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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靈異故事)月光光 心慌慌(1-7) [打印本頁]

作者: s19786786    時間: 2011-5-17 05:23 AM     標題: (靈異故事)月光光 心慌慌(1-7)

一章月夜輕舟菡萏香夜了。糖茶小鎮的街衢上寂寥無人,連些許燈光也欠奉;只有天際一輪圓月,將一片清輝灑下,使得廊棚邊的河水,柔柔地漾著微光,映得那青石板鋪就的小路彷彿被水洗過一般的清亮。在小街東首有幢青瓦白牆的臨河宅子,此刻卻微微地有了些動靜:窄小的側門輕輕的“吱呀”一聲被打開一道縫,一個小小的腦袋探了出來,左右張望了一會兒,便躡手躡腳地走了出來,反手掩上門。 藉著月光可以看見,這是個十五、六歲的少年,身材稍顯單薄,一身淡青色的衣褲,梳著雙髻,瓜子臉上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咕碌碌地轉。 宅前種著的兩排楊柳,在秋夜的微風中搖曳著枝葉,彷彿要牽住他,他瑟縮了一下,沿著河道向前走。 前進了一段路後有一座石拱橋,橋下的水面隱隱泛著一點燈光,少年看見後加快腳步跑過去,一邊輕聲喚:“葛飛!是你嗎?”隨著一聲低應,水波漾開,從橋洞下撐出一隻小船,船頭亮著一盞氣死風燈,一個穿淡藍色衫子的少年向他招招手:“顏嘉!跳上來吧,小心點!”顏嘉跳到船上,葛飛將竹篙一點,小船順著河道離開了這個沉睡的小鎮。月色很美,河面泛著幽幽的光,顏嘉笑嘻嘻地看著葛飛:“餵,你是怎麼跑出來的?”葛飛微笑道:“跟你一樣,等家里人都睡下之後,偷跑出來的。”“不知道還能不能趕上塘西的廟會呢?” 顏嘉性急地在船頭眺望:“唉,還有好多路啊…..”“放心,今天是九月十五,咱們糖茶鎮的人都早早睡下了,現在才剛剛戌正,塘西廟會一定是正熱鬧呢!”“真是的,為什麼每到九月十五,咱們糖茶鎮的人都不准出門呢?什麼爛規矩嘛!害我想逛廟會還得偷偷溜出來。”“別抱怨了,現在不是去了嗎?還硬是拖我一道出來,真任性……”“哼!你不是也想去嗎?還自告奮勇撐船,要不然,我就叫小朝、阿六他們去了,這會兒又來抱怨!”顏嘉翹起嘴巴,嘟囔著。葛飛笑著搖搖頭。 他比顏嘉略大幾歲,身材高挑,眉目清俊,神情和善。 一會兒的工夫小船已撐到了鎮外的河盪裡,葛飛道:“快過來坐好,你在船頭跳來跳去的不累啊?離塘西還有七七水路,等到了那裡只怕已沒力氣玩了。”顏嘉嘻嘻一笑,乖乖坐在他旁邊,又忍不住道:“噯,葛家三少爺可真能幹哪,我先前還怕你弄不到船呢。”“我時常搭家裡的船四處逛,跟伙計們很熟,今天下午我悄悄關照過他們留個小船在後面,我這才能有榮幸載小顏少爺啊,不然,你以為我會放心讓你搭阿六他們那群毛手毛腳傢伙的船嗎?”顏嘉哈哈笑了起來,葛飛著急地叫:“餵,別亂晃,小心掉下去!”顏嘉做了個鬼臉:“反正你會救我的,怕什麼?”葛飛沒好氣地道:“我才救不來你這只旱鴨子呢!住在水鄉,居然不會游泳!”“唉唷,你又怎麼知道了!一定是小朝他們說的。我娘不許我下水,因為以前我哥……”顏嘉有些黯然地垂下頭。“對不起,是我不好提這事,別難過了,既然那時候沒找到你哥哥,說不定是被別人救起來了。” 葛飛柔聲安慰他。“但願如此。”兩人默默無語,半晌,葛飛喃喃道:“奇怪……”“怎麼了?”“好像我們的船一直在這片水盪裡打轉,繞不出去……”“不會吧?鎮外的這片水盪又不大,你不是很熟悉這裡的河道嗎?”“是啊,可是這裡起霧了呢……”“真的,好奇怪,剛才還是月朗星稀的,居然起了這麼濃的霧。”說話間葛飛停了手,四處張望。 霧已越來越濃,簡直用手也可以摸得到了,河盪漸漸被濃霧籠罩,只能看出丈外去,小船在水中滴溜溜地打轉,霧水打濕了兩人的衣鬢,兩人惶惑地對看著——彷彿這世界一下子變得陌生了,周圍白茫茫的一片,悅耳的秋蟲鳴叫也變得詭異起來。“葛飛!” 顏嘉拉緊他的衣袖:“你聽……”有些奇怪的聲響正從四面八方向小船的方向靠近,有重物墜水的聲音,有水花輕濺的潑喇聲,有不知什麼動物的咀嚼聲,還有裂帛聲,夜梟般的鳥叫,輕微的哀泣聲,不懷好意的笑聲……瑣碎而細微地聚攏來,顏嘉感到自己彷彿正被一種莫名的惡意包圍著,“啊~~”的一聲用手摀著耳朵,叫道:“不要,我不要聽,走開!”葛飛奇怪地拍拍顏嘉:“怎麼了?你聽到什麼了?”顏嘉回過神來,放下遮耳的雙手,又側頭聽了聽,剛才那些聲音全部沉寂下來了,一時間,他倒有些恍惚起來,剛才的,大概是幻聽吧? 他扁了扁嘴,搖頭:“沒什麼,阿葛,我們繼續走吧。”葛飛看了看他:“真的不要緊嗎?”“……羅嗦。”葛飛笑了,小船穩穩地前行。 顏嘉雖然嘴硬,手卻一直拉著葛飛的衣擺,直至行了一段水路都沒再有異事才鬆手。“拿去。”葛飛自懷裡掏出個紙包遞給他,顏嘉打開一看,居然是幾塊糕點,頓時眉花眼笑:“呀!你怎麼知道我餓了?”“我知道你一緊張就要想吃東西的,不備些點心在身邊,怕你餓急了咬我呢。”顏嘉拈起一片咬下去:“唔!太好了,這是'采芝齋'的桂花糕呢,真好吃!”“是啊,這是前幾天我大哥從姑蘇帶來的,我不喜歡吃甜食,你都吃了吧。”“這麼好吃的桂花糕你也不吃啊?試吃一塊嘛!”顏嘉拎了片甜糕跳起身來,作勢要塞在他嘴裡,手卻忽然僵住了。 霧氣涼涼地自兩人的身邊擦過,使他們的發上凝結了細碎的水珠,本來誰也沒有在意,可是,離得這麼近一看……“啪!” 顏嘉手裡的桂花糕掉在了甲板上,他顫抖著用手一抹葛飛的濕髮,藉著月光,手上粘粘的,居然一片血紅! 顏嘉想叫,又拼命忍住,換了隻手在自己發上一抹,那粘膩的感覺,血腥的味道已經告訴他結果了。顏嘉撲到船舷邊,剛才吃下的甜糕全又一口口地吐了出來,又忙不迭地在水里洗手。“小顏,你怎麼了?”清涼的河水使顏嘉鎮定了點,他聲音略抖地道:“阿葛,你摸摸自己的頭髮。”葛飛摸了摸頭髮,奇怪地道:“有點濕,怎麼了?”顏嘉瞪大了眼睛看他的手,幹乾淨淨的,沾著些許水珠:“咦?”他又摸摸自己的頭髮,也只是略濕而已,剛才的血呢? 他不死心地又用力抹了幾下,剛才血淋滴答的感覺全沒了。葛飛看著他蒼白的臉,皺起眉:“小顏,你從剛才開始就很奇怪,又叫又吐的,是不是不舒服?”顏嘉沒有回答,動也不動地望著前面,葛飛順著他的目光看去,前方仍是一片濃霧,什麼也沒有,他正想問顏嘉看到了什麼,卻聽得顏嘉道:“你看到了沒有?”“恩?什麼?你叫我看什麼?”顏嘉手指著右前方:“喏,已經是秋天了,荷花還開得這麼好。”“荷花?哪裡來的荷花?” 葛飛已經被搞糊塗了:“前面明明什麼也沒有啊,小顏,你到底怎麼了?”顏嘉癡癡地望著水面上的荷花,花朵皎白如玉,在月色下彷彿會放光一般的瑩潤,翠綠的荷葉半舒半卷,彷彿在招手兒叫他過去,微風吹過,淡淡的花香拂來,令人陶醉。“阿葛,把船靠過去好不好?我想折幾朵荷花帶回去。” 顏嘉仰著臉微笑著對他說。葛飛隱隱知道不妙,沉下臉:“不行,你不要再說了,我們馬上回去。”他用力搖船,可是船好像被定住了似的,動也不動。顏嘉不知道船已經不動了,眼看自己離荷花越來越近,以為是葛飛把船搖過去了,花香越來越濃,他探出身子,向離自己最近的那朵花伸出手去。 那朵花轉側了臉,向他一笑,顏嘉一怔,花,會笑……眼見那荷花突然變成了一張臉,死白死白的,卻還嘻嘻地向他笑,兩隻死魚般的眼睛眨了眨,忽然張開嘴,一口咬住顏嘉的手。“啊!”顏嘉縮手不迭,可是手還是被咬住了,再看眼前哪裡來的荷花,分明是一具具的浮屍,被河水浸得發白,那白花就是他們腫脹的臉,荷葉就是他們濕潤糾纏的頭髮,他嚇得尖叫起來:“阿葛,阿葛快幫我,我被荷花咬住了,不,不是,是死人,好痛啊……”葛飛本來在折騰船呢,聽到顏嘉大叫,又是荷花又是死人的,連忙撲到他身邊,卻見他的手伸在半空中,身子顫抖著往後縮,彷彿在和什麼東西拔河一樣,連忙幫著他把手拉回來,這才發現有著來自另一端的拉力,雖然自己什麼都沒有看到,可是這樣子自己心裡也有些毛毛的,猛一使勁,顏嘉痛呼一聲,坐倒在船裡,甩著手:“痛死了,好噁心的花啊,居然會變了臉咬我!不,不對,是鬼,是水鬼,哇啊~~~”他自己不敢看卻抓緊葛飛的衣服,指著船外:“他們,他們在朝我們笑呢,嗚,好可怕……他們是牙齒尖尖的……咦?”他舉起手左看右看,明明剛才被咬得好疼,可是現在手上居然連個牙印都沒有!“小顏你的手怎麼了?剛才水里好像是有東西拉著似的,可是我怎麼什麼都看不見?” 葛飛拉過他的手仔細查看,也沒有什麼異樣:“小顏,你沒事吧?不然我們回去吧。”顏嘉低低道:“回去?回去?可是……我們回不去了啊~~~~”聲音變得哽咽:“阿葛,我們怎麼回去啊,我知道你都看不到我看到的東西,你看,”他的手指著船沿​​:“好多荷花,白白的,那其實不是荷花,那是死人的屍體,鬼啊~~~他們的手攀上來了,想拖我們下去,阿葛……”“小顏你住口!” 葛飛厲喝一聲,將他扳轉身,不許他再看,見他嚇得可憐,又盡量將聲音放軟:“小顏,其實什麼也沒有,不要怕,有我在呢。”“嗚嗚嗚,你又看不見,能怎麼樣嘛……”顏嘉扁著嘴,拉過他的衣袖擦眼淚,一邊緊張地瞄著船邊:“還不快走啊!”“我也想走啊,​​可是……等一下,小顏你聽……”遠遠的飄來幾個悅耳的音符,一下又被風吹散了,“這麼晚了,是誰在唱歌?”