啊!那養豬和養孩子有區別嗎?區別大了!”

  白氏見夏瑞熙不高興了,作勢拍拍自己的嘴:

  “瞧我這張嘴,一開口就沒個輕重,盡亂說,你莫計較啊!我這是急的。不瞞你說,我來尋你,是有個賺錢的好法子,就看你有沒有這個膽量。”

  夏瑞熙心裡警鈴大作:“我多半是沒這個膽量的,我膽子小,也沒什麼遠見,更不會做生意。”

  白氏笑起來:“不要你冒什麼風險!出什麼力!只要你捨得出一點本錢,我保證讓你翻幾翻的利,到時候數銀子都得把你給數累了。”

  夏瑞熙驚訝地問:“是麼?什麼事兒這般好?”

  白氏得意地說:“我跟你說,你可得保密啊。前些日子,我娘家哥哥來吊唁,他和我說,他認識了東京的一個大老板。那個大老板是東京鼎鼎有名的商行頭頭,手下有幾十艘大海船。

專門做航海販貨的生意,把這邊的絲綢瓷器運出去,從海那邊的番國換珠寶香料回來,高價賣出去,正是一本萬利!”

  “那又如何?”夏瑞熙已經猜到了白氏下面要說的話。

  白氏興奮地道:“我哥哥花了兩千兩銀子,陪他喝了整整半個月的酒,玩遍了東京城裡的所有地方,纏得他沒法了,他才鬆了口,答應分給我哥哥一艘船裝貨。

等貨一回來,我哥哥就把東西運回西京,就在咱們家自己的鋪子裡賣,那些東西稀罕,都是西京買不到的,可不是一本萬利嗎?”

  “嗯,是這樣。”可風險也是很大的,一本萬利的同時,也有可能血本無歸。
作者: foguin    時間: 2011-5-9 09:03 PM

第四卷:小日子 第二十二章 借錢

  白氏湊過去:“可是最近我哥哥手上有點緊,湊不滿這船貨啊!他要賣家裡的莊子,我娘又說是祖業,不許他賣。

只好和我商量,讓我入股,不用我們出面出力,只需要出錢就好,到時候算帳,該分多少分多少。”

  “那是好事啊,恭喜三嫂就要發財了。”夏瑞熙滿臉笑容,看上去很為白氏高興。

  白氏卻嘆了一口氣,眼角看著夏瑞熙,垂頭喪氣:“你不知道,那海船大著呢,我那點子嫁妝哪裡夠?就算是把首飾全都當了,也不夠。

真是可惜,可要放棄就更不劃算,實在沒得法子,只得讓外人插進來,便宜外人了。要是咱們家自己人能撐起來,就好了。這可是十翻的利呢。”

  見夏瑞熙還是不吭氣,不順著她伸去的桿子往上爬,白氏急得直磨牙,乾脆直接道:“四弟妹呀,你看,你和我們一起入股怎麼樣?這般好事便宜了外人多可惜?”

  夏瑞熙沉吟片刻,笑道:“那三嫂,這股怎麼入呢?”

  白氏咬咬牙:“也就二萬兩銀子。”

  “這麼多啊?我可拿不出來呢。再說了,這麼大的事情,我得和青謹商量一下才行。我們倆,這些事情可都是他作的主。”

  “那你覺得他同意的可能性大嗎?”白氏眼巴巴的,生恐夏瑞熙不答應,先前的努力就都白費了。

  夏瑞熙笑道:“您別急呀!我手裡的現銀,只有二千兩。這算是要入股,籌錢也得花些時候。”

  白氏道:“可時間緊呀,眼看這季風就要起來,船就要出海,這邊還沒個準備,這不是急死人嗎?你要沒錢,可以回去說呀!家裡肯定有的,你爹娘那般疼你,肯定會幫你。”

  夏瑞熙心裡不爽,怎麼能把她家繞進去呢?

  “不行,這事我估計我爹娘更不會同意。我爹說過,海上的錢靠的是運氣。他是不會同意的。”

  白氏跺腳道:“那你呢?到底同不同意,你總得給我個準信兒吧?你要是不肯,我好去求別人。”

  夏瑞熙道:“時間這麼急,我就不入這個股了。”

  二萬兩銀子可不是一個小數目,紅不見黑不見,就憑白氏一張嘴在這裡天花亂墜的說,這還不許商量,就要她把銀子拿出來,她再想發財,也沒這個道理。

  白氏仿佛早預料到她會這般說,沉默片刻,笑道:“四弟妹,我知道你擔心,不相信我。”

  夏瑞熙笑道:“不是,不是不相信你,實在是手上緊,沒那麼多錢,青謹不在,我作不得主。”

  白氏遺憾地道:“這個機會實在是太可惜了,一生也難得遇到一次。否則,只這一次,就夠你二人寬寬鬆鬆地過一輩子了。”

  “財運也是由天定的,看來我注定是賺不了這錢。要不,您去問問其他人?”

  “你都不肯,其他人誰肯?這家裡也就你有這個實力。”

  “三嫂說笑了。我有什麼實力?誰不知道您才是這家裡的財主呢?”

  “哼。”白氏淡淡地哼了一聲。

  房間裡頓時靜默了下來,夏瑞熙摀著嘴打了個呵欠,示意她累了。

  白氏突然抬起頭:“四弟妹,你看這樣好不好?”

  “嗯?”

  “你借我錢,我給你算三分利,等貨一回來就還你,如何?”

  夏瑞熙為難地說:“不是我不借三嫂,我真的沒這麼多錢。”這丫的,讓她入股是假的,借錢才是真的。她要不是有那點見識,只怕早就被白氏給繞暈了。

  白氏變了臉色:“你不放心是不是?我給你寫條子。”

  夏瑞熙嘆了口氣:“三嫂,我是真有難處。我呢,現在手裡就有三千兩銀子不到的樣子,其中有二千兩是壓箱底的,餘下的是長輩給的見面禮。

雖說有幾個鋪子,但剛到了我手裡,還沒什麼收益,而且人工,進貨,都要錢週轉。還有莊子裡那個池塘,工錢也還沒付,還要買魚苗。

青謹平時又愛和朋友出去,他手又散,得多留些錢,我這裡隨時要打賞下人,也要用錢。

這些我都不說了,你看這樣好不好?我借你兩千兩,利錢不要你的,就依你寫張條子,到時候你把銀子還給我就行。”

  “兩千兩?”

  白氏猛然拔高了聲音,她要借兩萬兩,居然只有兩千兩?見夏瑞熙似笑非笑地望著她,很快她就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態,軟下聲音道:

  “四弟妹,是不是太少了些?你怎麼的也得給我想想法子,不要說兩萬兩,一萬兩總能湊出來吧?我給你五分利!我是真沒法子才來求你的。”

  夏瑞熙陪著小心:“三嫂,不是利錢的事。什麼求不求的?咱們是一家人,我要收你利錢,我還是人嗎?我是真的沒法子湊出這麼多錢來。

娘家那裡,您還不知道嗎?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就算爹娘願意,只怕兄弟也要和我急。你去問問娘還有大嫂,二嫂,說不定她們能湊給你。”

  白氏無可奈何地看著夏瑞熙,夏瑞熙笑得坦然:“您要嗎?我讓人給您取出來?對了,條子是你寫,還是去請個人來寫?”

  白氏氣得七竅生煙:“不要了!”

  夏瑞熙委屈地道:

  “三嫂,您這是生我的氣了。可怎麼辦好呢?我是真的沒法子啊。要不,等青謹回來,我和他商量,讓他這段時間不要出去,咱們就不留錢了,全都湊給您。您別生氣了。”

  白氏跺跺腳轉身就走:“不必了,算我白來。”

  夏瑞熙揚聲道:“三嫂,您走慢些,等我送您。”

  白氏置若罔聞,氣哼哼地往外衝,過往僕從給她行禮,她也不理。

  純兒一直站在門外聽著,見白氏走了,忙讓良兒和酸角兒負責擺飯,自己進屋去瞧夏瑞熙。

  只見夏瑞熙躺在搖椅,吃著零嘴兒,好不愜意。

  純兒走過去給她揉肩:“小姐,您先前就沒打算入股或是借錢給三少奶奶吧?幹麼還陪她說那麼久的話?可累著了?”

  夏瑞熙微微一笑:“不聽她說完,她一張口就拒絕她,只怕她去外面胡編亂說,說我見死不救,吝嗇無情。現在不是我不借,我家底都搜給她了,還不要利錢,是她嫌少不肯要。”

  純兒皺眉道:“依奴婢看,這家裡恐怕不止她一人認為您有錢呢。大家都缺錢,以後再有人來找您借,您怎麼辦?”

  夏瑞熙嘆了口氣:“是得想個法子才行,否則煩也得煩死。”

  她抱著肚子想,現代研究是發現這母親的心情要是不好,對胎兒也得有影響。就是不曉得古人有沒有這種說法?改天得帶著歐青謹去請教一下夏老爺,再和歐二夫人匯報匯報才行。

  卻說吳氏和薛氏先到了上房,林輕梅還未走。請安之後,歐二夫人道:“不是說你三人一起去錦繡園了嗎?怎麼只見你二人?你三弟媳呢?”

  吳氏不答,薛氏輕聲說:“聽說她的簪子掉在四弟妹屋子裡了,去尋了。”

  幾人說了一回閒話,不多時,白氏喪著臉進來,林輕梅便起身告辭。

  紫緞送林輕梅出去,歐二夫人問三個兒媳:“你四弟妹怎麼樣?”

  吳氏笑道:“好著呢!剛才還說要和我們一起來上房給爹娘請安。是我瞧她臉色不太好看,便攔住了。這頭三個月,還是該多注意一點的好。”

  歐二夫人心裡很滿意:“她年紀小,沒經過事,你們做嫂嫂的多指點著她一些。”

  白氏壓下心頭的火氣,輕聲道:“是啊,當初我懷琛兒的時候,可比她還小半歲呢,也是什麼都不懂,成日裡拖著身子還跑上跑下的忙亂。

我看四弟妹的身子大概有些虛,今天才和我說了一會兒話,就已經喊累,是不是請大夫來開服藥調理一下?”

  歐二夫人瞥了她一眼:“你那個時候不肯聽我的話,凡事總要逞強,多虧了琛兒爭氣,沒添什麼麻煩。要真出了什麼事,你看我饒不饒你!

這些日子恰逢老太爺的大事,一家子都沒吃好,休息好,你四弟妹身子有些虛也不奇怪。

是藥三分毒,吃藥調理的事情觀察些日子再說,我看這樣好了,大嫂,你左右沒什麼事,就經常去關照一下你四弟妹吧?”

  見白氏吃癟,吳氏忍住笑,恭恭敬敬地應了。

  白氏原本是想說夏瑞熙有些恃寵生驕,酸兩句的,誰知反而被歐二夫人敲打了兩句,心裡不舒服之極,趁著吳氏專心伺候歐二夫人洗手,低聲對薛氏道:

  “到底是老么,酸的也是甜的,臭的也是香的。”

  薛氏好似木菩薩一般,低著頭捧飯,一句腔也不答,白氏自感無趣,默了半晌,又起了一個話頭,誇張地說:

  “娘,我聽說四弟妹在她那個溫泉莊子裡,花了好多銀子挖了個十幾畝的大魚塘,請了好多師傅,用銅鑄的閘閥,要用溫泉水來養魚呢。可真新鮮。”

  歐青英正好進房來,聞言不滿地瞅了白氏一眼,慢吞吞地說:“就你事多。總歸是她自己的嫁妝,管她怎麼用呢。你的嫁妝不也沒管你嗎?你有那閒心,不如好好教養一下琛兒和福兒。”

  白氏正義凜然地道:“這話差了,家裡用度這般緊張,他二人也太浪費了些。

雖說用的是四弟妹自己的嫁妝,按理咱們不該多話,可畢竟以後要過日子,還不得細水長流?省下來還不是他二人的?我的嫁妝,又何曾浪費過一文錢?”



第四卷:小日子 第二十三章 鎖事

  歐二夫人心裡到底是護著么兒的,聽不得白氏這樣說小兩口,邊擦手邊說:“這事我倒是聽說了,不過沒你說的那麼誇張。

從當初過禮時夏家送來的聘禮單子上看,你四弟妹的嫁妝雖然值錢,但多數都是實物,現銀只有兩千兩的壓箱錢,她的鋪子剛進手,還沒什麼收益,哪裡有那麼多銀子給她二人胡花?

再說了,我聽說她那魚塘也不是挖了玩兒的,是為了提高收益。你也別聽風就是雨。”

  但白氏這話卻是說進剛進門的歐二老爺心裡去了。他心裡雖然對幾個孩子都疼,但總覺得前面三個兒子年齡都大了,見識多,生活基本定型,不需要自己操心。

  他最擔心的就是小兒子,歐青謹出手大方,又年輕,沒經過什麼事,才娶的新媳婦也才不過十六七歲,也是養在家中的嬌嬌女,自己和妻子卻是六十多歲的人了,垂垂老矣,百年後,

還不知道這小兩口會把日子過成什麼樣,也不知道能不能精打細算的過日子。歐家能逃脫這場禍還好,若是不能,就怕他們會餓肚子。

  歐二老爺由紫緞伺候著脫去外袍,薛氏伺候著洗手,垂著眼皮道:“我看三嫂說得有些道理。夫人,你抽個時間和青謹媳婦兒說說,不該浪費的,一文都不能浪費。

他兩個要是心中沒有數,不知道哪些錢該花,哪些錢不該花,就讓他們來問一聲,你給他們把把關。”

  歐二夫人皺皺眉:“話我自然是要說的。但把她的嫁妝管起來,恐怕……”

  歐二老爺提高聲音:“省下來還不是他們自己的?我們又不要他們一文錢。難道我還會害他們?

你們幾個,都給我聽好了,從明日起,各房各院不再養閒人,你們算算需要多少人手,該打發出去的就打發出去!誰要想留人,就自己出錢養!

還有,今日我發現有人把才吃了一半的魚就給鮐了,大白米飯,白花花的,就那麼給倒去喂狗,可惜不是可惜?

你們傳下話去,如今恰逢大災之年,外面多少人餓肚子,誰要是再敢浪費一料糧食,打了板子立刻拍攆出去!”

  白氏忙應了:“是,媳婦明日就去清點一遍,把人頭冊子造好遞上來,留誰不留誰,請爹娘定奪。”

  歐二老爺煩躁地道:“我沒那閒工夫,給你娘就是。”

  吳氏和薛氏對視了一眼,俱輕嘆了口氣,再這樣下去,日子,只會越來越艱難。

  歐二老爺又問歐青英:“今春的莊稼都種下去了?這段時間你多上點心,多勞累一下,讓人時不時地巡查一下地裡,免得剛剛埋下去的種子給飢民給刨了吃光了,明年可要顆粒無收!

一大家子人得喝西北風去。”

  歐青英道:“兒子一早就已經吩咐下去了。”

  白氏趁機進言:“爹,家裡好幾個莊子,東南西北的,統共一千多頃地,青英這段日子天天地跑,人都瘦了一大圈,還要理鋪子裡的帳,實在是分身乏術。

他苦點倒沒什麼,左右是為了大家,但媳婦怕誤了事,是不是讓人幫著他點?”

  歐二老爺道:“老二呢?怎麼不見他?這個逆障!家裡如今這麼多事,他倒躲得遠遠的,不見影子,還要不要過日子了?”

  薛氏忙道:“媳婦好幾天沒看見他了。”

  歐二老爺瞪了她一眼:“二嫂,不是我說你,你那性子也太綿軟了些,該管的就要管起來,嫡妻就要拿出嫡妻的樣子。你馬上讓人去尋,讓他立刻來見我!”

  薛氏含了一泡眼淚,全身微微顫抖起來,想說什麼又不敢說,心裡又把白氏和二少歐青華,連帶著歐青華那個外室,庶子掐死了幾十遍。

  白氏視而不見:“爹,您看這事?”歐青英悄悄拉了她一把,白氏不理,低聲嘟囔道:“個個兒都享福,就你天生的勞碌命!”

  歐青英變了臉色,嘴唇嚅動了幾下,到底忍了下來。

  歐二夫人道:“這樣好了,就讓青謹和舍兒,予兒這段時間暫時給你打下手吧,春耕是大事,這麼多佃戶要吃飯呢。”

  薛氏忍住傷心,輕聲道:“讓漾兒也跟著去吧,多個人多分力,他也不小了。”

  歐二夫人心裡是有些疼這個性子綿軟的兒媳的,便道:“算了,漾兒剛收心,就讓他好好跟著先生讀書,不要再把心放野了,越發地不知道長進。”

  薛氏感激地謝了,吳氏卻有些不高興,她在兩個兒子身上下的功夫可不少,抱的期望也很大。

  自從那個不許入仕的禁令解開後,她就恨不得兩個兒子日日都爭分奪秒地鑽研學問,將來能有所成。

  兩個兒子跟著歐青英、歐青謹一起去做事情她倒也沒什麼想法,但是婆婆偏心,讓二房全都吃閒飯,該幹麼的繼續幹麼,該玩的繼續玩,該享福繼續享福,她可就不樂意了。

  吳氏當下便沉了臉,抿著嘴一言不發。

  歐二老爺吹鬍子瞪眼睛地說:“胡說!漾兒就是給你們這樣慣出來的!他叔叔伯伯哥哥全都放下書本去做事情,偏他還在家享清福?哪裡有這種道理?

反正他也讀不了什麼書,讓他跟著一起去學學!不要文不成武不就,丟了歐家的臉!”

  一家之主發了話,其他人再不敢多言,默默低頭吃飯。

  歐二老爺心裡不高興,一會兒嫌飯硬了,一會兒又嫌菜鹹了,不罵這個就罵那個,一頓飯吃得鬱悶無比,個個都是隨便扒了兩口飯就算完事。

  吃完飯,白氏見歐青英要走,忙跟著走出去:“我給你做了件春衫,你試試?”歐青英已經很多天沒有回去了。

  歐青英淡淡地說:“改天吧。我這幾日天天在莊子裡跑,耽擱了不少學業,我還要去書房裡看會子書。”

  白氏陪笑道:“我等你。”

  歐青英抬起頭看著天空:“不必了。可能會很晚,明日又要早起,我看完書,就在書房裡歇了。你領著孩子們早點睡吧。”

  白氏幽怨地看著歐青英的背影,眼淚差點掉下來。

  夏瑞熙一大早就起身收拾了去給歐二夫人請安,王婆子殷勤打起簾子笑道:“四少奶奶,夫人還未起身呢。”

  夏瑞熙奇道:“怎麼了?”

  王婆子指指心口,悄聲道:“這裡不舒服,等會兒您可勸勸夫人。”
作者: foguin    時間: 2011-5-9 09:05 PM

第四卷:小日子 第二十四章 理財

  “是誰來了?”歐二夫人在裡屋有氣無力地問。

  夏瑞熙忙應道:“娘,是我,兒媳來給您請安。”

  夏瑞熙正要往屋裡走,一隻五彩大貓從窗下悄無聲息地一下子縱上了她的肩頭,不等眾人反應過來,幾個縱步就跳上了房簷,回過頭來,一雙琥珀色的眼睛虎洶洶地看了夏瑞熙一眼,

迅速轉身,頃刻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等貓兒都跑遠了,紫緞才後知知後覺地道:“四少奶奶,沒嚇著您吧?這臭貓!剛才喚了它好久,它都不吱聲兒,這樣突然跳出來。”

  純兒不高興地給夏瑞熙拍衣服:“這貓真是的,要是嚇著了您,或是抓著您,那可怎麼好?”

  夏瑞熙此時身份不一般,乃是有了身孕的人,家中的重點保護對象,紫緞自然知道,忙上前賠小心:“四少奶奶,都是奴婢的不是。”

  夏瑞熙約莫猜到那貓就是從夏家抱來的琉璃,歐二老爺最寵,歐二夫人費盡心力也不能順利把它和其他貓一樣關起來的那一隻,笑著安慰紫緞:

  “沒事,我膽子大著呢,小貓調皮,沒事。別和夫人講,省得她擔心。”

  紫緞和王婆子感激地道:“四少奶奶,您可真為人著想。”要真為這貓鬧騰起來,老爺和夫人還不知要怎麼鬧彆扭呢。

  “四少奶奶,夫人請您進去。”夏夫人房裡另一個大丫頭紅綢端了一盆水出來。恭恭敬敬地請夏瑞熙進去。

  歐二夫人臉色青白,嘴唇烏青,病怏怏地躺在床上,靠著一個大迎枕,見夏瑞熙進去,微笑著朝她招招手:“好孩子,過來坐。怎麼不多睡會兒,這麼早就來了。”

  夏瑞熙見桌上還放著一碗冒熱氣的藥汁,很自然地端了過去,伺侯歐二夫人用藥:“媳婦昨晚睡得早,今日也就起得要早些。娘這是哪裡不舒服?有沒有請大夫來瞧過?”

  歐二夫人喝了藥:“紅綢先前要我喝,我嫌苦,也覺得喝了不起作用,不想喝。既然是你要我喝,我便喝了罷。老毛病了,一累著這心口就疼。”

  夏瑞熙心裡一驚,細細打量歐二夫人的臉色,莫非是心絞痛?服侍歐二夫人漱了口,勸道:“娘,既然是老毛病,藥更得吃好,哪裡有一頓藥就藥到病除的?”

  歐二夫人拍著她的手道:“聽說昨日你三嫂衝你發脾氣了?”

  她聽人說白氏從錦繡園怒氣衝衝地出去,再結合昨晚白氏的表現,尋思著不是夏瑞熙得罪了白氏,就是白氏得罪夏瑞熙。根據白氏的脾氣,估計是她得罪夏瑞熙的可能性更多一些。

  夏瑞熙笑道:“沒有的事。”

  歐二夫人越發好奇了,“我聽說她怒氣衝衝地從錦繡園出去,不是你倆鬧彆扭,那是為什麼?”

  夏瑞熙輕輕地給她揉著腳:“是這樣的,青謹和我說,他身邊需要一個年長機靈些,識文斷字,懂規矩的長隨。

我打聽了許久,也沒找到合適的人選,不是不識字,就是人不夠機靈,要不就是模樣不順眼。有人推薦原來在祖父書房裡伺侯的那個叫什麼長壽的,說是不錯,我就問三嫂合不合適。”

  夏瑞熙小心地瞧了歐二夫人一眼,只見她愜意地半閉著眼睛,表情溫柔放鬆,看不出什麼不高興來,繼續道:“三嫂說,我說晚了,大老爺家的均少已經要這個人了。

三嫂關心我們,就說,她去幫青謹說說看,讓均少放手。我想既然已經答應人家均少,就不能出爾反爾,就讓三嫂不要忙乎了。我要送三嫂,三嫂還不要我送呢。估計是其他人以訛傳訛。”

  歐二夫人的眉毛就皺了皺,“長壽?昨日我不是還看見他在院子裡挑水澆花嗎?均少要他?要他去做什麼?我怎麼不知道?”

  夏瑞熙笑而不答,道:“媳婦尋思著,青謹將來要是入仕,身邊得有這樣一個人跟著才行,最好是家生子,外人只怕信不過。正好請教一下娘,家裡有可什麼合適的人?”

  歐二夫人沉吟片刻,把家中年齡合適的僕從都從心中過了一遍,好像真的硬是找不到再比長壽更合適的人。

  對兒子的愛和關心始終超過了對敵人的仇視,“既然長壽合適,就暫時定了是他吧。”

  夏瑞熙的目的輕鬆就達到,假惺惺地道:“那均少那裡……”

  “均少那裡你不用管。你給我安心養胎。”

  “是。”

  夏瑞熙恭恭敬敬地倒了一杯白開水:“娘喝點水。”

  歐二夫人嘆了口氣:“我最恨喝白水,可吃了藥就不能喝茶,真是的。”

  勉強喝了兩口,揮手讓她端開:“你記得和青謹說,先不要去領長壽,只和他說,暫時不賣他了。等長壽好好幹上一段時間的苦活,你再讓人去把他領來見我。”

  這是要讓長壽一輩子都記歐青謹的情呢,這手段值得學習。夏瑞熙笑道:“媳婦記住了。”

  歐二夫人看了看她:“你那個魚塘怎麼樣了?今年莊子裡的春耕怎麼樣?鋪子裡的生意如何?”

  夏瑞熙不明白她怎麼突然就問起這些來,但想到無風不起浪,還是認真謹慎地回答道:

  “那個魚塘現在已經完工,很快就可以放魚苗,如果順利,今冬就可以出魚。兩個莊子裡該種的東西都種好了,鋪子裡生意平順,媳婦每隔半個月清一次帳簿。”

  歐二夫人嘆口氣:“魚塘花了不少錢吧?青謹總愛和朋友出去,手又散,月錢可夠用?若是不夠用,就來和我說一聲,他大手大腳慣了,我好好管管他。”

  夏瑞熙把修魚塘的錢隱瞞了三分之二,報出一個不引人注目的數字:

  “除了師傅,修魚塘的人手都是莊子裡的佃戶,花的錢不多,管飽,一日三個大錢,加上石頭,鐵材,全部算下來,也就一百五十兩銀子的樣子。

青謹這段時間除了去莊子裡以外,就是坐在家中讀書,都沒怎麼出去,因此月錢還有剩餘。

連著壓箱底的兩千兩和長輩給的見面禮,除去年節時回娘家的禮,打賞下人的賞錢,現在媳婦手裡還有二千八百零五兩銀子。”

  歐二夫人滿意地笑起來:“你這孩子,心眼真實,我不過一問,你就把家底都亮給我了。”拉著夏瑞熙在她身旁坐下來:“快歇會兒,別再忙了。”

  夏瑞熙笑道:“您又不是外人,是關心我們呢,媳婦自然要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歐二夫人眼神一黯:“要是人人都像你這麼想就好了。”

  夏瑞熙不知道她又想起什麼事來了,笑道:“我們大家都是這樣想的呀,我每次一回娘家,我娘就和我說,您這樣的婆婆,當真是要運氣好才能碰得著的,讓我好好孝敬您。”

  歐二夫人笑笑,把這句好話受了,轉而問道:“你可有記帳的習慣?”

  見夏瑞熙有些不明白,又道:“咱們家是一大家子人,日常生活中支出收入總有記帳,才能算出哪些錢該花,哪些錢不該花,是不是這樣?”

  “是的,媳婦娘家也是這樣。”

  “我和老爺年紀大了,說不清哪天就撒手去了。我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和青謹。”

  夏瑞熙溫柔地安慰她:“爹和娘要活一百歲呢,怎麼說這樣的喪氣話?”

  “人總是要死的,我自己的身體我自己清楚。何況咱們家現在這個情形……你二人遲早都要自己當家的,你二人年紀輕,好多事情沒經驗,我擔心啊……”

  夏瑞熙覺得歐二夫人這繞來繞去的,大約是想說什麼不好開口的話,笑道:

  “娘,您莫擔心。媳婦兒年輕,可不是還有您嗎?您要是擔心,凡事多教教媳婦,媳婦做事就不會差到哪裡去了呀。”

  歐二夫人道:“那好。你以後就把你二人的錢也做個帳吧,收支都記一下,隔段時間給我看看,我幫你們瞧瞧,哪些錢該花,哪些錢不該花。日子一久,你就知道怎麼當家了。

這當家,還是得細水長流才行。”

  要管她的帳目呀,雖然讓人有些不能接受,但歐二夫人的出發點卻是好的,只是為了監督她二人節約,學會當家,並不是貪圖二人的錢財。

  婆婆已經開了口,若是拒絕,必然會鬧得不開心。反正那錢也只是明面上的,是少數,而且也只是看看帳目,並不是把錢拿去管制起來,對她今後的安排和打算造不成什麼影響。

  還不如高高興興地應了,有歐二夫人坐鎮,帳目相當於半公開化,不需要她到處去跟人家解釋她其實沒多少錢,又得罪人,人家又不相信。

  現在正好打消了有些人的想法,她拒絕起來的時候也更加順理成章,一句要問娘答應不答應,就要嚇走多少人。

  這真是瞌睡來了就有枕頭,夏瑞熙高高興興地應了:“好呀,只是到時候兒媳拿了帳薄來,娘可別嫌我煩。”

  歐二夫人原來不贊同管小兩口的帳,但自歐二老爺一說,她越想越操心,越想越放不下,下了決心一定要趁著自己還活著的時候讓兩人學會過日子。

  她原本怕夏瑞熙不高興,會拿話來搪塞她。她連下一步要怎麼說都想好了,誰知道夏瑞熙竟然盹都不打一下,爽爽快快,高高興興地就應了。

  歐二夫人心情舒坦,就連心口也沒那麼痛了,笑著道:“你知道我是為了你們好就好。青謹那裡,你也要多勸他看書,你們的小日子,還得靠你二人去經營。”

  王婆子在外面低聲道:“夫人,幾位少奶奶來了。”



第四卷:小日子 第二十五章 小黃屎

  吳氏打頭,薛氏和白氏緊隨其後,笑瞇瞇地給歐二夫人請安,夏瑞熙站起身恭恭敬敬地道:“幾位嫂嫂好。”

  吳氏和薛氏笑道:“身子清爽了?還是要多注意休息。”

  白氏笑道:“咱們是有事不得不起早,四弟妹倒真是孝順,這麼早就來伺奉娘,可把我們都給比下去了。難怪娘常常誇你。”

  夏瑞熙笑道:“三嫂說笑了,幾位嫂嫂忙著家裡的事,我幫不上忙,只有多陪陪娘。”

  吳氏微微蹙眉:“三弟妹,說正事吧。”

  白氏從她的大丫鬟蘭葉手裡接過一本冊子,遞過去:

  “娘,這是家裡的人頭薄子。媳婦一早清點了家中現有的人頭數,大嫂記的冊子,榮壽堂那些要撥出去的人另寫在後面,其他的人請娘定奪。”說著示威地看了夏瑞熙一眼。

  夏瑞熙不動聲色地順手拿起旁邊一隻紫緞給歐二夫人做的鞋面接著繡起來。心中暗自慶幸,長壽的事情,多虧自己沒有等歐青謹回來才下手,否則就真遲了。

  見主子就要定奪眾人的去留,下人們俱都靜聲屏氣,提心吊膽,豎起耳朵聽,生怕其中就有自己的親人。

  一時屋子裡靜悄悄的,只有歐二夫人翻薄子和不時低聲問話,幾個兒媳輕聲答話的聲音。

  好不容易歐二夫人看完了薄子,白氏問:“娘,怎樣?”

  歐二夫人把簿子遞給紅綢收起來:“我還要和老爺商量一下。沒事就散了吧,該做什麼就做什麼。”

  白氏笑道:“榮壽堂那邊的人,已經是說了好久,要不要就先處理了?否則多養一天是一天,大不可細算。”

  歐二夫人抬起頭,渾濁的眼睛裡閃過一絲精光,緊盯了白氏一眼,白氏不由一凜,陪笑道:“兒媳……”

  歐二夫人打斷她:“可以,你先讓人牙子來吧。”

  白氏一喜,歐二夫人又說:

  “那個長壽,他娘瞎了眼睛,不可能跟他一起去,就不要賣了,也不必放他去莊子裡,就讓他留在家中做點粗活,就近照顧一下他老娘。省得人家說咱們歐家沒有慈心。”

  “是。”白氏可不敢在歐二夫人面前說什麼均少要長壽的話,只能怏怏地瞅了夏瑞熙一眼,只見夏瑞熙低著頭認真地繡著鞋面,仿佛對這邊發生的一切都不感興趣,都不在意。

  夏瑞熙剛回了錦繡園,酸角兒就屁顛屁顛地跑過來行禮道:

  “四少奶奶,您領回來的那個王周氏,如今將養好了,早上和奴婢說,她給您和四少各做了兩雙鞋子,要帶孩子來給您磕頭謝恩呢。您見不見?”

  王周氏就是夏瑞熙從溫泉莊子回來的路上救回的那個死了丈夫,帶著瘦得皮包骨的大頭嬰兒的婦人。

  當日一回到家中,因事多人多,夏瑞熙便私下拿出二兩銀子,把她交給了酸角兒,讓酸角兒給她安排個地方,好生調理將養一下。

  後來那王周氏讓酸角兒來求夏瑞熙,讓派個人幫她收一下她丈夫的屍,夏瑞熙應了,派了兩個人和一張馬車隨她去,還特地給了一兩銀子買棺材壽衣。

  據酸角兒說,人就埋在城郊,周氏感激不已,身子稍微一利索,就搶著幫眾人做事,不管粗活細活,都能拿得起,是幹活的一把好手,人也本分,性子直爽。

  王周氏人還是瘦,但很精神,她懷中抱著的那個大頭嬰兒卻是白胖了許多,原來因為營養不良顯得有點呆滯的眼睛也靈動了許多,進了屋子,就好奇地四處張望,看見夏瑞熙,

就綻放出一個燦爛的微笑來。

  王周氏把裝著鞋子的乾淨麻布包裹遞給良兒,自己抱著孩子恭恭敬敬地給夏瑞熙磕頭,夏瑞熙讓純兒給那孩子一個小銀錁子做賞錢。

  王周氏紅了臉不要,純兒道:“四少奶奶見這孩子討喜,特意賞給他買糖吃的。不是給你,接著。”

  王周氏並不怎麼會說話,喃喃地謝了。

  良兒打開包裹,拿出那鞋子來瞧,驚嘆道:“多好的手工啊。瞧瞧這鞋底,針腳細密緊實極了。”

  夏瑞熙就把那鞋子接過去,她的兩雙鞋都是硬底鞋,一雙綠綢面繡著石榴花果圖案,寓意多子多福的,綠紅相映,倒也有趣;另一雙天藍色綢面,上面繡著五福捧壽,圖案精緻。

  歐青謹的兩雙鞋則俱是青布面,鞋底厚實,針腳果然細密緊實,看不到一根線頭,看得出做的人是花了不少心思的。

  夏瑞熙笑著謝了,問那孩子叫什麼名字。

  王周氏就憋紅了臉,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良兒道:“四少奶奶問你話呢,怎麼不答?莫非孩子還沒取名?”

  王周氏求救似的看了酸角兒一眼,酸角兒笑道:“回四少奶奶的話,這孩子還沒大名,只有小名兒。小名兒起的髒,不好意思說出來污了少奶奶的耳朵。”

  夏瑞熙知道這個時候嬰兒的成活率很低,尋常老百姓家中的孩子都會起一個賤名,希望孩子好養活。

  她有些好奇這孩子到底會起個什麼名字,便笑道:“是什麼名兒?你們叫得,我就聽得。”

  酸角兒瞧了瞧王周氏,輕聲笑道:“叫小黃屎。”

  “噗……”屋子裡的人俱忍不住,想要狂笑。王周氏臊紅了臉,恨不得把頭埋進孩子的衣服裡去,那孩子還什麼都不明白,指著桌子上的大蘋果,口水流了老長,“啊啊”地叫。

  夏瑞熙撫了撫忍笑忍得要抽筋的臉頰,拿了一個蘋果親自遞給小黃屎:“好孩子,平安長大好好孝敬你娘。”

  酸角兒解釋道:

  “是孩子的爺爺起的,三代單傳。原來有一個大的叫狗兒,三歲時出天花折了。一家子被嚇怕,所以才給小的起這個名,他也是福大命大,若不是遇見四少和少奶奶,估計也是……”

  純兒想起了家中的弟弟妹妹,這大災之年,也不知道他們怎麼樣了,忍著淚道:“依奴婢看,這名兒起得真好,壓得住,好養活。”

  王周氏把小黃屎放在地上,猛地跪下去:“小婦人是來向少奶奶辭行的,您和四少的大恩大德,小婦人沒齒不忘,等將來孩子長大了,我讓他來報答您們。”

  夏瑞熙示意酸角兒把她扶起來:“為何突然要走?你孤兒寡母的,有去處了嗎?”倒不是她有多愛管閒事,而是她已走了九十九步,不差這一步。

  王周氏道:“我給少爺少奶奶添的麻煩已經很多了,不能再給您們添麻煩。”她的樣子並不是做作出來的,態度很堅決很認真。
作者: foguin    時間: 2011-5-9 09:07 PM

第四卷:小日子 第二十六章 置業

  對於王周氏突然提出要走,酸角兒也很意外,想了想上前低聲對夏瑞熙道:

  “估計是三少奶奶身邊的蘭馨一大清早就來點人頭,嚷嚷著要把吃閒飯的趕走。她聽進心裡去了。前些日子我跟她說讓她留在咱們家幹活算了,她總低著頭不說話,看來是真的想走。”

  夏瑞熙心裡便有了數,發話道:“現在外面亂的很,孩子小,你又是外地口音,只怕出不了城門就被抓去了,還是先住段時間再說吧。

正好我這裡要添大量的衣物,你要是有時間,就幫我做針線活,我付你工錢供你飯食,等外面平穩些,你想走隨時都可以走,你看如何?”

  從最初王周氏開口說不賴他們,只要點吃食救命開始,夏瑞熙就一直覺得這是一個知足的人,知足的人不容易起貪心,也就不容易起壞心。

  經過這些日子的觀察,她更覺得這是一個自尊自強的女子,對這種人,最好的幫助就是讓她能靠自己的雙手吃飯。

  王周氏嘴動了動,酸角兒一推她:“還不快謝謝少奶奶?”

  王周氏其實還有一個心思,能住下來靠著歐家生活固然好,卻不願意帶著兒子做人家的家奴。如今是雇傭關係,而非家奴,她自然求之不得,對夏瑞熙的感激之情又多了幾分。

  這日午後,夏瑞熙坐在才搭起來沒多久的藤蘿架下,指揮著幾個小廝丫頭給按她的意圖移栽來的花木澆水施肥剪枝。

  她的心態很好,雖然偶爾還是會擔心,但想到腹中的小生命,所有不愉快和擔心都變成了昂揚的鬥志,不管暗地裡隱藏著多少風雲,日子仍然要過。

  純兒領著麗娘進來:“小姐,夫人聽說您想吃新鮮的野菜,讓麗娘送些自家莊子裡上出的新鮮野菜過來。”

  夏瑞熙這才看見麗娘身後跟著一個小丫頭,提著一籃子新鮮的香椿、岌岌菜、油菜苔、灰挑菜,在陽光下閃著微光,新鮮得似乎要滴下水來,不由大饞。

  酸角兒接過籃子,把那個小丫頭領去小廚房裡吃喝,麗娘上前給夏瑞熙行禮,笑道:

  “親家夫人那裡已是另備一份送過去了,今年災民太多,能挖的都給挖光了,這點還是拿人盯著才弄來的,不多,但好歹可以給姑奶奶殺殺饞。”

  夏瑞熙笑著把她讓進屋裡,讓純兒伺侯,良兒去外間守著,才和她坐下來說話。

  麗娘從袖子裡掏出兩張疊得四四方方的紙來雙手遞給夏瑞熙:“姑奶奶,您讓辦的事情辦好了。這是房契和地契,一共花了八百兩銀子,是在城西文淵街裡頭。

按您的吩咐,附近都是些中等人家,做生意的不多,多數是讀書人家,很清淨,沒什麼亂七八糟的人。”

  “房子不大,才兩進,可是房樑都是松木做的,很粗,住十二三個人應該沒有問題。院子裡的樹木都是百年老樹,花木打整得很繁茂。

如今正是姹紫嫣紅,您要是有時間,有精力,不妨去瞧瞧。夫人說,您和姑爺要是瞧不起,那也沒關係,她把這個處理掉,另外給您們重找。”

  夏瑞熙命純兒接過房契和地契去鎖好,道:

  “沒必要重找,娘說可以,就肯定可以。剩下的銀子可夠添家具?家具不要好的,只要尋常,過得去就行。陳設也不要鋪張,盡量多用尋常布料。”

  麗娘笑道:“您放心吧,一準兒給您辦得好好的。

夫人說,全都是尋常布料也不太好,若是您嫌太新太好扎眼睛,還有些東西是家中原來用的,半新不舊,但卻是自家人用的,乾淨,也是好的,想給您,問您嫌不嫌?”

  夏瑞熙抿嘴笑道:“只要夫人捨得,我自然不嫌。現在家中的情況怎麼樣?爹還是日日稱病不敢外出?”

  自京中傳出皇帝和貴妃病重以來,夏老爺就一直稱病不起,輕易不見客,不出門,日日地讓個小童拿把扇子在他房間的廊前,把個紅泥小火爐扇得旺旺的,熬著一罐藥煮的噼哩啪啦的響,

弄得一個院子都是濃濃的藥味兒。

  麗娘嘆口氣:“老爺過的那是什麼日子呀。弄得咱們家一聽見有人來,就嚇得膽顫心驚,只怕是京中奉旨前來宣去瞧病的。

幸好現在三小姐懂事了,穩重了不少,做針線活的同時,也能常常陪著夫人說說話,學理家。”

  院子裡,一個才總角的小丫頭豆兒跑過來,被良兒一把攔住:“幹什麼?這麼急急火火的?沒一點規矩。”

  豆兒笑道:“良兒姐姐,煩您告訴四少奶奶一聲,四少回來了。說是餓了,讓準備飯菜。”

  麗娘聽說歐青謹回來了,估摸夏瑞熙要忙亂好一歇,忙笑道:“我就不等著給四少請安了,姑奶奶,您忙。”

  夏瑞熙也不留麗娘,讓純兒撿了幾十個別人送給她補身子,據說五錢銀子一個的野雞蛋裝在籃子裡讓麗娘帶回去,說讓家裡老人也補補,又賞了麗娘五錢銀子,

那個提菜的小丫頭三十個大錢。

  麗娘已走到門口,又回頭笑道:“姑奶奶,奴婢有句話不知當不當講。前段時間是新婚,如今您是快要做娘的人了,再讓純兒和良兒稱您小姐,是不是有點不合適?

而且純兒和良兒就是跟你嫁過來的,名義上已經是歐家的人,再我們小姐長,我們小姐短,姑爺這樣,姑爺那樣的……”
   
  夏瑞熙笑道:“我知道了,現在就讓她二人也跟著其他人喊我少奶奶,喊他喊少爺。麗娘,你在我娘身邊待長了,這性子也是百般的小心謹慎。”
   
  麗娘笑笑:“夫人不是常說小心駛得萬年船麼。”
   
  聽說歐青謹回來了,夏瑞熙什麼也不想做,專豎起耳朵聽腳步聲。催問其他人:“不是說回來了嗎?怎麼還不見進來?”
   
  純兒和良兒掩嘴笑道:“小姐,哦,少奶奶,四少回來了,總得先去瞧瞧老爺和夫人再回來吧?您是幾天沒見著人了,老爺和夫人也是幾天沒見著人了呢。”
   
  夏瑞熙鬧了個臉紅,發狠道:“我讓你們準備的飯菜和熱水熱茶都準備好了?等會兒差一樣不合我的心意,你們等著瞧!”
   
  純兒和良兒發一聲喊,笑著跑去做事情:“少奶奶,熱水已是備下了,要不您親自來試試水溫可合適?熱茶也是沏下了,您來嘗嘗?還有這飯菜,鹹淡可好?”
   
  夏瑞熙跺腳道:“死丫頭,敢氣我,看我怎麼治你們。”
   
  “怎麼了?要不要我幫你出氣?”歐青謹含笑的聲音在門外突然響起,夏瑞熙歡喜地迎上去:“你回來了?”
   
  歐青謹抿著嘴,卻怎麼也關不住一臉燦爛的笑容和歡喜,兩人同時道:“你可過得好?吃得可好?”
   
  純兒和良兒忍不住又笑起來,夏瑞熙紅著臉把二人轟出去:“沒事做去瞧瞧家裡送來的野菜怎麼做最好吃!”轉過頭就被歐青謹抱在了懷裡,把頭埋進她頭髮裡輕笑道:“我想你了。”
   
  夏瑞熙滿足地嘆了口氣,全身放鬆靠近他輕聲答道:“我也是。”歐青謹笑著把手放到她小腹上:“小東西還好嗎?”
   
  夏瑞熙望著他嫣然一笑:“你說呢?”
   
  歐青謹邊吃飯邊看著溫順地靠在他身邊的夏瑞熙,情不自禁地發出微笑:“有你在,真好。”
   
  歐表謹帶回了一個夏瑞熙怎麼也想不到的人──那個在路上攔了他們的車,挑頭尋釁生事的漢子。
   
  吃過飯,歐青謹拿了一本書坐在窗邊的軟榻上看,夏瑞熙仰面靠在他的大腿上,無意識地拿著他空閒的那隻手翻來覆去地玩,腦子裡謀劃著她要做的事情。
  
  她的銀票要兌換成現銀找個地方藏,歐家不行,夏家也不安全,現在有了這個不起眼的小院子,應該可以藏銀子了。但要命的是,她找不到一個合適的人去幫她換現銀。
   
  純兒和良兒兩個丫頭年輕,又是女子,換少量的碎銀還可以,換多了就不行,不安全;再說她們頻繁地出入,也會引起其他人的注意。
   
  錦繡園的男性下人,其他的她不熟更談不上信任,阿章管事呢她不相信,而陪嫁來的兩房人,馬有家和周春家,也一早被她打發去莊子和鋪子裡學著做管事了。
   
  讓歐青謹去辦,也不行,這事兒得瞞著他。

  不是夏瑞熙不相信他,她相信他一定能把銀子按她的要求換回並去新院子裡挖坑藏好,但她更相信若是歐家其他人要需要銀子,不管是該給的還是不該給的,

歐青謹肯定都得一股腦兒地全數拿出來給別人,不留一點餘地。
   
  她要是提出一點反對的意見,都會引起他有想法。將心比心,照顧家人這是可以理解的,但總得有個度,最起碼,不能讓自家挨餓過不下日子吧。

  所以夏瑞熙私下裡認為,歐青謹最好不知道這筆錢的存在,這個度也還是應該由她自家來把握的好。過日子多留一條後路,永遠只會帶來好處。
   
  歐青謹放下手裡的書本,伸手在夏瑞熙的眼前晃了晃:“在想什麼呢?這麼出神。”
   
  他回來後就聽歐二夫人說了要幫他們管帳的事情,心裡頗不以為然。他認為按夏瑞熙的精明和思慮週到,這點點錢對於她來說根本就是小菜一碟,老兩口這是多此一舉。

  不過聽到歐二夫人稱贊夏瑞熙體貼孝順懂事好學,他心裡倒是受用得很。
   
  夏瑞熙指指桌上的松子:“嗑給我吃,我就告訴你。”要怎麼委婉地告訴他那座院子的事情呢?



第四卷:小日子 第二十七章 鐵算盤

  歐青謹拿起一把專用來嗑松子夾核桃的銅質小鉗子,隨手取了旁邊的茶碟來裝松子仁:“那你坐開些,否則松子殼濺到你身上,你又得嚷嚷。”
   
  夏瑞熙扭了一下身子:“我不,我就要這樣。”
   
  歐青謹笑得一口白牙明晃晃地,寵溺地捏捏她的面頰:“要做娘的人了呢,還這樣嬌。”
   
  夏瑞熙不客氣地反捏住他的臉頰,扯了老長:“你不喜歡麼?”
   
  歐青謹沒脾氣地按住她的手:

  “喜歡,喜歡。你到底在想什麼?先前娘還和我說,懷了孩子,心思不能太重,得保持好心情才行,讓我不要惹你生氣,否則要拿我是問。你給她灌了什麼迷魂湯?”
   
  夏瑞熙嘆了口氣:“我什麼都沒做,我只是見她身體不好,順著她的心意罷了。”
   
  她雖然答應了讓他娘管帳,但心裡其實是有些不高興的吧?歐青謹小心地看著夏瑞熙的臉色:“要不我去和她說,讓她不要管咱們的帳了?反正她身體也不好,不能太勞累。”
   
  夏瑞熙戳了他一下:“有你這麼做兒子的嗎?明知道她身體不好,你還要去氣她?她要不是關心咱們,會做這吃力不討好的事?”
   
  歐青謹釋然:“我不是怕你心裡不舒坦嗎?還有我都二十幾的人了,還像個孩子似的被管著也挺彆扭的。娘怎麼會突然想起這個來?”
   
  夏瑞熙皺眉:“這才是我煩的事情呢。”

  遂把白氏拒絕把長壽給他、借錢不成大發脾氣的事情說了一遍,又道:

  “就連修魚塘的錢,我都不敢實打實地告訴娘花了多少銀子,只敢說花了一百五十兩,否則肯定得罵我們浪費,又要生氣。要是他們問起來,你可別說漏了嘴。”
   
  歐青謹先就聽得直皺眉頭,聽到夏瑞熙說那天晚上她沒去上房吃飯,不知道發生了些什麼事,只聽說他爹罵他和夏瑞熙浪費,第二日他娘就要管帳的時候,一拍桌子生了氣:
   
  “準是三嫂又去添油加醋地說酸話了!等我去問娘,要不是這麼回事,如果是,我定得告訴三哥,好好管管她,正事不做,盡給你添堵。

她那個大哥是個有名的潑皮無賴,他會做什麼生意?要是我在,休說二千兩銀子,二十兩我也不借。你為何不把她借錢的事情告訴娘,還替她瞞著?”
   
  夏瑞熙聽說他二十兩也不借,看來這事二人是一條戰線上的,心裡樂得開了花:“你去做什麼?你一個小叔子說嫂嫂的不是,和她有什麼區別!

是非曲直,大家心裡都有數,你若是和她一般的見地,鬧來鬧去還不是大家都沒臉,左右她沒佔到便宜,長壽也是咱們的了。

我之所以不告訴娘她向我借錢的事,就仔細考慮了覺得不妥才瞞下的。”
   
  “三嫂現在一門心思地想賺這筆錢,因為嫌我借給她的錢少就已經大發脾氣恨我了,我若是再和娘去說,萬一娘不許她做這筆生意,她豈不是認為我阻了她的財路,

一輩子都認為我欠她的?到底是自家人,我可不想她和三哥恨我們。不過,也不知三哥知不知道這件事?”
   
  夏瑞熙想提醒一下歐青英,倒不是替白氏心疼錢,而是覺得始終是一家人,歐青英也不壞,她不知道也就算了,知道了,該提醒的還是得提醒一下。
   
  歐青謹悶著頭剝了幾十粒松子仁,一粒一粒地喂她吃了,起身道:“不行,這件事情太不妥,不管三哥知不知道,我都要去和他說說。”
  
  夏瑞熙拉住他:“你打算怎麼說?可不要說得人家兩口子又鬧矛盾,就違背初衷了。”
   
  歐青謹道:“你放心,我只是委婉地提一下,只要他一露出不高興的樣子來我就不說了,左右是人家自己的錢,人家要發財,我們還能硬攔著?但責任總是要盡到的。”
   
  “我就是這個意思。”夏瑞熙看著她:“三哥這會兒不在家,也不急在這一時,你先坐下,我有話要和你說。

娘和我說,她和爹年齡大了,家裡又這樣,遲早有一天我倆要自立門戶,讓咱們好好想想今後怎麼過日子,養孩子。”
   
  歐青謹見她神情嚴肅,連帶著也有些緊張,先就說:“莊子裡的事情我都學會一半以上了,再跑幾趟,我就知道怎麼管理了,斷然不會虧的。

魚塘也是按你說的,先用生石灰來撒過才放的魚苗,魚兒是我親眼瞧著放的,斷然不會放多。魚食也是我和木斐看著他們配的,放了蠶蛹粉。”
   
  “養魚我雖然不太懂,可是木斐知道一些,他教我的,我怕忘了,都拿筆記下來背得了。

鋪子裡的事情,我也想好了,等忙完家裡的春耕,我就去瞧,再請三哥教一下,我不笨,也能吃苦,肯定能學會管理的。你放心,不管情況變成什麼樣,我都不會餓著你和孩子的。”

  他不歇氣地一長串匯報完,眼巴巴地看著夏瑞熙,那眼神就像想得到大人表揚的孩子。
   
  夏瑞熙心裡一軟,微笑著抱住他的脖子,在他臉上親了一下,把臉埋在他胸前:“你這樣努力,我怎麼會不放心呢?可是你只說了營生的事情,沒說你讀書考取功名的事啊?”
   
  歐青謹眼神黯淡下來:“我不想騙你,雖然爺爺說可以入仕,大家也在努力地看書,等著出孝以後去考取功名,博得個一官半職。實際上我很清楚,說起來容易,做起來太難。

若是從前還好說,假如朝中的情形似這般繼續惡化下去,歐家只怕難有出頭之日,就算是得了一官半職又如何?只怕也是些無足輕重,可有可無的小吏,為五斗米折腰,還要日日擔驚受怕。

我還不如做點學問,種種地養養家,好生教養一下孩子。你覺得呢?”
   
  夏瑞熙原本就不希望歐青謹去做什麼官,畢竟只要一到了官場上,就有許多的身不由己和不自由。她不懂政治,但她知道政治的殘酷性,派系鬥爭中連坐、滅門那是常有的事。

  雖然歐青謹還是有些不甘心,但他能這樣清醒地認識到現實,努力適應生活,也算是難得了。
   
  歐青謹見夏瑞熙不說話,有些忐忑:“你是不是很失望?”畢竟他認識的多數人都是認為當官才叫有出息的。
   
  夏瑞熙拉住他的手:“其實我很高興。我從來就沒有指望過你做官,嫁給你的時候,我就已經知道歐家子弟是不能出仕的。

你還記得我原來和你說過的話嗎?成功不只是做官一途。只是你讀的書可惜了,所以,將來如果太平了,機會合適,你想做什麼,我都是支持你的。”
   
  雖然不知道有沒有那樣一天,夏瑞熙的善解人意和溫柔還是緩解了歐青謹心裡的苦澀,他微微一笑:“我帶回一個你絕對想不到的人。”
   
  夏瑞熙也道:“我買了一座小院子。”
   
  歐青謹愕然:“好好的為什麼要買房子?爹和娘知道嗎?”
  
  夏瑞熙把地契和房契取給他看:“爹娘不知道,我是用的過年回家拜年時我爹和我娘給咱們的壓歲錢買的,房子不大,花的銀子不多,只花了八百兩銀子,很劃算。

我當時是想買來放租,或者是機會合適的時候轉手賣出去賺點的,因為家中不管我的嫁妝,所以我也覺得沒必要告訴別人。”
   
  “現在咱們的帳被爹和娘管起來了,我尋思著,咱們到底是成了家的人,你也喜歡和朋友交往,手裡沒點餘錢,做什麼事情都不方便,事事都依著爹娘,就要得罪外面的朋友;

若是不依著他們,他們又要生氣,就是不孝。雖然他們是一片好心,但人和人不同,想法也難免不同,乾脆就不告訴他們得了。

我把那個房子租出去,賺點零花錢,這樣皆大歡喜,怎麼樣?沒事先和你商量,你不會怨我吧?”
   
  “你倒是考慮得長遠。”

  歐青謹沒有表示反對,也理解她的做法:

  “我怨你做什麼?反正都是你自己的錢,只是你別像三嫂那樣膽子比天還大,亂和人做生意就行了。但這事始終是瞞不下家中的,否則什麼時候突然被他們知道了,反而不美。”
   
  “等我尋個機會去和娘說,就說只要七百兩銀子就可以買,她必然動心。

咱們就把它給光明正大的扶正,租也不必租,留著將來姪兒們成了家,這裡住不下了,咱們就搬出去住,到時候咱們想怎麼過日子就怎麼過,你想睡到日上三竿也行。

零用錢呢,咱們就先用和娘要來的七百兩銀子,以後的又再說。”
   
  歐青謹越說越得意,兩隻眼睛閃著精光,正像一隻偷油吃的老鼠,夏瑞熙“噗哧”一聲笑出來:

  “你算盤比我打得還精,從今兒起你就叫鐵算盤了。看來以後再有這些事,我得先和你商量商量才行。”
   
  歐青謹得意地說:

  “那是,你怎麼會有我清楚我爹和我娘在想些什麼呢?怎麼讓他們鬆口,改變主意,從小我最在行,不信你就等著瞧吧。他們愛管帳就讓他們管,你喜歡怎麼花還怎麼花。”
   
  夏瑞熙大笑,歐青謹耍寶地摟著她,給她順氣:“別笑岔了氣,憋著我兒子。”
   
  夏瑞熙不高興地撅起嘴:“要是閨女怎麼辦呢?”
   
  歐青謹摸摸頭:“那我重說一遍,別憋著我閨女。”又俯身在夏瑞熙耳邊輕聲道:“我厲害吧?這麼快就有孩子了。”
   
  兩人就都有些心猿意馬,夏瑞熙掐了他一把,遞杯冷茶給他:“澆澆火。”如果不是頭三個月,她也難保自己就把持得住。
   
  歐青謹訕笑著喝了涼茶,夏瑞熙這才問:“你說你帶回一個人來,到底是誰?”
   
  歐青謹眨眨眼,比了一個兇惡的表情:“花老虎。”
作者: foguin    時間: 2011-5-10 09:39 PM

第四卷:小日子 第二十八章 花老虎
   
  花老虎,就是那日在路上攔住歐家的馬車,挑頭尋釁生事的那個漢子。
   
  據說當日他被趙明韜的兵抓了去,關在大牢裡整整四十多天。因為他是那群流民的頭目,是重點處理的對象。

  官府原本打算把他和一些所謂的流民頭目先押在囚籠裡遊街示眾,然後再鞭笞以達到威懾的效果。
   
  偏他精得很,遊街時遠遠看見要去溫泉莊子的歐青謹從旁邊經過,也不知道他從哪裡知道歐青謹的名字,便大聲喊著歐青謹的名字求救。
   
  歐青謹心中記恨他那日不講道理耍橫,嚇著了夏瑞熙,原本不想理他,他卻大聲說:

  “我聽說西京歐家有個四少,五歲便知道拿出自己的月錢來熬粥施捨災民,你我好歹也有過一面之緣,卻見死不救,莫非先前那些好聽的名聲都是訛傳的嗎?

你其實是一個睚眥必報的小人?”
   
  歐青謹身邊的僕從聞言大怒,取了鞭子要去抽他,他也不避不讓,哈哈大笑道:“要說我錯在哪裡,只是錯在沒有落草為寇,殺人搶劫,只是小打小鬧地訛詐幾個錢糧果腹罷了。”
   
  歐青謹聽得心中一動,覺得他也算是一條真性情的漢子,便出面讓人放了他,給他幾十個大錢,讓他買點吃的趕快走。
   
  誰知道他竟然不肯走,死活就要跟著歐青謹,說什麼:“你今日救了我一命,我當用十年的時間來報答你。我不喜歡欠人家的情,不管你願不願意,我都得跟著你。

我不會做服侍人的事,也不會討好人,可是我一定比你家請的那些護院肯豁出命去。十年後,不用你趕,我自己會走。”
   
  其他人都覺得他肯定是個騙子或者是無賴,居心不良,勸歐青謹亂棍把他趕走算了。
   
  雖然不排除他想給自己找條活路才找了這個借口賴上歐家的可能性,歐青謹卻是暗暗有點喜歡他那種不做作,粗獷,狂傲的性格的。

  因此也不說讓他跟著,也不趕他走,總之是當他不存在罷了。
   
  花老虎倒是自覺得很,別人騎馬他走路,硬是只比他們晚了一個時辰就隨後趕到了溫泉莊子。

  去的時候莊子裡剛吃完飯,沒人招呼他吃,他就自己尋去廚房,尋了一個大碗,把鍋裡的剩菜剩飯統統舀來吃了個精光。

  放下碗就去挑水,用最大號的水桶,健步如飛,很快就把廚房裡的大水缸挑滿。又幫廚娘燒水洗碗擇菜,說是他不白吃。
   
  接下來,他看見別人做什麼他就跟著做什麼,沒人安排他睡處,他就去馬廄裡的乾草堆裡睡,天亮了去打桶冷水就洗洗臉,一樣的下地幹活,力大無比,一個當幾個。
   
  但真正讓歐青謹下了決心留下他的,卻是夜裡災民去偷刨地裡的種子吃時他的表現。
   
  為了防止地裡的種子被餓瘋了的災民刨了吃光,耽誤一年的收成,讓大家餓肚子。

  西京的農民們自發地組織起來,每人配了一根手臂粗,兩尺長的大棒,每天晚上輪班巡查,一看見有人去刨地裡的種子,就發出訊號,抓住人就往死裡打。

  西京府尹為了確保當地的春耕和收成,對這些行為也是睜隻眼閉隻眼,民不舉官不報,大家都當不知道。
   
  歐青謹也勸過幾次,說只要阻止了,起到威懾作用就行,不必往死裡打,但到底這是一場爭奪活路的鬥爭,他的話根本就不起作用。
   
  偷一點騙一點就算了,刨種子卻是要害死人的,佃農們恨透了這些不給他們留活路的外鄉人,抓住就下死手,打死了人往荒郊野地裡一埋,你不說,我不說,反正官府也不知道。
   
  大約是因為馬廄裡的蚊子跳蚤太多,花老虎也跟著佃農們去巡夜。

  如果他為了自己能留下來,就跟著佃農們往死裡打那些流民,歐青謹無論如何也是容不下他的。一個為了自己能有容身之所,就能對自己的同鄉下手的人,又怎會有什麼良心義氣可言?
   
  花老虎是用了一個出人意料的法子。
   
  那晚有人去偷種子,一個孩子被巡查隊的狗咬住了大腿,那狗乃是溫泉這一帶有名的惡犬,差不多有半人高,體型巨大,脾氣暴躁。它咬住了人就不鬆口,咬著那孩子發狂的到處甩。
   
  孩子哭得聲音都啞了,麻木地任由它甩,像個木頭疙瘩,孩子的母親痛哭失聲,她的同鄉怕被咬不敢動,巡查隊的人則抱著手看笑話。
   
  花老虎一言不發,上前去,一把揪住惡狗的後頸皮,用他那鐵缽一樣的拳頭就往惡狗頭上招呼。他力氣大,惡狗被打得有些發暈,就鬆了孩子,對著他呲牙低吼,反過來撲他。
   
  其他人也不吭氣,就看著一人一狗大戰,最後他乾脆俐落地把惡狗的牙齒敲落,提起惡狗的兩隻後腿猛地一撕,竟然就將那狗給撕成了兩半。
   
  狗血濺了他一臉一身,他也不在乎,將狗屍狠狠摜在地上,惡狠狠地說:

  “今後凡是歐家的地,就是老子在管了,誰再敢來刨種子,做這喪盡天良,斷人活路的絕事,老子就把它撕了!誰要不服氣的,讓他們來找我全州的花老虎!”
  
  又指著那群人道:“你們也是苦人兒,逃荒到了人家的地頭上,搶一點,偷一點,騙一點也就算了,怎麼做這種斷子絕孫的事?

非要大家都活不下去,人家拿著大棒子把你們趕出去,讓你們討飯也討不到一點,樹皮也剮不到一點進肚子你們才高興?”
  
  接下來,他更是做了一件讓佃農們目瞪口呆的事情,他就在田頭上燒起了一堆火,把那狗剝了皮,烤來吃了。

  烤的時候,還從懷中掏出一小包鹽來抹上,烤得肉香四溢,請在場的人吃,又跑去和人借錢給那孩子治傷。人家本來不想借,但是心裡怵他,不得不借。

  全州的花老虎大約是很有名,反正從此以後再沒有人去歐家的地頭上刨種子,就連偷的事情也很少發生了。

  歐青謹聽說以後,便讓人去把他借的錢還了,賠了人家的狗,相當於默許他留下來了。他從此做事更積極,問人家借了一匹老馬,時不時地到田間地頭跑一趟,倒是省了大家不少力。

  花老虎算是正式地留了下來,但他從來不會自稱自己是奴才,和歐青謹說話時,最多會稱一聲四少,其他的則仍然是你啊我的。

  其他人說他不知道尊卑,他把眼睛一瞪:“老子是報恩,也是靠自己的勞動力吃飯,又不是哪家的奴才。都喊他少爺了,聽他的話了,還要怎樣?”

  夏瑞熙聽完事情的經過,道:“聽你這樣說,他這個性子倒是和王周氏有些相像的。她也是不肯白吃白住咱們的,也是不願投身為奴。我就請她幫我做寶寶的小衣服和小被子,付她工錢。

只是這個花老虎,性子這樣暴烈,也不知道好不好相處?”如果他只聽歐青謹的話,卻不肯聽她的,拿來也是個麻煩。

  歐青謹道:“你如果不喜歡他,我就讓他盡量不要在你面前出現,省得他嚇著你。”

  夏瑞熙搖頭:“不必,我才不怕他呢。對了,如今家中正在削減人口,賣了不少人,各房各院服侍的人都少了,就連咱們院子裡的巧娘子,也被調到外院去當差了。

依我看,咱們院子裡添的這王周氏和花老虎,你得另外拿些錢出來交給帳房上,省得別人說閒話。今晚吃晚飯時,你記得當著哥哥嫂嫂說出來。”

  歐青謹應了,揉揉額頭:“我好累,你給我揉揉好不好?”吃不著肉,喝點湯總可以吧?

  且不說小兩口在屋裡卿卿我我的,卻說團兒在外間,誇張地和純兒良兒描述花老虎到廚房後,吃飯時的那種風卷殘雲,狼吞虎咽的情形。

  “兩位姐姐,你們是沒看見。那種挑夫吃麵條的大湯碗裝著冒尖的飯菜,他眼睛都不眨一下就倒進嘴去,嚼也不嚼,我只看見他喉結動,一大碗就下了肚。

整整吃了冒尖的四大碗,廚房裡的冷飯冷菜都被他吃光了,他還說只是半飽,又說咱們家的碗怎麼這般小,三碗才當他家中的一碗,他在家都只吃兩碗的。

我的媽呀,他半頓飯就夠我吃三頓,夠你們吃兩天的。就是趕車的老雲頭,是咱們府裡公認的吃得最多的,可也沒他吃得多。”

  純兒打趣道:“你誇張了吧?大湯碗裝著冒尖的飯菜,一下就倒進嘴裡去?他是血盆大口啊?”

  良兒也笑道:“你要問問他,他家裡的碗是不是有豬食盆那麼大?他吃得這麼兇,嚇也嚇死人了。”想起那日被此人嚇得個半死,不由恨恨地道:“和豬沒什麼區別。”

  團兒嘿嘿了半天,才道:“什麼豬呀,豬的,難聽死了,也不看看咱們是什麼樣的人家,叫饕餮還差不多。”

  “喲?小樣兒的,還和我拽上文了?我就說豬,你要怎麼著吧?你忘了你險些被他嚇哭的時候了?”良兒叉著腰,就要去揪團兒的耳朵。
  
  團兒輕叫一聲,摀住耳朵一溜煙地跑開。

  夏瑞熙聽得好笑,對歐青謹道:“記得交飯錢的時候交雙份的,省得三嫂嚷嚷把家裡吃窮了。”



第四卷:小日子 第二十九章 好消息

  日子平滑地過去,歐大少從京中傳來書信,說是皇帝的病情在好轉,親自做主把宮女生的皇十四子過繼給皇貴妃教養,皇十四子聰明儒孝,皇貴妃的病因此逐漸好轉,讓家裡不要太擔心,

他大概在秋後就會回來。
   
  得到這個消息,歐家上下俱都鬆了一口氣,以後的事情畢竟是以後的事,沒到時候大家都不知道還會發生什麼事情。現在好歹還可以再過幾天好日子,該幹麼的繼續幹麼吧。
   
  歐青謹果然借著買院子,從歐二夫人手裡把那七百兩銀子摳了出來,全數交給了夏瑞熙保管,他自己要用的時候才和她要,大約是覺得有了家庭,他用銀子也再沒從前那般大手大腳了,

學會了節約。歐二老爺夫婦看在眼裡,喜在心裡,越發地覺得自己管帳的這步棋走對了。
   
  再說那花老虎見了夏瑞熙之後,並沒有她所擔心那種不把她放在眼裡,不聽話的樣子,反而恭敬無比,說話時也努力做到斯文有禮,從某種程度上來說,

對她的順從恭敬甚至超過了對歐青謹。
   
  夏瑞熙不明白原因,直到有一日良兒告訴她道:“這花老虎,在那位王周氏的面前像隻溫順的貓一樣,一閒下來就找借口,要抱那小黃屎出去玩,但王周氏根本不理他,笑臉都不給一個。

有天奴婢還看見他被王周氏潑了一身的水,用袖子遮著臉順著牆壁根溜出去,之後整日都沒有笑臉。”她才明白她所得到的尊敬多半是為了那王周氏。
   
  相比對錦繡園的人客氣,花老虎的喜怒哀樂分明,毫不掩飾地展現在歐家其他人的面前。除了歐二老爺夫婦、夏瑞熙和歐青謹,其他人是休想喊動他的。
   
  那日白氏指揮下人布置廳堂,要抬一大盆冬青樹,其他人都哼哼唧唧地,說是太重。白氏轉眼就看見他在一旁曬太陽,她早就聽說他力大無比,便指著他讓他去抬。
   
  喊了一聲沒反應,又喊第二聲,還是沒反應。

  白氏沒面子,她身邊的丫頭蘭葉上前去罵花老虎:“你怎麼回事?三少奶奶吩咐你做事情,你為何不答?耳朵聾了?怎麼當的差?這麼沒規矩。”
   
  花老虎拿眼睛斜瞅著蘭葉和白氏:“什麼你啊我的?叫人沒個稱呼的?只有兩口子才你啊我的。老子又不是你什麼人,也沒當你的什麼差,為何要聽你的?客氣點!”

  蘭葉一個未出閣的大姑娘,平常又是跟著白氏威風慣了的,當時就被嗆紅了臉,哭了。

  白氏氣得發抖,讓人拿大棒子去打他,但他惡名在外,誰也不敢去打他,他得意地哼著小曲兒揚長而去。
   
  白氏哭著去找歐二夫人告狀,鬧嚷著一定要把他趕出去。

  她這段時間鬱悶無比,歐青英沒有任何理由地突然從她那裡抽走了一萬多兩銀子,弄得她只剩下一萬兩不到的現銀,她到處去借,居然一點都借不到。
   
  籌不到銀子,她和娘家哥哥合伙做航海生意的事情自然也就黃了。

  她也不敢和歐青英鬧,只怕越發地讓歐青英不回她房裡,但心中的邪火卻是旺得很,好不容易找到個機會自然要借機發作一番。
   
  歐二夫人先是安慰了她一番,見她還不依,便道:

  “花老虎不是咱們家裡的僕人,春耕的時候,我們家的地多得他照顧;來了府裡後,他也沒閒著,這夜裡巡查防盜的事都是他撿來做了,硬沒丟過一件東西,也沒和我邀功。

不是什麼大事,還是留著他的好。反正他也沒頂撞你,是對丫頭發的脾氣,再說了,他本來就是一個粗人,你和他計較什麼?和這樣的人計較,只會降低你自己的身份。”
   
  白氏氣得一口氣上不來,還是歐青謹在一旁勸道:“他脾氣太過糟糕,改日我讓他來給三嫂賠不是。”
   
  花老虎倒是真的去向白氏道歉,不過神態非常不恭敬,白氏從此視花老虎為眼中釘。偏偏花老虎吃住用都不是從府裡開銷,而是錦繡園單給的,她又沒有拿捏他的機會。
   
  從此這花老虎越發自由自在,夏瑞熙有心要用他,就讓純兒故意掉了一包銀子去試探他,不過一會兒功夫,他就恭恭敬敬地送了回去,還說純兒太粗心。

  夏瑞熙又讓人多方觀察他,也沒發現他有什麼不可信任的地方,最後下了決心,好歹也要試一試才行。
   
  這日天氣好,瞧著歐二夫人的心情也好,夏瑞熙便尋了借口,讓歐青謹陪著她去瞧瞧那院子,從而得到了出門的機會。
   
  花老虎儼然以保護人的姿態自居,騎了一匹壯實的馬,腰間別著一把不倫不類的大斧頭,威風凜凜地跟在夏瑞熙的車後,丫頭們笑他,他也笑。
   
  夏瑞熙看得好笑,問歐青謹:“他那把大斧頭是從哪裡弄來的?不會是劈柴用的吧?這樣別著可也太難看了。”
   
  歐青謹鬱悶地說:“他和我要錢去鐵匠鋪子打的。不給就守在我跟前不走,這哪裡是報恩,分明是無賴。”
   
  夏瑞熙笑道:“你真當人家是報你的恩呢?要報恩也怕是為了別人。”
   
  歐青謹不以為然地道:“如果人家願意,我看也不錯。”什麼寡婦再嫁是不貞,他倒是不這樣認為。
   
  夏瑞熙不由動了心思,如果她把這二人撮合成了,讓他們去幫她守新買的院子和她將要藏進去的財富,豈不是最好?
   
  車行到最繁華的長青街,夏瑞熙興奮地指著西京城最大的銀樓集珍樓的金漆招牌:“我要去逛逛!”
   
  歐青謹不假思索地拒絕:“不行!要去也等過了這頭三個月再去。”他一直嚴格地遵守著歐二夫人和吳氏的教誨,不許夏瑞熙這,不許夏瑞熙那的。
   
  夏瑞熙和他煩不得,說她出嫁時還慶幸自己身邊沒有一個嘮叨的奶媽,誰知道原來歐家先就給她配了的。

  歐青謹見她把他比喻成嘮叨的奶媽,生了一回氣,轉眼看見她挽著袖子彎著腰去弄花花草草,又忍不住鬼吼起來。
   
  見他又要管她,夏瑞熙不高興地撅起嘴:“我沒有!就連孕吐也沒有!馬上就滿三個月了,不會有事的。你不讓我去才會有問題,我關了這麼久,很煩躁,我心情不好就……”
   
  歐青謹扶著額頭頭痛地說:“好,好,好,你去逛,只許逛半個時辰。”他這些日子也是被夏瑞熙念叨得煩了。
   
  夏瑞熙爽快地應了,只許逛半個時辰?一旦她下了馬車,進了店子可就由不得他了。
作者: foguin    時間: 2011-5-10 09:41 PM

第四卷:小日子 第三十章 隱瞞還是坦白
   
  一進了銀樓,純兒便說要去買些棉布絲線,趁些新出的棉花什麼的給將來的小少爺做衣服棉被,讓花老虎和她一起去拿東西,夏瑞熙準了。
   
  歐青謹頭痛地坐在銀樓的雅間裡,看著那堆金光燦燦,五顏六色的首飾發呆,他不明白為什麼夏瑞熙已經有那麼多的首飾了還這樣熱衷於買首飾。
   
  在掌櫃的一連推薦了七八件首飾都被夏瑞熙以這樣那樣的理由拒絕了之後,歐青謹算是明白夏瑞熙根本就不打算買,而只是看看了。

  看著銀樓裡的人無比殷勤的模樣,他害羞地悄悄問夏瑞熙:“你又不打算買,為什麼還要人家掌櫃的陪著你,耽擱人家的時間?這樣不好吧?”
   
  夏瑞熙振振有辭地說:

  “我不看怎麼知道有沒有我喜歡的?他不陪著我介紹一下,我怎麼知道東西好不好?貴在什麼地方?值不值得買?再說了,我在這兒看東西,掌櫃的不守著他也不放心啊。”
   
  歐青謹徹底無語。
   
  掌櫃的見夏瑞熙總也看不上他拿出來的東西,咬了咬牙,抱出一個精緻的黃花梨木匣子,黑色的絲絨上靜靜地躺著一條頂級翡翠手串,十二顆碧綠的翡翠被琢成半球型,

包裹在十二片黃金打造成的縷空小葉片中,小葉片含羞帶怯,半開半閉,葉脈上鑲著無數繁星一般的碎鑽,越發顯得翡翠晶瑩誘人,碎鑽可愛清新如露珠。
   
  夏瑞熙立刻就被吸引了,掌櫃的一看她那眼神,便知道她看上了這東西,得意地說:

  “這可不是凡品,單這一粒翡翠珠子,就要值三百兩銀子。加上這工藝,金子,金剛石,更是貴重。但少奶奶是熟客,小人給您打個折,只要您四千兩銀子,您看怎麼樣?”
   
  歐青謹倒吸了一口涼氣,他們買座小院子也只要八百兩,這一串不能吃不能穿的鬼石頭就要四千兩?