葛飛想了想,大聲喊道:“餵~~~那邊有人嗎~~~”一陣輕歌漸漸清晰了起來,顏嘉側了頭聽:“唱歌的好像是女孩子呢……”眼角余光掃過船弦,發現那些恐怖的荷花鬼臉都漸漸沒入水中不見了。濃霧中傳來的歌聲愈來愈近了:“……奴家菱花洲邊住,水溶溶,綠雲濃。翠袖香暖軟煙籠……”一隻蚱蜢小舟慢慢靠近了,“ ……秀眉峰,阿誰笑語共?花開花落,不管流光渡……”“啊~~有人來了哦~~是位姊姊!”反正被嚇慘了的顏嘉現在是很希望看到人的,更何況……“阿葛,這個姐姐很漂亮呀~”小顏湊在他耳邊悄悄地道。葛飛在他頭上輕輕一鑿,此時小舟已停在了他們旁邊,舟上的少女一襲鵝黃衫裙,挽著丫髻,船頭擱著個紅漆提籃,一隻燈籠,映得少女的臉像只紅蘋果般可愛。葛飛斯斯文文地向少女拱拱手,微笑道:“這位姑娘,在下借問個路。”少女抿嘴一笑,一雙眼睛瞇成了月牙兒:“兩位阿哥可是迷路了呀?我們這片水盪九曲十八彎,手生的船家常會兜不轉,晚上起霧了更加難走,所以這裡叫迷魂盪,你們是不是也出不去了?”“不是,其實剛才……”顏嘉說了半句就被葛飛摀住了嘴,接口笑道:“是啊,我們兄弟倆想回糖茶鎮去,還請姑娘指點。”少女甜笑道:“這位阿哥不要客氣,叫我玲瓏好了……兩位原來是糖茶鎮的人啊,這倒有些難走了,這水道繞來繞去,進來容易,出去是要兜大圈子的,我家在塘西的碧螺村,從這裡出去倒近,要不先跟我一起走,到家了我再叫哥哥送你們回去?”“這……我們怎麼能如此勞煩玲瓏姑娘呢……”葛飛沉吟著,可是一旁的顏嘉一聽離塘西很近了,哪裡還肯馬上回去,插嘴道:“好啊好啊,就這樣好了,謝謝玲瓏姐~~咦,阿葛你瞪我幹嘛,我們本來就是要去塘西逛廟會嘛……”葛飛苦笑道:“玲瓏姑娘,我這兄弟年紀小不懂事,這……”玲瓏笑了起來:“沒關係啊,大家算來是同鄉,不要這麼客氣呀,那我先帶路了。”小舟掉了頭向前駛去,葛飛本來還擔心船劃不動,可是試著一扳槳,船卻順順地滑了出去。
第二章煙籠迷夢玉玲瓏顏嘉望著船外柔漾開來的水波紋,眼珠滴溜溜轉了幾轉,悄悄對葛飛道:“我什麼時候成了你弟弟了?”葛飛忍笑道:“怎麼了,不然你自己跟她說,你是……”顏嘉作勢要推他:“你敢說!你是不是想下水洗澡啊?”葛飛笑了起來,顏嘉瞪了他一眼,站到船頭:“玲瓏姐,我叫小顏,你怎麼這麼晚了才回去呀?”玲瓏回眸笑道:“我今兒是去外婆家呢,回來得晚了,倒是巧,遇到了你們兩兄弟。”“哎呀,還好我們遇到了玲瓏姐,不然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繞出這個……怪地方,我們還想去塘西逛廟會呢。”玲瓏淡淡地道:“哦……那個廟會呀,其實也沒什麼好玩的,吵吵鬧鬧的。”“廟會嘛,就是要熱鬧才好玩呀,玲瓏姐,我們一起去好不好?”玲瓏沉默了一會:“再說吧……跟好了,再轉幾個彎就到我家了,你們先到我家來歇歇,好不好?”“好呀好呀,我好渴,想跟玲瓏姐討口茶吃呢,阿葛,你要不要?”“好啊。”葛飛一直靜靜地聽著顏嘉和玲瓏閒扯,注意著水道,可是在迷霧中根本沒辦法記清楚路途,只能老老實實跟在玲瓏的小舟後面。“玲瓏姐,你對這裡的水路可真熟悉呀,你看,我哥哥只能乖乖跟在後面哦~~~”玲瓏微微一笑:“還好啦,在這裡住久了,閉了眼睛也知道有幾個彎了。”“要說,這裡的路我們還真是不熟,”葛飛開口了:“本來我也喜歡跟了船到處逛的,誰知道塘西的水道這麼複雜,玲瓏姑娘你住的碧螺村我是聽都沒聽過呢。”“我們村是小地方,總共也沒幾戶人家,喏,你們看前面有點子燈光的就是我家了。”她回頭看看他們,“你們糖茶鎮倒是個好地方,據說是十室九富,你們倒是高興趕過來湊這熱鬧哦。”前面那一點黃濛濛的光暈漸漸近了,那是座靠近水湄的宅子,臨河的窗子開著,燈光就是從窗口透出來的,玲瓏將船靠近了河邊台階,拍了幾下手,宅子的門“吱呀~~”一聲開了,一個青衣男子走了出來,“哥哥!”玲瓏喚了聲,將船纜拋給他,男子接過係好了,看看葛飛他們的船, “哥哥,這是我帶回來的客人,在迷魂盪遇到的。”她輕輕巧巧地跳上岸,葛飛在男子的幫助下係好船,顏嘉早手腳並用地上了岸。葛飛向男子一揖:“在下葛飛,這是捨弟小顏,先前多謝令妹援手,助我們脫困。”男子點點頭,淡淡道:“進來再說吧,我叫玉鉉。”宅子很大,裡面卻是黑沉沉的,燈光昏暗,好像也沒什麼人的樣子,玲瓏不知道跑到哪裡去了,玉鉉面無表情地將兩人讓進前廳坐下,也不說話,靜靜坐在一旁。 顏嘉好大的不自在,再瞧瞧葛飛,他一直端坐著,眼睛卻在不住地四下打量,這時玲瓏奉上茶來。 玉鉉看著兩人,忽然道:“兩位今天就在舍下住下吧。”兩人愕然。“這怎麼行呢,我們還想去塘西的廟會呢。” 顏嘉先叫了起來,一邊喝起玲瓏遞給他的茶:“唔,不錯,好香……”葛飛拍拍小顏,微笑道:“主人的​​好意我們心領了,可是實在是不方便啊。”玲瓏柔聲道:“因為外面下大雨了呢,廟會一定是要散了,兩位若是不嫌棄我們這裡的話……”“咦?怎麼會?” 顏嘉望向廳門外,密密的雨線織成了一道帷幕,“明明剛才還是好好的天,怎麼突然就下雨了啊?”他失望得臉掛了下來。葛飛卻不聲不響地站了起來,看看玉鉉,忽然走到了廳外的跨院中,“阿葛你幹嘛去淋雨啊?呃…..”顏嘉張大了嘴——奇怪的事發生了:大雨象簾子一樣分開,絲毫沒有淋到葛飛身上,就好像是他被透明的罩子蓋住了一般。 葛飛望向廳內,平靜地道:“沒有雨聲。”“啊!”顏嘉一聲驚呼,是啊,這麼大的雨下了起來,他和葛飛都沒有察覺,是因為一切都是靜悄悄的,沒有滂沱的雨聲——幻覺,又是幻覺。 他跳起來​​,跑到葛飛身邊,伸出手​​來,雨絲像是被風吹散了一樣,沒有一點落在他的手上。“這到底是怎麼回事?”顏嘉望著玲瓏,問。廳裡的燈苗跳躍閃爍,映得玲瓏和玉鉉的臉陰晴不定,玲瓏幽幽地嘆了口氣:“葛家少爺,有時候太聰明了不一定是好事哦。”她輕揮衣袖,雨歇雲開。顏嘉顫聲道:“你們…..到底是什麼人?”玲瓏道:“也不是我們要故弄玄虛,只是想留下你們兩個罷了。”玉鉉冷冷地道:“跟他們廢話什麼?索性……”“不要!哥哥,既然給我遇到了,就不能……”玲瓏抓緊玉鉉的手臂哀求著。顏嘉惶惑地拉拉葛飛,兩人對視一下,做出了共同的決定——跑! 兩人飛快地向屋外跑去,卻聽得身後玉鉉冷哼一聲:“你們以為這樣就跑得掉嗎?”兩人跑得飛快,只要穿過​​跨院就是大門了,幾乎就是幾步路的問題,可是,顏嘉發現不管自己跑得多快,也只是像在原地踏步,大門與他們之間的距離絲毫沒有縮短,明明大門就在眼前,卻好像永遠也跑不到似的。 他已經明白為什麼沒人出來追趕他們了。 想到這裡,顏嘉不禁回過頭看了看,然後拼命掐著葛飛的胳膊:“阿葛,你看後面……”身後已經不見了方才的廳堂,玉鉉與玲瓏也消失了身影,只有孤零零的一面牆。兩人站住了,四面環顧,就連方才的大門也沒有了,相連的四堵牆將他們圍在了當中,沒有出路。 他們呆立著,周圍暗沉沉的,寂靜無聲,只感到相握的對方的手都在發​​抖且冒著冷汗。“阿葛,怎麼辦?”顏嘉咬著嘴唇,緊張地四處張望。“小顏你別怕,我們一定會有辦法出去的。”葛飛嘴上說得自信滿滿,可是心裡也是慌的。“玲瓏和玉鉉,不知道到底是人是鬼……”葛飛想了想,道:“我不知道,可是,玲瓏方才跟玉鉉說的話很奇怪,好像不是要害我們的,可是為什麼又變成這樣子。”“他們說的話都很奇怪呢,我也是聽不懂。對了,人家說鬼沒有影子的,你有沒有看看他們有沒有影子?”顏嘉說著話,身子卻開始有些搖晃。“燈光那麼昏暗,我實在是沒注意啊,” 葛飛苦笑了一下:“現在說這個也太晚了,從那個恐怖的迷魂盪出來,又進了這個陰森森的地方,我一定要想法子帶你出去的……咦,小顏,你怎麼了?”顏嘉已經有點站立不穩:“我,我頭暈……阿葛,你……感覺怎麼樣?”“我很好啊,你到底怎麼了?”葛飛扶住顏嘉,讓他靠在自己身上,伸手摸摸他的額頭:“沒燙啊,你……”腦海中忽然靈光一閃:“是茶!玲瓏端來的那杯茶,我沒喝,可是你喝了!小顏,你不要緊吧?”顏嘉搖搖頭:“我沒事,就是好累啊……我想睡覺,睡覺…….”聲音越來越低,頭一歪,閉上了眼睛。“小顏!小顏!”葛飛搖撼著他,可是他卻像是毫無知覺般地睡著了。顏嘉醒來時,發現自己睡在家中的床上,陽光從綠紗窗中透進來,一如平常的每個清晨。 他暈乎乎地坐起身,推開身上的薄毯,慢慢地回想先前發生的事情。 記得自己和葛飛月夜泛舟……會咬人的荷花……好聽的歌聲…….一個娟秀的女孩子…….好像是叫玲瓏罷……還有什麼……好像自己在奔跑,心中很怕,四周都是牆……然後呢? 好像想不起來了,可是自己怎麼回到家裡的呢? 難道是葛飛送自己回來的? 啊呀,爹爹和姆媽一定要罵我了,怎麼辦呀?房門“吱呀~~”一聲開了,進來的是自己的貼身丫頭小朝:“少爺,你醒了呀?”顏嘉看了她一會兒,才道:“是啊,你知道我是怎麼回來的嗎?”“怎麼回來?少爺你有出去過嗎?”小朝一臉疑惑。“我好像昨天晚上有跟你說過,要偷偷跑出去和阿葛一起去塘西的廟會的,你忘記了嗎?”小朝想了想,笑了起來:“啊呀,少爺你睡糊塗了吧,昨天晚上下了好大的雨,你趴在窗前看了好久,說是去不成了,還打發小六去跟葛家少爺說改日再去,你都不記得了啊?”“是嗎?”顏嘉一臉迷惑,難道先前都是在做夢不成? 可是那麼清晰的夢境……不禁令人有些寒寒的。“少爺,已經不早了,起床了吧?”小朝是個清秀的小丫頭,聲音又甜又柔,說話間已經支起了窗戶,道:“我端洗臉水去了哦?”顏嘉抬頭看了她一眼,蹙著眉道:“你去吧。”小朝輕手輕腳地掩上門出去了,顏嘉想了想,伸手入懷,果然,摸到了一個紙包。 悉悉索索地打開一看,沒錯,是采芝齋的糕點,晚上葛飛曾給自己當點心的,還剩下一塊呢。 那麼,昨天晚上自己的確是出去過無疑了,為什麼……他忽然摸到紙裹中還有塊硬硬的東西,是用油紙包了放在紙包夾層中的,又小又薄的一塊。 他剝去油紙,“啊!”地低呼一聲,裡面居然是小小的一塊玉佩。 他提起上面穿好了的紅繩子,側著頭端詳:這是一塊瑩白的玉佩,好像是藍田玉,玉質溫潤,上面雕著魚籃觀音,手工極為精巧。 “這是哪裡來的啊?” 顏嘉喃喃自語:“難道是阿葛那傢伙的?”卻聽得門口傳來小朝的一聲驚叫,顏嘉循聲抬頭望去,不知道什麼時候小朝已經站在了門口,望著他手裡的玉佩,手一鬆,臉盆已脫手墜地,然而,本來滿滿的臉盆裡面居然沒有一滴水潑出來,黃銅的臉盆掉在地上也居然沒有任何聲響! 顏嘉一下子跳了起來:“怎麼回事?你,你不是小朝!”小朝臉上浮現一抹奇怪的微笑,然後整個人一下子分崩離析,就如同碎了的細瓷器般一塊塊地裂開,那秀氣的五官和四肢軀幹,詭異地各自為政,浮在半空,沒有半點血,隨即又迅速地化為了細末,沙沙地往下墜落;不知從哪裡吹來的風,又將這細沙如飛灰一般從顏嘉眼前吹散,消失得無影無蹤。顏嘉整個人都僵硬住了,下意識地握緊玉佩,大叫一聲:“葛飛~~你在哪裡啊~~~”手中的玉佩忽然變得很燙,顏嘉幾乎握不住了,有著柔和的光芒從指掌間射出來,眼前一黑,一陣天旋地轉後,他發現,自己根本不在家裡,四周又恢復了昏倒前的一片黑沉沉的空間。呃……我在哪裡啊? 顏嘉頭暈暈的,努力地想睜開眼睛,只感到身子不停地晃動著,“小顏,你快醒醒啊!”葛飛焦灼地在自己耳畔呼喚。“啊……吵死了啦!”顏嘉嘀咕著,揉了揉眼睛,發現原來靠在葛飛身上,他還在搖著自己,“別搖了,我快被你搖散架了!”“小顏你終於醒了啊!剛才你倒下去後一直在說奇怪的夢話,你沒事吧?”“我……我沒事。”顏嘉還是沒有把剛才的噩夢說出來,坐起身,想了想,用還有些僵硬的手指從懷裡取出紙裹,打開一看,裡面果然是夢中的那塊玉佩。 顏嘉抬頭看了看葛飛,舉起玉佩問:“這是哪裡來的?”葛飛怔了怔,微微一笑:“是我的。這玉是我出生後,我爹娘去靈巖山寺院裡給我求來護身的,開過光,避邪壓驚。我知道晚上不是很太平,所以給你帶在身邊。”顏嘉低下頭,他不想給阿葛看見自己眼圈紅了,吸了吸鼻子,盡量保持冷靜地道:“方才要不是這塊玉,我大概早已沉淪夢境,回不來了。”“你剛才做了惡夢?”顏嘉沒有回答,環顧四周:“現在我們怎麼辦?在這裡等天亮嗎?”“看來也只能這樣了,呆在這裡你怕不怕?”顏嘉笑了笑:“有你在就不怕了。”他將玉佩還給葛飛:“這個,還給你。”葛飛搖搖頭,不肯接:“說了給你護身的,你戴好它。”“這怎麼行,這麼珍貴的東西,我不能拿。”玉佩在兩人的手里傳來傳去,漸漸地發出了微弱的光芒,顏嘉首先註意到了,張大了嘴盯著玉佩看——隨著光芒的越來越強,玉佩上的觀音好像活了一般,雖然是那麼小的雕刻,可是在她的慈眉善目中透出一種讓人可以安心依靠的力量。 手中的玉佩開始像只小燈籠般發出一團柔和的光,平平地漂浮在空中,緩緩向前移動,顏嘉不由自主地跟著玉佩上紅線的牽引往前走,一邊低呼:“阿葛,玉佩怎麼了?”“好像是要帶我們離開這裡似的,難道真是觀音顯靈了在幫我們!”他們走了沒幾步,四周的黑牆就開始扭曲了。圍困住他們的牆面彷彿被雙無形的大手擰絞著一般,無聲無息地撕扯開了一道大口子,皎潔的月光從缺口處照了進來,形成了一條蜿蜒的月光之路,隨後玉佩的光芒忽然消失了,又掉落在顏嘉手裡。“這樣,是不是就可以出去了?”顏嘉望向葛飛。葛飛點點頭:“應該是的。”他拿過玉佩給顏嘉掛在脖子上,阻止小顏想拿下來的手,微笑道:“這算借你的好了,回去了再還給我,我還要跟你收利息呢。”顏嘉笑了起來:“真是個奸商呀!”小心地將玉佩收進衣服裡層,然後拉著葛飛的手向缺口處奔了出去。“對了,阿葛,我們的船怎麼辦?”。“等天亮了再去找好了,就是丟了也不打緊的。”“可是,我們這樣跑得回去嗎?從這裡不經水路是回不了我們的糖茶鎮的啊!”“反正這裡已經靠近塘西了,廟會應該還沒結束,我們先去鎮上玩,再找人雇個船回去,好不好?”“好呀~~~我可是餓了呢,我要大吃一頓!”“哈哈~~~好啊好啊,我肚子也咕咕叫了呢。”兩人一邊跑一邊說著,找些讓自己可以分心的話題解悶,不一會已經上了一條青石板路,再跑一會,已經可以看見前方的燈火了。“啊,阿葛你看!那裡是不是就是塘西鎮了?”顏嘉高興地叫了起來。“是啊,那裡的燈火很亮,一定是了。”兩人鬆了口氣——終於到了有人煙的地方了,連忙加快了腳步跑過去。 近了,近了,已經可以聽見人聲鼎沸,小販的吆喝聲,人們的笑鬧聲,間著戲班子的鑼鼓喧天,原來廟會是擺在鎮上的一片空地上,靠著河岸,大概現在是最熱鬧的時候了,衣香鬢影,人頭攢動,混合著吃食攤上的熱氣蒸騰氤氳,好一派熱鬧景象。
第三章陰魂蕭森乍別離兩人穿過翠竹搭起的廟會門樓,好奇地東張西望。“哇哇,阿葛,你看這是蘇繡的團扇耶,我要買那把繡著貓貓的~~啊,這是翠文齋的蜜餞,我要買杏脯和檀香橄欖~~~這是桃花塢的畫,我要請張觀音娘娘回去~~~這是……”顏嘉像只小黃鶯般吱吱喳喳地叫著,跑到東跑到西,興奮極了:“阿葛,還好我們來了,這裡真好玩,啊,那邊在用竹圈套泥娃娃呢,我要玩~~~”葛飛拼命忍住笑:“小顏,你好像恨不得把個廟會都搬回去似的。”顏嘉抿嘴笑道:“是啊,我很少來這麼熱鬧的地方嘛~”一邊將葛飛拉到套娃娃的攤前,用幾個銅板換了十隻竹圈。 “我扔~~~咦,歪了……再來~~啊,飛出去了……再扔……”一忽兒竹圈就扔完了,顏嘉撅著嘴:“怎麼搞的啊?”旁邊葛飛又遞過來一串竹圈:“喏,拿去。”“嘻嘻,這次一定要投中個漂亮的娃娃!”“留一隻圈圈給我。”“咦?你也要玩啊?”顏嘉遞了一隻給他,自己剩下的卻又都沒中:“好奇怪啊,我平時眼力不錯的啊……”“是你手氣不好吧?”葛飛用最後一隻竹圈套中了泥娃娃,遞給他:“送給你。”“啊!阿葛你好厲害啊~嘿嘿,是個很漂亮的無錫大阿福呢~” 顏嘉愛不釋手。“你啊,長不大了,呵呵。”葛飛敲敲他的頭,微笑著。顏嘉忽地感到自己的衣擺動了動,低頭一看,身邊一個小孩子在拉他的衣擺:“小哥哥……”孩子約摸五、六歲,梳著沖天辮,戴著銀項圈,一身紅色的衣服,大眼小嘴,就像畫中的娃娃一般可愛。“小弟弟,你找我有什麼事啊?”顏嘉蹲下身,柔聲問。“恩……娃娃……”孩子盯著他手裡的娃娃。“小弟弟喜歡啊?哪,拿去,小哥哥把它送給你。”小孩子卻不肯接,搖了搖頭:“我家有好多,小哥哥來,寶寶送給你……”“這怎麼行呢,寶寶自己留著玩吧。對了,寶寶的媽媽呢?怎麼只有你一個啊?”寶寶童稚的臉上忽然掠過一抹奇異的笑容,用力拉著顏嘉的衣擺:“哥哥來呀,來呀,跟寶寶走~~”他人小,力氣卻不小,顏嘉竟被拉得一個踉蹌,連忙去掰寶寶的手:“寶寶乖,小哥哥不去,你別拉我啊~~~”他的手剛碰到孩子的手,只聽得“嗤~”的一聲輕響,寶寶的手彷彿被熱鐵燙到了似的,忙不迭地鬆了手,臉色大變,瞪著顏嘉。“啊,怎麼了?我碰疼你了麼?讓小哥哥看看手。”寶寶搖著頭慢慢往後退,轉身飛奔而去,沒入人群中不見了。 顏嘉奇怪地呆立著。“小顏,怎麼了?”“我,這孩子好像被我燙著了似的,我的手很燙嗎?”他在自己臉頰上試了​​試,又擱在葛飛的額頭上:“好像不是很燙啊?”葛飛笑著打開他的手:“又胡鬧了!”顏嘉吐吐舌頭,道:“我們去吃東西好嗎?肚子好餓哦~~”“好啊,你想吃什麼?”“恩……讓我看看小吃攤……這是赤豆糕,不要了,已經吃過你的桂花糕了,烤魚,恩,吃起來樣子怪難看的,糖炒栗子啊,算了,剝起來好麻煩……”“哈哈,小顏你淨挑食了!當心長不高哦~~”“哼,要你管!哎,對了,”小顏瞄了瞄前方,“我想起來一樣東西吃,有首歌謠唱的,你可猜得出?”“哦?是什麼?唱來聽聽。”“台上紫雲班,台下都走散,連連關廟門,東邊牆壁都爬坍,連連扯得住,只剩一副——”“——餛飩擔!”葛飛接口,和小顏對視大笑:“好啊,就去吃餛飩吧!”“是呀,我看見那邊有個餛飩攤的,我們過去吧。”擺餛飩攤的是個老人,佝僂著身子,油膩的藍布衣服,看見他倆過來,滿面的皺紋笑成了一朵菊花:“兩位小哥吃碗餛飩吧?我的餛飩餡子特別鮮呢。”葛飛看看他的挑子,家生什麼的都還算乾淨,擔子上的大鍋騰騰地冒著熱氣,點點頭道:“老伯,來兩碗薺菜餛飩吧。”“好,這就下,兩位小哥先坐會兒。”顏嘉應了聲,看了看,幾張桌子都有人坐了,找了張比較空的,對著對面埋頭大吃的人說:“阿叔,我們拼個台子哦~”那人頭也不抬地“恩”了一聲。顏嘉拿出塊手帕將兩人的調羹抹了又抹,老伯已將兩個青花大碗端了上來,昏暗的燈光下,照出碗里香噴噴的大餛飩,熱騰騰的骨頭湯上浮著紫菜蝦皮, 顏嘉深吸一口氣:“好香啊~~”調羹在碗裡攪了攪,又轉頭對老伯說:“阿伯,麻煩你給我多加些搾菜好不好?對了,你有沒有胡椒粉?”“有有有,都有,呵呵,我拿給你哦。”老伯笑嘻嘻地拿來只盛了搾菜末的小碗,和一隻小瓶子:“小哥自己加吧。”“謝謝!”顏嘉一邊加一邊問葛飛:“阿葛你要不要?”“不要了。”