  本來這些東西他在家中也沒少見,但他心思從來不放在上面,只知道是好東西,卻不知道到底價值幾何。
   
  夏瑞熙但笑不語,仔細欣賞之後,示意掌櫃的收起來:“東西是好東西。但我以為,這翡翠手串還是上了年紀的人帶要合適些,而且也太貴了。”
   
  “已經不貴了,差不多就沒賺您的錢。”掌櫃的還想再勸,夏瑞熙已經很堅決地把盒子推開。掌櫃的估摸著這筆生意是做不成了,笑著將盒子收起,轉而推薦另外的東西。
   
  歐青謹卻開始難受起來,他知道夏瑞熙非常喜歡那東西,不買只是因為沒錢。作為疼愛妻子的男人,他很想做主讓夏瑞熙買下來,可惜囊中羞澀,他不敢挺這個腰桿。
   
  好歹借人家的雅室坐著喝了半天的好茶,夏瑞熙還是決定買點東西。挑來挑去,最後挑了一對隻值五十兩銀子的白玉鑲嵌碎粉鑽風鈴型耳墜,這時純兒和花老虎也抱著一大堆盒子回來了。
   
  夏瑞熙一瞧見純兒衝她笑,心知事情辦成了,眉開眼笑地讓歐青謹付錢:“結婚後你還沒送過我東西呢。”
   
  歐青謹付錢時,掌櫃的笑道:“四少,少奶奶多好的人才?又賢惠又淑靜,不要說是一對耳墜,就是金山銀山搬回去給她也是值得的。”
   
  歐青謹苦笑不語,夏瑞熙說是讓他付錢,讓他送東西給她,那是給他面子,實際上花的還不是夏瑞熙自己的錢。

  家裡給的那點月錢買些平常的小東西還可以,若是要買這些貴重的東西,根本就不夠。他以前也沒什麼積蓄,有點錢全部都和朋友一起花光了。

  想想夏瑞熙喜歡那手串,卻又堅決推回去時的情形,他難受無比,是得想個法子賺點錢才行。
   
  要辦的事情辦好了,夏瑞熙也就不再要求去逛其他的地方,扯直上了馬車。

  歐青謹見她拿著那對耳墜對著陽光翻來覆去的瞧,滿臉的歡喜之情,遂把心中那點小小的不自在壓下,逗弄著哄她高興,心裡卻在發誓,將來一定要賺許多的錢讓她想買什麼就買什麼。
   
  此時的他,完全忘記了自己剛進銀樓時,曾經暗自抱怨過夏瑞熙那麼多的首飾還想看還想買,一門心思地只想滿足夏瑞熙的喜好和要求。
   
  馬車駛進文淵街的小院子,果然如同麗娘講的那樣清淨整齊,花木繁茂,房子重新粉刷上了漆,看上去倒也煥然一新。

  屋裡的陳設按夏瑞熙的吩咐,低調不張揚,乾淨清爽,看上去也就是一戶一般的殷實人家。
   
  看院子的老蒼頭是夏家的老奴,眾人到後,燒了一鍋開水,就守在一旁什麼話也找不到說的,只看著夏瑞熙和歐青謹傻笑。
   
  歐青謹心裡想其他的事,心不在焉地陪著夏瑞熙看了一圈,無論夏瑞熙說什麼,他都說好。
   
  夏瑞熙有些想發脾氣,又不是她一個人的家,她一個人熱心有什麼用?
   
  純兒很快就發現夏瑞熙在生悶氣,悄悄提醒了一下歐青謹。

  歐青謹這才提起精神,主動和她商量,要在後院那裡建一個涼亭,栽種一些梅花,以便和她冬日一起吃燒烤賞梅。夏瑞熙的臉色這才好看了些。
   
  二人正說著話,花老虎在院子門口探頭進來,對著良兒招了招手。

  良兒會意,忙悄悄出去,過了一會兒,進來對歐青謹使了個眼色:“四少,外面有位公子說是您的朋友,因剛才在門口見著了馬車和團兒,特地來拜會您呢。”
   
  歐青謹看了看天上顯得有些毒辣的日光,吩咐兩個丫頭:“日頭有些毒了,你們扶少奶奶進屋去休息一會兒,喝點茶,仔細中暑。”
   
  夏瑞熙覺得他太大驚小怪:“這才幾月的天氣呢?三月裡的太陽會把人曬得中暑?”
   
  歐青謹沉著臉說:“讓你進去歇會兒,怎麼這麼多廢話?你以後還想不想我帶你出來了?”
   
  夏瑞熙忙低頭作伏小狀:“是,都聽夫君大人的。我這就是歇著。”
   
  歐青謹親眼瞧著夏瑞熙進屋去歇著了,這才理理袍子出外間去見客。外院等著的卻不是他的什麼朋友,而是夏家的大管家崔元。
   
  崔元一臉的悲憤:“二姑爺,小的先是去了府上,聽說您帶了二姑奶奶出門了,又尋到這裡……這事非得您去一趟不可,家裡如今是亂了套了,人仰馬翻的,夫人吩咐了,

還請先瞞著二姑奶奶,她現在禁不得氣。”
   
  歐青謹立刻就安排花老虎在院子裡守著夏瑞熙,讓良兒去跟夏瑞熙說,讓她就在這裡睡一覺,等他回來接她,他自己騎了馬跟崔元去夏家。
   
  夏瑞熙躺在即將成為他們主屋的大床上,一手抱著裝著滿滿一箱金條的木匣子,一手絞著粉綠紗蘿帳子上的碧綠流蘇玩,趁著良兒去廚房燒水,和純兒商量:

  “純兒,你說我這箱東西埋在哪裡的好?”
   
  純兒道:

  “奴婢剛才就看過了呢,這院子裡花木茂盛,到處都可以埋,您只需要說要移栽哪幾棵花木,挖個坑,然後把人支走,順理成章地便將它埋了去,再栽上花,就什麼都看不出來了。

任誰也猜不到。”
   
  夏瑞熙道:“可是我還想修個地窖,多藏點糧食。”見純兒不解,她笑道:“也不知道是怎麼的,自從遇上那群災民之後,我就總擔心會餓肚子。淨想著要多藏點糧食才踏實。”
   
  純兒抿嘴笑道:“平常百姓家中,多少都有個藏糧食,醃泡菜的地窖,少奶奶若是喜歡,也可以修一個呀。反正少爺都要修亭子給您賞花的,就趁著機會一並修了唄。”
   
  夏瑞熙“嗯”了一聲,見純兒欲言又止,便道:“我看你也憋了很久了,你到底想說什麼?”
  
  純兒猶豫了一下,道:“少奶奶,您還是不打算告訴四少?你瞞著良兒,是擔心她人小口快,心裡藏不住事。

可是四少,他人品好,是您的夫君,是您一輩子的依靠,您不相信他不依靠他,還能依靠誰呢?而且,奴婢擔心,有一天四少知道這件事,會生您的氣。”
   
  夏瑞熙久久沒有吱聲,不用說,如果歐青謹將來突然知道了這筆錢的存在,必然會很生氣很失望的,他那樣驕傲的人,她卻不信任他。
   
  她口口聲聲都說自己是相信歐青謹的,也努力這樣說服自己。但說到底,她潛意識裡只是相信她自己罷了。

  悲歡離合的故事看得太多,再相愛又如何?就算是幾十年的患難夫妻,也有變心靠不住的時候,何況是她和他呢?一起生活不到半年的人?
   
  雖然歐青謹在二人還無親無故的時候,也不曾扔下她不管,但夏瑞熙始終覺得,自己手裡握著一點錢,更能給她安全感,可以提醒她自己,她並不需要靠著誰生活,她是獨立的,

不需要看誰的臉色,不必討好誰。也許有一天,經歷得足夠多,他也一直沒有讓她失望之後,她會選擇無條件的相信他,但絕對不是現在。
   
  可是怎麼辦呢?她在這個世界是這麼的孤獨無助,盡管“親人”很多,對她也很好,但她始終無法像真正的夏二小姐那樣無條件地相信依靠他們。從意識形態來說,她是孤獨的,寂寞的。
   
  從前她只有一個人,死也沒什麼可怕的,可是現在有了腹中的這個小生命,多了許多羈絆,也多了許多計較和牽掛,還有責任。
   
  純兒見她不吭聲,委婉地道:“奴婢只是覺得,您可以相信奴婢,可以相信花老虎,為什麼就不可以相信四少呢?”
   
  夏瑞熙嘟囔了一句:“你又不會出賣我。花老虎又不知道我這錢是怎麼回事,你當時不是跟他說是幫家裡夫人換的麼?”

  其實最主要的一點是,他們都不能替她手中的這筆錢做主,而歐青謹,卻是可以的。



第四卷:小日子 第三十一章 狼子野心

  夏瑞熙一覺醒來,天色已黑,房間裡未點燈,靜悄悄的。天已經黑了,歐青謹為什麼還沒有回來?其他人怎麼也不叫她起床?這個時候還沒回歐府,也沒派人送信回去,家裡該著急了吧?
   
  她正要喊人,屋外傳來一陣低低的交談聲,聲音壓得很低,卻隱約可以聽到一些,正是純兒和良兒。
   
  純兒說:“你嘴巴快,可要注意別說漏了嘴……要是有人提起,還得注意掩蓋阻攔,要是嚇著了小姐,可有你我二人受的。”
   
  一陣沉默,良兒輕聲說:“這姓趙的,怎麼就一肚子壞水?到底情況有多嚴重啊?我聽說死人了……”
   
  純兒道:“噓……快別說了,四少過來了……”
   
  不多時,歐青謹略顯疲憊的聲音響起:“我已經讓人回去和夫人說了,這幾日就暫時住在這裡不回去了,以防有人多話。等會兒會有人送用具來。你二人接了,小心伺候少奶奶。”
   
  夏瑞熙的心一陣狂跳,到底出了什麼事?姓趙的?不會是趙明韜吧?難道是夏家有事?死人了?到底誰死了?
   
  純兒和良兒說:“少爺放心,奴婢們一定把少奶奶伺候好。”
   
  歐青謹道:“我進去看看她可要醒了,純兒把暖壺裡溫著的酸辣粉拿來給我。良兒去廚房裡看看熱水可要燒好了?”
   
  夏瑞熙忙假意喊道:“是誰在外面?怎麼燈也不點一個?什麼時辰了?”
   
  “是我。我怕燈光會影響你睡覺。”腳步聲響起,隨著歐青謹溫熱的手握住了她的手,接著純兒拿著暖壺進來,掌起燈就退了出去。
   
  “你什麼時候回來的?天黑了,怎麼也不喊我?這下子回去可得晚了。爹和娘肯定要擔心,你把燈點起來吧。”

  夏瑞熙摸索著要穿衣服,歐青謹擁住她:“熙熙,我們今晚不回去了,就在這裡住。”
   
  “為什麼?”夏瑞熙不動聲色:“你剛才和誰在外面說話呢?”
   
  歐青謹若無其事地笑道:“我和純兒還有良兒說話呢。我讓她們給你拿酸辣粉。我特意給你買的,想不想吃?”
   
  夏瑞熙道:“你今天是去見誰了?”
   
  歐青謹笑笑:“一個朋友。好久不見了,見著了馬車和團兒,就尋來了。”
   
  夏瑞熙狐疑地看著他:“你在說假話。”
   
  歐青謹乾笑:“你怎麼這樣說?好端端的我說什麼假話?你要不信,明兒我讓那朋友來家裡吃飯,你親自問他。”
   
  夏瑞熙一點都不懷疑如果需要,不要說明日,就是現在,他也能立刻尋個人信誓旦旦的在她面前撒謊。

  她似笑非笑地瞅了歐青謹一眼:“你可能不知道,你說假話,口是心非的時候,你的鼻翼比平時大。”
   
  歐青謹情不自禁地摸了摸鼻翼,心虛地說:“亂說,我怎麼從來不知道。你訛詐我也沒有用,因為我根本沒騙你。”
   
  夏瑞熙的確是在詐他。

  根據她長期觀察得來的結果,歐青謹不喜歡凡事喜怒於色,但當他心裡高興或是心中憤怒的時候,鼻孔會情不自禁地張大,她只需要看他的鼻翼就知道他情緒的變化。

  至於他說謊時是什麼表情,她還不知道,因為至今為止,他似乎還沒有認真的對她說過假話。
   
  看來要他主動向她坦白是不可能的了,夏瑞熙乾脆道:“剛才我聽見你們說話了。說吧,我家裡怎麼了?誰死了?為何你們都要瞞著我?”
   
  歐青謹輕撫著她的背,輕描淡寫地說:

  “一個下人意外死了,不是什麼大事。還有就是趙明韜上門去談孫家的事,言語多張狂無禮,被岳父趕了出去。家裡不告訴你,是擔心你操心。真沒多大事,要不能瞞著你?”
   
  趙明韜到底還是動手了。夏瑞熙沉默片刻,直覺事情只怕沒有歐青謹說的這麼簡單:“不要擔心我受不住,我受得了。這樣說一半藏一半的,我反而更提心吊膽。”
   
  夏瑞熙見歐青謹的神色有些鬆動,繼續鼓動:“我是什麼人?你又不是不知道,要命的時候都不曾害怕,更何況好不好地在這裡坐著。

我一向都認為,既然事情已經發生了,就要想法子去解決,多一個人總多一分力量是不是?你要不告訴我,就不怕我將來埋怨你?”
   
  夏夫人是讓歐青謹瞞著夏瑞熙,他原來也打算這麼做,畢竟他把夏瑞熙此時的身體狀況看得比什麼都重要。

  現在看來,到底是瞞不住,事關夏瑞熙的父母家人,將來落埋怨都是小事,最怕的是事情朝著最不可預料的方向發展,那時她突然知道了,打擊和刺激反而更大。
   
  歐青謹拿定了主意,挨著她坐下來:“孫家那件事,根本就是趙明韜設計的,現在拿來嫁禍。孫家那個原本該行刀剮之刑的小妾,不但沒死,人還就在他手裡。

還有孫家姑奶奶,也倒戈相向。也就是說,現在他在西京城裡,差不多就是隻手遮天,只要他一句話,人證物證都全了,夏家就得倒霉,就得被安上一個買兇殺人,以便賴婚的罪名。”
   
  趙明韜上門指責夏夫人買兇殺人,要賴婚,白白害了孫家少爺一條命。

  夏家自然不承認,兩下裡便起了衝突,夏老爺提著刀把人家趕出門去,被夏夫人攔住之後,當時就氣得胸口疼的老毛病犯了,現在還躺在床上起不來。
   
  接著夏瑞昸出門,險些被一匹發狂的馬踏死,驚得半迷糊狀態。夏大伯和夏瑞禮在相熟的妓女那裡與人爭風吃醋,被人打了個半死,夏大伯斷了兩根肋骨,夏瑞禮斷了一條腿。

  不過幾個時辰,夏家在城郊的一所莊子就被大火燒了個精光,還燒死了幾個僕人。
   
  “為什麼要等這麼久才動手?他到底想幹什麼?”孫家的少爺已經死了兩個多月了,既然始作俑者是趙明韜,按理他早就應該動手了,為何要等到現在才上門去威脅?
   
  歐青謹慚愧地說:“他選擇這個時候動手,是深思熟慮過的。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是歐家拖累了夏家。”
   
  皇貴妃剛剛有了在她名下撫養的皇子,氣勢又比從前略微起來了些,假如皇帝的病全好了,能重新視事,倒也罷了。

  偏偏現在大部分權力還在皇長子手裡,他們需要一個契機,借機徹底擊敗皇貴妃一派。
   
  趙明韜如今靠上了皇長子,並不需要硬靠著做夏家的女婿為自己掙分,他選擇在這個時候挑歐家的姻親動手,以這樣的罪名,正是別有所圖。

  如果他成功了,就是將來打擊貴妃一派,扶皇長子上位的大功臣,得到的好處顯而易見。
作者: foguin    時間: 2011-5-10 09:43 PM

本帖最後由 foguin 於 2011-5-11 09:50 PM 編輯

第四卷:小日子 第三十二章 夜話
   
  歐青謹從袖中摸出幾張紙:“今天我去,岳父給了我這個,二百五十萬兩銀子的銀票,京城匯通票號,大秦有三十多個分號,隨到隨取。”
  
  突然給這麼多的錢啊?夏瑞熙猜測:“是要你上京活動?是不是可以去求那位叡王爺主持公道呢?”
   
  “不是。他說一百萬兩是瑞昸的,大姐,咱們,蓓蓓各得五十萬兩。讓我替他們保管,將來合適的時候交給他們。雖然現在事情還沒鬧出來,但可以想像趙明韜是絕對不會善罷甘休的。

家裡這個時候去求叡王,叡王如果應了,就會被拖入到這場買兇殺人,賴婚的鬧劇之中。他和貴妃娘娘現在自顧不暇,哪裡又會把自家陷入到這樣兩難的境地之中?所以這條路是走不通的。”
   
  “那其他人呢?我們給他們錢,總有人會願意伸手的吧?我們先把該準備的都準備好,防患於未然好不好?”
   
  歐青謹憐惜地看著夏瑞熙:“此一時彼一時,皇儲之爭,大家尚且躲避不及,又有誰敢拿這個錢呢?就是你舅舅那裡,他也拿不出好的辦法來。要命的時候,誰還顧得上尊師重道?”
   
  和平時期,鴻麓書院是一張巨大的關係網,網遍大江南北,朝野上下,誰都想沾點光;關鍵時刻,人人自危,只想把自己擇清,誰還管得了別人?自己先活下來才是王道。
   
  這是誰也靠不上了,夏瑞熙沉默不語,摸索著穿衣:“我要回去瞧瞧。”夏老爺的安排,聽上去怎麼有點交代遺言的意思在裡面,讓她沒來由地覺得很害怕。
   
  “不要去。我答應過岳父岳母,不告訴你的,你若是去了,不但不起作用,還會徒然給他們增加煩惱擔心。你不要擔心,我已經送信回家,託人去打探了。”

  歐青謹抱緊了她,“今晚咱們不回錦繡園,就在這裡小住一晚。我給你買了你想吃的酸辣粉,在曖壺裡暖著的,拿來給你吃好不好?”
   
  夏瑞熙倔強地掙開他的手:“家裡出了這麼大的事情,我是女兒也是姐姐,怎麼能不去呢?”
   
  歐青謹怒道:“你是不聽我的話了是不是?什麼叫孝順?不是你一聽說家裡怎樣就噎巴巴地跑去,你現在這個樣子,跑去只會給他們添亂,你知不知道?

你若真的要他們心裡舒坦一點,就要好好的,裝作不知道這件事,其他的事情都交給我來處理,省得他們操心了這個又要操心那個,你明不明白?”
   
  夏瑞熙道:“難道要我裝什麼都不知道啊?誰知道姓趙的會不會又去使壞?要是家裡又發生了什麼事,我一輩子都不會原諒我自己。”
   
  歐青謹嘆氣道:“你怎麼這樣糊塗?他若是真要動手,就不會只是嚇嚇瑞昸而已,肯定就是一擊而中。但為了以防萬一,我已經請木斐住到你家裡去了。”
   
  這還只是一個開始吧?夏瑞熙頹然坐下,只覺得心裡堵得慌,什麼都不想說,什麼都不想吃。

  平時尚且不覺得,還總覺得自己孤獨無依,這個時候才發現,她早已離不開他們,離了他們她更孤獨無依。
   
  歐青謹卻不由分說,拿了酸辣粉坐到她面前,便喂她吃。
   
  夏瑞熙搖頭:“我不想吃。”
   
  歐青謹皺了皺眉頭,輕聲細語地道:“你要聽話,再不想吃也得吃點,就算不是為了你自己,你也得為孩子和我、還有岳父母考慮一下。

現在你把自己照顧好,就是對大家最大的幫助,乖,張口吃點,好不好?你就算真想去看看,也等明日一大早我陪你去,好不好?”
   
  夏瑞熙接過碗:“我自己吃。”才吃了兩口,就放下碗撲在歐青謹肩頭大哭:“難道就看著他這樣欺負咱們家?”被欺負還只是小事,怕的是被逼得走投無路,家破人亡才算完了。
   
  歐青謹輕拍著夏瑞熙的背:

  “熙熙,不要哭。你不是常說母親情緒波動對孩子不好嗎?你先停住,聽我慢慢的分析給你聽,這件事情也許沒那麼複雜,也許有轉機。還哭呀?不想聽是不是?”
   
  夏瑞熙心裡燃起了一絲希望來,停止了哭泣,用手摀住哭得狼狽不堪的臉,使勁吸了一下鼻子,甕聲甕氣地說:“拿帕子給人家。”
   
  歐青謹忙絞了一塊熱帕子過來:“我給你擦好不好?”
   
  夏瑞熙又怎麼肯給他看見她拖著長長鼻涕的模樣?低著頭奪過帕子背過身按在臉上:“你摀住耳朵呀!”
   
  歐青謹忍住笑:“我摀住了。什麼都聽不見也看不見。”
   
  夏瑞熙很響地擦鼻子,掩耳盜鈴地把自己打整乾淨了,才把帕子扔進盆裡:“可以說了,我不哭了。”
   
  歐青謹小心翼翼地道:“先吃點東西墊底,邊吃邊聽我說好不好?”
   
  夏瑞熙煩躁地皺起眉頭:“人家不想吃。”

  自懷孕以來,雖然她很注意控制,脾氣仍然變得有些情緒化,有的時候無法控制,高興起來快,難過起來也快,原本不愛哭的人現在也變得眼淚多了起來。
   
  “好,好,不想吃,等想吃了再吃。”

  歐青謹千依百順,脫了鞋子坐上床去擁住夏瑞熙:“我想,趙明韜雖然讓人去嚇唬瑞昸,打了大伯和三堂兄,也燒了莊子,但目的都是為了起警告威懾作用。

他應該是另有目的,而不是單純地想討好皇長子。否則,他就不是先上門去警告而是指使孫家直接把這事鬧到公堂上,這就是留了餘地。他所圖的,應該還是錢財。”
   
  當然,也有可能是更惡毒的招數還在後頭,比如先逼得夏家就範,滿足了他的所有要求,拖得一窮二白,人仰馬翻之後,他還是要逼得夏家家破人亡。

  不過這個話,歐青謹是不敢告訴夏瑞熙的。
   
  夏瑞熙不笨,她也能想到事情的兩面性。但聽歐青謹這樣一說,她還是抱了不少希望的。

  “那我爹娘的意思是怎樣的?只要人好好的,拿那麼多的錢幹什麼?”
   
  夏夫人倒是願意捨錢免災,可夏老爺就是嚥不下那口氣去。舊恨未了,又添新仇,怎麼不叫他痛恨?
   
  歐青謹道:“我仔細想過了,這件事情要分兩步走。京中的情形我們不能及時掌握真實情況,可是趙明韜卻可以,因此我們現在不宜和他硬碰硬。

先前家裡已經派人快馬送信到京城去了,但願能截住大哥,讓他去探探娘娘和叡王的口氣,也把這事知會他們一聲,如果他們能幫忙,他們是不會坐視不理的,但我們不要抱太大的指望,

主要還是得靠自己;另外,我也託了一位靠得住的朋友,他和趙明韜有一定的來往,讓他去打探一下趙明韜的意思,知道了趙明韜的目的,我們才好商量對策。”
   
  夏瑞熙軟軟的伏在他懷裡,把頭埋在他頸窩裡:“我現在膽子好小,總是害怕。我好害怕會有什麼不好的事情發生。”大約是因為有了這個孩子,不知不覺中她變得有些膽小怕事了。
   
  歐青謹心疼地摸摸她的頭髮:“不要怕,有我在,你和孩子會很安全的。”
   
  夏瑞熙靠在歐青謹的懷裡,聽著他強壯有力的心臟,情緒慢慢變得平和起來,此刻她真的就相信歐青謹能說到做到。

  女人總是敏感和容易被感動的,對方一個不經意的動作和一句不經意的話,往往就能讓她們看到一些不一樣的東西,可能從此全然相信對方,也有可能從此厭惡對方。
  
  等夏瑞熙的情緒平穩些了,歐青謹和她商量:“岳父給的這些錢,我不想要。是你家的錢,我把它交給你保管。將來合適的時候,你再把它拿出來還給瑞昸。”
   
  “為什麼不想要?”夏瑞熙捏著銀票,試探他:“家裡現在很需要錢,如果有了這筆錢,大家都會好過許多。再說,如果我們不拿,姐姐和蓓蓓也不好意思拿。”
   
  歐青謹毫不猶豫地說:“岳父母該給我們的,結婚的時候就已經給了,現在這個錢,分明是留給瑞昸的。

岳父是沒法子了,怕被趙明韜或是其他什麼人拿去,才會想到交給我保管。我們怎麼能拿這筆錢?家裡,到哪步再說哪步的話,若是沒有這筆錢,難道他們就不過日子了嗎?

至於姐姐和蓓蓓那裡,你不必告訴她們我們的做法,她們願意拿,無可厚非,若是不要,也是她們的人情。不要管別人,做好自己該做的。”
   
  燈光下,他的神情平淡真誠,眼神清澈,沒有一絲的惺惺作態和貪婪。

  “我如果需要錢,我會靠我自己的力量去獲得。這樣的不勞而獲,我會羞恥一輩子,永遠都抬不起頭來。”
   
  夏瑞熙默然不語,歐青謹很聰明,很驕傲,考慮事情也很週到。古人始終認為兒子才是繼承衣缽的,女兒是外人。

  夏老爺的錢原本就是留給夏瑞昸的,只是想到夏瑞昸太小,錢太多,容易引起人覬覦,若是全部都留給夏瑞昸,只怕最後夏瑞昸連命都保不住。
   
  而採取見者有份的方式,三個女兒和兒子統統都有,誰都沒有話講,也就不容易引起矛盾,幾個姐弟還是能抱成團。

  就算是他和夏夫人真出了什麼事,夏瑞昸也能在姐姐們的關心下成長起來。
   
  夏老爺敢把這筆錢交給歐青謹和自己,其實已經是對二人莫大的認可和相信了。
   
  不過夏瑞熙最欣賞的,還是歐青謹對於這筆錢的態度。不貪,不愛,不佔,不嫉,而且還是在歐家開始落敗,他體會到錢的重要性之後。



第四卷:小日子 第三十三章 信任

  夏瑞熙把銀票交給歐青謹:“你來保管吧。我身子越來越沉重,腦子也容易犯糊塗。交給你保管比我自家保管我更放心。”

  夏老爺不是把錢直接拿給她,而是選擇相信歐青謹,那就說明他對歐青謹的信任最起碼有百分之九十以上。她還是按照夏老爺的意圖做事吧。
   
  歐青謹看著夏瑞熙,眼神很複雜:“你不怕我不想要其實是騙你的?這麼多的銀子,多少人終其一生也不曾見到過,更不要說擁有。

你要知道,當時什麼人證都沒有,我也沒寫條子,我拿著這筆錢,如果我不願意拿出來還給瑞昸,滿口否認,你們是一點辦法也沒有的。”
   
  夏瑞熙微微一笑:“我爹爹這麼信任你,我相信你不會辜負他的所託。”

  沒有人證,沒有寫條子,就把幾百萬兩銀子和兒子的未來悉數交到歐青謹的手裡,夏老爺如此信任歐青謹,自然有他的道理。
   
  和幾百萬兩銀子相比,她那箱只值五萬兩銀子的金條實在是算不得什麼,她那點小心思也顯得沒有什麼實際意義。
   
  夏瑞熙彎腰翻開堆在床頭的一堆布匹,露出那隻裝滿了金條的木箱:

  “這個箱子以後我就交給你保管。我唯一的要求就是,不能讓我和孩子餓肚子,不能讓我們的小家無以為繼,不能讓我沒錢養老,不能讓孩子一窮二白,沒錢做嫁妝,沒錢娶媳婦。”
   
  這樣驕傲敏感的人,她不應該為了一點錢就讓他難過生氣。

  萬一,萬一將來他都實在做不到,讓她失望了,她也趁早不指望他,省得還總記著自己欺瞞了他而內疚,好歹她還有首飾(她下定決心是要死抱著誰也不給的)。
   
  歐青謹打開箱子,看見裝得滿當當,黃燦燦的一箱金條,這麼多的錢,嫁妝單子上並沒有列出來,是獨立於嫁妝之外的,那就是說,是夏家給夏瑞熙的另一重保障。

  他心裡大約明白了是怎麼一回事,久久沒有說話,半天才擠出一句:“原來你買房子還附贈金子的?”
   
  夏瑞熙坦然地說:“你知道,有些男人對於錢財不是那麼在意。有些男人,很仗義,為了朋友和兄弟,可以不顧妻子兒女,外人都說他好,可他的妻兒卻是天下最可憐的人。

我向來知道你仗義,卻不知道你是不是這樣的人,只要你開了口,我是無法拒絕你的,所以不敢完全告訴你。窮一點緊一點沒關係,可我怕餓肚子,更怕讓我的孩子餓肚子。

這個錢不是防誰,只是為了有一天,我和孩子無所依靠的時候,可以有一個棲身之所和一口飽飯吃。”人心隔肚皮,誰知道歐家會不會像武家那樣不要臉?
   
  歐青謹背過身去,一言不發,燈光把他的側臉投影在牆上,只能看見緊抿的嘴唇和繃緊的臉部線條。
   
  女人存私房錢,太正常不過。家裡的老老小小,從他的母親到嫂子,再到哥哥們的小妾通房,有誰不存私房錢?

  可是,他一直對夏瑞熙是坦誠相待的,無論他的優點和缺點,小心思和彆扭,他從來都不在她面前有絲毫隱瞞。
   
  他也一直以為夏瑞熙從來不曾隱瞞過他什麼,她的狡黠和她的笑容一樣毫無保留,而且今天她也確實全都向他坦白了。

  她向他坦白這筆錢,等於把她的另一重護甲脫下來給他看,他應該感動。
   
  但他心裡就是不好受,不為那點金子,只為了夏瑞熙那種生硬的解釋方式。他到現在才明白,原來夏瑞熙之前並不是全然信任他的。

  她不相信他,不相信他能給她和孩子安定富足的生活,所以她自己才要留後手,還有什麼比這個更傷人的呢?
   
  夏瑞熙也不說話,靜靜地等待他回頭。此時他的心裡必然不好受,不要緊,她相信他會想通的。

  嚴格說來,他和她,還只是在熱戀當中,還沒有培養出那種經過歲月和風霜沉澱過後的默契和親情,兩個人相知相愛相惜相敬必須靠兩人共同努力才能逐步做到。
   
  很久之後,燈芯爆出一聲輕響,驚醒了仿佛沉睡過去的兩個人。

  歐青謹默不作聲站起來就往外走,夏瑞熙長長嘆了一口氣,他就這麼不能接受她的坦白?看來她還是低估了他的小心眼和氣性。
   
  不多時,門“吱呀”一聲輕響,歐青謹手裡端著一碗香噴噴的熱湯麵進來,往她面前一遞,聲音有些彆扭,態度也有些粗暴:“快吃了!”
   
  既然想到煮麵給她吃,那就說明他沒那麼生氣了。夏瑞熙忍住笑,拿起筷子卻不動麵條。
   
  歐青謹惡聲惡氣地說:“你不餓,我的兒可餓了,餓著了他,你負得起這個責嗎?”
   
  夏瑞熙扔了筷子,站起來委屈地拉住他的袖子:“我要早知道向你坦白,全身心地信任你,依靠你反而會讓你這樣生氣,還不如什麼都不說的好。”
   
  歐青謹黑了臉:“你這會兒知道要信任我,要依靠我了?我靠不住,你還是去抱著你的金子的好,只有它才靠得住!我今天才知道,原來你一直不相信我呢。”
   
  夏瑞熙厚臉皮地把臉貼上他的手臂:“你怎麼這樣小氣?人家那會兒一直都以為你不喜歡我,娶我是迫不得已的嘛。

我是女人,又不比男人可以出去幹活掙錢,不多為自己考慮一點都不行啊!人和人相比,哪有一見面就把全部身家都託付給別人的?你不希望你老婆那麼傻吧?”
   
  歐青謹的臉色稍微要好看了些,嘴裡卻不饒人:“奇怪了,難道你比你爹還要聰明識人?怎麼我從前就沒發現呢?”
   
  夏瑞熙諂媚地說:“我哪能和我爹比?我爹那是慧眼識英雄,目光超前。我是摸著石頭過河,得一步一步的來。

我現在才明白,金子是死的,你是活的。金子沒有心,不會認人,誰拿到都可以用,可是你不同啊,你有心,只會認我和寶寶,只會疼我和寶寶,對不對?”
   
  “把麵吃了!”歐青謹彆扭地拉開她的手,坐在一旁,嘴翹得老高。

  但夏瑞熙瞧見他的鼻翼擴大了,說明剛才她吹捧他的話他都聽進去了,還很受用,現在不過是繼續擺氣質而已,他那模樣就是說:我生氣了,你快來哄我呀!快來哄我呀!
   
  夏瑞熙偏不過去哄他,微笑著把麵吃了,敲著空碗說:“你要是再生氣,我也要生氣了。難道我一片真心交付給你,反而還惹得你不高興了?你要不願意,那我拿回來得了。”
   
  見歐青謹還是沒反應,夏瑞熙裝模作樣地要去抱那箱金子:“唉,這麼多金子,我也不知道該藏在哪裡好呢?看來沒錢不行,有錢反而是負擔啊。這麼重,也不知道抱得起抱不起。”
作者: foguin    時間: 2011-5-10 09:45 PM

第四卷:小日子 第三十四章 回家
   
  歐青謹見夏瑞熙當真要去抱箱子,忍不住伸手按住她,叫道:“你傻了呀?沒聽說現在不能抬重物的?”
   
  夏瑞熙不說話,只是望著他笑,他虎著臉說:“你要放在哪裡?”
   
  夏瑞熙湊過去:“這可是我留給我兒子閨女的,我想把它埋在院子裡的某個地方,可是我不相信其他人,這個活兒只有交給孩子他爹做啦!你看怎麼樣?”
   
  歐青謹不說話,卻是把箱子放到了他身邊。
   
  夏瑞熙在買來的那堆雜貨中尋出一疊油紙,另從床腳下取出一隻早就準備好了的壇子來:

  “把金條放進這裡面來,銀票用油紙包起來,裝在一隻小花瓶裡,用蠟封死花瓶口,兩樣東西分開埋。”
   
  二人把東西收好後,歐青謹仍舊把壇子搬到床底下藏好,拿著那隻小花瓶有些坐立不安:“這個東西埋在哪裡好呢?會不會讓人家知道?要是被刨了去,我怎麼向岳父交待?”
   
  夏瑞熙道:“我想到一個好地方,後院不是有口枯井嗎?等會大家睡了,咱們把壇子吊到下面去,然後把那枯井給封了,等日後熬不下去了,再把它取出來。

至於這銀票,咱們就把它埋在一個花盆裡,上面種棵花,天天放在眼前看著。你看怎麼樣?”
   
  “好。”

  歐青謹想了想,又從壇子裡取出六根金條來,不等夏瑞熙問他,他就解釋:

  “這東西都要深埋了,再想反悔拿錢的時候就很費心,輕易就不要再打開了。這個還是你拿著吧,藏也藏個方便取出來的地方。”
   
  夏瑞熙聽到他這意思,竟然是除非實在不得已,堅決不會動用那筆錢了,心中大樂。笑得也就格外甜:“還是夫君大人想得週到呀。”不管她其他的嫁妝散去多少,這筆錢都是有保障的。
   
  歐青謹哼了一聲,低著頭封了壇子,又到處尋繩子。
   
  夏瑞熙才不管三七二十一,一把拉過他的手臂抱在懷裡:“還生氣呢,這樣小氣的男人就沒見過。”

  歐青謹略微不耐煩地說:“怎麼這麼多話,別耽擱我做事,明日還要起早。我把你送回家去後還有許多事情要做呢。”
   
  比如去夏家鋪子裡挨個兒的巡查一遍,看看可有什麼人去搗亂,令莊子裡加派人手,注意安全。

  夏夫人再厲害,到底也不好拋頭露面的到處跑,家裡還得有個主事的,這些外面的事情還是得男人去處理的好。
   
  夏瑞熙笑道:“那你答應我,別生氣了好不好?”
   
  歐青謹悶悶的說:“我不喜歡你跟我解釋那種方式。態度很生硬,仿佛你不是你了。還有以後不許不信任我,要不然我再也不理你了。”
   
  “好。我發誓再也不會了。”夏瑞熙偷偷在心裡添了一句,那還得看你的表現,否則該騙的還是會騙。
   
  歐青謹低聲嘟嚷了一句:“這麼多的心眼,也不知道怎麼長出來的……”
   
  “什麼?”夏瑞熙沒聽清。
   
  “沒什麼,讓你快準備睡覺了。等會兒還要起來給我把風呢。”
   
  第二日一大早,歐青謹便讓花老虎跟車,自己騎著馬把夏瑞熙主僕三人一並送到了夏家。

  夏夫人就在前廳裡候著,歐青謹問候過夏夫人以後,不急去瞧老爺,自己立刻帶著花老虎和一隊人高馬大,膀大腰圓的家丁巡查鋪子去了。
   
  俗話說,錦上添花的多,雪中送炭的少。

  越是這個時候,越是要表現出無所畏懼的模樣來,這樣,無論是族人也好,下人也好,外人也好,才不敢輕瞧了夏老爺這一房去,同時,得到的助力也就會更多。

  要是還沒怎麼的,你這房人先就垮了,人家就算想幫你也不敢伸手。
   
  夏夫人一看見夏瑞熙,先是兩眼綻放出驚喜,接著又埋怨:“青謹也是個沉不住氣的,明明讓他不要告訴你。”
   
  夏瑞熙笑道:“爹和娘體貼女兒,可是女兒也牽掛爹娘。他要是不告訴我,我才要生氣呢。這個時候,就是能寬寬爹娘的心,也是好的。我瞧瞧爹爹和瑞昸去。”
   
  娘倆攜手往夏老爺屋裡去,因見夏瑞蓓不在夏夫人身邊伺候,夏瑞熙便皺眉:“蓓蓓呢?”
   
  夏夫人臉色露出一絲安慰的笑容來:“昨兒夜裡你弟弟發燒說胡話,一直都是她在一旁守著的,多虧她細心週到,瑞昸半夜裡就退了燒。天亮我才讓她去休息了。”
   
  夏瑞熙心裡總算是放心了些,“蓓蓓今年懂事多了。”
   
  夏夫人輕聲道:“自從孫家那事之後,像變了個人似的,乖巧沉靜多了。昨日那姓趙的上門來鬧騰,她還哭著說是她的不好,拖累了家裡。”
   
  不管夏瑞蓓是真心還是假意,她能做到這一步,也算不錯了。說起來,她又何嘗不是一個可憐人。夏瑞熙嘆了嘆口氣:“等會兒我過去瞧瞧她。”
   
  剛進了裡院沒多遠,王氏哼哼地帶著一個穿粉色衣裙,嬌滴滴的小媳婦迎面過來,見著了夏夫人就氣勢洶洶地道:

  “那個掃把星呢?你把她藏在哪裡去了?害得大伯哥哥碎骨斷腿,她自己卻什麼事都沒有?你叫她出來!”
   
  那個穿粉色衣裙的小媳婦就抽抽搭搭地哭起來:“我命苦的夫君啊。”
   
  夏夫人氣得半死,夏瑞熙沉了臉,麗娘輕聲道:“這是三少爺新納的小妾朝霞。原來是唱戲的。”
   
  夏瑞熙冷聲道:“大伯母,你這是要幹什麼?誰是掃把星?誰害得大伯哥哥碎骨斷腿?你一大清早就帶著這不知什麼身份的人到我們這裡哭鬧,你不忌諱,我們還忌諱呢。”
   
  王氏這才假裝剛看到夏瑞熙,“喲!”的長長叫了一聲,道:

  “我道是誰呢,原來是二姑奶奶回來了。二姑奶奶,以前我還道你的終身大事就是最難解決的了,如今看來,三小姐才是命裡帶煞的掃把星,這是要鬧的家破人亡才算了事啊!”
   
  夏瑞熙道:“大伯母,任誰都知道大伯和三哥哥是去那見不得人的地方與人爭風吃醋才被打了,怎麼就和蓓蓓扯上了?你這樣鬧,實在是不講道理!”
   
  王氏臉一變,尖聲道:

  “不要以為我們什麼都不知道!今日一大早,就有人來說,就是因為你們害了孫家的人,所以才要敲斷他們的腿!你們自己做下的缺德事,卻要害得我們跟著倒霉。”
   
  夏瑞熙寒了臉,一字一頓地說:“大伯母,你可知道你剛才說得是什麼話?我們害了孫家的人?我們是指那些?包不包括你們呢?”
   
  王氏嚷嚷道:“自然不包括我們。我們怎麼知道你們做得缺德事?”
   
  夏瑞熙冷笑道:“你不知?那你從何得知是我們做的?這個罪名一落實了,你以為你就討得了好去?你不是主謀也是從犯,最起碼也是個知情不報!你要不要跟著一起去過堂挨板子呢?

我勸你,還是謹言慎行的好。”
   
  王氏愣了愣,再也不敢提孫家的事情,如同一個鄉村潑婦,嗨嗨連天地哭鬧起來:

  “我的命怎麼就這麼苦?這是招誰了惹誰了,害成這樣?我的兒呀,孩子他爹呀。你們要有個三長兩短的,我也不活了,跟著你們去了呀……”
   
  夏瑞禮那個小妾也跟著依依呀呀地哭起來。
   
  夏夫人氣白了臉,她也是一夜未睡,思前想後弄得心力交瘁,如今給王氏這樣一鬧,頭也有些眩暈起來,靠在麗娘身上才算是勉強站住了身形。
   
  夏瑞熙煩不勝煩,她小輩的身份不能吼王氏,便拿那小妾做文章。
   
  對著那小妾一聲厲喝:“住口!你是什麼人?也敢到我娘面前哭鬧!給我打出去!”
   
  純兒先就上前去給了那小妾一個耳光,一口唾沫吐到她臉上:“什麼東西?也敢在我們家少奶奶面前這樣胡鬧!”
  
  王氏立刻止住了哭聲,護住那小妾:“這是你三哥新納的妾。她哭真是天經地義。”又指著純兒罵:“你個臭丫頭,也敢欺主?”對著純兒的臉就要上去。
   
  純兒躲開,良兒冷笑道:“真是笑話了,奴婢們跟著姑奶奶離開家才幾日,原來外面買來的戲子也算主子了。也敢正經八百的在夫人面前哭鬧了,這西京城裡可是獨一份呢。”
   
  夏瑞熙嘲諷地道:“大伯母,這事是您老欠缺考慮了,妾是什麼?就連身邊體面些的一等丫頭都還比不上呢,不讓她在三哥身邊伺候,怎麼還讓她出來鬧?丟的可是您的臉呢。”
   
  麗娘給了兩個粗使婆子一個眼色,那兩個婆子上前去拉那小妾:“對不住啦。誰讓你這麼不懂規矩呢!”
   
  這邊的人要去拖,王氏身邊的人不讓拖,兩下裡亂鬧起來。純兒和良兒怕危及到夏瑞熙,忙把她扶到安全的地方,用身子護住她。
   
  夏瑞熙頭都焦大了,這是唱的哪一齣?威風八面的夏老夫人此時也悶聲不出,任由鬧得這般不像話,夏夫人這日子,可也真難過。

  她給麗娘使了個眼色,今日不管怎樣,都得趁著機會把王氏的威風給滅了,否則以後煩都煩死人。
   
  其實夏瑞熙卻是冤枉夏老夫人了,昨日事情一發生,夏老爺怕夏老夫人年紀大了,禁受不住嚇,早就安排她去家中相熟一間庵廟散心去了。

  老的不在,夏老爺又病倒,夏瑞昸還迷糊著,所以王氏才越發的有恃無恐。
   
  花廳那邊傳來丫頭的驚呼:“三小姐,三小姐,您要做什麼!別亂來啊!”



第四卷:小日子 第三十五章 三小姐

  夏瑞蓓上面穿著件紅綾小襖,下身穿著鵝黃色撒花褲,髮帶也未繫,披頭散髮的。

  兩眼通紅,滿臉是淚,雙手裡舉著夏老爺的劍,氣勢洶洶地衝過來,對著王氏瘋狂亂砍:“鄉下來的粗婆子,不知恩的白眼狼,我叫你欺負人!我叫你欺負人!”
   
  王氏拼了命發出一聲尖叫,連連後退,讓週圍的婆子丫頭上前去擋夏瑞蓓:“她瘋掉了,瘋掉了!”
   
  夏夫人摀住胸口,發出一陣劇烈的咳嗽,話也說不出來。只是使勁地推麗娘,示意她快上前去拉住夏瑞蓓。

  可是狀若瘋癲的夏瑞蓓拿著劍亂砍,寒光閃閃,又有誰敢不要命地去拉她?礙著主子的面,大家不過是在週圍比劃兩下而已,可確實也給夏瑞蓓照成了很大的阻礙。
   
  夏瑞熙不知道夏瑞蓓到底要做什麼,只怕她想不開再鬧騰出人命來添亂,喊道:“蓓蓓,你冷靜點,不管怎麼樣,不是還有我們嗎?這事本來就和你沒關係,你別胡鬧!”
   
  夏瑞蓓抬起頭望了她一眼,眼神清亮,似有笑意劃過。

  夏瑞熙恍然明白,夏瑞蓓是故意的!這樣也好,自己是出嫁了的人,又有身子不好怎麼鬧,既然夏瑞蓓想要鬧,便給她製造條件就是,王氏不能動,那個小妾可得讓她好好吃點苦頭才行。
  
  夏瑞熙推了推純兒和良兒,低聲說了兩句,讓他們上前幫忙,純兒和良兒會意,上前假意去拉夏瑞蓓:“三小姐,您不要想不開啊!”

  嘴裡說著,卻是用身子擋住了大房那邊的人,放著夏瑞蓓朝那小妾身邊衝。
   
  夏瑞熙在一旁喊:“蓓蓓,快放下劍,傷著了誰都不好。大伯母可是長輩呀,身子金貴,比不得其他人,傷著了也就傷著了。”
   
  夏夫人身邊的丫頭真兒也不是盞省油的燈,聞言,把那要跑的小妾去路攔住:“你不能走!去和我們夫人磕頭認錯!”一手抓著她,把她往夏瑞蓓那邊推搡。
   
  夏瑞蓓領會了夏瑞熙的意圖,大步衝過去向著夏瑞禮那個梨花帶雨,驚慌失措的小妾屁股上就是一劍:“賤人!也不看看你什麼身份,敢到我娘面前來撒野!”
   
  夏瑞蓓有心要殺雞儆猴,並不立刻把劍拔出來,先讓劍在那小妾的屁股上狠狠攪了幾下才拔出來,鮮血很快浸透了羅裙,那小妾發出一聲慘叫,翻著白眼往地上一倒,小半是疼大半是嚇,

很快就不省人事。夏瑞蓓猶不解恨,踢腳往她身上招呼:“賤人!我叫你鬧騰!有娘養沒娘教的賤人!我殺了你!”
   
  王氏見狀,慘白了臉,連滾帶爬,抱頭鼠竄,哭叫道:“殺人啦,殺人啦!三丫頭殺人啦!”
   
  夏瑞熙見戲演得差不多了,這才上前喊住夏瑞蓓:“莫要為這種人污了自家的手。算了。”
   
  王氏早跑得無影無蹤,其他的人自然也不會傻到站在這裡討打,大房的人頃刻間就走了乾乾淨淨。
   
  夏瑞蓓跺著腳:“給我站住!姑奶奶和你們這群蛇鼠小人勢不兩立!”
   
  麗娘讓人把那小妾架起,追上去扔在大房的婆子丫頭面前:“把人拉遠些,若不是我們姑奶奶有了身子,不見血腥,這般沒規矩的就該打殺了。”

  主子沒出息,大房的下人哪裡還敢說什麼,唯唯諾諾地將人自帶了回去。
   
  等大房的人走了,夏瑞蓓把劍遞給身邊的丫頭芳兒,走到夏夫人面前。一言不發,直挺挺地跪了下去。
   
  夏夫人被麗娘扶坐在廊下,此刻才算是緩過氣來,顫巍巍指著夏瑞熙和夏瑞蓓,長嘆一口氣:“你們是要氣死我呀。”兩個女兒聯手演的戲,又怎麼能瞞過她的眼睛。
   
  夏瑞蓓磕了一個響頭:“娘不要生氣,女兒知道,女兒今天的所為讓你丟臉了。可是那女人心腸惡毒,欺人太甚。我若是再不下狠手,難道讓她鬧到爹和弟弟的房中去?”
   
  夏瑞熙卻覺得夏夫人根本不生氣,要生氣也是氣王氏,便道:“娘,這些瑣事您不必管。”

  上前扶起夏瑞蓓,“你是為了爹娘和弟弟,娘不會怨你的。”又讓人給夏瑞蓓取衣服妝奩來收拾一下。
   
  夏夫人嘆道:“熙熙是有身子的人,遇上這種事,就該躲遠些,要是有那心腸惡毒的,趁亂算計你,吃虧的是你。

蓓蓓,你是個未出閣的姑娘家呀!追砍長輩,劍刺哥哥的小妾,若是這事傳到外面去,你可怎麼辦?”這般的兇悍,又是死過未婚夫的,有誰敢要?想著夏夫人的眼淚就流了出來。
   
  夏瑞蓓微微一笑:“嫁不掉就算了,只要爹娘不嫌棄女兒,女兒日子就好過。其實惡名在外也有它的好處,最起碼別人來欺負咱們的時候都會先掂量掂量。

如今我也想通了,既然命就是這般,我不如安安心心地守著爹和娘過一輩子。娘嫌棄女兒嗎?”
   
  夏夫人看著夏瑞蓓熬夜熬得通紅的眼睛,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怨恨自己的肚子不爭氣,沒有給女人們生個哥哥。

  若是有個成年的兒子主持著,家裡怎會亂成這個樣子?王氏所以這樣張狂,還不是仗著她那幾個已經成年了的兒子。
   
  麗娘輕聲勸道:“夫人,讓二姑奶奶陪著三小姐說說話,您去歇會子吧?這事兒還不能傳到老爺耳朵裡,否則更是……還有二姑奶奶好久沒來,這午飯怎麼做,還得您拿主意呢。”
   
  夏夫人聞言,勉強打起精神:“你們姐妹倆好久沒見面了,去陪著你爹和弟弟說說話。我去瞧瞧中午吃什麼。”不管家裡再有什麼情況,嫁出去的女兒回到家中就是客,都不可以怠慢。
   
  夏瑞熙拉著夏瑞蓓進了旁邊一間廂房,淨手取了梳子親自給夏瑞蓓梳頭勻面。夏瑞蓓溫順無比,佩戴什麼樣的頭飾,配什麼顏色的衣服,統統都由夏瑞熙給她一手安排。
作者: foguin    時間: 2011-5-10 09:47 PM

第四卷:小日子 第三十六章 負擔
   
  夏瑞熙拉著裝扮完畢的夏瑞蓓看了看,故作輕快地笑道:“蓓蓓越來越漂亮了呢,大姑娘了。”
   
  夏瑞蓓落寞地抿嘴笑了笑,輕聲說:“漂亮有什麼用?我要是聽你的話,早點明白有些事情就好了。”
   
  夏瑞熙安慰她:“不要擔心,事情總會有雲開日出的一天的。”
   
  夏瑞蓓苦笑:“你也相信真的會有這麼一天嗎?”
   
  夏瑞熙堅決地道:“我相信。不但我相信,咱們所有都要相信有這樣一天,總不能還沒堅持到最後一刻就垮了吧。”
   
  夏瑞蓓沉思了一下:“二姐夫是個好人。但他家裡只怕幫不上咱們什麼忙吧?爹和娘現在把希望都寄託在他們和舅舅們身上,可我知道,誰都靠不住。”
   
  想起歐青謹和她分析的那些,夏瑞熙頓時語塞。
   
  “我沒有其他意思,二姐夫這個人,很不錯,你的運氣真的不錯呢。不管事情辦成什麼樣子,我都很尊敬他的,最起碼他第一個站了出來,跑前跑後地幫我們處置家務,謀算計劃。”
   
  夏瑞蓓望著夏瑞熙,眼睛裡閃著不知名的光芒:

  “以前我為了不能退婚的事情,一直怨恨父母。現在我才明白,不是他們的錯,而是這個世道,沒錢不行,沒錢無權,有名無權更不行!權利才是最重要的。”
   
  “不是,權利只是生活中的一部分,最重要的是人要活得開心自在。”夏瑞熙覺得今天的夏瑞蓓很不一樣,權利固然重要,當絕對不該是生活的全部。
   
  “生命安全沒有保障了,何來的開心自在!”夏瑞蓓遙遙頭,“我們一起去看爹和弟弟吧?你陪我耽誤了這麼久,肯定早就心急如焚了。”
   
  夏瑞熙暗嘆了一口氣,拉住她,很認真的說:“蓓蓓,我同樣地也很關心你,希望你好。不管以前有什麼不愉快,我們始終是姐妹,是一家人,血肉相連,我永遠不會忘記。”
   
  夏瑞蓓淡淡的笑了笑:“我知道了。我從前和你說過一句話,我只恨我不是男兒身,如今還是這句話。”
   
  夏老爺擁著夏瑞昸半躺在軟塌上,搜腸刮肚,笨拙地講些民間故事給夏瑞昸聽:

  “有群人坐在山裡的窩棚裡煮毛豆吃,後來來了一個人。要求和他們一起吃毛豆。那人吃得飛快,很快就把鍋裡的毛豆都吃光了,這些人就嘀咕,他怎麼吃得這麼快?但是又不好說。

這時有人發現那人面前堆著毛豆殼,全都是飽的,根本沒有把裡面都米吃掉。再一看,原來那人沒有下巴,毛豆喂進嘴裡,就直接掉出來了。”
   
  夏瑞昸額頭上包了一圈白布,大眼睛忽閃忽閃地,聚精會神地聽夏老爺講故事,好奇地追問:“難道那個是鬼?鬼真的沒有下巴嗎?爹爹?您見過鬼沒有?是不是很兇很嚇人?”
   
  夏老爺沉思片刻,輕聲道:“有時候人比鬼更兇惡,更嚇人。”
   
  夏瑞熙站在門口,聽著這一老一小的對話,心裡酸酸的。夏瑞蓓靠著門框,眼睛飄向遠方,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夏瑞昸突然看見了站在門口的夏瑞熙,歡呼一聲,就想跳下軟塌去:“二姐,你來啦!二姐夫呢?他昨日說過要帶我去你們那個溫泉莊子瞧魚的。”說著按住頭皺了皺眉頭。
   
  夏瑞熙快步上前,摸摸他的頭:“還疼得厲害嗎?你二姐夫有事出去了,等你好了我一早就帶你去好不好?”
   
  夏瑞昸懂事地一笑:“早就不痛了,爹爹的藥很有用的,你就不要擔心了,你從前不也是爹爹醫好的嗎?你還不放心?”又望著夏瑞蓓笑:“三姐,你怎麼不休息會兒?昨夜有勞你了。”
   
  夏瑞蓓疼愛地摸摸他的頭,伸手去扶他:“我休息好了啊。爹爹累了,不要吵爹爹,讓爹爹和二姐說會話啊,來,慢點,我們去隔壁,我念書給你聽。”
   
  夏瑞熙也道:“等會兒我來看你,我給你買了好玩的哦。”
   
  “那你要快點啊!我有話要和你說。”夏瑞昸依依不捨地跟著夏瑞蓓去了。
   
  “爹爹。”夏瑞熙拉著夏老爺的手,看著他斑白的髮鬢,明顯老了一大截的面容,燦爛一笑:“您不要擔心,凡是有我們呢。”
   
  夏老爺微笑著拍拍她的手:“青謹和木斐是很好很好的朋友吧?”
   
  夏瑞熙點頭:“怎麼了?”
   
  “你讓青謹和他說,求他收瑞昸為徒弟帶瑞昸走吧?如果他願意,我給他這個。”
   
  夏老爺從枕頭下摸出幾張紙。

  “兩萬兩黃金。只要能讓瑞昸度過這一關,活下去,這些就全部都是他的,再附贈南邊兩件旺鋪和幾所大宅院。”
   
  想到有可能失去可愛乖巧的夏瑞昸,夏瑞熙不寒而慄:“爹爹!女兒無用,都是女兒拖累了您,拖累了家裡。”

  如果她的前身沒有和趙明韜的糾葛,如果她沒有嫁入歐家,情況是不是會好一些?就算她知道事情不完全是這麼一回事,還是忍不住要自責。
   
  夏老爺知道她想要說什麼,憐愛地摸摸她的頭髮:“傻孩子,在說什麼糊塗話呢?這個話,要是讓青謹聽見了,會很傷人的。不是你們的錯,錯在爹爹。爹爹不知道藏拙啊。”
   
  年少輕狂時,總想要衣錦還鄉,總想著要在那些欺負他們孤兒寡母的人面前揚眉吐氣,卻不知道過猶不及的道理,等到上了年紀,知道要掩蓋的時候,卻已經掩蓋不住了。

  財富多了,卻沒有能力去保護,本身就是一種罪過。
   
  夏瑞熙忍住眼淚:“青謹讓人去打聽姓趙的到底想要什麼,只要是消息一到,我讓他立刻過來和您商量,只要對方還有要求,事情就有轉機。”
   
  夏老爺閉上眼睛:“想要什麼?想要錢,想報一箭之仇,不用問我都知道。”他猜著,趙明韜肯定是打算把夏家的錢搾光了,然後再下毒手。

  “歐家如今怎樣了?”
   
  夏瑞熙打起精神,做出一副輕鬆的樣子:“大伯從京城送來信,情況看上去還好。”
   
  夏老爺一眼就看穿了她的故作輕鬆,卻不點破:“這樣就好。如果將來……有那麼一天,你多照顧一下你娘吧,她跟了我一輩子,福沒享到,卻吃盡苦頭。

蓓蓓心思多了些,也犯過錯,可她始終是你妹妹,她很可憐,你一定要善待她,給她找個好婆家,不要讓她吃苦受氣。

瑞昸,將來給他找個好媳婦,別的都不要,只要他平安活著。青謹是個好人,善待他,也善待你自己。你大姐麼,我沒什麼操心的了。”
   
  聽到這遺言一般的交代,夏瑞熙又急又慌:“爹,您……”
   
  夏老爺疲倦地揮揮手:“出去吧,我累了,記得我和你說的事情,想辦法抓緊時間辦好,讓瑞昸早點走……”夏瑞昸走了,他正好處理有些事情。
   
  夏瑞蓓立在窗下,眼淚不知不覺流了滿臉,聽見夏老爺讓夏瑞熙走,她狠狠地擦了擦臉,轉身走進隔壁房間:“瑞昸,你想吃什麼?三姐給你做。”
   
  夏瑞昸微微一笑:“三姐,你歇會兒吧?拿劍砍人,鬧了一早上,你的手不酸?”
   
  夏瑞蓓臉紅了紅,“你怎麼知道?”
  
  夏瑞昸狡猾地眨眨眼:“你說我幹麼會在這裡?就是特意來纏著爹爹的呀!你可真厲害。”
   
  歐青謹請了木斐喝酒,把夏老爺的話原封不動地說了。

  “我知道你不在意身外之財,但這是老人家的一片心意和疼惜兒子的心情。如果有得罪之處,你不要在意。”
   
  歐青謹知道木斐自由自在慣了,最不喜歡有人跟著,那個時候阿恪苦苦哀求要跟他學武,他都不肯答應,現在肯不肯答應接過夏瑞昸這個大包袱,還是一個未知數:

  “我知道你自在慣了,不喜歡有人拖累。但情況特殊,他家裡的情況你也看到了,子嗣單薄,伯父伯母堂兄,一個也靠不上,族裡更是隔著一層。

熙熙又有身孕……我顧得了這頭就顧不了那頭,更是找不到可以託付的人,把你拉到這樣的事情中,這樣沉重的託付,實在是有些……”
   
  歐青謹想說“對不住”又覺得自己和木斐的交情好像不應該說這個話,轉而道:

  “我保證局勢一平穩些,就去把他接來,你愛去哪裡還是去哪裡,平時若想教他一點防身的功夫就教教,要是嫌煩,只要能讓他活著就行了。”

  說著到底忍不住起身對木斐深深一揖:“拜託了。”
   
  木斐看著那疊紙發呆,前世負擔太多,重得幾乎讓他要喘不過氣來。累到做夢都想死去解脫,卻又不得不痛苦地活著。

  好不容易來到這個世界,有一身過硬的功夫,無家無室,無牽無掛,他不想有任何的負擔和牽絆,所以拒絕有人總跟在他身後,所以拒絕美麗少女的熱情和期待。
   
  歐青謹是他唯一的朋友,但他更多的是從歐青謹身上享受友誼的快樂和溫暖,而不是視作一種責任。

  他想見歐青謹,想找個人說話了,歐青謹就快樂殷勤地接待,他想離開,就瀟灑地離開,歐青謹從來也不會強留。

  兩人的交往,一切都順從本意,沒有誰會強迫誰做對方不願意做的事情。所謂的義氣,對他來說,猶如虛名一般是浮雲。
   
  說起來,歐青謹這樣鄭重其事地求他,還是第一次,都是為了她。
   
  木斐很痛苦,也很矛盾。



第四卷:小日子 第三十七章 親人

  腦海裡夏瑞昸那張粉嫩可愛,又透著狡黠靈氣的臉孔與另一張皎若春花秋月,嘴角帶著慧黠笑容的臉重合在一起,最終木斐默默地伸出手,拿過那疊紙裝入袖子裡。
   
  歐青謹見狀大喜:“你答應了?”
   
  木斐慢吞吞地說:“我可不是要他的,他自小嬌養,總不能讓他和我一起穿破衣服,餓肚子吧?收徒就不必了,你是我的朋友,他是你舅子,就讓他喊我一聲哥哥吧。”
   
  “不!你就是要讓他該穿破衣服是穿破衣服,該餓的時候就得餓!否則不知人間疾苦,也怕難撐起夏家的家業。”夏瑞熙掀開簾子走出來,神情感激,要行大禮拜謝木斐。
   
  木斐側身躲過,淡淡地說:“不必了,我和青謹是過命的交情。他和我說那些話,原本就多餘。我要應了就應了,若是不願意,哪怕就是磕一百個頭也不起作用。”
   
  木斐聽著夏瑞熙的腳步漸漸遠去,心裡像針扎一樣的難受。他不是成心要說話讓夏瑞熙尷尬的,可是他看見她那樣一本正經地要向他行大禮,他就忍不住難過。

  這個女子,只怕是這個世界上,有可能離他心靈最近的人,最有可能給他前世所不曾感受到幸福的人了,他卻錯過了她。
   
  歐青謹看著木斐黯然的表情若有所思,端起酒杯:“你難道打算一直這樣漂泊江湖,就不想成個家嗎?”
   
  木斐煩躁地說:“沒有合適的人。以後再說。什麼時候走?如果可以,明天一大早就出發吧。”他不想待在有她的地方,一分一秒都不行。
   
  歐青謹已經全然明白是怎麼回事,心裡又酸又澀,說不出的滋味。

  他默默地把心裡的難受和彆扭壓下去:“可不可以稍等兩天,瑞昸的頭受了傷,不宜長途跋涉。我另外安排個僻靜的宅子,你暫時帶著他在那裡住幾天。”
   
  木斐也收斂了心神,悶頭飲下一杯酒:“好。”
   
  休養了些日子後,夏瑞昸含著兩泡熱淚,背著一個大包袱,一步三回頭地跟在木斐身後離開了西京城。
   
  他很想哭,可是想起出發前一晚,他不敢當著爹娘哭,只敢撲在二姐懷裡哭,二姐溫柔地撫摸著他的頭說:“想哭就哭出來,不要憋著,哭完就完了。該笑的還得笑。”
   
  二姐夫卻對他說,男兒有淚不輕彈,心中有恨,有不捨,就要把它化作上進的力量。讓他刻苦學習,很快就回去接他。
   
  夏瑞昸硬生生地把眼淚咽了回去,疾步跟上木斐,乖巧地說:“木哥哥,我幫你背包袱吧?”
   
  木斐看著他背上那個差不多有他半個身子大的巨型包袱,還有他那故作勇敢輕鬆的表情,微笑著摸摸他的頭:“你背好自己的就行了,想幫我背,以後有的是機會。”
   
  最心愛的小兒子瘦弱的背影跟著一個陌生人慢慢消失在晨光中,夏夫人把心底那聲嗚咽壓得死死的,平靜自然地撫了撫鬢角,該做什麼事還是做什麼,仿佛她的小兒子從來沒有離開一樣。
   
  趙明韜從那天以後再也沒有露面,只是時不時地讓人去夏家鋪子裡騷擾一下,大家被他弄得有些神經緊張。
   
  歐青謹請去打聽消息的人來要了幾千兩銀子去走關係,請吃請喝請玩,整整鬧騰了十來天,也沒打聽出什麼來。其他人俱都焦急不已,覺得這樣下去也是浪費錢,不如不要再打聽了。
   
  歐青謹卻越發地胸有成竹,更是堅信趙明韜是別有所圖,耐心等候便可。

  該派出去打聽的人還得繼續打聽,不為別的,只為了表明夏家的一種想解決問題的態度;

又委婉地建議夏老爺往明處散一部分錢財出去,逼迫趙明韜早日露底,只要他還想要錢,看見夏家的錢財如流水一般散出去,他就會沉不住氣。
   
  王氏又鬧騰了幾回,只是心裡怵夏瑞蓓,不敢輕易過二房這邊來,只敢在自家屋裡大聲哭鬧,或是讓人去問夏夫人要銀子給夏大伯、夏瑞禮還有那個小妾治傷。
   
  夏瑞蓓一不做二不休,誰敢上門就拿棒子打,一來二去,耳根終於是清靜了,可是家裡的氣氛卻越發的沉悶淒涼。
   
  夏老爺聽了歐青謹的建議,繼續大手大腳地花銀子,今兒拿幾萬兩去修宗祠,明兒拿幾萬兩去買祭田。

  突然想起了災民,又開倉放糧,在城外設了十個粥棚週濟災民,春荒糧價貴,他又要求熬的粥必須稠到讓筷子能樹立不倒,消息一傳出,大批的災民都往這裡聚集守粥,每日花費甚劇,

但夏家和那個每日嚴格監督拖粥的二姑爺歐四少卻在災民中樹立起了很高的聲譽。
   
  辛辛苦苦賺來的家業就這樣流水般地往外淌,比割她的肉還要疼,忘了幾日前還和二房勢不兩立,攛掇著幾個兒子媳婦帶著孫子厚著臉皮去要,道是肥水不流外人田,與其便宜外人,

不如扶持一下自家子姪。
   
  夏老爺哈哈一笑,理也不理。就算是給了他們錢,他們也得有命花才行,難道那斷了的肋骨和大腿還不能讓他們警醒些?什麼金山銀山,不過是催命符而已。
   
  夏瑞熙回到歐家,歐二老爺夫婦特意帶了在家的其他兒子兒媳去錦繡園看她,說了不少安慰的話,都表示一定會盡力幫夏家渡過難關。

  吳氏更是把夏瑞熙每日的飲食一手打理得精緻爽口,夏瑞熙很感激他們的好意。
   
  歐青謹早出晚歸,日日只在夏家的鋪子和城外的粥棚裡打轉,督促伙計們拿出十二分的精力耐心經營,解決那些想要找茬的競爭對手。

  然後又經常去陪夏老爺喝茶解悶,聊聊生意經,談天說地,雖然辛苦,卻讓他學到了許多經商的本領和經驗,開拓了眼界和見識。
   
  夏老爺高興的時候。甚至還教他辨藥、用藥、用針,他也拿出十二分的熱情,認真刻苦的學。

  已經跟到他身邊的長壽對他的這種努力不解,歐青謹卻告訴他:“技多不壓身,有朝一日,說不定還會用上呢。”
   
  夏瑞熙只能在晚上和清早才能見著歐青謹,但無論多忙多累多餓,歐青謹必然不在外面吃晚飯,都要趕回家陪夏瑞熙吃,聽她說話,陪她散步。
   
  晚飯後的時光,是兩個人最輕鬆最溫暖的時刻,歐青謹常常攜了夏瑞熙的手,小心地陪著她在院子裡散步,他的溫柔體貼看得白氏偷偷哭了幾回,

越發憎怨很久不回房的歐青英對自己不好。
作者: foguin    時間: 2011-5-10 09:50 PM

第四卷:小日子 第三十八章 各取所需
   
  林輕梅瞧過夏瑞熙幾次,委婉地提出歐青謹太忙管不上夏瑞熙,她自己已經出孝,願意搬過來幫忙照顧夏瑞熙,做做針線活,念念書,招呼一下飲食等等。
   
  夏瑞熙毫不猶豫地拒絕了。
   
  沒幾日,歐青謹傍晚回家,看見林輕梅一個人坐在路邊的亭子裡哭,他原本想去問問她怎麼了,卻想到男女有別,不好去問姑娘家的心事,打算讓夏瑞熙去問,因此快步回了錦繡園,

把這事告訴了夏瑞熙。
   
  夏瑞熙聽了。暗自冷笑一聲,什麼東西!這麼會挑地方坐著哭?專挑歐青謹回錦繡園的路邊哭?但她還是笑著說:“那好,我這就去問。”
   
  夏瑞熙到了那亭子附近,遠遠就看見林輕梅一身白衣綠裙,背影竊竊,側面淒楚,當真是我見猶憐。

  特別是那被墨綠色腰帶束得不堪一握的楚腰,和她這個腰身臃腫的大肚婆比起來,實在是好看許多。
   
  純兒見夏瑞熙站著不動,低聲問道:“少奶奶,還去嗎?”夏瑞熙正要回答,三少歐青英帶了個貼身小廝匆匆地走過來,她便拉了純兒和良兒一把,三人躲入了假山石後。
   
  歐青英也瞧見了亭子裡的林輕梅,躊躇了一下,讓貼身小廝在一旁候著,自己上前不但問了,還勸慰了林輕梅許久。

  兩人雖然隔著一定的距離,說話內容也簡單,但就是隔了這麼遠,夏瑞熙也能感受到三少那種關心和體貼之意,林輕梅的那種委屈和隱隱的驕傲。
   
  她暗自冷笑兩聲,帶著純兒和良兒悄悄離開。走了沒多遠,遇上白氏身邊的蘭葉,見著了夏瑞熙,蹲下去行禮,笑道:

  “四少奶奶,可看見我們三少?福兒病了,哭鬧著想見爹爹,算著人早就該到了的,卻不知為何怎麼還沒到?問了房門,說是進來了。”
   
  良兒是個唯恐天下不亂的主,正要說她們剛剛看見三少和林輕梅在一起。夏瑞熙不動聲色地攔住良兒。輕聲道:“我剛從錦繡園出來,沒看見,三哥說不定先去上房了也不一定。”
   
  蘭葉福了福,直直地朝著那亭子的方向就去了,因為那亭子正好就在去上房的方向。
   
  純兒道:“小小姐病了嗎?中午奴婢還看見她滿院子的淘氣呢。”
   
  夏瑞熙道:“不該你們管的不要管。”

  不用問,自然是白氏騙歐青英回房的手段了。這個月已經第三次了,一次兩次起作用,三次四次就是狼來了,這不,歐青英不是半道上就去安慰紅粉佳人去了麼?
   
  回去後,夏瑞熙便讓酸角兒把林輕梅要過來照顧她飲食的事,委婉地告訴了吳氏,因為她的飲食向來由吳氏一手監製,林輕梅這樣幹,豈不是在說吳氏沒有盡到責任?

  從此大少奶奶見到林輕梅再沒好臉色。
   
  林輕梅很快悟過來,去尋了歐二夫人委婉地表示自己思慮不週,但卻是好心,想幫家裡做點事情云云。
   
  歐二夫人沒有正面回答,也沒有促成她和吳氏和好,在聽了受了白氏重託的薛氏一席話以後,反而悄悄著手要替她尋一門好親事,早些把她嫁出去。
   
  薛氏是這樣說的:“林小姐年齡大了。家裡在守孝,人手也比從前少,很多地方都無法替她照顧週全,要是照顧不週,出了什麼事,反倒對不起林師父。

現在她也出了孝期,還不如趁早給她尋門親事,也好了了林師父的一番託付之情。”薛氏還舉出了好幾個中等人家。年貌相當的人選來。
   
  事後,夏瑞熙聽良兒說,嚴重缺錢,卻急需用錢的薛氏收了白氏兩千兩銀子給娘家哥哥做壽禮,想把大兒子送到薛大舅那裡去尋個好師傅習文練武,順便跟著薛大舅學點本領,

力爭在一出孝後就能考取一個功名,打壓打壓二少外室的氣燄。
   
  煩躁的四月,這個初夏並不美好。但終於,在這日午後,自夏瑞熙與歐青謹訂婚後,就不曾上過門的宣五終於上了夏家的門,委婉地把宣大舅的話帶到:

  “今早,都指揮使帶了禮品,輕車簡從,上門就見爹爹,請爹爹保媒,求娶三妹妹為側室。爹爹很生氣,原本想把他趕出去,卻又擔心姑父姑母不知道,還請二老早作對策。”
   
  都指揮使,就是趙明韜的新官職名,乃是西京統領兵馬的實權之職。宣五不是稱其名,而是尊稱其為都指揮使,其實就已經很委婉地表達了宣家的態度。

  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夏家安全了,連帶著他家也就安全了。在宣大舅看來,如果聯姻出錢能夠解決這場危機,實在是再好不過,又有誰管得了夏瑞蓓幸福不幸福。
   
  宣五見夏夫人白了臉不應,夏老爺則低著頭半閉著眼睛仿佛是睡過去了,只得咳嗽一聲,輕聲道:

  “雖然是側室,但同樣三媒六聘,明媒正娶,將來就是側妃,封號是有的,也要入宗室玉牒,身份尊貴,非同一般,並不是普通人家的嫡妻所能比擬的。”
   
  夏夫人聽這意思,竟然是勸他們同意把夏瑞蓓嫁給那匹餓狼,把夏瑞蓓往火坑裡推。

  外人倒也罷了,可這是自己娘家的親哥哥和親姪兒,不由又是酸楚又是憤怒,只把眼睛看著宣五,說不出話來。
   
  想當年,她之所以不願意答應宣五和夏瑞熙的親事,除了覺得宣家不太適合夏瑞熙以外,也是怕把火引進娘家,讓趙明韜與娘家結仇,誰知道,她那般貼心的對他們,

竟然就得了這麼一個下場,這麼迫不及待的就想擇開自己。
   
  宣五原本就有些覺得過意不去,平時又害怕夏夫人。此時見了夏夫人這副表情,更是坐不住,連餘下的話也不敢說完,胡亂敷衍了幾句,就想趕快逃出夏家。
   
  夏老爺睜開眼睛,按住夏夫人發抖的手,語調平靜地道:

  “老五,辛苦你了,你回去後就和你爹爹說,我們謝謝他啦。這段時間給他帶來不少的麻煩,真是過意不去。你跟他說,我也是做父親的人,理解他的心。”
   
  宣五聞言,更是羞愧不已,幫不上忙已經是羞愧,現在還要來幫仇人說項,實在是讓人無地自容。他什麼話都找不到可說的,行了個禮就匆匆離開。
   
  宣五出門遇見夏瑞蓓立在廊下,頭髮梳的整整齊齊,脂粉也未施,身上穿的清爽簡單,卻越發映得一雙眸子如寒星一般。只得站住打聲招呼:“三妹妹。”
   
  夏瑞蓓泰然自若地對他福了福:“五哥,好久不見,小妹送你出去。”
   
  宣五本想拒絕,夏瑞蓓的態度卻是不容拒絕,只得彆彆扭扭地跟著她往外走。
   
  待離開了主屋,夏瑞蓓笑道:“五哥,我爹身體不好。我娘心情不好。若有怠慢之處,請五哥不要見怪才好。”
   
  宣五猜到她大概已經把幾人的對話完全聽進去了,不由尷尬地對著她一揖,羞愧地道:“三妹妹,實在是對不住。我也不想來說這件事情,可是......”
   
  夏瑞蓓笑得比蜜還甜:“五哥,瞧,你到底見怪了。咱們是親戚呀,打斷骨頭連著筋,你們還不是為了咱們家好,要是外人,誰會管這閒事兒,你說是不是?”
   
  宣五的臉頓時通紅,燥得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雖然夏瑞蓓的話說的好聽,但在他聽來怎麼都有點諷刺。

  他們家兄弟姐妹多,姨娘一大堆,家大業大,趙明韜氣勢正盛,他爹爹都不會為了一個外甥女的婚事去得罪趙明韜,拿一家人去冒險。
   
  夏瑞蓓輕聲道:“五哥,我問你,你今日是不是還有話沒有和我爹娘說完?”
   
  宣五為難地看了她一眼,和她這樣當面鑼對鼓地談論她自己的婚事,好像不太好吧?

  夏瑞蓓笑道:“我想,今日你出門前,舅舅一定讓你務必勸我爹娘應了這事吧?你話都沒有說完就急匆匆的跑了,回去後怎麼向舅舅交差呢?”
   
  宣五沉默不語宣大舅本來是要讓他娘來的,說是這些事女人家說起來要方便些。

  誰知道一向對宣大舅的話奉若聖旨的宣舅母堅決不來,而且還好巧不巧地“老毛病”犯了,躺在床上起不來。
   
  接著他的哥哥們,都迅速消失得無影無蹤,這個艱巨的任務只能落到他這個嫡子的身上。

  可是趙明韜後面的那一串要求,他在看到姑父姑母的態度之後,再沒有勇氣說出來。連女兒都捨不得嫁,其他的要求則更是免談。
   
  宣五想起出門時他爹那種凝重的表情,還有姨娘嫂嫂們等著看笑話的態度,心裡就有些打鼓。

  咬了咬牙,乾脆把話說完,人家要實在不願意,誰也不能強迫是不是?但如果他連話都沒說完就跑了,不說脫不了他爹的張牙舞爪,就是姨娘嫂嫂們的輕視也會讓他受不了。
   
  宣五咳嗽了一聲,道:“那我回去和姑父姑母說完。”
   
  夏瑞蓓不著痕跡地上前一步攔住他的路。似笑非笑:“你還嫌氣得我爹娘不夠啊?”
   
  宣五的頭上就浸出一層薄汗。
   
  夏瑞蓓道:“你告訴我吧,也好知道他打什麼主意。”



第四卷:小日子 第三十九章 選擇

  “蓓蓓要嫁給趙明韜?爹和娘是什麼態度?”夏瑞熙放下手裡做了一半的小衣服,驚詫地看向歐青謹。

  歐青謹苦笑道:“是。她的脾氣你還不知道?其他人是什麼態度根本不重要。”

  想想也是,從前為了孫棹的事情就已經引得夏瑞蓓差點要瘋掉,大家也跟著倒霉受罪。如果不是她主動提出來願意嫁,根本沒人敢提起,也沒人敢逼她。

  “趙明韜去宣家提出的要求是,讓蓓蓓帶五百萬兩銀子的嫁妝過去,他保證三媒六聘,明媒正娶,蓓蓓一進府就有正式等級封號,將來他一旦承爵,就是側妃,

同時他還承諾保夏家無災無難。”

  夏瑞熙恨恨地道:“五百萬兩,我們家哪裡有那麼多的錢?給他錢也就算了,他為何還要拉著蓓蓓不放?”

  歐青謹分析給她聽:“這是一種態度,他不想把孫家的事情擴大化,想要錢,願意娶夏家的女兒,說明他並不完全是為了皇長子打算,更多的是為了他自己。

他想既撈得實惠,又想把兩邊的大腿都抱住,這樣,不管將來朝廷裡的局勢如何變化,他都可以左右逢源,立於不敗之地。

快刀斬亂麻地方式,會讓他得到的利益少很多,別的不說,單單錢他就起碼要損失一半以上。”

  趙明韜在京城待了這段時間,別的沒學會,就是學得更皮厚心黑,更能為自己打算了。要是皇長子責問他為何要娶夏家的女兒,他可以說,我是為了您籌錢,穩住他們啊。

  要是將來皇長子不得勢了,他又可以對貴妃娘娘這一派說,如果當初不是我手下留情,穩住了皇長子,娶了夏家的女兒,不讓其他人在這件事情上做文章,你們哪裡會如此輕鬆呢?

  所以,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娶夏瑞蓓,以嫁妝的形式,是讓趙明韜輕輕鬆鬆,光明正大得到夏家錢財的途徑,也是確保他中間地位的一種方式。

  而且還可以一雪他當初上門求娶夏家女兒被拒的恥辱,反正他將會有許多的姬妾,多一個夏瑞蓓不多,少一個夏瑞蓓不少,只要是夏家的女兒就可以。

  其實現在的情況和原來不同,夏老爺已經沒有了求保全之心,如果夏瑞蓓想走,他必然是傾盡全力促成。

  但夏瑞蓓還是那個性子,她想要做的,就要一門心思地去做,誰也攔不住,甚至是先斬後奏。不知她怎麼說動了宣五,宣五很熱情地就去幫她請宣大舅和趙明韜談條件。

  銀子沒有這麼多,只能拿出一百萬兩,不過可以把夏家鋪子四分之一的股權帶過去,但鋪子要由她來管理,他可以問她支錢,卻不可以插手鋪子裡的事務。

  將來只有她的兒子才能繼承這筆財產,其他人沒有絲毫權力,就算是嫡子也不行。她不去王府住,要趙明韜另外修一座府邸給她單獨居住,由她來當家,一頭獨大。

  趙明韜肯定不答應,夏瑞蓓這丫頭膽大包天,竟然就約他見面,私自做主,把家裡的賬簿帶去翻給他看,表明夏家實在是沒有這麼多的錢,但是願意拿出最大的誠意,比如鋪子的股權。

  錢是死的,鋪子可是活的,經營好了,日進斗金也不為過,而她夏三小姐別的不行,經商的才能卻是夏老爺手把手的教出來的,不管是真是假,趙明韜都受不了這樣的誘惑。

  他不能從明面上擁有這麼多的財富,只能讓鋪子繼續掛著夏家的招牌,夏家肯合作,那自然最好不過。

  掌舵的是他老婆,他自然比什麼都放心,女人嘛,能用的時候自然要用,要是不肯聽話,輕輕兒就捏死了。

  夏瑞蓓的曲意奉承和委曲求全讓趙明韜很愜意,總之趙明韜答應了她的大半要求,似乎還很欣賞她。

  雖然夏瑞蓓的目的達到了,趙明韜到底答應這筆錢和鋪子由她來負責管理,他可以支錢,其他人不得染指半分,包括將來的正妻和嫡子都不行,並請宣大舅做了人證,寫了契書。

  但無疑夏家付出的代價是慘重的,因為最後商定帶過去做嫁妝的銀子雖然成了一百萬兩,鋪子股權卻成了四分之三。

  消息傳到夏老爺夫婦耳朵裡時,媒人已經等在了門外。

  夏老爺很生氣,生氣的同時又很痛心。錢不算什麼,反正他已經轉移並散了不少了,可是鋪子股權說起來剩了四分之一,實際上全都成了趙明韜的了。

  天知道,那是他半輩子的心血,他寧願把它們全都燒了或者送人也不願意給趙明韜,奈何女兒不和他一條心,瞞著他就把底賣了個乾淨。

  他把自己關在屋裡不出來,不肯見夏瑞蓓,也不見媒人。

  夏瑞蓓先前還守在門口勸他好死不如賴活著,錢沒有人重要,日子長得很,以後誰也說不清。後來見他實在頑固,也不再勸他,只是讓夏夫人照看好他,自己準備嫁妝去了。

  夏夫人的意思,是讓夏瑞熙去勸勸夏瑞蓓,夏瑞蓓的意思,卻是希望夏瑞熙能回去勸勸夏老爺。

  夏瑞熙想起夏瑞蓓對她說的那席權力就是一切的話語,已經知道了結局。勸也是白勸,夏瑞蓓必然還是要嫁的,但她還是不得不去走這一趟。

  夏瑞蓓讓侍女把那件繡著捻金牡丹的紫紅色喜服高高掛在堂前,自己端了個凳子坐在一旁瞇了眼睛細細地看。

  看見夏瑞熙進去,對她招招手:“你來看,這紫紅色比那正紅色如何?”

  夏瑞熙無語,不是正室不能穿正紅,其他人都會選比正紅遜色些的顏色,比如水紅色、玫紅色,偏偏她要別出心裁地整個比正紅更濃烈的顏色來,也不知道壽王府的人會不會同意。

  夏瑞蓓發洩一樣的使勁拽了拽那件衣服,咬著牙說:

  “憑什麼我們夏家的女兒只能做他趙明韜的側室?他不過是一隻毛皮華麗些,裝模作樣的豺狼而已。你看著,總有一天,我要叫他知道我的厲害!”

  夏瑞熙按住她的肩頭:“蓓蓓,你現在後悔還來得及。你明知他不是良人。你用不著拿自己的一生去賭。”

  夏瑞蓓回過頭,眸子裡水光盈動:

  “我嫁的不是良人,是生意伙伴。你不用勸我,有這個時間和精力,不如去開導開導爹和娘。讓他們莫要恨我,不要嫌我貪心帶了這麼多錢走。就算是我有私心,

是為了自己以後說話硬氣方便行事,但好歹也能給家裡帶來一些好處,只要鋪子還在,人還在,不管是真的姓夏還是假的姓夏,只要夏字還在上面掛著,就會有翻身的一天。”
作者: foguin    時間: 2011-5-10 09:51 PM

第四卷:小日子 第四十章 風雲

  在夏瑞蓓看來,她並沒有做錯,只不過是高價買得了家人的平安和初步實現自己的夢想。

  夏老爺這段時間散了不少的錢財,如果真的要湊齊這五百萬兩銀子,只怕是要賣掉不少的鋪子和財產,剩下的,也不過是茍延殘喘而已,遲早有一天會一點都不剩下。

  而且留著這些鋪子,還會讓人以為還有不少的油水可撈,永遠沒完沒了,還不如一次性了斷,鋪子還留著,可以依靠趙明韜的權力繼續生存下去,銀子也沒被勒索完,

趙明韜也就再沒了要取夏家人(這裡特指繼承人夏瑞昸)性命的理由。

  夏瑞熙其實或多或少能理解夏瑞蓓的這種做法和心理。

  夏瑞蓓追求的向來和夏家其他人追求的不同,她最喜歡的是萬眾矚目的那種感覺,最希望的是成為幾個姐妹中最突出最有本事的一個。

  在這個時代,身為女兒身,嫁給目前看來位高權重的趙明韜,的確是最容易讓夏瑞蓓心願達成的一個捷徑。

  雖然她的目標定得很明確,要的是權而非情,趙明韜只是生意伙伴而非良人,無所求也就無所失,但到底還是苦了她自己,做生意,也得看對方講不講誠信呢。

  更何況是她要憑一己之身和人家鬥?再有封號,再是側室又如何,充其量不過一個貴妾,勝算並不大。

  夏瑞熙試圖再勸她:“凡事都有兩面性,有所得必有所失,我們最希望的還是你好。錢給了人家也就算了,你還是不要嫁了,我們想法子送你走吧。”

  夏瑞蓓斷然拒絕:“不必了。有所得必有所失,可是不捨必然不得!我受不了那種四處流浪逃竄的生活,再說了,我又能到哪裡去呢?如果能走,爹和娘還不早就走了?”

  她瞧了瞧她那雙保養得宜,白嫩美麗的雙手:“這雙手,只適合過養尊處優,錦衣華服,呼奴喚婢的生活,做不了其他的。如果你真的想幫我,再給我做幾套衣服吧。”

  既然是決心已定,一意孤行,自己就不再勸了,夏瑞熙道:“我的針線沒有你的做得好,但是如果你要,我抓緊時間盡量給你做好。”

  夏瑞蓓滿意地笑:“我就知道只有你不會來呱噪。對大家都有好處的事情,我不做就是傻子。

何況你們都嫁了,難不成真的要我在家裡守一輩子?到時候就算沒人嫌我,我自己都要嫌我。”

  夏瑞熙苦笑了一下,她不是不想呱噪,是不想說些無用的話。反正說了也不會聽,何必浪費她的精神?

  “我要你穿的那種小衣。”夏瑞蓓在胸前比劃了一下,夏瑞熙立刻明白過來,夏瑞蓓要那種三點式的,繡花精美的內衣。只是夏瑞蓓怎麼會知道自己有那種內衣?

  夏瑞蓓沒有一點不好意思:“我很好奇娘會給你準備些什麼嫁妝,所以你出嫁的前一天翻過了你的箱奩,你不介意吧?”

  她那個時候就怕夏夫人偏心,給夏瑞熙的嫁妝會比她的多,偷偷地跑去翻看了一遍,不成想,現在她的“嫁妝”是夏瑞熙的不知多少倍。

  這個時候介意還有什麼用?夏瑞熙搖頭,“只要我能幫的,我就會盡量幫,我只希望你將來不要後悔。”

  夏瑞蓓誇張的笑:“當真是什麼都肯幫我?那就再給我幾本男人看的那種圖冊。我在家裡找不到,街上也買不到。”

  丫頭芳兒就難堪地紅了臉。三小姐瘋魔了,竟然要她去找那種不要臉的東西,她根本就不敢開口,自然找不到。

  夏瑞熙認真的看向夏瑞蓓,閃閃發光,充滿野心和鬥志的眼睛,臉上的蒼白已經不見,取而代之的是興奮的紅暈。想必她以為她的前途一片光明吧?

  “我一定給你找來。”無法阻擋,就順其自然。

  夏瑞熙道:“娘讓我跟你說,如果爹的印信你不用了,請把它送回去。還有你拿走的銀票,剩下的也讓你放回去。”

  夏瑞蓓為了達到目的,偷取了夏老爺的印信和他藏起來的銀票,這也是夏老爺最痛恨她,不肯見她,不肯原諒她的原因之一。

  夏瑞蓓從貼身的衣服裡取出一隻錦囊來遞給夏瑞熙:

  “都在裡面。我沒想多拿銀子,只是當時太慌,順手都拿出來了。剩下的雖然不多,但足夠家裡寬寬裕裕的用了,將來,我會按股把錢送回來的。”

  她看了夏瑞熙一眼:“你雖然嘴裡不說,但其實心裡是不是以為我根本不會成功?也認為我貪得無厭?”

  夏瑞熙道:“我想什麼無所謂,別人想什麼也無所謂,因為你根本不在乎。你只要記得你要做什麼,將來不要後悔就行了。

更何況,我眼裡看到的,更多的是你給家裡帶來的好處而非壞處,所以我願意幫你。”

  可能是因為錢不是她的,所以她能更多的看到夏瑞蓓此舉給夏家帶來的安寧而非貧窮。面子的問題,對她來說,也不是那麼重要,比不上夏老爺夫婦的性命和平安。

  當夏瑞熙的背影從滿眼薔薇亂爬,蜂蝶亂飛的小院門口消失時,夏瑞蓓夢囈一般地說了一句:

  “後悔得太多,已經忘了後悔是什麼滋味了。我沒有你們命好,但我的命只能掌握在我手裡。”

  她從妝台最深處翻出一束乾得變色變形的野花來,輕嘆良久,隨手把它們揉成了粉末。

  夏瑞熙去看了不吃不喝的夏老爺,沒有和他提夏瑞蓓的婚事,只是親手喂他吃了一碗稀粥,告訴他,歐青謹一早就決定不要那五十萬兩銀子,把銀票都藏好了,

將來合適的時候會給夏瑞昸。而且他們剛剛收到木斐傳回來的消息,一切平安,夏瑞昸很乖很努力,也很想念爹和娘,問爹娘身體可安康?

  夏老爺雖然沒有答話,但明顯的,眼睛裡有了幾分活氣。夏瑞熙又默默地坐了一會兒,見夏老爺睡了,這才把裝著夏老爺印信和剩餘銀票的錦囊放在桌上悄悄離去。

  夏老爺和夏夫人到底沒有出來管夏瑞蓓的婚事,趙明韜就親自去庵堂裡把夏老夫人請了來。

  夏老夫人先前不明白是怎麼回事,只知道這個笑容可掬,一表人才的貴人想娶她那個死了未婚夫的孫女兒,後來聽王氏膽顫心驚地哭訴一番,又看了她大兒子和孫子的傷口之後,

為了子孫大計,顫巍巍地代表夏老爺夫婦應允了這門親事。

  趙明韜很急,夏瑞蓓一個月以後就出嫁了,按當地的風俗,孕婦被稱為“四眼人”,是不能出現在婚禮現場的。

  夏瑞熙是四眼人,所以不能去送夏瑞蓓,只能遠遠地躲在門外的馬車裡,打起簾子目送她出嫁。

  可是當她看見騎著高頭大馬,一身喜服,滿臉堆笑的趙明韜從她面前走過時,看向她肚腹時那種陰毒的眼神,她的胃止不住的縮成一團,她嘔吐了。

  歐青謹是不願意看見趙明韜此人的,但他還是陪著夏瑞熙,見她吐了,覺得很奇怪,前幾個月該吐的時候她沒吐,怎麼偏偏在這個時候吐了起來?

  然後一門心思地認為她肯定是中暑了,不由分說把她送回家去靜養。

  初嫁的夏瑞蓓日子過得並不難過,反而如魚得水。

  因為壽王“病重”不起,而唯一能和趙明韜抗衡的三公子自去年入京後就失了蹤,壽王妃憂思成疾,府裡趙明韜一人獨大,而且趙明韜那位正妻──

  皇長子的膀臂、當朝驃騎將軍之女也還未進門,她只要把趙明韜哄好,就萬事大吉。

  夏瑞蓓不住在王府,不用日日立規矩,又把著財權。對下人出手大方,手段狠厲,精明強悍,對著趙明韜卻是嘴巴甜,笑容美,刻意溫柔奉承。

  她嫁過去的第一件事,就是讓王府的人拿了趙明韜的信去各地尋當地的官府,由官府的人領著去夏家的鋪子裡收權。

  有人質疑,就讓到西京來找她,軟的不行就來硬的,聽話的就繼續留下來,不聽話的就換人。

  的確有不服懷疑的人來西京找夏老爺,夏老爺想到那張戳著自己的印信,自己舅子親自擔保的契約,氣得誰也不見。

  夏瑞蓓的表現很快博得趙明韜的歡心和刮目相看,她儼然成了趙明韜下屬們送禮討好,走後門的對象,西京城裡貴婦圈中冉冉升起的新星。

  夏家的危機暫時性地化解了,夏瑞熙以為,事情好像應該暫時到此告一段落。

  她應該可以平平靜靜地把寶寶生下來,和歐青謹好好過幾年日子,除了關於林輕梅的婚事鬧得大家不太開心以外,他們也確實得了幾天平靜的好日子過。

  薛氏為林輕梅選的人家中,一戶是住在西京郊外的中等人家,姓張,雖然比不上歐家世代書香,卻也家境殷實,知書達禮。

  只是男方年齡有些大,臉上有麻子,其他倒是沒什麼可挑的,而且男方聽說是歐家做主的婚事,願意給豐厚的聘禮,嫁妝卻沒什麼要求。

  另外還有一家姓邱,也是中等人家,家裡沒有婆母,嫁過去就當家,男方的年齡也合適,二十四五的樣子,模樣也周正,但就是續弦,原配難產死了,

留下一個六七歲的女兒和一個四五歲的兒子。也是不求聘禮多寡,只要人善待孩子就行。

  歐二夫人有些傾向於張家,雖然年齡大了些,模樣不好看,但好在是四肢健全,而且男人無美醜,年齡大點還知道疼妻子,又是頭婚,總比給人做後母的好。

  和林輕梅商量的時候,林輕梅不置可否,說婚姻是一輩子的事,她要好好想想,但卻也沒說不嫁。

  那幾日白氏分外高興,走起路來腳步格外輕快,見了人臉上也帶著發自心底的笑意,可白氏到底沒高興幾日。

  一天清晨,大伙兒都聚在上房給歐二夫人請安時,林輕梅來了,明確提出,她不願意嫁,並提出要離開歐家回老家去。做戲做得逼真,還連東西都收拾好了。



第四卷:小日子 第四十一章 反目

  歐二夫人當時就生了氣,這是什麼意思?好像是歐家逼著林輕梅嫁,她不肯嫁,但寄人籬下,又不敢不聽,只得被迫離去一樣?換句話說,就是歐家逼她林輕梅一個孤女。

  平日裡太平盛世,或是她老家有人還好說話,她實在要走也就走了,大不了補貼點旅費,沒人一定要強留她。

  可如今外面亂成一鍋粥,她老家又沒了人,她這樣做,根本就是拿定了歐家沒人敢放她走,這是硬逼著歐二夫人收回讓她嫁的話呢。

  歐二夫人哪裡受得這種閒氣?抿嘴沉臉一言不發。大家俱都一言不發,任由林輕梅直直地站在中間,林輕梅開始還鎮定自若,後來就有些站不住,可憐巴巴地拿眼睛去瞧其他人。

  薛氏本想勸兩句的,被歐二夫人凌厲的眼風掃過去,嚇得不敢吭聲。

  當時夏瑞熙也在場,但她懶得理,反正上面有老人和大的做主,也沒誰和一個大肚子孕婦較真,自尋了個犄角,靠在椅子背上打盹,支起兩隻耳朵聽。

  乖巧溫順的林小姐這番得罪了歐二夫人,硬抵著不嫁,是破釜沉舟,放手一搏呢還是有恃無恐?

  吳氏不屑地看了林輕梅一眼,也不耐煩趟這趟渾水,說是歐信舍兄弟二人的先生過生日,不能怠慢,她要去瞧瞧禮物備得如何,自家去了。

  白氏看這模樣,既無人敢逼林輕梅嫁人,也沒人敢放她走,又氣又急,忍不住道:“林小姐,你在咱們家的時間也不短了,家裡上上下下對你是什麼樣子的,你心裡應該明白。

你今天說這話,聽上去仿佛是咱們家容不下你,硬要逼你嫁人或是離開一樣。這上上下下養著百十口人呢,多一雙筷子算得什麼?

夫人平時可是把你當小姐一樣的養著,關心你,心疼你,才會想著幫你尋一門好親事,女子適齡而嫁,也是大義,你怎麼能把咱們一片好心當做驢肝肺?說這樣的話來氣夫人?好沒道理!”

  林輕梅哀哀哭泣起來,跪下去給歐二夫人磕頭:

  “家裡人對輕梅都是極好的,上上下下百十口人,卻也從來沒有少過輕梅半點。都是輕梅拖累了夫人,輕梅不識好歹,辜負了夫人和嫂嫂們一片好心。

但我好歹也是讀書人家的女兒,不麻不殘,讀過兩天書,知道禮義廉恥,大義貞節……夫人若是不肯放我走,請讓我帶髮修行,替父守靈吧!”

  她不直說那些人配不上她,婚事不登對,只把話題又引到死去的林師父身上去。

  歐二夫人氣得白了臉,正要說她受不起林輕梅的大禮,歐青英牽著福兒走了進來,看見林輕梅那梨花帶雨,哭得幾乎暈厥的模樣,而白氏一臉的鄙夷,其他人要麼就在生氣,

要麼就是像夏瑞熙一樣的裝暈不語。

  歐青英就想起那次林輕梅那種躲躲閃閃,雖然驕傲,卻又委屈萬分,語焉不詳的說家裡人嫌棄她命不好,不肯理她,下人們又多有刁難的事情,想當然的認為是白氏又在搗鬼,

其他人信白氏的話了,不由臉漲得通紅,心裡充滿了對林輕梅的同情和憐惜,讓人把林輕梅扶回去,自己則留了下來。

  林輕梅猶不肯起身,被人硬扶走的時候還哭著喊著的:“夫人,輕梅對不起您呀!都是輕梅的錯。”

  歐青英見歐二夫人臉色不好看,不敢問他娘,開口就是問白氏:“為什麼林小姐這樣哭?你們也不勸勸?好端端的,到底是怎麼了?”

  白氏見他那般護著林輕梅,心裡已是千瘡百孔,輕哼一聲:“娘給她尋了一門親事,她不肯,在這裡哭鬧呢。一會兒要回老家,一會兒要帶髮修行。

若是真的不肯嫁,何必帶髮修行?直接剃度了不就行了?真是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白白養了這麼久,最後還落得一個逼迫孤女的下場!

命不好也就算了,這脾氣也不好,有什麼也不會好好說,一會兒一個樣的,可把娘氣得夠嗆。是吧?二嫂?”

  薛氏訕笑著,歐二夫人卻是垂了眼一句也不說。

  “怎麼說話呢?你?這樣難聽的話也說得出來?”

  歐青謹見歐二夫人臉色不快,覺得就是白氏挑撥的,不由勃然大怒,對著白氏嚷嚷起來:

  “再好的親事,她自己本人不願意,就不該逼她。她要走要帶髮修行,還不是沒法子的事情,設身處地地為人考慮一下,怎麼就這樣硬的心腸?”

  白氏冷笑起來,紅著眼道:“我是個沒見識的,自然只能說出這樣難聽的話來。心腸又硬,又毒,又不識幾個大字。林小姐知書達禮,賢惠溫柔,她這樣好,你還不如把她留下來呢?

不要說做妾,就是做通房想必她也是願意的。你不是正好缺妾嗎?左右她也是等了這麼多年的,再等三年兩載的,也不在話下。”

  夏瑞熙被白氏毫不掩飾、赤裸裸的話嚇了一跳,不由睜開了眼睛。

  白氏被氣狠了,喪失了理智,不講任何策略。歐青英本來就偏向林輕梅,認定了是白氏的不是,若是白氏說幾句漂亮輕巧點的話,讓其他人來解釋,矛盾也就不會轉移到她身上去了。

  偏偏白氏風度沒有,智慧也沒有。句句尖酸刻薄難聽,又扯上私情和女人的名聲,還是當著歐青英的娘、嫂子和兄弟媳婦的面,不是更他讓反感嗎?

  果然歐青英的臉由白轉向紅,由紅轉向青,大怒著上前去揪白氏:“你胡說什麼?人家大姑娘的清名怎容得你這無知婦人如此糟踐?”

  白氏閃身躲開,一把將福兒抱在懷裡擋住自己的頭臉,哭道:

  “我是無知婦人,她是天上的仙子,你還不如趁早把我們娘三個都打死了,你好迎她進門呢。到時候你想怎麼著就怎麼著,方便得很。娘,這還是你看見的,我說了什麼了?

不過是把事實說說,他就這麼護著她。前些日子,黑燈瞎火,孤男寡女的躲在亭子裡也不知道做些什麼,這可是熱孝期間,是知禮儀曉廉恥的人該做的事嗎?”

  這問題上綱上線,嚴重了,如此一來,其他人本想勸的,現在也不好勸了。

  歐二夫人一拍桌子罵道:“都給我閉嘴!你們這是特地來給我添堵的嗎?”卻拿眼睛看著歐青英,等他解釋。
作者: foguin    時間: 2011-5-10 09:54 PM

本帖最後由 foguin 於 2011-5-12 12:34 AM 編輯

第四卷:小日子 第四十二章 拔蘿蔔(一)

  白氏雖然圖嘴快圖解氣把後面那句話說了出來,但剛說出來她就後悔了,其實她自己也是明白,歐家最注重名聲的,歐青英再膽大包天,也不會做這樣出格的事,要怪,

也是怪林輕梅那個狐狸精。

  但是話已經說出來收不回去了,歐青英死死瞪著白氏,脖子上的青筋鼓起來有筷子粗,手握成拳頭,就差恨不得把白氏給凌遲了。

  就算是他欣賞林輕梅,覺得和林輕梅在一起比較有共同語言;憐惜林輕梅,可憐她孤苦無依,敬重她孝義,但也是發乎情止乎禮,怎會到了白氏口裡就變得如此齷齪不堪?

  福兒見父母這副劍拔弩張的樣子,驚恐地嚎啕大哭起來。

  歐青英心軟了,瞪了白氏一眼,最後還是縮回手,也不解釋,嘆氣道:“我真真是和你這粗鄙婦人沒什麼好說的了!”回頭對著歐二夫人行禮:“娘,兒子有事,先回去了。”

  歐二夫人道:“我警告你,這事你不許插手!”

  歐青英頓了一頓,頭也不回地往外走,白氏有些著慌,忙把福兒放下,推了推,福兒會意,“蹬蹬蹬”跑去拉住歐青英的衣角,哭著撒嬌:“爹爹,福兒想你。”

  歐青英憐愛地摸摸福兒的頭,卻仍然毫不遲疑地拉開福兒的手離去,白氏臉色煞白,忍不住顫抖著淚流滿面。

  夏瑞熙很慶幸歐青謹不在現場,要不然林輕梅哭鬧起來,歐青謹必然看不下去的,怎麼的也得勸勸管管,誰知竟然會是歐青英勇敢地出手,但他也因此惹了一身的騷。

  歐二夫人忍了又忍,最終忍不住發作道:“都出去!阿七嬸,你把小小姐抱回房去。白氏,你留下,我有話要同你講!”

  夏瑞熙和薛氏忙起身告退,二人剛走出門,就聽見歐二夫人罵白氏:“我這是給你面子,不想當著其他人下你的臉!你平時的少奶奶風度哪裡去了?

你今日所作所為,哪裡有個大家閨秀的模樣?那樣難聽沒譜氣的話都說得出來,你夫君在熱孝期間弄出點什麼出格的事來,休說不可能,就算是坐實了,傳出去你臉上就有光彩了?”

  白氏“哇”地一聲哭起來:“娘,您要給兒媳做主啊。那林輕梅,著實不是個好人。兒媳沒有冤枉她,我是真的看見她和青英……”

  見歐二夫人臉色不豫,改口道:“您也瞧見了,他是怎麼對待我和孩子們的?丟在家裡多少天不聞不問,卻有時間去陪那個狐狸精說話……”

  歐二夫人低聲嘆道:“你呀,這個性子太強不是好事……男人是不能逼的。

當初你二嫂和你二哥,也不是過得不好,如果你二嫂少擺點官家小姐的排場,不要總拿他去和娘家的兄弟子姪比,你二哥和她也不會過到這一步……”

  觸及傷心事,薛氏立在廊下,竟然就停住了腳步。夏瑞熙見她這段時間已是蒼白憔悴消瘦了不少,心中憐惜,握住薛氏的手:“二嫂,咱們快走吧。”

  薛氏眼裡有淚花,低著頭說:“你先走吧,我要散散步。”

  夏瑞熙躊躇片刻,道:“二嫂,聽說你要讓漾兒去他舅舅家裡?”

  薛氏有些慌亂:“嗯,我讓他去給他舅舅送壽禮。嗯,他舅舅那裡有個極不錯的先生,嗯,我……”

  她急需用錢,二少歐青華是靠不上的,她也不屑和他開口。本來她和吳氏關係最好,要借也是向吳氏借,可吳氏卻是最窮的,她開不了這個口。

  為了從白氏那裡弄到錢,她答應了白氏的要求,想法子幫著把林輕梅送出去,但就是如此,備一份體面的壽禮後,兩千兩剩下的也不多,要讓歐信漾住下去跟著讀書,

還得花不少的錢才行。

  薛氏有心想和夏瑞熙借錢,卻因為有歐二夫人坐鎮,白氏也隱晦地告訴她,夏瑞熙是隻一毛不拔的鐵公雞,這個錢不好借。

  薛氏想來想去,就背著夏瑞熙向歐青謹借錢,也沒明確說要多少,歐青謹聽說是為了孩子的前途,當時什麼也沒說,就把荷包翻了個底朝天,把裡面的碎銀,

銀票大約一百兩左右全都給了她,說如果不夠,他再和夏瑞熙商量商量,另外想辦法。

  薛氏現在聽夏瑞熙這樣一問,就有點緊張,以為是不肯借錢,要推辭。

  夏瑞熙了然地笑:“青謹和我商量過了,漾兒去求學,這是大事,也是好事,我們沒什麼好東西可以給的,四季衣裳就由我們來做了。”

  她心裡可憐薛氏,有心想資助薛氏,卻不敢拿現銀,只怕歐家人多,給了這個不給那個就有閒話說。既然明補不行,就只能用暗補了。

  歐信漾要出門,自然不能再穿家裡的舊衣裳,得穿得體體面面的,可四季衣裳就要花去不少錢,夏瑞熙這一來可給自己省了不少錢。

  薛氏心裡感動:“這怎麼好意思?你和四叔想得可真週到。”

  夏瑞熙笑道:

  “自家人,有什麼好意思不好意思的?若是其他子姪出門求學,我們也是一樣的對待。只是青謹交代了,漾兒年紀不大,身邊服侍的人一定要選老成持重的,要貼心,要仔細。”

  薛氏心中的陰暗頓時被衝淡了不少,高高興興地應了,與夏瑞熙道別後,自去做其他的準備。

  夏瑞熙回到錦繡園,純兒迎上去道:“四少奶奶怎麼自己回來了?四少不是去上房接您去了嗎?”

  夏瑞熙奇怪地道:“我和良兒一路行來,根本沒見著他呀?他出去多久了?”

  歐青謹昨晚有事回來得晚,她已經睡了,沒見著他。清早起來,他還睡著,她心疼他,就沒喊他一起去上房給歐二夫人請安。

  良兒摸摸腦袋,“帶著團兒去的,有好一會子了。”

  正說著,歐青謹就回來了,對著夏瑞熙笑:“今日怎麼回來得這麼早?我去接你居然接了個空。”

  夏瑞熙問他:“我還要問你呢,我在娘那裡坐了好一會兒,後來也是和良兒一路慢慢回來的,一直都不曾見你,你去哪裡了?”

  歐青謹笑笑:“咱們錯過了。我走到院子門口,突然想起我有件急事忘記吩咐了,就臨時去了一趟外院,倒回來你就先走了。”

  什麼急事能讓他到了院子門口又親自跑去外院?夏瑞熙疑心大作,卻不好當面戳穿他:“幸好你去得晚,早了可尷尬。”

  歐青謹不感興趣地“哦”了一聲:“什麼事呢?”

  夏瑞熙道:“林小姐今早去和娘說,她不想嫁,要麼就讓她回老家,要麼就讓她帶髮修行,替林師父守靈。

娘有些生氣,三嫂勸了幾句,林小姐哭著跪在地上不肯起來,三哥不知怎的,竟然把這事全都怪責在三嫂身上,嚷嚷起來,三嫂就說,他二人有私情,三哥當時就差點動手打人。

我和二嫂原本想勸幾句的,被娘給趕出來了,也不知到底是怎麼回事。”

  歐青謹怪異萬分:“三哥和林小姐有私情?三嫂是從哪裡聽來的?這根本不可能。”

  他怎麼這樣肯定?夏瑞熙目光炯炯地看著他:“三嫂說他二人黑燈瞎火地躲在亭子裡不知幹什麼,我瞧著,三哥雖然惱怒,卻是無可辯駁。娘也說不許他再插手這件事。

我看,你還是抽個時間悄悄去問問到底是怎麼回事,如果三哥真的動了這種心思,卻要遷怒三嫂,那可不應該,到底結髮夫妻呢。

林小姐也是,有什麼不可以好好的說,偏偏要用這樣偏激的方式,弄得大家都不開心。說起來,娘可真是為了她好。”

  歐青謹有些煩躁:“我知道了。不要管他們這些煩事,管好你自己就行了,少操這些閒心。”

  夏瑞熙注意到他並沒有為林輕梅說話,不動聲色地換了個話題:

  “你前幾日不是和我說二嫂借錢的事嗎?這是正事,不能不管。我想著,給現錢呢,我若不要她還,就要得罪三嫂,要她還呢,她又拿什麼來還?

還不如以勉勵漾兒求學的借口,給他好好做幾套四季衣裳,已是和二嫂說過了。這樣也可以起個勉勵作用,鼓勵家裡的子弟上進,你覺得怎樣?”

  歐青謹果然高興起來:“你想得真週到。”

  夏瑞熙眼珠轉了轉,輕聲說:“唉,你說三哥和林小姐真的沒那什麼?”

  歐青謹見她轉眼之間又是一副八卦的樣子,嘆了口氣,卻是無比篤定:“那是自然。你有時間,還是和三嫂說,讓她少鬧騰了,多想法子和三哥搞好關係才是正途。”

  夏瑞熙道:

  “既然是這樣就好了。我猜林小姐不是不想嫁,也不是真的想回家,真的想帶髮修行,肯定是嫌那兩門婚事不好。等我私下裡去問問她到底想要個什麼樣的,咱們重新給她挑挑好不好?”

  歐青謹聞言嚇了一跳:“這種事情娘和嫂嫂們都管不了,你管他做什麼?你沒事做呀?沒事給我躺著,不許去!她愛住著就住著,左右多個人多雙筷子,沒什麼影響。”

  夏瑞熙抿嘴一笑:“不管就不管,你快去忙你的吧。”

  等歐青謹一走,夏瑞熙就讓良兒出去打聽,歐青謹今天早上幹什麼去了。這一打聽不要緊,連帶著拔出蘿蔔扯出泥。



第四卷:小日子 第四十三章 拔蘿蔔(二)

  良兒先告訴夏瑞熙,早上歐青謹的確是到了上房門口才走的,不過他去的時候正是吳氏剛走,林輕梅在哭的時候。

  他站在門口聽了一會兒,紫緞請他進去,他卻說是突然想起有急事未處理,就急匆匆地去了。

  難怪得自己和他講林輕梅的事情時,他一點都不意外。原來是已經知道了,可他為什麼要躲呢?

  按他的脾氣,是不會看著林輕梅哭成那樣而不管的,不管怎麼說,那都是他救命恩人的女兒,他是不會坐視不理的。夏瑞熙由此斷定,這裡面肯定有貓膩。

  果不其然,接下來良兒就神秘兮兮地說,她聽院子裡昨日上夜的婆子說,昨夜裡瞧見林輕梅的丫頭在半路上截住了四少,不知和四少說了些什麼,四少一直搖頭。

  不過一會兒功夫,林輕梅也來了,兩人就在路邊說了幾句話,具體說些什麼不知道。林輕梅把一件東西遞給四少,四少沒接,很快就轉身走了,林輕梅在後面哭,他也沒回頭。

  良兒道:“團兒這個笨蛋,遇到這種事情也不知道快些來稟報,要是真的怎麼了,可不是措手不及?

這個笨蛋,虧四少奶奶常給他零花錢和糖吃,都喂狗肚子裡去了,等他回來,奴婢一定要給他鬆鬆皮。”

  夏瑞熙淡淡地說:“你責怪他幹什麼?四少若是不許他說,他敢說麼?難道四少給你錢花,我不許你說的事你就肯告訴他了?”

  良兒正要說那不一樣,純兒拉拉她,她一瞧,夏瑞熙的臉拉得老長,恍然明白過來,吐了吐舌頭,不敢再觸虎鬚。

  夏瑞熙低著頭默默想了一會,讓純兒去屋裡取兩方貢煙墨,四管頂級的湖筆,並兩盒久藏的四尺特種淨皮生宣,就用尋常的盒子裝了,讓良兒捧去給吳氏。

  話說吳氏正在頭疼該給兒子的先生備什麼禮物才合適,才能討得先生的另眼相看。

  這先生乃是鴻麓書院裡頂尖的人物,學問和才情都是極好的,只是時運不濟,總不得中榜,這才留在鴻麓書院裡教書。平時有些恃才傲物,明明人不富有,偏還看不上富貴的東西。

  吳氏尋思著,清雅的東西呢,好的太貴,便宜點兒的,自己喜歡,人家又未必瞧得上眼,便想著尋些好的文房四寶去送,可是翻遍了家中的庫房,好墨好筆倒是有,就是紙不合用。

  要論寫字作畫,還是久藏的生宣最好,只因剛生產出來的宣紙過於淨白,故有火氣逼人之感。久藏的生宣色澤柔和,用墨用色更具韻味。

  歐家因家道中落之故,家中用紙人又多,庫房裡的宣紙要麼是新紙,要麼就是存放的年頭不算長,拿不出手。

  吳氏正在為難,就有人來報四少奶奶身邊的良兒送東西來了。

  良兒笑嘻嘻地行了禮:“大少奶奶金安。四少奶奶聽說大少奶奶在找久藏的生宣,便讓奴婢帶了些特種淨皮生宣來,請您看看合不合用?另外還有墨和筆,說是給二位小少爺用。”

  吳氏一瞧那紙,薄似蟬翼白似雪,抖似細綢不聞聲,心裡先就歡喜起來,再看了筆墨,更是覺得夏瑞熙大方。謝了之後,便要留良兒喝杯茶再走。

  良兒愁兮兮地道:“不瞞大少奶奶,四少奶奶心裡不舒坦,奴婢不敢耽擱。”

  吳氏奇道:“這是怎麼了?誰敢氣她?我去稟了夫人給她出氣。”

  良兒道:“還不是為了那林小姐。您說她好不奇怪,咱們四少奶奶平日裡對她如何,可是大家都看見的。她要走吧,不去和我們四少奶奶辭行,偏讓人在昨兒夜裡半道上截了四少去道別。

要不知道的,還不得說是四少奶奶苛刻她,她連門都不敢上?可太沒良心了。因此四少奶奶傷心得很,大少奶奶若是有空,還請您開導開導她才是。”

  吳氏默了一會,道:“我知道了,既是你們四少奶奶心裡不舒坦,你就早些回去伺候吧。你告訴她,今天事情太亂太雜,我改個日子去瞧她,讓她一定安心。”

  良兒得了準信,笑著謝過去了。

  吳氏坐下來想了一回,命人服侍著去上房見歐二夫人。

  傍晚,歐青謹回來吃晚飯,發現兩丫頭沒往常那麼熱情,夏瑞熙也一反常態,沒有起身迎接他,只是淡淡地說了聲:“你回來了?準備開飯吧。我餓了,就沒等你先吃過了。”

  歐青謹並沒在意,洗手上了桌,卻發現桌上不同於往日的豐盛,只有一小碗糙米飯,一雙筷子,一碗素白菜湯,一碟鹹菜,其他的什麼都沒有,不由奇怪萬分:“這是怎麼回事?”

  “回四少的話,這是四少奶奶特意吩咐給您做的,她說吃多了油膩的,得偶爾換換口味,吃點清淡的清清腸胃,這樣才利於消化。”

  酸角兒一邊小心賠笑,一邊暗自嘀咕:這家裡誰都知道四少每頓都離不得肉,也不知他是怎麼得罪四少奶奶了,竟然就給他吃這個?

  歐青謹一瞧,夏瑞熙正半躺在窗邊的搖椅上瞇縫著眼睛,純兒給她打著扇子,良兒坐在腳踏上給她捶腿,三人都沉著臉,沒人往他這裡瞅一眼。

  他再遲鈍也知道自己這是得罪夏瑞熙了,低頭悶了一下,默不作聲端起碗把糙米飯就著素白菜湯鹹菜吃了起來,吃完一碗,等著旁邊伺候的小丫頭添飯,卻遲遲沒有動靜。

  “怎麼不添飯?”

  酸角兒笑得可憐:“回四少的話,四少奶奶說,早吃精,午吃飽,晚吃少。您還用白菜湯嗎?”

  歐青謹被嗆住,還用白菜湯嗎?一小碗糙米飯一下了肚就沒影兒了。他苦笑了一下,拿起筷子把剩餘的白菜湯一掃而光。

  酸角兒見他放了筷子,領著小丫頭手腳輕快地收拾完畢,悄聲退了出去。

  歐青謹走到夏瑞熙身邊坐下,習慣性地伸手去端茶,喝到嘴裡才發現是白開水,只得無奈地看向夏瑞熙。

  夏瑞熙不吭氣,也不看他,良兒忍不住,拉拉純兒:“咱們去瞧瞧給四少奶奶燉的補湯去。”

  屋裡沒了外人,歐青謹立刻像牛皮糖一樣粘了上去:“熙熙,好老婆,你怎麼了?這樣收拾我。”

  夏瑞熙不理他。

  “你看,你要我吃素飯素湯,還不給我吃飽,不給我茶喝,我不都依你了嗎?你怎麼還不消氣?”歐青謹看上去委屈萬分。

  夏瑞熙橫了他一眼:“我讓你幹麼你就幹耙這是為什麼呢?為什麼要我消氣呢?我又為什麼要生氣呢?”

  “你不是不高興了嗎?自然要哄得你高興。”歐青謹拉著她的手往自己臉上貼。

  夏瑞熙冷哼一聲:“沒做虧心事,你怕什麼?”

  歐青謹眨了眨眼睛:“誰做虧心事了?你是說我呢?我做什麼虧心事了?”

  夏瑞熙氣得瞪著他:“我問你,今天早上你明明聽見林輕梅在哭鬧,為什麼不進去?你在躲誰?沒做虧心事你躲什麼?”

  歐青謹起身給她揉太陽穴:“不要瞪,不要瞪,眼睛太大不好看。我只是覺得裡面都是女人,我進去挺尷尬的。”

  夏瑞熙眼裡汪了淚,揮開他的手:“那你幹麼騙我,說什麼突然想起有急事要去外院一趟?還有昨天晚上她找你做什麼?這樣鬼鬼祟祟的幹嘛呢?你給我說清楚!”

  歐青謹眼睛閃了閃,調笑道:“喲,還要哭了?小醋壇子。你酸得這樣厲害,我哪敢鬼鬼祟祟的做什麼?”

  夏瑞熙咬著牙,臉憋得通紅,恨恨地瞪著他,什麼也不說,眼淚一顆一顆的往下掉。就算是知道二人沒什麼,想到他瞞著她不說,心裡就一陣一陣的難受。

  歐青謹這才有些慌了:“你不要亂想,真沒什麼事,她的丫頭來和我說她一直在哭,讓我去勸勸。

我想著夜深了,她又是女兒家,讓我去勸實在不妥,就和她丫頭說,你還等著我的,我也不會勸人,等我去尋了你一起去勸。

誰知我正要走,她就紅著眼睛出來罵丫頭不懂事,又向我辭行,要把林師父親親筆寫的那本札記送給我,我說東西太珍貴,堅決不要。勸了她兩句,我就走了。

我沒想瞞你,是怕你多想,要有什麼我能就站在路邊嗎?”

  他不是傻子,林輕梅雖然並沒有明說,但言語裡的意思都在暗示他,她不圖名份,是真心仰慕敬重他,想服侍夏瑞熙,依靠他一輩子。

  他其實被林輕梅臉上那種不顧一切的表情嚇著了,之所以急匆匆地跑了,是還想給大家留幾分面子。

  清早到了上房,聽見林輕梅在哭鬧,他不想進去,他不想管這事,覺得勸和不勸都不好,又因為昨晚的事,雖然他沒做什麼,卻沒來由的怕夏瑞熙知道會多想。

  只是這些他不敢告訴夏瑞熙。他算是正人君子一個,雖然不喜歡林輕梅的這種行為,但也不想一點餘地都不給林輕梅留。

  他以為最好的法子就是大家都當這回事沒發生過,該幹麼的繼續幹麼,大不了以後他離林輕梅遠遠的就是了。

  但他說出來的已經夠夏瑞熙惱的了:“我哪裡是多想啊?她一個未出閣的大姑娘,你是成了家的人,要辭行幹麼不來屋裡,要深更半夜半道上去截你?

難不成是她哪次來了我虧待了她,不讓她進屋?我什麼地方沒有為她考慮週全?

吃的用的,只要是好東西,都讓人給她送些去,為的什麼,就是想著林師父的情,想著她可憐,這些你都是知道的。

可她竟然這樣待我,實在是太過分了!我要去找她問個清楚,她到底安的什麼心?”當真跳起腳就要往外走。

  歐青謹一把抱住她:“姑奶奶,你安生點兒好不好?不管她的行為妥不妥,那是她個人的事,別人要說也是說她,和你有什麼關係?

我若是做了半點對不起你的,或是有半步越禮之處,天打五雷轟,我是什麼人你心裡應該有數。”

  夏瑞熙本來就不是真的要去,順勢也就站住:“你說的是真的?”

  歐青謹認真地說:“真的。我沒那麼糊塗,你要相信我。要不然我今早也不會聽見她在裡面就特意躲開了。”

  夏瑞熙也認真地看著歐青謹:“那我就相信你。只是你不要她東西就算了,她幹麼要哭呢?”

  歐青謹無奈地嘆氣:“我怎麼知道她幹麼要哭?我也不想管她幹麼要哭。反正我離她遠遠的,週圍也有人看著的,不是我惹的她。”

  見夏瑞熙還要問,發狠把她按下坐好:“你到底有完沒完?為了一個外人和我莫名其妙地置氣?值得嗎?”

  夏瑞熙聽他說林輕梅是外人,歪頭想想:“也是,她可不就是一個外人嗎?是不值得為了她的緣故,像三哥三嫂那樣的鬧,那就太蠢了。三哥也是,你都知道避嫌,他怎麼就不知道?”

  歐青謹含糊贊同:“可不是麼,親親好老婆。我好餓。”

  夏瑞熙眼一瞪:“以後不許你出現在她週圍十丈的範圍內。不許你和她說話。不管她喊什麼人去請你,你都要裝作沒聽見,沒看見,高傲地仰著頭走開。”

  歐青謹皺眉一想,這個要求難度有點大,但看見夏瑞熙虎視眈眈的眼睛,也不管做得到做不到,立刻應了下來。

  夏瑞熙滿意一笑:“你表現不錯,今晚吃魚吧。酸角兒,擺飯。”

  夜裡,夏瑞熙伏在歐青謹懷裡說:“以後再有什麼事,你第一時間就要告訴我。要是瞞著,雖然你是好心,但也會像今天一樣的出現誤會,你說是不是?”

  歐青謹深以為然。

  第二日一大早,夏瑞熙正在吃早飯,良兒就幸災樂禍地來報告:“四少奶奶,聽說那狐狸精病了。”

  夏瑞熙的筷子頓了頓,繼續埋頭吃飯。病了?一齣接著一齣,還沒完沒了了。這倒是一個好主意,剛剛才鬧得一塌糊塗,接著就病倒了,誰也不忍心說她了是不是?就這樣繼續賴著?

  “還在生氣呢?”吳氏的聲音在門口響起。
作者: foguin    時間: 2011-5-10 09:56 PM

第四卷:小日子 第四十四章 探病

  夏瑞熙請吳氏坐下來一起用飯:“大嫂等會兒和我一起去瞧瞧病人吧?不管怎麼說,她都是林師父的女兒,病了或是怎麼的,我都得多多關心才是。”

  純兒就悄悄拉了拉夏瑞熙的袖子,林輕梅既然病了,夏瑞熙還去瞧她,過了病氣可怎麼辦?夏瑞熙恍若未聞,她自有她的打算。

  吳氏一愣,隨即微笑著應了:“好啊,去瞧瞧也好。等用了飯,咱們就一起去。只是我來得匆忙,沒備禮,這份禮可得由你來出。”

  夏瑞熙笑道:“那沒問題。”

  吳氏有一搭沒一搭的和夏瑞熙閒聊:

  “你大哥去了很久了,按道理他早就該回來了,可一直沒見影子,信也不見一封,我很是擔心呢。昨日裡我和娘說起這個事來,娘就說,讓三弟去接一下。”

  歐青英去接大少,那就等於把他和林輕梅隔開了。

  良兒暗自翻了個白眼,這不是便宜白氏了麼?難不成她們送東西給吳氏,是讓她去幫白氏的哎?怎麼不把那狐狸精想法子弄得灰頭土臉的,在這裡待不下去?

  夏瑞熙抱歉地道:“這樣好啊。如果不是因為我家裡的事情,害得大伯半道又折了回去,大伯早就回來了。要不然,也讓青謹跟著去接吧?”

  吳氏笑著拍拍她的手:“都是一家人,說這些就生分了。不是為了你家裡的事,是為了咱們大家的事。又不是打老虎,青謹就不必去了,讓他在家陪著你。

說起來,林小姐這病,來得實在是兇猛,娘擔心她身邊的人照顧不週,就把身邊的王婆子和綠蘿派去照顧她。等會兒到了她院子裡,你就在外面瞅瞅,不必進去,等我出來一起走。”

  吳氏是特地來向夏瑞熙匯報結果的,告訴夏瑞熙,她沒白辜負夏瑞熙送紙墨筆的一片好意,現在林輕梅被歐二夫人派心腹去,明說是照顧,實際是看守起來了。

  夏瑞熙心領神會,微笑道:“好的,我都聽大嫂的安排,等會兒就在外屋坐坐就走。”

  歐二夫人把歐青英調走,在夏瑞熙的意料之中,現在是熱孝期間,根本容不得出任何差錯,只是她沒想到會這樣快。

  夏瑞熙之所以請吳氏去幫這個忙,並不是盲目的。

  而是因為,白氏和歐三少為了林輕梅已經鬧成那個樣子了,歐二夫人也沒說要把林輕梅怎樣,而是想把這事掩蓋壓制下來,她拿不準歐二夫人的真實態度和真實想法,

畢竟平時歐二夫人對林輕梅實在是很不錯。

  作為局內人,她不好捕風捉影地再去和歐二夫人講林輕梅在半道上攔截歐青謹的事。但如果這事由平時從來不和其他妯娌多來少去的吳氏出面來暗示一下,那效果就不一樣。

  一來吳氏和被大家公認沒出息的薛氏不同,她是長媳。

  在這個家中,雖然因為把大少壓得死死的事讓公婆不是很滿意,但她好歹進門將近二十年,從無大錯,又是有出息的長孫的母親,說話做事是有一定份量和分寸的,只要她想管,

歐二夫人或多或少都會聽進一些去。

  而且歐二夫人要的是保住家裡的名聲不受損害,要的是家宅安寧。

  吳氏只要稍微一暗示,林輕梅不但引得三房不和,還害得四房也不和,必然觸動歐二夫人的底線,她怎麼都會想法子解決這件事。

  一來夏瑞熙也知道,這件事吳氏必然會去做,而且肯定會做好,因為吳氏不喜歡欠人的情,也難得有這種機會討好歐二夫人。

  既能討好婆婆,又能樹立自己孝敬婆母,關心弟媳的形象,自身還一點損失都沒有,白白撿得一個人去幫她接丈夫,傻子才不做。

  妯娌二人帶了些糕點和補藥一起去了林輕梅的小院,遠遠就看見王婆子端個凳子雄赳赳地坐在院子裡,對著林輕梅院子裡的丫頭和媳婦子立威:

  “我警告你們,不要覺得林小姐脾氣軟好欺負,你們就蹬鼻子上臉的。各人做事要符合各人的身份,別學著那起子沒眼色的,給你一個笑,你就學猴兒跳,自個兒姓什麼都不知道了。

夫人可是問了,林小姐昨日裡還好好的,怎麼突然就病得這樣厲害了?連床都起不來,肯定是你們沒伺候好!所以才讓我和綠蘿來伺候林小姐。林小姐是誰?是咱們府上的貴客,可怠慢不得。

我醜話說在前頭,林先生當年可是把小姐託付給我們老爺夫人的,也就是說,從今兒起,不管是誰,是咱們府上的丫頭也好,還是跟著小姐來的人,誰要是敢怠慢小姐,都可以杖斃!”

  吳氏捏捏夏瑞熙的手:“看見了沒有?王婆子多年不動手,憋壞了,如今有了這立功的機會,這老貨立刻就迫不及待了。有她看著,以後再不會有人因為夜裡風寒露重而受寒了。”

  夏瑞熙感激地看著吳氏:“大嫂,長嫂如母,這話果然是不錯的。”

  吳氏淡淡一笑:“我這個人,相處長了你就知道了。不會說什麼好聽話,卻是人家敬我一尺,我就要敬人家一丈的。”

  換句話說,就是人家要敢惹她,她就要加倍的還回去。這次的事情,如果不是因為夏瑞熙,她才懶得理白氏。

  那邊王婆子已經看見二人,笑著迎上去行禮:“二位少奶奶,可是來瞧林小姐的?老奴讓您們笑話了,好多年沒管事了,真是生疏了。”

  轉而又罵林輕梅的貼身丫頭紅梅:“還不去泡茶?看看,你們小姐就是你們伺候不週才病成這個樣子的。”

  紅梅眼裡含了淚,哆嗦著去泡茶。心裡卻想著先前她去拿藥,遇上和她交好的,歐二夫人房裡的紅綢時,紅綢悄悄和她說的話:“幫小姐去截少爺們,你的命嫌長了不是?

如果不是夫人這幾年老了心軟了,你這樣的丫頭早就給打成了肉泥。你真的以為你的賣身契是在你家小姐手裡,別人拿你奈何不得?別做夢了。”

  紅梅想著,手裡一哆嗦,茶杯與茶壺就碰出了清脆的一聲響。她驚慌地抬起頭看向王婆子,只見王婆子鐵青著臉瞪著她,就有些想哭:“小姐……”

  綠蘿聞聲從裡屋出來,向夏瑞熙二人行禮問好,自去泡茶:“紅梅,小姐昨天換下的衣服還在盆裡,天氣潮,你去把它洗了吧,這裡有我伺候就行了。”

  紅梅頓了頓,輕聲應了,放下茶壺,低著頭向吳氏和夏瑞熙行禮告退,自去洗衣服。

  綠蘿泡好茶,打起簾子:“小姐,大少奶奶和四少奶奶來看您了。”

  林輕梅氣若遊絲地躺在床上,墨緞一般的頭髮披散著,越發映得一張蒼白的小臉才有巴掌大,楚楚可憐。

  她聞聲掙扎著要起身:“輕梅不過偶感風寒,怎敢勞動二位嫂嫂?四嫂還是不要進來了,怕過病氣。”

  夏瑞熙輕笑:“輕梅永遠都是這樣細心週到。那我就不進來了,家裡都很關心你,你要好好養病才是。”

  吳氏走上前去:“我本來不讓你四嫂來的,但她心疼你孤身在外,一定要親自來瞧瞧你才放心。”

  林輕梅垂下眼皮掩蓋去眼裡的情緒:“輕梅給大家添麻煩了。”轉頭卻是對著王婆子說的:“王媽媽,紅梅這丫頭粗笨,卻是打小跟著我的,凡事請你多見諒些。”

  王婆子心裡就開始不舒坦,她還沒怎麼呢,就護上了,聽上去就像是她把紅梅那丫頭怎麼了似的。是誰說林小姐吃得虧的?這分明就是一點虧也吃不得嘛。

  當下皮笑肉不笑地道:“回小姐的話,老奴雖然打小跟著夫人,卻也是粗笨人一個,有什麼做得不妥的,請您指點。老奴一定改了的。”

  夏瑞熙聽不起她二人鬥心眼:“輕梅,你好好的養病,就不要管她們了。我和大嫂今天來,一是想看看你,二是想和你說幾句貼心話。”要虛偽大家一起虛偽,順便損損人。

  她也不管林輕梅愛不愛聽:

  “你既然喊我一聲四嫂,有些話我不得不說。雖然三嫂說話直接,但到底也是實話,也是為你著想。以後那要回家,要帶髮修行,為林師父守靈的話,還是少在夫人面前掉。

她可是真疼你,老人家年齡大了,禁不得氣。你要是有什麼想法,可以好好說,能和大嫂說,也可以和我說,再不要去園子裡坐著吹冷風了,這吹病了,還不是自家受罪。”

  林輕梅的臉色就有些難看,扶了扶額頭,一副神虛的樣子,夏瑞熙裝作沒看見:

  “你四哥本想和我一起來看你的,但他一個大男人,不好進姑娘家的閨房。他讓我和你說,你安安心心養病,有什麼事就來找我,只要能幫的,我一定幫你,你可不要客氣。”

  林輕梅悶悶地應了一聲,夏瑞熙又認真地道:“他還說,前晚他瞧著林師父的那本手札似乎有點蟲吃過的痕跡,讓我給你送包樟腦丸來。”純兒當真遞上一包樟腦丸。

  林輕梅聞言,一直沉靜的臉終於維持不下去,有些緊張地看向夏瑞熙,不知道她到底知道了多少,歐青謹又告訴了她多少。

  夏瑞熙尤然未覺:“說起來,林師父的字和文采真好,我觀其字品其行,心裡很是敬仰他老人家,也只有他那樣的人才能養出你這樣節烈的女兒來。”

  如果不想丟你老爹的臉,趁早收斂吧。

  林輕梅垂著頭含糊應了一聲,夏瑞熙點到為止,起身道:“大嫂,我看輕梅疲倦了,咱們還是不要打擾她休息了。”



第四卷:小日子 第四十五章 肥差

  歐青英第三日就帶著幾個強壯機靈的家奴離開西京去尋久不歸家的大少。他被歐二老爺狠狠罵了一頓,就他不避嫌,要壞姑娘家的聲譽,歐青英雖然心中記掛,到底沒再去瞧林輕梅。

  王婆子功力果然深厚,把個林輕梅拘得規規矩矩的,根本不得亂走一步。

  林輕梅也沉得住氣,居然真的去請了一座佛龕,日日地誦誦經書,燒燒香,拜拜佛,還吃起三六九的素來,妝容素淡,一副清心寡欲的模樣。

  雖然夏瑞熙很明白她是在裝,但她此舉起了很明顯的作用,時間一長,歐家下人說她怪話的竟然就漸漸少了。

  歐二夫人自那之後,對林輕梅還是一樣的照顧週到,只是表情淡了許多,也不再提讓她嫁人的話。左右歐二夫人是不急的,年齡越大,急的越是林輕梅本人。

  夏瑞熙則做得表現週到,隔三岔五,總要讓人送點吃食去,林輕梅如鯁在喉,卻不得不道謝收下,聽著人人都說夏瑞熙的好話,吃到嘴裡,好比吃毒藥一樣的難受。

  白氏嘴裡不說,心裡卻是有些感激吳氏的。

  又因為和薛氏有點同病相憐的意味在裡面,平日裡一般也就不再說妯娌們的怪話壞話,大家相處還算融洽。

  只是她對夏瑞熙,到底是有了成見的。

  因為歐青英離家,家裡的莊子和鋪子暫時被交給了歐青謹管理,她害怕一朝失權,又聽大家都說夏瑞熙的好,心裡老大不舒坦,雖不敢犯眾怒說出來,親疏遠近卻是一眼就能看得出來的。

  良兒和純兒很是鬱悶,明明她是間接地得了夏瑞熙的好,怎麼偏就盯著夏瑞熙不放?夏瑞熙我行我素,該對白氏的尊敬和禮數可一點也不少,她根本就不打算和白氏走近。

  白氏這樣的人,雖然精明,但其實眼光狹窄,脾氣也不是很好,當時如果有氣,出了也就好了,但若是讓她窩著,只怕突然爆發那一天就要嚇死人。

  白氏和吳氏薛氏,現在看著還好,但時間一長,總是還要扯的,相處得越深,矛盾累積得越多,越吵得兇。

  歐青謹體現出了很強的經商管理能力管起鋪子和莊子來頭頭是道,又吃得苦,聽得掌櫃和管事們的建議,賞罰分明,和大家的關係相處得也很融洽。

  他接手的第一個月,歐家鋪子裡的利潤增加了將近一成,同時他和夏瑞熙的三個鋪子和莊子裡的事一樣也沒落下,二人的小金庫越來越滿。

  下人們私下裡都說四少比三少做得好,夏瑞熙更是阿諛奉承,鼓勵和贊美不絕於耳,誓必要讓他找到自信點和成功點。

  歐青謹的成功感和虛榮感得到空前滿足,對生意上的事情越來越順手,除了還知道要疼老婆以外,滿腦門子心思想著的都是莊子和鋪子裡的事,除了偶爾練字靜靜心,連書也不看了。

  白氏又是眼紅又是心焦,只怕歐青謹做事做得好,等歐青英回來,這個肥差再也拿不回來,由此也更恨林輕梅,如果不是這個狐狸精害的,四房哪裡會得到這個機會?

  她絞盡腦汁地想,到底要怎樣才能保住自家的地位,抓回實權。

  這日白氏偶爾聽歐信舍兩兄弟坐著閒談,說四叔如今太忙,有學問上的事情要去請教他,去了好幾次都未曾碰上,盡管鋪子和莊子去了。

  偶爾遇上一次,都在坐著算帳,或是尋了管事的說話,好好的讀書人,如今全身都沾滿銅臭了。

  白氏聞言,頓時心生一計。便喚來身邊的蘭葉去打聽一下,如今四少每日讀多長時間的書,讀些什麼書?還練不練字,寫不寫文章?

  卻說歐青謹這日在鋪子裡坐到一半,瞧著天氣不是那麼熱,自己也好長時間沒有陪夏瑞熙了,便讓團兒去回歐二夫人,讓花老虎送夏瑞熙來和他匯合,一起去夏家探望夏老爺夫婦,

順便吃晚飯。

  花老虎駕車,夏瑞熙帶了純良二人出了歐府去歐家鋪子裡尋歐青謹。途經夏家在西京城最大的藥鋪時,有人和坐在車轅上的團兒打招呼:“團兒,車裡坐的可是你家四少奶奶?”

  良兒從簾子縫裡瞧去,竟然是夏瑞蓓身邊的丫頭芳兒,帶著兩個青衣丫頭站在一輛朱漆四輪大車前,眼巴巴地看著自家的車,便回復夏瑞熙:“四少奶奶,是芳兒。”

  夏瑞熙坐起來整整衣衫:“看看她要做什麼?”

  純兒便命停了車。芳兒一喜,忙碎步過來行禮問候。

  芳兒今非昔比,身上穿的都是好料子,頭上戴著金釵,宮製堆紗花,耳朵上墜著珍珠耳環,身邊還跟著兩個容顏俏麗的青衣小丫頭,若是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哪家的小姐出來逛街。

  夏瑞熙瞧著芳兒的打扮,便知道夏瑞蓓過得不錯,微笑著讓芳兒起身。

  “你們不在你們夫人身邊伺候,怎麼跑到這裡來了?”

  芳兒笑著回答,夏瑞蓓就在這鋪子裡,她是出來到車裡拿東西的,誰知道竟然遇上了夏瑞熙主僕。

  夏瑞熙便知道夏瑞蓓是親自在鋪子裡督促著生意,也不知道她管鋪子管得如何,便問芳兒:“你們夫人還好嗎?”

  芳兒略略有些擔憂:“謝四少奶奶的關心,我們夫人很好,就是太忙太累,鋪子裡的事,實在太多,又要伺候爺,有時候,一夜裡也睡不了兩三個時辰,人瘦了許多。

四少奶奶要進去坐坐嗎?奴婢已經讓人進去通傳了。夫人一定很想見到您。”

  良兒就不高興地皺了皺鼻子,才去了幾日?就通傳了?夫人了?純兒發現,低聲罵了她一句:“小家子氣!做臉給誰看呢?丟四少奶奶的臉!”良兒這才怏怏低下頭。

  夏瑞熙沉吟了一下,到底不想進暗地裡已經改了姓趙的鋪子,便搖頭:

  “不必了,我還有事急著要去辦。替我向你家夫人問好,就說,讓她顧惜自個兒的身體要緊,有些事情,非一日之功,不要太急。”

  夏瑞蓓誇下海口,說自己是夏老爺手把手教出來的管鋪子一把能手,但實際上她以前協助夏夫人學管帳學管家,最多就是知道點帳目上的事情,哪裡真刀實槍的管過什麼鋪子?

  她突然之間把這麼多的鋪子握在手心裡,又不放心其他人,身邊更沒有得力的人指點幫忙。饒是她再聰明好強,卻也吃力不堪,累不死,她才怪。

  芳兒見夏瑞熙不肯進去,這就急著要走,失望地笑了笑:“奴婢一定把話帶到,那四少奶奶,您慢走。”

  夏瑞熙點點頭,正要喊花老虎趕車,一抹緋色的影子已經從鋪子的側門飛快地奔了出來,後面還跟著幾個彩衣丫頭。

  夏瑞蓓三步並作兩步,趕到夏瑞熙車前,眼巴巴地看著她:“二姐……”

  一兩個月不見,夏瑞蓓的小下巴變得更尖了,眼裡已經有了風霜,雖然穿著緋色的衣裙,妝容精緻雍容,始終無法掩蓋她的疲憊和倦意。

  身上這重的擔子,雖然很大部分是她自己找的,但到底只是十五六歲的少女,夏瑞熙心軟了:“我是不進去的,上來說話。”

  夏瑞蓓眼睛一亮,臉上都多了幾分生動。丫頭們扶著她上了車,純兒良兒又給她行禮問好。夏瑞蓓很大方的一人打賞一個精緻的荷包,事後夏瑞熙聽說裡面是二兩的銀票子。

  夏瑞蓓看出夏瑞熙有事,也不廢話,直奔主題:

  “他目前對我還算可以,人前人後還是給面子。可是我現在做得很吃力。原有的那些有點能力的大掌櫃,有些走了,有些人還在,心卻不在。

我身邊缺一個得力的大管事和一個信得過的帳房先生,如果有了,我就會輕鬆許多。爹爹那裡有合適的人,但他一直不肯見我,除了回門那日,他就再不許我上門。

這些日子,我日日都好比在油鍋裡滾幾遍,心都焦透了。生意剛接手還看不出來,可是遠處的鋪子已經有了些苗頭,但因為現在外面很亂,所以用那個暫時做的借口。

但總得想法子解決才行,如果有個得力的,信得過的人幫著,給點時間,我就能學會。要是不行,再這樣下去,我顧得了這頭顧不了那頭,恐怕是……”

  夏瑞蓓難得的傷心哭了起來,可見是壓力實在太大,壓得她堅持不住了。

  夏瑞熙嘆了口氣,取了自己的巾帕給她試淚:“別哭了,這才幾日你就熬不住了?以後歲月漫長,你可怎麼辦?都瘦成什麼樣了?再好看的衣服,也得身材好容色好才能襯出來。

回去就好好補補,好好睡一覺,天大的事兒,也要吃飽喝足睡夠了才能有精力解決。”

  夏瑞蓓很快就擦了眼淚打起精神:“我身邊沒個可以說話的人,難得見著你,失態了。你是要回家瞧爹娘吧?”

  夏瑞熙明白她的意思:“你先回去忙,這事急不得,過幾日我讓人給你回信。”

  夏瑞蓓感激地去了,夏瑞熙去接了歐青謹,把這事和歐青謹說了:“你覺得爹出手的可能性有多少?至今我也不敢在他面前提起蓓蓓來。”

  再生氣,也不能看著夏瑞蓓落入兩難的境地,萬劫不復吧。

  歐青謹長嘆一口氣:“我來想法子吧。就算他不肯幫忙,但總會告訴我們誰堪信任,至於三妹能不能求得人家幫忙,那就要看她自己的福氣和誠心了。”
作者: foguin    時間: 2011-5-10 09:57 PM

本帖最後由 foguin 於 2011-5-11 01:10 AM 編輯

第四卷:小日子 第四十六章 風動

  自夏瑞蓓出嫁以來,夏家的事情少了許多。

  夏老爺不再管鋪子,也不打算另起爐灶,夏夫人也只管管家裡的小帳。

  沒孩子可操心,夏老夫人開始迷糊,呈現出老年癡呆的症狀,沒什麼精力鬧騰,只要丫頭們伺候好一日三餐就行;

王氏呢,一來害怕夏瑞蓓和越明韜,二來沒了老夫人撐腰,加之知道夏老爺也沒從前有錢,來鬧騰的次數也明顯少了。

  既然再沒那麼多要操心的事,夏老爺夫婦便日日地喝茶看書聊天打發日子,說是要把從前分離的日子重新補齊,想夏瑞昸得緊了,就把木斐託人帶回來的信左看一遍右看一遍,

從中獲得些許安慰。
   
  夏瑞熙和歐青謹到了,老兩口自是十分歡喜。麗娘忙著安排晚飯,夏老爺拖歐青謹去喝茶下棋,夏夫人則拉夏瑞熙去瞧她給未來外孫做的小衣服和小被子。
   
  歐青謹瞧著夏老爺雖然臉上帶笑,清閒了許多,精神卻是越來越不好,人不見胖,反而越來越消瘦了。說來說去,他還是沒有想通,夏瑞蓓的事情,給他的打擊太大。
   
  歐青謹也就不再提夏瑞蓓的事,轉而委婉地說起業內幾個有名的掌櫃和帳房先生的為人來。
   
  夏老爺眼皮跳了跳,不動聲色地把話題轉開,歐青謹便知道不好再問,也就是不得這個話題。
   
  離開夏家,歐青謹就和夏瑞熙說:

  “岳父連薦人都不肯。我這裡倒是有個合適的人,你去和三妹說,這幾個人名聲不錯,但實際上我也不是很了解,她自家去瞧著辦。她的事情咱們管不了,只能做到這個地步。”
   
  正說著,馬車就停下來,團兒道:“是姨夫人府上的人。”
   
  歐青謹探頭,只見芳兒帶著一個眉清目秀的小廝立在街邊對著馬車行禮。也不知在這裡等二人多久了,由此可見夏瑞蓓的心有多急。
  
  夏瑞熙和歐青謹剛回到歐家,就有歐二老爺身邊的歐墨在門口等著了,說是老爺在書房等四少。
   
  歐青謹回到錦繡園,臉色很不好,悶悶地抽了一本書坐在燈下看起來。
   
  夏瑞熙一問,原來是被歐二老爺罵了,說他荒廢了學業。其實當時歐二老爺還連帶著對夏瑞熙也頗有微詞,意思是夏瑞熙鼓動得歐青謹一門心思只想賺錢的。

  歐家書香傳家,還是要以讀書做學問為主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又說當初歐青英,不管多麼忙,每天夜裡都在關在書房裡夜讀的,要歐青謹向歐青英學習,

不要以為自己有點名氣就滿足了。
   
  歐青謹此時想法已經徹底改變,打心底認為自己沒什麼不對的,飯都吃不飽,還讀什麼書,如果沒飯吃了,他肯定是要拿書去換米吃的,才不管他什麼有辱斯文還是沒有辱斯文呢。

  只不過他不敢說出來,歐二老爺都是六十幾歲的人了,沒必要惹得老人家生氣。
   
  但他還是忍不住替夏瑞熙辯白了幾句,說夏瑞熙是最支持他讀書的,為了不耽擱他讀書練字,身子這樣沉重,還堅持著幫他分擔管帳,夜裡還幫他磨墨。

  又例舉夏瑞熙為了支持歐信漾出門求學,給歐信漾做四季衣裳的事情,還有把陪嫁的好紙、墨、筆拿出來給歐信舍兄弟倆用,再沒有比她更支持家中子弟讀書的了。
   
  歐二老爺聽了,心裡也就高興起來,但被兒子這樣說,又覺得臉上掛不住,便沉著臉大聲呵斥了歐青謹幾句。要歐青謹每天用不得低於兩個時辰的時間來讀書練字,接著就把他趕出書房。
   
  歐青謹撅著嘴向夏瑞熙抱怨:“爹罵我也就算了,可是他怎麼能不分青紅皂白扯上你呢?”說完他又有些後悔,不該把這話告訴夏瑞熙。
   
  雖然夏瑞熙一聽就知道肯定是白氏去搗的鬼,但是她一點都不生氣反而覺得白氏可笑。

  歐二老爺或是歐二夫人,都並沒有說過要把鋪子和莊子交給歐青謹管的話,歐青謹本來也只是暫時代勞而已。
   
  歐家不比那些人丁興旺,家大業大,兄弟親人間要靠互相殘殺上位的大商家,歐家的重點還是放在子弟讀書上面。

  不過幾個小鋪子,小莊子,歐青英管了那麼多年,從未出過錯。哪裡有突然就把他換了的道理?白氏想管就讓她去管好了,自家的稀飯都沒吹冷,就想著去爭權奪利?真是可笑至極。
   
  夏瑞熙便微笑著勸歐青謹:“你還不知道爹嗎?他左右都是為了咱們好,他年紀大了,別惹他生氣。

讀書呢,如果有時間還是不要落下,要是將來機會合適,一手拿官印,一手摟銀子,樣樣拿得起放得下,不是也好麼?

退一萬步講,做不得官,就算是人家提起你,也是說那個儒雅天下無雙的大老板,而不是那個充滿銅臭氣的書生。”
   
  一席話把歐青謹哄得高興起來,“腦子裡算賬,一手拿官印,一手摟銀子,天底下的好事都佔盡了?還不如一手摟老婆,一手摟孩子來得更輕鬆更舒服呢。

我就做那個儒雅天下無雙的大老板,銀子也不要圖多,夠用就行,咱們一家人到處去玩玩。

你不是想去海對面嗎?到時候咱們一起去呀,也寫本手札,就用你的名字,叫《瑞熙東遊記》,你口授,我來給你寫字,如何?”
   
  夏瑞熙心裡受用至極,假意嗔道:“這麼沒出息正好和我配一對。什麼《瑞熙東遊記》,難聽死了,還敢嫌我的字寫得不好。”

  歐青謹就笑著把她抱上床:“咱們摸摸小東西在幹嘛呀?”他其實猜到歐二老爺突然這樣罵他肯定是有原因的,不過他不在乎,白氏真那麼想要管家裡的鋪子,就由得他們去折騰好了。

  他才不想幹這費力不討好的事,左右他是最小的,天就算塌下來也輪不到他頂著。
   
  日子不鹹不淡地過去,夏瑞蓓再沒來叫苦或是求助。只聽說她七月的時候,曾讓人送了一匣子銀票去夏家。夏老爺讓人把匣子扔了出去。
   
  八月初,夏瑞熙的肚子已經很大,身子也很笨重的時候,離家將近兩個月的歐青英穿著普通的布衣,帶著一張馬車,風塵僕僕地出現在歐家大門口。
   
  馬車扯直進了內院,下人們從馬車上小心翼翼地抬下病得皮包骨頭,憔悴得不成人形的歐大少來。
   
  歐大少去時高頭大馬,衣衫光鮮,僕從幾十人,回來憔悴不堪,身邊只剩下一個老僕並幾兩碎銀。

  原來他在途中遇到一伙圍事的飢民,身邊的人死的死,逃的逃,馬匹財物盡都被奪了個乾乾淨淨。
   
  好在老僕經驗豐富,事先在草叢裡藏了一包銀兩。九死一生好不容易逃出生天,大少卻因為受了寒的驚嚇,一病不起,無奈之下,老僕只好陪著他尋了個便宜的客棧住了下來養病。

  老僕日日都去打聽有沒有去西京的旅客,幫帶信回家派人去接。
   
  也不知是大少時運不濟還是世道太亂,尋了好些人,都沒把這個信帶到。如果不是歐青英去尋大少,他還不知要在那個破舊的小客棧裡拖到哪一天呢。
   
  歐二夫人和吳氏心疼得直掉淚,飛快地命傳大夫,拉著歐青英問到底是怎麼回事。

  白氏見著了歐青英,心裡歡喜,卻有點不敢靠過去,只是推兒子和女兒去親近,自己則忙得腳都不沾地,一會兒安排接風宴,一會兒安排歐青英換洗,

一會兒讓人去庫房支上好的補品熬給歐大少吃。
  
  歐青英也並不是太反感白氏的殷勤,甚至於還給了她一枝金鑲珍珠點翠簪,說是自己難得出門,給她帶的禮物。
   
  白氏嘴裡不說什麼,眼睛卻亮得如同天上的星星,夏瑞熙瞧著,只覺得她可憐。白氏不管怎麼鬧,怎麼爭,也不過是為了得到丈夫的一個回眸,一個微笑罷了。

  可她和歐青英不是站在一個水平線上的,人又不夠聰明,又有一顆爭強好勝,不甘人後的心,永遠都只能仰望歐青英的背影。
   
  相比較大少的身體情況和遭遇,他帶回來的消息更讓人心驚膽顫。皇帝的病好了,可是精神很不濟,一天總有一大半的時間在昏睡之中,又遲遲不表態立儲。
   
  京裡的情況實在太亂,以叡王和皇長子為首的兩派人馬,互相傾軋得厲害,鬥得不亦樂乎。而那位皇十四子,剛剛過繼給貴妃娘娘,也險些被身邊一個跟了她十幾年的宮女用簪子刺死。
  
  外面的情況更亂,這場旱災持續時間之長,涉及範圍之廣,百年不遇。

  飢民易子而食,四處暴亂,各州府衙生怕錯了隊,既要應付兩派之爭,又要忙於鎮壓暴民,弄得精疲力竭,苦不堪言。
   
  歐家的男人們敏感地聞到了一股危險的氣息。

  那天夜裡,歐家其他幾房的掌舵人和接班人,歐青英和歐青謹,還包括躺在病床上歐大少和幾乎當個透明人的歐二少,都被歐二老爺請進了歐家老爺宅那很久不曾打開的大廳。
   
  放下茶點後,下人們都被遣出,每個人都被嚴厲的告知,不許任何閒雜人等靠近大廳,若有所違,亂棍打死。歐家很少有下達如此嚴命的時候,女人們都驚慌失措,胡亂猜測起來。
  
  大廳裡燈火通明,除了呼吸聲和發言人低沉慎重的聲音,其他一點雜音都聽不到,有的只是沉重的氣氛和對家族未來命運的擔憂和害怕。每個人都從對方眼裡看到彼此的驚恐和憂慮。



第四卷:小日子 第四十七章 雲湧

  那一夜,歐青謹直到下半夜才回去。
   
  純兒上夜,聽見門響,忙披衣開門。只見團兒手裡提盞氣死風燈,瞇縫著眼睛,一臉睏意,想打呵欠又不敢打;歐青謹的臉色也很疲倦,輕問:“四少奶奶睡得可好?”
   