一陣風吹過,顏嘉撒著的胡椒粉被吹到了對面人的臉上,那人冷不防“啊啾啊啾”地打了好幾個噴嚏,“大叔對不起!”兩人忙打招呼,那人卻沒說什麼,繼續吃餛飩,可是顏嘉眼尖,已經看見了那人碗裡的東西,想叫,卻拼命忍住,只是用力掐著葛飛的手,使眼色叫他看。顏嘉衣服裡的玉佩,又開始透出了微光。玉佩的光芒漸漸亮過了昏黃的燈火,顏嘉已經看得很清楚了,那人的碗裡浮著樣黑乎乎的東西,是他剛才打噴嚏的時候掉落在碗內的,可是他好像沒有註意似的,依舊將其舀起,調羹中,赫然是一隻眼珠子!顏嘉摀住嘴,瞪大了眼睛看著那人把這顆血絲糾纏、黑白分明的眼珠放到嘴裡,“吱”地一咬,咬出了一包渾濁的黃水,“咕咚”一下吞了下去,咂著嘴抬頭對顏嘉說:“餛飩的味道很好啊,你們多吃點。”他的臉,不,已經不能稱之為臉了,完全是焦黑的一團,然後東一道西一道地裂了許多口子,綻出裡面鮮紅的肉,許多白色的蛆在鑽進鑽出,不少還掉進餛飩碗裡,在湯裡漂浮掙扎。 他的一隻眼眶黑洞洞的,好像絲毫沒有覺察出已經掉了一顆眼珠,另一隻眼睛也已經爆裂開了,往外淌著膿水……顏嘉看得腦海裡一片混亂,只覺得胃裡翻騰,登時干嘔不已,葛飛輕輕拍著他的背,靠在他耳邊低聲道:“別慌張。”再抬頭看對桌那人,好像已將餛飩吃完了,正端起碗來津津有味地喝著湯,湯水淋淋漓漓地自喉管中漏下來,流了一桌子。 葛飛拉起顏嘉趁機想走,背後忽地一凜,轉身只見賣餛飩的老伯笑呵呵地向他道:“小哥,餛飩好吃嗎?”葛飛淡淡地道:“還好啦,就是鹹了點,我們不愛吃。”“呵呵,到底是這兩位小哥仔細,今天的薺菜鮮肉餡裡多擱了點鹽也給吃出來了。” 老伯笑瞇了眼。顏嘉顫聲道:“鮮肉……是什麼肉……”“當然是人肉嘍,很難得吧?呵呵~~~”“為什麼……你是什麼人?你、你是人嗎?”顏嘉指著老伯。“我?哈哈~~在這裡的'人',只有你們兩個而已!”老伯慈祥的笑臉忽地猙獰起來。顏嘉尖叫一聲,拉著葛飛後退了好幾步,帶著哭音道:“怎麼又碰上鬼了啊?我們今天怎麼這樣倒霉!”老伯,不,老鬼陰惻惻地道:“這就叫,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你闖進來!”忽地一陣陰風襲來,剛才吃餛飩的那個鬼已經撲了上來,坐著時沒發現,原來它全身都是焦黑的,一雙鬼爪十指不全,還露著幾根脆骨,向顏嘉抓來。顏嘉猝不及防,那鬼已經抓到了他的手臂,顏嘉還沒來得及叫出聲來,身上白光閃耀,它一聲慘嘶,已被彈了出去,落到地上時不住翻滾銳叫,冒起了一陣陣黑煙,散發著焦臭氣,身形縮成了一團。老鬼冷哼一聲:“笨鬼,也不看看清楚,要抓他的替身還輪得到你嗎?”顏嘉低頭看看自己胸前的玉佩,望著葛飛:“阿葛,你的玉佩又救了我一次。”葛飛微微嘆了口氣,道:“不知道這次玉佩還能幫我們脫身嗎?”廟會輝煌的燈火已經全部寂滅,月色黯淡,他們周圍不知何時已是黑影幢幢,鬼聲啾啾,可是一時又不敢靠近,大概是顧忌著顏嘉身上的護身玉佩吧。 兩人四顧著慢慢地往後退,老鬼嘎嘎笑道:“你們已經到了這裡,就是我們的血食了,還想大家放過你們不成?”尖嘯一聲,眾鬼湧了上來。此時不走更待何時,葛飛拉著顏嘉從剛才看好的一個黑影較少的方向衝了過去,一邊道:“小顏,千萬別回頭!”顏嘉應了一聲,只見四面的人形黑影全變了一團團黑氣著地滾將過來,哪裡還敢回頭看,撒腿狂奔。陰風陣陣。“阿葛,我們往哪裡跑啊?”顏嘉跟著他跑了好一會了,喘著氣問。“我們一直在往來處跑啊,怎麼跑了那麼久,也沒有看到我們剛才進來時的那個竹門樓啊?”“呼……我怎麼、怎麼知道啊?我一直跟著你跑的……等一下!”顏嘉忽然道:“會不會是鬼打牆?”後面傳來群鬼唧唧的笑聲。“我知道了,它們想把我們的氣力耗淨,再、再吃……”葛飛看看小顏,沒說下去,苦笑了一下。“那麼多鬼,就吃我們兩個,不飽耶……”顏嘉忽然冒出這麼一句來。葛飛實在是有些哭笑不得:“那你是不是希望再多幾個人來陪我們被吃啊?”顏嘉搖頭:“那倒也不是,我才不要被這麼醜的鬼吃掉呢,剛才那個吃餛飩的鬼好噁心啊,我現在才知道鬼原來是黑漆漆好像烤焦的山芋一樣的……”葛飛心中一動,好像想到了什麼,一時又抓不住紛亂的思緒,忙道:“小顏,你剛才說的什麼?再說一遍?”“呼……什麼?哦,我說它們好像燒焦的……”“對了!”葛飛低呼一聲,忽然站定聽了一會兒:“我知道了,小顏,往這邊跑!”他拉著顏嘉折向右邊跑去。“怎麼了?你認得路了?”“是,剛才我們來時,廟會旁邊有一條河的對吧?”葛飛邊跑邊側頭聽著什麼。“是啊,可是現在連河也不見了。”“你剛才說燒焦什麼的,我想我們碰上的一定是被火燒死的鬼,所以都是焦黑的顏色,還有股烤糊的焦臭味……”顏嘉聳起鼻子聞了聞:“呃……好臭的味道,一直聞得到。”“水能克火,它們一定不想我們跑到河邊,才弄了鬼打牆讓我們在原地繞圈子,換言之,我們只要跑到河邊就能出去了!”“我知道了!原來你一直在聽水聲!” 顏嘉恍然大悟地道。“所以我們一定要堅持跑下去哦!”葛飛給顏嘉鼓著勁。“好的!”水聲聽得越來越清楚,可是身後的鬼影也逼得越來越近,顏嘉已經快跑不動了,前方已能看到一絲光亮,彷彿是河水映著月色的反光。“哎呀!”顏嘉想擦汗的,卻從袖籠裡掉出一樣東西,腳踩在上面一打滑,被拌倒了。“小顏,沒事吧?”葛飛想扶他起來,顏嘉卻盯著那東西看:“阿葛……這個是……”那東西本來是葛飛套中送給他的泥娃娃,顏嘉清楚地記得是個紅紅綠綠的大阿福,可是……現在掉在地上的,居然是個焦黑開裂的泥團,上面留著幾個胡亂的指爪印子,“啊!阿葛,我的泥娃娃……”葛飛皺著眉將它一腳踢開:“別管它了,剛才那個小孩子也是鬼!你差點就被它拉走了,快起來啊!”“我的腳扭了……”顏嘉可憐兮兮地道。葛飛二話沒說,背起他就跑。“阿葛,”顏嘉拍打著他的背:“你不要管我了,這樣你跑不快的,你先走吧!”“閉嘴!”一直很溫厚的葛飛此刻卻兇了起來:“我怎麼會丟下你自己跑掉!”“是我不好,吵著要出來玩,連累了你……”顏嘉抽泣著道。“不要哭。”葛飛柔聲道:“我已經看到河岸了。”而身後的鬼影,已經追近了。葛飛額頭上的汗不停地滾落下來。 他畢竟也只是個十八歲的少年,折騰了這麼久,又背著顏嘉跑,也是氣力將竭了。 “我不能倒下,再怎樣,也要讓顏嘉平安回去。”他在心裡默默地想。 先前標示著廟會進口處的那座竹門樓已在眼前,只不過不再是青翠欲滴的顏色,而是焦黑摧折,快要倒塌似的。 耳邊鬼聲唧啾,眼角已可掃見黑影重重。 再快點,真想再快點,但是腿腳已經累得發軟了,他用力咬住下唇,只要出了這個竹門樓……可是身後湧來的團團黑影已經將兩人包圍,只有幾步路了,但葛飛的雙腿卻陷入了黑影中,被無數雙鬼手拖住,再也拔不開步子。 他掙扎了幾下,知道沒辦法再跑了,喝道:“小顏,抱住頭!”顏嘉叫了聲:“等一下……”可是已經不能再等了,葛飛拼盡全身的力氣將顏嘉向門樓外拋了出去,眼看著他穿過門樓,“啪”地摔在地上,就勢翻滾了幾下,動了動,才放心地籲了口氣。 黑影在自己身上盤繞,​​時而變成一雙雙尖利的手爪向自己抓來,時而變成一條條鮮紅的舌頭如毒蛇吐信,葛飛不管不顧,只是一直望著顏嘉撐坐起來的身影,直至眼前一片黑暗……顏嘉起先覺得自己象騰雲駕霧般飛了出去,結結實實地摔到地上後真是全身都要散架了。 “痛……”好不容易坐起來,竹門樓里黑霧沉沉,什麼都看不見,阿葛呢? 他把我救出來了,自己怎麼辦? 顏嘉又忍不住哭了起來:“阿葛,我叫你等等的,你的玉佩我還沒給你係好,你就把我丟出來了……”他的手裡抓著玉佩,剛才在阿葛的背後,自己想悄悄把玉佩給他系回去,卻沒來得及……“阿葛,我不要你被鬼吃掉,不要啊!”他坐在河岸上,絲毫沒留意身後的河水已悄悄泛起了詭異的粼光,一條慘白的帶子從河水中沿伸出來,一舒一卷地向他爬過去……顏嘉忍著痛爬起來:“阿葛,我來救你了,你再堅持一下!”他剛向前跨出一步,身後的帶子“颯”地一下卷住了他的右腿,猛地往後拉,顏嘉驚叫一聲,被拖倒了,回頭一看,嚇得拼命掙扎,又用左腳去蹬踩纏著右腿的鬼帶,卻發現原先手中的玉佩在慌亂中掉落了,忙轉過頭尋找,可是鬼帶的力量好大,玉佩就在身後卻已經夠不到了,顏嘉一點點地被鬼帶往河裡拖,他掙扎著去拿玉佩,可是卻離得越來越遠……河水像開了鍋似的翻滾著,散發出死屍般的臭氣,顏嘉絕望地望著玉佩,雙手徒然地在地上抓出一道道痕跡……  