  純兒道:“四少奶奶等了您大半宿,後來實在撐不住,奴婢勸著躺下了,睡得很好。”
   
  歐青謹嘆了口氣:“我不進去吵她了,給我收拾一下書房。”
   
  純兒收拾好床鋪,請歐青謹安歇,喊了兩聲,他才回過神來:“純兒,你娘和弟妹的信收到了?”
   
  純兒不明白他為何這個時候還有閒心關心她,卻是乖巧地答道:“回四少爺的話,收到了。他們一切都好,多謝四少和少奶奶關心,否則他們就餓死了。”
   
  前些日子,她知道家鄉也受了災,知道歐家的鋪子裡有人要去家鄉,便央求夏瑞熙幫她看看家裡的情況帶點錢物回去。

  夏瑞熙和歐青謹很看重這件事,不但讓辦事的人去了她家,還給了一石白米和一些銀兩,救了她娘和弟妹的命,她娘讓來人帶了一封信來給她,讓她好她孝敬夏瑞熙和四少。

  打心底說,純兒是很感激二人的。
   
  歐青謹點點頭:“你不是磕過頭謝過恩了嗎?如果有什麼難處,記得和四少奶奶說,能幫的,我們都會盡量幫。”
   
  純兒應了一聲,道:“奴婢讓團兒進來服侍您好盥洗吧?”再不睡,天就要亮了。
   
  歐青謹道:“不忙。這幾日,家裡可能會有點亂,有小少爺和小小姐們去會親戚,到時候可能會有一些閒言雜語。

我想,少奶奶已經八個月的身孕了,受不得驚嚇,除非不讓她知道的,就最好不要讓她知道。”
   
  純兒心口一跳,抬眼對上歐青謹,只見歐青謹一雙眼睛黑得深不見底,有威壓,也有憂鬱。她輕吁了一口氣,慎重地點頭:“奴婢知道了,請四少放心。”
   
  歐青謹看著她:“少奶奶的身邊,你是最持重的。接下來一段時間我都會很忙,她那裡,你要帶著其他人精心照顧。

要臨產了,該準備好的東西都要提前準備好,放在一處,方便伸手就能拿著。盡量不要讓她到處亂走。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純兒慎之又慎的應了,心裡開始盤算哪些東西還沒準備好。
  
  夏瑞熙一覺醒來,已是日上三竿,純兒和良兒在一旁守著,見她睜了眼,忙伺候她起身穿衣盥洗。
   
  夏瑞熙沒見著歐青謹,有些失望:“四少什麼時候回來,又是什麼時候走的?”
   
  良兒正要回答歐青謹只睡了一個時辰,天剛亮就走了。純兒搶著答道:

  “昨夜您剛睡著,四少就回來了,怕吵著您就去書房歇的。今早多睡了一會,原本是要陪您吃早飯的,可是因為三少爺回來了,鋪子裡的有些事情要交割一下,被老爺叫走了。”
   
  夏瑞熙聽了,心裡便暗暗鬆了一口氣。原本擔心會出大事,既然還有時間陪她,有時間清算鋪子裡的事,那就說明沒什麼特別需要擔心的。
   
  吃完飯,良兒奉命送些上好的野生蜂蜜去給歐二夫人,出了錦繡園,她敏感地感覺到氣氛變了。
   
  到處都是來去匆匆的下人,有很多人手裡都拿著東西,良兒故意和人家打招呼閒談,人家也忙不過來理睬她。

  到了上房附近的倉庫,她發現吳氏帶著人在清點物品,大到櫃子,小到一隻筆,都要登記造冊。
   
  走到上房門口,就聽見歐二夫人房裡算盤打得噼啪響。良兒不敢靠近歐二夫人的房間,只敢到偏房去尋紫緞。

  進去後,更是發現無數的箱籠被打開,丫頭婆子正在薛氏的監督下,把新舊、貴重、普通的首飾,布料,擺設,用具一一分開,登記造冊。
   
  良兒好不容易才從忙碌的人群中找到紫緞,把蜂蜜送上,又單獨給了紫緞一瓶頭油,陪笑道:“姐姐,今兒是怎麼了?到處都忙得緊,有沒有要我們幫著做的?”
   
  紫緞把頭油收下,道:

  “你也瞧見了,這麼多的東西,有些甚至是放了幾十年的,都要清點出來。我忙得緊,沒時間和你細說。不過,夫人倒是說,讓四少奶奶今晚務必過來一起吃晚飯。”
   
  良兒陪笑:“可是有什麼事?姐姐提點我一下,我也好讓四少奶奶早些過來伺候。”
   
  紫緞到處看了看,悄聲道:“我也不知道,不過聽大家謠傳,可能是要分家了。”
  
  良兒大驚:“分家?”歐二老爺夫婦不是還好好的麼?怎麼突然要分家了?事前怎麼一點風聲都沒聽見?
   
  紫緞道:“聽說是昨日夜裡族老們說,小少爺們整日關在家中,不長見識,讀千卷書,行萬裡路,讓他們去走親戚,長長見識。

出門不是要用錢麼,少奶奶們又捨不得小少爺們,個個都在哭窮,老爺和夫人生氣了,就說把值錢的東西都分了,誰也沒得話講。你別去胡說啊,謠傳,謠傳,當不得真的。”
   
  良兒雲裡霧裡地朝錦繡園走,突如其來的,要讓小少爺們出去走親戚,長見識?還鬧得生氣了要分家?

  大少奶奶負責清點庫房,二少奶奶負責清點夫人房裡的金銀細軟,貴重物品。三少奶奶呢?不用說,肯定是陪著夫人清算家中的財物。

  那她們四少奶奶呢?什麼都不知道,就是通知去吃飯,這是什麼意思?真要有什麼好東西和好處,都先給其他幾位少奶奶佔完了,輪到錦繡園還有什麼?
  
  良兒越想越氣,臉越拉越長,悶著頭地走,迎面撞上一個小丫頭,那小丫頭人小體弱,被良兒一下撞得坐到地上,手裡的一隻盒子也跌落在一旁,掉出一件東西來,

竟然是一串上好的蜜月蠟佛頭手串。
   
  那丫頭輕叫一聲,忙不迭地去拾起那手串,不及檢查擦灰就藏進了盒子裡。
   
  良兒一看那丫頭眼生得很,似乎從沒見過,又見手串貴重那小丫頭一副鬼鬼祟祟的模樣,疑心大作,指著小丫頭罵道:

  “你是哪個房裡的?這東西是從哪裡來的?要送到哪裡去?快說實話,否則我立刻送你去見管家娘子。”
作者: foguin    時間: 2011-5-10 09:59 PM

第四卷:小日子 第四十八章 離散
   
  良兒興沖沖地往錦繡園走,她迫不及待地要把剛剛打探來的消息告訴夏瑞熙。
  
  夏瑞熙靜靜地聽完,看著良兒那副義憤填膺的模樣不由失笑:

  “難道我知道了,就能挺著大肚子去和她們一起翻了?就算是她們多得了些,又如何?總之我們這一份少不了就是了,多點少點的,咱們不指望那點。”
   
  這個時候分家,孩子們都要出去走親戚,長見識,是找借口分散財產,避禍吧。

  覆巢之下無完卵,就算是這個時候多搶了一些,也要看有沒有福氣享用。都到了這個份上,還爭這些幹什麼?
   
  良兒見她一點都不在乎,撅嘴道:“紫緞說夫人請您晚上務必去上房一起用飯。”
   
  純兒笑道:“這不就結了嗎?有什麼事,晚上夫人自然會和四少奶奶交待。四少奶奶身子這麼重,誰要是還要喊她去做事,那才是不體貼。你就是心眼小。”
   
  良兒做了個鬼臉:“我剛才撞上一個小丫頭,拿著串蜜蠟佛頭手串要去假尼姑那裡呢。

死丫頭,先前什麼都不肯說,到底人嫩了,我一嚇唬她,說要把她當賊交給管家娘子處置,她就嚇哭了,和盤託出,您猜是誰送的?”

  她伸出三個手指:“好蜜蠟佛頭手串成色可好,要值不少銀子呢。依奴婢看,恐怕真是有點兒那什麼。”
   
  假尼姑是良兒私下裡給林輕梅起的綽號。雖然是假尼姑,但送蜜蠟佛頭手串給她的人,卻是體貼週到至極。
   
  放眼這府裡,有誰會對林輕梅這樣體貼週到?有誰會送她這樣貴重,投其所好的東西?
   
  好的蜜蠟佛頭手串,只怕比白氏頭上那支金鑲珍珠點翠頭簪還要貴重幾分,是變相的道歉呢,還是借機討好?

  男人啊,太兇悍了,嫌不夠溫柔,太溫柔了,他又嫌沒味道。說到底,就是因為貪心,吃著碗裡瞧著鍋裡。
   
  夏瑞熙嗤笑一聲:“別管這閒事。要是傳出去,一個要怪我多事,一個卻要怪我不說。任何人問起,都說不知道。”
   
  良兒有些訕訕的,正要退出,夏瑞熙又說:“去問問,她收下沒有。”
   
  如果林輕梅收下了,那就說明她對三少也是有那麼一點子意向的,就不能對付,如果沒收,那才叫麻煩。
   
  良兒體內的八卦因子被激起,兩眼放光,“奴婢這就去。”
   
  晚飯吃得很正式,就連孫子孫女也單獨擺了一桌。
   
  飯後,歐二老爺把白天良兒打聽來的那套說辭說了一遍,又說自己和歐二夫人老了,想享幾日清福,所以要把家裡的財產做個分割,自己和歐二夫人留一些田畝房產自用,

其他的統一分配到各房名下,以後各自量入為出,互不相關。
   
  他的這些話,都是說給外人聽的,家族命運難卜,歐家眾人或多或少心裡都有些數,俱都有些戚戚,沒有一個提出反對意見的。
   
  歐二老爺又明確提出,以後祖宅就由歐大少爺這一房來繼承,其他幾房若是想繼續住也可以,想搬出去也行。意思就是說歐大少爺將會是下一代的族長和當家人。
   
  白氏有些酸酸的,覺得歐大少爺性子溫吞怕事,吳氏又沒她會理財會當家,哪裡配得上做族長?她想說點兒什麼,又見其他人畢恭畢敬的模樣,到底不敢多嘴。
   
  歐二夫人把夏瑞熙的小帳簿還給她,“以後自己當家,精打細算,細水長流。”

  溫柔地看了她的肚子幾眼,輕嘆一口氣,想說什麼,又忍住了,只是摸了摸夏瑞熙的頭髮:“不要總是睡著,多走動走動,生產的時候才有力氣。該準備的東西都準備好了?”
   
  夏瑞熙溫順地回答了,歐二夫人把她的手放到歐青謹手裡,“要是想搬出去就搬出去住吧,不過小兩口過日子,要多多禮讓包容,可不許給我添鬧心事。”
   
  只有歐青謹才能明白歐二夫人的擔心和不捨,忍住心裡的酸楚,答道:“咱們暫時不搬,等孩子出世以後再說。”
   
  歐二夫人想了想,道:“也好,孩子們走了,這園子裡空蕩蕩的,還有些不習慣。熙熙留著也熱鬧些,你不在的時候,也有個照應的。”
   
  這句話一下子勾起了白氏的傷心事,別人的孩子盡都有依託,只有她的無著落。
   
  大房兩個兒子都要去投奔吳氏的娘家,元洲。那裡雖然偏僻,卻氣候溫潤宜人,民風淳樸,是個讀書的好地方。

  吳氏的哥哥弟弟一大堆,都是當地有名的鄉紳,讀書人,素來和吳氏的關係處得好,吳氏還有幾畝陪嫁田在那裡歐信舍兄弟去了是決計不會受氣的。
   
  薛氏,有個在地方上做了一方大員的哥哥。薛氏自來深得家中寵愛,又有歐信漾去打了前站,再把小的兩個帶過去,衣食無憂,日子也難過不到哪裡去。
   
  只有白氏,娘家就在這裡,遠處更沒什麼可依託的親戚。只有一個嫁出去多年,不通音訊的大姐在東京附近,還為了事和家中鬧繃了,發誓老死不相往來的。

  不過這個大姐,在家的時候對她倒是一直都很不錯的。按她的想法,孩子們那麼小,就算是要把孩子們送走,她也想把孩子交給她娘家哥哥帶去東京,投靠她遠嫁在那裡的大姐。

  可是歐青英痛恨她娘家人得緊,總覺得她娘家哥哥要謀算她兩文錢,非要她讓孩子跟著歐信舍兩兄弟一道去元洲。
   
  說是歐信舍兩兄弟已經成年,完全可以照顧孩子了。她要不放心,也可以跟著去照顧,如果她去元洲,就把從她那裡拿走的一萬多兩銀子還她。
   
  她想跟著孩子去,家裡又有個狐狸精,就怕自己前腳剛走,人家後腳就討論起佛經讀書來,等她回來,這家中就再也沒有她的地位。

  白氏陷入了兩難的境地,她想求歐二夫人發話讓孩子們留下來。
   
  歐二夫人聽了她的要求,明確回答她,孩子們必須走,就算是福兒不走,琛兒也必須走。至於去哪裡,她跟不跟著去,他們夫妻自己做決定。
   
  歐二夫人語重心長地說:

  “你的擔心不是沒有道理,孩子還小,離不開母親,他們才是最重要的。琛兒是長子,將來老了,你和青英還不是要依靠他。如果是我,我是要陪著孩子一起走,好生撫育他們的。”
   
  這意思是建議她跟著孩子一起走,白氏一聽,就傻了眼。琛兒是長子,她唯一的兒子,福兒是女兒,將來總要出嫁,她要依靠的,還是只有兒子。

  那丈夫呢?她難道就不要了嗎?為什麼歐青英就不能陪著他們娘三個一起走呢?
   
  什麼目標太大,要分批的走;什麼不放心老人;什麼他要留下來穩住陣腳,打理家中事務,統統都是借口,放不下那個小狐狸精才是真。白氏猛然間覺得她的人生,黯淡無光,無依無靠。
   
  夜裡,夏瑞熙翻來覆去睡不著,“青謹,事情已經到了這個地步了嗎?”
   
  歐青謹綻開一個笑,半真半假地說:“沒有,你知道,老人家們年齡大了,總是愛胡思亂想的,昨夜吵了一夜。這是防患於未然,你別管。”
   
  “把孩子們都送走,外面兵荒馬亂的,又能比這裡好得了多少?你看大哥帶了那麼多人,都成了那個樣子孩子們身邊沒大人跟著,是不是太冒險了?”
   
  那總比到時候被人一鍋端了的好吧?歐青謹故作輕鬆地說:

  “亂的主要是京城那一帶,他們只要不走京城方向就沒有問題。別想了,快睡覺。我這幾日有些忙,陪你的時間會少些,你要吃好睡好,養足精神,臨產的時候才有力氣。”
   
  夏瑞熙笨拙地翻了個身,讓自己的背脊抵著他的胸懷,不管外面怎麼亂呢,只要他在身邊,就比什麼都好:

  “今天有人送了一串成色很好的蜜蠟佛頭手串去給林小姐,送的人一口咬定是三哥送的。”
  
  當然,林輕梅沒收,她比夏瑞熙所想像的更難對付,更狡猾,更能裝。不過沒關係,她收不收都無所謂,夏瑞熙可以選擇不知道。

  夏瑞熙只需告訴歐青謹,他哥送了林輕梅一件禮物就行了,其中的滋味讓他自己去體會。
   
  果然歐青謹嘆了一口氣:“三哥到底想做什麼。”
   
  夏瑞熙輕撫著他枕在她頭下的手臂:“如果是真的,我就覺得三哥有些糊塗了。到底也該避避嫌,不過這種事情,也是一個巴掌拍不響的。”
   
  林輕梅既想勾著哥哥又打著弟弟的主意,她不好去告訴歐青英這個女人的真實面目卻可以暗示歐青謹,這個女人是他哥看上的,如果林輕梅再來勾引歐青謹,歐青謹單為顧著兄弟情分,

也會離她三尺遠。
   
  歐青謹胡亂應了一聲,沒心思猜夏瑞熙的那些小心思,更沒空去管林輕梅的終身大事,他滿腦子想的都是今後的打算。
   
  他手裡的銀票,能折兌成金條的,都折兌成金條埋了起來,至於夏老爺給的那筆銀票,數額實在巨大,他沒法子兌現,就算是兌現了也找不到地方存放。

  不過想來匯通票號實力雄厚,是多年的老字號,短時間內應該沒什麼問題,以後再另外想法子。
   
  家裡的人除了歐二老爺夫婦、大少夫婦是決定不會走,要留下來打掩護的以外,其他人大概都會慢慢分批走掉。

  只有他和夏瑞熙,夏瑞熙臨產在即,不能受驚嚇,更不能長途跋涉,就算是能拖到孩子平安生下來,也要將養一段時間,必須多做幾手準備,什麼地方最安全?還有什麼沒有安排好?

  這些都是他必須考慮週到的問題。
   
  第二日夏瑞熙還在夢中,歐青謹就帶著花老虎離開了家,騎馬往西京城外趕去。



第四卷:小日子 第四十九章 夢魘

  事實證明,歐家人的鼻子很好使。

  在局勢進一步惡化之前,歐家的小孩子們,多數都在忠心的家人和母親、一些年齡不大,離開不容易引起注意的叔伯的照顧下,分批逐次地,以各種各樣的借口,帶著部分容易隱蔽,

不易引起注意的財產離開了西京城,投親靠友,四散奔逃。

  白氏終是一步三回頭地離開了西京,走的前一晚,歐青英破天荒地在她房裡待了一晚。

  歐青英除了把白氏的嫁妝銀子還給她以外,又另外給了她幾百兩金子。囑咐她除了要撫養好孩子以外,記得收斂脾氣,多多照顧歐信舍兄弟,把關係搞好,多一個人就多一分依靠。

  到底是多年的夫妻,再有多少分歧和矛盾,生離死別之際,兩人都有些戚戚。

  薛氏和二少就沒這麼和平了,因為二少轉手就把分得的現錢,挪了相當一部分送去給他的外室和那個兒子。

  薛氏的兩個小兒子要上路的時候,反而有些縮手縮腳的,只因她手裡拿著的房契和地契根本無法換成現銀。

  薛氏原本是不去的,見了此等光景,透心地冰涼。找夏瑞熙哭訴了半日,想把手裡帶不走的東西和分得的鋪子田地拆算給四房,折成現銀帶了和兒子一起去投奔薛大舅。

  雖然同情薛氏,但夏瑞熙猶豫了很久,終是沒有答應她的要求。現在大家都想要現錢,這鋪子田地將來保得住保不住都是問題,夏瑞熙若是答應,擺明了的虧,這還是次要的。

  關鍵是這鋪子田地是二房共有的,二少不開口,薛氏一個人做不得主,隱患很大。要是將來人家一反悔,她和歐青謹就會落下個趁人之危的名聲,什麼人情都沒有。

  薛氏哀哀地哭著:“我也知道自己做得不地道,給你們添許多麻煩。可是我也沒法子,借錢不知道和誰借,借了也不知道該怎麼還。

要我去求爹娘,我是怎麼也不肯的,他們只會罵我沒出息,卻不肯管管你二哥。

四弟妹是個容得人的性子,菩薩心腸,我只有厚著臉皮來求你吃這個虧。你三個姪兒將來斷然不會忘記你們的大恩大德。”

  兒大不由爹,歐二老爺夫婦就算是想管二少,又能怎麼管?何況這邊是孫子,那邊也是孫子。最可惡的,還是那個男人。

  夏瑞熙嘆口氣:“房子鋪子田地都還是要二伯做主的,他要是不同意,您也沒法子。

這樣好了,您還是把房契地契帶在身邊,將來孩子們若是回來,也有個傍身的地方。我借您些銀子,路上寬裕方便些。”

  說著命純兒取了一千兩的銀票來交給薛氏:“我身子重,不能去兌,嫂嫂自家去兌。多的也沒有,這一千兩銀子做路費,省著點,到了地頭也還夠維持一段時間的開銷。您不要嫌少。”

  既然借出去了,她就不打算再向薛氏要。要是薛氏有機會活下來,還能有銀子還她,她就接著,要是沒有,她也不計較。

  薛氏哭著走了,夏瑞熙累得不行,最近兩條腿越發的腫了,精神也越發倦怠。稍微動動,就累得氣喘吁吁,肚子很大,站起來,已經看不到自己的腳尖。

  想到很快就要到來的預產期,還有不明朗的局勢,夏瑞熙擔憂得不行,這種擔憂,只有在夜裡靠在歐青謹的懷裡時才能稍微紓解些。

  她讓純兒準備了一個簡單的應急生產包,裡面有一瓶烈酒,還有一把鋒利的銀剪子,一些潔淨的棉花紗布繃帶,幾塊大小不一,用滾水煮過的棉布。

  一些催產提神消炎的藥,還有嬰兒用的小被子小衣服,她自己的換洗衣服另外包了一包。這些東西就放在她床頭的小櫃子裡,伸手就能拿到。

  做完這一切準備之後,她就靜靜地等待生產。歐青謹總是忙得不見影子,夏瑞熙問他什麼,他卻總是一副風輕雲淡,輕描淡寫的模樣,笑著安慰她,說她多心。

  但夏瑞熙看見他沾滿泥巴的鞋子,磨起水泡和老繭的手,越來越黑的臉,還有花老虎那鬼鬼祟祟的模樣,隱約猜到他一定背著她在做些什麼。

  但總歸瞞著她也是為了她好,也就假裝無憂無慮,不再追問。

  短短半個月的時間,歐家就只剩下一些老弱病殘,還有就是當家人和重要的成年男子,或者就是地位低,無處可去的妾生的,不願離開的孩子,其中以女子佔多數。

  大家勉強維持著平靜,撐起架子,一如既往的經營著那些不敢賣的鋪子,莊子。

  大概又過了十多天,惡劣的消息一個接一個的傳來。

  大秦的這一年,就是風雲變幻的一年。古語說得好啊,天降奇災,乃大不祥之惡兆。

  先是百年未遇,時間太長得過分,範圍波及得太廣,顆粒無收到絕望的旱災肆虐,然後是一場大範圍的時疫,四處飢民組成的義兵突起,大秦,亂了……

  朝廷在四處鎮壓的同時還不忘窩裡鬥,叡王舉報皇長子在皇帝病重期間,多行違制謀逆之事,還有人說,皇長子在府中私藏兵械,連登基的龍袍和年號都有了,證據確鑿,皇帝大怒,

命人去拿皇長子問罪。

  但誰也沒想到,皇長子竟然這樣大膽,一鼓作氣,反了。

  宮傾,火起,貴妃及與皇長子不和的諸皇子陪著老皇帝罹難,叡王匆忙之中攜了傳國玉璽,拋下妻兒,只帶了幾十騎鐵血侍衛狼狽逃出,向西而去──

  那裡有一支只忠於正統,守衛邊疆多年的幾十萬人的精兵。

  叡王殿下只要有命逃到那裡,就能憑著手中的玉璽指揮這隻軍隊,揮師北上,為死去的老皇帝和他的盟友貴妃娘娘,還有無辜喪命的皇子們報仇雪恨,

順便他自己也可以染指一下那個黃燦燦的寶座。他抱著傳國玉璽和“先皇遺詔”呢,他怕誰?

  新皇很快就登基,宣布叡王為叛逆,說是皇宮的一切都是他幹的,弒君殺兄,叡王也不示弱,在逃亡路上就發了討偽帝檄文,一路收編義軍,

號召天下正義之士跟他一起推翻這個大逆不道,弒君殺父,殘害手足的偽帝。

  接著,叡王順利到達西疆,並在西疆軍隊和一些舊臣的擁戴下宣布登基。從此大秦有了兩個皇帝,兩個朝廷,兩方的口水仗和真刀實槍的仗一樣打得火熱。
作者: foguin    時間: 2011-5-10 10:01 PM

第四卷:小日子 第五十章 桃‧逃

  兩個小朝廷都在證明自己才是正統,對方是逆賊,都在各自拉攏人,爭奪土地和財富。

  在現實面前,從來都是沒有永遠的敵人和朋友,只有永恆的利益。也不管你從前是不是和我有仇,政見不合,只要你肯站在我這一邊,你就是大功臣。

  各地大員此時多數人都不敢輕舉妄動,持觀望態度。只看哪邊的勝算大,再去投靠抱大腿,情況未明之前,能拖一天是一天。

  壽王作為先皇的同胞手足,又一向不多話,是公認的老實人,兩個小朝廷都想要他站出來為自己說句話。可是好巧不巧的,在趙明韜回到西京任職不久,壽王就病重不起。

  趙明韜這個宗室子弟,壽王嫡長子,西京城都指揮使,一下子變得炙手可熱起來。

  趙明韜也很狡猾,不表態,按兵不動,只是加強了西京城的守備,不管是哪一方的通告檄文送來,他都接下,誰都不得罪,陪著來使花天酒地,殷勤招待。

  這個時侯,夏家那些錢財就起到了決定性的作用,不管是偽帝派來的人也好,還是叡王派來的人也好,誰都說他好,都說他忠心。

  兩邊的人曾經在先後幾日內,都給他送來了嘉獎、封爵的文書,他一一笑納。

  但同時,他卻也開始派人管制歐家人和財物的進出。

  雖然此時情況不明,他不會輕舉妄動,歐家暫時是平安的,但是大家都知道,這種平衡,總有一天要打破。就像趙明韜永遠不可能保持中立一樣,隨著戰局的變化,他必須做出選擇。

  這一日,信使送來了趙明韜老丈人,原來的驃騎將軍,現在偽帝的兵部尚書費平的書信。大意是說,他女兒費大小姐年齡大了,不能久待閨中,要求趙明韜在年底之前和費大小姐大婚。

  這是逼他表態了,他要再不表態,就是偽帝的仇人了。

  趙明韜很猶豫,現在看來,兩邊大戰五次,偽帝就輸了三次,仿佛是有些勢微。但要論軍力和糧食儲備,還有地盤寬廣內,叡王這邊好像又遠不如偽帝。

  投靠偽帝吧,他和偽帝有舊,偽帝勝利,對他只有好處沒壞處,但一旦戰敗,他就死無葬身之地;

投靠叡王呢,現在看上去是沒什麼問題的,畢竟叡王要仰仗他,但就怕有朝一日,人家和他秋後算賬。真是兩難啊。

  夏瑞蓓日子也不好過,他日日謀算著必須趕在正室進門之前生個兒子出來,沒有兒子傍身,什麼寵愛都是浮雲。

  為此她各種各樣生兒子的偏招怪招都想出來了,藥也像茶水一樣地往肚子裡倒,肚子就是不見動靜。

  突然聽有人悄悄告訴她說費大將軍來信了,夏瑞蓓又驚又嚇之後,立刻冷靜下來。躲是躲不過的,還不如早些探明趙明韜的意向,好做及時的應對。

  雖然趙明韜摀得很嚴實,什麼都沒透出來。

  但夏瑞蓓還是看出了一些蛛絲馬跡,事情起源於趙明韜佯作無意地問她,夏瑞熙的產期大概是什麼時候,問她禮物準備好了沒有,都準備了些什麼。

  接著趙明韜說,王府裡有些地方年久失修,趁著這幾日氣候還不錯,趕在年前修整一下。

  夏瑞蓓溫順地應了,說自己要忙的事情很多,她就不去看夏瑞熙了,等生孩子的時候再去瞧也不遲。

  轉身就悄悄讓人送了一匣蘋果去歐家,並要求一定要送到歐青謹手裡,讓他務必給夏瑞熙吃。

  是夜,夏瑞蓓寸步不離地把趙明韜伺候得爽到了心裡。

  匣子七拐八彎地送到歐青謹的手裡時,他的冷汗就浸濕了內衣。紅豔豔的蘋果一般大小,散發著淡淡的果香,雖然是精心挑選的,沒什麼稀罕,可匣子卻是桃木做的。

  他原來一直想能拖一天是一天,現在看來還是拖不過去了。

  那天晚飯時分,夏瑞熙在喝了歐青謹親手煮製一碗湯之後,就陷入昏睡之中。

  第二日一早,西京城開始不許人隨便亂走和離開,四處城門都被封閉起來,進出要盤查。歐家的大門也被嚴加看守起來,不許人隨便進出,要等偽帝的處置旨意下來。

  趙明韜到底選擇了抱偽帝的大腿。

  歐二老爺夫人和大少夫婦對此早有準備,他們留下來,就是抱著豁出去決心的,因此也並不慌亂。

  歐二夫人讓人去問林輕梅,如果她想要離開,歐家想法子送她出府,反正她和歐家沒有多大的關係,出了府就牽連不到她。

  結果林輕梅正義凜然地說,她不走,她要留下來陪伴伺候二老。她的此舉,無疑博得了許多人的敬重,特別是歐青英的,就是一向對她多有看法的歐二夫人,也有改觀。

  與此同時,一輛青幄小車停到了歐家的門口,排開看守的兵丁,說是奉了夏瑞蓓的命令,來接夏瑞熙回娘家等待生產的。

  歐青謹到了門前大聲拒絕,說是歐家的兒媳婦自然要在歐家生產,哪裡有回娘家生產的道理?

  來人懶洋洋,卻很霸道地說:“留得一滴骨血是一滴骨血,四少爺莫要如此固執。如果不是我們二夫人體恤姐姐,在都指揮使面前求了恩典,哪裡有這種福可以享?”

  吵吵嚷嚷了許久,歐青謹還和人起了爭執,最後歐二老爺出面做主讓夏瑞熙回娘家生產。

  良兒得到通知,就想去喊夏瑞熙起床。進了屋子,不見純兒,只見夏瑞熙裝扮整齊,獨自一人背對著她坐在窗前。

  良兒行了禮,道:“四少奶奶,二小姐的心還算不錯,派車來接您回娘家生產呢。已是稟告過了老爺和夫人,快收拾了走吧。”

  夏瑞熙回過頭來,“良兒,你覺得我這個樣子如何?”

  良兒驚詫地看著她:“你……你……純兒,四少奶奶呢?”

  純兒穿戴著夏瑞熙的衣服首飾,肚子裡鼓鼓囊囊地不知塞了些什麼,正是一個懷孕的富貴少奶奶的模樣。

  她泰然自若地整理衣服首飾,靜靜地看著良兒:“良兒,趙明韜不會放過四少奶奶的。

四少奶奶已經先離開了,我要代替四少奶奶回娘家,這裡有五十兩銀子和你的賣身契,你自取了,等會你陪我出門後就可自行離去,沒有人會追究。”

  良兒回憶起昨晚夏瑞熙喝完湯就昏睡過去,接著她被歐青謹支使出去辦事,屋裡只剩下純兒貼身服侍。等她回來,夏瑞熙已經上床休息了。

  現在想來,夏瑞熙是昨晚趁她不在的時候就走了的。

  見著純兒泰然自若的模樣,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從良兒心底升起,她迅速紅了眼睛:“純兒,你們都嫌我嘴碎藏不住事,瞧不起我是不是?事事都瞞著我。”

  純兒嘆口氣:“良兒,你還不明白嗎?大難臨頭,大家各憑本事各奔東西。四少不願累我們無辜喪命,把你我的賣身契都還了我們,每人還有五十兩的盤纏,並不是故意要瞞你一個人。

我是自願的,不要誰記我的情,我只是感激前些日子,四少和四少奶奶把我將要餓死的家人救活了,不想欠他們的情而已。你若不願跟我走,便留下來,尋個機會自去吧。”

  四少那個時候無意中知道了她的擔心,特意讓人去找到她的家人,送了銀子糧食救了她的家人,也許是故意要她感恩,也許就是為了有朝一日她能死心塌地的對待夏瑞熙。

  但不管他是有意或是無意,她都承他的這份情。純兒按了按假肚子,羨慕地想,四少奶奶真是有福……

  良兒咬了咬唇,眼裡光華流動:“你說什麼呢,四少奶奶回娘家,身邊怎麼能沒有丫頭跟著?來,奴婢扶您。”

  純兒拿起一頂紗帽,理理上面的輕紗,笑道:“你不後悔?”

  良兒輕聲道:“離開這裡,我又有什麼地方可去呢?”

  “那要是有人搭話,你可知道該怎麼回答?”

  “你放心吧,要論說話,我嘴皮子可比你利索多了。”

  說話間,兩個面生的婆子就闖了進來。往純兒身上打量了一番,其中一個笑道:“是四少奶奶吧?您真好福氣,我們二夫人日日都念叨著您呢。”

  眼睛就直往屋子裡瞟,看見半開著的首飾盒裡金碧輝煌,一隻箱子半開,裡面全是小孩子用的衣物。兩個婆子明顯地就鬆了一口氣。

  純兒沒有應聲,只是讓良兒遞上了兩塊碎銀。良兒說四少奶奶要去拜別公婆,能拖得一時是一時,只要讓四少奶奶走得更遠些,就多一分安全。

  兩個婆子不許,讓快收拾東西,說是讓夏瑞蓓等久了不好。接著親手幫她們收拾東西,順帶著藏了幾件值錢的東西在懷裡。

  良兒看得真切,便要制止,純兒拉住了她。一點好處都不給人家,人家又怎肯給你方便呢?

  良兒忍了又忍,因怕純兒被人瞧破,按原來商量好的說辭,說四少奶奶臨產在即,身子太重,走不動了,要去門口坐車,多有不便,最好是讓馬車進來接人。

  又問他家四少在哪裡,四少奶奶有幾句體己話要同四少說。

  兩個婆子哄道:“四少正生著氣呢,等過兩日二夫人就會接他來瞧您的。身子重麼,老奴讓馬車進來接人就是了。”

  馬車長驅直入到了錦繡園的門口,又磨蹭了許久,才載著人出了門。到此,歐家下人們只知道四少奶奶被娘家派車接走了。



第五卷 第一章 山中歲月(一)

  離西京城大約有個兩三天路程的地方,是一片連綿不絕的山。

  山中某處一個山窪裡,有一座小小的院子。幾間看上去有些年頭的茅草房頂上新蓋的穀草還泛著金黃,荊棘圍著的小院子裡打掃得一根草棍和一顆碎石都看不到。

  後院有幾分收拾得很平整的地,種著蒜苗,小蔥,青菜,還有幾根南瓜,南瓜藤上掛著幾隻已經在變黃的大南瓜。幾隻雞悠閒地在裡面刨著土坷垃,不時發出幾聲咕咕的叫聲。

  夏瑞熙現在就住在這裡。她不知道這個地方歐青謹是怎麼找到,並從什麼時候開始弄的。雖然只是三四間茅草屋,裡面的用具擺設也與普通山裡人家無異,可是都很舒適很乾淨。

  居中一間房中要大些,夏瑞熙準備的那個產包,還有孩子和她的常用衣物,就擺在床頭上。床下面的瓦罐裡,藏有一些銅錢和碎銀子,菜地裡還埋得有金銀。

  夏瑞熙一想到這個就難過,因為將來她可能會帶著孩子依靠這些冷冰冰的東西過一輩子,而不是歐青謹溫暖有力的懷抱和肩膀。

  花老虎指著對面陡峭入雲的山崖神秘兮兮地告訴夏瑞熙,還有一座房子在上面,那裡的地窖中藏有很多糧食,臘肉,風雞,油,糖,鹽,總之足夠他們吃很久。

  她現在身子重,不能走那樣陡峭的山路,等她把孩子生了,他們就可以搬到崖上去,那裡比這裡好住,也更隱蔽。

  夏瑞熙坐在房簷下,用手搭了個涼棚往對面望去,白花花的山崖反射著陽光,刺得她的眼睛生疼,心裡更痛。

  那天她在喝了歐青謹端給她的一碗湯之後,只記得自己的眼皮很沉重,只想睡覺。歐青謹和她說了些話,每一句都像是飄在遠處的,模模糊糊,很不真實。

  她只記得他說讓她等他,其他都沒聽清楚。

  醒來時她身上有股異味,其實就是很臭,穿著粗布衣裙,頭上包著的粗布帕子遮了半張臉,身下是一張嘎嘰嘎嘰響的牛車,拉車的老黃牛慢吞吞的,可是車走起來很平穩。

  趕車的是花老虎,他穿的粗布衣裳和草鞋。

  要是有人問起,花老虎就故作神秘地說她得了肝病,要送回老家去等死,還誇張地比比肚子:“看看那肚子,都成什麼樣子了?”

  那些人看向夏瑞熙的眼神中,就多了幾分同情和忌諱。夏瑞熙抬起手來瞧,果然自己的皮膚透著一種不正常的金黃色,加上浮腫,說她沒病人家都不信。

  她猜著,大抵和歐青謹喂給她吃的那藥逃不了干係。

  沒人的時候,她也問這其他人到哪裡去了,歐家到底怎麼了。花老虎一個眼風掃過來,“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要保證你的安全。”

  他指著早就帶了孩子來這裡等著的王周氏:“她的任務就是讓你平安生下孩子,幫你帶孩子。”然後就看著她:“你的任務大概就是好好生孩子。”

  再問,他就煩:“我又不是千里眼順風耳,我怎會知道西京城裡怎樣了?反正我走的時候,到處都好好的,四少爺也很好。他不是讓你等他嗎?你等著就是了,怎麼那麼多話。

別問我幹麼他不和你一起走,你是他老婆,可他爹娘也還在那裡。”

  夏瑞熙被他噎得找不到話可說,生了一回悶氣之後,又主動調理心情,不想讓孩子受到她情緒的影響。

  王周氏找不到話可以安慰她的,只是很淳樸地跟她說,她的肚子形狀尖尖的,很緊實,肯定是個兒子。

  又絮絮叨叨地告訴她,自己接生的手藝在十里八鄉是有名的,在她手下接生的孩子少說也有幾百了,從來沒出過什麼問題,讓夏瑞熙一定放心。

  王周氏會接生,還是一把好手,她從來就不知道,可是歐青謹卻知道,大概是花老虎告訴他的吧?

  想到歐青謹對她周全的安排,夏瑞熙不禁微笑起來,目光投向那條通往山窪的路,他什麼時候才會從那裡出現呢?

  這是一座很大的山。叢林密布,地勢險要,同時,也很偏僻荒涼。放眼望去,到處都是白花花的山崖,有些人家就住在高而陡峭的山崖上。

  用花老虎的話來說,早上把關了一夜的雞放出來,雞歡喜得暈了頭,猛地往外衝,結果就直接衝下山崖去,這家人就算再捨不得吃雞也得吃雞。

  她不是沒有想過自己的這個孩子究竟會在什麼樣的情況下出生。就算是生在監獄之中,或是荒郊野林,或是奔逃途中,她都有心理準備。

  她只是沒有想到自己的孩子即將出世時,歐青謹、純兒、良兒、歐二夫人、夏夫人,這些熟悉的人,一個都沒有在身邊。想到未來,想到歐青謹,她寂寞擔憂得無以倫比。

  隨時在她面前晃的,只有花老虎的黑臉白牙,王周氏那張沉默寡言的臉,還有小黃屎那經常淌了老長,像蛛絲一樣閃閃發光的口水。

  小黃屎已經一歲多,會走路了,只是還不會說話,不管高興不高興,只會傻傻地喊:“啊!啊!”

  他很喜歡夏瑞熙,在花老虎去山林裡轉悠開荒地,王周氏忙著準備飯食,或是在地裡忙活的時候,就是他在夏瑞熙的面前晃來晃去,整天弄得像個小泥猴。

  他偶爾會把一隻扭來扭去的大肥蟲抓在手裡,興沖沖地拿去給夏瑞熙看,嚇得她尖叫,他又呵呵地笑。

  也會撿塊很難看的,灰撲撲的石頭或是雞掉在地上的毛放在夏瑞熙的手裡,口水淌得滴到她的手心上,然後討好地看著她笑。

  夏瑞熙就從桌上的小藤箱裡拿一小塊糖遞給他,糖的大小剛好夠他舔幾舔,又不至於滑到喉嗓子裡會噎著。

  這個時候小黃屎黑白分明的眼睛裡就會放出光來,興奮地揪著夏瑞熙的袖子大聲地:“啊!啊!”還夾雜著不純正的“娘!”

  聽見聲響,王周氏就會急吼吼地跑進來,一把將他拉開,抱歉地看著夏瑞熙衣袖上鮮明的手指印:“少奶奶,實在是……不要慣他,這糖是留給您生孩子用的。”

  夏瑞熙笑著拍拍袖子:“左右都是你洗,不怕。糖麼,我一個人也吃不了多少,能哄孩子高興,我也很高興。”

  王周氏尷尬地搓著手,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只是做事情的時候,會分外用力,端上來的飯菜,也會盡量變著花樣做。一閒下來,就拼命地做針線活。

  白天的日子還好,只是每到夜裡,山裡的秋夜很涼,身邊總是缺了一個人,手足都有些冰冷。雖然擔心害怕,但她總是安慰自己並相信歐青謹會好的。

  日子過得飛快,這天早晨,花老虎在劈柴,王周氏在準備早飯,夏瑞熙坐在院子幫擇中午炒菜要用的蒜苗。

  一種不同尋常的痛突然從她腹中傳來,仿佛是痛經一樣的感覺,卻又有所不同,很快冷汗就浸濕了她的秋裳。

  王周氏聽見聲響,忙丟下手裡的活計跑出來:“不是還差四五天麼?怎麼提前了?”

  夏瑞熙顧不上回答,提前幾天退後幾天都是很正常的。

  但王周氏也不是要她回答,只是自言自語兩句罷了。

  王周氏先招呼花老虎把夏瑞熙扶到裡屋,又讓花老虎去燒開水,她自己則麻利地忙著準備接生要用的東西,這個時候夏瑞熙事先收好的產包就起了關鍵性的作用。

  王周氏洗了手就要把手伸進夏瑞熙的裙子裡去探,夏瑞熙尷尬地指著那瓶烈酒道:“你用那個擦擦手,再給我擦一下那裡,然後再瞧吧。還有,記得把剪子用沸水煮一刻鐘。”

  王周氏一愣,見夏瑞熙認真的樣子,覺得夏瑞熙大概是嫌她髒,也就默不作聲地依言做了。

  探了之後,她很有把握地說:“先吃點東西等著,還有些時候。你要是疼得受不了,可以喊。”接著洗手去打雞蛋,又讓花老虎宰雞熬湯等著。

  夏瑞熙忍著沒喊,她覺得自己要保持體力。

  雖然一點都不想吃糖水雞蛋,她還是忍著把一大碗全都吃了,沒有剖腹產,沒有催產素,沒有大夫,沒有歐青謹,她只能完全依靠她自己,還有王周氏。

  王周氏看著夏瑞熙吃了東西,又坐著等了很久,才說:“差不多了。”第二次再看宮口開了多少的時候,不用夏瑞熙吩咐,她自己先就用烈酒擦了手。

  有好幾次,夏瑞熙都覺得自己撐不下去了,只覺得人生最痛苦的事情莫過於此。她不會用力,在王周氏讓她用力的時候,她咬著牙把床頭的欄桿給蹬斷了。

  王周氏被夏瑞熙給嚇了一跳,她覺得這些少奶奶們平時就是嬌養慣了的,身子骨肯定不行,誰知道竟然能把床欄桿給蹬斷了。

  她怕夏瑞熙吃不得這個苦,會撐不住,不停地安慰夏瑞熙:“四少說過高矮就是這兩日,他一定趕來的,興許這會兒就在路上,您要撐住啊。”

  夏瑞熙不停地點頭,她腦子裡亂糟糟的,王周氏說什麼,其實她都聽不進去,只覺得煩,也不想喊叫,只想解脫。

  除了痛,其他的她都沒放在心裡,也忘記了害怕,一門心思只是發狂地想,快些結束,快些結束就好了。

  直到那一聲響亮的嬰啼響起,夏瑞熙才算鬆了一口氣,當時她唯一的想法就是“總算是解脫了”。

  其實,夏瑞熙是很幸運的,大約是因為平時注意飲食和加強鍛鍊的結果,孩子並沒有怎麼折磨她。從陣痛到孩子的頭出來,不過就是花了四個多時辰。

  孩子抱出來的時候,太陽的餘暉正好照進窗來,映得屋裡亮堂了許多。

  王周氏高興地抱孩子給她看:“恭喜四少奶奶,果然是個小少爺,長的很周正,肥頭大耳的,定是個有福之人。”

  這是母子倆的第一次見面,孩子的頭髮黃疏疏的,眉毛看上去也不是很好,緊閉著小眼睛,沒幾根睫毛,左手握成小拳頭放在嘴邊,耳朵上毛茸茸的一層胎毛,皮膚不算太皺,

但也看不出什麼好看或是不好看來,但是很安靜。體型並不大,夏瑞熙估摸著大概也就只有三千克左右的樣子,這大約也是她比較好生產的原因。

  只要健康正常就行了,好看不好看的,還在其次。夏瑞熙喘了兩口氣,指揮王周氏洗手消毒給孩子剪臍帶。

  王周氏撈起剪子,夏瑞熙忍著痛,讓她把燈燃起,把剪子在燈上烤一下,拿那瓶烈酒就著產包裡的乾淨棉花擦擦剪子,再給孩子擦一下臍帶上要剪的部位。

  缺醫少藥的,多有幾道防護手續總要安全些。夏瑞熙最害怕的就是破傷風,但這個時候,可沒有什麼破傷風疫苗可以給孩子注射,一旦感染,差不多就是百分之百的死亡率。

  王周氏覺得夏瑞熙的事兒有些多,自己生過兩個孩子了,也沒什麼穩婆,就是婆婆接的生。然後她自己手下過的產婦和孩子也多的是,她算是講究的,還洗洗手用剪子。

  有些人根本就不洗手,家裡沒剪子,就用的瓦茬給孩子割臍帶。孩子養活了,那好,要是養不好,說明他和這家人沒緣分。

  但她不敢不聽夏瑞熙的,怕以後真要是怎麼的,她會擔責任討埋怨,所以還是依言做了。

  剪了臍帶,王周氏順手拿起一塊布巾給孩子擦了擦,就要包起來。

  夏瑞熙道:“別忙,給孩子擦洗一下。”從產道裡出來,羊水,血污,什麼都有些,要不洗一下,髒死了。

  王周氏想說,孩子要三天以後才洗,但瞧著夏瑞熙表現出來的那副固執,不容辯駁的模樣,嘆了口氣,也依言做了。

  夏瑞熙有些不放心,忍著痛看王周氏給孩子擦洗,盯著她的手:“手抬著他的脖子,別碰著他的臍帶,對,注意水別濺上去。

嗯,從包袱裡另外拿塊乾淨的布巾給他擦水,對,再拿包袱裡的那塊繃帶給他輕輕地綁在肚臍上,就是這樣,尿布在那裡,拿粉藍色的那床包被把他包起來。綁鬆些,不要太緊。

嗯,可以了,把他抱給我。”

  “少奶奶懂得真多,還知道怎麼帶孩子呢。”王周氏邊笑邊麻利地給夏瑞熙收拾乾淨身上,又換了床單被褥,才去打掃屋裡。屋裡一大股子血腥味,也不知道要多少天才能散去。

  王周氏正在想這個問題,夏瑞熙又說:“把窗子打開一條縫,散散氣味吧?”

  王周氏吃驚地拒絕:“不行,冷風吹了以後會得月子病的。”

  夏瑞熙搖頭:“不要緊,你開一條縫,吹不到我身上。去去這味兒,我要被燻暈了。”

  還是那副倔強樣兒,王周氏很為難,最後把窗子開了一絲縫,再回頭去瞧夏瑞熙,只見她已經忍著痛把孩子放在胸前,扯扯他的小耳朵,把他弄醒,試著讓他吮吸第一口初乳。

  王周氏就嘆了一口氣出去端雞湯,她以前沒發現這個四少奶奶遇事這樣冷靜,這樣倔強好強,疼成那個樣子,都沒哭喊一聲,眼淚都沒有一滴,更沒有喊過歐青謹的名字。
作者: foguin    時間: 2011-5-10 10:02 PM

第五卷 第二章 山中歲月(二)

  其實夏瑞熙不是不希望歐青謹能陪在她的身邊,也不是不想喊他的名字,也不是不痛不累,她只是覺得不管是哭還是喊,都於事無補,不管西京城裡發生了什麼不幸,

她都還是要帶著孩子繼續生活下去的。

  哺乳,大人很笨,初生的嬰兒也很笨。

  夏瑞熙汗流浹背地換了若干個姿勢之後,勉強把“糧食”的出口處送進了孩子的嘴裡。

  孩子還不怎麼會吸奶,隨便吸了兩口又睡著了。夏瑞熙知道她的“糧倉”裡現在還沒有“糧食”,但還是要給孩子吸,必須這樣才能刺激分泌乳汁。

  她記得,原來她同事生孩子的時候,醫生就是這樣交待的。而且初乳很重要,裡面含有不少的抗體,能幫助孩子增加抵抗力。

  夏瑞熙很害怕自己沒有奶,條件不好,沒有奶媽,也沒有什麼可以替代的奶粉之類的東西,甚至連牛奶,羊奶也找不到,如果不想法子把“糧倉”裡的奶催出來,孩子就只有吃米湯了。

  雖然這樣養大的孩子也不少,可她不敢想像自己的孩子沒奶吃。

  缺醫少藥的年代,不能注射疫苗的年代,她想不出除了讓孩子盡量多的吸收一些母乳裡的營養和抗體以外,還有其他的什麼好辦法,能讓他身體更壯實一些。

  看著這個只顧睡覺的小迷糊,夏瑞熙不死心地又彈了一下他的上耳廓(這是喚醒嬰兒的好法子,大家記得哦,也許將來有一天能用上,嘎嘎)。

  孩子立刻疼得醒了過來,皺著發紅的小眉頭,迷茫地睜開半隻眼睛,趁著他癟嘴,夏瑞熙趕緊把另外一隻“糧倉”塞進他嘴裡,想哄著他趕緊地吸兩口,不管有沒有,多少刺激一下吧。

  這個孩子太安靜了,幾乎不怎麼哭鬧。小嘴還癟著,一碰觸到母體,他就安靜了。他這次多吸了幾下,但因為沒什麼可吸的,只吸了幾下,他興趣缺缺地放棄了,又閉上眼繼續睡。

  夏瑞熙無奈,只得放棄,尋思著讓王周氏把她早準備好一副催奶藥熬來吃了,再弄點催奶的藥膳來吃。她恨不得立刻就有乳汁分泌出來喂飽孩子。

  雖然是順產,但消耗的體力著實不小,幾個簡單的動作,就讓她身上剛換的乾淨衣服又被虛汗給浸濕了。頭髮也是潮的,黏糊糊地讓人難受。

  夏瑞熙其實最希望的就是能痛痛快快地沖個熱水澡,可惜,是奢望,不要說條件不允許,王周氏也斷然不會同意。

  夏瑞熙無奈地瞅了瞅那條比頭髮絲兒寬不了多少的窗縫,從床頭拿了一塊乾淨的布巾擦了擦臉上和脖子上的汗,找個比較舒服的姿勢躺下來。

  低著頭仔細瞧瞧這個孩子到底是個啥樣子的,像她還是像歐青謹。

  因為經過了產道的擠壓,孩子並不是很好看。頭有點扁,但願以後會長圓,大體能看出臉部的輪廓還是像歐青謹,鼻子很挺,嘴巴像她,不大,有點肉肉的。

  眉毛頭髮都不是很好,又黃又茸的貼在頭皮上,眼睫毛一點都不隨他爹那樣又長又翹,稀拉拉的幾小根貼著眼瞼,數都數得清。耳朵和臉頰上的胎毛倒是又黑又長,可惜長錯了地方。

  手腳有點偏大,將來應該是個高個子才對。

  夏瑞熙有些沮喪地嘆了口氣,早知道孩子的毛髮會這樣差,那個時候她就應該多吃點核桃的,管他有效無效,責任盡到。

  也不知道歐青謹見著了這個小東西,會是什麼樣的表情呢?她想著就有些難過起來,他到底怎樣了?

  門“吱呀”一聲輕響,王周氏端了一碗熱騰騰的雞湯和幾隻新煎的荷包蛋進來,笑道:“少奶奶,起來吃點東西。”

  夏瑞熙一瞧,雞湯上厚厚一層油,心裡就有些發怵,轉而去瞧那荷包蛋,媽媽呀,什麼東東,荷包蛋用油煎過了的,又用濃濃的紅糖水來煮,黏稠的紅糖汁子上閃著油光,

想想吃下去都膩得死人。

  王周氏見她不吭氣,以為她嫌不好,為難地說:

  “這裡不比家裡,條件不太好,只有這個,雞還是四少早就讓捉來養著的,雞蛋很新鮮,是這些天才下的。您忍著吃點,要吃點才能養好身子。”

  夏瑞熙知道王周氏誤會了,笑道:“挺好的,我只是覺得太油膩了。對了,要什麼時候才能會有奶?先喂寶寶喝點水吧?”

  剛出生的嬰兒,必須喂好才行,就算是沒有奶,也得多喂水,否則會脫水的。

  王周氏聽說她不是嫌東西不好,歡喜起來:

  “不油膩,一點都不油膩,油湯才下奶呢。您要是嫌雞湯上的油多了,我去撇掉些。先吃雞蛋吧,您別瞧著不好看,但這個雞蛋卻是最養人的。您別急,明天應該就會有奶了。”

  夏瑞熙忍著吃了兩個荷包蛋,王周氏重新弄的雞湯也來了。她把孩子抱過去喂水,和夏瑞熙說:“崖上的鄔嬸子家的兒媳有奶娃娃,我已經讓花老虎去要奶了,來先應應急吧。”

  王周氏嘴裡說的這個鄔嬸子,是這裡的老住戶,兩口子帶著兩個兒子過活,據說在山坡上有幾畝薄地,農忙時就種地,農閒時就去山裡尋些山珍,打打獵。

  那日鄔嬸子曾帶著她小兒子送過一隻獾來。

  夏瑞熙在窗子裡瞟過一眼,鄔嬸子大約四十來歲的樣子,那個小兒子才十多歲,娘倆都穿著灰色的粗麻布衣服,自家打的草鞋,手腳粗大,皮膚黝黑,眼睛炯炯有神,嗓門也頗大。

  當時王周氏給了他們一些米答謝他們,那個小兒子歡喜得跟什麼似的,連連說可以留給他姪子吃。

  夏瑞熙沒見過鄔嬸子那兒媳婦,也不知道健康不健康?要孩子去吃一個陌生人的奶,她是有些不放心的。不是嫌棄,而是擔心會有什麼肝病之類的,那時候就後悔都來不及。

  她本想讓王周氏別去要奶了,但看見王周氏興奮熱心的模樣,那話怎麼都說不出來。算了吧,既然已經去要了,便要了,拿回來,她另外找個借口不喂就是了。

  “王嫂子,路遠,天又要黑了,花老虎不知什麼時候回來,也不知道能要回多少奶。不如還是先熬些米湯等著,多個準備的好。你看如何?”

  王周氏笑著應道:“少奶奶想得週到,我已經準備著了。”她是帶過孩子的人,人也是極能幹的,該做什麼,她心裡有數。有她這個有經驗的人在身邊,夏瑞熙還是能省不少力的。

  夏瑞熙拉了她的手,把自己昨天才準備好的一個紅包塞進她手裡:“王嫂子,這些日子,多虧你了。按我們這的風俗,接生的必須有紅包的。出門在外,不方便,意思意思。”

  王周氏漲紅了臉:“我不要。少奶奶,我這是……”她是知恩圖報,不圖什麼。

  夏瑞熙笑著說:“是真心的想幫忙是不是?我也是真心的,圖個吉利,你就別推辭了。”

  王周氏聽她說是圖吉利,也就沒有再推辭,把紅包往袖子裡一塞,笑道:“那謝過四少奶奶了。

小少爺吃奶的事情,本來四少先就讓弄了隻母山羊來養著擠奶的,可是你來之前,牽去放時竟然給狼叼去了,正想重新弄一隻,您就來了,人不好出去就沒尋到合適的。”

  夏瑞熙眼皮一跳:“狼?小黃屎呢?你快讓他進來吧。”她來了些日子了,夜裡怎麼都沒聽見狼叫的?有狼,他們怎麼還敢放任小黃屎到處亂走?

  王周氏一瞧就知道她被嚇著了,笑道:“您別怕呀。狼不會來這裡,現在是秋天,山裡兔肥雞壯的,它們有吃的。

再說了,前些日子羊丟了後,花老虎還約了鄔嬸子一家,打死了好幾隻來這一帶亂竄的狼,把皮剝了,順風晾著,它們再不敢來的。

等過幾日,鄔嬸子家的大狗大黑下的小狗一出窩,我就讓花老虎去抱兩隻來養著,狼就更不敢來了。”

  夏瑞熙勉強咧著嘴角笑了笑:“那個時侯,你一個人帶著小黃屎在這裡住,就不害怕嗎?你家以前不是住在山裡的吧?”

  王周氏撇撇嘴:“不怕。我娘家住在山腳下,狼,我也是見過的。它到底是怕人的,除非餓極了,否則一般不敢來人家戶裡搗亂。

我只要看好孩子,夜裡把門窗關好就行,我還有一把大砍刀。再說了,那畜生真要敢來,我就砍死它。”

  夏瑞熙就有些羞愧,換了個話題:“等會兒把我包袱裡的那包藥熬給我喝吧,是催奶的。我就怕沒有奶,要是沒有奶,可怎麼辦才好?”

  王周氏憐惜地看著夏瑞熙,雖然剛生完孩子,身體比她剛見著的那時候要豐滿了些,可是那胸,那身體,還是比不上她見著的其他產婦那樣豐潤。

  大戶人家的孩子都有奶媽,就沒見少奶奶們自己奶孩子的。但夏瑞熙明顯是得靠自己奶孩子了,嬌滴滴的人兒,還難為她沒有抱怨過一句。

  王周氏就安慰她:“少奶奶也別擔心,您雖然是瘦了點兒,但也不見得奶就不好。

有種人,就像您這樣的,身體很瘦,可是奶卻很好,一個孩子都吃不完,還能把孩子養得白白胖胖的,我瞧著您大概也差不多是這樣的。”

  心裡卻想著,要是真的沒奶或是奶不夠吃,還真挺麻煩的。



第五卷 第三章 狼來了

  等花老虎回來的時候,夏瑞熙已經吃過藥昏昏沉沉地睡了。小黃屎玩累了,也早在外間的土炕上睡著了。

  花老虎空著兩隻手,很沮喪:“他家兒媳又有了,那孩子都在吃米糊呢。怎麼辦?四少爺不知到底要哪天才來。”

  王周氏笑笑:“我已經先喂過米湯了。就算是要到了,也不會有多少,還得喂米湯。”

  心裡卻覺得花老虎的話有些好笑,難道四少來了就有奶了?四少又沒奶。但她不好意思和花老虎說這類型的玩笑話。

  花老虎搓著手湊過去看她懷裡的嬰兒:“嘿嘿,這麼小,斯斯文文的,像四少奶奶。”說著就把手搭在王周氏的手上,摸了兩把:“我抱抱?”

  王周氏剛道:“我覺得像四少。”猛然發現他的狼爪子在搭在自己的手上摸,勃然大怒,死命瞪了花老虎一眼,豎起兩道眉來,低聲喝道:“你找死!”

  花老虎吶吶地縮回手:“不給抱就不給抱嘛,這麼兇幹什麼?我看你才是老虎。以前……”

  “你閉嘴!你再提從前的事,我就稟了四少奶奶,說你對我不尊重,不安好心,請你立刻走人!”王周氏臉色煞白,兩隻眼睛一點火氣都沒有。

  花老虎驟然沉默下來,老老實實地坐到一旁,忘記了自己還腹中空空,什麼都沒吃。

  王周氏把沉睡的嬰兒放到小黃屎的身邊,就著昏黃的燈光開始縫縫補補。

  外面突然傳來一聲輕響,仿佛是枯枝被踩斷了的聲音。兩人對視一眼,王周氏一口吹熄了油燈,花老虎飛快地從門角提起一把柴刀,悄無聲息地打開門,迅速溜了出去。

  王周氏衝過去把門用碗口粗的木棒抵死,把火折子握在手裡,守著炕邊,心想要是狼,她就點了火把出去幫忙,如果是人,她就抱了孩子進屋去喊夏瑞熙,從櫃子裡的那道暗門溜走。

  花老虎出去不多會兒,雜亂的腳步聲和低低說話聲響起來,聽聲音,不止是兩三個人,大概有四五個人的樣子。

  王周氏的心驟然提起來,砰砰亂跳,她伸出手,猶豫了一下,到底還是先把新生兒抱起來走進裡屋去喊夏瑞熙。

  剛走到裡屋的門前,外間的門就被人拍響:“小黃屎他娘,開門。是四少來了。”是花老虎刻意壓低的聲音。

  “來了。”王周氏長長出了一口氣,這才覺得腿有點軟。

  王周氏放下孩子,掌了燈才去開門,花老虎歡喜地咧著嘴,白牙閃閃發光,他的身旁立著歐青謹,長壽,良兒,還有林輕梅。

  歐青謹形容憔悴,唇週圍都是鬍茬,眼窩下還留著很重的青色,對著王周氏點點頭:“你辛苦了。她在裡屋?”

  見王周氏點頭,歐青謹不及多說,就迫不及待地拿了王周氏手裡的燈進裡屋去瞧夏瑞熙。良兒跟在後面,也急著想進去,就被林輕梅拉住了胳膊:“不要急,你等會兒再進去也不遲。”

  真不要臉!良兒狠狠地瞪了林輕梅一眼,別開臉,嘴撅得老高。她不明白為什麼四少要帶這個狐狸精,假尼姑一起出來。

  難道三少一句話就那麼管用?非得帶這個路也走不動的嬌小姐走這麼遠的路?

  這時王周氏已經打起火折子,另外點了一盞燈。

  林輕梅自然也就看清良兒臉上那毫不掩飾的厭惡,她毫不在意地微微一笑,也不用人招呼,自尋了個坐處坐下來。反正除了歐青謹和夏瑞熙,這屋裡最該坐的人就是她了。

  良兒見她大拽拽地坐下來,心頭火起,卻又找不到什麼可說的。好吧,你坐得,我也坐得。

  她大步走過去,高高地坐到了炕上,看見新生兒,眉宇間煥發出喜悅的光彩來:“哎呦,小少爺,真乖,真漂亮啊。”

  要擱在平時,良兒是鐵定不敢這樣做的,但此一時彼一時,她就是要挑得林輕梅火起。

  林輕梅對她的挑釁無動於衷,反而是對新生兒充滿了興趣,要伸手去抱。

  良兒道:“哎呦,奴婢可真是想抱小少爺呀。可趕了一夜的路,身上扎冰涼的,別把寒氣過給小少爺才是。手也沒洗,髒兮兮的。”眼睛是瞅著林輕梅的。

  林輕梅就吶吶地縮回手。

  王周氏看見林輕梅,心裡也覺得有點怪怪的。她在園子裡住過一段時間,酸角兒是個嘴不得閒的,只要沒主子在跟前,啥都敢說。

  所以王周氏也大約知道些林輕梅的事情,驟然看見她在這裡出現,還有些不知該怎麼招呼才好。她一門子心思想的都是,這裡屋窄,林輕梅要安排了住哪裡才好?

  長壽默不作聲地立在一旁,見三個女人臉上各有精彩,花老虎傻傻地站在一旁,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一副不明所以的模樣。便出聲道:

  “王嫂子,有吃的麼?我們一天沒吃東西了。還有,灶在哪裡,我去燒點熱水給少爺用。”

  花老虎這才想起自己也沒吃,肚子頓時餓得不行:“我也沒吃,快,快,你我二人去弄吃的,燒些熱水給他們燙燙腳。良兒,這裡就交給你了。”不由分說,把王周氏拉了出去。

  二人出了門,王周氏劈手甩開他的手:“幹什麼?拉拉扯扯的。”

  花老虎訕訕地道:“難道你要在那裡看她們大眼瞪小眼?我來生火,你煮飯呀。”

  王周氏道:“林小姐怎麼也來了?”

  花老虎還在為剛才她甩他的手心裡難受:“你問得怪了,我怎麼會知道?”

  王周氏很為難:“這才幾間屋呢?這麼多人,怎麼住?被子也不夠用的。其他人還好安排,可是林小姐,她的身份……”她想說林輕梅的身份和其他人不同,到底是個小姐。

  花老虎低著頭生火:“她的身份怎麼了?誰讓她跟了來的?四少本來就沒算她的屋。入鄉隨俗,來了就得聽我們的安排!

四少和四少奶奶住大屋,外間土炕給良兒住。我和長壽住一屋,你帶著小黃屎和她住。”

  王周氏想起林輕梅那副乾淨清高的模樣,不管怎麼說,到底是個小姐,心裡便有些虛:“不好吧?小黃屎會尿床呢,夜裡又愛哭。還有我夜裡還得照顧小少爺呢。”

  花老虎眼睛一瞪:“四少奶奶還幫小黃屎換過尿濕了的褲子呢。難道她有四少奶奶尊貴呀?就這麼大點地方,你總不能帶著小黃屎去和良兒擠,去吵四少和四少奶奶吧?

今天晚上你就教良兒怎麼照顧小少爺,慢慢的她就學會了。你聽我的沒有錯。”
作者: foguin    時間: 2011-5-10 10:06 PM

第五卷 第四章 相濡以沫(一)
   
  歐青謹進了裡屋,迎面就被屋裡那股子濃濃的血腥味給嗆了一大口,借著昏黃的燈光,只見夏瑞熙穿著白色的裡衣,蓋著花布棉被,縮成一小團,背對著他蜷在床角裡,

就像一個孤獨害怕的孩子。
   
  歐青謹的心頓時一陣抽痛,輕手輕腳地走過去放下燈,坐在床邊給夏瑞熙壓了壓被角。
   
  夏瑞熙的臉色是青白的,眉頭緊緊皺著,沒有血色的雙唇抿得很緊,手緊緊握成拳頭放在胸前。

  鬢角已經被冷汗浸濕了,以往打理得烏亮順滑的頭髮也結成了一股大麻花垂在枕頭上,大約是因為睡得不好又粘了汗水的緣故,辮子顯得有些毛躁躁的。
   
  歐青謹輕嘆了口氣,眼眶鼻腔有勃發的酸意,忍也忍不住。

  他忙深吸了一口氣,取了乾淨的布巾小心翼翼地給夏瑞熙擦汗,輕輕撫平她的眉頭,拉開她胸前緊握的拳頭,打開她汗濕的手掌握住就不想再放開。
   
  想必一定很痛很痛,很害怕很擔憂吧?傻子,居然叫都不肯叫一聲,自己一個人就這麼硬挺著。
   
  想到一見面時,花老虎那種崇拜的眼神:

  “母子平安,少奶奶一聲兒都沒哼,整整四個多時辰呢,還能指揮小黃屎他娘做事情。嘖嘖,小黃屎他娘和我說,生孩子的她見得多了,就沒見過這麼安靜硬氣的。”

  歐青謹就恨不得把床上的人揉進懷裡,但他不敢驚醒她,只是在一旁靜靜的盯著她瞧。
   
  他一早就知道夏瑞熙很能忍痛,從前在萬佛寺被趙明韜暗算逃跑的時候,她的腳走爛了也沒吭過一聲,更沒有掉過一滴眼淚。

  可是這次呢,應該比腳底爛了更疼上許多倍吧?沒有叫一聲,也沒掉一滴眼淚,是因為覺得哭叫了也沒人心疼,還是只有靠自己嗎?
   
  一想到最後這種可能,歐青謹突然很難過,如果他再走快些,趕早些來就好了。如果有他在身邊,夏瑞熙也不至於想哭叫都忍著。
   
  夏瑞熙睡得昏昏沉沉的,夢裡她想奔跑,卻全身沉重,邁不開腿,呼吸不順,一時冷又一時熱,難受得要死。

  身上的重負被突然減輕,呼吸也順暢了,好像也沒那麼冷了,她輕嘆了一口氣,驚醒過來。
   
  “青謹……”夏瑞熙一睜眼就看見床前坐著的歐青謹,簡直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
   
  用狂喜之類的詞語,也無法形容此時她心中澎湃複雜的感情的萬分之一。她只能傻傻地看著歐青謹,確定他是活生生的,完好無損的,坐在她面前。
   
  “醒了?”歐青謹緊緊摟住夏瑞熙的肩頭,把她擁在胸前,心裡滿滿的都是歉意,卻不知該從何說起,很久才說:“還疼嗎?”
   
  夏瑞熙的眼淚一下子決堤:“不疼了。”想了想又使勁點頭:“疼,疼得好厲害……從來沒這麼疼過……”
   
  歐青謹只覺得心中的酸楚就要把胸口撐破,眼睛頓時濕潤了,他再也忍不住,雨點般地吻著夏瑞熙的頭髮,額頭,眉毛,眼睛,臉頰,唇角,

“你這個傻瓜啊……疼就喊一聲,為何這般忍著?”
   
  夏瑞熙說:“我怕叫了就沒力氣生了,浪費力氣,而且也不起作用。”
   
  歐青謹輕聲道:“對不起,我……”雖然天災人禍,但他覺得還是怪他沒有照顧好夏瑞熙,如果不是這般匆忙,如果準備得再充分一些,想必她會少吃很多苦。
   
  再或者,他若能算到她會提前生產,當時能陪在她身邊,讓她少擔驚受怕些,能夠暢快地哭出來,喊出來,叫著他的名字罵,他心裡也要好受些。
   
  夏瑞熙掩住他的口:“你待我已經很好了。我看重的是心意,不是別的。我生孩子的時候,我就想著要好好的生才對得起你這片心意。”

  不管怎樣,他已經盡力為她和孩子提供最好最安全的條件了,盡心盡力,這才是最重要的。
   
  歐青謹感激地拉起她的手貼在臉上,“今後我會待你更好的。哦,還有孩子。”
   
  夏瑞熙撫摸著他臉上扎手的鬍茬:“家裡怎麼樣了,你當時也不和我說一聲,就那樣把我弄出來。要是……”要是真有個三長兩短,兩個人連告別話也不能說上一句。
   
  “我也害怕。我擔心嚇著你,要是提前生產,更危險。”歐青謹摸摸她的頭髮:“家裡還好。一句話說不完,改天等你精神了再和你細說。我瞧瞧孩子。”
   
  夏瑞熙打起精神笑道:“這個時候才想起孩子來,有你這樣當爹的嗎?”她心裡很高興,雖然是在和孩子爭寵,可到底說明在這個男人的心目中,她才是第一位。
   
  歐青謹也高興起來:“沒有你哪有他?先有娘再有兒嘛。良兒,把孩子抱進來。”
   
  良兒早等不及,聽見這聲喊如奉綸音,脆生生地應了,小心翼翼地把孩子抱了進去。
   
  林輕梅忙道:“如果四嫂醒了,我也進去瞧瞧她。”
   
  良兒裝沒聽見,笑嘻嘻地進了屋,把孩子遞給歐青謹,縮到夏瑞熙身邊去噓寒問暖,心疼得眼圈兒都紅了。
   
  夏瑞熙沒見著純兒,問了兩句,良兒說純兒去夏家照顧夏老爺夫人了,她也就沒多想。純兒膽大心細,持重有禮,去照顧夏老夫婦的確是不錯的人選。
   
  “和我長得一模一樣啊!一個巴掌拍下來的。”

  歐青謹小心翼翼地抱起孩子在燈下皺著眉頭細細地看了一回,傻樂了一陣,交還給良兒:“軟兮兮的,這麼小,我都不知道該怎麼抱才好。”
   
  良兒把孩子放在夏瑞熙身邊:“小少爺多乖啊,不哭不鬧的,王嫂子說,這是娘胎裡帶出來的體子好。”
   
  夏瑞熙含笑摸摸孩子的嫩臉蛋:“對了,給孩子起個什麼小名兒呢?先前王嫂子就和我商量,除了學名以外,是不是再起個小名兒?”
   
  孩子的大名,歐二老爺早就起好了的,如果是男孩兒,就叫歐信達,取其通達之意;如果是女孩兒,就叫歐怡,取其和樂之意。

  孩子是男孩,自然就叫歐信達了,但小名兒,卻是沒有起的。
   
  歐青謹想了想,半真半假地說:“她不是說賤名兒好養活嗎?就比著小黃屎起一個得了。”
   
  夏瑞熙猛然睜大了眼睛:“你怎麼……”真要給她的寶貝起這麼個名兒,她先就半瘋了。
   
  歐青謹撲哧一聲笑出來:“被嚇著了吧?其實,我們家的孩子,都沒什麼小名兒的,都是喊的大名。你要起,就起一個你喜歡的吧。”
   
  夏瑞熙想了想:“這個倒是簡單,明天再說。對了,你都帶了誰來?剛才我模糊著聽見有誰說要進來看我?”
   
  良兒的臉一下子垮了去:“是林小姐。”當著歐青謹,她不敢說假尼姑,狐狸精。
   
  夏瑞熙奇道:“她怎麼來了?”眼睛是看著歐青謹的。
   
  歐青謹倒是落落大方的:

  “說起來話長,我們都出城了,三哥又帶著她騎馬追來,讓我把她帶來這裡暫時躲一陣子。你還記得趙明韜身邊那個李鉞嗎?她得罪了他,在西京城裡待不下去了。”
   
  林輕梅好不好地在家待著,又怎麼會得罪李鉞呢?就算是趙明韜的人闖進歐家去作威作福搗亂,她一個姑娘家,也應該是躲起來不露面,輕易不會招惹到人。

  只有一個可能,她是故意的,故意在歐青謹要離開的時刻,得罪了人,好順理成章地和歐青謹一起走,歐青謹還連拒絕的餘地都沒有。
   
  看著歐青謹那毫無察覺的模樣,夏瑞熙的心裡有些不高興,就沒見過這麼笨的男人。歐青英是個笨蛋,歐青謹也是個笨蛋,被一個女人玩弄於股掌之間,還覺得自己挺聰明。
  
  良兒本來想再點幾句的,一看夏瑞熙的臉色,就識趣地說:“奴婢出去瞧瞧飯食可好了,也弄點熱水給少奶奶擦洗一下。四少也燙燙腳。”
   
  歐青謹見夏瑞熙的臉色突然變了,先有些懵,立刻明白過來,夏瑞熙不高興了,吃醋了。

  他也不點破。只是湊到她耳邊悄聲說:“原來你和我說三哥對她有心思,我還不信。現在看來,是真的了。”
   
  夏瑞熙陰沉的臉就要晴朗了些,歐青謹小心翼翼地,再接再厲的說:

  “說起來,我當時一點也不想帶她來的。這樣未免太對不起三嫂,可是人都送到面前了,又是在那樣的情況下,不管怎樣,還有林師父的情分在,不能見死不救。”
   
  夏瑞熙冷哼一聲:“她惹禍倒是惹得及時。還真要命了。”其實她在聽到那聲“未免太對不起三嫂”的時候,心裡就已經舒服了許多。
   
  歐青謹嘿嘿一笑:“我一路上都不敢和她怎麼說話,是以叔嫂禮待她的,雖然有點對不起三嫂,但也沒法子。”說完就細細觀察夏瑞熙的臉色。
   
  果然夏瑞熙控制不住地揚起嘴角:“你知道她可能會是你的小嫂子就好!還是那句話,不許你和她說話,不許你單獨和她在一起。要是招了閒話,三哥可不饒你!”
   
  歐青謹笑起來:“真的只是三哥不饒我?”
   
  夏瑞熙惱羞成怒地使勁兒掐了他的腰一把,咬著牙說:“還有我!你仔細你的皮!”
   
  良兒在門口聽見二人笑起來,才鬆了口氣:“四少,飯菜好了。”
   
  歐青謹頭也不回:“給四少奶奶熱點雞湯,再煮點雞蛋。把我的飯菜送進來,我陪著四少奶奶再吃點。”
   
  “是。”良兒忍不住也翹起嘴唇,得意地瞟了林輕梅一眼:“林小姐,四少要和四少奶奶在房裡吃,您看您是在這裡吃呢,還是?奴婢好給您擺碗筷呀。”
   
  林輕梅笑著起身:“不必麻煩了,我和大家一起吃。”
   
  良兒攔住她:“哪兒能呢,您是小姐,和奴婢們身份不一樣。”
   
  林輕梅笑道:“出門在外的,不講究這個。”
   
  良兒笑得邪惡:“尊卑有序,休說少奶奶會罵,您要是和奴婢們一起吃,奴婢們也會拘束吃不飽的。您還是在這兒吃吧,奴婢們去灶間吃。”哼,想拉關係呀?門兒都沒有。
   
  聽見裡屋傳出的歡笑聲,林輕梅就愣在了那裡。



第五卷 第五章 相濡以沫(二)

  因為夏瑞熙坐月子,歐青謹和良兒都很小心地不把煩心事告訴她,事事都只撿好的說,想讓她靜養。
   
  歐青謹只是告訴夏瑞熙,歐家現在是被趙明韜嚴密地控制起來,錢財損失不少,但他一直沒有動人。
   
  按夏瑞蓓傳遞出來的消息,趙明韜最恨的,只是她二人而已,只要他二人逃出來,其他人暫時是安全的。
   
  畢竟歐家在西京這一片聲望是有的,親親戚戚盤根錯節,趙明韜要借助西京城這塊地起勢,還是不想太得罪西京的這群世家。只要京裡的偽帝旨意不下,一般說來,他是不會輕舉妄動的。
   
  夏瑞熙覺得歐青謹說這些話的時候,並沒有什麼很悲傷的模樣,可見他說的是實話,她也就不再追問。

  她只是有點為夏瑞蓓擔心,就算是她不喜歡夏瑞蓓,不贊同夏瑞蓓有些行為,她終歸還是希望夏瑞蓓不要吃太大的虧,把命送掉。
   
  孩子還是沒有起乳名,就挨著他的那些哥哥們一樣叫的大名,達兒。

  他很乖,三天就會笑,只有餓了,或者尿片濕了會哭兩聲,一哄就乖,只要吃飽喝足,多數時候基本都在睡覺,雖然沒怎麼給人添麻煩,但到底多了個人就多了許多事,

吃喝拉撒睡都要小心照顧。
   
  這裡的條件不可能和在家裡時相比。王周氏要照顧一歲多,滿地亂跑的小黃屎,還要做一大群人的飯菜,基本不可能幫夏瑞熙照顧達兒。

  良兒有許多衣服尿片要洗,閒的時候還幫著王周氏做家務清潔。
   
  林輕梅基本幫不上什麼忙,她那雙拿慣了紙筆,摸慣了琴弦的嬌貴的手是做不來這些粗活的,再說了,就算是她有心幫夏瑞熙,夏瑞熙也不敢勞動她。
   
  好在歐青謹非常細心體貼,仿佛是想把夏瑞熙生孩子時他不在的遺憾彌補回來。
   
  夏瑞熙自己喂奶,一夜總要起來好幾次。本來他可以不管,有良兒幫著就行了。

  但他不願意讓夏瑞熙一個人辛苦,夜裡總是陪著她一起,夏瑞熙喂奶,他就給她添衣,在一旁陪著她,良兒反而成了多餘的。
   
  白日裡,夏瑞熙太睏了要補覺,良兒去洗衣服尿片的時候,他就把孩子抱到一旁盯著,生怕孩子哭了會吵醒夏瑞熙。
   
  夏瑞熙的個人清潔問題,統統都是他一個人親力親為。坐月子的人愛出虛汗,夏瑞熙又愛乾淨,每天總得用熱水擦上好幾次,換幾次內衣。

  歐青謹總是不厭其煩地親自試了水溫給她擦洗。水溫太熱不行,稍微冷點也不行,屋裡還不能透一絲風。
   
  夏瑞熙的腿腳有些浮腫,睡久了身上酸痛,他就耐心地坐在一旁給她邊講笑話,邊揉腿腳。
   
  夏瑞熙嫌自己剛生了孩子的身體不美麗,牽著肚子上被撐開的鬆垮垮的皮膚發脾氣,他討好地把自己平坦的肚子使勁往外挺,說自己也長油肚子了,而且還不小。
   
  直到哄得她高興了,才安慰她說,等她出了月子,他陪她天天去爬山,很快就苗條如初了。如果瘦不下來,他就吃了和她一樣的胖,誰也不嫌棄誰。
   
  她胃口不好,他就親自哄她喂她吃,和王周氏、良兒商量著想方設法地變著花樣做給她吃。

  為了她一句想吃山藥燉野雞,他滿山遍地地去捉野雞,挖山藥,從來沒有拿過鋤頭的手磨起了血泡,他反倒比誰都得意,仿佛那是一朵花。
   
  夏瑞熙精神好,放他假的時候,他就換了短衣,跟著花老虎一起進山去尋野味,找野果來給夏瑞熙換口味,若是遇見漂亮的野花,他還會想法子挖回來,種在瓦罐裡,放在夏瑞熙的窗前,

讓她每天都能看到鮮活的顏色。
   
  他做這些家務事的時候,有點笨拙,有時候幫夏瑞熙帶孩子,也有些顧此失彼,驚慌失措。可是他樂此不疲,善於學習,很快就熟門熟路,比良兒還要做的合夏瑞熙的心意。

  用王周氏的話來說,有些好幾個孩子的爹還沒他懂怎麼照顧媳婦和孩子的,夏瑞熙是掉到福窩窩裡了。
   
  夏瑞熙也是這樣認為的,但就是面前總有一個林輕梅表情哀怨地晃來晃去,好不煩人。
   
  她是產後第三天才知道林輕梅到底是用了什麼手段才跟了來的。
   
  據說,當時歐青謹帶了長壽,良兒,喬裝之後已經要出門了。歐青英卻把一身泥土,頭髮凌亂,楚楚可憐,驚慌失措的林輕梅送到他面前,讓他無論如何要想法子把林輕梅帶走。
   
  說是趙明韜身邊的大紅人李鉞去歐家尋什麼東西,驚擾了歐二夫人,當時林輕梅剛好在場,看不慣,就站出來諷刺了幾句。

  結果惹惱了那些人,在知道她並不是歐家的小姐之後,當時就毫無顧忌地把她打翻在地。
   
  如果不是歐二夫人說了不少好話,又塞了不少好東西,只怕林輕梅就要慘不忍睹了。

  後來李鉞是饒過了她,但轉眼發現此女姿色可愛,便放下話來,讓把人梳洗乾淨送到他府裡去給他賠禮,至於是去幹什麼的,沒人知道,心知不是好事就是了。
   
  林輕梅倒是說一人做事一人當,是怨她自己不謹慎,給歐家添了麻煩,就讓她去賠禮好了。
   
  就算確實是怪她不謹慎,歐家又有誰真的會放她去呢,百年世族,雖然沒了勢,但也丟不起這個臉,親手送庇護的孤女去受辱,自然要想法子送她走。

  至於她走後會增加什麼麻煩,千瘡百孔,任人魚肉的歐家也不在乎再多這樣一點事。
   
  良兒向夏瑞熙描繪著當時歐青英懇求歐青謹的表情,那般的急切和認真,不停地提起林師父的恩情和林輕梅的大義,根本不容歐青謹拒絕。
   
  用歐青英的話來說,歐青謹既然能把夏瑞熙送出去,能帶著長壽和良兒兩個下人出去,也能把林輕梅想法子帶出去。
   
  良兒憤恨地說:“奴婢就不明白了,她事事依賴歐家,總是添麻煩,弄得雞飛狗跳的,怎麼就深明大義了?

大家都小心翼翼地,怕再惹出點什麼事情來,她偏偏還要打扮得花枝招展,不自量力地硬出頭?她平時的小心謹慎都到哪裡去了?三少還誇她,真是應了那句話,蒼蠅和黃屎是一家。”
   
  夏瑞熙咳嗽了一聲:“怎麼說話呢?歐青英是蒼蠅,那歐家其他人是什麼?”
   
  良兒縮了縮脖子:“四少也是,咱們又不是出來遊山玩水的,帶這麼個禍害來幹什麼?”
   
  夏瑞熙卻明白,林輕梅有危險,歐家無力保護她,又被歐青英拿林師父的恩情壓著,在那種情況下,歐青謹就算覺得林輕梅是累贅,他也沒法子拒絕。
   
  何況林輕梅是早有預謀。其他人罵李鉞狗仗人勢,李鉞其實也不過就是剛好撞到刀口上而已,就算李鉞沒有去歐家,林輕梅也定會另外整出點事來的,目的就是跟著歐青謹走。

  單這份心機和膽色,拿捏火候的準確程度,歐家簡直沒人鬥得過她。
   
  這樣一個人,不想著當雞頭卻費盡心機想做牛尾,以前還可以說她是貪圖歐家的聲名,可現在歐家都成這個樣子了,她還不走,那就說明,她不圖名,不圖財,圖的是人。

  歐青英在她的眼中,也不過是一粒靠近歐青謹的棋子而已,歐青謹在她心目中,才是最重要的。
   
  夏瑞熙的危機感空前加強,前些日子她身體不好,沒精神管這事,現在身體逐漸好轉,必須找準機會給人再敲敲警鐘,好好上一堂政治課,進行教育再教育,防患於未然,

否則沾上就甩不掉。
   
  但是沒有借口,她也不好和歐青謹上這個課,吃醋這個東西,偶爾吃一點,可以增加情趣,增進夫妻感情;可要是空穴來風地,揪著不放,次數多了,任誰也會煩。
  
  這天歐青謹和花老虎借口套兔子,去崖上看另一處房子。達兒睡著了,長壽在劈柴,王周氏在廚下準備飯菜,林輕梅則坐在院子裡看著渾身是泥土的小黃屎發呆。

  她和小黃屎一個看一個不順眼,她嫌小黃屎哭鬧得煩人,又會尿床,臭烘烘的,孩子是最敏感的,誰喜歡他,不喜歡他,他總是能憑直覺感受到。

  所以小黃屎也嫌她臉嘴難看,不耐煩理她。
   
  良兒剛晾了一堆尿片,得了空,又去守著夏瑞熙念叨:“您和四少還自己帶孩子呢,可您看看她,一天什麼事都不做,就是在四少面前晃來晃去的。

要是有紙筆和琴,保不齊她還要拉著四少畫幾幅畫兒,奏幾首曲子呢。讓她幫著看看小黃屎,她也看不好,昨兒小黃屎就在她面前跌了一大跤,額頭都青了。這種人,真是浪費糧食。”
   
  林輕梅的行為,夏瑞熙心裡是有數的。這些日子,林輕梅變著法子的想和她、和孩子親近,以便趁機接近歐青謹。
   
  一看見歐青謹做事兒,她就恨不得貼過去,和歐青謹一起做。
   
  歐青謹給夏瑞熙梳頭,她湊過去笑話說他梳得不好,要接過梳子給夏瑞熙梳,夏瑞熙不鹹不淡地回了她一句:

  “女為悅己者容,夫君梳的頭,哪怕就是梳成了雞窩,他瞧著好看,我就喜歡。”
   
  歐青謹挖了漂亮的蘭花回來,她說她在家的時候,也養了幾株好蘭,但沒有這麼好的,歐青謹沒搭理她,不知沒聽見呢,還是沒聽懂她的意思。
   
  歐青謹要出門去打野味,她說她想跟著去看看山水,挖點蘭花,被花老虎嚇唬說有狼和熊瞎子,她才罷了。
   
  盡管在其他人的配合下,採取了嚴密的一盯二防政策,歐青謹本人也很注意和林輕梅保持距離,但總歸比不上隔離遠點更安全,要是能想法子把林輕梅甩脫了,一勞永逸地解決掉就好了。
作者: foguin    時間: 2011-5-10 10:07 PM

第五卷 第六章 扎籬笆
   
  時間一晃,就快到達兒滿月的日子。山居的日子,雖然簡單輕鬆,但也枯燥,大伙兒商量著要好好辦一下,請鄔嬸子一家人過來吃飯熱鬧熱鬧。
   
  歐青謹和夏瑞熙商量:“地窖裡的燻肉、風乾雞鴨鵝,每樣做一點,山澗裡有魚,我讓長壽去捉兩條,再去打幾隻狍子和獾,肉拿來做了,皮子最好,留著冬天給你製床褥子。

獾油鍊出來,是上好的燙傷藥,也要備著點。地裡埋得有幾壇酒,取兩壇出來大家樂和樂和。”
   
  難為他想得比她還週到,夏瑞熙心裡甜甜的:“不要這麼麻煩了,做幾個小菜,就是咱們幾個意思意思一下就行了。”
   
  “不行。”

  歐青謹牽著她的手認真地說:

  “我原想,孩子滿月的時候,不管是男是女,我都要好好地擺兩天的流水席。但現在情況這樣,不能大擺滿月酒,但我也不想太委屈了你和孩子。就聽我的安排吧?要不然我會難受的。”
   
  夏瑞熙忍不住微笑起來:“不夠,我還會讓你更舒服。”他在夏瑞熙耳邊輕輕說了一句:“說起來,我從來沒有覺得日子這樣難熬過。”
   
  夏瑞熙忙問:“可是覺得這裡的日子太枯燥了?”也是,他一個年輕男人,見慣了外面的花花世界,此時讓他突然這樣閒下來,陪老婆帶孩子,果然是有點枯燥無味的。
   
  “不是,我是說,不見到你,或者是你還沒生下孩子之前,我都沒覺得這麼難熬。”
   
  歐青謹目光炯炯地看著夏瑞熙,見她還不明白,輕嘆了口氣,拿眼晙著她,輕咬了她的手指一口,順便舔了舔:“以前祖母去的時候,也是三年大孝,我怎麼就沒感覺到這樣難熬呢?

我自今年春天以來,不得不經常洗冷水澡,要是到了冬天,我可怎麼辦才好?好像說,要是那個,經常洗冷水澡,太刺激了不好。”
   
  夏瑞熙恍然大悟過來,少不得鎚了他一拳:“你這個不安好心的,一肚子花花腸子的壞東西。什麼時候變得這樣不正經的?”
   
  “我就是被你勾引壞的。”歐青謹一把抱住她,兩人滾做一處,都有些氣息不穩。

  夏瑞熙敏感地感覺到他的身體起來變化,以往他可能都會盡量不讓她發現,但是今晚他卻絲毫沒有隱藏的意思。
   
  歐青謹見夏瑞熙的耳朵可愛地紅了,不由心猿意馬,小聲在她耳邊說:“要不然,我們倆悄悄地守一年吧?只要不懷孩子,沒人會知道的。”
   
  反正他那些叔伯弟兄,也沒幾個是真正守滿三年的。孝順這個東西,人活著的時候做才有意義,守孝是做給活人看的,對死人和活著的人一點意義都沒有。
   
  夏瑞熙垂著頭推他:“不行,”至少現在不行,就算是沒有守孝,剛生了孩子,也必須兩個月以後才行。
   
  歐青謹的臉一下子酸了,討好地道:“我只是,只是想問問你的意思。你是不是覺得我太不像話?”這算是一個大問題吧?
   
  夏瑞熙見他失望的樣子,心裡想笑,故意板起臉嚴肅地說:“在你的心目中,我就是那樣死板的人嗎?你是不是已經覺得我很死板無趣了?”
   
  他都不在乎了,她哪裡會在乎?在她看來,這種事,親人去世的時候,心中悲痛,自然不會有那種心情,但悲痛過後,卻要正常的男男女女強撐著忍三年,實在是有違人性,沒有人道。
   
  “不是,我沒有。”見夏瑞熙微翹著嘴角和眼裡暗藏的笑意,歐青謹眼睛一下子亮晶晶的:“你其實不怪我?”
   
  夏瑞熙微垂著頭說:“就算是守孝一年,那也要開了春才行。現在是絕對不行的。”
   
  “我沒說現在啊。好熙熙,你果然通情達理。”歐青謹開心地抱著她親了一大口。
   
  這下輪到夏瑞熙鬱悶了,“如果不答應你的要求,是不是就不通情達理了?你是不是忍不住了?

是不是也想像你哥哥他們那樣弄個小妾和通房之類的備著,等老婆懷孕的時候解解悶,幫你舒緩舒緩呀?”
   
  歐青謹立刻緊張地看著她:“我沒有。我忍得的,忍得的。我只是一挨著你,挨著你就想你。”

  他的確忍得很辛苦,別人家都是分室而居,沒有了誘惑自然不會犯罪,可要叫他夜裡和夏瑞熙分開,他更痛苦。
   
  夏瑞熙白了他一眼:“你最好說的是實話,如果腦子裡真有什麼不乾淨的想法,趁早打掃乾淨。其他事都好商量,就是這件事,一點商量的餘地都沒有。”
   
  歐青謹看見她兇神惡煞的樣子,就微微笑了起來。他挺喜歡夏瑞熙吃醋的樣子的,眼睛散發出兇光,呲著牙,像一隻護食的小狗,誰要敢碰一碰,她就是惡狠狠地一爪子。

  他握住她的手,眼睛閃閃發光:“我發過誓的,要不要我再發一次?”
   
  夏瑞熙道:“既然是發誓,那一次就作數。經常發的誓言也算誓言?反正你記著,只要籬笆扎得牢,野狗就別想鑽進來;如果野狗鑽進來了,說明籬笆沒有扎牢。那就是你的問題。”
   
  “野狗?籬笆?”怎麼說得那樣難聽?

  對上夏瑞熙虎視眈眈的眼睛,歐青謹立刻討好地說:“是,我就是籬笆。是扎得很緊的籬笆,你要覺得還不夠緊,你再收收繩子?”邊說邊把他的腰帶塞進夏瑞熙手裡。
   
  夏瑞熙當真拉住腰帶子使勁一收:“這是警告。你要真敢,我勒死你。”
   
  歐青謹疼得一呲牙:“你要相信我,我當初交給你的可是清白之身。”
   
  “清白之身?”夏瑞熙沒忍住,噗哧一聲笑了起來,戳了戳他,“洗了睡了,我可是睏得很了。”說完先躺下了。
   
  良兒送來熱水,喚夏瑞熙起來,也沒喊醒。
   
  歐青謹攔住良兒:“她累極了,讓她睡罷。一次不洗也不會怎樣。”
   
  良兒放下水,眨巴眨巴眼睛:“四少,您先洗著,奴婢忘了收小少爺的尿片了,有事兒您喊一聲。”
   
  “你去吧,我自己來。”歐青謹盥洗的時候就盡想著夏瑞熙的話,他是籬笆,那誰是野狗呢?夏瑞熙分明就是意有所指。

  這屋子裡她防的是誰呢?只有一個林輕梅,看來這好人也不是這麼好當,這恩情也不是這麼好報答的。都說了以叔嫂禮相待,她還是不放心,歐青謹好笑地搖了搖頭。
   
  歐青謹洗完腳,輕聲喊良兒來端水出去倒。
   
  喊了兩聲沒動靜,怕驚擾了夏瑞熙便沒有再喊。等了一會兒還不見良兒回來,他怕夜裡有人起床會絆著,只好自己端出去,走到外間,就嚇了一跳。
   
  林輕梅披著件薄衣,俏生生地坐在外間炕上望著他笑:“四嫂睡著了?”只有夏瑞熙睡著了,歐青謹才會這樣躡手躡腳的,生怕吵著她。
   
  這個時候她怎麼會在這裡?歐青謹不敢看她,眼睛盯著地上點了點頭,心裡暗罵良兒這死丫頭到底死到哪裡去了,這麼久都不回來。
   
  “小黃屎又尿床了,哭鬧的厲害。我實在睡不著,就想來和良兒擠擠。四哥這是要做什麼?我來吧。”

  林輕梅不由分說,殷勤地去接歐青謹手裡的盆,歐青謹想起剛才夏瑞熙打的招呼,嚇得後退了兩步:“不用,不用,我自己來。”
   
  “讓我來吧?我平時能做的事情太少,心裡挺過意不去的。四哥怎麼還這樣客氣?”林輕梅的身子越貼越近,少女特有的體香直往他鼻子裡衝,軟軟的手也往他的手上放。
  
  歐青謹沒感覺到興奮,相反是膽顫心驚,一鬆手,“啪!”木盆落到地上,濺得一地的水,兩人的鞋襪衣角都濕了,特別是林輕梅那單薄的衣裙,險些就要貼著兩條腿了。
   
  林輕梅臉紅耳赤地站在原地,似乎要哭了:“我真笨,這麼點小事都做不好。”從懷裡掏出一條帕子就要蹲下去給歐青謹擦:“我給你擦擦吧?”
   
  歐青謹忙不迭地縮腳,退後幾步,回過身不看她,生硬地說:“不用,太晚了,你快回去吧。等會兒我讓良兒給你送被子。”
   
  林輕梅突然抬頭:“四嫂。我真笨,把水打破了,把四哥的衣裳鞋襪都浸濕了。”
   
  乍聞那聲“四嫂”,歐青謹一顆心險些衝出喉嚨,心虛地猛然抬頭,只見夏瑞熙站在裡屋的門口,笑得冷然:“輕梅,深更半夜的,怎麼來了?秋夜裡涼,你穿成這個樣子,也不怕冷?”
   
  林輕梅羞窘地低下頭,把先前的說辭又說了一遍。

  “被褥都是濕的,昨日的還未晾乾,沒有換的,我幾夜沒有好好睡一覺了,想和良兒擠擠……”
   
  夏瑞熙當然知道小黃屎又尿床了,而且接連幾天尿,把被褥全都浸濕了。

  雖然是良兒白日裡喂了小黃屎太多野果子的緣故,但她也沒叫林輕梅深更半夜的,這樣打扮,這樣不要臉地來勾引人。
   
  既然林輕梅不要臉,自己也沒必要再和她客氣。



第五卷 第七章 釣魚(一)

  夏瑞熙沉了臉,一點情面都不留:

  “你身份和良兒不同,雖然這屋裡就是你四哥和我,但你畢竟是個未出閣的大姑娘,你住在外間是不合適的!被褥濕了,你可以讓王嫂子來找良兒想法子,要自己來也得穿戴整齊點。

這裡不比家中,內院沒有其他外人來,還有長壽和花老虎兩個大男人來來往往的,你這個樣子給他們看見了,成何體統?你一向最重禮節,小心謹慎,為何今晚思慮如此不週?”
   
  林輕梅的臉紅得要滴出血來,眼淚含在眼裡將落未落的,“四嫂,我不是有意的。”

  她從眼角裡看向歐青謹,只見歐青謹看都沒看她一眼,一聲不吭,撿起木盆放在一旁,去拿笤帚來掃水,他怕地滑會跌著夏瑞熙。
   
  林輕梅終於忍不住,兩滴黃豆大的眼淚啪嗒掉了下來。
   
  夏瑞熙從裡走出來,清亮的眼睛看著林輕梅:

  “雖然話難聽,但我是為你好。林師父把你託付給歐家,三哥也再三交代要照顧好你。你四哥和你雖然情同兄妹,但畢竟不是親兄妹,女子最注重的就是名聲……”
   
  不注重名聲,不守禮節,提起了亡父,又扯起了歐青英,這樣重的帽子毫不留情地扣下來,而且是當著歐青謹的面,歐青謹還沒有任何反應,他心裡是不是也是這樣看她的呢?

  林輕梅的眼淚洶湧而出。
   
  良兒抱著一大堆衣物站在門口,不明所以:“怎麼了?四少奶奶,您不是睡著了嗎?怎麼又起來了?咦,林小姐,您怎麼會在這裡?您的衣服怎麼濕了?”

  說了一大長串之後,良兒才意識到不妥,猛地閉上嘴,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
   
  夏瑞熙皺了皺眉:“你去哪裡了?去了就不來?房裡也沒個人伺候。”她當然睡著了,她要不睡著,能看見這樣的好戲嗎?
   
  良兒吶吶地道:“奴婢去收白天晾著的衣服和尿片了,有件衣服被風刮走了,打著燈籠找了好一會兒才找著。”說著把手裡的衣服放下,去接歐青謹手裡的笤帚:“四少,奴婢來做。”
   
  歐青謹默不作聲地把把笤帚遞給良兒,惡狠狠瞪了她一眼,轉身進屋去了。
   
  良兒低著頭做事,表情古怪,像是要哭,又像是要笑。
   
  夏瑞熙一邊疊衣服和尿片,一邊不悅地罵良兒:“手腳快些!做完了從我那裡抱兩床被褥給林小姐送過去。”
   
  林輕梅一直站在一旁流淚,衣衫單薄,又是被水浸濕了的,良兒進來時又不曾關門,秋夜裡的山風往她身上一陣陣刮,她忍不住掩著口鼻打了個響亮的噴嚏。
   
  夏瑞熙這才把目光投到她身上:“這裡不比西京城,風大了許多,也要涼得早些。在家的時候,你也愛夜裡出來吹涼風,那次就受了寒,病了那許久。

如今在這裡,天氣更涼,風更大,你還穿這麼少,這裡缺醫少藥的,人手也不夠,要是病了,可怎麼好?”
   
  林輕梅不說話。
   
  良兒抱了被子出來:“林小姐,奴婢送您回去。快別哭了,這樣的哭,大家看見了,問起來,也不好說啊。”
   
  夏瑞熙心頭鬼火一下子竄起老高,怒道:

  “你是不是覺得委屈了?是不是覺得我說錯了?也好,你這樣哭著出去,指不定大家還以為我苛刻了你,良兒去把大家喊來,咱們說說事情經過,看看是我哪句話說錯了?”
   
  林輕梅的臉色終於有了變化,良兒心裡暗自好笑,假意勸道:“四少奶奶,這會兒大家都睡了,這樣不好吧?有什麼事情,好生說,您還在月子裡呢,不能動怒。”
   
  林輕梅扶著額頭,淚如滂沱,搖搖欲墜:

  “四嫂,你誤會了,何必把話說得如此難聽?我就是覺得自己沒用,給大家添了許多麻煩,想竭盡所能做點事情罷了。就算是我不謹慎,招了嫌,你也不必這樣不依不饒。”
   
  真是給臉不要臉,夏瑞熙冷笑一聲,字字凌厲:“我不依不饒?是誰不依不饒?林小姐,你是讀慣了聖賢書的人,不比我這個只是勉強認得字的。可是無論書讀得多少,道理都是相同的。

你倒是說說看,有沒有大姑娘深更半夜,衣冠不整,只是披件薄衣裳就往男人房裡跑的?來了還不算,拿著帕子往人身上貼,這是什麼道理?男女大防,你不知道?”
   
  林青梅咬著唇不語,眼淚倒是收回去了。
   
  夏瑞熙冷冷地看著林輕梅:“做人不要沒良心。自我進了歐家門,無論吃的,穿的,用的,什麼不是撿著好的給你送去?你病了,我去看你,你不好受,我去勸你。

有些事情,大家心知肚明,我只是念及林師父的情分,想給你留幾分體面,所以不曾點破。你若還是覺得我們對不起你,咱們就去林師父靈前磕頭燒紙,請他老人家判定一番如何?”
   
  她用只有三個人能聽見的聲音說:“你不要以為我是和你開玩笑,這種事情,我真做得出。

  請了家裡上上下下所有人,設了靈位,咱們一樁一樁地當著林師父說,就從碧痕的事情開始說,瞧瞧我們報的這恩,到底有沒有報錯。

這世上,沒有誰沒誰更聰明,別把別人當傻子。你也別在我面前出演要死要活的那一套,我不怕!”
   
  她就是要和林輕梅撕破臉,逼一逼,看林輕梅的段數到多有多高。
   
  結果林輕梅的段數果然高,不吵不鬧,只是摀臉大哭,肩膀劇烈地抖動,幾乎暈厥:“四嫂,你真的誤會了。我若是那樣的人,天打五雷轟,不得好死。”

  那模樣委屈得,要是個人都會以為夏瑞熙怎麼欺負她了,她是真冤枉。可惜夏瑞熙不是人,她是探照燈。
   
  良兒眨巴眨巴眼睛,去扶起林輕梅:“林小姐呀,什麼死呀活的,多不吉利。真要做了虧心事,老天爺真看著的。快別哭了,吵醒了小少爺,動靜鬧大了,大家都沒臉。

我們少奶奶就是這個脾氣,有事說事,藏不住事,明早起來就好了。大家還一處過日子,抬頭不見低頭見的呢。奴婢服侍您洗洗臉,回去休息吧。”
   
  夏瑞熙出夠了氣,懶懶地道:“回去睡吧。不管怎麼的,看在林師父的份上,我一定為你找個好婆家。”說完低下頭再不肯看她一眼。
   
  門外傳來王周氏有些驚慌的聲音:“良兒,林小姐在你這裡嗎?她出來好一陣子也不見回去呢。”
   
  門沒關,王周氏一眼就看見了林輕梅,以為她是在為小黃屎尿床哭鬧的事情發脾氣,忙忙地走進去:“四少奶奶,孩子不爭氣,總尿濕被褥,這樣下去不是法子,我帶孩子去住柴房吧。”

  又對著林輕梅說:“林小姐,對不住,孩子不懂事,床鋪已經收拾乾淨了,取乾淨的被褥墊上就行,我給您鋪好,您去休息吧?”說著伸手去接良兒手裡的被褥。
   
  良兒清了清嗓子:“王嫂子,你莫慌,林小姐不是生小黃屎的氣。她是要幫四少倒洗腳水,把水打潑了,她自個兒生自個兒的氣呢,我們四少奶奶怎麼勸都勸不好。”
   
  “幫四少倒洗腳水?”王周氏有些納悶,一瞧夏瑞熙的臉色,想起從前的那些風言風語,大概就有些明白了。

  見兩方僵持著,便上前拉了林輕梅:“林小姐,夜深了,有什麼事情明日再說罷。”
  
  林輕梅淚眼模糊地看向夏瑞熙,只見夏瑞熙聚精會神地做事,眼裡仿佛沒有她這號人;

裡屋靜悄悄的,眼見歐青謹是不會出來的了,再留下去也沒什麼意思,不如順著王周氏伸出的這把樓梯下了再說。
   
  林輕梅出了房門,狠狠擦了一把淚,問心事重重的王周氏:“王嫂子,我們什麼時候回西京城?”
   
  王周氏心不在焉地答道:“不知道。反正現在是不肯能回去的。我聽四少說,怎麼的也得過了年以後再說吧。”
   
  原來不是孩子滿了月就走啊?林輕梅的眼裡閃過一絲恨意:夏瑞熙,你敢設計我,我和你沒完!她就沒想過,如果不是她起心不良,又怎麼會掉入人家的坑裡呢?
   
  林輕梅剛走,良兒就忍不住想大笑,被夏瑞熙沉著臉在她腰上一擰,低聲道:“你要敢笑出來,我掐死你。”
   
  良兒拼命忍住,低聲道:“您怎麼猜到她一定會上鉤的?奴婢一直擔心她不會來呢。奴婢在外面吹了許久的涼風,直到看見她進來,才放了心。

您沒看見四少瞧見她在這屋裡時的那種表情,活像見了鬼似的,她的手一貼上去,四少臉都嚇白了,帕子再上去,臉都黑了。回去以後您得賞奴婢一件皮褂子才行。”
   
  “你的皮褂子還少?”夏瑞熙彈了良兒的額頭一下。

  “你不是躲起來了嗎?怎麼會看見四少是什麼表情?伏在窗邊偷看了吧?”
   
  “人家不盯著點兒,怎麼知道什麼時候該進來?人家也是幫您盯著嘛。”良兒不依不饒地纏著她:“皮褂子是多,可不是一件都沒帶來嘛?您告訴奴婢嘛,是怎麼猜到她一定會上鉤的?”
作者: foguin    時間: 2011-5-10 10:09 PM

第五卷 第八章 釣魚(二)
   
  夏瑞熙一直覺得,自己無論如何都要想個法子,給歐青謹一個機會,讓他充分認識了解林輕梅同志是個什麼人,省得他以為只要他不理林輕梅就萬事大吉了。
   
  要揭開林輕梅的真面目,如同在自己池塘裡釣魚一個道理。
   
  先讓魚兒餓幾日,讓它有迫切的進食欲望,然後偽造出一個貌似很安全的環境,拋出誘人的誘餌,不愁餓昏了的魚兒不上鉤。
   
  林輕梅就是那魚,歐青謹就是那誘人的魚餌,夏瑞熙是漁翁。
   
  夏瑞熙的手段很簡單卻很有效。
   
  她先在閒聊時假裝無意地透了消息給林輕梅:達兒一滿月,他們就要離開這裡,建議林輕梅留在這裡暫住一段時間,等過些日子,風平浪靜了,再讓三少來接她。
   
  林輕梅千方百計,費盡心機才到了這裡,怎麼肯就這樣放歐青謹走,半途而廢?機不可失失不再來,她肯定會挖空心思地尋找機會在他們走以前下手。
   
  接著夏瑞熙讓良兒這幾日總給小黃屎多吃果子,多喝糖水,小黃屎吃這些東西吃多了,就一連幾夜尿床,把那屋裡的被褥全尿濕了,天氣漸寒,陽光沒有那麼溫暖,

厚厚的褥子沒有幾日功夫是不會乾的。享慣了福的林輕梅自然不可能受這份活罪,肯定會來找良兒尋被褥。
   
  然後夏瑞熙再給林輕梅製造一個機會,其他人睡了,良兒剛好不在,夏瑞熙也睡著了,平時看得緊緊的屋子裡,只有歐青謹和林輕梅二人,多麼難得的機會啊,

不怕林輕梅不露出狐狸尾巴來。
   
  夏瑞熙在做這件事之前,就想,如果林輕梅不上鉤,那算她運氣好,以後又另想法子;要是林輕梅上了鉤,那就怨不得自己了,沒有那顆釘子,怎麼掛那個瓶子?林輕梅是咎由自取。
   
  良兒眨眨眼,假裝很小心,卻又剛好讓歐青謹能聽見的聲音說:

  “四少奶奶,怎麼辦?奴婢瞧著剛才林小姐的樣子,肯定恨透了您。她怎麼這樣不識好歹呢?您可是給她留足面子了。要是三少奶奶在,肯定大耳瓜子都放上去了。”

  她覺得夏瑞熙心慈手軟了。
   
  夏瑞熙起身道:“休得胡說八道。三少奶奶是你議論得的?膽子越發大了!快收拾了睡覺!要準備達兒的滿月席,事情多著呢,你要做不好,小心我收拾你。

去,再送床褥子給她去,順便告訴王周氏,盯緊些,別讓她再鬧出什麼要死要活的戲碼來,大家臉上都不好看。”
   
  林輕梅恨自己是必然的,也是早就恨上的,如果不是林輕梅挑唆碧痕,自己當初也沒那麼多煩心事,夏瑞熙不在乎再多這點恨意。
   
  至於是不是鬧得所有人都知道,她覺得沒那個必要,只要當事人知道,有證人就行了。她不想把這事鬧得沸沸揚揚的,讓人總把歐青謹和林輕梅的名字栓在一起說事兒。
   
  夏瑞熙抱著一疊乾淨的尿片推門進了裡屋,只見歐青謹坐在搖籃邊抱著達兒看著她乾笑:“達兒餓了。”
   
  “你都聽見了?”夏瑞熙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伸手接過達兒坐下來。
   
  歐青謹點了點頭。
   
  “有何感想?”
   
  歐青謹愣了片刻,忙忙地絞了乾淨帕子遞給她清潔胸部,笑嘻嘻地說:“時辰晚了,喂了達兒抓緊時間休息吧?”
   
  他在屋裡聽幾人說話,一時清晰,一時模糊,只知道林輕梅哭得扎實厲害,夏瑞熙氣得扎實不淺。
   
  林輕梅和他本是認識多年,相處多年的人,雖然她做得不對,但他總還想給她留幾分臉面。

  聽到夏瑞熙毫不留情地指責林輕梅,林輕梅哭得死去活來的時候,他還擔心夏瑞熙會把林輕梅逼得要死要活,整出點什麼事情來就不好看了。
   
  可他根本不能出去勸,要是勸了,以夏瑞熙的脾氣肯定會鬧翻了天。

  後來他聽到,夏瑞熙多少還是留有餘地,有分寸的,送被子,讓人多關照林輕梅,該做的一樣沒少做,該想到的都想到了,卻也讓人挑不出錯來,便索性不管這事。
   
  好不容易林輕梅走了,他才鬆了口氣,又聽見良兒說,如果是白氏肯定要林輕梅大耳瓜子,他就沒來由有些心虛,心虛什麼,他自己也不知道,就是覺得夏瑞熙肯定不會輕饒他。
   
  此刻夏瑞熙來問他有何感想,他不知她到底是喜是怒,究竟想做什麼,但明顯感覺到她的低氣壓很強,不如顧左右而言他,避而不答,能蒙混就蒙混過去。
   
  歐青謹避而不答她的問題,夏瑞熙也就不追問。今夜她就是拼著不睡覺,也一定要把該說的說清楚,要讓歐青謹永遠記住這個教訓。
   
  因為夏瑞熙的低氣壓和不再搭理歐青謹,房間裡的氣氛變得很沉悶。
   
  歐青謹覺得很委屈,他左思右想,自己今晚好像沒做錯什麼吧?林輕梅要挨上來,他就後退,她的衣服被水浸濕了,他就背身回頭,什麼都沒看見。

  現在人也被罵走了,夏瑞熙怎麼還不依不饒呢?
   
  兩人乾坐了一會兒,歐青謹到底熬不住,訕訕地在夏瑞熙身邊坐下來逗達兒:“達兒乖,達兒喊爹爹,達兒乖,達兒喊娘,哦……爹和娘最疼達兒了。”

  邊說邊故意去觸夏瑞熙的身體,頭挨著挨著就要靠在她胸前了。
   
  夏瑞熙心裡想笑,臉上還得撐著,險些憋成內傷,推了他一把:“去!別影響他吃奶。”
   
  歐青謹死皮賴臉地靠著她,不肯讓開:“不是我的錯。我又不知道她在外面,也沒想到她會這樣。還不是怪良兒,去了就不回來,她要是在,事情也不會這樣。”

  他見夏瑞熙黑著臉,就情不自禁地想找個借口來撐著。
   
  夏瑞熙沉著臉道:

  “你的意思是我的錯了?怨我沒有幫你倒洗腳水?怨我好心好意給她留面子,反被她哭著不饒?早知道如此,我當時就應該甩她兩個大耳瓜子,好生羞辱她一頓,逼死她才是!”
   
  “噯……”歐青謹被她一長串質問逼得急了:“你講點道理好不好?我也是受害者,我什麼時候說是你的錯了?”

  話未說完,就見夏瑞熙低了頭,眼裡的淚水一顆接一顆地往下掉,眼圈兒紅通通的,鼻頭也有些發紅,猶自硬挺著背。
   
  她還在月子中呢,這都是些什麼破事?

  歐青謹又煩又心疼,抱緊了夏瑞熙的腰,貼過去:“你別哭,月子裡哭了將來眼睛會疼的。都是我不好,怪我不聽你的話。我們想法子把她送走吧。”
   
  夏瑞熙面無表情地任他給她擦了眼淚,抱起吃飽的達兒伏在肩頭輕輕拍背。

  達兒打了兩個嗝,她又抱著逗弄了一會兒,達兒的眼皮撐不住了,她才把達兒放進搖籃蓋好被子,回過身來對著歐青謹:“你是不是覺得我小題大做?你是不是聽她哭得心軟?”
   
  怎麼還是哄不好?又繞回來了,又無中生有了,歐青謹簡直招架不住:“我沒有。你做得很好。”
   
  夏瑞熙咄咄逼人:

  “其實,上次她攔住你,要把書給你的時候,就已經向你表白過了吧?你當時除了覺得她不該以外,是不是還覺得心中竊喜,自己魅力不俗,又多了一個人想嫁你?所以你才替她遮掩?”
   
  歐青謹吶吶不能語。有過竊喜嗎?自然有過,誰不希望喜歡自己的人多些呢?雖然沒想過要和林輕梅怎樣,但之前他並不討厭林輕梅。

  現在看來,被老婆以外的人喜歡也是一種不能饒恕的罪過。他痛苦地抱著頭,差點呻吟起來。
  
  夏瑞熙倒是越來越精神,“今天的事情,並不是她一個人的錯。如果你之前明確地拒絕了她,她就不會這樣做。

就是因為你總想著給她留餘地,總想著要顧面子,要報恩,三哥要你帶她來,你就帶她來,所以才會造成今天的後果。”
   
  歐青謹冷汗直冒,看來果然是他的錯。便無奈地道:“我當時真沒想那麼多,可是現在事情已經這樣了,你說吧,你要怎麼樣才能消氣?打我兩下吧?或者咬我一口?”

  說著當真把肩膀伸過來。
   
  夏瑞熙幽幽地嘆了口氣,把頭靠在他的肩頭上:

  “我心疼你還來不及,又怎麼捨得打你咬你?之所以冒著被你煩的危險,和你理論這些,是想跟你說:有些人,只要輕輕一點,她就知道進退,可是有些人,是不見棺材不掉淚。

這次有我看著,阻擋了,那下一次呢?她要是脫了衣服往你懷裡鑽,你怎麼辦?”
   
  “如果你不要她,她就去上吊,就去跳井,鬧得所有人都說你該納了她,因為她的身子被你看見了,失貞與你,要不然你就是始亂終棄,忘恩負義,你怎麼辦?我和達兒又怎麼辦?

反正我是不會同意和別的女人共侍一夫的,我離開了,達兒沒有娘怪可憐的,到時候你就讓達兒和我一起走吧?”
   
  歐青謹才剛剛因為警報解除而竊喜,一下聽見夏瑞熙舉出這個例子,愣住了:“她不會吧?這種事情她做不出的吧?”
   
  夏瑞熙翻了個白眼:“和我裝什麼裝?你就沒聽過丫頭們想做姨娘,脫光了爬上少爺床的事情?她都投懷送抱了,還有什麼做不出的?好吧,就算她不會,那其他人呢?

要是再遇上個不要臉不要命的呢?反正我言盡於此,以後再遇見這種事情的時候,該交割清楚的,請你交割清楚,別含含糊糊的,否則有得你哭的。

林輕梅這事,你自己考慮該怎麼辦,小心到最後兄弟做不成,夫妻也做不成!”
   
  歐青謹嘆了口氣,擁緊了她:“我知道了,等達兒的滿月酒一過,我不管怎樣都一定想法子把她送走。無論如何,我是萬萬不能沒有你和達兒的。”

  就算是歐青英指著他的鼻子罵忘恩負義,他也顧不上了。
   
  夏瑞熙抱緊了懷裡的男人,得意地悄悄扯了扯嘴角,暗想,小黃屎,對不住,害你這幾日總被你娘罵,以後多給你糖吃,大了給你娶個好媳婦。



第五卷 第九章 滿月

  林輕梅第二日起了個大早,沒事兒一樣的該幹麼就幹麼,看著歐青謹一樣的笑得燦爛,對著夏瑞熙更是笑得甜蜜。

  夏瑞熙也望著她笑,噓寒問暖,兩人虛偽地對笑,眼刀子亂飛,暗自較勁。
   
  當著別人,林輕梅還是一副斯文大氣,楚楚可憐的模樣。

  要說有什麼不同,就是人低調了很多,每日裡總想和其他人搞好關係,搶著做事情,沒事就逗小黃屎玩,還想著要去廚下學點廚藝之類的。
   
  但私下裡,她總是特意在夏瑞熙面前,用親暱的口氣和神情和歐青謹說話,說的也是一些很普通的事,行為也沒有什麼可挑剔的,但就是表情和語氣讓人看著生氣,挑釁意味很濃。
   
  沒有女人會喜歡不相干的女人對自己的丈夫獻殷勤,表親熱。夏瑞熙明顯得感受到了林輕梅的惡意挑釁,但她同時發現歐青謹好像比她還要忐忑不安。

  她就想,歐青謹是在乎她的,他一定生怕又因此和她發生矛盾和不開心吧?
   
  其實夏瑞熙不管做什麼,生氣也好,鬧彆扭也好,都只是為了兩人長久的幸福,如果歐青謹因此有了心理負擔,那就違背了她的初衷。
   
  因此夏瑞熙無論心中有多麼的酸,她都把它壓下,笑吟吟的,根本不再提林輕梅這回事,對歐青謹越發的溫柔耐心體貼。

  林輕梅不就是要氣她嗎?她偏不生這個氣,不值得。該說的和該做的都已經說過做過,剩下的就是要對歐青謹好,無微不至的好,真心實意的好。
   
  達兒滿月這日,夏瑞熙一大早就給達兒換了一套新的細棉布衣服,帶上歐青謹事先就準備好的來福長命鎖;然後給歐青謹挑了一身淡青色的細布秋袍,穿上同色新鞋,又給他梳了頭。
   
  煥然一新的歐青謹微笑著站在她面前,夏瑞熙就移不開眼睛,摟住他狂親了一口:“你越發好看了,怎麼辦?”
   
  此時她的心裡有些抓狂。剛出月子的女人,總是對自己的現狀不滿意,覺得這也不如從前,那也不如從前。

  其實夏瑞熙並沒有長胖多少,但她瞧著歐青謹玉樹臨風的模樣,就越發覺得自己臃腫難瞧。
   
  歐青謹特別喜歡夏瑞熙用那種喜歡愛慕的眼神瞧他,笑著點點她的鼻頭:“就你愛誇我。你今天穿什麼?要不要我幫你?”
   
  夏瑞熙搖搖頭:“不要,你先去吩咐他們做事吧,我讓良兒幫我就行。”
   
  良兒把夏瑞熙有限的幾件衣服鋪在床上,比劃了半天,每一件都不滿意。

  來時匆匆,帶的衣服太少,這些衣服有些是從前的衣服,有些是有身孕時穿的,為了掩人耳目的緣故,料子都不是很好,顏色也很一般。

  就算是改過了寬窄大小,穿上去總覺得有點不太合適。
   
  良兒不高興地嘟起嘴:“這種日子就穿新衣服才是。林狐狸穿得像朵花兒似的,還穿絲綢呢。她以為她是誰呀?”
   
  夏瑞熙也很鬱悶,她肯定也想比林輕梅穿得好看,可是沒法子,她體形就是這個樣子,條件也就是這樣,不可能做新衣,只能將就了。便安撫良兒道:

  “咱們不和她比,她是沒出嫁的,我是當娘的。就穿那件緋紅色的吧。”
   
  這件緋紅色的粗布衣裙,是夏瑞熙以前穿的,腰部稍微有些窄,夏瑞熙掐著粗腰深吸了一口氣:“良兒,給我使勁收緊腰帶。”
   
  “可以嗎?不會怎樣吧?”良兒有些猶豫。
   
  夏瑞熙道:“沒事,來吧!”能細一點是一點。
   
  良兒忍住笑,試著收緊:“可以了嗎?”
   
  “使勁,使勁,再使勁,喲……輕點……”腰帶收得太緊,夏瑞熙終於受不住,輕叫起來。
   
  “怎麼了?”歐青謹在外間聽見聲音,探頭進來瞧。
   
  良兒忍住笑低頭結腰帶,夏瑞熙有些尷尬:“沒什麼。”
   
  歐青謹眼睛瞟到夏瑞熙身上的舊衣服,還有良兒手裡的腰帶,大約明白是怎麼回事,就道:“我也換身舊衣服吧?老夫老妻,你穿舊的,我也穿舊的,怎麼樣?”
   
  夏瑞熙皺了皺鼻子:“不要,男人穿的得體,是女人的臉面;女人穿的難瞧,丟的卻是男人的臉面。雖然只是幾個人來吃飯,但也不許丟我的臉,讓我丟你的臉得了。”
   
  歐青謹讓良兒出去,自己給夏瑞熙把腰帶放鬆:“太緊了不好,等過些日子,我一定想法子給你做幾件新衣服。”
   
  夏瑞熙笑道:“這樣就好,家裡還有好多衣服沒穿過,咱們要存錢做本給你賺大錢呢,不能都被我敗了。”
   
  良兒敲門:“鄔大嬸一家已經來了。”歐青謹忙出去接人。
   
  鄔大嬸兩口子只帶著大兒子和大兒媳來,送的賀禮是她和她大兒媳婦朱氏自己閒暇時做的小孩子穿的衣服鞋襪,雖然布料一般,繡工也不是很好,可是別有情趣。

  因為覺得禮物輕薄,拿不出手,另外又加了些自家晾曬的山筍,乾蘑菇,野菜等等。
   
  夏瑞熙發自心底地表示了謝意,在這荒山野嶺的,能多個人來真心祝賀達兒的滿月,她心裡很感激。
   
  鄔大嬸羨慕地看著夏瑞熙懷裡的達兒說:“這麼漂亮,白白胖胖的,又愛笑,滿月的孩子就和我們家小犢子二個月時差不多,到底是吃得好,娘胎裡就養得好,就是不一樣。”
   
  夏瑞熙一時找不到話可說,良兒就笑起來:“大嬸子誇我們哥兒呢!”
   
  朱氏害臊地拉拉鄔大嬸:“娘,說什麼呢?盡讓人笑話。”
   
  鄔大嬸豪爽地哈哈大笑:“我是有什麼說什麼,想到哪裡就說到哪裡,歐家娘子不會計較吧?”
   
  夏瑞熙笑著把達兒遞給鄔大嬸:“讓我們達兒沾沾鄔家奶奶的福氣,百病不生。”
   
  夏瑞熙聽王周氏說起,鄔大嬸在這一帶,算是個能人,她打獵的技術比鄔大叔還要厲害,又會當家。

  自從嫁到鄔家來,勤勞持家,不管日子有多困苦,不管是吃菜團子還是包穀茬子,始終就沒有讓家裡人餓過肚子;

沒幾年的功夫,還操持著把鄔家兩間靠著山崖搭的破敗不堪的棚子,改建成了三間規規矩矩的大草房。
   
  加上兒女雙全,孫子也是有了,一家子又沒病沒災,人人都說是鄔嬸子有福氣,八字好。

  西京有個風俗,孩子不給沒福氣的人抱,生怕過著晦氣,但若是公認的有福之人,卻是想沾點福氣的。
   
  就算是夏瑞熙不相信這些,但作為母親的心,永遠都是希望孩子好的,不管有他無他,她都願意做一點,何況可以增加鄰里之間的感情,有道是,遠親不如近鄰。
   
  果然鄔嬸子高興得什麼似的,接過達兒去抱著,當真說了好些吉利的話,又說達兒樣貌好,是個趨吉避兇的模樣,將來必定後福無窮。聽得夏瑞熙合不攏嘴。
   
  林輕梅也坐在一旁聽幾人說話,她送了達兒一件她自己做的肚兜,見別人都在抱達兒,她也想伸手去接過達兒來抱,良兒不動聲色地搶在她之前把達兒截過去:“呀,該換尿布了。”
   
  林輕梅臉色微變,轉眼之間,就掩去不悅之色,幫著端茶倒水,和鄔嬸子、朱氏說話時也是輕言細語,一派的溫良賢淑。

  她模樣好,身材也窈窕,又是精心打扮過的,舉手投足間有一種特別的韻味,的確是把剛出月子,還有些發胖,衣服也不合身的夏瑞熙比下了一截──良兒最恨的也就是她這點不知數。
  
  歐青謹進來道:“飯菜要好了,鄔大叔想看看達兒,我先抱出去給他們瞧瞧。”他的長衫上全是小黃屎的灰手印。
   
  夏瑞熙還沒說話,林輕梅就笑嘻嘻地,神態親暱地說:“四哥,你看你的長衫上,全是小黃屎的灰手印,也不拍拍,就不怕被客人笑話嗎?”
   
  歐青謹淡淡笑了笑,沒搭腔,把眼睛看著夏瑞熙。

  夏瑞熙微微一笑,拉著他站到一旁,取了帕子蹲下去給他擦長衫上的灰,順便又把他鞋上的灰也拍了拍,給他理理衣領,輕聲道:“我給你備了蜂蜜水,喝酒的時候記得先喝點。”
   
  歐青謹點點頭,見夏瑞熙頭上插的銀簪子有點歪,有心想給她扶正,又怕被別人笑話,便輕聲道:“簪子歪了。”
   
  夏瑞熙扶了扶簪子,望著他甜甜一笑:“可以了麼?”
   
  歐青謹微笑著點頭,從良兒手裡接過達兒,向鄔大嬸和朱氏打了聲招呼便出去了。
   
  這邊林輕梅殷勤地給鄔嬸子和朱氏續水,朱氏有些害羞,謝過之後也找不到什麼和她可說的。反倒是鄔嬸子仔仔細細地打量了她一番,問道:“可是歐姑娘麼?”
   
  林輕梅愣了愣,夏瑞熙已經走過來笑道:“不是,這是林小姐,是青謹從前先生的小姐。”
   
  鄔嬸子是見林輕梅穿得比這屋子裡所有人都要出挑,也不做什麼事情,又見她與歐青謹說話時語氣神態親暱,先前想著怕是妾,後來再看又不像,就想當然地以為她是歐家姑娘。
   
  誰知夏瑞熙否認,說是先生的小姐。鄔嬸子就暗自猜測,不是歐家姑娘,是先生的女兒,身份不上不下,不知為何會那般對歐青謹?這樣的客人,也太輕佻了些。
   
  山裡人樸實,看不慣也不會裝,鄔嬸子“哦”了一聲,便不再和林輕梅說話。

  就是林輕梅幾次和她搭腔,她都淡淡地敷衍過去,引得林輕梅心頭火起,覺得肯定是夏瑞熙和鄔嬸子說了自己的什麼壞話。
   
  晚飯吃到一半,鄔小二來了,進門就說:“爹,娘,我大姐大姐夫一家子都來了,說是西京城打起來了。”
作者: foguin    時間: 2011-5-10 10:10 PM

第五卷 第十章 別離
   
  因為鄔嬸子的大女兒帶來的消息,達兒的滿月酒,客人只吃到一半就覺得味同嚼蠟,再也吃不下去,很快就散了。
   
  夏瑞熙陷入了惶恐不安之中。如果真的是打起仗來,西京城裡的歐家老少,還有夏家,不知道會有什麼樣的結局。
   
  作為貴妃的舅舅家,歐家早就被劃在了叡王一派中,先前人家顧不上收拾他們,趙明韜也舉棋不定,現在呢,戰火已經燒到了城門前,誰又知道歐家會有什麼樣的下場?

  滿門抄斬也是極有可能的,歐家雖然已經沒有了權勢,但偽帝肯定不會放過給他添堵的人。
   
  歐青謹自從聽到消息以後,就一直緊抿著唇不說話。晚上其他人已經睡了,他還在屋裡煩躁不安地走來走去。
   
  夏瑞熙默不作聲地靠在床上,等著他出聲,一邊是她和孩子,一邊卻是父母手足,想必他一定很為難,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吧?
   
  終於歐青謹停止了走動,坐到她身邊,拉起她的手,看著她:“熙熙。我以為還有一段時間,仗才會打起來,我沒想到這麼快。”
   
  夏瑞熙看見他的眼裡有哀求,便知道他已經下定了決心,他要回去。她長出了一口氣,艱難地道:“你去吧。我會好好帶著達兒等你回來的。”
   
  歐青謹出生、成長於那個家庭,從小就得到了一家人無微不至的關愛和疼惜,特別是歐二老爺夫婦,對他的疼愛幾乎到了挑不出毛病的地步。

  如果他自私冷漠地對待家人,她也不知道該不該相信這樣一個人可以託靠終身。
   
  更何況當初歐家人可以承擔起一切後果,把她和歐青謹相送出來避禍,她又有什麼理由可以阻止歐青謹關心他們?
   
  所以無論有多麼的難過和擔憂害怕,多麼的不想放他走,但她還是願意放他走。至少目前她和達兒和歐家其他人比起來,是最安全的,所以她不怪他。
   
  歐青謹感激地拉起夏瑞熙的手放在他臉上,低聲說:“對不起,對不起。”

  他先前帶著夏瑞熙離開,拋下家中父母,就已經覺得很愧疚,現在知道戰火突起,他無論如何都要回去看一眼,想想法子,不管成功與否,要盡自己的一份心力。
   
  夏瑞熙忍住就要掉下來的眼淚,給他倒了一盆熱水,去脫他的鞋襪:“忙了一天了,泡個熱水腳吧。”
   
  歐青謹彎下腰去自己脫鞋襪:“我自己來吧,你也累了一天。”
   
  夏瑞熙垂著頭說:“讓我給你洗吧。這些天,都是你給我洗,今天讓我幫你洗。”誰知道會不會是最後一次呢?他這一去,肯定是有危險的。
   
  眼淚滴落在水中,激起一圈漣漪,歐青謹猛然將夏瑞熙拉起緊抱在懷中:“我答應你,一定會平安回來,我不會拋下你和達兒不管的。

你要相信我,我只是去看看,不會做傻事。哪怕就是進不了西京城,我在外面望望也是好的,如果不走這一趟,我一輩子都會良心難安。”
   
  夏瑞熙哽咽出聲,抓緊了他的衣服:“我知道,我知道。我也很擔心我爹和我娘啊。”
   
  兩人默默地依偎著坐了一會,歐青謹起身續了熱水,彎下腰給夏瑞熙脫了鞋襪,把她的腳放進盆裡,自己也把腳放進去:“我們一起洗。”
   
  夏瑞熙淚眼模糊地看著腳盆裡的兩雙腳。男人的腳大,緊實有力,腳趾上還有幾根黑黑的體毛,女人的腳小,白淨小巧,肉肉的,帶著些微粉紅。

  大腳總是想把小腳包在兩隻腳的中間,小腳總是在大腳的不痛不癢的踩擦中感到一陣一陣的刺痛和心酸。
   
  “萬一有事情,你就帶著達兒從櫃子裡的暗門鑽出去,順著小路一直往上走,崖上有所房子,很隱蔽,裡面的糧食和柴火藥也都有,取水也很方便,就是住上個三年五載的,也沒有問題。

等我回來就去找你們。”
   
  夏瑞熙胡亂地點頭,卻又抬起頭看著他:“如果你不回來,我一輩子都會恨你的。”
   
  歐青謹篤定地說:“我不要你恨我,要你一輩子都愛我。”
   
  “所以我一定會回來,不許再哭了,笑一個給我看。”他知道夏瑞熙擔心他,但他也相信自己一定能平安回來,只是對不住夏瑞熙,要讓她擔驚受怕。
   
  夏瑞熙眼裡含著淚,綻放出一個燦爛的微笑。歐青謹看著她,眸色漸深,低下頭含住她的紅唇,輕聲說:“我還等著過了來年一月呢。”
   
  夏瑞熙捶了他兩下:“你這個色鬼。你把花老虎帶去吧。”
   
  歐青謹吹了燈,把她圈在懷裡,閉上眼睛:“不,我帶長壽去。長壽雖然沒有花老虎孔武有力,但他非常非常的機靈,見過世面,也更精通處世之道。

花老虎還是留在山裡對付狼,砍柴的好。只要王周氏在這裡,他就會安安心心守在這裡為你們拼命,所以一定要對王周氏和小黃屎好,王周氏是個認死理的,她不會不管你。”
   
  夏瑞熙眨了眨眼睛,他倒是對花老虎和王周氏看得清得很,那麼她和林輕梅呢?他又看清了多少?知道多少?
   
  夏瑞熙輾轉反側了許久,終於抱住歐青謹的腰:“我有話要同你說。”
   
  “等我回來再說。”
   
  “不,我就想現在說。”現在不說,也不知道以後還有沒有機會說。
   
  “你說吧。”
   
  “前兩天,我告訴林輕梅,達兒滿月以後,我們就要回去,要把她留在這裡住一段時間,等時局穩定了,再讓三哥來接她。”話說到這裡,就夠了。
   
  歐青謹沒有說話,夏瑞熙有些忐忑,把她真正想說的話一股腦地倒出來:“我的心眼很小,就算是她多看你一眼,也不行。

我很自私,不想要別人分享你的愛,更不想別的女人生的孩子搶走屬於達兒的父愛;我很害怕,有一天你會厭倦我,去喜歡別的女人,那樣我雖然會離開,可是我會心碎。

我愛上了你,就是一輩子的事,就不想再多看別的男人一眼,所以我也渴望你這樣對我。我只想告訴你,我愛你,很愛很愛你。”
   
  歐青謹長嘆了一口氣,無言地把她擁緊:“你是個傻子。”
   
  夏瑞熙有些傻眼。
   
  接著歐青謹說:“不過我比你更傻,沒有人能從你這裡搶走我,就像沒有人能從我這裡把你搶走一樣。”
   
  就算是木斐,他最好的朋友,就算是心狠手辣如趙明韜,他也不會答應,不會退縮半步。

  所以他不想讓木斐吃到夏瑞熙親手做的菜,哪怕就是把他的胃辣穿,他也要全部吃掉;所以他才會想方設法地讓純兒心甘情願,死心塌地的替夏瑞熙躲那一場由趙明韜一手導演的災禍。
   
  所以,從某方面來說,他也不是純淨的,他也在為他自己的私念執著地努力。
   
  可是這個世上,又有幾個人是純淨的呢?又有多少東西,是不需要努力就可以得到的呢?

  他理解夏瑞熙的舉動和對他那般疾言厲色的宣誓,如果不在乎,如果不喜歡,如果不擔心,又怎麼會如此?只怕會覺得一切都多餘,不屑於去做。
   
  夏瑞熙愣怔片刻,一股細細的暖流從靠近歐青謹的地方慢慢流進心裡,讓她快活得想唱歌。
   
  “你要相信我,就像我相信你一樣。就算是有人脫光了衣服鑽進我的被窩裡,你也要相信我一定是清白的,我也肯定不會娶她。”
  
  夏瑞熙含淚點頭,她終於不覺得自己是孤單的,身邊這個男人,是她的依靠,是她的靈魂的歸屬,她有了一個家,有了和他血脈相連的孩子達兒,所以今後的路無論多麼難走,

她也會堅定地和他一起牽著手走下去。
   
  第二日天還未亮,夏瑞熙在王周氏的陪同下送走了歐青謹和長壽後,踏著一地的霜慢慢地走回去。

  雖然歐青謹去的是戰亂中西京,但她的心中仍然充滿了希望,她相信歐青謹的話,相信他一定會平安回來。
   
  時間還早,夏瑞熙從良兒懷裡抱過達兒,擁著他躺到床上。

  達兒幼小的身體很柔軟,但是很暖和,身上似乎還散發著歐青謹的氣息,她把頭埋在呼呼大睡的達兒身上:“達兒,你爹爹是個好男人。長大以後,一定要向你爹爹一樣做個男子漢。”
   
  她突然很想抄佛經,以前她是不喜歡做這個的,可是此時她很想做,她覺得自己要是做了,想必就會讓歐青謹的運氣更好一些,能讓神佛保佑他平安。
   
  這裡沒有佛經,可是良兒居然說她背的了佛經,她可以念給夏瑞熙寫。主僕兩人就行動起來,沒有墨,就燒了木炭,沒有紙,就取回竹片。
   
  林輕梅一早起來不見歐青謹和長壽,聯想到昨日的事情,她就想到歐青謹肯定是回西京去了。
  
  她衝進夏瑞熙的屋子裡,按住胸口,對著正在抄佛經的夏瑞熙嚷嚷:“你為什麼要讓四哥回去?你不知道那裡有多危險嗎?兵荒馬亂的,要是,要是……”
   
  她的眼淚汪在了眼眶裡:“你這個女人,是多麼的心狠啊。你為了在他心裡留下個好印像,居然讓他去送死。”



第五卷 第十一章 瘟神

  夏瑞熙乍聞那個“死”字,頭“嗡”地一聲響,不假思索地站起來甩了林輕梅一個響亮的耳光,喝道:“住口!你若是再敢哭,再敢胡說八道,我定然不會輕饒你。”
   
  林輕梅被她打得有些發懵。
   
  良兒冷冷地說:“林小姐這話說得真奇怪,我們家四少奶奶和四少爺恩愛夫妻,難道她會沒有你更了解四少,更心疼四少麼?

倒是你,大清八早地,就跑到我們少奶奶的房裡來哭鬧,盡說些難聽不吉利的話,真是惡毒。”
   
  林輕梅不理良兒,直直地看著夏瑞熙:“你不配他這麼對你。”
   
  夏瑞熙嗤笑一聲:“你就配了麼?配不配的,不是你我說了算,要由他來說了算。他昨晚還告訴我,他娶了我是他三生有幸。你信不信?”
   
  她惡意的笑:“想必你是清楚的,你衣衫單薄,還被水浸濕了,可他根本不屑於看你一眼。就算是你嬌滴滴的和他說話,我問你,十句中他可答了你一句?其中可多看你一一眼?

就算是狗對著他叫,他也會扔塊石頭回答它,而你呢?他就怕噁心著我,所以不屑於和你計較。僅此而已。”
   
  林輕梅的臉色有些煞白。
   
  夏瑞熙輕蔑地看著她:“我希望你認清你自己的身份地位,你只是林先生的女兒而已,並沒有任何資格來對我指手畫腳。

大家之所以對你恭敬三分,是看在林先生的面子上,你仰仗的,也只是林先生的人品體面。

可是現在,你已經把林先生的這份體面丟得乾乾淨淨,就連林先生的那份恩情,也將要被你消磨乾淨。我等著瞧那一天,你會有什麼樣的下場。”
   
  林輕梅定定地看了夏瑞熙一歇,一言不發地轉身出去。

  夏瑞熙也不搭理她,愛走愛留且由她,反正也管不了,又不能把她關起來或是打死,只要林輕梅不來惹自己,多她這雙筷子也不怎地。
   
  良兒對著林輕梅的背影恨恨地“呸”了一口,道:“她也太不知道天高地厚了。難道您就這麼由著她胡鬧?早該拿大棒子把她趕出去。”
   
  夏瑞熙道:“能把她怎麼樣?燒不紅打不扁捶不爛,又不能把她趕走,不理她就是了。”現在兵臨城下,就算是想把林輕梅弄走,也找不到那麼合適的機會和地方,只能再忍幾日。
   
  林輕梅人不傻,吃過那次虧以後,更是小心謹慎,防範嚴謹,比如她和歐青謹說話,雖然語氣神態親暱,但說的可都是些一本正經的話,也沒有肢體接觸,

誰也不能說她不能和歐青謹說話,她那話是錯誤的,從而咆哮她幾句。
   
  她現在就是小打小鬧,故意給夏瑞熙添堵,實際上大錯她是不會犯的,誰也不好揪她的辮子,並不能一勞永逸地把她給趕出去或是解決掉。
   
  良兒無奈地嘆口氣:“這可真是請神容易送神難,請著一尊瘟神了。”
   
  事實上,這尊瘟神並不需要她們送。
   
  夏瑞熙主僕二人又抄了一回經,快到午間時,王周氏跑來道:“少奶奶,林小姐不見了,她的包袱也不見了,廚房裡少了些乾糧,她肯定是出山了,這可怎地好?”

  林輕梅是和她住一屋的,夏瑞熙也多有交代要她看好林輕梅,現在林輕梅不見了,要真出了什麼事,她也脫不了干係。
   
  良兒跳起來:“這賤人一定是去追四少去了。她是成心給咱們添亂!世上真有這般不識好歹的人,待奴婢去把她追回來,好生教訓一頓,讓她知道什麼才是才德!”
   
  夏瑞熙停下筆:“你大概是什麼時候就沒看見她的?”

  難道是被她的那席話給刺激著了?心高氣傲的不屑於吃她夏瑞熙的這碗飯,所以很瀟灑,很有氣質的走了?或者是要去上演千里追愛的戲碼,孤注一擲,與她鬥爭到底?
   
  王周氏想了想:“好像她怒氣衝衝地從您屋裡出去後,我就再也沒見過她了。我也沒想到她會這般膽大。”
   
  夏瑞熙算了算時辰:“如果她從那個時候就走了的,只怕已經走了很遠,我們可能追不上她了。況且她成心要走,就是追上了,她也肯定會躲起來不讓我們發現她。

雖然如此,我們該做的還是要做到,這樣,讓花老虎去看一看,若是找不到,且由她。”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林輕梅要自尋死路,她也管不著。
   
  林輕梅真的是太高估她自己了。
   
  且不說從這裡到西京城,有兩三天的路程,山裡人煙稀少,野獸出沒,山外兵荒馬亂,何況歐青謹提前走了兩個時辰左右,以林輕梅的腳程和對路途熟悉程度,根本就不可能追上歐青謹。
   
  就算是追上了,她又能怎麼樣?勸歐青謹回來?或是死皮賴臉地跟著歐青謹?告訴歐青謹她林輕梅才是最愛他的,所以她才會不顧一切,乃至生命的那個人?
   
  夏瑞熙沒有想到林輕梅這樣的膽大,這般的敢豁出去。每個人愛人的方式都不同,也許,林輕梅真的是愛歐青謹的,所以她才會不顧一切孤注一擲地要得到歐青謹。
   
  可是愛人的同時,也要看對方承受得起否這份愛情,願不願意接受,否則這份愛情就變成了負擔,只會讓人想擺脫。
   
  夏瑞熙現在已經篤定,歐青謹已把林輕梅的這份感情視作了負擔,幾乎視她為洪水猛獸,她卻不自覺,還要硬貼上去,夏瑞熙可以想像得到她會落到什麼樣的下場。
   
  良兒急道:“她死了倒乾淨,可要是讓她找到四少,死皮賴臉地纏上去,怎麼辦?還有她會給四少增添負擔的。”
   
  夏瑞熙低下頭繼續抄佛經:“這個,我就管不上了。王嫂子,你去和花老虎說,如果天黑前尋不到她,就立刻回來,我們搬到崖上去住。”

  防人之心不可無,只要林輕梅離開這裡,就得多加小心,誰知道她會做出什麼瘋狂的事情來?
   
  王周氏小跑著去尋花老虎,花老虎一聽,把手裡的斧頭扔在地上,粗聲粗氣地說:

  “俗話說的好,碗米養恩人,斗米養仇人,她就是那不知足的小人!還認為總欠了她的。我不去,讓她給老虎豹子拖去吃個乾淨,撕個稀爛才好!”
作者: foguin    時間: 2011-5-10 10:12 PM

第五卷 第十二章 良兒
   
  見花老虎不聽她的,王周氏惱道:

  “四少奶奶的吩咐,你若不去,你看著辦。難道將來你要讓人家說四少奶奶心腸狠,自私自利,看著她去送死也不攔著她?尋得著尋不著的,總得讓四少奶奶以後說起來有個交代吧?”
   
  尋了,但沒尋著,那不是誰的錯,只能怪林輕梅自己不懂事,運氣不好;但如果不去尋,那就是錯,見死不救,林輕梅無聊,其他人卻不能跟她一樣無聊。
   
  這些世家大族可真煩人,很多時候,就是這名聲害死人。回來悶了一歇,才說:“我知道了,你去和四少奶奶說,我這就去。”
   
  王周氏道:“我要去收拾東西了,不管找得到找不到,記得天黑前一定要回來。”
   
  王周氏前腳剛走,良兒就過來笑道:

  “花大哥,她要真的被老虎豹子吃了就好了。我就怕她會追上四少,拖累四少,又怕她中途反悔回來,對四少奶奶和小少爺下毒手,你也瞧見了,這個女人可忒狠。”
   
  自從她做了丫頭,這些年從夏家到歐家,各種害人的手段知道得不少,人情冷暖悲歡看得更不少。

  一朝天子一朝臣,主子要是不落好,下人也別想落好。就算是不念及夏瑞熙的恩情,她也容不得林輕梅對大家穩定安逸的生活造成任何威脅。
   
  夏瑞熙的利益就是她的利益,她討厭憎惡林輕梅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很多時候,總恨不得下藥給林輕梅吃了了事,但她知道她不能,那會給夏瑞熙添很多很多麻煩的。

  可是現在不同,機會難得,絕對不能放過,林輕梅是自尋死路,夏瑞熙不願意做,就讓她來做。
   
  花老虎聞言,認認真真地打量了良兒一番,良兒一雙眼睛笑得像月牙兒似的,落落大方地站在他面前,對他打量探究的目光沒有任何退縮。
   
  花老虎道:“是四少奶奶讓你來的?”
   
  “四少奶奶心太軟,要不然也不會容她逍遙到今天。”良兒笑著搖頭:“花大哥,您不知道,我剛進夏家的時候,因為不懂事,總想著和別人爭強鬥狠,犯了錯,要被夫人用家法打死。

如果不是四少奶奶心地善良,想法子護著我,我早就被一床破蓆抱著扔在了亂墳崗子裡,不知魂歸何處了,哪裡會有今天?

其實吧,我還想著,只要四少奶奶和四少好好兒的,大傢伙兒都有好日子過,你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花老虎點點頭:“以前覺得你是個咋咋呼呼,沒腦子,愛打聽是非,愛挑撥離間的丫頭,誰知道還是個懂事重情義的。我知道了,你放心地回去吧。”
   
  良兒聽了花老虎對她的這一席評論,鼻子都氣歪了,雙手叉腰:“好啊,好你個花老虎,原來在你心目中,我就是那樣的人?你太過分了。”
   
  花老虎把斧子別在腰間上,頭也不抬:“你要不服氣,你去問問其他人,我有沒有說錯你半個字?”邊往外走,邊道:“快回去幫著收拾東西吧。我一回來,咱們就搬。”
   
  良兒氣哼哼地一腳踢在柴門上,咬著牙想,好你個花老虎,居然敢這樣說我,讓我去王周氏面前好好說你幾句好話,讓你吃不了兜著走。

  想到花老虎在王周氏面前吃癟的樣子,良兒就開心得笑起來。
   
  “良兒,在做什麼呢?來給達兒找床厚的小被子。”夏瑞熙從窗裡瞧見良兒踢柴門,知道她又在發別人的脾氣了。不由搖搖頭,這丫頭,總也長不大,不知什麼時候才會有純兒那般穩重。
   
  想起了純兒,夏瑞熙挺掛念的。也不知道純兒現在怎麼樣了,自從萬佛寺事件之後,她幾乎就沒和純兒分開過,這次是最長的。

  不過,以純兒的聰明機敏沉著,想來就算是城破,她應該也能保全住自己吧?
   
  良兒聽見夏瑞熙喊她,忙收起臉上的笑容,一本正經地理理裙子走進去把達兒的小被子找出來,道:“四少奶奶,咱們會不會就在這裡住一輩子?”
   
  夏瑞熙失笑:“自然不會。”
   
  “等外面穩定下來,咱們就要出去的。哪裡能在這裡住一輩子呀?咱們良兒還要找婆家呢,這山裡哪裡去尋合適的人家去?”
   
  良兒緋紅了臉:“不和你說了,盡拿奴婢尋開心。”
   
  夏瑞熙道:“我是說真話,等過幾年,你和純兒年齡差不多了,自然要給你二人尋個好婆家的,風風光光地把你們嫁出去。

對了,你說純兒現在在做什麼?有沒有想我們?我有點想吃純兒親手做的芙蓉糕了。可惜就算她在,這裡恐怕也沒材料做。”
   
  良兒眼皮一跳,笑道:“她呀,肯定在一本正經地教訓身邊的小丫頭呢。奴婢平時可沒少被她訓。”

  不等夏瑞熙再問,一溜煙地往外走:“該吃午飯了,王嫂子怎麼也不來喊?奴婢去瞧瞧。”
   
  夏瑞熙在她身後道:“你這個性子,想起一齣事一齣的,年紀逐漸大了,也不沉穩些,不怪純兒會訓你。”
   
  良兒地眼淚險些掉出來。
   
  那日良兒和純兒隨那兩個婆子上了那輛據說是夏瑞蓓派來的馬車,本來就是帶著必死的決心去的,可是到底也存了幾分僥幸在裡面。
   
  一上了車,那兩個婆子就肆無忌憚的盯著純兒瞧,純兒落落大方地任他們瞧了個夠,才慢吞吞地說:

  “兩位嬤嬤,可是我臉上有花,才讓二位看得如此目不轉睛?不知道你們平時可敢這樣看你們二夫人?”
   
  兩位婆子恍覺失態,其中一人打了個哈哈:“四少奶奶說笑了。二夫人那是何等嬌貴的人,老婆子們只敢遠遠地瞧,近前了頭也不敢抬的。”
   
  純兒道:“哦,她這些日子都在做些什麼?我好久不曾見到她了,前些日子聽說她偶感風寒,也沒機會去瞧她,可大好了?”
   
  婆子信口答道:“好了,好了。前幾日還瞧著她去鋪子裡呢。是吧?”他回頭問另一個婆子。
   
  那婆子隨聲附和:“是瞧見了,大好了。”
   
  良兒就聽見不對來,如果人真的是夏瑞蓓派來的,那就應該是心腹才對,可聽這話,哪裡有跟在身邊伺候的,得力的人會不知道夏瑞蓓病不病?

  還需要根據她去鋪子與否來判斷她好了或是不好?這其中必定有詐,她的手心沁出冷汗來,要去掀窗簾子。
   
  手剛伸出去,一個婆子就按住她的手,變了臉色:“小大姐,不要讓老婆子難做。咱們二夫人可是求了都指揮使的,其他人要是瞧著了,會說閒話的。”
   
  良兒心慌起來:“會說什麼閒話?我就是覺得氣悶,想透透氣。”
   
  那婆子道:“氣悶什麼?少奶奶都不氣悶,你一個小丫頭氣悶什麼?等會兒到了地頭,就不悶了。”
   
  不讓她們瞧外面,不會是根本就不是去夏家,而是去其他什麼地方吧?良兒害怕地悄悄抓緊了純兒。
   
  純兒波瀾不驚,從歐青謹把夏瑞熙悄悄送出去,和她商量的時候,她就是知道事情沒這麼簡單。

  那兩個婆子一進了錦繡園,那樣的態度,敢從夏瑞熙的妝盒裡偷首飾,又怎麼可能是夏瑞蓓的人?只能是趙明韜派來的人,才會如此地不把夏瑞熙放在眼裡。
   
  趙明韜一定是很恨歐青謹和夏瑞熙的吧?他肯定不會輕易放過他們的,也不知道他見著她,會是什麼樣的表情?肯定是猙獰無比,殘忍冷酷地對待她吧?
  