第四章慧劍靈修滅傀儡顏嘉已被拉到河沿了,他發現岸邊有棵垂柳離得近,連忙撲過身抱住,用另一隻手撕扯著鬼帶,可是那帶子又濕又韌,纏得又緊,根本解不開,鬼帶遇到了阻力,拉扯的力量反而更大了,顏嘉感到腿彷彿要被扯斷了似的,腿骨發出“格格”的輕響,肌肉陣陣絞痛。 弱柳搖擺,他的手漸漸酸麻無力,“阿葛……”他低喃著,“我真沒用,救不了你了……”忽然一聲輕叱,顏嘉看見一道白光閃過,鬼帶一下被斬斷了​​,發出令人牙酸的尖嘶,又颯地縮回了河裡。一個人不知何時站在了他身邊,冷冷地道:“你居然還活著啊……”顏嘉從地上的一雙多耳麻鞋開始望上看,這青布衣衫有點眼熟啊……穩定的手中持著寶劍……再往上,一張清俊而冷淡的臉——是玉鉉!“啊!”顏嘉嚇了一跳,連滾帶爬地衝過去拾起玉佩向玉鉉舉起:“你不要過來哦!我,我有觀音護身,會把你彈出去哦,你、你還不躲開?!”玉鉉打量著他手中的玉佩,點點頭:“原來如此……是靠這個撐到現在的啊……真是命大。”顏嘉正緊張地瞪著他呢,驀地有一隻手從身後拍了拍顏嘉的肩,顏嘉“哇”的一聲跳了起來,回頭一看,玲瓏正對著自己微笑:“不要怕,我們不是壞人,我哥哥剛才不是救了你嗎?”“剛才那白光……是玉鉉?”顏嘉看看玉鉉手中那把式樣古雅的寶劍,若有所思地點點頭,隨即跳了起來:“那你們趕快進去救阿葛吧!阿葛他還在裡面啊~~求求你們快點!”玉鉉皺著眉:“另一個果然陷在裡面了。”他根本不理顏嘉,轉身向竹門樓走去,手中不知何時多了一疊符紙,口中喃喃念咒畢,手腕一揚,向竹門樓中激射進去! 符紙射入,裡面卻靜悄悄的沒半點動靜,黑霧越來越濃,翻騰著,卻無半絲溢出竹門樓。玉鉉低低嘆了口氣:“現在只能等著了。”顏嘉急了:“什麼?等著?你沒本事救,我去!”說罷就要往裡面衝,被玲瓏用力拖住:“不要啊!你現在不能進去,要再等下啊!”“再等,阿葛就要被鬼吃掉了!”顏嘉掙扎著大叫。“沒有,他還活著。”玉鉉道:“我剛才用符紙試探過了,裡面有人氣,你的哥哥還活著,既然他能堅持到現在,就一定能再等一會!”顏嘉聽到葛飛還活著,驚喜交加,忙問:“究竟要等多久啊?”玉鉉抬頭看了看月色,皎潔的天空上,竟然有一朵不祥的烏雲飄近:“等那朵烏雲將滿月遮住,就是子時開鬼門關的時候了!”玉鉉盤膝在竹門樓前打起坐來,不再說話,顏嘉和玲瓏一起望著那朵烏雲緩緩移動著,顏嘉忽地想起了什麼,輕聲問:“玲瓏姐,剛才在你們家,你們為什麼要變雨、變牆困住我們,還在茶裡下迷藥呢?”玲瓏搖著頭:“小笨蛋,我們是不想你們來這里送死啊,唉!我們想盡辦法留住你們,你們呢,被勾了魂兒似的只想往這裡跑,我在那茶裡下了甜夢符,又設了迷牆,你們若喝了,乖乖地睡一覺,等天亮了​​就沒事了。偏偏你們又有塊開光的觀音玉在身上,護著你們跑了出來。我們也是大意,等發現不對勁時,你們已經跑遠了,連忙準備好法器符紙來救你們時,已經晚了一步。”顏嘉恍然,原來竟是這樣的! 他紅了臉:“玲瓏姐,是我們不好,不該冒冒失失地闖了來,還懷疑你們……”玲瓏嘆著氣:“也不怪你們,我和哥哥的行事是詭秘了些,因為一些原因,又不能跟你們明說,你們當我們要害人,也是人之常情……”玉鉉打斷了她的話,冷冷地道:“注意!”烏云不知何時已悄悄遮住了月亮,只聽一聲悶響,一團黑氣已從竹門樓中衝了出來!玉鉉站在竹門樓一丈開外的地方,駢指迅速劃了一道符咒在右掌上,對準黑氣,大喝一聲:“退——”急湧而出的黑氣象是撞上了一堵看不見的牆,“轟”的一聲如退潮般疾捲而回,玉鉉微曬:“你們想出來?沒這麼容易!”整團黑氣驀地分散,變成數十縷細細的黑氣,尖嘯著四散射出,忽地一道紅光閃過,“啪啪啪~”一連串的爆響,到處逸走的黑氣全被打散,只見玲瓏的皓腕一抖,一條朱紅色的軟索飛回她手上,繞了幾圈,將看得目瞪口呆的顏嘉拉到身後,微笑道:“跟緊我,不要亂跑。”黑氣在竹門樓內湧動,一時不敢往外衝,顏嘉悄聲道:“玲瓏姐,你們好厲害哦~”玲瓏低嘆一聲,沒有回答。一陣陣嗚咽的哭聲從黑霧中傳來,彷彿蘊含著無比的悲哀與痛苦,哭聲時而蒼老時而尖利,越來越響,顏嘉彷彿心上被打了重重一拳,頭昏昏的,鼻子一酸,也跟著抽泣了起來,玲瓏皺著眉,用力在他頭頂拍了一掌,道:“還不快將耳朵堵上!怨鬼夜哭,聽不得的!”顏嘉一下子被打醒,連忙用手堵住耳朵,玉鉉冷冷地道:“吵死了!”一運丹田之氣,仰天長嘯,聲音清亮高潔,如鳳鳴九天,鬼哭聲一下子被壓了下去,漸漸低了。竹門樓內,一把幽幽的嗓音響起:“我們一向河水不犯井水,你為何要干擾我享用血食?”玉鉉道:“你一向有祭祀可享,為什麼還要迷惑人們,食他們的生魂?”那聲音“格格”笑著:“豬羊蠢物,怎比得上活人血肉的鮮美?人類恐懼的生魂,也是我最愛享用的祭品……”玲瓏嬌叱一聲:“惡靈住口!”她的朱紅軟索向溢出的黑氣疾抽過去,將之消散,那聲音詭笑著:“沒用的,那些只是被我收來的孤魂野鬼,你的十丈紅羅滅魂索傷不到我的!”玉鉉暴喝:“你如何知道滅魂索的名字!”那聲音滿含譏嘲:“說到現在,你們還不知道我是誰麼?當年你們爹娘燒毀我的寶殿,還想將我封印,結果被我打得重傷逃跑,真是可笑啊可笑,如今憑你們兩個小崽子也想來收伏我麼?”玉鉉點頭道:“果然是鬼王再現!” 他持劍披髮,禹步作法,口中念念有詞,大喝:“天雷隱隱。龍虎同行。太華太妙。雷電飛奔。疾——”霹靂轟鳴,一道耀眼的光芒向鬼王擊去,黑氣厲吼一聲:“五雷法?!”整團黑氣登時被打散,再也聚不成形,鬼王的聲音斷斷續續道:“你……你的五雷正法,從處何學來?當年……連他們都不會……”玉鉉冷笑:“現在知道厲害了吧?”他向竹門樓裡走去,剛進入數步,一團黑煙忽地急撲上來,他揮劍壓制,臉色忽地一變:“毒煙!”同時一股濃黑得彷彿有實質的黑柱猛撞上來,玉鉉猝不及防,被撞中腰腹,倒飛了出去,玲瓏來不及接住,他摔在地上,“哇”的一口鮮血狂噴出來!玲瓏哀叫一聲:“哥哥!”撲上去扶他:“哥哥,你怎麼樣了?”玉鉉跪坐在地上,甩開她的攙扶,擺擺手,指指門樓裡面,玲瓏會意,自腰間解下一隻錦囊,順著風勢手一揚,一陣鮮紅色,閃爍著金剛石般光澤的薄砂飛散開來,玲瓏冷喝道:“鬼王,你用毒煙暗算我哥哥,那就也來嘗嘗我們的誅鬼硃砂霧吧!”在冷月的輝映下,飛揚的硃砂霧恰似胭脂碾碎、血織朱綃,方圓數丈全被這迷幻淒美的紅煙籠罩,那鬼王彷彿知道厲害,一時竟不敢冒然衝出,碎裂的黑煙團蠕蠕後退。 玲瓏不敢怠慢,仍​​然緊盯著它,從衣袋中取出一物,輕聲道:“小顏,幫我把這個給阿哥。”顏嘉自她手中接過一隻青色小瓷瓶,玉鉉以劍支地,一口一口地吐著血,顏嘉將瓷瓶給他,擔心地道:“你沒事吧?你吐了好多血……”看到地上的血跡,怔住——那斑斑血跡竟然變成了慘碧色,也不滲入地下,反而像是有生命似的漸漸聚攏成了一攤,在月色下閃著磷火般的光芒,看上去妖異莫名。玉鉉打開瓷瓶上的鵝黃封蓋,倒出了顆紅色的丸藥吞了下去,運丹田氣將藥化開,蒼白的臉上漸漸有了血色,低聲道:“這裡危險,讓開。”一邊迅速取出幾張符紙焚化,將符灰灑向那攤碧血,只聽“嗤~~”的一陣白煙冒起,煙散後那碧血變得一團烏黑,結成了乾硬的墨塊,玉鉉寶劍揮過,全化做了粉末,被風吹散了。 他這才鬆了口氣,輕籲:“好厲害的屍毒。”他站起身,冷冷地道:“鬼王,你還有什麼厲害招數,使出來吧。”硃砂霧已經快散盡了,玉鉉走到玲瓏身邊,輕拍她的肩道:“玲瓏,你在這裡守著,我進去了。”“不要!我要和哥哥一起進去誅殺鬼王,為爹娘報仇,為一方百姓除害!”玲瓏不依了。玉鉉沉下臉:“不行!”“當年爹娘也是聯手與鬼王為戰,為什麼我不可以!”玲瓏執拗地道:“而且哥哥也需要我幫手啊!”玉鉉聲音放軟了下來:“玲瓏,此間一戰吉凶未卜,鬼王陰險多詐,我絕不能讓你涉險,”他看了看顏嘉:“而且,你進去了,這小子怎麼辦? ”“可是哥哥……”“不要再說了!”玉鉉打斷她的話:“有什麼話,等我出來了再說,”他臉上忽然露出了溫柔的笑容:“哥哥不會有事的,我再會回來吃你做的難吃極了的菜。”他掉轉身,頭也不回地進了竹門樓。玲瓏呆呆望著玉鉉衣袂飄飛的背影,黑洞洞的門樓那一頭,就是被鬼王打開了的結界入口,張大了嘴彷彿要擇人而噬。 玲瓏喃喃道:“哥哥居然說我做的菜難吃……”她實在有些哭笑不得,一咬牙,下了決心,轉頭向顏嘉道:“小顏,我……”“你要進去,是不是?”顏嘉微笑著接口道:“我們走吧。”“是啊……恩?我們?”“對啊,我們,我也要進去找阿葛,他一定還在裡面等我呢。”顏嘉向她笑道:“別說什麼危險不危險的,你不帶我進去我也要自己進去,何況,我還有觀音護身呢!”玲瓏被他自信滿滿的笑容感染了,點點頭:“好!管它裡面是鬼是妖,我們都要進去闖闖!”兩人相視一笑:“走吧!”竹門樓裡瀰漫著淡淡的黑霧,辨不清方向。 玲瓏喃喃念著咒語,“蓬!”的一聲輕響,從她的手掌中升起一團尺許大的紅色火焰球,不疾不徐地飄飛在他們前方,為他們照亮了周邊的路徑。 “跟著紅鏡焰走,它會帶我們去找哥哥的。”玲瓏微笑道。“哇啊……好漂亮的火球,玲瓏姐真棒!”“這是我和哥哥都會的法術,可以憑藉紅鏡焰在各種不利的環境中找到對方……咦,小顏你走路怎麼一瘸一拐的?”“我剛才在鬼廟會裡不小心扭傷了腳……”顏嘉聲音低低的:“若不是因為我腳傷了不能跑,阿葛他背著我耗淨了力氣,他也不會被鬼捉去了……”“不要難過了,我們一定可以救他出來的。”玲瓏安慰著他:“來,讓我看看你的腳傷。”“不,不必了,”顏嘉紅了紅臉,小聲道:“沒關係的,我能堅持住……”“呵呵,小顏是害羞嗎?小顏真像個女孩子哦!”玲瓏笑謔著:“這樣吧,你把傷腳抬起來。”顏嘉依言像玩“鬥雞”遊戲似的抱起左腳,一臉不解:“玲瓏姐?”玲瓏飛快地燃起一張符紙,將燃著的火苗直接炙上顏嘉的傷處,“啊!”顏嘉下意識地叫了一聲,卻發現那股火苗居然是藍色的,一點也不燙,一陣暖意傳來,他驚喜地叫了一聲:“咦,好舒服哦~”“我幫你暫時將傷處封閉麻木,等我們出去後再給你治。”玲瓏微笑著。“真的不疼了耶,只是有點麻麻的,玲瓏姐好像仙女一樣有本事哦,會那麼多的法術!”“小顏真是個小馬屁精!”玲瓏笑了。“我是說真的嘛,玲瓏姐和玉鉉哥都不像我以前見過的和尚道士呀!”“呵呵,你是不是想看我們穿上道袍,舉著桃木劍,搯指步罡,布壇作法,召神請將啊?”
作者: s19786786    時間: 2011-5-17 05:24 AM