  可就算如此,又如何?從萬佛寺的時候開始,她就已經知道他是個什麼人了。從她主動向歐青謹提出這個主意的時候開始,她就已經下定決心要做好這件事。

  想來,就算是她死了,歐青謹和夏瑞熙也不會不管她的家人。雖然她娘把她賣了,但她一點都不怨她娘,世上都是重男輕女,可從小她娘就待她極好,常常讓鄰裡的小姐妹們羨慕極了。
   
  如果不是不得已,遭逢了那場水災,大家都活不下去,她娘又怎麼捨得把她賣掉?

  她現在還記得自己走的時候,她弟弟妹妹抱著她的腿大哭不放,她娘不敢看她,只是抹著淚說:“丫頭,去了好歹能有碗飯吃,能活下去最重要。”
   
  良兒抓住自己,是害怕了吧?其實有自己一個人去送死,就夠了。

  可是現在她不能放良兒走,如果良兒逃走了,勢必會驚動趙明韜,那麼,夏瑞熙已經逃走的事情就會很快暴露,前功盡棄,還是先熬著再說吧。
   
  純兒微微嘆了一口氣,反手握住良兒地手:“別鬧,我頭有些暈,讓我靠靠。”她的冷靜感染了良兒,良兒張了張嘴,想說什麼還是沒有說出來,往純兒身邊靠了靠。
   
  馬車把二人送到一所半荒廢的宅子裡,純兒就驚詫地說:“這不是我家,你們到底是誰?想幹什麼?我要見你們二夫人。”
   
  那兩人婆子笑著道:“四少奶奶放心,這裡雖然條件不太好,可卻是我們二夫人特意安排給您養胎的。

這裡很安靜,也很安全,您放放心心地住著,這幾日我們都指揮使很忙,二夫人要隨身伺候,離不開。過幾日她就會來瞧您的。”
   
  純兒假裝相信了。既然趙明韜很忙,夏瑞蓓要隨身伺候,那就說明她暫時不會被揭穿,能熬過一時是一時。
   
  平日裡就是這兩個婆子看守她們,一日三餐都有人送來,不能出內院半步,只能在內院笑笑的天井裡散散步,發發呆。直到第六天夜裡,宅子裡突然喧囂起來。



第五卷 第十三章 算盡

  那天夜裡,按純兒和良兒二人事先商量好的,先四處放火,然後趁亂逃出。
   
  良兒逃出來後,就在二人約定的地方躲起來等純兒,可是等到第二天,她又怕又餓,也不曾看見純兒來,她只好裝成一個小乞丐打聽消息。
   
  遠遠地,她看見那座宅子已經化為灰燼,有人說燒死了人,燒得面目全非,她就壓抑不住地想哭,被一隻手摀住了嘴,把她拖到角落裡,是長壽。

  長壽帶著她藏了一段時間後,才帶著她去見歐青謹,幾人一起逃出了西京城。
   
  其實純兒根本就沒打算跟她一起出來吧?趙明韜假借夏瑞蓓和夏家之名,把“夏瑞熙”悄悄弄到這裡來,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

  可是遲早有被揭穿的一天,純兒這一招,可謂是釜底抽薪,永絕後患,但代價實在太大。
   
  良兒想,自己雖然比不上純兒那樣聰明有勇有謀,可是她也能盡力為夏瑞熙多做點事情,讓夏瑞熙少操點心。所以林輕梅不能活著回來,花老虎應該不會讓她失望吧?
   
  林輕梅提著小包袱跌跌撞撞地走在一片密林裡,她邊走邊用一根樹枝不斷撥打著前面的乾草叢和灌木叢,防止裡面會有蛇之類的東西突然竄出來。
   
  她剛剛脫困,早前她走岔了路,在前面的密林裡盤桓了許久,總是在同一個地方打轉,遇上了鬼打牆。

  慌亂過後,她憑著樹枝生長的方向,總算是走出了這片密林,又借著自己過人的記憶力找到了來時的路。只要找到了來路,她就不怕,出了山區她就有把握找到歐青謹。
   
  她很了解歐青謹,他很重情義,卻也很討厭別人欺騙他。要論欺騙人陷害人的手段,她可比不上夏瑞熙,可是她覺得,她比夏瑞熙更愛歐青謹,更值得歐青謹去愛。
   
  只要找到歐青謹,她一定要揭穿夏瑞熙的真面目,告訴歐青謹,這個女人是多麼的惡毒,多麼的自私,多麼的狡猾,是怎樣不光彩地利用他來陷害她的。
   
  她從來就知道,男人不喜歡心機深沉,太過於自強自立的女人,他們更喜歡柔弱無依,卻願意為他付出一切的女人。
   
  林輕梅一想到歐青謹會用厭惡不信任的目光看待夏瑞熙,就微微地笑起來。
   
  她是有些得意的,她從小就記憶力過人,也很勤奮好學。

  來的時候就記下了這條路,並且從其他人嘴裡知道山裡走需要注意些什麼,比如用根棍子撥打一下前面的草叢和灌木叢,嚇走毒蛇爬蟲和野獸;

比如認方向夜晚可以看星辰,白天可以根據樹枝生長的方向,茂密的一面總是南方,稀少的一面總是北方。
   
  小心地繞開幾個用來捕獸的鐵夾和陷阱後,她坐在地上歇了口氣。

  腳已經很痛,也很口渴,她迫切地需要休息,可是她不敢,天要黑了,她必須找到來時休息的那個窩棚,只有那裡才比較安全。
   
  她揉著腳,突然想到一個可能,要是歐青謹不信她怎麼辦?她一時又有些沮喪。她如此卑微,為了他低賤得如同地下的一粒塵埃。

  她等了他那麼多年,為他拒絕了婚事,自毀前程,得罪了歐二夫人,得罪了李鋮,絞盡了腦汁,冒盡了危險,只是想跟在他的身邊,離他近一點,讓他多看她兩眼。
   
  前些年他就像傻子,任她怎麼暗示他都看不懂。難道他就不知道她父親託孤的意思是什麼嗎?娶了妻,眼裡又只剩下夏瑞熙這個狐狸精一人。
   
  難道她想跟著他,照顧他也是錯嗎?別的男人可以三妻四妾,他為什麼不能?
   
  所以這次,無論如何,她都要放手一搏。

  他要還是不信她,不要她啊?那就不要怪她心狠了,林輕梅狠狠地把手裡枯枝折成了兩段,可惡的夏瑞熙,還有她剛生的那個黃毛崽子,都該去死。
   
  她一時歡喜一時愁,再回過神來,才發現週圍寂靜得可怕,就連鳥叫聲也聽不見。

  樹林深處響起一陣輕得幾乎聽不見的沙沙聲,林輕梅寒毛都豎起來,背緊貼著身後的樹,屏住呼吸豎起耳朵聽。
   
  聽了一陣,沙沙聲消失了,她剛鬆了一口氣,沙沙聲又響起來,這次是在離她不遠的地方。
   
  她驚恐地睜大眼睛,可是暮靄沉沉,密林裡什麼也看不見,她覺得密林裡有一雙眼睛在窺探著她。她強忍著懼意,撿起一塊石頭往聲音傳來的方向扔去。
   
  沒有任何反應。
   
  林輕梅咬了咬牙,繼續往前走,有沙沙聲不斷跟隨著她。她停下來,聲音也停下來,她走,那聲音又響起。
   
  林輕梅肝膽俱裂,虛張聲勢地嚷道:“夏瑞熙,你這個小人,有本事你出來,這樣裝神弄鬼地算什麼?我警告你,你可別做壞事,人在做天在看,小心有報應。”
   
  還是沒有任何反應。
   
  寂靜,除了寂靜還是寂靜。
   
  難言的恐懼彌漫在空氣中,林輕梅被壓得幾乎喘不過氣來,她已經斷定,有東西在跟著她,也許,只是等天一黑,就會撲上來把她撕成粉碎。

  林輕梅閉了閉眼,埋著頭繼續往前走,走了不遠,沙沙聲又響起。
   
  林輕梅越走越快,飛快地奔跑起來,走到一叢灌木處,她小心地躲開了那個用枯枝偽裝起來的陷阱,身子一矮,飛快地鑽進了灌木叢,也不管灌木叢上的刺、枝條,

是不是刮破了她的衣服或是掛亂了她的頭髮。
   
  她俯下去後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往來路上看,看到底是什麼人跟著她。
   
  暮色中,一棵大樹後,有兩個身影在探頭探腦地往她這個方向看,還好,是人,不是獸。這樣的身材,也不是夏瑞熙和她身邊的任何一個人。
   
  林輕梅剛剛鬆了一口氣,那兩個身影就從樹後向她走來,雖然小心翼翼,慢吞吞的,但方向很直接,甚至帶著一種奇異的興奮和執著。

  越走越近,林輕梅看清了這兩人的長相,不由倒吸了一口涼氣,這是什麼樣的人啊?
   
  或者,這不能稱其為人,因為他們的模樣已經被疾病殘害得早已不成人形。
   
  裸露在外的皮膚,遍布紅斑,斑塊和結節。面部結節呈對稱性,耳垂、鼻、眉弓的皮膚結節尤為明顯,有點像獅容,看上去很可怕。

  特別是,其中一人臉上的結節已經潰破成了噁心的潰瘍,一人的手,已經呈現雞爪的形狀。但這兩人,明明確確是兩個男人。
   
  來源於林先生的博學,林輕梅也是博學的,她曾經聽林先生說起過這種人和這種病,這是麻瘋病。

  無藥可醫,一旦有人患上後,就會被村子裡的人燒死,為了活下去,他們經常會三五成群地躲進深山,靠著打獵悄悄地活下去,直到完全喪失勞動力的那一天。
   
  她沒有想到,這裡居然也有,而且還給她碰上了。很明顯,他們對她不懷好意,他們跟著她已經很久了,可能只是一直無法判定她是否還有同伴,所以不敢下手而已。
   
  林輕梅顫抖著,牙齒不受控制地磕得亂響,她很後悔,她跟著歐青謹來的時候,一路平安順利,她就想當然地以為這條路沒有任何危險,所以才會這樣放心大膽地出來。
   
  早知道這樣,就算是夏瑞熙再打她兩個耳光,再惡毒輕蔑地擠兌她,她也應該留下才是。
   
  林輕梅此刻把所有的希望都寄託在身邊那個陷阱中,只希望,這兩個醜陋,讓人噁心的傢伙會落入這個陷阱,她就可以安全逃生。
   
  她咬了咬牙,握緊手裡的匕首,往陷阱附近爬了爬,開始發出低低的呻吟聲和哭泣聲。
   
  那兩人不進反退,疑惑地站在原地盯著灌木叢看。
   
  林輕梅哭得更大聲了,她的心裡吶喊著,快過來,只要你往前踏上那麼幾步,就會掉進陷阱裡了。
  
  那兩人仿佛是聽見了她的吶喊和祈求,當真往前踏近了幾步,林輕梅的心險些從胸膛裡跳出來,她要成功了!
   
  但是那兩人就站在了陷阱邊上,不肯往前再行半步。林輕梅很清晰地看見其中一人殘破而翻著糜爛的粉紅色肉的眼眶,那眼眶裡的那隻眼珠子,正閃爍著嘲弄的光彩。
   
  她覺得不妙,而且很不妙,她本能地感受到危險正在一步一步向她逼來。
   
  果然,那兩人很快繞開了陷阱,一左一右向灌木叢包抄過來。
   
  林輕梅再也顧不上別的,趁著還有一線生機忙忙地爬起,大喊著往密林深處奔逃而去。

  顧不上腳下的草叢是否有危險,也顧不上自己會踩著什麼,更沒有看見草叢裡的一隻張著大嘴的獸夾。
   
  “咔”的一聲輕響,腳踝處傳來鑽心地疼痛,林輕梅大叫一聲,倒在地上。
   
  接著潮乎乎的手一下子抓住了她的腳踝,兩張恐怖的臉,眼裡閃著淫穢的光出現在她眼前,一隻顫抖的,雞爪一樣的手狠狠抓在了她的胸前,林輕梅張著嘴,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眼睛也驟然失去了光彩……
   
  她算盡算絕,就從來沒有算到過,自己的人生會在這裡,會以這樣的方式驟然劃上句號。

  那一刻,她突然覺得以往在她眼裡如同傻子一樣的歐青謹,對她多麼的體貼,多麼的好啊,以往不珍惜,不屑一顧的那些東西,此時顯得是多麼的難得可貴和美好……
作者: foguin    時間: 2011-5-10 10:14 PM

第五卷 第十四章 虛無
   
  花老虎抬起頭,打量著週圍的環境,一眼望不到頭的密林,寂靜無聲,看上去很安靜,實際上危機四伏。在看不到的地方,總是隱藏著致命的陷阱和噬人的野獸。
   
  他孤身一人,並不敢托大四處搜尋。只能順著路,在路附近的林子裡找,他已經來回走了好幾趟,就是沒有發現林輕梅。

  他想著肯定是林輕梅走岔了道,要不然就是林輕梅故意躲開了他,天要黑了,如果還是找不到林輕梅,他也只有先回去幫著搬家,由得她去了。
   
  就在他要放棄的時候,叢林深處發出的不同尋常的聲響吸引了他。
   
  花老虎側起耳朵聽了聽,按緊了腰間的斧頭,小心翼翼地往發出聲音的方向走去。
   
  兩個瘋狂而畸形的男人,女人瘋狂地亂蹬著兩條腳,腳踝處的傷口顯得觸目驚心。雖然模糊,但花老虎仍然很清楚地認出了那就是林輕梅。
   
  任何女人,遭遇到這樣的事情,比死了還痛苦。
   
  花老虎瞬間心軟,點起了火,嘴裡發出恐怖的聲音,嚇跑了那兩個男人。他尋到了林輕梅的小包袱,遠遠地把衣服扔給了鬆懈下來後幾乎死去一樣的林輕梅。
   
  不管林輕梅此刻是否已經受到了實質性的損害,他都很清楚地知道,林輕梅曾經如何一般燦爛的生命,到此可以說是終結了。
   
  林輕梅罪不至死,其實她最好的去處就是聽從歐家的安排,嫁一個合適的人,好好地過日子,只要她別再折騰,他是願意放她一條生路的,他相信夏瑞熙就算是再恨林輕梅,

也不會想要林輕梅這樣悲慘地死去。
   
  麻瘋病,是會傳染的。他就算是救下了此刻的林輕梅,也救不回曾經的林青梅,她的此生,大概只能在這密林深處苟延殘喘下去。
   
  林輕梅空洞地看著深寶石藍的蒼穹,衣服落在她的身上,也帶不來一點點暖意。
   
  她想不明白,她做錯了什麼,為什麼上天要這樣懲罰她?也行,錯就錯在她是一個無依無靠的孤女,奢望了不該奢望的東西。
   
  不遠處,是花老虎鬱悶的聲音,他無法向這樣一個女人下手,也無法丟下她在這自生自滅,他囁嚅了半天,才說:“你還好吧?”
   
  林輕梅不答,她此刻就算說一個字,都覺得沒有意義。她好不好?一眼就可以看清楚的,何必這樣虛偽的問她?

  就算是還不曾失貞,但也差不多了,這具身體已經不潔淨,被令人作嘔的氣味玷污過,被恐怖的手摸過,身上被人咬過的地方還在火辣辣地作疼,她活著,生不如死。
   
  花老虎背著身子繼續勸她:“活著,總比被他們抓去做老婆的好。你要再不起來,等會兒他們的人再來,我可管不了你。”
   
  這些麻瘋病人,因為要躲避被燒死的酷刑,三五成群地住在一起,長期躲避在山裡生活,度日艱難,輕易不敢見人,同時又仇恨著正常人,只要有人落單,他們有把握的情況下,

總會實施一些類似搶劫或是搶女人的行為。
   
  花老虎還是有些緊張的,他一方面怕那兩人去喊了其他人來,一方面也害怕會染上麻瘋病。如果林輕梅真的不配合,他是真的會走的。
   
  大約是這句話被麻瘋病人捉去做老婆的話刺激了林輕梅,她“呼”地坐起來,把衣服胡亂往身上套。
   
  花老虎以為自己勸的得當,繼續道:“你想開些,你運氣算好的,就這樣跑出來,如果不是四少奶奶想得週到,讓我出來找你,你……唉……”
   
  “如果不是四少奶奶想得週到,讓我出來找你這句話”無限的刺激了林輕梅,她停下穿衣服的動作,兩眼如炬,帶著瘋狂和無盡的恨意吼道:“就是她讓你來找我的是不是?

你是故意的對不對?你早就看見他們跟著我的了,你卻不肯出來幫我。你是故意放他們來凌辱我的,是不是?這樣夏瑞熙那個小賤婦就如願以償了?她給了你什麼好處,讓你這樣幫她?”
   
  花老虎嚇了一跳,這女人瘋了。他好不容易心軟一回,怎麼幫她還幫錯了?良兒說得沒錯,她果然是個不知好歹的人。
   
  林輕梅此時恨透了夏瑞熙,她把她所有的不幸都歸咎於夏瑞熙。

  她覺得如果不是夏瑞熙放走歐青謹,如果不是夏瑞熙打她的耳光,如果不是夏瑞熙那樣毫不留情地罵她,如果不是夏瑞熙懷著那個小崽子要躲到這裡來生產,

如果不是夏瑞熙搶走了歐青謹的全部注意力,她怎麼可能跑出來,又怎麼會落到這個地步?
   
  她越想越覺得就是夏瑞熙設的另一個圈套,要不然怎麼可能這樣湊巧呢?她一出來就被那兩個人跟著,花老虎早不來晚不來,偏偏在她已經受了凌辱的時候來。
   
  鑽入牛角尖的人很可怕,林輕梅拋棄了所有的理智和冷靜,瘋狂地喊道:“你和夏瑞熙這對奸夫淫婦,無恥惡毒,小心遭天譴!”
   
  她倒是喊得暢快了,花老虎的心臟卻在遭遇前所未有的擠壓凌辱。

  空穴來風,這樣的惡名,這樣的污水,潑到夏瑞熙的身上,潑到他身上,花老虎的瞳孔縮了縮,眼裡兇光畢露,對著林輕梅高高舉起了手裡的斧子,聲音沙啞的說:

  “你閉嘴!要不然我砍死你。”
   
  林輕梅輕蔑地看著他:

  “砍死我?砍啊?砍啊?你今日要不砍死我,我就到處去說,你和夏瑞熙是一對奸夫淫婦,那小崽子就是罪證,我是無意之中撞破了你們的奸情,才被你們這樣的殘害!

所以你最好砍死我。想像一下,王周氏會用什麼樣的眼光看你?你的救命恩人歐青謹又會怎樣看你?我最高興的還是夏瑞熙這個賤人,一定死得比我還慘。”
   
  花老虎一雙眼睛急速充血,眼裡閃出瘋狂的光芒,對著林輕梅高高地舉起斧頭,林輕梅閉上了眼睛,來吧,來吧,來了就一切都結束了。

  她不需要任何人的憐憫,十九年的人生中,類似的憐憫她受夠了。
   
  她的命不好。比不上出身富貴之家,有父母疼愛,有姐妹弟弟的夏瑞熙。

  父親天南海北地四處飄零,她很小就跟著母親寄住在舅舅家裡,受盡了嫌棄白眼,冷言冷語,如果不是她娘抑鬱死了,父親還不回來。
   
  父親回來,把她帶到了西京,給她買了一個小丫鬟照顧她,仿佛是要把之前虧欠她的父愛統統補給她,差不多百依百順。

  她以為她終於盼到了陽光,但沒幾年,他又拋下了她,去了另一個世界,剩下她孤零零的一人,又開始寄人籬下的生活。
   
  十多歲的少女已經情竇初開,每個夜裡,歐青謹的笑容就是她渡過漫漫長夜的依靠。以前,她卑微地想,只要他把她帶在身邊,她可以不計較名分地位,做妾,她也是心滿意足的。
   
  但自從他和夏瑞熙成親以後,她看見他牽著夏瑞熙的手,言笑晏晏,在庭院裡觀花賞月,他對孕中的夏瑞熙照顧得無微不至,夏瑞熙給他的東西他捨不得給任何人,

他容不得任何人說夏瑞熙的壞話。
   
  她才明白,原來男人對女人,也是可以做到這個地步的,她無數次地幻想,歐青謹身邊的那個人是她而不是夏瑞熙。
   
  她利用碧痕試探著夏瑞熙的底線,只要碧痕成了通房,她也有機會的,如果夏瑞熙願意,她是願意求夏瑞熙收下她的。

  可是夏瑞熙趕走了碧痕,她這才知道,有關那個夏家夫人不準丈夫納妾的傳言是真的。
   
  她就想,不許納妾麼?如果夏瑞熙生不出孩子來,還有人容得不納妾嗎?

  但是夏瑞熙比她想像的更狡猾,更小心謹慎,那個孩子安然無恙,夏瑞熙甚至聯合了精明有經驗而從來不管閒事的吳氏來主管飲食,機會錯失一次,就再也沒有了下次。

  她無數次地厚著臉皮在院子裡徘徊,想多看歐青謹兩眼,哪怕他和她說一兩句話,她也是幸福的。

  可是夏瑞熙盯得那麼緊,歐青謹並不肯多理睬她,他對她一如既往地彬彬有禮,溫言細語──但她明白,他對她是憐憫。
   
  她其實一直都不需要憐憫,她需要的是平等的,揚眉吐氣的尊重,可是人們總是只給她憐憫,包括歐青謹在內,都只是給她憐憫,而她,很可悲的,不得不依靠這些憐憫活著,

不得不想方設法地博取這些憐憫和同情。只有依靠這些憐憫和同情,她才能在比如白氏之類的人的白眼和冷嘲熱諷中活下去。
   
  她不服氣,一樣是人,一樣的是兩隻眼睛一個鼻子一個嘴,憑什麼她不如人?所以她拼了命也要跟著歐青謹來這裡,只要在他的身邊,她就會有機會。
   
  盡管歐青謹一路上對她執以叔嫂之禮,她不曾氣餒,他總有一天會看到她的好的。聽到夏瑞熙母子平安的那一刻,見到歐青謹臉上那種狂喜的表情,她的心被撕扯得鮮血淋漓。
   
  歐青謹每日每夜地守著那個皮膚蠟黃,頭髮亂糟糟,腰身粗大,兩腿浮腫的女人,他還喜笑顏開。

  他討好她,哄她開心,哄她吃飯,為她梳頭擦洗換衣洗腳,笨手笨腳地給孩子換尿布,熬夜熬得兩眼通紅,為她做盡了丫頭下人們才做的事情,那個女人心安理得,一點內疚都沒有,

仿佛是天經地義的事。
   
  她想不通這世上怎麼會有這種女人,夫為妻綱,應該是夏瑞熙這樣伺候歐青謹才對,怎麼倒反過來了。

  如果是她,根本捨不得這樣對待歐青謹,她一定把他當天一樣地供著,捧在手心裡疼。
   
  她一邊痛罵夏瑞熙的不賢惠,一邊又羨慕嫉妒夏瑞熙的好運氣,好事怎麼都給她夏瑞熙佔絕佔盡了?要是給歐青謹生孩子的那個人是她,那該多好啊?所以她越挫越勇。
   
  後來,她明明知道歐青謹很討厭她的靠近,很反感她親暱的語氣和表情,但她也只是垂著眼睛,或者裝面癱,裝作沒有看見而已。
   
  也許是因為她的父親對他施的那一次暖手讓他太過感激,所以他在盡量地給她的父親留體面。

  也許是她做得太過巧妙。讓他抓不住機會給他駁斥責罵她,也許是他不願意捅破這層紙,願意給她一個機會,也滿足歐青英的一片心意。畢竟這層紙一捅破,大家就會更尷尬。
   
  他以為他是在給她留面子,留餘地,可是她多麼的希望歐青謹不要給她留任何面子和餘地。

  如果歐青謹對著她破口大罵,捅破了這層紙,她正好不顧一切地讓所有人都知道,她就是喜歡他歐青謹,就是要嫁給他。
   
  夏瑞熙算什麼?歐青英算什麼?正在孝期又如何?任何人任何事都阻擋不了她的決心,阻擋不了她向他靠近。
   
  可是現在一切都結束了,她的運氣還是這麼的慘,願賭服輸,她賭輸了。
   
  就算是花老虎對她發了善心,她也無法面對自己今後的生活,不見天日地躲在山林裡,孤獨可悲地渡過寂寂一生;她無法想像自己有朝一日,會變成那兩個男人可怖的模樣。

  她那個樣子要是給歐青謹看見,要是被夏瑞熙看見,她寧願去死。
   
  所以,讓花老虎殺死她,是最好的出路和結果。

  以後,不管花老虎承認或是不承認,不管這件事和夏瑞熙是不是真的有關聯,她都要讓任何人,特別是歐青謹,一看到她夏瑞熙,就會想起她林輕梅,

是夏瑞熙指使她身邊的人殘害了她林輕梅。
   
  林輕梅這樣一想,即使面對即將到來的死亡她也毫不覺得痛苦和害怕了。她有一種瘋狂的,暢快淋漓的感覺,就等著花老虎的斧頭劈下來。
   
  她等了許久,也不見花老虎的斧頭劈下來,她感覺不到那種痛快的疼痛。
   
  她睜開眼,只見花老虎站在離她幾步遠的地方,用一種憎惡的目光看著她:

  “你想死是不是?就算是想死,也想把這盆污水潑到別人的身上?我險些上了你的當。我告訴你,我不耐煩殺你,你的血會污了我的手。”
   
  林輕梅覺得花老虎是不會殺她的了,絕望地道:“你最好殺了我,要不然,我拼了命也要去把夏瑞熙的小崽子抱走,也讓他和我一樣,也讓他變成剛才那兩個人的模樣。”
   
  讓夏瑞熙和她的小崽子,也染上麻瘋病,貌似是一個不錯的決定,誰讓她害了自己呢?林輕梅說到做到,從地上爬起來,搖搖晃晃地向花老虎走去,齜牙笑道:“走啊,我們回去啊?”
   
  花老虎看著她:“你瘋了。所以我覺得你應該活著,讓剛才那兩個人來把你接去做他們的老婆才對。你不是人,你是毒蛇。”
   
  斧頭呼嘯而出,狠狠地砸在林輕梅腳踝的傷口處,鑽心地疼痛,林輕梅狠狠地摔倒在地,她的腿斷了。唯一可以求生的機會,也葬送在了她的手裡。但是她並不後悔。
   
  花老虎撕下一片衣襟,包住落在地上的斧頭,看了匍匐在地上的林輕梅一眼:“我不會殺你的,我不會讓你如願以償。”
   
  “你千不該萬不該,不該想把髒水潑到我身上,更不該把髒水潑到四少奶奶和小少爺身上。你知道我最恨什麼嗎?我給你講個故事。”
   
  “從前,我和我娘孤兒寡母生活在一起,家裡有幾畝薄田,幾間草房,雖然清苦,但我娘是個很能幹的女人,我們娘兒倆倒也過得不錯。

我拼了命地想去娶村子東頭的周大姑娘,周家阿伯說,如果我能拿出五兩銀子的聘禮,就把她嫁給我。

於是我離開我娘,去了外面給人家打短工,做苦力,別人不做的我都做,別人吃不了的苦我都吃,終於銀子存夠了,我高高興興地給我娘買了一身新衣回了家。

可是我回了家才知道,我大伯和大伯母想要我家的那幾畝地,趁著我不在家,就因為我娘給一個乞丐施捨了一碗飯,給她安上了一個淫婦的罪名,說她偷人,把她活活地沉了潭,

我也變成了雜種,除了身上那幾兩銀子,我什麼都沒有了。周家大姑娘悄悄去看我,告訴我她已經被她爹娘許配了山外面的王家。

我急了,去尋她爹娘理論,她娘開口就罵我娼婦養出來的小雜種,也敢想娶她家的閨女?

當著我的面,就扇了出來攔她的閨女幾個大耳刮子,跺著腳吐了她滿臉的唾沫,說是讓她沉了潭也不肯讓她嫁給我這個淫婦生的雜種。

周家大姑娘成親的那一天,我放火燒了我大伯家的房子,殺了他一家七口人,把他和他老婆的頭顱砍下去掛在我娘死去的潭前祭奠她。

從此之後,我亡命天涯,直到災荒四起,我隨著流氓隊伍一起走,又遇上了王周氏,後來的,你都知道了。”
   
  花老虎惡狠狠地看著林輕梅:“我此生最恨的,就是你這種為了一己私利,就往別人身上潑髒水,欲置人於死地的假正經!

如果你今夜不死,最好躲著人些,否則會被火燒死的,你自求多福。你也別想去害人,別讓我見著你,否則我一定會叫你死得很難看。”

  花老虎把林輕梅先前被那兩個男人打落在一旁的匕首踢到她身邊:“如果我是你,我倒寧願讓野獸吃了我,或者自我了斷才好,好歹長痛不如短痛。”
   
  花老虎的腳步聲漸漸遠去,林輕梅躺在地上呼哧呼哧喘粗氣,不知過了多長時間,她又聽見了那種沙沙的聲音。那些人,見花老虎走了,又來了。
   
  她苦笑了一下,抓緊那柄匕首,對著自己的心口狠狠刺了進去:“夏瑞熙,我詛咒你不得好死。”就算是死,她也不願意再忍受一次被那兩個男人觸摸的滋味,只是太便宜夏瑞熙。



第五卷 第十五章 惜福

  花老虎帶回了林輕梅的骨灰。他告訴眾人,他去晚了,到的時候,林輕梅為保貞潔已經自盡了,她沒有辜負林先生的清名。

  花老虎不敢留著林輕梅,他不認為她會幡然醒悟,她太偏執,對夏瑞熙的仇恨已經滲入到了骨子裡,如果留著她,不知她還會生出些什麼可怕的念頭來。

  世道這麼亂,活著不容易,他要負責這幾個女人和孩子的安全,負擔已經很沉重,再沒有精力去隨時防備一個隨時都可能咬人的瘋子。

  夏瑞熙她們選了個向陽、有山、有水的地方埋下林輕梅的骨灰,想法子從獵戶家中用米糧換來了香燭紙錢祭奠她,給她念了往生咒。

  因為林輕梅的死,鄔大叔牽頭,聯合山谷附近的獵戶山民起來,對躲在週圍的麻瘋病人進行一次大清洗,防止他們再出來害人。

  出於安全考慮,花老虎護送著夏瑞熙幾人暫時住到了鄔大嬸家裡。

  鄔家的大兒子,花老虎,還有附近的一些獵戶山民,打起浸透了松節油的麻布綁成的巨型火把,帶著獵狗弓箭刀叉,浩浩蕩蕩地往山裡開去。

  火光的照射下,男人們的臉上閃耀著嗜血的興奮,獵狗們更是拼命地吠著跳著,拉都拉不住。

  事實上,對於有些病人來說,這是一場無妄之災。畢竟害人的是極少數,大多數人只想努力活下去。

  夏瑞熙無力阻擋這場爭鬥,古代的醫療條件有限,是無法治療麻瘋病的,所有的人,聞麻色變。

  她只是這個世界中渺小的一份子,渺小到不能左右自己的命運,不能隨心所欲地按自己的真實想法做事說話。

  不管是假裝也好,真心也罷,她最本質的想法就是希望能保全自己和週圍的親友,努力的好好活著,其他的,她實在有心無力。

  鄔大嬸嘆息:“很多年沒有這樣大張旗鼓地趕過那些人了。看這個樣子,肯定是要燒死幾個人才會罷休的。林小姐……也真是倒霉,不在家好好待著,偏要跑出去。

就算是我的兒媳婦,也不敢輕易獨自走那麼遠的,更何況是她人生地不熟的。這日子啊,難熬著呢。我經常和家裡人說,不要不知足,能活著一天,就是有福氣。”

  是啊,能活著一天,就是有福氣,就要珍惜。人之所以痛苦,在於追求錯誤的東西,林輕梅的痛苦和不幸,更多地來源於她的執念。

  其實當初林輕梅在歐家,除了白氏一慣對她不太好以外,其他人對她都是不錯的。包括夏瑞熙在內,無論後來兩人有多少恩怨,最起碼剛開始的時候,她是真心待林輕梅好的。

  如果林輕梅能更多地體會到別人的善意,而不是惡意,想必她活著不會如此痛苦,她的人生會是另一番光景。

  夏瑞熙想起了同樣偏執,愛鑽牛角尖的夏瑞蓓,也不知道她如今的狀況怎麼樣了。還有夏老爺夫婦,歐家的眾人,是否還好?趙明韜有沒有刁難他們?他們的生命有沒有危險?

  歐青謹已經去了好些天了,也不知道是否平安順利?夏瑞熙站在鄔大嬸家門前的斷崖上,看著山崖週圍黑壓壓,茫茫不到頭的山林,心裡是前所未有的茫然和失措。

  這片山林太寂寞,太恐怖,不是他們可以長久居住的地方。外面的世界太冷酷,人渺小得如同一粒塵埃,沒有根,不由自主。

  冬天要到了,樹上的葉子該掉的都掉得差不多了,超過約定的日子很多天了,歐青謹總是沒有消息。偶爾有人從外面進來投親靠友躲避戰禍,帶來的消息一個比一個嚇人。

  一會兒說是當兵的也缺糧,到處殺人放火,搶糧燒房;一會兒說兩邊交戰,血流成河;又說是趙明韜拒不出戰,關起了城門,叡王的軍隊把西京城圍得水洩不通;

又說趙明韜在西京城裡到處抓奸細,西京城裡的奸細常常一死就是一家,頭被砍得血淋淋地掛在城門上;總之一團糟。

  夏瑞熙被那個趙明韜殺奸細,把一家人的人頭砍得血淋淋地掛在城門上的流言嚇著了。

  她不知道歐青謹是否進了西京城,被圍在了西京城裡,也不知道歐家是否屬於這類型的奸細,又擔心夏老爺脾氣太犟,會被趙明韜遷怒。

  做了一個惡夢之後,夏瑞熙開始失眠。

  她並沒有她自己想像的那麼堅強樂觀。雖然她沒有掉過一滴眼淚,也沒有向誰訴苦。但是常常整晚地睡不著,有點神經質,什麼東西摔壞了,她都覺得是惡兆,心驚肉跳。

  她根本不敢去想歐青謹,一想就覺得一顆心沉甸甸地往下墜,眼前總是浮現出他躺在某個角落裡,渾身是傷,或是餓得發狂,或是病得厲害,奄奄一息的模樣。

  也許林輕梅說得對,這件事是她做錯了,她開始後悔,她不應該放他出去的。後悔,擔憂,悲苦,恐懼隨時撕扯著她逐日變得脆弱的神經。

  其他人看在眼裡急在心裡,卻苦於沒有其他法子可以開導她,只能想法子多多找些事情給她做,不讓她有時間多想。

  夏瑞熙也有意識地給自己找事情做,不敢閒下來,除了帶孩子以外,還帶著王周氏和良兒拆洗衣物,翻曬野菜乾,醃製肉類,儲存過冬的乾果和乾菜,每天總是累極了才上床,

一上床就昏昏沉沉地睡過去,不給自己時間瞎想。

  這樣的日子一直到一天清晨,夏瑞熙在吃早飯的時候,突如其來的,什麼都吃不下去,吃什麼吐什麼。

  嚇壞了的良兒想哭又不敢哭,根本不敢點破夏瑞熙是擔心歐青謹,只能說她是病了,休息兩天就好。

  夏瑞熙也自欺欺人地聽從他們的勸,喝了一碗薑糖水,躺在床上休息。直到她聽見花老虎悄悄和王周氏說,如果實在不行,他出去找歐青謹,王周氏輕輕地哭了。

  夏瑞熙才驚覺自己給大家造成了很大的困擾,她終於撐不住,咬著被子偷偷哭了一場。她全身顫抖著,嗚咽著,因為太過用力,緊緊抓著被子的手指變得發白。

  忍得太痛苦,她幾乎要窒息的時候,達兒突然大哭起來,他餓了,尿布也浸濕了,哼了好幾聲也沒人理睬他。

  夏瑞熙猛然驚醒過來,她可以不管不顧地自我沉淪在悲傷後悔中,那達兒呢?達兒那麼弱小,他可以依靠誰?

  夏瑞熙抱起達兒,達兒到了母親的懷裡就停止了哭泣,對她綻放出一個世上最美最純潔最信任的微笑。

  夏瑞熙突然覺得自己自私極了,她只顧自己的悲傷和痛苦,卻沒有考慮到其他人的感受。

  她沒有了歐青謹,生活也許會很艱難,可是達兒如果沒有了她,就不只是艱難那麼簡單。

  幼小的達兒,脆弱的達兒,可愛的達兒,全心全意信賴她依賴她的達兒,就算是為了達兒,她也要好好活下去。鄔大嬸說得沒錯,能活著一天,就是福氣,要好好珍惜。

  王周氏兩眼含淚地送花老虎去找歐青謹的時候,夏瑞熙攔住了花老虎:“不用去了,我好了。”

  雖然很希望有人去找找歐青謹,但她更希望身邊的人別去冒沒必要的危險。誰的命不是命?這樣的亂世,能多活一個是一個。

  花老虎摸著頭呵呵的笑:“沒關係,反正,那個,好久沒出去了,我悶得慌,出去逛逛,看看有沒有什麼好玩的。”

  夏瑞熙微微地笑起來,笑容很淺,但是很認真:“有閒逛的那個時間,不如趁著今日天氣好,去套隻兔子晚上做紅燒兔子吃呀,咱們挖壇子酒出來,好好吃一頓。”

  王周氏詫異地擦乾了眼淚,看向夏瑞熙,不明白她怎麼會突然有了這種心情。

  這些日子夏瑞熙瘦了不少,原本生孩子時養起來的豐潤的雙下巴也變成了尖下巴,眼睛顯得更大了,嘴唇是淡淡的櫻花色,烏亮的頭髮梳得一絲不茍。

  淡藍色的半舊衣裙穿在她身上已經顯得有些寬大,可是她的背脊挺得很直,站在庭院裡,像一棵翠竹,不懼風霜,不懼雨雪,雖然偶爾也會被壓彎,但總有重新爬起來站直的時候。

  夏瑞熙微微的笑,拉起王周氏的手:“王嫂子,你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吧?那樣的情形,你一門心思想著的都是小黃屎。我現在的心情,就和你那個時候一樣。”

  王周氏吶吶地說:“想開了就好,想開了就好。沒有什麼熬不過去的。”

  花老虎哈哈大笑起來:“好,我這就去套兔子,良兒丫頭,你不是早就嚷嚷著要和我一起去嗎?走啊!等會兒走不動可別哭。”

  良兒眼巴巴地躲在門框後偷看夏瑞熙,今天早上夏瑞熙的模樣嚇壞了她。她不敢想像,四少回不來,四少奶奶又病倒了,這深山老林的,她可怎麼辦?

  幸好夏瑞熙重新又站了起來,她比誰都高興,一直懸著的心也踏實了。只要夏瑞熙在,她就有主心骨,就不害怕。

  一聽到花老虎的喊聲,她的眼淚就掉出來,飛快地用袖口擦乾了眼淚,搖著頭:“我不去,我哪兒也不去,我要陪著我們少奶奶。”

  夏瑞熙心裡暖暖地,摸摸良兒的頭:“好良兒。”

  從這個午後開始,夏瑞熙打起精神,除了做以往做慣了的事情,每天更是多了一項工作,就是利用現成的材料,想方設法地做些好吃的糕點和小菜。

  要是覺得味道好了,也送些去給鄔大嬸家,鄔大嬸回送的則是些栗子、乾棗、核桃之類的山貨。

  山谷裡的日子,過得平靜但是很溫馨。

  花老虎悄悄教小黃屎喊他爹,王周氏大怒,提著笤帚打得花老虎滿院子的跑,要逼花老虎認錯。花老虎咬著牙就是不認,他說他是教小黃屎喊他乾爹。

  王周氏打累了才住了手,小黃屎倘著口水,跌跌撞撞地跟在花老虎的身後,清晰無比地喊了一聲:“爹。”氣得王周氏跳起腳又追著花老虎打。

  夏瑞熙和良兒叉著腰狂笑,任誰都看得出,王周氏心裡是有花老虎的,兩人的事情無非是個時間問題罷了。夏瑞熙琢磨著,等小黃屎他親爹的孝期過了,就撮合這兩人做一家。

  良兒到底是個十多歲的少女,沒什麼思想負擔,只要夏瑞熙高興她就高興。

  青春期的少女容易發胖,她小日子過得滋潤,山核桃,落花生,乾棗子,板栗之類的零嘴也多,她就越發地滋潤起來,臉蛋養得白裡透紅,胖嘟嘟的像隻蘋果,腰間開始掛小圈圈。

  達兒的毛髮要豐厚了些,五官長得越發地像歐青謹,身上的胎毛也逐漸褪去,反應靈敏了許多,越來越可愛。

  只有夏瑞熙,到底是瘦了。

  良兒給她改舊衣服的時候,由不得嘟囔了幾句,說她吃下去的都被達兒吸去了,她也不知道多吃些。

  夏瑞熙笑著說:“這樣好啊,省得我還減肥。你看,腰也出來了,不用吸著氣讓你使勁兒的勒,多好啊。”

  良兒紅著眼圈說:“就是您最有理。”

  夏瑞熙捏著她的胖臉蛋說:“吖,還說我怎麼瘦了,原來是我身上的肉都長你身上去了,看看你這腰,少吃點,當心你那些皮襖子,繡花綢裙子穿不下,要送人又捨不得。”

  她這樣一打岔,良兒又忘了剛才的不開心,急吼吼地要減肥。

  這日,幾個女人商量著把花老虎和歐青謹原來打獵時儲下的皮子,撿好的每人做一件皮襖子,剩下的拼成皮褥子來過冬,沒有新布料,裡子就拆舊衣服來做。

  幾人都沒有做這個的經驗,便去崖上請了鄔大嬸和她兒媳朱氏一起來做。

  太陽很好,鄔大嬸就讓她兒子抬來一張拼起來的木板放在院子裡,幾個女人把皮張放在木板上,曬著太陽,說說笑笑地開始剪裁。

  山裡的獵戶製皮子都有自己的一套獨到的功夫,有幾張狍子皮,加工得很好,又軟又輕。

  鄔大嬸撫摸著油光水滑的皮子說:“可惜是秋天的,絨毛還不是很豐厚,要是冬天的,可值錢,是狍皮綢。但就是這樣也可以做件好袍子了,歐家娘子,給你當家的做一件吧?”

  良兒有些緊張,拿眼看著鄔大嬸,鄔大嬸根本不看她。只是人沒了消息,又沒說死了,怎麼就不能做袍子?

  夏瑞熙撫摸著狍子皮,嫣然一笑:“好。只是不知道他現在是瘦了還是胖了呢?”話說完又覺得自己有些白癡,這樣的日子,怎麼可能變胖?肯定是瘦了。

  鄔大嬸笑著出主意:“不管是胖是瘦,都給他做寬些,又不是只穿這一年,總有他胖的時候。”

  山裡人家,做件衣服不容易,不能掐著做,怎麼也得留些餘地,矮了瘦了收收,高了胖了放放,多穿幾年。

  夏瑞熙深以為然,提起剪子正要動刀,就聽見一條很疲憊,但是很醇厚,很喜悅的聲音說:“慢著,我不喜歡穿寬衣服。”

  夏瑞熙手裡的剪子就掉在了木板上,摀住了嘴,淚眼朦朧地看著站在籬笆牆外的男人。
作者: foguin    時間: 2011-5-10 10:15 PM

本帖最後由 foguin 於 2011-5-10 10:41 PM 編輯

第五卷 第十六章 來客

  籬笆外站著歐青謹和長壽,還有意想不到的兩個人──木斐和夏瑞昸。

  歐青謹看上去很疲憊憔悴,身上的粗布衣服看起來也有些髒,但到底還是完好的。他微笑著,眼睛裡滿是喜悅,只有夏瑞熙,看不到其他人。

  夏瑞昸沒變什麼,個子沒有長高多少,只是變壯實了,眉宇間更多了些堅韌,懂事了許多,他一直望著夏瑞熙笑。

  木斐斜靠在籬笆牆上,嘴角帶著淡淡的笑意,他還是那副懶洋洋的沒骨頭一樣的樣子,穿的比長壽還落魄,腳上的鞋襪開了一個口子,露出半根腳趾來,他絲毫不以為意。

  長壽則提著幾個大包袱默默地站在一旁。

  每個人都耷拉著肩膀,都是一副累極了的樣子,夏瑞熙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

  只知道自己突然踏實了下來,就像久渴的人看到了清泉,嬰兒找到了母親的懷抱一樣,只要有歐青謹在,只要有親人在,她的世界就是完整的,這個天塌不下來。

  夏瑞熙很想撲到歐青謹身邊,她覺得歐青謹一定也很想上來擁抱她,只是當著眾人不好意罷了。她上前幾步之後又覺得不妥,這裡這麼多人看著,所以她只是望著眾人傻笑。

  這是她,夢裡夢了無數次的情形,如今清晰地實現在她的面前,歐青謹和長壽還活著,還有木斐、夏瑞昸,大家都好好的,她太高興了。高興到不知道該怎麼表達才好。

  良兒撲哧一聲笑了起來,推了推夏瑞熙:“四少奶奶,怎麼不請四少爺他們進來,就這樣傻傻的站在院子裡大眼瞪小眼的?”

  夏瑞熙瞬間飛紅了臉。啐道:“幹麼要我請?這裡難道不是他家?他自己不會進來?”

  良兒調皮地上前做了個請的姿勢:“兩位四少爺請,木公子請,還有長壽大哥請。”

  木斐咳嗽了一聲:“青謹,原來是你家呀,你就這麼帶著我們站在外面發呆,我還以為不是你家,要等主人家邀請才敢進去呢。”

  歐青謹被木斐排揎,大約也有些不好意思,轉而似笑非笑的看著良兒:“幾日不見,你這丫頭越發大膽了。主子的玩笑也是你開得的?都是你們四少奶奶慣的。”

  他向來嚴肅,從不和丫頭開玩笑,也輕易不會罵人,良兒吐了吐舌頭,縮到一旁:“奴婢這是替四少奶奶高興地,所以忘形了。”

  夏瑞昸三步並作兩步的衝上去,一把拉住夏瑞熙的袖子,仰起頭,眼睛亮晶晶的看著她:“二姐,我好想你們。”其實他離開家並沒有多長時間,只是第一次離家,讓他很不習慣。

  夏瑞熙見他額頭上有薄薄一層汗,便取出手絹像從前一樣地給他擦汗,結果他把頭一偏,躲開她的手:“人家不是小孩子了。男子漢,男子漢,有汗才男子。”

  眾人都微笑起來。

  夏瑞熙搖搖頭,這怪話,肯定是和木斐學來的。

  鄔大嬸和朱氏見來了客人,寒暄了兩句,告辭而去,王周氏去送她們,良兒則忙著把院子裡的皮張收拾起來,準備另選好日子開裁。

  良兒收好皮張,又去抬那塊大案板,她一個人不好抬,正想找個人幫忙,抬頭一看,只見長壽站在一旁傻傻的望著她,便道:

  “快來幫忙啊?就這麼看著我忙。是不是不想要皮襖子過冬啦?”

  長壽瞪了她一眼,板著臉把手裡的幾個大包袱扔到案板上:“先幫忙把東西拿進去!看見我提著這麼多的東西也不知道搭把手,淨想著你自己。”

  他吃了火藥啦?這麼兇?莫名其妙就發她脾氣?

  良兒本來就想罵回去的,一瞧見案板上的幾個大包袱,頓時像個孩子似的興高采烈的叫起來:“真好啊,居然還能買著東西?都有些什麼?”

  長壽正想回答,只見良兒已經先提著兩袋東西往屋裡走,根本就沒多看他一眼,不由就懊惱地在她身後大聲道:“良兒,你咋幾天不見就長這麼胖了呢?就是小豬仔也沒有你長得快!”

  良兒聞言,剎住腳,狠狠地瞪了長壽一眼:“你皮子癢癢了是不是?”

  良兒喜歡欺負人,曾經她最大的樂趣就是把可憐的團兒欺負的鬼哭狼嚎。現在沒了老實巴交的團兒給她欺負,只有一個不懂事的小黃屎總把鼻涕擦在她的裙角上,她早就鬱悶的很了。

  本來長壽平時與她們接觸的不多,況且長壽一直是喪著塊棺材臉的,她不敢惹,現在他居然自動送上門來,豈不是找抽?

  長壽一副討打的嘴臉:“我就皮子癢癢了,你要怎麼樣?”

  良兒一怔,搖搖頭往裡走,這人出去一次回來就變成了這樣子,眼見得是瘋魔了,她可不敢惹。改個時候得問問四少,長壽是不是受了什麼刺激了?還得提醒其他人注意一下才行。

  見良兒不理自己,長壽沮喪地耷拉著肩膀撿起剩下的包袱也跟著進了屋。眾人都有人關心,只有他沒人理。

  夏瑞昸一進了屋就往達兒的搖籃旁邊跑,從懷裡摸出個波浪鼓來逗達兒:“快看,舅舅給你從很遠的地方買來的哦。”

  夏瑞熙借著倒茶往歐青謹身邊靠,挨著就不想再分開,趁著沒人注意悄悄牽歐青謹的袖子。

  歐青謹不動聲色地反手握住她的手,或輕或重地捏著,轉過臉卻一本正經地和木斐、花老虎說話。

  夏瑞熙心裡甜絲絲的,仿佛有七八隻小手在裡面撓啊撓,她也就順其自然地悄悄伸了手指在歐青謹的手心裡撓啊撓。她以為其他人沒有見到他們的小動作,實際上個個都看得清清楚楚。

  有了夏瑞熙不安分的小手在他掌心裡撓,歐青謹臉上的表情就有些怪異起來,顯得有些坐立不安,就連木斐問他這附近有幾戶人家,他都神遊天外,答非所問道:

  “除了柴房和廚房,茅廁,這院子還有四間屋子。”

  木斐一愣,隨即啞然失笑。

  王周氏和良兒偷偷笑起來,被夏瑞熙面紅耳赤地翻了個白眼,二人忙借口準備飯菜去了廚房躲著笑。

  “林小姐呢?怎麼都沒看見她?“歐青謹也很尷尬,忙轉移了話題,手裡卻不肯放開夏瑞熙的手。



第五卷 第十七章 逃生記

  見歐青謹問起林輕梅來,夏瑞熙斂了笑容正要回答,夏瑞昸已經大喊起來:“呀!二姐,你快來!你看達兒這個小壞蛋。”

  夏瑞熙顧不上回答,忙往搖籃邊趕。只見夏瑞昸苦著一張臉,前襟已經濕透了,始作俑者達兒還笑嘻嘻地揮舞著小拳頭。

  “我好心抱他,他怎麼一見面就尿濕了我的衣服?”夏瑞昸很鬱悶,卻又敵不住達兒燦爛無邪的笑容。

  “他這是親你呢,童子尿,辟邪的。”夏瑞熙胡亂安慰著夏瑞昸,笑著拉了他去換衣服。

  等夏瑞熙抱著達兒出來的時候,花老虎已經把林輕梅的事情說了。歐青謹沉默不語,木斐則若有所思地看著夏瑞熙,夏瑞熙從他眼裡看到了擔心。

  她感激地對著木斐一笑,她大概能猜著木斐在想什麼。木斐肯定在替她擔心,今後的路該怎麼走。

  現代人一夫一妻制深入人心,還有那麼多的人要搞外遇,包二奶,結婚離婚如同吃飯一樣輕鬆,何況是在三妻四妾成慣例的古代?

  能真正做到一生一世一雙人的古代男人太少了,今日是林輕梅,那麼以後還會不會有其他人了?歐青謹婚前招的桃花可不少。

  不過夏瑞熙覺得,經過這段時間的觀察和相處,她相信歐青謹是一個值得依靠,言出必行的好男人。他答應過他此生只有她一人,必然就會做到。

  這條路,一個人走很累,但如果是兩個人互相攜手,互相依靠,再累也只是身體累,夫妻同心,其利斷金。她相信他們一定會幸福。

  木斐微微嘆了口氣,上前去看達兒:“還是像青謹多一些。不如給我做乾兒子吧?反正我也是孤家寡人一個,將來讓他給我養老。”

  夏瑞熙聽了他這話,沒來由地覺得傷感起來,想必他一定很孤獨吧,便笑道:“說得這麼可憐,想不給你都不行。”她推了推歐青謹:“有人要當達兒的乾爹呢。”

  歐青謹忙壓下心事,擠出一個笑容:“好啊,不過見面禮可不能少。”

  木斐認真地摸著下巴:“想要什麼?”

  歐青謹笑道:“自家兄弟,就不敲詐你了,把你壓箱底的招式教他就行了。”他自己受先天和機遇限制,未能成為一代英明神武的大俠,咆哮江湖,自然要把這願望放到達兒身上去實現。

  木斐皺著眉頭:

  “這還不是敲詐麼?瑞昸我都捨不得教他的。算了,總比自己養個兒子省心。我以後每年來教他幾個月,順便解決那幾個月的生計得了,到時候弟妹記得做拿手的菜給我吃。”

  歐青謹先是笑,覺得自己賺到了。隨即聽說木斐要連連都在他家住幾個月,還要吃夏瑞熙的拿手菜,心裡就有些酸,但因為是自己先提出來的,也只得忍了。

  誰知木斐又對著他翹起腳:“我的鞋破了,就讓弟妹做一雙給我,當做乾兒子的見面禮好了。”

  歐青謹臉都青了,上一次木斐做了一段時間的憂鬱先生。這次見面,木斐又恢復了吊兒郎當的模樣,居然敢向他要夏瑞熙做的鞋?這是什麼意思?

  木斐翹著腳,把一根腳趾從破鞋洞裡伸出來對著夏瑞熙晃,對歐青謹變形了的臉視而不見:“弟妹呀,你可知道我這雙鞋是怎麼破的?”

  夏瑞熙直覺二人肯定有事瞞著她,便道:“願聞其詳。如果說得好,也不是不可以做雙鞋給你。”

  歐青謹警告地看了木斐一眼,將夏瑞熙拉到一旁:“你做什麼鞋?剛生完孩子,身子還沒養好,這麼瘦,帶達兒又累,又沒時間。讓良兒給他做一雙得了。”

  木斐笑道:“小氣鬼,裝不下去了吧?一雙鞋而已。不給就不給吧,找這麼多的理由。”

  歐青謹道:“是真的,你看她都瘦成什麼樣子了?”

  木斐哂笑著:“走,瑞昸,咱們去週圍瞧瞧。”

  夏瑞昸呲牙咧嘴地道:“大哥,我腳疼。”說完拿眼睛瞟夏瑞熙,希望為他求情。

  木斐把眼睛一瞪:“腳疼?走這麼點路就腳疼?你還練什麼功夫?走!”不由分說,提起夏瑞昸的衣領就往外走。

  夏瑞熙很是心疼夏瑞昸,硬生生地忍住沒有為他求情,男孩子不學會吃苦是不行的。

  花老虎看了夏瑞熙一眼,忙喊住木斐和夏瑞昸:“慢著,我陪你們去。”

  長壽抱著小黃屎在外面玩耍,王周氏帶著良兒在廚下做飯,此時房間裡只有夫妻二人,氣氛反而沒有先前輕鬆。

  歐青謹嘆了口氣:“我覺得自己對不起林師父,都是我的錯。如果當初我不給她留一點餘地,狠著心不帶她來這裡,或者早些把她送走,她也不會死。”

  他很自責,他覺得是怪他沒有和林輕梅說清楚。如果他不顧及那麼多,不要帶林輕梅來,或者在她第一次表現出那種苗頭的時候就狠狠地,不留情面地罵她。

  她就不會對他有所期待,轉而會死心塌地的跟著歐青英,她也就不會如此悲慘地死去。他覺得最對不起的是救了他的命,又千里迢迢把他送回家的林師傅。

  夏瑞熙道:“沒有人想到她會這樣。我帶你去她的墳前看看吧?”她找不到話可以安慰歐青謹,真說起來,可能最傷心的人是歐青英吧?

  將來再見到歐青英的時候,還不能告訴歐青英實話,他若是知道林青梅是為了去追歐青謹而死去的,還不知會怎樣看待歐青謹吧。

  歐青謹疲憊地擁過她:“我很累了,明日再去吧。過來讓我好好看看你,怎麼瘦成這個樣子了?是不是病了?”

  夏瑞熙把頭靠在他的肩上:“沒有病,只是想你,擔心你。很後悔,應該無論如何都不要放你走的。”

  歐青謹嘆了口氣:“本來想早些回來的,只是外面實在太亂,所以多耽擱了段時間。”

  外間的亂,超乎他的想像,他根本沒進去西京城,他只是多打聽了一下西京城裡的消息,就險些被當做奸細抓住了去。

  他那個時候才明白,兵既是匪,匪既是兵,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的苦惱扎扎實實讓他痛苦了一把。

  如果不是長壽機靈,如果不是夏老爺施粥做好事讓他認識了許多流民,如果不是遇到木斐,他也許就再也看不見夏瑞熙了。

  外面的戰爭已經打到了白熱化,特別是對於西京這塊戰略要地的爭奪,完全呈膠著狀態。

  對於西京,越來越強勢的叡王是勢在必得。他派了十萬軍隊,把個西京城圍的水洩不通。

  叡王的這支隊伍,兇猛異常,是由正規的,受過多次戰爭洗禮的守邊騎兵和流民組成的。特別是其中一支由流民組成的敢死隊,兇悍異常。

  他們的目的很簡單,當兵就是為了吃糧,活下去,因此他們比趙明韜的軍隊更敢豁出命去拼搏。幾次交鋒後,趙明韜的軍隊吃了大虧,虧損大半,趙明韜只得死守不出。

  西京城城牆又高又厚,糧草充足,可以苦守三四個月都沒有問題。

  趙明韜因為之前已經派人去京城下過聘禮,只等他的正派老丈人嫁女,關係既定,加上西京城又是戰略要地,所以他很有信心,偽帝肯定不會放棄他這裡。

  他是糧草充足的,但叡王的兵士沒有糧草,必然耗不過他,多守上一段時間後,等沒了糧草自然會離去。要是真賴著不走,等援兵一到,他就裡應外合,殺他個落花流水。

  趙明韜怎麼算都是勝算,便專心專意地關起城門來等。

  叡王的兵士也很有耐心和勇氣,有恃無恐地在西京城外駐扎下來,打算困死城裡的守兵。他們來的時候真是秋季,早就把沿途的地裡的莊稼收了個乾乾淨淨。

  一方不走,一方閉門不出。於是就出現一個很可笑的現象,每日都有人站到城牆上和城牆下叫罵的人對罵,罵累了又換人,看見箭射來了,便一溜煙地躲開。

  歐青謹在西京城附近徘徊等候了很久,想盡了一切辦法,始終無法探知到西京城裡的任何消息。

  盡管流民隊伍中有不少人因為吃過夏家施捨的粥而認識他,很熱心地幫他想法子,去問那些戰俘,也問不出任何消息。

  問來問去,他反倒引起有關人士的注意。有人偷偷告訴他,讓他快走,他當時逃掉了,走了一天發現又被人家吊上了,怎麼甩也甩不掉。

  他不敢把人引到山裡來,便引著他們往不同的方向漫無目的地去。

  那些人跟著他們走了兩天,不耐煩了,便衝上去圍住他們。歐青謹先前還嘗試跟他們溝通,告訴他們,他不是奸細,只是平常老百姓,擔心家裡人的安危,所以才會打聽西京城裡的消息。

  可是對方一口咬定他們就是偽帝派來的探子,要聯合趙明韜對他們不利,要拿了他一起回去,不然就要了他們的命。

  真要跟他們去了,能落得了好麼?必死無疑。歐青謹自然要奮起反抗,哪怕就是有一線生機,他也要博得。

  對方人不算多,四五個,卻是殺慣人的,手腳也很靈敏利索。但歐青謹也不算弱,長壽也機靈勇猛,二人硬是博得了一線生機,順利逃走。

  卻又遇上個武功高強的剪徑大盜,如果不是剛好遇上了夏瑞昸纏著要回來看看的木斐,他和長壽也許就要交代在那裡了。木斐的那隻鞋,就是為了救他,扔去撞在大盜的刀口上才破的。

  而長壽手裡的那幾個大包裹,自然也是搜刮了剪徑大盜的窩棚得來的。要擱在從前,他們肯定是不屑一顧的,但此時不同,多有一點財物就多一份保障。

  這些險惡,歐青謹自然不會老老實實地告訴夏瑞熙,只撿些輕鬆的說。夏瑞熙也知道斷然不會那麼輕鬆,也裝作很輕鬆的樣子在聽。
作者: foguin    時間: 2011-5-11 10:36 PM

第五卷 第十八章 降城(一)

  這是今年的第一場雪,雪的白映襯著街道和牆壁的黑和灰,街道上幾乎沒有行人,店鋪統統關了門,使得原本就已經很凋敝的西京城顯得更加淒清冷寂灰暗。

  黃昏時分,雪停了,趙明韜身穿重甲,立在城樓上憂慮地往外看去。但見白茫茫的原野中,炊煙四起,到處都是叡王士兵的帳篷和做飯燃起的炊煙。

  西京城作為一座孤城已經整整兩個月了,城裡的糧食就要消耗殆盡,仍然不見偽帝的援兵來。

  久攻不下,受糧草和戰局的限制,叡王的軍隊撤走了一大半,但卻派來了新的統帥,這位統帥據說是後起之秀,攻城略地很有一套。

  新統帥一來,就改變了策略。隔幾天就要騷擾攻打一次,或是夜裡,或是清晨,或是黃昏,每次總要弄死幾個人才走,實在是令人煩不勝煩。

  時間一長,西京城裡兵士累計損失得不少,精神壓力也逐步增大,加上糧食緊張,天氣寒冷,已經有不少人出現了厭戰情緒。

  再這樣下去,趙明韜不知道還能堅持多久。

  他近來總是噩夢連連,總覺得對方不會只是想把他困死,小打小鬧那麼簡單,肯定還有更厲害的後著。

  譬如挖地道之類的,西京城沒有護城河,如果對方真的採取這個法子,當真是防不勝防。

  “爺,天晚了,回去吧?”李鉞躬身請他回去。

  趙明韜嘆了口氣,轉身往下走:“夜裡加派人手,特別是要仔細查看城牆週圍,要是聽到奇怪的聲響,一定要及時上報。”

  二人帶著一隊親兵騎馬在西京城緩緩走了一圈,趙明韜的心情越發沉重起來。

  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惡臭,是死人和糞便的臭味。已經有人開始餓死了,沒有糧食,沒有取暖的炭火,接下來死去的人可能會更多。

  本是黃昏時分,家家戶戶做晚飯的時候,可是不要說房頂上沒有炊煙冒起,就連燈火也是零零落落的,曾經繁華的西京城,冷落凋敝,猶如死城。

  趙明韜覺得他的前途前所未有的渺茫,呆呆地勒馬立在空無一人的街口,幾乎茫然失措。

  李鉞猶豫了一下,輕聲道:“爺,要實在不行,我們是不是……?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

  趙明韜沒有吭氣。投降的問題,他不是沒有想過,但是現在再投降,是不是已經有些晚了?

  良久,他才道:“再等些日子吧。我們派出去的人,算來也該到了。”他還猶自對偽帝抱有幾分希望。

  夏瑞蓓飯也不吃,只圍著燻籠發呆,芳兒立在一旁輕聲抱怨:“這炭這麼差,一大股子煙味。也不知道他們怎麼辦的差,送來的飯菜,也越來越沒點樣子了。”

  夏瑞蓓不耐煩地說:“有用的有吃的你就知足吧。外面冷死餓死的人多的是。”

  芳兒知道她心情不好,忙噤了聲,垂手躲到了燈影裡。

  夏瑞蓓站起身來,走到窗邊探了探,天上又下起了雪。因為趙明韜不來,院子裡只一盞燈籠在風中搖晃,到處靜悄悄的,人影子也沒半個。

  她冷笑了一聲,這些人,當初她得勢的時候,狗一樣地搖著尾巴貼上來,只為了討她一個笑臉。如今她倒了霉,不要說外面的人,就是她院子裡的僕從也有些怠慢了。

  她現在很後悔,很後悔。

  趙明韜,根本沒她想像的那麼好哄騙,這麼多的錢,她不過是替人管著而已,只是她這個賬房先生,還兼著一個職責,陪他上床消遣。

  以往趙明韜心情好,戰事未起的時候,還會多聽她嘮叨幾句,會給她幾分薄面,她提出要送點銀票回夏家去,他也不表示反對,也會常常送她點小東西,誇贊她幾句。

  可自從夏瑞熙的事情發生以後,他就總認為是她嫉妒派人去放的火,認為夏瑞熙是被她燒死的。

  只是因為夏瑞熙是他假借她的名耍了手段接走的,事情沒有放到台面上,也找不到憑據,他不好發作。

  但到底心頭窩著一把火,便借著一點小事情狠狠地發了一回脾氣,她只是稍微辯白了幾句,他就下死勁地劈臉一巴掌,又踢了她幾腳,疼得她在床上躺了整整半個多月才起得了身,

如今身上還是隱隱作痛。

  此間他不曾來看過一眼,也不曾讓人來問過一聲。反而讓人來她這裡拿走了二十萬兩銀子讓人去京城送聘禮,大肆修葺壽王府,準備迎娶正室。

  從那個時候開始,這院子裡的風向就開始變了。

  她那時才算體會到當初夏瑞熙勸她的話都是真話,給人做小,實在不是一件好事。不管愛不愛,這樣的被對待,拿自己的錢去給他討大老婆,其中滋味實在難言。

  她好了以後還得去給他賠禮道歉,低頭伏小。

  他若是恨她燒死了夏瑞熙,不喜歡她,不要來就是了,可他倒好,要麼幾天不來,要麼來了就是兩件事,要錢,上床,在床上狠命地折磨她,羞辱她。

  她也不知道趙明韜到底是把他得不到夏瑞熙的氣出在她身上,還是嫌棄她不是夏瑞熙。

  有一次她實在忍受不了的時候,她哭著求他放過她,乾脆休了她,他惡狠狠地說:“你不是要替我賺錢嗎?還沒做到就想走?你休想!”

  接著又把她按倒在床,邊撕扯著她的衣服,邊威脅她:“你也想死是不是?死了好,我殺了你全家!”

  仗打起來以後,趙明韜顧不上她,她過了幾天好日子,第一個反應就是高興。還沒高興完呢,又開始擔心戰事。

  若是趙明韜勝了,費小姐還是要來,她的日子更難過,若是趙明韜敗了,敗軍之將,會有什麼好下場?家眷,肯定也是難逃被凌辱,死去的命運的。

  她很想為自己打算一下,卻不知道,這樣情況下,她能做些什麼?夏家,她是回不去了。夏瑞熙,不知是死是活。逃走?怎麼逃?能逃到哪裡?死?她不甘心。

  她斜倚在窗邊,冷風一陣一陣地往裡吹,吹在她臉上,把房裡的燭火吹得忽明忽暗,她也沒反應,猶如木雕泥塑一般。

  有人在門口悄悄探了探頭,芳兒出去片刻後回來:“夫人,家裡來人了。”

  夏瑞蓓“嚯”地回過身,兩眼灼灼生輝:“真的?快請進來。”夏老爺對她一向是不聞不問,怎麼今日會突然讓人來尋她?



第五卷 第十九章 降城(二)

  麗娘裹著兜頭大斗篷進了屋,首先打量了一下夏瑞蓓屋裡的擺設。

  金碧輝煌,家具和裝飾都是上好的,就連坐墊,也是上好的錦緞。可是桌上放著的飯菜是冷的,炭盆裡的炭,也不是好炭,發出刺鼻的嗆味兒,伺候的人也沒幾個。

  夏瑞蓓穿著件寶藍色的皮襖子坐在燻籠邊,衣服的顏色,不太襯她,就算是在昏暗的燈光下,也看得出她的臉色不好,人很瘦,沒有什麼精神。

  麗娘給夏瑞蓓行了禮問了好,夏瑞蓓微笑著示意她坐下:“家裡可還好麼?”家裡來人,恐怕是她這段時間以來最開心的事情了。

  芳兒就在下首給麗娘安了一個錦墩,麗娘坐下來,捧了熱茶,恭恭敬敬地答道:“都好。”

  夏瑞蓓一瞧麗娘的模樣,就知道不是很好,雖然衣服還是好衣服,看不出什麼來,可是臉頰卻瘦得凹了下去,頭髮也有些枯黃,和從前那個豐潤明麗的麗娘大相徑庭。

  便給芳兒使了個眼色,芳兒會意,出去反手關了門,把在了門口。

  夏瑞蓓直接就問:“家裡可有米糧?”她前些日子想盡法子才讓人送去兩袋米,卻是被人給扔了出來,扔在街上,不過眨眼功夫,就被人搶了個乾乾淨淨。

  麗娘猶豫了一下,道:“有的。”實際上,城裡的各戶人家的米糧,油肉,藥物,柴炭早就被守城的兵士搜刮了個乾乾淨淨,每日裡只是按人頭分得一小點罷了。

  夏夫人之前雖然在地窖裡藏有一些米,但也不是很多,每日裡一家人只敢取一小點夾雜著領來的霉米碎米熬了清粥吃,還連火都不敢怎麼生。

  大家無非是在苦挨罷了,要麼就是等著餓死冷死,要麼就是等著城破而死。

  麗娘卻不敢把這些事情告訴夏瑞蓓,因為夏老爺現在仍然不肯聽到她的名字,更不會要她的東西,今日如果不是為了歐家的事情,也不會讓自己來找夏瑞蓓。

  夏瑞蓓心裡一冷,一時沉默下來,家裡的情況她怎麼會不知道?她曾經去求過趙明韜,好歹不要拿夏家的東西。

  趙明韜冷笑著說:“全城生死與共,家家如此,就連我府裡的倉庫也打開了,總不能讓我為了你家就破了規矩吧?如此,我如何能服人?婦人之見!”

  所以她才會想方設法地弄兩袋米送去,結果反而給夏老爺扔出去,白白便宜了別人。她此刻這樣問麗娘,無非是想借此機會為家裡做點事情,表達一下歉意,緩和緩和僵硬的關係罷了。

  麗娘見她沉默不語,嘆了口氣,道:“其實,老爺讓奴婢來,是有其他事要求姑奶奶。”

  夏瑞蓓一聽說還是有事要找她,眼睛亮起來:“什麼事?但凡我做得到的,一定去做。”

  麗娘輕聲道:“是為了歐家的事情。”

  自從歐青謹走後,為了林輕梅不見的事情,李鉞帶著人去歐家很是鬧騰了一回,指著歐二老爺和歐二夫人出言不遜,甚至想動手侮辱,歐家其他人出來阻擋,結果都挨了打。

  歐家被洗劫一空,三少被打折了腿,歐家二老一病不起,奴僕幾乎逃散完,家裡只有大少、吳氏、二少帶著幾個忠心的僕役硬撐著。

  病了,夏老爺還可以幫著看,藥也不是問題,夏家好歹曾經是開藥鋪子的,雖然藥材都被徵收了,但好歹掃櫃子角落總掃得出些來急用。

  可糧食卻是個大問題,雖然平時親戚鄰里沒少資助,但大家都很困難,不可能長期資助他們。

  其他豪門多少有些存糧,都沒有像歐家這麼被搜得乾淨的,地窖,倉庫,夾牆,到處都翻了個底朝天。

  人家可以派忠心的僕傭去領米糧,只有歐家不行,必須歐家少爺自己去領,否則就不發糧。

  但就是去了,也不一定領到。

  歐家的人去領每日的米糧時,不管去早去晚,總是最後才能輪到,還經常輪到他們時就沒米了。

  歐二少每日就專職去領米。

  這日,雪太大,天氣又冷,他午飯也未吃,等了許久才聽到喊他,等他去了,又是最後一個,放糧的人滿臉鄙夷地從櫃子底,用掃地的掃帚掃了大約兩捧霉了的高粱給他就算完了。

  歐二少心裡噎巴巴的,一大家子還眼巴巴地等著他拿這點糧食回去,等了這許久,又是這一點點,哪裡夠的?

  便好說歹說,想再求得一點,結果反被人家連打帶罵地推搡出去,連那一點子高粱也灑落在了雪地裡,被腳踩踏得分不出哪是糧食哪是泥。

  歐二少自來風光慣了,高門子弟的傲氣是有的,長期受得這些醃小人的閒氣已經是很難過,很傷自尊了。此時見糧食成了這個模樣,不由怒從心頭起,奮起反抗。

  這下可好了,被安了一個“哄搶軍糧”的罪名,要被砍頭了。

  誰都知道這是趙明韜赤裸裸的報復。

  自從那個院子被火燒了以後,趙明韜除了折磨夏瑞蓓,就是指使人找借口經常折騰歐家人。如果不是歐青謹逃得快,估計已經沒了命在。

  偽帝的旨意未下,礙著西京百年世家的名聲和社會輿論,他不能明目張膽,名正言順地弄死歐家人,但可以餓死他們,困死他們。

  歐家人如果忍氣吞聲,可能就是死挨;如果敢反抗,就是歐三和歐二這樣的下場。

  “哄搶軍糧”這麼大的罪名?夏瑞蓓看著手裡的茶碗蓋不吭氣,她自身尚且難保,怎麼又管得了歐家的事情?

  麗娘低聲道:“也知道您為難,如果能一直這樣熬下去,也不爭這一點半點兒的。

可是二少這個樣子,您也知道,就算是不死,進了那個地方,又真會有好果子吃?只怕是餓死了都沒人管,何況還是身上帶著傷的?”

  夏瑞蓓頭痛地扶著額頭,她知道,這也許是夏老爺給她的最後一個機會。如果她不做,真的就再也沒有轉圜的餘地了。只是,她該怎麼辦呢?

  她想了很久,才說:

  “先去求其他人想法子吧?比如布政使張大人那裡,趙……他還是很給張大人面子的,他二人關係很好。再看看西京的其他世家,他們之間盤根錯節,應該不會看著歐家倒霉不管的。”

  麗娘急急地道:“已經是求了,可這個時候,大家自顧尚且不暇,誰還敢為了他去得罪那位?落難的鳳凰不如雞,若是有其他法子,也不會來為難您。”

  夏瑞蓓相信麗娘說的是實話,如果有其他法子,夏老爺怎麼肯低下頭讓麗娘來尋她?

  她心裡頓時很難過,她自己的父母不肯原諒她,卻願意為了外人來求她。

  幾年前那種無路可走的感覺又回到了她的身上,只是以前是家裡人給她安排的婚事,而這一次,卻是她自己找上的。

  答應吧,這事兒她根本辦不成,還會惹得一身騷,不答應吧,夏老爺他們肯定更恨她。

  麗娘見夏瑞蓓久久不語,以為她不肯答應,失望地道:“姑奶奶若是為難,那就算了。奴婢這就告辭了。”

  “不是。”夏瑞蓓艱難地說:“麗娘,不怕你笑話,我如今……反正,他不肯聽我的就是了,也不知道他今夜會不會回來。不過,我盡量想想法子。”

  麗娘嘆了口氣,只得起身告辭。

  夏瑞蓓道:“你出去後,先別走,到角門那兒等著,我讓人給你送點東西出來。”

  麗娘一愣,以為她是要給夏家的,不由喃喃地道:“不必了,姑奶奶。”

  夏瑞蓓背著身子道:“不是給家裡的。一點糧食,給歐家送去吧。我會盡量想法子的,但我能做的,恐怕不多。”

  芳兒送走了麗娘,小心翼翼地道:“夫人,您真的要幫歐家?爺肯定不會答應的,要是知道了,您……”

  夏瑞蓓陰沉著臉不說話,她當然知道,也知道這事兒她是一定辦不成的。如果可以,她很想滿足夏老爺的希望,緩和一下彼此僵硬的關係。

  可要去做,先不說做得成做不成,只怕趙明韜知道就會把她撕成碎片。

  “夫人,爺來了!”一個小丫頭驚慌失措地進來報告。

  芳兒把眼睛一瞪:“一點規矩都沒有!”一轉眼又看夏瑞蓓的頭髮妝容,“夫人,要不要抿抿頭髮?”

  趙明韜已經很久沒過來了,夏瑞蓓的頭髮妝容衣服都是家常的,很普通,不怎麼好看。

  好看不好看的,他也不在乎。夏瑞蓓嘆了口氣:“算了。”起身整整衣服,出門去迎接趙明韜。

  趙明韜已經進了院子,夏瑞蓓在廊下接著他,只見他陰沉著一張臉,心裡先就顫了幾顫,腳都是軟的。

  趙明韜被夏瑞蓓服侍著卸了甲,一眼就看見麗娘喝過的茶:“誰來過了?”

  夏瑞蓓頓了一下,知道瞞不過去,低聲道:“是麗娘。”不等趙明韜再問,又道:“我祖母有些不好。”夏老夫人人老了,身體不好是很好的借口。

  趙明韜冷笑一聲:“不好?難道你爹娘肯讓你進家門了?”他就不明白了,這夏樹淮夫婦怎麼就這麼瞧不起他?把個百無一用的歐青謹看得像塊寶一樣?

  夏瑞蓓吶吶地道:“就是和我說一聲。”

  趙明韜沒有再追問,指著桌上冷了的飯菜:“不好吃麼?不對胃口?可是嫌不好?”