第八章舊夢迷魂起橫流

陰沉的地下溶洞內,鐘乳石如狼牙倒懸在頭頂,滲出的冰涼水滴,還未墜到地上,就好像遇到了無形的氣牆,嗤的微響一聲就被蒸發了,連水氣都沒有一絲。

“玄雷斬——”一聲驚天動地的雷鳴轟響,玉鉉終於催動了玄天風雷陣,陣已布好,陣勢一起,依玄天之魄自轉,諒鬼王也無法脫逃了。

“以你的功力,能驅動這個陣法,實屬不易了,”鬼王側了側身子,準確地閃過向它劈來的玄雷斬,不經意地道:“可惜了,你仍不是我的對手。”原屬於葛飛的俊臉上浮起從未出現過的陰森,雙臂一振,大吼一聲:“覆海狂淵——”一股強大的洪水自天而降,竟不知是從何而來,依從鬼王的指揮向玉鉉暴湧過去!

玉鉉不閃不避,他一直站在陣法結界之外,提著寶劍在一旁押陣,此刻見大水撲來,將劍舞出一道驚虹夭矯:“止——”洪水生生在他面前停住,原本是流動的水,此刻卻顫顫巍巍地懸定在半空,隨時會崩塌,又彷佛一面巨大的冰壁,閃著瀲灩的光芒,這水竟是無法突破玉鉉布下的這道結界!

鬼王腳步不動,卻已無聲無息地站在了水壁之後,抬起雙手,向前緩緩推動,水壁晃了晃,彷彿又要向結界外倒去。

“回去!” 玉鉉冷叱一聲,劍芒加強,水壁在一霎時完全靜止下來,隨後訇然崩塌,風雷陣結界內頓時水漲起數尺,陣外仍是滴水全無。

鬼王輕飄飄地踏在水面上滑行,水面漸漸低了下去,很快就涓滴無存了,玉鉉微曬道:“你不出來取我性命麼?”

鬼王並未回答,他的臉上露出微詫的表情,側著頭彷彿在聽什麼聲音,玉鉉見狀也凝神聽去,遠處彷彿有什麼坍塌了似的,隱隱的震動。

鬼王悠閒的態度終於變了,悶哼一聲:“你以為我真的出不來麼?”

“火龍旋!”玉鉉不給它喘息的機會,陣中出現數條丈許高的赤紅烈焰,向鬼王盤捲而來。

“你可真狠,”鬼王向玉鉉所站的方向退避,微笑道:“燒吧,這具皮囊燒壞了,裡面的原主也就萬劫不復了。”

玉鉉一凜,喝道:“卑鄙!竟然拿你的宿主當擋箭牌!”

“你自負名門正派,是不是想不管這個人了呢?其實他本就是我的一部分,毀了也罷,哈哈~”

玉鉉收了火龍旋,正在這個空隙,鬼王卻驀地衝了上來,他手中銳光一閃,“嘶——”的一聲,陣法的結界居然象帷幕一般被劃開,玉鉉揮劍而上欲作補救,卻聽得身後的空洞中傳來了熟悉的聲音:“……哥哥,你在上面麼?”

妹妹的聲音玉鉉聽得真切,知道這決不是幻覺,可是苦於全力應付鬼王,分身乏術,只能大聲應道:“我在這裡,玲瓏你沒事吧?”強烈的陰冥之氣從被鬼王撕開的結界縫隙中撲出,銳若刀鋒,自他的臉頰邊擦過,幾縷髮絲飄落下來。

“啊,太好了!終於找到哥哥了!”玲瓏歡呼起來:“哥哥,我們沒事,我們在陷洞的下面,這就想法子上來!”

“你們怎麼跑到這麼危險的地方來了!再堅持一下,哥哥馬上來救你!” 玉鉉加緊施術彌補結界的縫隙,只希望能爭取些時間去救妹妹。

鬼王冷笑道:“我看你是自身難保——璇茚刺!”它的衣袖拂起,露出手中的利器,那是一支有著鋒銳倒勾的尖刺,只得尺許長,閃著藍汪汪的光芒:“你能逼得我用武器,也是不易了!” 璇茚刺輕輕一勾,那藍色的光芒已在結界上又破了一條缺口。

玲瓏聽了會上面的動靜,知道玉鉉正與鬼王纏鬥,不願他為己分心,抬頭張望著尋覓上去的蹊徑,此時“棺船”已將漂過陷洞,玲瓏利落地將滅魂索挽了個活套,看準了上方洞口突出的一塊岩石,甩了上去。 繩套縮緊,“棺船”因了這牽引,搖晃了幾下便不再順水勢漂走,她捏了定水咒,用力扯了扯索子,確定石塊足夠牢固,轉頭對顏嘉道:“小顏,你能用索子攀爬上去麼?”

顏嘉微笑道:“沒問題的,我從小就喜歡爬樹玩,這個還難不倒我。”她頑皮地吐了吐舌頭,接過玲瓏遞過來的軟索,靈巧地攀緣而上,繩索在半空中盪來晃去,顏嘉還時不時地在岩壁上借力,爬得倒也迅速。

“……小顏不要急,穩當些……”玲瓏看著她像只松鼠般敏捷的身影,放了心,微笑著提醒她。

顏嘉手腳並用翻上了洞口,伏下身將繩索拋給玲瓏:“姐姐,你也要小心些哦……”一邊“呼呼”吹著被軟索磨疼的雙手,一邊轉頭向玉鉉那邊望去:“啊!”她驚叫一聲,向結界衝過去:“你們,你們為什麼打起來了!”

“不要過來!”玉鉉攔住她:“他不是你的哥哥,他已經被鬼王附體了!”

“怎麼會!阿葛……”顏嘉眼看著兩人交手,心知是實,腦中一片空白​​,腿一軟,幾乎摔倒。 自己好不容易到了這裡,見到了葛飛,可是,他已經不是阿葛了。 淚水充盈了眼眶,朦朧看去,在方圓數丈的光圈中,一個藍衣少年身形鬼魅般快速移動,閃躲著陣陣霹靂電閃,明明還是那麼熟悉的樣子,可是,卻已偏偏不是他了……

“……阿葛……阿葛……”顏嘉喃喃地喚,陣中的少年忽地凝視著她,向小顏挑眉一笑。 顏嘉心頭如被重擊,身子晃了晃,為什麼,這個笑容如此熟悉,這明明不是阿葛的表情,帶些邪氣,且意味深長。

“你不記得我了麼?”鬼王柔聲問。

“我……我不知道……”顏嘉腦海中一片混亂,無數繁複的影像飛速掠過,卻捕捉不定,彷彿有很多事需要記起,卻又什麼都想不起,她的目光在“葛飛”的臉上游移,囁喏著,卻不知該說些什麼。

“小顏,不要看它,它在迷惑你!”玉鉉喝道。

“不是……我好像,真的有點印象……”顏嘉咬著嘴唇,怎麼有些窒息的感覺呢? 心口也在微微地疼,一絲恐懼感慢慢自心底爬上來,她望著“葛飛”,又倒退了一步,不知道為什麼,她忽然覺得很害怕,不是怕他,而是怕自己會想​​起什麼來。

一雙溫暖的手自後蒙住她的眼睛:“小顏別看了!”

“玲瓏姐……”顏嘉呻吟一聲,身子軟軟地向後倚著她:“姐姐,我好怕,他的眼神……”

“小顏,你定定神,我們要和鬼王鬥法,你站遠些,沒事的。”玲瓏牽了顏嘉的手,走到陣外數丈遠的地方,為她布了結界,道:“你千萬別出來,如果有異象異聲,那都是幻覺,你一定要守得心境清明,你不是有觀音玉佩麼,害怕的話,握著它念佛好了,它一定會護佑你的。”

“姐姐!”顏嘉拉住她的手:“那阿葛還有救嗎?如果你們殺了鬼王,那阿葛是不是也會死?”