  夏瑞蓓哪裡敢說不好,膽顫心驚地說:“不是,是我自己沒胃口。”

  趙明韜坐了下來:“把這些撤了,讓廚房重新好好燒幾個菜,你陪我喝一盅。”

  夏瑞蓓狐疑地看著他,不知他又賣的什麼藥。看他臉色陰沉,心情大約是很不好,要喝酒?喝了酒以後,會不會又折磨她?她悄悄地揪緊了袖口。
作者: foguin    時間: 2011-5-11 10:39 PM

第五卷 第二十章 降城(三)

  趙明韜並不和夏瑞蓓多說什麼,酒菜一上來,就悶著頭喝酒,菜也不怎麼吃。夏瑞蓓不停地給他續酒,心裡暗自詛咒著:“喝死了最好。”

  趙明韜仿佛知她所想,突然拿眼覷著她:“你心裡是不是巴不得我喝死了最好?”

  夏瑞蓓膽顫心驚,強擠出一個笑臉:“怎麼會?您多心了。”

  趙明韜冷笑:“怎麼不會?你現在最恨的人,想必就是我了。”

  夏瑞蓓嘆了口氣:“你死了,對我有什麼好處?”他若是死了,就是城破,城破,她就是敗軍之將的家眷,死路一條而已。

  趙明韜道:“你知道就好!我若是死了,這城裡的老老少少,包括你們夏家,歐家,統統都得死。

西京守了這麼長的時間,雙方交戰不下十餘回,他們也死了不少人,必然不會放過這城裡的老老少少的。”

  夏瑞蓓倒吸一口涼氣,臉色蒼白,哆嗦著嘴唇:“你的意思是,屠城?”

  趙明韜不置可否,對方不見得會屠城,但他對夏瑞蓓被嚇壞了的表情很滿意,他不好過,多一個人陪著他難過也是好的。

  二人各懷心事,繼續喝酒,就連夏瑞蓓,也不知不覺地把酒倒進了嘴裡,今朝有酒今朝醉,管他明日是與非。

  “你是不是很恨我?說實話。”趙明韜突然來了一句。

  夏瑞蓓不答,明知故問,如果她每天這麼折磨他,請問他恨不恨她?說不定早就拿刀子在她身上刺幾十個透明窟窿了。她是沒法子的苦,否則也一定要在他身上刺幾十個透明窟窿。

  趙明韜看著杯子裡的酒液:“你覺得,我和歐青謹比起來如何?”

  夏瑞蓓道:“您是天皇貴冑,宗室子弟,手握重兵,位高權重,他算得什麼?一介平民,充其量家世好點而已。”

  趙明韜似乎又滿足了些:“你當初願意嫁給我做小,是不是因為覺得我位高權重?可以給你更多?”

  夏瑞蓓不答。就是這樣的,她以為她能向權利靠近些,可以得到更多,不會再被人欺負,結果反而害人又害己。

  “什麼都沒得到,反而要陪著我送命,一定失望了吧?”

  豈止是失望,根本就是腸子都悔青了。

  夏瑞蓓原想不理他,但想到麗娘求她的事,便言不由衷地道:“也沒有,已經嫁了,就沒想那些。”

  趙明韜翹起嘴角:“那你想什麼?”

  “我能想什麼,無非是想過得舒心一點而已。”夏瑞蓓的表情很哀怨。

  “那你要怎樣才能舒心呢?說來聽聽。看在你即將要陪著我送命的份上,也許我可以答應你。”

  趙明韜眼裡已經有了顯而易見的諷刺,麗娘來幹什麼,他一猜就知道,但他根本不可能放過歐二少。雖然歐青謹跑得快,他出不了這口惡氣,但弄死他哥哥似乎也不錯。

  夏瑞蓓掙扎良久,還是捨不得放過這次機會,壯著膽子說:

  “也沒什麼,我夜裡做夢,夢特別不好,想做點善事。守城的不是人手不夠麼,如果可以,讓監獄裡的死刑犯跟著去守城如何?”雖然守城也有危險,但好死不如賴活著。

  趙明韜笑道:“你什麼時候從善了?不過你說的這個,是個好主意。對了,告訴你件事,歐二少哄搶軍糧,被抓了起來,按律當斬。有人來求情,我正想著怎麼辦才好。

饒了他呢。只怕以後其他人更甚,城裡要亂了套,若是不饒,我又不忍心。如今你這個主意卻是極不錯,明日我要派人去燒敵軍的糧食,就讓他將功折罪好了。”

  什麼不忍心?去了還不是死路一條?還不如一刀下去還利索些呢。

  被趙明韜猶如貓戲耗子一樣地把她耍來耍去,夏瑞蓓又怨又恨,又無可奈何,怔怔地坐在一旁發愣,只恨不得下毒弄死趙明韜,讓他腸穿肚爛才好。

  趙明韜又喝了一回酒,見夏瑞蓓把手裡的一條絹帕幾乎絞爛,笑著擁過她,野蠻地灌了她一大杯酒:

  “你就別難過了,這世上,真心真意可遇不可求,也不能當飯吃,權錢才是最真實,最靠得住的。你應該早就知道這個道理,否則也不會嫁給我。

在萬佛寺的時候,你就應該知道我是什麼人,別嫌我對你不夠好,也別嫌我不給你想要的,就當自己做生意虧了本。”

  夏瑞蓓被他灌得險些嗆死,又聽他提起萬佛寺──她倒霉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的,心頭不由冒起一股無名邪火,壯著膽子道:

  “就算是做生意,也要看雙方實力可般配。我做虧了,是因為我們雙方實力相差太多,所以做不成。不比費小姐,和你旗鼓相當,只是你們恐怕到底也有緣無份,這生意也怕做不成功!”

  趙明韜今夜有些感慨,對於她的衝撞也並不生氣,只是嘲笑著說:“若是我不知道你,還以為你吃醋了呢。既然是做生意,就要冒風險。

若是做得夠小心謹慎,運氣足夠好,一本萬利也不是不可能。你做的這筆生意,之所以失敗,不是你運氣不好,機會是一直都有的,原因在於你,你太蠢了。

也難怪你爹瞧不起你,眼光淺薄,願賭卻不肯服輸,野心勃勃卻沒有本事,你那幾個錢,若不是你二姐幫你尋掌櫃的,只怕鋪子早就關張大吉了吧?

你真以為是你厲害?你若不是夏家三小姐,什麼都不是,甚至不如妓館裡的妓子。”

  夏瑞蓓被他口氣裡的輕蔑徹底激怒,被傷了自尊。他知道她?他知道她什麼?她原本就是潑辣不知進退的性子,雖然被他折磨得有些畏縮了,但並不代表她的脾氣就完全沒有了。

  她蒼白了臉,咬著牙撿那最難聽的話說:

  “你知道我什麼?我蠢?我的確是蠢,蠢在把你看高了。有一種人,不服好,天生就賤,越是得不到的越是以為是最好的,別人送上門來的就是最差的。”

  “你難道就不蠢?你不就是心心念念想得到她嗎?你運氣難道不夠好?生在這樣的人家,什麼都有,還不夠好?你沒有機會?你的機會也很多。

你告訴我,你得到了什麼?一具被燒焦的屍體?你以為是我幹的?別想推到我身上!我告訴你,是你逼的,也是她自己幹的,她寧願被火燒得變形,也不願意看到你的這張醜惡的嘴臉!”

  夏瑞蓓說得解氣,反正都得罪他了,索性一不做二不休:

  “她不讓我嫁你,她說她看見你就覺得噁心!知道吧,她從萬佛寺回去後,在澡盆裡泡了半日,把你碰過的那些地方的皮都險些擦褪了兩層。

你想要她?別說是做小,就是做大,她也看不起!我願賭卻不肯服輸?我野心勃勃卻沒有本事?你說的是你自己吧?要不然,你拼命報復歐家人,拿我出氣幹什麼?

我不如妓子?你為了榮華富貴,要娶自己不喜歡的女人,你難道就不是在賣笑賣身嗎?你又比我好到哪裡去?我真後悔沒聽她的。”

  趙明韜漂亮的臉瞬間扭曲,眼裡噴出怒火,嘴唇也哆嗦起來,抬起手裡的酒杯就往夏瑞蓓臉上砸去。

  夏瑞蓓下意識地往後退,卻被他一把楸住了頭髮,她還沒來得及護住臉,就被他提著頭髮往桌面上來回地使勁撞。

  趙明韜一邊撞,一邊猙獰地說:

  “是你,就是你這個惡毒的女人放火燒死她的。你當初不就是想害她麼?你幹這種事又不是第一次,你家裡不就是被你掏空的麼?你爹不就是被你氣得半死的麼?就是你,就是你!”

  他無論如何也不肯承認夏瑞熙是死在他手裡的,所以這個黑鍋,夏瑞蓓背定了。

  劇痛,耳鳴,眼前發黑,無數的星星冒出來,腥熱的液體從髮間額際流下,糊在臉上,令眼前都有些看不清,夏瑞蓓痛得暈過去的時候,就想,讓她死了吧,死了也就解脫了,

她果然夠蠢。做錯了事情也就罷了,又總是學不乖,得罪他做什麼呢?

  芳兒嚇得手足無措,肝膽欲裂,叫也不敢叫,抖手抖腳地在門口拼命磕頭:

  “爺,您大人不計小人過,求您放過我們夫人吧。她魔怔了,她不知道她自己在做什麼啊。她身上還有傷呢,她會死的,求您了……”

  “滾!”趙明韜暴喝一聲,見夏瑞蓓雙眼緊閉,滿臉的血,不動不掙扎,也覺得沒了意思,把昏死過去的夏瑞蓓隨手拋在地上,又坐下來繼續喝酒,直到喝得酩酊大醉,

搖搖晃晃地爬起來,一頭栽倒在床,呼呼大睡起來。

  芳兒這才敢招呼了一個平時用慣了的小丫頭去照顧夏瑞蓓。二人躡手躡腳地將夏瑞蓓抬到一旁的軟榻上,取了熱水給她洗臉,擦洗傷口。

  解開頭髮,只見髮間一寸長的一條傷口,深可見骨,鮮血還在往外冒。芳兒不由打了個冷噤,眼淚撲簌簌地往下掉。

  沒有趙明韜的允許,她不敢請大夫,硬著心腸尋了一瓶傷藥倒在夏瑞蓓的傷口上,拿了乾淨的帕子按了下去。

  芳兒一半是哭夏瑞蓓,一半卻是在哭她自己。她對夏瑞蓓還是有點感情的,她剛被買來,夏瑞蓓就帶著信兒去了京城,留她一人在家給夏夫人調教。

  雖然一直都聽說三小姐脾氣不好,可夏瑞蓓回來後,脾氣大變,雖然陰沉不愛說話,但也沒怎麼苛刻她。到了後期,更是把她看做心腹,若是夏瑞蓓死了,她也不會有什麼好下場。

  昏迷中的夏瑞蓓疼得“嘶”了一聲,緩緩睜開眼,兩眼暗淡無光,全身都散發著死氣。



第五卷 第二十一章 城殤(一)

  黎明前夕,一隊從城牆上坐吊籃下來,去燒糧草的西京軍,剛被殲滅。

  打了勝仗的士兵們一邊把死屍一具一具地抬到挖好的坑邊扔下去,一邊放肆地說著笑話,開著彼此的下流玩笑,為充滿死亡的生活增添幾分有限的樂趣。

  阿恪一身黑甲,勒馬立在西京城下,看著晨光中沉默的西京城感慨萬千。只要地下的通道挖得順利,最多再過七天,他就有把握以最小的損失拿下西京城。

  他從不曾想到自己會以這樣一種方式回到西京城,也不曾想到,自己會有這樣一天。

  也不知道,西京城裡的諸人,歐家、夏家現在怎麼樣?還有那個倔強的,曾經約他去私奔的少女,有沒有嫁進孫家?現在過著怎樣的生活?是否還記得他?

  為了找到那個從不曾謀面的父親,他投的是西邊的守軍,剛進去沒多久,就遇上了內亂。

  也許天可憐見,讓他數次死裡逃生,也許是體內天生好鬥好戰的血脈,讓他在刀光劍影中很快脫穎而出,時勢造英雄,他年紀輕輕,就做上了管轄五千人的副將,

並得到將軍和大帥的重用。

  揚眉吐氣倒是揚眉吐氣了,只是,心裡始終覺得缺了一角。本來他是想讓歐家瞧不起他的那些人看看,他並不差,並不只是恥辱,他也能給歐家帶來光榮。

  可是臨到此刻,他才發現,無論做什麼,始終都無法擺脫自己是私生子的陰影。

  他甚至在想,歐家人再看見他,肯定也不會因為他做了副將而對他改變態度,青眼有加。一定還是那般冷淡地對待他,如果是那樣,他做這些有沒有意義呢?他有些迷茫。

  一陣寒風夾雜著雪米子打在他裸露在外的皮膚上,猶如刀割一般,他甚至沒有任何反應,鐵血軍旅生活,已經讓他年輕的身體變得如同路邊的石頭一樣冷硬麻木。

  親兵烏爾跑過來:“舒副將,劉將軍讓您馬上去他的大帳。”

  阿恪回頭看向烏爾,烏爾年齡不大,卻長得人高馬大,也是漢人與胡人通婚產下的混血兒,可能是從小吃牛羊肉,長期經受塞外風沙的緣故,看上去硬是和他差不多年齡。

  漢胡混血兒,既不被漢人接受,也不被胡人所喜歡。所以他投軍以後,烏爾毫不猶豫地靠向了他,只是因為二人身上相似的東西太多。

  所不同的是,烏爾好歹知道爹娘是誰,他卻只知道娘的名字,不知道爹是誰,他是一個恥辱。所以他自己給自己取了一個姓,舒,是要讓自己舒心點麼?他也不知道。

  阿恪伸手抹了一把鬍子茬上的冰霜,勒轉馬頭,一夾馬腹,馬兒向著大本營狂奔而去。

  “什麼?招降?”阿恪瞪圓了眼睛,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將軍,地道最多再有七天就挖通了!不,您再給我五天!我們在這裡苦守這麼久,損失了這麼多兄弟,難道就是為了讓那小子做作一番之後,再保住他的榮華富貴?我不幹!”

  高座之上的人猛的一拍桌案:“放肆!找你來是因為你熟悉西京城,讓你準備勸降事宜的,不是和你商量該不該招降的!這個問題不是你說了算,也不是我說了算!

這得看整個戰場的形勢,上面有上面的考慮,就是大帥,也得看皇上怎麼說!”

  阿恪低著頭不吭氣,劉將軍顯而易見是深知他的脾氣的,對著他揮揮手:“下去!想通了再來!我只等你半刻鐘,如果你不想去,想立這個功的人多的是!”

  又嘆了一口氣:“可惜呀,大軍最多不過三日就要開拔,白白地守了這麼久,熬了這麼久,卻功虧一簣!”

  大軍要開拔?難道是其他地方的戰局容不得這裡再拖下去了?若是不招降,只怕更是竹籃打水一場空。思前想後,阿恪忍住了心頭的火氣:“那要我做什麼?”

  “這就對了嘛!要能軟也能硬,才能做大事!”劉將軍笑瞇瞇地誇了他幾句:“你過來,我同你說……”

  兩天後,西京城沉重的大門發出暗啞的聲音,緩緩打開,趙明韜寡白了臉,穿著一身重甲,在西京將士的簇擁下,緩緩走出,走到離城門約十丈遠的地方,就再也不肯踏前一步。

  阿恪跟在大帥和諸將軍的身後,沉默地打量著趙明韜,得益於萬佛寺的記憶,他知道這不是個好人,是個膽大妄為的惡人。

  只是沒想到,趙明韜此刻膽子會這麼小,已經苦撐了幾個月,居然就敗在這一兩天。只要再撐兩天,他們就要撤走,趙明韜就會熬出頭。

  阿恪打仗算是一把好手,但對於人心的猜測,卻永遠都不太懂,他不明白上面是怎麼猜到趙明韜一定會接受招降,還事先就把封賞準備好了的?

  這個時候,趙明韜已經跪下去聽封,封成王,賞黃金千兩,擇容氏女為正妃,送親隊伍已在路上,不日成婚。

  作為條件之一,婚後由他不隨大部隊征伐,這裡仍由他和新帝派出的人共同監督。

  趙明韜沒有任何表情,恭恭敬敬地接過新帝頒的聖旨,迎接眾人入城。

  他心裡很清楚,就算是此刻熬出頭,過些日子,偽帝敗了,估計他會更慘,識時務者為俊傑,能伸能屈才對,不如先降再伺機而動。

  容氏女,新帝寵妃之胞妹,原西疆守軍大帥,現兵馬大元帥之庶女,自小不愛紅裝愛武裝,乃是出了名的巾幗英雄,手下有一支幾百人的娘子軍,剽悍潑辣,男子也得讓幾分。

  這樣一個女子帶著一支剽悍的娘子軍來嫁給趙明韜,雖說是政治聯姻,互為彼此的保障,又何嘗不是來折騰趙明韜的?

  阿恪換了便裝走在西京城泥濘的大街上,看著凋敞的街道,感慨萬千。

  不知不覺,他就到了歐家的大門前,大門上貼著兩方白紙,掛著一盞舊得發黃的白燈籠,他的心一跳,是誰死了?怎麼也不見辦喪事?這般冷清?

  他輕輕推開以往油光錚亮,如今灰暗剝落的朱漆大門,沒有聽見以往看門的王老頭的聲音,人影兒都沒有半個。

  漫步入院,曾經奼紫嫣紅,花木扶疏的院子,如今死氣沉沉。大約是為了取暖,到處都是被砍得七零八落的樹樁。

  他越往裡走,越是心驚,被砸壞的門窗還沒來得及修復,有些門窗更是被整扇的拆了下來,歐家人到底怎麼了?

  遠處,是正房方向,有一縷細細的哭聲傳來,他忙大踏步往裡奔跑,被搬得空空蕩蕩的廳堂正中貼著一個大大的奠字,奠字下面是一張破破爛爛的方桌,桌上有一個靈位,一隻香爐,

三炷香,一個身穿孝衣的少年背對著他,正在一邊抹眼淚,一邊燒紙。

  “怎麼了?歐家的人怎麼了?誰死了?”阿恪努力看著靈位上的名字,他原以為不在乎,但現在看來,他還是有點在乎的。幸好,只是歐青華,不是歐青謹。

  少年回頭,樣貌很清秀,是個他從來不認識的人。

  “你是誰?”阿恪後退了一步,“歐家的人呢?都到哪裡去了?”

  少年嘴唇蠕動了兩下,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喊了兩聲:“三叔,有客人來啦。”

  很奇怪的腳步聲響起,歐青英拄著拐杖,一瘸一拐地從內堂走出來,看見阿恪,眼睛一亮:“阿恪,你回來啦?這些日子都到哪裡去了?”

  阿恪有些不自在指著歐青英的瘸腿:“這是怎麼了?二哥怎麼不在了?怎麼沒有棺材?”

  歐青英的眼睛黯淡下來,不談他的腿:“你二哥前些日子跟著去燒糧草,再也沒有回來。今早城門開了就去找了,找不到,據說埋在萬人坑裡了。”

  阿恪頓時想起了前幾日在黑暗中,被他截殺的那隊燒糧草的西京士兵,臉色蒼白地問:“二哥怎麼會去當兵?”

  歐青英嘆了口氣:“說來話長。信風,過來給你恪表叔行禮。”又對阿恪說:“這是,這是你二哥的,才剛認祖歸宗,叫信風。”

  少年過來給阿恪深施一禮:“表叔。”

  才剛認祖歸宗?那就是在外面生的孩子了,也難怪自己不認識。阿恪隨手在懷裡掏了掏,他記得裡面有一塊不錯的玉佩,給這孩子做見面禮不錯,一掏一帶之中,帶出了懷裡的軍牌。

  軍牌跌落在地,阿恪慌張地要去撿,一隻冰冷的手按住了他的軍牌,少年的眼睛猶如兩汪深潭,死死地盯著他的軍牌。阿恪有些發怵:“三哥?”

  歐青英也看清了那塊軍牌,費力地彎腰從歐信風手裡奪過軍牌:“信風,你先進去。”

  少年倔強地怒視著阿恪:“你是他們的人。是你們殺死了我爹。”

  阿恪找不到話說,不管有意無意,事實就是如此。什麼家國天下,身不由己的大道理,在現實面前,沒有一絲力量。

  歐青英斥道:“讓你進去!沒聽見嗎?”

  少年僵硬著身子退下。

  “三哥,我……”

  “既然來了,就去見見其他人吧。這一次不見,以後大概見不著了。”歐青英並不想和阿恪討論他的身份問題。這對歐家來說,無關緊要。

  歐青華就算是不死在軍中,也會死在趙明韜的刀下。至於阿恪,他投軍與否,這支軍隊都不會因此有任何改變,一樣會攻打西京,一樣會截殺燒糧草的軍隊。

  阿恪心裡翻江倒海的難受,就算是他再怎麼怨恨,他也不會想要歐家的人死。他怎麼會知道那隊人當中居然會有歐青華呢?天那麼黑,人那麼多,那麼嘈雜,那麼亂,刀劍無眼。

  但不管怎樣,歐青華是死在他帶去的人手裡,這是鐵一般的事實。
作者: foguin    時間: 2011-5-11 10:40 PM

第五卷 第二十二章 城殤(二)

  阿恪看著瘦得只剩一張皮的歐二老爺,心情很複雜。歐二老爺不和他親近,對他非常嚴厲,卻每每總能在歐老太爺更加嚴厲地處罰他的時候為他說話。

  歐二老爺對他,說不上好,卻也說不上差。但是歐二老爺救下他這條命,卻是不爭的事實。

  歐二老爺見阿恪進去,什麼都沒問,讓伺候在一旁,已經白頭的歐大少從床下的地上摳起一塊磚,取出一隻盒子。

  抬手讓阿恪過去,指著盒子:“你娘的遺物。總算是交給你了,我也算對得起你娘了。”

  盒子裡並不是什麼金玉之類的東西,而是一條在西疆很常見的,狼牙做成的項鏈,唯一不同的是,這顆狼牙很大,旁邊還串有兩粒成色很好的紅藍寶石,寶石打磨得很精緻,

並不是一般遊牧民用得起的東西。

  這應該是那個男人留給他娘的吧?阿恪熱血一下往腦子裡衝,他的第一個反應就是想踏碎這條項鏈,就是它,給他和他娘帶來了無盡的恥辱,可是,可是……他突然之間悲傷得不能自己。

  歐二老爺一看看穿了他的想法,淡淡地說了句:“不是你的錯。去見見你舅母吧,她沒有幾天了。”

  這是歐二老爺第一次正式承認阿恪的身份,他時日無多,不想給年輕一輩留下遺憾。

  已是風燭殘年,晚景卻如此淒楚,白髮人送黑髮人,還有一個最疼愛的小兒子下落不明,逃散在外地的諸多子孫也是生死不明。

  他不知道自己還能奢求什麼,無非就是盡量不留下遺憾而已。

  思緒混亂中的阿恪沒注意,歐大少卻是聽清楚了,忙推推阿恪:“還不喊舅舅?”

  阿恪這才驚醒過來,躬身輕輕喊了一聲:“舅舅。”

  歐二老爺道:“不管你的父親是誰,你是我的外甥,始終沒有錯的。以前的話就不說了,你也莫和人家說你的母親是誰,就說是歐家流落在外的庶女,已經亡故即可。你現在叫什麼?”

  “叫舒恪。”

  他朝朝暮暮想要的東西,突然之間輕易得到,阿恪想哭又想笑。雖然還不是那麼堂堂正正,但阿恪的身份總算是有了個適合的說法,他再不是見不得光的,而是歐家正正經經的表少爺。

  歐二老爺點點頭:“舒恪。老三,你去通知其他人,你表弟舒恪回來探親,讓他們做飯留客。”又交代阿恪:“你舅母不知道你二哥的事,記得不要和她提起,讓她死的時候好過些。”

  說得如此的悲涼,阿恪一陣難過,猶豫了一下,問道:“我四哥呢?怎麼一直不見?”這個家裡,他最牽掛的人就是歐青謹。

  歐二老爺苦笑了一下:“我也不知道他是死是活。去吧,我累了,飯,我就不陪你吃了。”

  阿恪的心直往下掉,求救似的看向歐青英,歐青英對他招手:“走吧,想知道什麼,我慢慢和你說。”

  他指著院子裡的樹樁和破爛的門窗:“天氣太冷,糧食不夠,沒有炭火取暖,都砍了來燒了。家裡的人少了許多,這麼多房子也住不下,所以拆了門窗來取暖。”

  知道了事情的前因後果,阿恪對趙明韜的痛恨到了無以復加的地步,心裡又有些責怨夏瑞熙,如果當初歐青謹不娶她就好了。

  歐青英嘆道:“這是當初家裡的決定,並不是她的錯,就像……不是你的錯一樣。”

  就像他是私生子不是他的錯一樣,阿恪瞬間羞紅了臉,低下頭:“我去看其他人。”

  阿恪從歐二夫人房裡出來,心裡像壓了一塊巨石,沉重得讓他喘不過氣來。

  歐二夫人已經有些意識不清,大約真的也就是這兩日的事了,吳氏已經徹底地成了一個老婦,頭髮花白,兩頰深深地凹了下去,只有眼裡的精光還在,唇角的倔強還在。

  他們留阿恪吃飯,阿恪不敢吃,推說自己已經吃過。糧食這麼緊張,他實在是不好意思再浪費他們的糧食。

  他想著,隊伍明天就要開拔,不管糧食再怎麼緊張,怎麼的也得想法子給歐家弄幾袋米來,他還得去尋劉將軍,求他給留下來協同趙明韜守城的官員們打聲招呼,

不許趙明韜再欺負歐家人。

  阿恪走到大門口,回頭望去,這個家裡還處處殘留著曾經的錦繡繁華,也因為這樣,更添淒涼。

  歐青英瘸著腿跟在他身後,強擠出一絲笑容:“明日就走,是不是?記得多注意安全。身體是自個兒的,功名可以慢慢掙。”

  阿恪發誓一樣地說:“三哥,你放心,以後姓趙的那小子定然不能再使壞了。我一定會想法子把四哥找到。你們,好好過日子,如果以後我,我會來看你們的。”

  如果以後,他還能活著,他一定會回來的。

  歐青英笑著向他揮手:“知道了,去吧,多保重。”

  阿恪推開門,險些撞著人。竟然是夏老爺,夏老爺身後還跟著兩個帶兜帽披風的婦人並一個管家模樣的男子。幾個人手裡都提著東西,或是藥箱,或是鼓囊囊的袋子,或是香燭紙錢。

  夏老爺和歐家人一樣的憔悴,原來挺著的肚腩也沒了,頭髮早已花白了大半,眼裡再也沒有了那種銳利的光芒,背也有些佝僂,他是真真正正的老了。

  立在他左側的婦人,雖然也憔悴,但臉上隱約可以看出夏瑞熙夏瑞蓓姐妹倆的影子來。

  阿恪猜到,這大約就是夏夫人了,心頭不由一陣狂跳,往另一個帶兜帽的婦人望去,他失望了,那不是夏瑞蓓,而是一個中年婦人。

  阿恪恭恭敬敬地行禮退到一旁:“世叔。”他發狂地想知道,夏瑞蓓到底怎樣了。

  夏老爺夫婦是來吊唁一下歐青華的,順便給歐家二老診病,送些吃的用的。大家都難,但他總比歐家好許多,能關照的就多關照一點。

  夏老爺看見阿恪,很是驚訝:“阿恪嗎?你什麼時候回來的?”雖然有過往,但在這樣的世道,能看見一個活著的熟人,實在是一件難得的喜事。



第五卷 第二十三章 劉力子

  阿恪在夏瑞蓓的院子外徘徊良久,終究嘆息而去。

  她已經嫁了人,雖然是匹餓狼,但畢竟已經嫁了人。而他什麼都不是,不過就是一個頭顱掛在刀把上,隨時都有可能死去的人,而且明日他就要隨軍出發,管不了她。

  阿恪剛回到軍營,烏爾就道:“劉將軍找您呢。”

  進了劉將軍的營帳,只見大帥也在裡面,阿恪一愣,忙行禮問安。

  劉將軍道:“這次的事情,立功最大的就是他。”

  大帥笑著打量了阿恪一番:“小伙子不錯。我看暫時就由他來接替你的位子吧。”

  劉將軍笑著說:“舒副將,還不謝過將軍?”

  阿恪雲裡霧裡的,就半跪下去謝過大帥。待送走大帥,他才知道,劉將軍,就是那個即將留下來協同趙明韜守備西京城的人。

  他轄下的這支五千人的軍隊,將全部駐進西京,並把西京城的精銳換出來,交給阿恪帶領,北上與偽帝作戰。

  阿恪有些忐忑:“將軍,我不行的。”

  劉將軍把眼睛一瞪:“不行,不行就等著把腦袋交代掉。這是軍令,懂嗎?哪是剛剛說過就能改的?多少人想盼還盼不來,你咋是爛泥巴扶不上牆呢?”

  現在是非常時期,只要他會打仗,其他的都不重要。何況即將交給他的這支軍隊,恐怕也沒那麼好打理,萬一不行,也就算了;若是能給他帶出來,何嘗不是一個驚喜?

  阿恪很苦惱,他不知道劉將軍怎麼就這麼偏愛他?不過他也沒忘了拜託劉將軍照顧歐家的事,順便把趙明韜的所作所為添油加醋地理了一遍。

  劉將軍嘆著氣拍他的肩膀:“那能怎麼樣呢?還不是得看著他小子逍遙快活。

不過你放心,既然是你的家人,就是我的家人,一定替你好好看著,誰叫你小子把我從死人堆裡刨出來的呢?你小子可得好好幹,別丟了我的臉!”

  阿恪感激地應了,心想自己一定要好好幹,幹出名堂來,幹出成績來。

  夏瑞蓓仰面躺在窗下的軟榻上,頭上纏著白布,發著高燒,臉上帶著不正常的潮紅,身上蓋了三床被子還冷得打顫。

  芳兒拿著一碗藥汁,細聲細氣地勸她好歹喝一點兒:“這是老爺讓麗娘送來的,您喝點兒,喝了就好了,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

  夏瑞蓓緊閉雙眼,不為所動。被暴打一頓的結果,是歐二少死在了城外,她則得到了麗娘偷偷送來的幾瓶藥和兩瓶傷藥。

  夏老爺夫婦是根本不可能上門來看她的,趙明韜,不喊大夫來給她看傷,更不準她出門,說是她這副樣子丟了他的臉。

  什麼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她多活一天就是多受一天罪。如今各地戰亂,生意早就沒了做,她,除了是夏家的女兒,是夏瑞熙的妹妹,其他的,真是一點用處都沒有了。

  芳兒嘆了一口氣:“夫人……”

  夏瑞蓓好歹冒了一聲:“別喊我夫人……”以前覺得這個稱呼還不錯,現在卻是一個莫大的諷刺,隨時隨地都在提醒她,她是多麼的幼稚,多麼的無知,多麼的蠢。

  芳兒無奈,只得道:“這窗下總有冷風刮進來,您還是睡到裡間床上去的好。”

  夏瑞蓓惡狠狠地說:“我不睡他睡過的地方,我想著就噁心。”

  芳兒沮喪地放下藥碗,坐在一旁發呆。主僕倆一個閉著眼睛裝死,一個看著地下發呆。

  門外傳來兩下輕剝聲,芳兒看了夏瑞蓓一眼,忙起身去開門,只見門外站著一個清秀的小童:“芳兒姐,您讓打聽的消息打聽到了。”

  芳兒忙把門掩上:“我們過去說。”

  二人走到廊下隱蔽處,竊竊私語起來。

  “什麼?人已經在路上了?不日就將完婚?”芳兒失態地揪緊衣角,喃喃自語:“這可怎的好?這可怎的好?”

  人家一來,就是頂著新皇賜婚,成王正妃的名頭來的。而夏瑞蓓這個側室,卻是根本提都沒提,那也就意味著,人家根本不承認她。

  她現在又失了趙明韜的歡心,想做側妃,只怕是不可能了,沒有名分地位,沒有寵愛,等新王妃一來,哪裡還有她的活路?

  小童低咳了一聲:“芳兒姐?”

  芳兒回過神來,從荷包裡掏出約一兩重的一塊碎銀塞在小童的手裡:“辛苦你了,若是再有什麼消息,記得第一個來告訴我。”

  目送小童走遠,芳兒又在廊下徘徊良久,才下定決心進屋去和夏瑞蓓攤牌:“夫人,您再不願奴婢這樣稱呼您,您還是夫人。

請您拿個主意吧,爺已經正式受封為成王,新王妃是新帝容貴妃的胞妹,容大元帥的庶女,一來就要大婚。聖旨中並沒有提到您,您……”

  夏瑞蓓沒有任何反應。從知道趙明韜要投降的那一天開始,她就已經對自己的前途和人生不抱任何幻想。

  芳兒流淚道:“奴婢知道您不愛聽,可該說的還得跟您說。您若是決定要去死,奴婢就陪著您,反正您死了,奴婢等人也沒了活路,不如跟著您去,還得一個忠義的名聲。

您若是不想死,就把身子養好了,該怎麼打算還得趁早打算。您還年輕,日子還長著,就算不為了別人,也莫要太便宜了他人。”

  夏瑞蓓翻了個身,側面向裡,仿佛是睡著了。

  芳兒又默默地立了一會,嘆口氣轉身出去。

  天色將晚,芳兒端了一隻彩漆托盤進來,托盤上有一碗清粥並兩三個小菜,一隻碗一雙筷子。不管夏瑞蓓吃不吃,她都得準備到。

  進了屋子,只見桌上的那隻藥碗空了,她心頭一喜,顫聲道:“夫人……”

  夏瑞蓓不回頭,悶聲道:“把飯菜放在桌上,我想吃的時候自然會吃。”

  芳兒得了這一聲,比撿了金元寶還要歡喜,一迭聲地應道:“好,好,奴婢這就去煎藥,等會兒給您換藥。”

  夏瑞蓓坐起來,端起清粥,就著一顆顆的眼淚,一口一口地往下咽,她心裡有一個強烈的願望,她要活下去!她一定要看著趙明韜不得好死!

  趙明韜今天心情非常不好,一想到他的封號,他就窩了一肚子的氣。成王,就是在提醒他成王敗寇,警告他不許多有其他心思。

  最可惡的,就是新朝留下來協同他守備西京的那個叫劉力子的將軍,看著笑瞇瞇的,實則卻是個心狠手辣的傢伙。

  換防也就罷了,趙明韜有心理準備,既然降了,人家肯定要抽走這裡的部分兵力,換成他們自己的人,那也無所謂,反正西京城這塊地頭上,這麼多的兵士,他們也帶不走,

多數人還是願意聽他的,慢慢經營就是了。

  只是他沒想到,這混人竟然這麼不給他面子。

  在西京官員給劉力子的接風宴上,不過一句話不合,這劉力子就當著他和西京原大大小小官員的面,把布政使張大人一刀砍死。

  還借著酒瘋,撲上去把張大人的頭顱給割了下來,用槍挑著,像耍球一樣地耍,血污四濺。弄得諸文官面無人色,甚至有人被當場嚇昏死過去。

  弄了半晌,這廝一腳將張大人的頭顱踢出老遠,噴著酒氣對他說:“對不住,成王爺,末將是個粗人,脾氣也不好,就見不得這種假惺惺,酸溜溜的人。今後還請您多多擔待。”

  趙明韜還沒說話呢,劉力子又拍著腦袋道:“啊呀,這可怎生是好?這張大人,還要協同我們一起管理西京城呢?這下子可慘了,誰來管理?那一攤攤玩意兒,我可不懂得。”

  抬眼笑著看向趙明韜:“成王爺,您是貴人,三頭六臂,啥都懂,是不是就煩勞您老人家啦?當然,我也不會讓您白辛苦,軍中的事兒,我一定多管多做,絕對不讓您操心!”

  什麼布政使?戰爭時期,這些文官職務起屁作用啊?這是當眾就要奪他的兵權呢,和他們當初談判的條件根本不一樣。

  趙明韜大怒,拍案而起:“太放肆了!你把這裡當成什麼地方了?咱們當初說好的,怎麼說變就變?言而無信,如何能服天下?我定要向聖上稟明此事,向大帥討個說法!”

  見他怒了,他手下的將士也刀劍出鞘,劉力子的人也同時刀劍出鞘,雙方劍拔弩張。

  劉力子眼睛轉了轉,哈哈大笑:

  “酒後開個玩笑而已,怎麼就當真了?咱們是一家,莫說兩家話,收起,收起,莫傷了和氣。王爺不願做衙門裡的事兒就算了,不必動怒嘛,我另外找個人做好了。”

  劉力子也不問趙明韜的意見,隨手從自己的人中點了一個:“就是你了。去把布政使大人的官印取了,明日就上衙門理事,若是有誤,我拿你是問。”

  趙明韜氣了個半死,更讓他生氣的事還在後面,劉力子斜著眼,噴著酒臭湊到他臉旁:“我有個世伯住在這裡,姓歐,人稱歐二老爺的,你知道吧?

是你們西京城有名的世家,我明日要去拜訪他老人家,可是軍中不便,竟然找不到像樣一點的禮品,是不是,請您幫幫兄弟這個忙?”

  “兄弟?”劉力子這個粗鄙之人,竟然敢和他這樣的龍子鳳孫稱兄道弟?趙明韜的臉色瞬間變了幾個顏色。

  有人悄悄和劉力子說了幾句話,劉力子恍然大悟:

  “對不住,對不住,我弄錯了。您身份尊貴,哪裡能和我們比呢?這麼重要的事,您說我怎麼就忘了呢?真是該死!主要是我還沒轉過彎來,我這人蠢笨,您不要計較哈?”

  趙明韜還沒緩過來,劉力子又追著他借禮物,要借米糧,金銀,藥材,說是要給歐家送去,還要請他帶著一起去。

  趙明韜招架不住,只得假借不勝酒力中途退席。

  出來時,劉力子那刺耳的笑聲弄得他如被千萬顆針刺一般,鬱悶無比之下,另尋了一處,喝得暈乎乎,醉醺醺的,心裡方好受了些。心情不好,就要找個發洩的地方。

  夏瑞蓓正要歇息,只聽“哐噹”一聲巨響,趙明韜兩眼赤紅,搖搖晃晃地撞了進來。

  芳兒剛上前屈膝行禮,就被他兜頭抓住頭髮往外扔:“滾!”

  夏瑞蓓驚恐地睜大了眼睛看著趙明韜,兀自咬緊了牙,全身控制不住地顫抖起來,下意識地就縮起了肩頭。

  趙明韜眼睛赤紅地看著夏瑞蓓,半晌才擠出一句:“你的命還真硬,怎麼打都打不死。”

  夏瑞蓓聽得一陣心寒,趙明韜嗤笑:“我就是來告訴你,你的側妃做不成了。”

  她的側妃做不成了?他這個王爺又做得順心了?識時務者為俊傑,夏瑞蓓俯身給他行禮:“恭喜王爺。”

  一句簡單的話,趙明韜卻聽出了不一樣的味道,睚眥欲裂,一把揪住夏瑞蓓的頭髮髮根扯著未愈的傷口,夏瑞蓓疼得倒吸了一口涼氣,微微顫抖起來。

  趙明韜一連幾個耳光甩過去,粗啞著嗓子道:“向我求饒,向我求饒,我就饒了你。”

  夏瑞蓓沉默著,趙明韜等得不耐煩,將她狠狠摜倒在地,在屋裡焦躁不安地來回找趁手的工具。

  門未關,“夫人……”門外傳來芳兒微弱的一聲哭泣。

  夏瑞蓓打了個冷顫,她不能就這樣死去,就算是死了,也得拉個墊背的。她掙扎著伏到地上:“我錯了,求您饒了我。”

  趙明韜醉得厲害,眼前的夏瑞蓓,一會兒變成夏瑞熙,一會兒又變成劉力子,一會兒又變成夏老爺,一會兒又變成歐青謹,總之,都是他最痛恨的人。

  趙明韜半瘋地獰笑著一腳將夏瑞蓓踢翻在地:“賤人!你這會兒才知道求饒?晚了!你就知道和我作對!你們都只知道和我作對!我打死你們,把你們剁碎去喂狗!”

  夏瑞蓓慢慢地抬起頭來,抹去嘴角的一口血沫,瞟著炭盆邊的銅釬子,眼裡散發出絕望瘋狂地光芒。

  她不動聲色地向炭盆爬去,剛爬了幾步遠,腳踝就被趙明韜一把扯住往後拖,皮膚在青磚地面上磨得生疼,不過怎麼也趕不上她即將要忍受的恥辱和痛苦。
作者: foguin    時間: 2011-5-11 10:41 PM

第五卷 第二十四章 歸來(一)

  夏瑞蓓披頭散髮,渾身淤青,自銀紅撒花帳中抬起頭來,一邊裹緊身上月白色的裡衣,一邊陰沉著臉看向發洩完後睡得如同死豬一般的趙明韜。

  定定看了半晌,自枕頭下摸出一隻鋒利無雙的簪子來,瞇了眼睛,對著趙明韜的喉嚨狠狠刺去。

  一縷細風吹過,她的簪子被激蕩到一旁,她大驚失色,牙齒磕得亂響,抬起頭來,只見屋裡背著燈影立著一個人。

  “是你?”夏瑞蓓看清了來人,鬆了口氣。

  木斐淡淡看著她:“你不能再害人了。”

  夏瑞蓓猶豫了一下,摸下床沿:“我正是除害。”

  木斐道:“你若此刻殺了他,倒是一了百了,但你父母兄弟可怎麼辦?他剛剛歸降便死了,新朝定然是要狠狠懲治一番,以正天下視聽的。你不會想讓夏家又因為你的緣故滿門抄斬吧?”

  夏瑞蓓掩面流淚:“難道我就該這樣被他活活折磨而死?”

  路是她自己選的,木斐可憐地看著她:“那又有什麼辦法呢?你若是有法子離開這裡,還當早些離開才是,免得有朝一日惹禍上身。”

  夏瑞蓓猶不死心,想激木斐出手:“他害死了多少人呢。”

  木斐不為所動:“天網恢恢,該他死的時候他自然會死。他身邊並不是沒有高手,我進來一趟不容易,你好自為之。”

  他是應歐青謹的要求來打探消息的,只要時局穩定,就回去報信,無意多惹麻煩。

  兩聲更響,燈影一晃,木斐已然從房中消失不見。夏瑞蓓抱著頭,頹然跌坐在地,更長夜冷,風寒露重,活不得,死不得,這樣的日子何時才是一個盡頭?

  幾日後,歐家。

  昏黃的燈光下,睡得昏昏沉沉的歐二夫人突然豎起耳朵:“大嫂,你聽,外面是不是有人在說話?我好像聽見是老四的聲音。”

  大約是吃了夏家送來的藥,這幾日吃的東西也要豐富些,又得到劉將軍親自上門看望,她的精神好了許多,居然有慢慢好轉的跡象,心裡就是記掛著逃散在外的兒子兒孫。

  吳氏撐開沉重的眼皮,認真地聽了聽,外面只有風聲,其他的什麼都聽不見,便強笑道:“您聽錯了呢。”

  歐二夫人失望地道:

  “果真如此,是我做夢了。也不知道他到底在哪裡?還有熙熙,有沒有平安生下孩子呢?是個男孩兒還是女孩兒?也不知元洲有沒有打仗?舍兒,予兒,琛兒他們衣食可無憂?”

  吳氏何嘗又不擔心?但她卻不能表現出任何的擔心來。便溫言細語,只把那寬心的話說給歐二夫人聽:

  “元洲偏遠,不是什麼戰略要地,應該不會有什麼大型的戰爭。舍兒和予兒是大人了,不會看著琛兒和福兒受苦,我家裡的哥弟也都是靠得住的,定然會照顧好他們。

至於四弟,他早有打算,四弟妹,看著就是個有福氣的,應該不會有什麼危險的。您呀,好好睡一覺,說不定明天一大早,他們就會抱著您的乖孫子出現在您面前了。”

  “好,我睡覺。”歐二夫人孩子般乖巧地閉上眼睛,卻又忍不住說:“大嫂,這些日子真是辛苦你了。你會不會怪我們偏心,先讓老四逃走?”

  她從前不喜歡吳氏,覺得她太過於倔強,性子也有些冷淡,誰知道最後守在她身邊盡孝的卻是吳氏。

  吳氏淡然道:“能逃出一個是一個,青原和我本來就是大的,有什麼自然該我們承擔起來。四弟的孩子還未出世,不像我們,舍兒和予兒已是成人,沒有後顧之憂。

四弟是我看著長大的,他是什麼人,我心裡有數,莫非說我們將來有個什麼,他還會眼睜睜地看著舍兒和予兒吃苦不成?”

  長子長媳,平時體面遠勝其他人,就算是分家也要多分得一些,家業多數也由他們繼承。得到的多,責任也就越大,有什麼想得開想不開的?

  況且吳氏相信歐青謹定然不是那等沒良心的人,就算是精明的夏瑞熙,也不是個心腸硬,不分好歹的人,要不然夏瑞熙也不會白白的就幫了薛氏。

  歐二夫人感動地握住她的手:“好孩子,好孩子,我從前錯待了你。”

  吳氏笑道:“您睡吧,您從前也沒怎麼錯待媳婦的,不曾打罵,也不曾少過粒米片布,媳婦知足了。”

  二人正說著話,一陣細細的腳步聲傳來,停在門口輕輕敲了敲門,吳氏還未答話,歐二夫人就強撐著掙起來:“快!快!肯定是老四回來了。”

  果然母子連心,門外就傳來歐青謹一聲哽咽的聲音:“娘!孩兒回來了。”

  吳氏忙披好衣服,那邊王婆子已經開了門,歐青謹、夏瑞熙抱著沉睡的達兒,身後還跟著歐家的老老少少,一群人夾雜著一股冷風走了進來。

  劫後相見,自然是大喜大悲,歐青謹、夏瑞熙給二老磕頭,都忍不住流淚,一家人哭了一場。

  因想到這對二老的身體不好,吳氏抹著淚勸道:“大傢伙兒都快別哭了,這是喜事呢。快把孩子抱過來瞧。”

  夏瑞熙明白吳氏的意思,忙擦了淚笑道:“是呢,咱們達兒還沒見過祖父祖母,還有伯伯們呢。”

  達兒已是被哭聲吵醒了,皺著眉頭看著眾人,一副不明所以的模樣。眾人開心地輪流著抱孩子,說著吉利話,新生命給這個飽受苦難的家總算是添了些喜氣和希望。

  歐二老爺道:“你們怎麼進城來的?天黑了有一陣了,難道沒有關城門嗎?”

  歐青謹道:“我們剛聽說戰事已了,就緊趕慢趕地趕回來,到了城門時,的確已經關了門。剛好有一隊軍爺要進城,我和他們攀了起來,便跟著一起進了城。”

  吳氏嗔道:“你們膽子也太大了些,依我說,就應該先由青謹回來看過,若是無虞了,再接四弟妹母子回來才是。如今兵荒馬亂的,路上不安全,怎麼就這樣大膽?”

  歐青謹笑道:“已是由木斐先回來探過了,路上就要幾天功夫呢,要不然我們怎會回來的如此迅速?”

  身邊有個來去如風的武林高手的好處就是,可以隨時探聽到最新消息。

  這些日子,木斐隔幾天就會往外跑一趟,隨時把最新消息帶回去,趙明韜投降,劉將軍上門拜訪,歐家安全了的情形他們都知道。

  歐青謹便和夏瑞熙商量,二人帶著孩子並一些金銀細軟先連夜趕回來。花老虎帶著其他人,把吃食慢慢地用大車拉回來。

  大家說了一回別後的情形,感嘆一回,唏噓一回,見二老俱都疲倦了,方才離去。

  歐青謹立在滿目瘡痍的院子裡,心裡說不出的蒼涼。夏瑞熙抱了達兒跟在他身後:“我還有三萬兩黃金。”這個時候,她也顧不得那許多,拿出來大家共同度過難關才是正經的。

  歐青謹接過達兒,一手擁了她的肩頭,帶著她一起往前走:“明日再說吧。”

  “四弟。”身後傳來歐青英的聲音,二人身子一僵,這肯定是要問林輕梅的下落了。



第五卷 第二十五章 歸來(二)

  因為錦繡園隔得相對較遠,破壞是最小的,門窗家具相對完好,所以夏瑞熙他們還是要去錦繡園住。

  歐青英接過歐青謹肩上的包袱:“走吧,我送你們過去。時間緊迫,屋子裡沒怎麼收拾好,被褥也有些單薄,先將就著用,明日早上就讓人上街去買。”

  夏瑞熙笑著去接包袱:“三伯還是讓我來吧。”歐青英一怔,看了自己還上著夾板的左腿一眼,苦笑道:“這點事情,我還是能做的。”

  他的腿醫治算是及時的,夏老爺的技術也高超,只是傷得太重,就算好了,也不會恢復原狀,丟了拐杖,還是瘸的。

  夏瑞熙怕再堅持下去,會傷害他的自尊,也就沒再堅持,笑著謝過。說實話,她剛進門時看見歐青英的拐杖和瘸腿就覺得心裡很不是滋味,在聽了來龍去脈之後,更是為他不值。

  雖然這個男人搞婚外戀,對自己的老婆不忠,但不可否認,他對林輕梅卻是一片真心真意。

  他和白氏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兩人性格愛好又不和,林輕梅很有可能是他的初戀。只是可惜,他的一片真情所遇非人,付諸流水了。

  歐青英慢吞吞地問起林輕梅來:“林小姐是稍後才和花老虎他們一起來嗎?”

  歐青謹有些不忍心告訴他實情,卻是瞞不過去:“她不會再來了。”

  歐青英仿佛是沒聽清楚,又問了一遍。

  該知道的遲早都要知道,歐青謹深深吸了一口氣:“她留在了山裡,以後都不會出來了。那個地方很好,有山有水,陽光充足。

如果你要去看她,等你的腿好了,天氣好的時候,我陪你去看她,如果想移出來,也可以選個好日子,選塊近點的好地方。”

  夏瑞熙緊張地看著歐青英。

  在氣死風燈散發出的微弱黃光下,歐青英的臉幽暗無光,薄薄的嘴唇抿成一條線。眼裡看不清是什麼情緒,她只知道,此刻這個男人的眸色比寒冷的冬夜還要冷還要黑。

  林輕梅,真的很沒有福氣。歐青英願意為她付出生命,如果她珍惜眼前所擁有的,而不是去追求虛妄得不到的愛情,就算是一輩子不嫁,歐青英也肯定不會委屈她吧?

  歐青英機械地挪動腳步,不發一言。夏瑞熙和歐青謹大氣也不敢出,明明不是他們的錯,但此時此地,他們總覺得就像欠了歐青英一大筆帳似的。

  沉默良久,歐青英終於開口:“她是怎麼死的?”

  夏瑞熙剛要開口,歐青謹搶在她前面說:“她出去散步,遇上了山林裡避禍的麻瘋病人,那些人不是好人,她為了保住貞潔,自盡的。”

  歐青英皺眉,聲音有些尖銳:“她出去散步?去了多遠的地方散步?你們就一點沒聽見她喊嗎?”

  所有人都沒有事情,只有林輕梅一個人有事。想起從前林輕梅向他哭訴的,夏瑞熙總懷疑她和歐四有什麼,對她有誤會的事,歐青英由不得不懷疑,這事兒也太湊巧了些。

  人就是這樣,對待自己不能接受的事情,總是無限地擴大自己的想像力,找原因,找理由,找發洩對象,通過追究別人的責任轉移或減輕自己的痛苦。

  就連脾氣一直很好的歐青英,也難以免俗。

  夏瑞熙的心直往下沉,看來她擔心的事情成真了,歐青英要追究他們的責任,怪責他們。

  盡管她不想看見林輕梅出現在她的面前,想方設法地想把林輕梅打發走,但林輕梅的死畢竟不是她所願,她更不曾想過要林輕梅那樣悲慘的死去。

  她理解歐青英此時的心情,卻不願他把林輕梅的死怪到他們身上。

  夏瑞熙想了想,道:“三伯,山裡面林子密,人煙稀少,不小心就會迷路,我們也沒想到她會去那麼遠。當時一發現她不在了,我就立刻讓花老虎去找的。”

  她閉了嘴,因為她看見歐青英眼裡一道銳利的光閃過,雖然只是一閃而過,她卻很清楚地看到了懷疑和不信任。

  夏瑞熙被嚇了一跳,歐青英不會以為人是她害死的吧?她想解釋,卻不知道該怎麼解釋。

  這事若要解釋清楚,勢必拔出蘿蔔帶出泥,把林輕梅去追歐青謹的事說出來。

  不知歐青英若是知道他心心念念,願意為她付出一切的人並不愛他,只是利用他接近他的弟弟,他會有什麼感受?

  歐青英突然道:“當時四弟一定不在家吧?”

  歐青謹沒有正面回答,只是道:“三哥,是我的錯。是我沒有照顧好她。”

  歐青英沉默不語,良久方嘆了一口氣,把包袱遞給歐青謹:“晚了,先休息,有什麼明日再說。”

  看著歐青英蹣跚地遠去,夏瑞熙突然感到很委屈。她實在是不想和一個死人多計較,但心裡確實憋屈得慌,被人當做殺人兇手的感覺實在不好受。

  她站在原地就流了淚:“三哥是什麼意思?為什麼說你當時一定不在家?他的意思是怪我害死了她?”

  歐青謹也很無奈:“莫哭了,他心情不好,難免說話難聽。”夏瑞熙把頭埋在他肩上,抽噎著說:“我為他考慮,他卻這樣懷疑我,反正我問心無愧,我不管,我要把事實說出來。”

  她就想不明白了,按道理歐青英既然會被林輕梅迷惑,就不會知道林輕梅對歐青謹有想法,就不該胡亂猜測她會害林輕梅才是,她又不是白氏。

  她哪裡會知道林輕梅此前和歐青英說過的話,已是把她繞了進去。

  歐青謹哄著她往錦繡園走:

  “別哭了,要吵醒達兒了。不要和他計較啦,你不是一向氣度很大的嗎?哭了眼睛會腫,很難看的,明天還要去你家呢,讓你爹娘看見了,一定又得讓我受委屈。”

  夏瑞熙咬著他的肩頭不放:“我的氣度才不大呢!我小氣得很!我哭我的,難看我的,關你什麼事?我爹娘怎會讓你受委屈?我就要說出來,讓他慚愧!”

  歐青謹疼得呲了牙:“他們肯定以為是我打老婆了。你爹從前不是愛滿街追著地痞流氓打麼?難道你也想讓我嘗嘗他老拳相向的滋味?

人活著,哪裡能不被人誤會?我不也常常被你冤枉嗎?別管他,反正是我們倆過日子,我相信你就行了。”

  夏瑞熙聽他溫言安慰,心裡好受了不少,至少他是相信她的,轉而破涕為笑:“我怎麼冤枉你了?你莫要冤枉我。”就算是她冤枉了他,她也不會承認的。

  笑了一回,到底心頭還是不爽,哼哼唧唧地被歐青謹拖著回了錦繡園。

  歐青英的態度,歐青謹不是沒看出來。剛聽到林輕梅死了的時候,他覺得突然之際,也不是沒有胡思亂想過,但是轉念一想,他覺得這事實實在沒有根據。

  林輕梅確實遇上了麻瘋病人,這一點有鄔大叔和好幾個獵戶作證。因為當時花老虎吹響了山裡獵人互通消息時用的號角,把附近的獵人喚了去,有人還親眼看見逃走的麻瘋病人。

  還是他們一起砍了柴,把林輕梅的屍體焚化的,林輕梅被獸夾夾傷的足踝,散落在附近的包袱,也是大家都看見的,做不得假。

  其次,夏瑞熙就算是痛恨著林輕梅,想除掉林輕梅,她也沒那麼大的本事,可以把聰明的林輕梅騙到那麼偏僻的林子裡去,更沒有那麼大的本事未卜先知,算到林輕梅會遇上麻瘋病人,

更不可能收買到麻瘋病人去害她。

  就算真的有問題,也只會出在花老虎身上。但花老虎卻敢對著天發誓,敢拿她死去的母親發誓,他沒有說假話,林輕梅的確確是自盡的。

  也沒有人逼林輕梅走,倒是她知道歐青謹走了,先就跑到夏瑞熙的房裡去指著夏瑞熙罵了一頓,責怪夏瑞熙不該放歐青謹走,罵夏瑞熙自私狠心。

  甚至於林輕梅什麼時候走的,他們都不知道,還是夏瑞熙一發現了就讓他去追的人。

  花老虎明明白白地告訴歐青謹,他當時是不願意去追這個兩面三刀,不守婦道的女人的,明知是因為夏瑞熙吩咐了,為了夏瑞熙考慮,他才不得不去。

  當然,最主要的一點來源於,歐青謹更相信夏瑞熙不是那麼狠毒的人。夏瑞熙愛耍點小花樣,耍點小心思,他是知道的,但她不管哪一次,也不曾超出過道德底線。

  她精明,但是很有分寸,她幫助人的時候,也是真心實意的,並不是幫人就想要人回報,這些他心裡都有數。

  一個惡毒到稍不如意就隨時想殺死,殘害對方的人,是不會有那麼明亮的眼睛的,也不會得到她身邊的僕從發自內心的尊敬和愛戴。對於這一點,歐青謹對夏瑞熙很有信心。

  說來說去,他只能怪自己不夠乾脆,不夠俐落,不夠狠心,虛榮無聊,也許這才是直接導致林輕梅不幸的原因。

  事實真相要不要告訴歐青英呢?他也在猶豫之中。雖然歐青英知道了,一時可能會很難接受,也許還會因此和他生分了,但總比讓歐青英一直誤會夏瑞熙的好吧?
作者: foguin    時間: 2011-5-11 10:43 PM

第五卷 第二十六章 歸來(三)
   
  錦繡園冷清清的,一進來屋裡,一股不好聞的煙味和冷氣就迎面撲來。
   
  他們的房間,一切都遠不能和從前比。
   
  曾經布置得溫馨舒適,一到夜晚就點起無數燈柱,照得亮堂堂的房間裡,此刻為了省油,只點了一盞昏暗的小燈,只照得週圍的一塊地方,遠處的角落裡黑黢黢的。
   
  原來放在東邊牆下那塊陪嫁來的,亮堂堂,精美絕倫的大銅鏡也不見了影蹤,所有的箱櫃都是空的,她的那些首飾,漂亮衣裙,值錢的毛皮衣服,全都不見了。
   
  床上還掛著夏天用的紗帳,爛了幾個大洞還沒來得及補,帳勾也沒有,只隨意用了一根布條繫著。鋪的被褥還不如她在山裡面用的厚實溫暖。
   
  這是個什麼世道啊?夏瑞熙的心裡沉甸甸地難受,她知道自己應該知足,和歐二少爺一家比起來,最起碼她還有命在,歐青謹也完好無損,達兒安安靜靜地睡在她的懷裡。
   
  屋裡只有一個面生的女人帶著個婆子在料理。婆子負責打掃衛生,燒炭,提熱水,那女人則在整理床鋪,忙著把被褥放在燻籠上烘烤。
   
  見歐青謹和夏瑞熙進來,兩人都停下了動作。那面生夫人帶著那婆子上前給二人問好:“四少爺、四少奶奶好。”
   
  面生夫人大概三十多歲的模樣,這應該就是二少的那位外室。這次二少不在了,歐二老爺才開恩把她母子接回來的,算是正經的姨娘了。便請她坐:“不知該怎麼稱呼?”
   
  那婦人歪著身子坐了,淡淡笑笑:“我娘家姓童。”
  
  看上去很規矩,很得體,也很老實。但夏瑞熙卻知道她不會是那麼簡單的人,能十幾年把持著二少的身心,讓二少不惜與家裡和髮妻鬧翻的女子,又怎麼會是簡單的人呢?
   
  夏瑞熙謝過她幫忙收拾房間,又閒聊了幾句,童姨娘方起身告辭而去:“熱水在外間,家裡的人手實在少得可憐,沒法子抽出人來伺候四少和四少奶奶,二位只能自己動手了。

我還得去瞧瞧信風,這孩子讀起書來沒個數,沒日沒夜的,不強迫著他休息不行。”
   
  夏瑞熙把達兒遞給歐青謹,自己笑著送童姨娘出去:“不必擔心,我們在山裡也是這樣過來的。你去忙著吧,煩勞你了。”
   
  等夏瑞熙回來,歐青謹已把達兒安置好,兌好了熱水,把夏瑞熙洗臉的茉莉香胰子和帕子等物一溜地準備好:“你先洗。”他在山裡時這些事情早就做慣了的,現在做起來也是輕車熟路。
   
  夏瑞熙先洗了,又給他兌好熱水,順手揉了帕子遞給他:“可以洗了。”
   
  歐青謹不動,站在一旁眼巴巴地看著她,夏瑞熙不明所以:“怎麼了?”
   
  歐青謹伸了個懶腰,看著她說:“我好累,好累。”
   
  夏瑞熙失笑,踮起腳給他擦臉:“低頭!像個孩子似的。要我給你洗臉就明說好了。”
   
  歐青謹說:“你自己想到的和我開口要來的,差別大了。你這段時間都不怎麼理我,眼裡心裡全是那小子。”
   
  前幾日在山裡,夏瑞熙正和他親熱的時候,達兒突然哭了,夏瑞熙毫不猶豫地就把他推開,轉而去哄達兒。這也倒罷了,他可以等。

  可夏瑞熙好不容易回來,卻沒有了興趣,敷衍了他兩下,倒頭便睡,還嫌他鬧騰不體貼她,弄得他很鬱悶。
   
  喲,還和自己的兒子吃醋呢?夏瑞熙笑著捏了一下歐青謹的鼻子:“那小子?那小子可是你兒子。他小麼,其實在我心裡,你才是老大,他是老二。”
   
  歐青謹明明心裡很得意,仍然不依不饒:“什麼老大,老二,你哄我呢?他才是老大,你是老二,我是老三。”
   
  夏瑞熙舉雙腳投降:“我檢討,都是我不好,以後我一定一碗水端平。”
   
  二人一起洗腳的時候,歐青謹突然說:“那件事情你不要擔心,也別難過。等花老虎一回來,我就帶著他去找三哥,和三哥說清楚。無論如何,不能讓你背這個黑鍋。”
   
  夏瑞熙道:“你不怕他因此對你有看法了?”她記得歐青謹一向是很看重和哥哥們的感情的。
   
  歐青謹嘆了口氣:“那也沒法子,該說清楚的還是要說清楚,總比讓他因此恨你的好。”

  又和夏瑞熙商量:“再過半個月就要過年啦,如今不比從前,爹和娘都病著,大哥大嫂身體也不好,又要照顧爹娘,家裡就是你最年輕,最有精力,凡事你得多操些心才是。”
   
  夏瑞熙想了想:“今年家裡人少,又是非常時期,沒那麼多的講究,關鍵是要解決吃食取暖的問題。咱們去文淵街那個院子瞧瞧,如果地窖裡的糧食還在,就解決了大問題。

至於錢麼,咱們帶來的有一些,若是不夠,要不要想法子把那些金子拿出來?”
   
  歐青謹搖頭:“時局暫時還不是那麼平穩,那些錢現在不宜動,先讓它埋著,你也別和其他人說有這樣一筆錢。等以後平穩了再說,咱們將來翻身恐怕只有靠它了。

地窖裡的糧食,也得想法子留下一部分來做種,開了春,我要盡量把家裡的地都種起來。”
   
  夏瑞熙應了,二人又就今後如何理家討論了一番,才互相依偎著睡去。
   
  第二日一大早,長壽就來向歐青謹和夏瑞熙行了個大禮,說自己還要去給老爺、夫人,諸位少爺、少奶奶磕頭謝恩,謝過主子們活了他老娘的命,又向歐青謹表了一番忠心,

言明他今後跟著歐家,上刀山下火海在所不惜。
   
  事情的經過是這樣的,雖然歐青謹帶長壽走時就提前交代過吳氏,一定要看顧好長壽的瞎眼老娘。

  可是歐家遭了難,他老娘眼睛不便,又是遇上圍城,戰爭,飢餓,他也沒抱多少指望,以為他娘當年討歐二夫人厭憎,又眼瞎不便,無人照管,肯定餓死或是冷死了。
   
  但就是這樣困難的情形下,吳氏也恪守諾言,沒嫌他老娘累贅,不管有多少吃的,始終都勻一點給她,讓她活了下來。

  因此長壽非常感激歐家,做奴僕的,雖然身不由己,不能選擇主人,但做事情的時候,花多少力氣,卻是自己可以做主的。



第五卷 第二十七章 歸來(四)

  長壽恭恭敬敬地對歐青謹說:“要過年,家裡該休整的地方還得休整一下。原來遣散的下人們可能有願意回來的,今日奴才就去尋尋,撿那得力的帶些回來用,可好?”
   
  長壽這一席話卻是說到歐青謹和夏瑞熙心裡去了,歐家如今要重新立門戶,自然要添些下人。

  這些舊人,一來是用慣了的,做事知道輕重,知道規矩,不用再花精力教導;二來知根知底,用起來也比較放心,這比新買來的好用得多。
   
  先不說房子院子裡要重新休整,需要大量的人手,就算是夏瑞熙的身邊,也得添一個領孩子嬤嬤才行。

  否則事情一大堆,百廢待興,今後他要主外,家裡要靠夏瑞熙主內,她要兩頭兼顧,實在是有些難度。
   
  但這事歐青謹二人也不敢貿然做主,還需得和吳氏細細合計,算算家裡的用度還能養幾人,才能下決定。省得人回來了,卻又養不起,那可就成笑話了。
   
  歐青謹打定主意,吩咐長壽道:“這樣,你先去打聽著,看哪些人願意回來,都是些做什麼的。至於具體要多少人,等我們先和大少奶奶合計之後再做定奪。”
   
  說話間達兒醒了,夏瑞熙忙打發走長壽,喂飽達兒,和歐青謹抱了達兒去上房給歐二老爺夫婦請安。
   
  吳氏正要伺候歐二夫人用藥、用清粥,夏瑞熙忙把孩子遞給王婆子,自己上前扶了歐二夫人,給吳氏打下手。
   
  歐二夫人今日又比昨日多用了些粥,精神也好了許多,她催促夏瑞熙:“不是說今日要去你娘家探望你爹娘和祖母的麼?怎麼這個時候了還不去?”
   
  夏瑞熙笑道:“不急,昨夜我弟弟先回的家,他們已經知道咱們平安,過去吃午飯就行了。”
   
  歐二老爺懶懶地坐在躺椅上,拿著一個絨球逗弄琉璃玩兒,琉璃睜大了琥珀色的眼睛,伸長了爪子,機警地追著那絨球玩,偶爾還會抱著打個滾,逗得歐二老爺開心不已。
   
  琉璃一身的毛油光水滑,精神抖擻,體型不胖不瘦,很強壯,根本不像是一隻吃不飽的人家養的貓。
   
  夏瑞熙驚異不已,她沒想到高傲的琉璃居然也有它如此活潑可愛的一面,在她看來,琉璃肯定是不屑於玩這樣幼稚的遊戲的,結果它居然玩得很認真,很投入,

盡職盡責地承擔了它作為寵物的責任。
   
  吳氏感嘆地告訴夏瑞熙,家裡喂的幾十隻大大小小,各種品種的貓,在李鉞來鬧的那日嚇走的被嚇走,捉的被捉走。

  只有琉璃這隻貓,當時不見它的影子,卻在第二日神出鬼沒地出現在他們面前。
   
  琉璃不同於其他嬌貴的貓需要喂,它自己會打食,每日裡就把自己喂的飽飽的,根本不浪費歐家一粒糧食,大約是因為現在家裡人少了的緣故,它反而比從前更喜歡待在家裡,

也更肯陪在歐二老爺的身邊,歐二夫人感慨地說它是一隻仁義的貓,也就不再那麼排斥它。
   
  看著歐二老爺因為琉璃滑稽的動作,笑得白鬍子一抖一抖的,精神十足,夏瑞熙感慨道:“這大概就是所謂的緣分了。”

  她這樣說的時候,歐青謹悄悄握緊了她的手,他和她,何嘗又不是緣分呢?兜兜轉轉,還是走在了一起。
   
  正說著,王婆子就來報,崔元來接夏瑞熙和歐青謹回夏家。     
  
  歐二夫人便催夏瑞熙:“快去!快去!你爹娘脖子都等長了,原來不知和我唸叨了多少遍,想看外孫呢。”

  又吩咐吳氏把前幾日劉力子送來的四壇酒取出兩壇,四條火腿取兩條給夏家帶過去,前些日子多得夏家照顧,有好東西自然要大家分享。
   
  夏瑞熙推辭:“娘,我娘家人少,不用這麼多。一壇酒和一條火腿就夠了。”
   
  吳氏勸道:“這些日子多得你爹娘照顧,大伙兒一直過意不去。難得有機會可以表示一下,讓你拿,你就拿,何必引得娘不開心?”
   
  夏瑞熙轉念一想,便當著歐二夫人應了,出去後還是只取了一壇酒並一條火腿。

  倒不是她捨不得,她只是想著,一來夏家比歐家寬裕,人口也要少許多;二來就算是要還債,也得根據自家家底來,這麼大家子人要吃飯,歐二夫人做大人情慣了,這些細處體會不到,

吳氏就算是想到,也不好說的,因此只有靠她自己來把握。
   
  雖然只是一件小事,但歐青謹看在眼裡,心裡卻軟軟的暖暖的。

  他覺得夏瑞熙是真的在為歐家考慮,在為這一大家子人考慮,不管她的能力有多少,她都是在認真細緻地努力做好每一件事,她值得他細心呵護。
   
  歐青謹喚住夏瑞熙:“熙熙,你過來,我有話要和你說。”

  馬上就要去夏家,他得告訴夏瑞熙純兒的事情,讓她有個心理準備,省得她一去就要見純兒,又從哪裡找個活生生的純兒給她呢?
   
  達兒又撒尿把尿布浸濕了,連帶著褲子也被浸濕,夏瑞熙忙著給達兒換衣物:“崔管家在外面等著呢,有什麼路上慢慢說好不好?”
   
  見她已經給達兒換好褲子,歐青謹取了尿布疊好遞給她:“我是要和你說純兒的事情。”
   
  “純兒怎麼了?她不是在我家裡照顧我爹娘嗎?”夏瑞熙停下來,皺起眉頭看向歐青謹,她突然覺得很緊張。
   
  歐青謹看著她:

  “純兒可能已經死了,你走的第二天,趙明韜就讓人假冒蓓蓓的名義來家裡接人,是純兒扮作你的模樣跟了去的。以前沒告訴你,是因為擔心你情緒不好,影響你做月子。”
   
  歐青謹把良兒告訴他的情況和夏瑞熙說了一遍,夏瑞熙手腳冰涼,頹然坐倒:“又是趙明韜。”

  純兒是因她而死的,叫她怎麼不難過,不內疚?傻純兒啊,為什麼不跑?或者是她跑不掉了?
   
  夏瑞熙覺得自己很沒用,純兒對她那麼好,一次兩次地幫她,救她,她卻只是為純兒的家人做了一小點事情,還可能連純兒的仇都不能親手報。
   
  眼淚順著夏瑞熙的臉頰流下來,歐青謹心疼地給她擦去:“只是說燒死了人,並沒有真正判定純兒死了,也許她沒死也不一定,說不定以後咱們還會見著她的。

咱們慢慢地訪著,肯定會有消息的。如果她真的不幸,咱們給她好好起一座墳,再想法子幫她尋到她的家人,好好待她家人。若是她還活著,咱們以後把她當你的親妹子看待,好不好?”
   
  夏瑞熙把頭埋在歐青謹懷裡,哽咽出聲:“我到底是怎麼得罪那狗賊了,他就這樣不肯放過我,不肯放過我身邊的人?”

  如果當年夏二沒有因為她的緣故重新活過來,是不是就沒有今天的這麼多麻煩事了呢?
   
  不過夏瑞熙無法扭轉時空,就像她當初無法控制自己不在夏二身上重新活過來一樣。

  事情發生了就是發生了,想再多的如果當初,也不如勇敢地向前看,仔細想想今後該怎樣好好走下去才是。
   
  等夏瑞熙不哭了,歐青謹打水給她擦了臉,又幫她抿齊了頭髮:“再不出去,崔元就該著急了。”
  
  因為打仗的緣故,西京城裡馬和馬車多數被軍隊拉走,如今城裡不分貴賤大多數人家要上街都是自己走路。

  夏瑞熙和歐青謹也只能走路去,夏瑞熙穿了兜帽披風把自己摀得嚴嚴實實的,歐青謹抱了孩子,長壽和崔元一人提了酒,一人提了火腿跟在後面。
   
  昨天進城的時候是夜裡,看不清楚街上的情形,今天夏瑞熙才算是知道西京城凋敝成了什麼樣子,多數店鋪仍然沒有開張,街上的行人還是少得可憐,只有當兵的,

肆無忌憚地在各個地方出現。
   
  雖然沒有打仗,但局勢還是很緊張的。劉力子和趙明韜的兩派人馬,沒有誰真正相信誰,各自為政,互相制衡,平靜的表面下實則暗流洶湧。

  新朝廷一天不滅兩個偽朝廷,正式一統天下,人心就不安穩,也難怪歐青謹堅決不同意把金子挖出來,也不許她說出去,寧願過緊巴巴的日子。
   
  夏瑞蓓經營的那個大藥鋪,倒是開著門,只是門可羅雀。

  從街上遠遠看去,甚至可以瞧見伙計正伏在櫃台上打瞌睡,夏瑞熙看了幾眼,知道是不可能看見夏瑞蓓了,便問崔元夏瑞蓓的近況如何。
   
  崔元把他所知道的情況略略說了一遍,感慨道:“白白被打了一頓,頭都打破了,歐二少爺還是被押著出去燒糧草送了命。

傷成那個樣子,那禽獸也不許人去瞧,老爺和夫人心裡雖然惱她,卻又有些可憐她,讓麗娘悄悄送了些藥去,幸虧芳兒這丫頭還有良心,總會想法子傳些消息出來,否則死了都不知道。

男怕入錯行,女怕嫁錯郎,現在誰也幫不了她。三姑奶奶這是上輩子做的孽哦!”
   
  夏瑞熙聽得心頭沉重,不管夏瑞蓓再做錯了所有事情,再是咎由自取,始終夏瑞蓓救了她。

  如果不是夏瑞蓓傳遞出消息來,她現在肯定也沒有好日子過,還不知身在何處,怎麼受趙明韜的折磨呢。

  可是這樣的情形,趙明韜一日不死,他們就都幫不了夏瑞蓓,只希望夏瑞蓓不要激怒趙明韜,能活下去。
   
  “咦,那人有些古怪,他跟了咱們許久了。”長壽指著街角處一個鬼鬼祟祟地精瘦男子。
   
  那精瘦男子見幾人停下腳步,一起看向他,迅速轉身而去,很快就不見了影子。
作者: foguin    時間: 2011-5-11 10:44 PM

第五卷 第二十八章 新年(一)
   
  見那人一溜煙地跑了,夏瑞熙有些緊張:“他不會是趙明韜的人吧?”趙明韜這狗賊若是知道她回來了,會不會又打什麼壞主意?他憋著一口氣,又壞透了,誰知道還會幹出什麼壞事來?
   
  歐青謹心裡也極度懷疑那人是趙明韜的人,他不動聲色地把夏瑞熙護在前面:“不會。不要管他,就算是咱麼也不怕他。”
   
  夏老爺和夏夫人遠遠的迎了出來,接了眾人,先就把達兒接過來,左看右看,歡喜得合不攏嘴。
   
  夏瑞熙不依:“爹,娘,你們怎麼見著了他就都不理我了?”
   
  夏夫人抱著達兒,夏老爺一手牽著夏瑞熙,一手牽著歐青謹,眉開眼笑拉著他們往裡走:“都一樣,都一樣,他小麼。”
   
  歐青謹對夏瑞熙使了個眼色,意思是有其父必有其女,連理由都一樣,“他小麼。”
   
  夏夫人眼尖,看見了兩人帶來的酒和火腿,便道:“人來了就好,怎麼還帶東西過來?”
   
  歐青謹笑道:“家母一定要讓帶來的,說是有好東西大家一起嘗嘗。”
   
  “太客氣了。我們有的,等會還是拿回去吧。”
   
  夏瑞熙拉著夏夫人的手臂輕笑:“那哪兒行,拿出來的東西斷沒有拿回去的道理。本來是有兩壇酒和兩隻火腿的,我做主一樣只取了一件,二老不會嫌我女生外向吧?”
   
  夏夫人騰出手捏了她的臉頰一把:“等會子拿兩隻風鵝回去,只是不太新鮮了,但好歹是肉,留著過年吃。這年頭呀,拿著銀子也買不到東西。”
   
  去看了癡呆越發嚴重的夏老夫人後,夏瑞熙母女二人交換著育兒經,歐青謹和夏老爺說了幾句話後,就拉著木斐去了木斐的房間說話。
   
  歐青謹把路上有人跟梢的事說了一遍,和木斐商量:“趙明韜一日不死,我們就不算真正的安全。這事需要一個過程,在他死之前,必須得尋個武藝高強,合適的人隨身保護她才行。

無後顧之憂,我才能放手一搏,你有沒有合適的人可以介紹?”
   
  木斐沉思了一會,想起一個人來:“我的師姑,她平生最恨這種欺男霸女的惡棍,等我去求她,她一定肯的。只是她脾氣古怪,到時候你們可得多忍讓一些才是。”
   
  歐青謹性急地問:“你什麼時候動身?”
   
  木斐道:“我明天就走,最多七八天工夫就回來。那件事情,你真的下定決心要做了?”
   