“……小顏,我跟你說實話,現在我們是鬥法,暫時還傷不了阿葛,如果用到武器近身相搏,那就很難說了,但我們會盡量保護阿葛原身的。”

“我知道了,姐姐你快去幫忙吧。”顏嘉忽地冷靜了下來,放手道。

“……好。”玲瓏還想安慰她幾句,可是時間緊迫,已不能再拖延了,她縱身過去,手一揚:“誅鬼硃砂​​霧!”

破裂了好幾處的風雷陣結界籠上了一層紅紗,只聽得嗤嗤聲響,鬼王又被迫退了幾步,他凝視著玲瓏,冷笑道:“破了我的玄墓鎖冥陣,又取了我的絳神珠的,是不是你?”

“一個破墳,幾隻餓鬼,也能叫什麼玄墓陣?”玲瓏撇了撇嘴:“趁早快離了阿葛的身體,不然我捏碎你的臭珠子,叫你元神盡毀! ”

“哈哈哈,很好,那我就不陪你們玩了!”鬼王雙手暴長,璇茚刺舞成一片冷朦朦的藍光,自結界中透了出來,他大步踏上前,雙手一分,整個風雷陣中起了奇異的扭曲,如同布幔般被鬼王撕開,一陣透骨寒風襲來,玉鉉迅速地擋在玲瓏面前,卻來不及催勁抵禦,頓時倒退了好幾步,嗆咳了起來。

“哥哥!”玲瓏揮出滅魂索,阻擋鬼王前進,鬼王輕輕一笑,伸手捉住了靈蛇般的索梢,在手上繞了幾圈:“過來!”

玲瓏向前踉蹌,卻同時發出了冰凌破,鬼王不閃不避,全數打在身上,冒起陣陣青煙,他微笑:“這個對我是沒用的……不過,他會很疼吧……”他輕拂過葛飛的身體,剔掉扎在上面的冰凌釘,叮叮噹當地落在地下。

“你!”玲瓏為之氣結,她發冰凌破原是想逼鬼王放開滅魂索,卻被它看穿用意,居然以阿葛的身體來擋自己的冰凌釘,幸好她發射的勁道不大,鬼王又不知用了什麼邪術,傷口居然不見出血。

顏嘉用雙手摀著自己的嘴,將驚呼強咽了回去,眼淚卻已撲簌簌掉了下來。

鬼王側了身子,堪堪避過玉鉉刺來的一劍,左手箕張,喝道:“絳神珠,還不快給我顯形!”原本被玲瓏貼身收藏在錦囊中的絳神珠應聲發出強烈的紅光,鬼王用勁一扯手中的軟索,往玲瓏身上藏珠處抓了過去。

玉鉉的劍橫亙開它的手,銳利的劍氣割破了鬼王的衣袖,玲瓏急退,滅魂索繃得筆直,玉鉉當機立斷,揮劍斬向軟索,玲瓏低叫一聲:“不行,這個是斬不斷的……”

鬼王尖嘶一聲,鬆了手中的索子,玉鉉應道:“我知道。”原來他是以劍氣沿著滅魂索反擊回去,那麼鋒銳的誅邪劍氣,鬼王還是忌憚幾分的。

鬼王瞪著兩人,十指不住地一張一縮,又忽然向顏嘉看了看,顏嘉心中一驚,鬼王仰天狂吼一聲,震得三人耳膜生疼,玲瓏忽然感到放錦囊處一陣灼熱,聞到股焦糊的味道,下意識地去摸,驚呼一​​聲:“好燙!”手好像摸到了熱炭似的,原來絳神珠居然開始發熱,已經燒穿了錦囊,成為一團拳頭大小的火球,向鬼王的手中飄去!

“不行!”玲瓏連忙去奪,玉鉉發出了掌心雷,他已決意將其毀去,鬼王吹起猊珥風將玉鉉的雷火球揮開,飛身​​迎上,玲瓏的指尖已能感受到絳神珠的熱度了,可是去勢已竭,只來得及將其略為撥動,使其藉著風力轉向,絳神珠在空中斜斜劃了個弧度,向顏嘉的方向飛去。

顏嘉怔怔地望著向自己飛來的紅色火球,渾忘了自己原是在結界之中,向前踏出幾步,伸出雙手,絳神珠穩穩地停在了她的掌心,她驚異地揚起眉:為什麼這次沒有再爆起火光呢?

“小顏,快給我!”

“給我——”

鬼王和玉鉉、玲瓏幾乎是同時撲到她身邊,顏嘉攥緊了絳神珠,藏在背後:“不!”手心裡熱熱的,好像春日的暖陽烘著她,她忽然覺得好累,很想就此睡上一覺,眼皮好重……身邊的人好像穿花蝴蝶一樣在盤旋,可是……自己已經懶得去看了……

周圍的一切都變得模糊起來,顏嘉眼前一黑之後,發現自己身處於一條長長的甬道,正緩步而行。 幾步開外有個手提燈籠的黑衣人,沉默著在前方引路。 自己身上白衣飄飄,纖腰約素,珠環繡履,不知道是什麼朝代的打扮。 甬道中很靜,空氣中飄著淡淡的血腥味,顏嘉盯著前方不住搖晃的燈籠,它居然是慘白色的,光焰黯淡。 顏嘉心中隱隱覺得不祥,可是腿腳卻不聽使喚似的,依舊前行。 顏嘉不安地再次環顧四周,哦,這條路很眼熟的樣子呢,好像……她不經意間看了看身側,赫然發現一樣很熟悉的東西——那面照壁! 壁畫的色彩比先前所見的鮮豔了好多,彷彿是新畫的樣子。

燈籠轉過了照壁,顏嘉無法停留,跟著再次走下了那通往墓室的石階,那扇大門是開著的,顏嘉告誡著自己:“不要再走了,不要進去了……”可是卻像在夢遊一般,一步步地走了進去。

黑衣人停在了主墓室門口,顏嘉越過了他,奇怪,自己居然不害怕了,也許……是因為墓室裡面那個熟悉的身影吧。

“——阿葛!”顏嘉大叫,可是說出口卻變成了“君上——”連她自己也怔住了。

那人應聲轉過身來,向她微微一笑:“珊瑚,你來了。”

珊瑚? 顏嘉疑惑地看著他,為什麼阿葛要叫自己什麼“珊瑚?”她定定神,不對,他雖然跟阿葛像是一個模子裡出來的,卻不是他,這人明顯比阿葛大了好幾歲,長身玉立,紫衣金冠,就像是古畫上的君王。

那人走過來牽起她的手,顏嘉臉上泛紅,輕輕一掙,纖手卻被握得更緊,他凝視著顏嘉嬌羞的臉,柔聲道:“別怕,雖然我們都要死了,但是我們又可以在一起了。”

死? 顏嘉想搖頭,我可不想死啊! 可是卻偏偏頷首。

“我李元乾雖然謀逆事敗,獲賜死罪,可是我早有準備,你看我這宏偉的地下陵寢,還有從異人手中得到的術方,就算死了我也是要做鬼中之王的。”他給顏嘉看一樽碧綠的酒,道:“這毒酒裡已經加入了異藥,飲下它後雖然必死無疑,但我的魂魄會變得無比強大,擁有統率鬼域的法力,不過,還需要一味引子。”他意味深長地看著顏嘉:“珊瑚,你是我最喜歡的女子,我是如此憐愛你,甚至不忍毀了你的冰清玉潔之身,可是我就要死了,你願意跟我一起走麼?”

“君上!我當然願意!”顏嘉衝口而出,她也被自己嚇了一跳:“君上若亡故,珊瑚勢不偷生!”

下一刻,顏嘉已經被他擁入懷中,他喃喃道:“好,很好……”他溫柔地輕撫她披拂下來的柔軟長發,道:“我需要你的心頭熱血做藥引,你也願意麼?”

顏嘉閉上了眼睛,心中卻異常地平靜,她已經有些明白了,現在是身處前世的幻境吧?

珊瑚看不見他的表情,身體卻已控制不住地顫抖起來:“君上……動手罷……”她感到臉上濕濕的,可是眼淚麼?

“好,珊瑚,你可要記著你是我的,即使投胎轉世,也要回來找我啊!”

“是……我一定會記住的。”珊瑚用清柔的語聲答應著。

下一刻,心口一涼,一股熱血飛濺了出來。




第九章蘭燼夢醒碧雲輕

顏嘉發出一聲哀叫,與珊瑚的慘呼混雜在了一起,少女的鮮血汩汩注入酒樽中,原本碧綠的酒變成了詭麗的紫色,彷彿有了自己的生命般起了漩渦,在樽中上下沸騰翻滾著,李元乾將控著她身體的手放開,珊瑚嬌弱的身體如墮花般倒下,白衣蝶翼般散開委地。

顏嘉凝視著李元乾,他專注地觀察著樽中的酒,連眼角余光都沒有掃珊瑚一下,珊瑚猶未氣絕,喉嚨裡“格格”做響,蘭花玉手痙攣著伸向他,想抓住生命中最可戀的人。

“哈哈哈,很好,終於配齊了藥,”李元乾仰天大笑起來:“要找個心甘情願為我獻出鮮血的少女還真是不容易啊——”他低頭看著珊瑚,搖頭嘆息:“可惜了這麼個絕色的雛兒,本來你是有機會做本王側妃的,嘖嘖嘖,不過也不算浪費,你的血還是很有用的,至少,應該很甜才是,呵呵……”

顏嘉先前的一片柔情全飛到爪窪國去了,只氣得全身發抖,竟有如此卑劣的男人,甜言蜜語哄得珊瑚死心塌地為他而死,他卻連半分真心都沒有,還當著屍骨未寒的珊瑚說出如此冷酷的話!

“來人啊——”李元乾一聲呼喚,守在門外的黑衣人跑進來跪下:“君上有何吩咐?”

“把她的屍身拖出去,嗯,就跟那些殉葬的姬妾埋在一起好了。”他揮了揮手,淡淡地道:“去吧。”

顏嘉覺得身體漸漸發冷,連骨髓都已冷透,淚水不住流下,卻不知是為珊瑚還是自己哭,身體在地上拖動,留下長長的血痕,柔順的長發糾結零亂,細嫩的肌膚被粗糙的地面磨得生疼,可是,最痛的還是心吧……為什麼要這樣對我? 我不會放過你的,絕不會! 你要為你所做的付出代價! 顏嘉在心裡嘶喊,在她年輕純真的心中,從未如此痛恨過一個人,眼見著自己離他越來越遠,墓室的門,緩緩關上,顏嘉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顏嘉閉上眼睛,她的心口生來就有一抹硃砂記,據說那是好福氣的,原來卻是這樣而來,真是諷刺啊……如果這段哀痛的往事就是自己的前生故事,那麼接下來自己是會作為珊瑚被埋葬,還是作為小顏而甦醒呢? 我好累啊,如果真的能此一睡不起的話也好……

玉佩的沁涼滲入顏嘉的肌膚,顏嘉一個激靈,忽地從迷茫中醒覺:不行,我不能死! 我絕不能就此沉淪,我是顏嘉,前世的事已經跟我沒關係了,我要活著和阿葛一起回家去! 她再度睜開眼睛,臉頰一熱,有濕濕的東西濺了上來,是什麼? 小顏用手一摸,手掌上黏黏的,居然是鮮紅的血! 她一驚,完全清醒了,咦,自己分明好好地站在原地,手中依舊攥著絳神珠,玉鉉與玲瓏正與鬼王纏鬥著,看來鬥得十分艱險,濺在自己臉上的是玉鉉的血,他的左肩已經被血染紅了,而玲瓏秀髮披散,頗為狼狽,鬼王的衣衫裂了幾條大口子,不過還是沒見血,但也沒了那氣定神閒的姿態,臉色發青,目光凶狠如狼,進退間還不忘記盯著自己看。

在那一瞬間,顏嘉在心裡已經拿定了主意,她理了理鬢髮,向鬼王甜甜一笑。

顏嘉這一笑,梨渦隱現,春冰乍破,說不出的嬌柔甜美,盈盈向鬼王下拜:“珊瑚拜見君上。”

鬼王面上掠過得意之色,柔聲道:“珊瑚,我想得你好苦,你回來了就好。”

“小顏!”玲瓏驚呼一聲,不知道怎麼了,從方才她就閉上眼睛站在原地,一副恍惚的樣子,現在又突然和鬼王什麼“君上”“珊瑚”的纏夾不清,是中邪術了麼?