  歐青謹點頭:“人為刀俎我為魚肉,這樣下去哪裡有我們的活路?我想好了,一定要去做的。”
   
  夏瑞熙和夏夫人說起沒個正經的奶媽幫忙帶達兒的事,夏夫人給她介紹了一位姓廖的婦人。
   
  這廖氏只有二十多歲,是原來夏家鋪子裡一個管事的女兒,嫁了個泥瓦匠。

  戰事起的時候,她丈夫被拉去修城牆,被冷箭射死了,屋漏又逢連夜雨,她兩歲的兒子又病死了,只剩下她一人靠著娘家過活。
   
  廖氏和夏夫人身邊的真兒有舊,夏夫人從真兒口裡得知,廖氏回娘家以後日子很難過。

  世道艱難,住的時間一長,她娘家的兄弟媳婦和嫂嫂就開始看她不順眼,總是指桑罵槐,老人有心想維護卻也沒有什麼法子。
   
  夏夫人道:“廖家人沒有什麼坑蒙拐騙的行為,是正經清白人家。

廖氏我也見過幾次,乾乾淨淨的,手腳伶俐,做姑娘的時候就出了名的孝順溫柔,她如今無依無靠,沒有後顧之憂,又剛剛喪子,讓她去照顧達兒是最合適不過的。”
   
  夏瑞熙應了:“那明日讓她過來我瞧瞧,先用上一段時間看。若是做得好,工錢好商量。”
   
  夏夫人笑道:“只要不苛刻她,讓她能不靠娘家過活,少看兄弟媳婦的臉色,她就求之不得了,哪裡會和你計較那許多?”
   
  說話間,麗娘進來稟報說午飯備好了。
   
  午飯很簡單,小米、高粱、糙米混起來蒸的飯,一碟鹹菜,一碟煎得黃霜霜的豆腐,一碟蒸臘肉,小半隻燻雞,一大碗清水煮老南瓜。
   
  夏夫人抱歉地說:“沒什麼菜,溫泉莊子那邊的新鮮蔬菜早就被糟蹋完了,這鹹菜和老南瓜、還有做豆腐的豆子還是圍城前藏起來的,好歹混個肚飽。”
   
  夏夫人嘴上說得客氣,夏瑞熙卻根據二老總往他們碗裡夾菜,自己卻只扒乾飯的行為猜到,肯定已經是傾其所有了。
   
  本來古代冬天裡物資就缺乏,更何論是剛剛歷經戰火、圍成數月的西京城呢?

  附近的農莊早被攻城的士兵糟蹋完,交通不便,就算是遠處有東西可拉來,也得好些天才行,正是有錢也買不到東西。
   
  夏瑞熙不忍心吃,光吃飯不吃肉,總想給夏老爺夫婦留一些,讓他們多吃幾頓好的,人老了,需要營養。
   
  夏夫人見她不怎麼吃,失望地說:“不好吃嗎?我記得你從前愛吃燻雞,這雞特意留了好久,是不是有味兒了?應該不會呀,天氣這麼冷……”說著夾了一塊燻雞聞氣味變沒變。
   
  小半隻燻雞,也特意為她留了這麼久,夏老爺和夏夫人真的對她很好。

  夏瑞熙鼻子一酸,掩飾地夾了一塊雞到嘴裡,強笑道:“好吃的,是我吃早飯吃得有些晚。”這頓飯是她有生以來吃得最香,最好吃的一頓飯。
   
  夏瑞熙剛緩過情緒,就發現歐青謹吃得很專心,夾菜,扒飯,一樣不耽誤,一點不斯文,氣得她悄悄掐了他一大把,他怎麼這樣遲鈍呢?只顧自己吃呀?
   
  歐青謹不理她,反而夾菜給夏老爺夫婦、夏瑞昸、木斐,又夾給夏瑞熙:“對好吃的菜啊,在山裡我就沒吃過做得這樣精細的菜。今天可得多吃點,大家都多吃些。”

  夏瑞熙的意思他明白,但他自然有他的道理。
   
  夏老爺就開心地笑起來:“喜歡就多吃點。”

  又感傷地說:“也不知道你大姐他們在東京過得如何?東京那邊,想必也打得激烈吧?吃得好歹,也就不求了,只希望他們能好好活著,就是上天保佑。”
   
  一席話說得夏夫人又難過起來,忍了眼淚嗔怪:“楠兒肯定會好的。快吃飯!孩子們好不容易回來,你又說這些掃興!”她心裡卻在擔心,也不知道夏瑞楠有沒有這樣一頓飽飯吃?
   
  木斐突然道:“我聽說,東京的守備大人是新帝的母舅,一早就與偽帝撕破了臉,宣布站在新帝這邊。

當時偽帝曾調派週圍的小股部隊攻打過,可是他們早有準備,又因為偏遠的緣故,不好調派大部隊攻打,便不了了之。目前東京在這些地方當中,是最安全最太平的,大可不必為他們擔心。”
   
  夏瑞昸和夏瑞熙也七嘴八舌地勸:“是呀,如果不是路途遙遠,世道太亂,說不定我姐早就託人送信來了。”
  
  四個兒女,如今在身邊的只得二人,夏瑞昸過了年還要被木斐帶走,到時候老兩口身邊又空落落的。夏老爺勉強笑了笑,強自壓下心頭的酸楚,猛勸孩子們多吃些。
   
  出得夏家大門,趁著長壽提著夏夫人給的風鵝跟在後面,夏瑞熙壓低聲音悄悄問歐青謹:“我讓你少吃些,你倒好,只顧著自己吃,怎麼也不想著給他們留一些?”
   
  歐青謹嘆道:“傻丫頭,靠我們省那兩嘴能省多少?他們特地做給你我吃,你我都不吃,不是讓他們更難受嗎?沒聽你娘說,那半隻燻雞是特意給你留的?你不吃,你娘多難受?”
   
  夏瑞熙跺腳道:“省的一點是一點,他們平時也沒吃呢。他們老了,身體不好,要多吃點好的才行。”
   
  歐青謹笑道:“所以呀,我就拼命勸著他們一起吃,省得他們捨不得吃。”
   
  夏瑞熙被他的這種態度弄得幾乎要哭了:“連瑞昸也知道要少夾菜,我怎麼就沒看出來你是這樣的人呢?東西那麼少,不省著點吃,怎麼夠?”

  她只知道這樣困難的情形下,得一個為一個著想,省著吃用才能共度難關,哪裡管得了是不是斤斤計較,小家子氣不小家子氣?
   
  歐青謹忍住笑,故意沉著臉說:“你可真奇怪了。人家都是巴不得自己的丈夫多吃些,你卻不讓我吃飽,別人總想從婆家多拿些東西回娘家,你也捨不得,你到底向著誰?

原來和我爭金子倒也罷了,現在卻為了一口飯菜和我吵,真是越來越沒長進,越來越小氣了。將來你還怎麼掌那麼大個家?只怕當上三天家,人家就要喊你鐵公雞了。”
   
  “呸,鐵公雞是你!”夏瑞熙有些惱羞成怒。
   
  “是,鐵公雞是我。”歐青謹頓了頓,笑著說:“你是鐵母雞。”
   
  見夏瑞熙真的有些生氣了,才說:“你著什麼急?我既然敢吃就自然有我的道理。”
   
  夏瑞熙眼睛一亮:“什麼道理?”看他那胸有成竹的樣子,應該是有法子弄到過年的東西才是。
   
  歐青謹拿喬道:“不告訴你。”
   
  討厭的傢伙,有好事還瞞著她,調她的胃口?夏瑞熙狠狠地捏了歐青謹一下:“你說不說?你說不說?要不要我給你鬆鬆皮?”
   
  歐青謹笑著捏住她的手:“過幾日你就知道了,保證你睡著都笑醒。”
   
  夏瑞熙心癢癢的,不死心地激他:“有什麼稀罕的?讓我猜,糧食肯定就是看咱們文淵街地窖裡還有沒有。

說到肉食麼,沒有車,山裡的東西拉不出來,還不就是靠著花老虎背一背袍子肉來而已,本來就沒多少,還得看路上會不會被搶走,能不能順利到達。”
   
  歐青謹只是但笑不語,抱緊了達兒,牽了她的手走。



第五卷 第二十九章 新年(二)

  第二日一大早,歐青謹就起了身:

  “我要去文淵街那裡去看一看,今天你就不要趕早去請安了,你帶著孩子多睡會兒,我會和娘說。等會起來,不如去上房,那裡熱鬧些,她們也可以順便幫你搭把手領領孩子。”
   
  夏瑞熙迷迷糊糊地應了一聲,翻身抱住他的腰:“還早,這麼冷,再睡會兒。”達兒有些不乖,她昨夜起來了幾次,這會子正是睡意正濃的時候。
   
  歐青謹給夏瑞熙捋捋頭髮,順從地又躺下去抱著她,夏瑞熙咕噥了一聲,滿足地把頭往他懷裡像小貓一樣蹭了蹭,繼續睡去。
   
  歐青謹憐愛地親了她的臉一口,又探手摸摸達兒滑嫩的小臉蛋,靜靜地等夏瑞熙睡熟,才悄悄起身下床。

  現在家裡像這個樣子,只能靠他撐起來,他要做的事情很多,再不能過從前那種老婆孩子熱炕頭的悠閒日子。
   
  歐青謹自己收拾好了,輕手輕腳地把門關好,出了院子,長壽早就在門外候著了:“四爺,是去文淵街嗎?”
   
  歐青謹往上房走:“嗯,我先去上房和老爺夫人說一聲。”他頓住腳:“怎麼喊起四爺來了?”
   
  長壽笑道:“是今兒早上老太爺吩咐的,以後都喊少爺們爺了,少奶奶們也跟著稱夫人。說實在過兩年,小少爺們也要娶親,到時候就亂了套。”
   
  歐青謹笑著搖搖頭,原來大傢伙兒都升級了。
  
  歐二老爺聽歐青謹說完,皺緊了眉頭:“你決定了?”歐青謹想要做官,想要培養自己的勢力保護家人,心情他理解,只是現在還沒出孝,要被人說閒話的。
   
  歐青謹眉間滿是堅毅:

  “兒子決定了,不能再這樣任人宰割。本來想等出了孝期再考慮這個問題,可是現在這樣迫在眉睫的,也顧不得那許多。先和您說一聲,若是以後有什麼風言風語,請您不要太在意。”
   
  歐二老爺嘆道:“我有什麼?人家最多說我管教不嚴罷了,倒是你,若是小打小鬧倒也罷了,若是有所建樹,以後這一點必然會被人抓住不放,攻擊你不孝的。”
   
  歐青謹淡淡一笑:

  “我本意只是為了讓家裡人度過難關,能過上平實富裕的日子,再不受人的氣,過著朝不保夕的日子,其他的,我不在乎。若是真的有那麼一天,我就回家來,有什麼大不了的?”
   
  歐二老爺拍拍他的肩膀:“既然決定了,就放手去做。你媳婦知道了嗎?”
   
  歐青謹搖頭:“還不知道。因為不知道能不能做成,所以不想讓她提前操心。”其實他不太想讓夏瑞熙知道他即將要與趙明韜對上,省得她操心。
   
  歐二老爺道:“這是大事,還是應該早些讓她知道,夫妻間,有些事情必須商量好了再去做,一起承擔一起分享。

若是以後有個什麼的,誰也怨怪不上誰,否則是一定要鬧騰的,那就違背你的初衷了。”
   
  歐青謹斂容行禮:“兒子受教了,若是能成功,回來就和她說。”
   
  歐二老爺目送歐青謹高大的背影出去,心裡由不得有一絲欣慰,這個么兒已經長大,有了擔當,有了自己的想法,應該不會再讓他和老妻操心了吧?

  現在要操心的,是想法子解決一家子的衣食住行問題和過年的事情,然後就是等局勢稍微平穩些就把流散在外的媳婦孫兒找回來。
   
  歐青謹出了街口,就碰上昨日與他約好的木斐,木斐從袖中遞了個油紙包給他:“這麼早出來,肯定沒吃早飯吧?剛出籠的包子,你和長壽一人兩個。”
   
  歐青謹笑道:“你咋和我媳婦一樣週到呢?”
   
  木斐哼了一聲:“你以為誰都像你,見色忘友。”
  
  二人笑罵著,一起去了文淵街的宅子。
   
  看門的老蒼頭還在,只是房裡稍微值錢點的東西,都被搜糧食的官兵順手牽羊拿走了。不過萬幸的是,他們那個地窖修得隱藏,入口是在那個賞梅的亭子裡,沒人發現。
   
  歐青謹讓長壽把著院門,自己和木斐提了燈籠下去探。夏瑞熙當時考慮得很週到,地窖修得比較大,裡面裝的糧食和品種都很多。

  看著那裝得滿當當的一籮筐一籮筐的米,穀,豆類,歐青謹喜歡的幾乎想跳起來,夏家和歐家再也不必挨餓了。
   
  明年的種子也算有了著落,雖然只夠種很小的一部分地,可是總算是有了底氣。只要種子在地裡發了芽,就有希望,就有未來。
   
  木斐背著手在裡面晃了一圈:“都是你媳婦兒想到的?”
   
  歐青謹得意萬分:“那當然。你不知道,她可聰明了。雖然有時候愛耍小性子,但見識一點也不輸給男人。”
   
  木斐酸溜溜地說:“是,你撿到寶了。不過,我看你媳婦兒也挺有志氣的,你得小心,若是要娶小老婆,當心她跑了。”
   
  雖然夏瑞熙非常非常的小心,但他早已判定夏瑞熙就是和他一樣的人。

  作為同一個時代來的人,他最能理解夏瑞熙的種種擔心和想法,但他不能干涉她的生活,只能旁敲側擊地提醒一下歐青謹,盡量讓她少受些氣。
   
  歐青謹警覺地說:“是她和你說的?”一想到夏瑞熙可能和木斐說這些事,他的心裡頗不是滋味。
   
  木斐哈哈大笑起來:“她怎會和我說這些?平時和我說話都是要讓其他人在一旁跟著,小心謹慎得很,又如何會和我說這些?是我自己看出來的,你還別不信!”
   
  歐青謹乾笑了一聲,從袖裡取出兩個大布袋:“咱們裝米糧,等會兒就煩勞你先把米提出牆去,等我們出去看著米,你又繞回來從正門出去。”

  現在糧食比銀子還金貴,可不能讓其他人知道這米糧,是從這沒人住的小院子裡拿出去的,否則還不得倒霉。
   
  木斐一邊裝米糧,一邊哀嘆:

  “你可真是小心。我真是上輩子欠你的,一會兒幫你救老婆,一會兒幫你在你岳父家做人情,這會子又得幫你做苦力扛米,敢情我這身功夫是專門為了你練的?”
   
  歐青謹道:“難道你就不吃了?”總靠著木斐也不是法子,況且他晚上就要走,怎麼地也得想法子弄張車來才行。   

  木斐道:“吃,吃,不是為了你,我躲在這裡吃?”當然除了歐青謹,還為了一個人明亮的笑容。
   
  木斐扛著兩個巨型的米袋,做賊一樣地觀察了四週無人,才敢跳出牆去。尋了個隱藏乾淨的地方站著等歐青謹,他的思緒有些飄忽,他是從什麼時候忘不了那張明亮的笑容的呢?
作者: foguin    時間: 2011-5-11 10:53 PM

本帖最後由 foguin 於 2011-5-11 11:02 PM 編輯

第五卷 第三十章 新年(三)
   
  木斐記不得是什麼時候對夏瑞熙有了那種特殊的感情,記得從萬佛寺回去後,就覺得這個女子不同於他所見過的這個時代的其他女子。
   
  但那個時候,他還不知道她和他來自同一個時空。
   
  她聽見他胡吹亂侃那個時代的飛機火車時,總是帶著一種無限嚮往的神情,靜靜地聽他說,恰到好處地提出問題,幫他把話引下去。

  從來就沒有流露出過一絲,你是瘋子,你師父也是個老瘋子的意思來,仿佛一切都是那麼順理成章。

  他喜歡她清亮,但又帶點淡淡憂鬱的眼神,喜歡她燦爛堅強的笑容。但那時候,也只是喜歡而已。
   
  後來在京城別院保護她的時候,她那樣放鬆地和他暢談人生,講述他“師父”的奇思怪想,聽他半真半假地假借別人的名義講述他前世的故事。
   
  她對故事中的“他”充滿了同情和理解,她總能一語中的地勘破當時他的心情和感受。

  他說到自己死去,一點都不悲傷留念,有的只是解脫的快感和輕鬆的時候,她竟然用那樣心痛的眼神看著他,輕輕地說了一句:

  “他只是太累了。我想,如果有來世,他一定會獲得幸福的,他值得一個好女子珍惜他,心疼他。佛說,這一世的痛苦,正是為了下一世的幸福。”
   
  就是那個眼神,那樣一句話,狠狠地撞擊了他孤獨寂寞許多年的心,讓他幾乎控制不住地想流淚,不得不找了個借口飛快地溜走。

  他不是一個相信一見鐘情的人,但他確實在那一瞬間被她柔軟地侵入了靈魂。
   
  雖然只是短短一段時間的相處,但她遠比那時候在他身邊最親近的人更理解他,更體貼他,更懂他。

  當時他心裡就生出一種奇怪的想法:如果這個女子生於那個時代,能與他相遇,他還會不會如此疲憊,如此孤獨呢?他覺得不會。
   
  心情發生了質的變化,他既想見到她,又怕看見她。他像一個毛頭小子那樣,往往因為她的一句無意識的話和一個無意識的笑都會心跳半天,胡思亂想很久。
   
  他開始猜測,她對他到底是一種什麼樣的心態呢?如果此生他和她在一起,會不會得到從前所不曾得到過的幸福?

  他患得患失,焦慮不安。但他很快意識到,根據這個世界的規則,他和她幾乎沒有可能。如果只是如果,不會成為現實。
   
  他覺得很好笑,他以為自己的心已經滄桑,早已變冷變硬,誰知道竟然還是這樣的容易動情,容易心軟,容易奢望。

  他暗自對自己說,這可不是一個好現象,難道又要重蹈覆轍麼?不行,絕對不行,太苦了,太累了,既然不可能,就應該早點斷絕了這種不切實際的想法才是。
   
  正好她那位愛管閒事,以衛道士自居的姑母找到了他,要他注意與她保持距離。他立刻給自己找到了借口,他不該有這些想法,應該快刀斬亂麻,迅速抽身離去才是。
   
  他開始刻意疏遠她,而她,也是那樣敏感自尊的人,一旦發現他的態度之後,迅速地就把“你”變成了“您”,彬彬有禮,再也不會求著他說那個世界的故事,再也不會和他談笑自若。

  他們之間疏遠而有禮。
   
  按道理她這樣,正好斷了他的念想,他應該感到高興和輕鬆才是。他也的確覺得高興,但心裡又說不出的失落。

  他安慰自己說,自己是多情多心了,她這樣養在深閨的古代女子,最多就是一時的心軟同情罷了,哪裡會真的懂得他的那些苦楚和辛酸?

  嗯,她就是一個假裝了解他,同情他的大小姐,是他自己當真了。
   
  於是他心安理得,順理成章地離去。
   
  她和歐青謹定親的時候,他冷冷地旁觀,他們才是一對,才是這個世界中最搭配的一對,一樣的家世,一樣的思想,一樣的郎才女貌。
   
  他喝了很多的酒,果然是假的啊,她果然是裝的,她怎麼可能懂他呢?他冷笑著,卻又沒有勇氣跟著他們一起回西京,不想天天對著她那張臉,於是找了個借口雲遊天下而去。
   
  當他以為自己忘記的差不多了,才敢回來恭祝她和歐青謹的婚禮,結果命運和他開了個多大的玩笑。那張溫水養魚的魚池和溝渠的設計圖告訴他,那是個和他來自同一時空的人。

  那一刻,他才明白,那時候她是真的懂他,並不是做出來給他看的。
   
  看著那個站在杏花林裡幸福微笑的小女人,他失魂落魄,他知道他永遠地錯失了幸福。
   
  愛在一瞬間,幸福也消失在一瞬間。她說這一世的痛苦是為了下一世的幸福,其實他不是,他是那個被佛祖遺忘了的人。
   
  “木斐。”遠處傳來一聲低喊,喚回了木斐漂離在外的靈魂,他忙收斂心神,含笑看著小跑著過來的歐青謹和長壽。
   
  歐青謹笑嘻嘻地掏了個荷包遞給他:“最後一件事,請你幫我送一袋米去岳父家,你就可以去了,這是路費。”
  
  木斐白了他一眼,惡意地提起一袋米扔向他:“我去了,你自己小心。”
   
  待木斐走遠,歐青謹轉頭看向長壽:“你把糧食送回家,然後取了小袋子,裝兩升米回來給看院子的老蒼頭,就在這裡等我,我會回來尋你。”
   
  長壽接米在懷:“四爺,您要去何處?不要小的跟前伺候麼?”
   
  歐青謹道:“不必,你且回家去,給我帶一身裡外乾淨衣物來,若是四夫人問起,你就說我和木公子一起做事髒了衣物,讓她不要擔心,其他的不必多說。”卻不肯說他要去哪裡。
   
  長壽依言將米交到吳氏手裡,又問夏瑞熙要歐青謹的衣物,夏瑞熙覺得奇怪:“四爺呢,沒和你一處回來麼?你怎麼不在跟前伺候?”
   
  長壽按歐青謹交代的回答了,又道:“小的還要去伺候呢。”拿了衣物,向吳氏處取了兩升米,自去尋文淵街看院子的老蒼頭,和老蒼頭一處烤火等著歐青謹不提。
   
  眼見得天黑盡了,歐青謹也不見回來,老蒼頭熬了雜糧粥,喚長壽吃,他也沒心思吃。他總覺得有些不對勁,到底什麼不對勁,他又說不出來。

  歐青謹應該是要做什麼事,卻又想瞞住眾人才是。
   
  戌時三刻,長壽再坐不住,正想出門去尋歐青謹,就聽外面一陣嘈雜,有馬蹄聲,車輪聲,還有大兵們粗野的笑罵聲,接著院子門被人粗魯地砸得“砰砰”響。
   
  老蒼頭打了燈籠跑著去開門:“來啦,來啦。”
   
  長壽自尋了個隱蔽的角落藏起來,往外看去。
   
  只見院子門一開,三四個軍士打扮的人蜂擁著把歐青謹扶進來,大聲問老蒼頭:“你家主子和我們劉將軍一見如故,喝醉了,快讓人出來伺候!”
   
  長壽忙跑出去,剛挨近歐青謹,就聞到一股濃烈的酒味和脂粉味,不由暗自皺了皺眉頭,一看歐青謹,卻是醉得不成人形。

  只得讓老蒼頭招呼那些人烤火喝茶,自己把歐青謹扶入房裡躺下。
   
  長壽正要去打熱水,歐青謹一把抓住了他,指指自己腰間的荷包:“拿去,每人十兩銀子。”
   
  長壽高興地道:“四爺,您沒醉呀?”他在歐家這麼多年,就從來沒有見過歐青謹喝醉的。
  
  歐青謹扶著額頭,對他揮手:“快去,打發了人,弄杯濃茶來。記得和他們借門口那張馬車,說我該日歸還,再請他們喝酒耍子。”
   
  長壽忙應聲去了,歐青謹扶著額頭沉思起來。他有一個強烈的願望,趙明韜,不讓趙明韜有任何翻盤的機會。趙明韜一日不死,歐夏兩家,他和夏瑞熙,就永遠不會得到安寧和幸福。
   
  劉力子,前叡王府馬夫一名,初始以馴馬聞名於京城,後因武力過人,多機變,且忠心,被叡王親自戳拔為身邊近衛。

  宮變之日,叡王率幾十騎鐵騎奔逃,其中就有他。叡王逃至西疆,身邊之餘五六名侍衛,其中還有他。
   
  他先做千夫長,屢有奇功,被提拔為副將,將軍,這次又升作了西京的守備官,如果不出意外,將來西京都會是他的天下。從馬夫到一方大員,新帝信任,他也算一個傳奇了。
   
  此人貌似粗魯,實則粗中有細,而且心懷大志。

  他一到西京,先是當著眾人的面斬殺了原布政使張大人,敲山震虎,接著就是在短短幾天內逐一上門拜訪西京諸多世家,送米送酒送肉收買人心,鼓動諸世家子弟出仕,

與他一起經營治理西京。雖然沒多少人聽他的,他卻也在西京世家圈子裡混了個臉熟。
   
  歐青謹不看劉力子一路行來的輝煌與傳奇,他只看此人到西京城後的種種表現,判定自己跟著劉力子應該可以實現他的願望。
   
  他靠著從前一些愛玩的朋友,借口謝謝劉力子的照顧之情和對阿恪的提拔之意,使出渾身解數,終於順利搭上了劉力子這條線。

  劉力子對他很是欣賞,如果不出意外,過兩天事情就該有眉目了。
   
  “四爺,事情都辦妥了。”長壽提了一大壺熱水並一杯濃茶進來,伺候歐青謹梳洗換衣,借著燈光,長壽眼尖地看到歐青謹換下來的青白色緞面棉衣衣領上,有個淡淡的胭脂口紅印。



第五卷 第三十一章 新年(四)
   
  長壽一共尋回來十二個僕傭,男人和女人一樣一半。有粗使的,也有進房裡做細活的。歐二夫人身邊原來伺候的紫緞和紅綢也回來了,還有酸角兒一家子。

  如此一來,家裡總算多了些活氣,生活起居也方便了許多。
   
  夏夫人自夏瑞熙回去後的第二日,就親自領了那廖氏去給夏瑞熙瞧。
   
  廖氏果然如同夏夫人所說一樣,端莊溫柔,相貌也不出彩,淡淡的眉眼含著些愁苦,略顯豐厚的嘴唇看上去有些敦厚。收拾得乾淨清爽,看著也不笨。
   
  夏瑞熙挑了幾個問題問她,她略帶些局促地小心回答了,很有些害怕夏瑞熙不要她的樣子。
   
  夏瑞熙對廖氏不是很滿意,廖氏看上去是那種總愛傷心事藏心裡,不停地想,不停地難過、愁苦的人。她希望能有個性格開朗,脾氣溫柔的人領達兒,這對小孩子的發育有好處。

  正好紫緞抱著達兒進來,達兒望著夏瑞熙呵呵的笑,廖氏自看見達兒,眼睛就再也挪不開,臉上的表情也柔和了許多。
   
  夏瑞熙看她那副樣子,大約是想起了她那個死去的兩歲兒子,不由暗暗嘆了口氣:“你抱抱他吧。若是他喜歡你,你就先留下吧。”

  試一試吧,若是不行再換了也不遲。要真是可憐廖氏,另外給她找個差事也行。
   
  廖氏怯生生地看了夏夫人一眼,見夏夫人望著她點頭,微笑起來,把手放在燻籠上烤了又烤,方才小心翼翼地伸手去抱達兒。
   
  達兒皺起淡褐色的小眉頭好奇地看著廖氏,廖氏對他笑著嘟了嘟嘴,扮了個怪臉,又彈了一下舌頭,發出響亮的彈舌音,達兒高興地笑起來,快樂地舞了舞小拳頭,乖乖地讓廖氏抱了。
   
  廖氏欣喜地看著夏瑞熙,她喜歡這個胖嘟嘟的,愛笑的孩子。
   
  廖氏就這樣留了下來,她帶達兒很耐心,很細心,也有經驗。

  她最讓夏瑞熙滿意的一點是,她很懂得規矩,雖然很喜歡達兒,卻從來都牢記夏瑞熙才是達兒的親生母親,知道進退,沒有出現夏瑞熙所擔心的那種,把達兒當做她兒子的替身,

從而有些拿捏不住輕重的事情。
   
  沒兩天功夫,花老虎也帶著王周氏,小黃屎和良兒回來了。和夏瑞熙猜想的不同,花老虎趕來一張驢車,拉來許多的山貨,醃肉。

  再加上文淵街地窖裡的糧食,還有歐青謹這些天弄回來的二隻整豬,四隻整羊,數十隻活雞,一簍鮮魚,二十簍上好的銀絲碳和一些給下人用的雜碳,

細棉布、絲緞等無數雜七雜八的東西,過年需要準備的東西似乎都解決了,夏瑞熙再沒什麼可擔心的。
   
  有了廖氏和良兒在身旁,夏瑞熙就有了許多時間可以打理家務。她和吳氏分工明確,吳氏專門負責管兩個老人的起居,其他的瑣事便由她來管。

  幸好家裡人不多,不複雜,只要管好飯食,讓人各司其職,不得偷懶,推諉扯皮就行了。
   
  這幾日天氣好,夏瑞熙讓花老虎去請了木匠來修理那些壞了的門窗,讓童姨娘指揮僕婦丫頭們掃盡灰塵,重新裱糊窗紙,為過年做準備,請歐大少指揮者男僕們挪走院子裡的樹樁和枯草,

自己則去準備年禮。
   
  以前她可以偷懶不管這些事,既然現在要當起家來,少不得方方面面地打點,處理好各種人情關係。

  人情還是一樣,世道卻不一樣,家底也不一樣,夏瑞熙很是傷腦筋,不得不把東西擬了單子,去歐二夫人房裡和歐二夫人、吳氏一起商量,哪些人家該備什麼樣的禮最合適。
   
  歐二夫人教她:

  “今年情況特殊,不比往年,沒必要弄那些虛禮。至親呢,總歸都是要走的,又是自己人,現在不是糧食最金貴麼?就送些最實用的吃食罷,比如精米,油肉等,想必是最討喜歡的。

至於其他人,往年都是他們先來走我們家的,如果他們今年也來了,就看他們送的什麼,比著還就是,假如不來,咱們就不必再理會了。”
   
  歐家倒了霉運,正是看得出哪些人值得交往的時候,斷沒有倒貼上去的道理。如果人家已經嫌棄了你,你再去,反而遭人輕賤。
   
  婆媳三人連說笑帶商量地把事情定了,歐二夫人問起夏瑞熙:“老四還是那樣,早出晚歸?總弄回些不明不白的東西?你可從他那裡問出什麼來?”
   
  夏瑞熙笑容一滯,隨即嬌笑道:“娘,您說什麼呢?什麼不明不白的東西?他又不會偷不會搶的。我問了,他說是託門路花大價錢買來的。”
   
  吳氏就看了夏瑞熙一眼,歐二夫人病中不知道外面的情形,她卻是知道的。物資極度匱乏,哪裡是能花錢就能買來的?也不知道歐青謹到底花了多大的力氣和心思?
   
  歐二夫人點點頭:“你去傳話給他,他要做什麼,我們婦道人家管不了他那許多大事,也不懂那許多大道理,但若是要做那些雞鳴狗盜不法之事,我定要讓你爹家法嚴懲!

我就算是餓死冷死,也不願意他去做那些丟臉的事情。”
   
  夏瑞熙假裝沒看見吳氏的表情,諾諾地應了,她不這樣回答能怎樣回答呢?這個家像這個樣子,要活下去,要不挨凍,不挨餓,沒有人出去使力,怎麼可能做得到?

  她相信歐青謹不會做喪盡天良的壞事就是了。
   
  吳氏在一旁笑道:“四弟哪裡會是那樣的人?他自小品行就好看,不會的。”
   
  歐青英杵著拐杖一瘸一拐地進來:“娘,您別瞎猜了。我聽歐福說,他看見四弟總和劉將軍一起呢,昨兒下午他上街去買紙錢,還看見他二人騎了高頭大馬出城去了。

我尋思著,四弟這幾日帶回來的那些東西,應該都是從劉將軍那裡得來的。”
   
  夏瑞熙見歐青英進去,對著他行了禮:“三伯好。”
   
  歐青英淡淡地應了一聲就不再搭理她,表情甚是淡漠,眼裡難掩厭惡。夏瑞熙也習以為常,面無表情地站到一旁。
   
  吳氏是知道林輕梅的事的,見二人之間氣氛尷尬,便催夏瑞熙:“你快去看看孩子,喝點水歇會子罷。事情是一天做不完的,忙亂了這許久,也該歇一下了。”
   
  夏瑞熙行了告退禮出去,剛走到廊下,就聽見屋裡傳來‘啪’的一聲脆響,約莫是人挨了耳光。
   
  果然吳氏急急地道:“娘,娘,您莫動氣,三弟只是一時想岔了,會想通的。”
   
  又聽歐青英說:“都是兒子的錯,以後再不提此事就是了。”
   
  歐二夫人氣喘吁吁地說:

  “你看看你這副模樣!丟盡了我的臉!為了一個不知廉恥禮儀為何物的白眼狼,日日地窩在屋裡不出來,什麼事情也不管,什麼事情也不問,就是抱著一件死人衣服擺弄!

一天不是怨這個就是怪那個,到處給人臉色看,你豬油糊了心!我們不知道她是什麼人?就是你知道?合著一大家子人全瞎眼了,就你一個人聰明看得清?小心我把那件死人衣服給燒了。”
   
  歐青英只是不說話。
   
  吳氏低聲勸道:“三弟,這件事情,你多聽聽別人怎麼說才是。她屋裡原來伺候的那個丫頭紅梅不是找到了嗎?她是怎麼和你說的?你多想想沒有錯的。”
   
  歐青英還是不吭氣。
   
  歐二夫人嘆了口氣:“罷了,罷了,你莫勸他,只怕他心裡就想著是我們逼那丫頭說的呢。一個死人而已,值得麼!你退下吧。”
   
  夏瑞熙忙加快腳步走了出去。良兒沉默地跟著她,很是為她鳴不平。
   
  歐青英總還是不相信夏瑞熙,認為花老虎說的話是假的,編出來騙他的。也不相信林輕梅是喜歡歐青謹,是去追的歐青謹,還說她實在太惡毒,居然往一個死人身上潑髒水。

  為什麼呢,因為人家林輕梅從前明明白白告訴他,她對歐青謹只是兄妹之情呀,歐青謹顧念林師父的情義對她多有照顧,所以夏瑞熙誤會了。

  他那時還沒看透夏瑞熙,不以為然,如今一看,果然是真的,夏瑞熙就是嫉妒,恨林輕梅礙眼,見不得歐青謹對林輕梅好,所以才趁著歐青謹外出,指使身邊的惡徒殘害了林輕梅。
   
  歐青謹無奈,只得想法子找到林輕梅從前的貼身丫頭紅梅來現身說法,奈何人家不信。不怪兄弟,只怪她夏瑞熙搞鬼。
   
  出了主院,到了花園裡,良兒扶了夏瑞熙的肘部,柔聲道:

  “四夫人,咱們莫理睬他。他被那狐狸精迷了心竅,誰好誰歹都沒有數了。若是不想看見他,和四爺商量一下,搬出去住好了,反正早就分過了家的。白白養著他這種人做什麼?”
   
  “這個話不要讓其他人聽見。”夏瑞熙搖搖頭,憋著口氣,快步走回錦繡園。
   
  良兒心想,四夫人心裡難過,恐怕不只是為了三爺的事吧?應該是有點為四爺操心了,得把長壽那小子抓來拷問一番才是。
   
  廖氏見夏瑞熙進了屋子,忙把剛睡醒的達兒遞過去:“娘親來了,娘親來了,達哥兒快對著娘笑一個。”
   
  夏瑞熙洗了手,散了身上的寒氣方把達兒抱在懷裡,抱著懷裡望著她笑的可愛小人兒,她心裡就算再有什麼不快都瞬間煙消雲散。
   
  夏瑞熙在床上躺著休息了一回,良兒跑進來匯報:

  “四夫人,長壽押著兩車蘿蔔和白菜回來了。他剛來傳信說,今晚四爺會回來吃晚飯,讓廚下多備兩個菜,奴婢已經將他抓來,要問什麼您就問吧。”
作者: foguin    時間: 2011-5-11 10:55 PM

第五卷 第三十二章 新年(五)
   
  天剛擦黑,良兒就來報說歐青謹回來了,問夏瑞熙是不是就在外屋擺飯。
   
  夏瑞熙沉著臉起身進了裡屋,和衣躺下:“告訴他,我身子不好,不想吃飯,讓他一個人吃。”
   
  歐青謹一進門就覺得氣氛有異,屋裡靜悄悄的,不見夏瑞熙,只見燈下諸人各自悶聲做事。
   
  良兒服侍他脫去厚重的皮衣,端上淨手的清水:“夫人身子不爽,不想吃飯,請四爺自個兒先用飯,四爺是現在就擺飯麼?”
   
  歐青謹聽說夏瑞熙不舒服,忙著就要往裡走,良兒咳地了一聲,歐青謹恍然大悟,停住腳,往裡努努嘴:“怎麼了?”
   
  良兒忙低聲把歐二夫人說的話和歐青英做的事情報備了一遍,又添油加醋地把夏瑞熙這些天是何等的辛苦和能幹說給歐青謹聽。她是指望歐青謹能為夏瑞熙出出氣。
   
  歐青謹聽了,只是淡淡的笑笑,除了吩咐她小心伺候好夏瑞熙外並沒有多說什麼,自進了裡屋。長壽已經把自己被夏瑞熙叫去問話的事情告訴了他,他心裡早有所準備。
   
  夏瑞熙聽見他進來,拉起被子蓋住了頭。
   
  歐青謹輕輕拉開被子,把手放在了她的額頭上:“可是什麼地方不舒服?不熱呀?可是累著了?這幾日我都在家裡做事,你好好休息一下如何?”
   
  歐青謹微微帶些涼意的手摸在夏瑞熙的額頭上,很是舒服。
   
  想起他這段時間的奔波之苦,還有在外面所受的大大小小的委屈,她心頭一軟,幾乎立刻就要繳械投降,轉念一想,扒開他的手,悶聲悶氣地說:“你自去吃你的飯,莫理我。”
   
  歐青謹好脾氣地笑了笑:“我先去瞧瞧達兒可乖,然後回來我們一起吃飯,好不好?”
   
  “達兒,達兒可還記得你這個爹爹麼?你有多長時間沒見他,沒抱他了?”夏瑞熙這話就帶了些怨氣在裡面。
   
  歐青謹心虛地陪笑道:“我這就去抱他來。”
   
  “你別去吵他,他睡著了。”
   
  歐青謹不聽,自去了。有孩子的人都知道,很多時候,孩子就是夫妻間的潤滑劑啊。

  夏瑞熙一看見達兒就滿臉的溫柔,不管達兒怎麼哭鬧,她永遠都是一副溫柔細緻耐心的笑臉,他怎麼能白白放過這個機會呢?
   
  聽著歐青謹的腳步聲漸漸遠去,夏瑞熙睜大了眼睛,回想起今天下午長壽語焉不詳的話和為難的表情。
   
  他在外面做些什麼,就算長壽不說,她也隱隱猜得到。

  那麼多的東西,都是緊缺無比的,他不費盡心力,厚著臉皮地去弄,又怎會弄得到?要知道這些天,左鄰右舍最嫉妒的就是歐家和夏家了。
   
  她知道歐青謹不和她說是怕她擔心,但恰恰弄得她心裡更難受。別人問她的丈夫去了哪裡,在做些什麼事情,她居然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他總是深夜回來,天不亮就走,身上總帶了濃濃的酒味,疲憊得一上床就沉沉睡去,推都推不醒。
   
  只有花老虎回來那日,他領著花老虎去尋歐青英說話,過後又讓人送紅梅回來,歐青英始終不相信他們的話,他生怕歐青英鬧騰,才在家裡待了一整天。

  卻也沒和她說起外面的事情,很累很累的樣子,飯都顧不上吃,拉著她摀在床上睡覺,她也不忍心喊他,由得他去睡,第二日一大早起來,他又不見了影子。
   
  每天早起晚歸,總是陪著劉力子,幫劉力子出謀劃策,夜裡出入酒樓,大方地花錢,大碗的喝酒,還給人家找花姑娘。
   
  豪爽大方,加上流民隊伍裡的好名聲,總算是硬擠了進去,在劉力子的親信中有了一定的人脈和地位,但總被趙明韜的人抓住一切場合嘲笑諷刺他不孝,丟了百年世家的臉面。
   
  換衣服的事情,雖然長壽推說不知道,也只發生了那一次就不曾在發生過,但她不笨。

  歐青謹要陪一群長期不見女人的大兵,要把他們哄高興了,怎麼可能不喝花酒呢?而且是第一次和人家打交道,他不在一旁陪著是不可能的。
   
  對與不對,是理智的問題;喜歡不喜歡,純粹是本能的感覺。
   
  一想到那套衣服可能是他毀滅的罪證,她心裡就酸水直冒,忍不住地要難過。

  她即便相信他的承諾,他不會和別的女子亂來,但想到那些女子可能會靠在他懷裡,身邊,膩膩歪歪,享受著原本完全屬於她的溫暖和氣味,她就氣得不行。
   
  夏瑞熙握緊了拳頭,惱恨地使勁鎚了床鋪幾下。

  最可恨的是,他什麼都不和她說,一個人就完全承擔了,實在是太過分,他把她當成什麼了?比路人甲還要不如吧?夏瑞熙越想越難過,越想越委屈。
   
  等到歐青謹再次進來時,她伏在床上一動不動,眼裡已經飽含了淚水。
   
  歐青謹進來就道:“達兒哭得厲害,怎麼哄也哄不好,你要不要去瞧瞧?不會是不舒服吧?”
   
  夏瑞熙一聽就急了,先前還睡得極熟,怎麼突然就哭得哄不住了?難道真的是不舒服?

  也顧不上生氣,忙起身要穿鞋,剛起了身,猝不及防就被歐青謹緊緊地抱住她的腰:“好熙熙,好寶寶,都是我的錯,別生我的氣了好不好?”

  他去瞧達兒,達兒睡的正香,小臉蛋睡得紅撲撲的,他怎麼也不忍心弄醒達兒,便想了這個法子來詐夏瑞熙。
   
  夏瑞熙這才明白自己上了他的當,心裡憋了一股氣,想發作又發作不起來。

  按說他到底也是為了這個家好,男人在外面應酬,有些事情總是難免的,只要把握得住分寸就好;可要她就此忍了,她又實在是忍不住,何況他還處心積慮一直瞞著她。
   
  歐青謹見夏瑞熙也不掙扎,也不動,只把頭緊緊埋著,正想聞言軟語兩句,哄得她開心,順便把那不緊要的事說給她聽,讓她寬心,還沒開口,

兩滴涼涼的淚水已落在他環抱著她腰的手上。
   
  淚水雖涼,歐青謹卻覺得火樣的滾燙,灼得他疼痛難忍。他低喚了一聲:“熙熙,莫哭,我心疼。”

  越發抱緊了懷裡的人,把頭埋進在她瘦骨嶙峋的肩頭上。只覺得骨頭咯人,他才驚覺她什麼時候已經瘦成這個樣子了?枉自己還是她的丈夫,枕邊人,實在是太對她不住。

  這些日子,她口裡不說,實際上自己每天早出晚歸,她就沒有停止過擔心吧?
   
  歐青謹一時內疚無比,一時又心痛無比,一會兒暗自咬牙要讓她和達兒過上輕鬆寫意的生活;一會兒又想著乾脆一股腦地倒出來,也讓她心裡有底,不再瞎操心;

轉念一想,卻又擔心她知道了更操心。各種雜七雜八的想法全湧入他的心頭,他反而不知該如何開口才好。



第五卷 第三十三章 暖春(一)

  歐青謹還沒想好該怎麼說,手臂上已是傳來一陣疼痛。夏瑞熙咬著他的手臂不放,他並不敢喊疼,咬著牙硬挺著。

  好在夏瑞熙不久就鬆了口,卻又把臉上的鼻涕眼淚擦了他一身,最愛潔淨的他也不敢吱聲,只把手輕撫著她的背。
  
  夏瑞熙其實就是心裡憋著一口悶氣,發洩完就好了,她默默往歐青謹懷裡靠倒:“這西京城裡,哪家的姑娘最好看呢?”
  
  歐青謹一愣,“我不知道。人家姑娘都藏在閨中,外人又如何得知?”

  就見夏瑞熙一雙眼睛帶了些嫵媚,又帶了些憤恨,恨恨地瞪著他,恍然明白她問的此姑娘非彼姑娘,尷尬地笑:“沒注意,我只看著酒菜,還有劉大人的臉色,其他的都沒怎麼看。”

  夏瑞熙哂笑:“是,都沒看清到底好看不好看,就摟在懷裡了。全因不一樣的風情,特別的溫柔善解人意。是也不是?”

  想到那句古代名妓是真才女的說法,她酸的要不得,言語上總要排揎他幾句才解氣。

  歐青謹急道:“不是,我沒有……是她們……你也知道,那種場合……”

  見夏瑞熙仰起頭似笑非笑地看著他,竟然是一點不信他話的樣子,不由漲紅了臉:

  “我在這種時候,去那種地方,心裡已是忐忑,又如何有那種心思?別人倒也罷了,可是你怎麼也和我置這些氣?”說著語氣就有些酸楚起來。

  夏瑞熙聽得心裡大為酸軟,咬了牙睨著他,眼裡已是有了淚意:

  “我以為你一個人是完全能挺得住的?既然你一個人能熬能做的,何必又來和我說這些?就該所有的委屈全都默不作聲地撿來受了才是。”

  原來是在怨責他凡事總瞞著她,歐青謹心頭大定,把頭埋入她頸窩裡,貪婪地嗅著她獨有的芬芳:“莫要怨我,我心裡難受。”

  看來歐二老爺的話是對的,不管要坦白多少,就該先和她商量了才是。

  夏瑞熙嘆了一口氣,抱緊他的手臂:“你也太小瞧我了。我記得當初你曾和我說過,夫妻本是一體,你有什麼難過,想做什麼事情,別人說不得,總能和我說上一些吧?

哪裡有別人都知道了,做妻子的卻全然不知情的道理?就算是我幫不上你的忙,也能為你寬寬心,你實在不該瞞我啊。”

  歐青謹見她反手抱住了自己,知她不再怪自己,心頭大樂,更被她蔥白衣領中露出來的一截雪白玉頸引得失了神,手不安分地順著她的衣縫滑了進去:

  “以後再不會了,我什麼都不瞞你,讓為夫補償一下夫人如何?我真想你。”說到後面一句,已是含住了夏瑞熙玉白的耳垂。

  夏瑞熙被他溫熱的呼吸在耳邊撩得一陣輕顫,又被他熟門熟路往她敏感區遊走的手引得全身酥軟,由不得“嚶嚀”了一聲,反手摟住他的脖子,主動吻上他的唇。

  歐青謹兩眼如炬,定定地看著她,轉而變被動為主動,猛烈地吮吸起她的唇和舌來,雙手更是順著她的腰間滑了下去。

  二人早忘了剛才的酸楚,剛抱在一起,就聽見外間傳來酸角兒悄聲問良兒的聲音:“還在置氣麼?飯菜已是熱了二遍了。

良兒姑娘,你好歹也勸勸唄?要是傳到老太爺,老夫人那裡,指不定又要罵人。小夫妻麼,床頭打架床尾和,哪有那麼多氣不完的?自家身子要緊。”

  良兒“噓”了一聲,又低聲罵道:“酸角兒,你仗著四夫人疼你,越發的沒有譜氣了。主子的事情,也是你我說得管得的?”

  酸角兒委屈地道:“我不是看著四夫人親近麼才說這許多廢話麼?別人我還不耐煩多嘴呢。”

  良兒把她往外推:“去,去,要傳飯我自然會來通知你。”

  聲音雖輕,卻是聽得分明,夏瑞熙一個激靈,忙自歐青謹懷裡掙起身來,歐青謹使勁拉了她往身下壓,手去褪她的衣衫:“莫理睬她們,煩死了。”

  夏瑞熙匆忙按住他不安分的手,聲音平靜無波地吩咐:“擺飯吧。”

  外間靜了靜,隨即傳來良兒歡喜的聲音:“是。”

  好事被打斷,歐青謹半敞了衣襟,斜躺在床上,擺了個睡美男的造型,怏怏地看著在妝台前整理儀表的夏瑞熙,難免有些不岔:

  “四夫人,你倒是越來越有當家人的樣子了,就那般堅決地把我推開,我以後若是有了不妥,你負責。”

  夏瑞熙伸手將他半拖半拉起來替他整理衣衫,嗔道:“我不是為了你麼?這裡不是山裡,你這幾日已是引得娘不高興了,若是讓他們知道我們倆又……咳,總之,你更沒好日子過了。”

  歐青謹撅著嘴看著她:“我看你是借機整治我才對。你看,它不肯回家,怎麼辦?”

  夏瑞熙低頭一瞧,瞬間飛紅了臉,啐了一口:“你個不正經的。”

  “就是被你引的,別人還沒這個本事呢。”

  歐青謹呵呵笑起來,摸了她一把,站起身跳了兩跳:“總算是順服了。”伸手擁了夏瑞熙往外走,突然說:“等過了這段日子,咱們就搬出去住如何?”

  夏瑞熙皺眉道:“不好吧?

雖然說是分了家,可如今家裡這個樣子,三哥指望不上,爹娘身邊雖有大哥大嫂,但說起來,大哥大嫂其實也是和我爹娘差不多的年紀,一群老弱病殘,咱們甩手走了,像什麼樣子?”

  歐青謹摟著她:“三哥總那樣,我就是怕你受委屈。不是敷衍你的,我想好了,你若是真的難受,咱們就住出去。

要是放心不下,白日裡你過來理事,晚間你回去住。兩頭兼顧,咱們也更自由自在不是?”

  夏瑞熙認真地想了想,道:

  “三哥其實也不敢真把我怎樣,爹娘、大哥、大嫂都護著我呢。搬就不搬了,來來回回的奔波,一則麻煩,二則總覺得隔了一層,讓人有些寒心,還是等以後再說。”

  他真心為她考慮,她也要真心為他考慮。扔下一家子老弱病殘,她做不出來。

  歐青謹感激地捏了捏她的手:“你受委屈了。我也沒想到他會是這樣固執的人。”

  歐青英豈止是固執,簡直就是不可理喻,反反覆覆地和他說,林輕梅實在太可憐了,也不知道林輕梅當初給他下了什麼蠱,居然把他迷成了這個樣子。

  夏瑞熙卻有不同的猜想:

  “他也許並不是真的相信林輕梅那般冰清玉潔,真的愛他敬他,而是不願意接受現實,不願意承認自己的腿為了這樣一個人瘸了實在是不值,所以才會這樣的固執。

努力給自己營造一個假象,他是對的,其他人是錯的,這樣才能減輕心裡的痛苦和後悔。

總有一天,他會想通的,他若是還想不能,要怨著我,我便離他遠點,不礙他的眼就是的。總歸有朝一日大家都要搬出去,沒有誰要看誰的臉色一輩子。”

  她心裡在猜想,當初歐青英送林輕梅蜜蠟佛頭手串的時候,林輕梅那般堅決地退回,歐青英心裡就該有數才是。

  為何後來會對林輕梅如此的愛逾性命,不避嫌疑,堅信她是愛他的,知道了真相後,遭受這樣沉重的打擊,堅決死挺,不肯承認。

  只怕更多的故事是發生在她離開西京城,歐家亂作一團,無人顧及他二人的時候。只是當時到底發生了什麼,無人可以得知。

  夏瑞熙的推測很是稱歐青謹的意,他嘆了口氣:“三哥也許真的就是你說的這種情況,否則無法解釋他如此的不通情理和頑固。但願他早日想通了才好,也省得我們大家替他擔心。

我當初要是早看清林輕梅就好了,就不會有後來的這許多事。”

  夏瑞熙微笑著舀了一碗清爽無油的蘿蔔燉羊肉湯遞給他:“冬天多喝些羊肉湯暖暖身子。這事兒怪不得誰,凡事總有緣法,該發生的總會發生。過好以後的日子就行。”

  歐青謹也笑著舀了一碗遞給她:“你也補補。要不是怕家裡說,真想和你對飲幾杯。”

  夏瑞熙笑起來:“咱們真有些相敬如賓的感覺呢,咱們要記得永遠這樣保持,白頭髮白鬍子了還一樣的恩愛。”

  “就依你。”歐青謹吃著碗裡的蘿蔔,幸福地瞇起了眼睛:“這就燉上了?真好吃,真甜,回來後就沒有吃過這樣好吃的,日日地酒,大魚大肉,膩得發慌,讓我想起吃飯就沒有胃口。”

  夏瑞熙心疼地又夾了幾塊蘿蔔在他碗裡:

  “愛吃就多吃點。知道你酒量大,但也該少喝些。雖然心急,也得悠著點,要是累病了,我和達兒可怎麼辦?家裡又怎麼辦,如今就全都指靠著你一個呢。”

  歐青謹笑著說:

  “你放心,我省得的。告訴你一個好消息,過兩日,咱們家的鋪子就可以全部重新開張了!還有,劉將軍推薦我做布政司經歷,是從六品,已經遞上去了,估計不會有什麼問題。

我雖然從前也有功名,但也因是亂世,才會一下子就得了這樣的官職,我慢慢兒地來,總有一日,我會讓咱們家四平八穩地重享太平。”

  他還是不打算告訴夏瑞熙他的真實目的是要治死趙明韜。

  夏瑞熙有些憂慮:“你說,局勢不會再有什麼波動了吧?”要是站錯了隊,這普天之下,可沒他們的容身之所了。

  歐青謹笑著搖頭:“不會。等過些日子,我若真的做成了事,就不能去鋪子裡晃悠了。讓長壽出去專管咱們鋪子裡和莊子裡的事。你看如何?”

  夏瑞熙哪裡會有不同意的道理,“那家裡的呢?”

  歐青謹道:“家裡的已是分到各房名下,他們各有各的打算,我們不好過問,也不必去幫這個亂忙,省得將來他們回來扯不清。

只是這段時間,大家都住在這裡,一應開支,咱們承了就是。人親錢不親,也只能做到這個地步了。”

  夏瑞熙不曾想到他對這一層倒是看得如此通透,正要誇他兩句,只聽外面一陣嘈雜,有人拍門,正是紫緞的聲音:“了不得啦,四爺四夫人快去三爺那裡看看吧!”
作者: foguin    時間: 2011-5-11 11:04 PM

第五卷 第三十四章 暖春(二)

  菊英院裡,正鬧翻了天。

  起因是歐二老爺實在看不下去,定要燒了林輕梅的衣服,歐青英死活護著不肯。

  歐青謹和夏瑞熙到的時候,紛爭已經告一段落。

  屋裡彌漫著一股絲織品被燒毀了的臭味,地上一隻火盆底朝天撲在地上,炭火七零八落地灑落一地,幾片已經看不出本來顏色、焦黃起皺的衣角如同枯葉般蜷縮在地。

  那件衣服到底是燒了。

  歐二老爺高高地坐在正位上,身旁只伺立著面色覺重的歐青原、管家歐福。

  歐青英在屋子正中跪著,也不看高高在上的父親,也不看剛進去的歐青謹和夏瑞熙,只看著那幾片衣角發呆,似是有些迷茫,又似是有些不岔。

  歐二老爺氣得山羊鬍子一抖一抖的,瞪大了一雙老眼,恨不得把歐青英吃了:“你想通沒有?”

  歐青英不語。

  歐二老爺猛地跳起來,高高舉起歐青英的拐杖要往他的背上狠狠砸下,歐青英不避不讓,只閉上了眼睛。

  歐青謹一步上前,和歐青原一起奪下歐二老爺手裡的拐杖,勸道:“爹,你莫傷了自家身子。”

  歐二老爺抵不過兩個兒子的力氣,終被奪走拐杖,頹然坐倒:

  “罷了,我就算是燒了衣服,打死你,你也還是這副不爭氣的模樣。我是怎麼也沒想到,你竟然會糊塗至此!為了這樣一個不守婦道的女子成了這副模樣!”

  見林輕梅被罵,歐青英犟著脖子道:“你們如何知道她不守婦道?還不全都是聽老四媳婦說的!三人成虎,眾口鑠金,她在咱們家這麼多年,何曾做過一件不守規矩的事情?

這樣出去一趟,就不明不白地死在外面,怎麼也不見有人過問一聲?”

  歐二老爺發怒道:“我的臉都給你丟盡了!如此惡毒下賤的女人,死後還不讓人安寧,她也配那塊貞潔烈女的碑?看我不尋和尚道士鎮了她,叫她永世不得超生!”

  轉過臉就問歐青謹和夏瑞熙:“她的墳在哪裡?我如今雖然大不如從前,就連兒子都不知道孝敬我,但這點點事情還是做得到的。”他是真的很憤怒。

  歐青謹只把他爹的憤怒當成是小脾氣,一個死了的人,鎮她什麼魂?較什麼真?只是勸住歐二老爺:“多大點事也值得您這樣生氣?那種事情,是咱們家做得出來的麼?”

  夏瑞熙立在一旁淡淡地看著歐青英,這些日子,她看他的臉色是看夠了,已經不抱希望可以和平解決這件事情,互相達成理解共識。

  人家既然點了她的名,她再不開口,反而就像有鬼似的。便上前對歐二老爺行了一禮:“爹,既然三伯點了媳婦的名,媳婦有幾句話不吐不快。”

  歐二老爺默然,夏瑞熙就當他同意了,道:“弟媳有些地方不明白要請教三伯。三伯說大家都聽弟媳說林小姐不守婦道,又說她死得不明不白,請問三伯是什麼意思?”

  歐青英沉聲道:“我什麼意思,你心裡有數。”

  夏瑞熙冷笑:“三伯的意思,就是弟媳害死了林小姐,又在背後詆毀她的聲譽,而全家人都受我一個人的蒙蔽,是不是這個意思?”

  歐青英沉默不語,等於默認。

  夏瑞熙看了歐二老爺一眼,見歐二老爺半閉著眼睛,雖然在生氣,並沒有厭煩的意思,膽子更大了些:“弟媳我自入歐家門以來,所做的事情自問對得起天地父母,國律宗法。

三伯就算是要給我安上這個罪名,也得拿出證據服眾才是,否則就算您是長兄,我也是不依的,今日定要和你交涉清楚。”

  歐青英只是憑空猜測,哪裡拿得出什麼證據來?當下冷笑:“你又拿得出什麼證據證明和你無關?”

  歐青謹見夏瑞熙眼裡噴了怒火,怕她失態,又恐她會因此不討歐二老爺喜歡,便悄悄拉了拉她,示意她收斂幾分。

  夏瑞熙咽下一口怒火,搖搖頭示意自己自有分寸,朗聲道:“三伯真想聽,請容弟媳一條一條與你道來!”

  “我並沒有和家裡人說過她一句不好聽的話,非是沒有可說的,而是不屑於和死人計較!她不守婦德,除了世上無不透風的牆以外,還有一點,是你自己造成的!

試問,她雲英未嫁,你是有婦之夫,你為何日日拿著她的衣服流淚?為了她鬧得一家人不和,老父老母為了你擔心流淚,你是站在什麼立場上?她是你什麼人?你又是她什麼人?

想要人不輕賤她都難!”

  “口舌倒也罷了,三伯千方百計要維護林小姐的聲譽清白,這說明你知道女子聲譽寶貴,只是為何除了她,別人的聲譽在你眼裡就是糞土一般的不值錢?

你也說三人成虎,眾口鑠金,可我除了聽你一個人說人是我害死的以外,還沒聽別人這麼看的。我不知三伯憑的什麼就這樣篤定是我害了她?”

  夏瑞熙的一席話擲地有聲,硬是讓歐青英找不到可以反駁的地方,他一句話都答不上來,只在那裡發呆。

  夏瑞熙嘆了口氣:“三伯實在不該只憑猜測就捕風捉影地猜疑我,詆毀我。你要是真的懷疑她的死因,就該親自去查,然後再下論斷,也勝過你在家裡生悶氣,惹得爹娘擔憂的好。

我言盡於此,以後這種傷人詆毀人的話不要再傳半個字到我耳朵裡,否則對大家都不是好事,我一定要向族裡鳴冤的。

我就算不為我自己考慮,我也要為達兒考慮不是?這頂爛帽子,我堅決不戴。”

  向族裡鳴冤?歐二老爺就是歐家的族長,她不就是說要告歐二老爺嗎?但告公爹和告族長,性質可大不相同。歐家有誰丟得起這個臉?

  別看歐二老爺先前鬧嚷著要怎樣怎樣,這會兒又睜大眼睛看著夏瑞熙:

  “胡鬧!一小點點家務事怎麼能鬧到族裡去?你三哥失魂了,你也跟著糊塗了?清者自清,這件事就到此為止,誰要再敢提一個字,我攆他出去!”

  他氣勢洶洶地指著歐青英:“你!明日就給我出去做事,要是再讓我看見你唧唧歪歪的模樣,你給我等著瞧!”

  歐青謹卻道:“爹,不如這樣好了,反正三哥也無心做事,不如讓人陪著他去山裡走一趟,讓他散散心也好。”

  這個問題,一日不真正解決,就算強壓下來,歐青英心裡始終有個疙瘩,不如讓他自己去遊一遊,了解一下真相的好。自己聽來的看來的,總勝過他們說給他聽的好。

  歐二老爺往外走,仿佛沒聽見一般,實則,便是默許了。

  歐青謹讓夏瑞熙先出院子去等他,他自己望了歐青英:

  “三哥,你若是要出去,隨時可以讓花老虎隨你一起去,有什麼想弄清楚的,便一起弄清楚了的好,回來後就開開心心地過年。以後那樣難聽的話,不要再讓我聽見。

你心裡待林小姐如珠似寶,聽不得別人說她一句不是,我對熙熙也是一般的如珠似寶,容不得別人說她,更容不得別人毫無根據地往她身上潑髒水,就算是你,也不行。”

  歐青英沉默著,歐青謹低聲說:“你若是還要恨,就恨我吧。”說完甩了袍子,大踏步走出去,攬了夏瑞熙往錦繡園而去。

  歐青英慢慢從地上爬起來,抱著他那條傷腿席地而坐,看了看那幾片枯葉一般的衣角,很是迷茫,難道真的是他錯了?

  跪得太久,傷腿一陣鑽心地疼痛,早已透骨的冰涼,他揉著腿,突然打了個寒顫,不會,她不會是這種人的。

  他想起那個空氣中充滿桂花甜香味的秋夜,她穿著一身素身衣裙靜悄悄地站在蔦蘿架下,突然見著他時那種驚慌失措,又帶了些喜悅嬌羞,想要回避,又挪不動腳的為難。

  她微側著小巧可愛的臉,素白的臉龐在月光下顯得瑩潤動人,目光溫柔似水,那樣的看著他,目光從他身上指過,猶如春風吹過,吹得他全身所有的毛孔都張開暢快地呼吸,

前所未有的舒心愉快,心也激動的跳得不是自己的。她的表情和身體看上去是那麼的柔弱無依,他恨不得把肩膀遞給她靠上。

  白氏,就從來沒有用過那樣的眼神看他,她看向他時,更多的是怨責和憤恨,或者就是討好意味特別濃厚,讓他一眼看去,就倒足了胃口。

  當時恰逢家中大亂,他送給她的手串也被她原封不動地退回,他心頭煩悶萬分,但一看見她,心頭就清涼了,更何況,她見了他,並沒有躲開,還這樣的看著他,於是他就抱了幾分期望,

期望把別人給他們安的那個罪名變成真的。

  要知道她林輕梅,一直都是他心中最理想的妻子,他欣賞她,憐惜她,敬重她,很多很多年了。

  在她目光的鼓勵下,他想起她從前總愛向他傾訴不幸,又拒絕了家裡安排的兩樁婚事,這是不是說明,她心裡其實也是有他的?

  只是礙於身份地位和禮教限制,她才不得不強忍著受下來的?於是他鼓足勇氣開口暗示她,假如她願意,他可以給她平妻的身份地位。

  她似乎吃了一驚,慌亂地想了很久,在他焦急緊張得幾乎不能呼吸的時候,她才認真地回答他,她不想讓歐家二老和白氏傷心,她記得歐家的恩情,不想讓歐家再為她操心了。

  不能嫁給心愛的人,她寧願孤獨終老。

  他當時感動極了,他理解為他就是她那個心愛的人,只是苦於現實,她不能嫁給他,卻願意為他守一輩子。

  現在回想起來,也可能還有另一層意思,他不是她要嫁的人,所以她寧願孤獨終老也不願給他做平妻。

  他又想起,那時候她得罪了李鋮,披頭散髮地從泥地裡被他拽起來的時候,她小鹿一般溫潤的眼睛裡含滿了晶瑩的淚水,從驚慌失措到綻放出強烈的喜悅和信任,她死死揪著他,

靠在他肩上嚎啕大哭,卻因歐二夫一聲冷咳,嚇得她膽顫心驚,一下子跳開,離他兩丈遠,縮在牆角瑟瑟發抖,是那樣的可憐無助。

  他下定了決心,無論如何都不能讓她落到李鋮的手裡,便拖著她去找歐青謹,她死活不去,說是夏瑞熙對她有誤會,她若是去了,夏瑞熙會生氣的,歐青謹不容易,

她不想破壞他們夫妻之間的感情,而且語氣中還暗示誤會是白氏挑撥造成的。

  但她最終還是跟著歐青英去了。

  然後所有的人都告訴他,她其實一直喜歡的人是歐青謹,而不是他,他只是她手裡一顆隨心所欲玩弄的棋子……

  歐青英越想越煩躁,越想越不得要領,他幾乎想把林輕梅死去的靈魂喚醒,問她到底愛不愛他?或者,對他的愛有幾分?真心有幾分?再或者,他在她眼裡是不是一個大傻子?

  紫緞重新抬了一盆炭火進來,準備打掃乾淨老爺和少爺們大戰之後的戰場。

  敲門,無人應答,她便推門進去,看清了屋裡的情形,不由低叫了一聲:“三爺,您怎麼一直坐在地上?天這麼冷,地上扎冰涼,腿還傷著,將來落下病根子可怎麼辦?”

  紫緞邊說邊支好炭盆,慌忙地去扶歐青英起來。她小心地看著歐青英的臉色,只怕歐青英一個不高興,就會尋她的晦氣。

  幸好歐青英很順從地由她扶到了炭盆邊的軟椅上坐好,她又沏了熱茶遞在他手裡:“三爺,您暖著,奴婢打掃一下屋子。”

  紫緞取了苕帚,細細地掃著地上的殘炭和碎布角,很小心地注意不揚起灰塵。

  看著那幾片碎布角,她心裡滲得慌,總覺得怪怪的,仿佛林輕梅那雙漂亮,卻陰沉沉地眼睛就在身後某個角落盯著她看,她不由打了個寒顫。

  紫緞深信林輕梅的鬼魂一定是在這屋裡纏著三爺的,要不然,為什麼三爺會被一個死人迷得不辨是非,神魂顛倒?

  明天,無論如何都得和四夫人說說,另差個膽子大的婆子來伺候三爺才是,還要讓酸角兒給她求張符紙隨身帶著才行。

  紫緞的手有些抖,手心裡全是冷汗,背後涼颼颼的,她抬眼看見歐青英好好地坐著,又瞟了一眼燒得紅彤彤的炭,暗念了好幾聲菩薩保佑,才算忍下來沒有跑掉。

  歐青英突然問她:“紫緞,你覺得林小姐是個什麼樣的人?”

  紫緞“啊”了一聲,她正想到林輕梅那雙陰沉沉的眼睛,全身發毛,不及細想,開口就說:“奴婢很害怕……”



第五卷 第三十五章 紫緞

  歐青英怫然不悅:“你害怕什麼?!”是害怕他呢?還是害怕現如今當了家的四夫人夏瑞熙?所以不敢說實話?

  紫緞很快就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垂下眼睛看著地板:“是奴婢說錯話了,請三爺責罰。”

  歐青英倒也沒說要怎麼懲罰她,問道:“我問你,你覺得林小姐是個什麼樣的人?”

  誰不知道林輕梅是他心尖尖上的人物?

  紫緞想到老夫人把自己放到這裡來貼身照顧他的因由,揪緊了衣角,蹙眉只撿好聽的說:“林小姐,自小熟讀詩書,琴棋書畫無所不能,人又聰慧,是女子中少有的……”

  歐青謹不耐煩:

  “行了,誰讓你說這些?我問的是,林小姐以往常常到老夫人房裡去的,你們經常接觸,你覺得她為人如何?是不是真的像他們說得那樣,那樣……?這麼多的人都在說她,我……”

  話音到最後,低得幾不可聞。

  那是你們主子自己的事情,紫緞低了頭:

  “林小姐雖然常去,但她只陪著老夫人說話,並不和奴婢們多說一句。她到底如何,奴婢們也只是聽說而已,其他的還得問問紅梅才是,紅梅打小跟著她,想必是最清楚的。”

  這分明就是敷衍推脫之意,歐青英冷笑起來:“你倒是誰也不得罪的,想必是仗著在老夫人面前有臉面,並不把我當回事。”

  他到底是管過家裡莊子鋪子的,平日裡不做聲倒也罷了,有心要發作,自然唬人。

  紫緞忙跪倒在地:“三爺言重了,奴婢們的臉面都是主子給的,奴婢就是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忤逆三爺。還請三爺明鑑。”

  歐青英看著她:“那你和我說說都聽說了些什麼?”

  紫緞知道歐青英是見過紅梅的,但他連紅梅的話都不信,她一個不過剛伺候了他幾日的丫頭,他又如何肯信?只怕老老實實說出來還要白白挨他幾下,討他的嫌。

  紫緞心頭轉了一十八個彎,匍匐在地只說了一句:“奴婢只知道,當初紅梅做的那些事情,若是換了早年,早就被老夫人讓人用亂棍打死了。”

  她一個字都沒提林輕梅,歐青英若是要發作也發作不了。

  僕人做的事情早就該被亂棍打死,那主子呢?斷然沒有貼身丫頭做的事主子一點不知情的道理。

  歐青英心頭又酸又痛又癢又麻,說不出來的感覺,只覺得有一股氣在心頭亂竄,見紫緞模樣,竟然是一句多話也不願意說的,知道再問下去也無聊,嘆了口氣:

  “你下去罷,去綿繡園傳個話,就說我,明日要出去遊一遊,讓花老虎過來伺候。”

  紫緞默不作聲地將殘炭碎布收攏在一處,低著頭倒退出去。歐青英又喚住她:“等等。”

  紫緞只得站住,歐青英一瘸一拐地走到她面前,看了那幾片衣角,良久之後終嘆了一口氣:“去吧。”污了她的名節的人是他,夏瑞熙是這樣和他說的。

  紫緞出了房門,只覺得房簷,廊下,到處都有眼睛看著她,不單是林輕梅,還有很早以前死去的紫熏和蘭素。她打了個冷顫,像是被鬼追似的,小跑著出了菊英院。

  剛出院子,就被人喊了一聲,嚇得她燈籠都險些打翻。再一瞧,原來是老夫人身邊的王婆子。紫緞揚起笑臉:“王媽媽,您老怎麼得空來了這裡?”

  王婆子道:“老夫人差我來瞧瞧,可安生了?”

  紫緞笑道:“安生了,這會兒坐在炭火邊烤火喝茶呢。又讓我去錦繡園回話,讓花老虎明日陪他進山,想必回來過年時就清爽了。”

  王婆子滿意地笑道:“怪不得老夫人和我說,讓你來這裡她放心。這些日子來,你是伺候得時間最長的一個。”

  紫緞苦笑:“有什麼法子,謹言慎行,盡量不惹他生氣就是了。”

  王婆子笑得甜:“好好地做,你是個有前途的。”

  紫緞啞然半晌,倒要問王婆子是什麼意思,院子裡早沒了王婆子的影子,只看得見一盞氣死風燈慢慢地飄遠。

  丫頭的前途是什麼?紫緞回頭看了看菊英院,突然打了個寒顫,提裙往錦繡園奔去,跑到門口才停住腳,不住地喘氣,待臉色氣息如常了,才揚起笑臉去喚門。

  聽了紫緞的回話,夏瑞熙輕吁了一口氣,總算是肯去看看了,只要他肯去看就好。便讓酸角兒去給花老虎傳話,打發紫緞回去。

  紫緞立在陰影裡,總是徘徊不去,夏瑞熙覺得奇怪:“怎麼了?”

  紫緞陪笑:“如今院子裡人少,太空了些。”

  夏瑞熙明白她的意思:“你是老夫人指派去伺候三爺的人,那邊空著,沒人照應,你還要去給三爺收拾行李,我不好留你。我看著達兒,讓良兒和廖氏送你罷。”

  紫緞笑逐顏開,屈膝行禮:“四夫人體恤。”

  良兒冷得縮頭縮背,打起燈籠,鄙視地對紫緞道:

  “你什麼時候膽氣兒這麼小了?你又沒做過虧心事,你怕什麼?這還是在深宅大院裡頭,當初四夫人在山裡邊,四處都是野獸山林,風一吹起來,鬼吼鬼叫的,她也沒怕過呢。”

  紫緞看了微帶著笑容,一言不發的廖氏一眼,悄悄拉了良兒低聲道:

  “你懂什麼?老宅子裡才是最那個的。四夫人是貴人,福澤寧厚,肩頭上的命燈都比咱們亮堂些,她自然不怕。這院子大了,宅子深了,人卻少了,鬼都打得死人。”

  廖氏見她二人小聲避了自己說話,很是小心地往旁邊走了幾步遠,不想多聽,但二人的談話仍然不時飄落幾句在她耳裡。

  良兒“嘖、嘖”兩聲:“我還沒看出來,你這麼懂。你沒去菊英院的時候,半夜裡在這院子裡走,也不見你害怕,怎麼突然就怕起來了?”

  紫緞道:“我是剛才掃那件被燒了的衣服時,心裡突然怪怪的,總覺得有雙眼睛在後面看著我。”

  “呸!”良兒打了個寒顫,掐了紫緞一把:“叫你亂說,小心被主子們知道治你!”

  紫緞嘆口氣:“你是不知道。菊英院裡,當初有個叫紫熏的,打小兒就跟著三爺,脾氣性格最是柔順。三爺成親不久,就得急病死了,死了才發現,已是有了兩個月的身孕。

還有一個蘭素,是跟著三夫人一起來的。三夫人懷了琛少爺的時候,因瑣事衝撞了三夫人,三夫人發怒,據說是動了胎氣,被老夫人親自下令亂棍打死的。

我在那院子裡,總覺得有幾雙眼睛盯著我看。那兩年,菊英院裡的舊人們死的死,賣的賣,現在想起來,還是讓人心寒。”

  良兒瞇了眼睛:“紫緞姐姐,你和我說這些陳年往事,不會只是害怕她們罷?你又不曾害得她們。你一個大活人,怕什麼?有什麼可怕的?依我說,人可比鬼嚇人多了。”

  紫緞膽子小怕是假,要尋她說話怕才是真。   

  紫緞訕然:“我們這樣的人,主子發話就死了,兔死狐悲罷了。我膽子小,實在是不適合在菊英院,唯恐伺候不週,惹了三爺不高興。

妹妹若是方便,幫我求一聲兒,另尋個伶俐人兒唄,我一輩子都記四夫人情的。”

  良兒先聽她說起那些,又說不想再待在菊英院,心裡頓時跟明鏡似的,不由暗自冷笑了一聲,好精乖的丫頭,都敢把主意打到四夫人身上去了?合著就給你們當牛做馬,當槍使?

  良兒細細看了紫緞一番,紫緞名如其人,就是一匹看著讓人賞心悅目的紫色華美的綢緞。

  膚色雪白,鼻樑兒又窄又挺,一雙黑葡萄似的眼睛,眼睫毛又濃又翹,一笑嘴邊一個小淺梨渦,甜美動人。

  身材高挑豐滿,特別是腰細臀圓,用老媽媽們的話來說,就是特別適宜生養的那一類型。

  紫緞是歐二夫人身邊得力的大丫頭,氣度性情自是與普通丫頭不同,容貌雖然趕不上林輕梅,卻比白氏不遑多讓。

  白氏生死未卜,歐青英身邊無人,又不中意白氏許久,還心心念念想著林輕梅,歐二夫人讓紫緞貼身照顧歐青英,說不定就有那個意思在裡面。先照顧著,等一出了孝,就收了。

  歐青英幾乎不願意與白氏同房,單靠白氏那一個兒子,到底是不夠的,人丁總是越興旺越好。

  可歐青英心裡有林輕梅,正室嫡妻有白氏,白氏狠辣,有子有女,但凡聰明些的,都不會往歐青英身邊湊。紫緞有這樣的打算,也不是錯。

  良兒頗有些同病相憐的感觸,只是紫緞是老夫人點名放在歐青英身邊的,歐青英就算是不喜歡,也不見得就不肯收,況且歐青英還在為林輕梅的事兒不明不白地恨著夏瑞熙,

這件事夏瑞熙是萬萬管不得的。

  收不收的,那是老夫人和歐青英自己的事情,四房不能往裡插手。良兒心裡打定了主意,只裝作不懂紫緞的意思:

  “你是老夫人親自發話的,就算是要換人,也得稟明老夫人才行。你若是真的害怕,請夫人再加派幾個人手給你壯膽,我倒是可以說說的。”

  紫緞心頭一陣發冷,聽這意思,良兒肯定是不會和夏瑞熙說這事了。她算是指靠不上了。

  良兒和廖氏站在菊英院的門口,目送紫緞進去。菊英院本來就比錦繡園大,空落落的,只有一個粗使婦人和紫緞在裡面招呼。

  此刻那婦人已是睡了,黑沉沉的院裡,只有歐青英的一間屋子還散發出淡淡的昏黃的光,光線沒有衝散黑暗,反而給院子平添了幾分陰森孤清之意。

  良兒想起紫緞的話,由不得打了個寒顫,只覺得裡面四處的暗影裡都潛伏著無數張牙舞爪的鬼魂。她“嚯”地轉身拉起廖氏:“我們走。”只有錦繡園才能讓她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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