“小顏,快把絳神珠給我!”玉鉉喝道:“那東西邪氣得緊,你壓制不住的!”

顏嘉看也不看他們,手指輕撫過自己的心口,嘆了口氣:“珊瑚這一世生為男兒之身,無法再侍奉君上,但是……我的鮮血,還是能夠為君上所用吧?”她微微仰起雪白的頸項,彷彿在等待鬼王過來飲用。

鬼王一陣狂笑:“好好好!不愧是我的愛姬!絳神珠呢?一併給了我吧!猊珥風——”黑暗的寒風狂撲而至,將想衝上前阻止自己的兄妹二人逼得倒退了幾步,待玉鉉再運劍氣揮開風幕時,顏嘉已在鬼王的懷抱中了。

玉鉉嘆了口氣,他看得分明,不是自己救援不及,而是小顏自己撲入了鬼王的懷中。 為什麼,明明他就在自己的眼前卻讓他被迷失了本性,現在投鼠忌器,若是這少年有什麼好歹,自己可要愧疚一輩子的!

“小顏你醒醒!”玲瓏急得聲調都變了:“你不是什麼珊瑚,你是小顏啊!”

顏嘉偎在鬼王懷裡,伸出白玉般的手掌,掌心的絳神珠潤澤而鮮豔:“君上,這是你的東西吧?珊瑚為君上守著它,有了它,再吸了我的純陽靈血,君上一定能回復無邊法力的,臣妾先為君上道賀了。”一邊卻在身後擺擺手。

玲瓏聽得顏嘉要鬼王吸她的血,已是一怔,待得見她向自己搖手示意,腦海中靈光一閃,已經知道了小顏想幹什麼,以她的少女純陰之血,若是被亟需陽氣的鬼王吸入,不夤是抱薪救火,說不定真能對鬼王造成很大的打擊,但是小顏她……

“不行!小顏你不可以這樣做啊!”玲瓏渾不顧玉鉉衝擊鬼王所布結界所碰撞出的陰陽力漩,撲上前揮出滅魂索,軟索立刻被反彈了回來,“啪”的一聲在她臉上留下個紅印,玲瓏毫不猶豫,一把披散了頭髮,口中念念有詞,咬破舌尖“噗”地噴了口鮮血在索子上——“著!”

滅魂索終於突入鬼王的結界中,圈住了顏嘉的腿,與此同時,鬼王捉起絳神珠,“咕嘟”一聲吞入腹中,微笑著拉起顏嘉的左手,側了頭,白生生的牙咬上了她的脈門。

顏嘉的右手緊握,指甲深深嵌​​入了手心,好痛,好痛啊,眼看著是阿葛的臉,卻在對我做著這麼殘忍的事,又一次地騙我……不過,我這次也騙了你,我們應該扯平了……她臉上浮現溫柔的笑意:阿葛,阿葛,不知道你能不能回來……爹爹,娘親,孩兒不孝了,千萬保重身體,不要難過啊……身體裡的血液不斷流失,顏嘉轉過頭望向玲瓏和玉鉉,咦,玲瓏姐怎麼哭了? 披頭散發的,在叫什麼我也聽不見。 姐姐,我們雖然只認識了一個夜晚,但是一見如故,我很喜歡你呢! 還有玉鉉哥哥,我知道你雖然看上去兇巴巴的,其實是個很溫柔的人呢,是不是? 鬼王是不能再留著它在世上作惡的,你們都已盡力了,那我犧牲一下也沒關係……所有的念頭飛快地掠過腦海,小顏感到一陣暈眩,腿上也一直有股力量​​在往外拉扯自己。

抱著自己的結實身體忽然劇烈顫抖了起來,鬼王緩緩抬起頭,薄薄的唇邊還沾著顏嘉的鮮血,凝視著她:“為什麼……你的血變得這麼冷?”他激靈靈打了個寒戰:“好冷……彷彿在我體內結成了冰……我的絳神珠呢……為什麼還不能融合元神……”

他的目光尖銳地在顏嘉蒼白的臉上掃視,顏嘉已經不再怕他那陰森的眼神了,她已經完全地、不管不顧地豁出去了,只是微微笑著:“很冷是嗎?因為你吸的,本是女子的血,就連你的絳神珠,也在我的血中浸過了……”她揚起右手,手腕上的血跡猶濕。 “君上……我這一世也是女的,你沒發現嗎?”

她的笑已不是小顏的笑,帶幾分淒厲,幾分美艷,如一朵突然綻放的血罌粟,就這樣在鬼王驚詫的眼瞳裡盛開。 也許,顏嘉也已在不知不覺中,心魔漸深。

鬼王厲嘯一聲:“我要殺了你——” 璇茚刺已在手上,對準顏嘉刺了下去。

“住手!”玲瓏使盡全力將滅魂索往回收,索子已蛇行纏上了顏嘉的腰,顏嘉被拉得凌空後飛。

“風輪火車。震靈將軍。霹靂萬裡。破伏鬼神——疾!”玉鉉使盡全力祭出了五雷正法天雷咒,以雷霆萬鈞之勢向鬼王轟去。

鬼王臉上浮現奇異的慘綠色,那雙眼睛卻散發著詭異的紅光,他仰天狂噴鮮血,一陣刺目淒迷的紅雲迎上當頭罩下的雷擊,卻是將絳神珠逼出,並以其自身的至陰之氣與雷電對抗。

一陣耀眼的亮光爆裂開來,“轟——啪!”鬼王如斷線風箏般被遠遠拋了出去,倒在地上不動了。

玉鉉脫力般坐倒,大口喘息著,拄著劍借力站起身來。

“哥哥!”玲瓏將軟索自顏嘉的腰上褪下,“鬼王被消滅了嗎?”

“應該是吧……你看周圍的黑霧已經全部消散了,邪氣也幾乎感覺不到了。”

“那麼阿葛他……”

“鬼王一滅,他自會恢復神智,五雷法不壓正人,他應該只是被震昏過去了。”

玲瓏點點頭,顧不得別的,先一把抓住顏嘉的手腕,從衣袋裡取出一種帶有異香的藥粉,均勻撒在傷口上,喃喃念咒,血很快就不流了,傷口結起了薄薄的痂。 顏嘉對玲瓏的施為全無反應,只是怔怔地望著葛飛那一動不動的身體,忽然哀呼一聲,掙脫玲瓏,推開走在前面的玉鉉,衝了過去:“阿葛,阿葛,你怎麼樣了——”

葛飛俯臥在地上,全無反應,顏嘉將他身子扳轉,葛飛蒼白的臉上忽然露出了冷笑,驀地睜開眼睛,一伸手,已扼住了顏嘉的脖子。

驚變卒生,三人同時驚呼起來。

“你們兩個不要亂動,我雖然法力所剩無幾,但也隨時可扭斷她的脖子。”葛飛拖著顏嘉站起身子,冷冷地道。 幾縷黑而粘稠的液體自他七竅裡流出來,他的表情痛苦而猙獰:“我一番苦心經營,居然全毀在了你的手裡,我即使魂飛魄散,也要先殺了你! ”

顏嘉自從被扼住脖子就一直沒有動,鬼王的手越來越用力,她閉上眼睛——太累了,太倦了,我已不想再掙扎……奇怪,腦海裡忽然想起了很多不相干的事——出門前,案上養在那盞雨過天青瓷皿裡的碗蓮已經快要開花了,等了那麼久,開出來的花朵到底是白是紅呢? 娘親給自己繡的那件杭綢外衣已經快完工了,那麼多漂亮的紅色小金魚映著淺碧色的底子,只待最後鎖了鑲滾的邊就能上身了呢! 還有枕下壓著的話本小說,是自己央阿葛從姑蘇帶來的,可不知多有趣,還有半本沒看完呢……是了,阿葛……心裡一陣酸楚——阿葛你還在嗎? 扼緊我咽喉的這雙手,真是你的麼? 阿葛……阿葛……

顏嘉的手努力將藏在衣裡的玉佩拿出來,咽喉好痛,空氣一絲絲從肺中擠出,意識越來越模糊了…….她的淚水,一滴滴掉下來,落在玉佩上,也落在阿葛的手上,晶瑩欲滴。

一聲清罄般的響亮,梵唱隱隱,顏嘉胸前的玉佩散發出柔和的光焰,形成一個光圈籠罩著兩人,鬼王彷彿被灼傷了似的狂吼一聲:“不——”他的臉上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身上“蓬”地冒起藍色的火光,他放脫手,在地上痛苦翻滾著,發出種種奇怪的嘶鳴。

玉鉉與玲瓏一直伺機營救顏嘉,見此情形都鬆了一口氣,眼見光焰漸漸暗淡下去,直至消失,葛飛躺在地上一動不動。 玲瓏上前扶起顏嘉,顏嘉嗆咳著,問:“現在……咳咳,阿葛他怎麼樣了?”

玉鉉柔聲道:“應該沒事了,待我救醒他。”他扶著阿葛坐好,喃喃念咒,駢指在阿葛臉上畫了道符,響亮地幾下擊掌:“葛飛醒來!”

葛飛猛地抽搐一下,呻吟著醒了過來。 顏嘉歡呼一聲,踉蹌著衝到他面前,用衣袖抹去他臉上的黑痕,仔細看看他,抱著葛飛的脖子哇地大哭起來:“阿葛…….你終於回來了,嗚啊……”

“這個……”葛飛一時搞不清楚狀況,臉也紅了:“小顏,乖,不要這樣啊,不哭不哭……”輕輕拍著她的背。

顏嘉哭得抽抽噎噎,聞言省覺,連忙放手退後幾步,抹著淚道:“是玉鉉哥哥和玲瓏姐姐救了我們,快謝謝他們。”

葛飛起身,只覺得全身酸痛不堪,整了整衣衫,向玉鉉與玲瓏長揖到地:“多謝令兄妹仗義援手,我們得脫此難,大恩難言啊!”

玉鉉擺了擺手,微笑道:“我們本來也是要來經此一劫的,可惜學藝未精,倒是虧了令兄妹的幫手才降伏了鬼王,令一方平安,此乃令兄妹的功德呢。”

“哪裡哪裡,道長過謙了……”

看兩人不住謙來禮去,顏嘉拉拉玲瓏的衣袖,小聲道:“怎麼都這麼酸啊?唷唷~~~牙掉了~~~”和玲瓏笑作一團。

眼看不能再耽擱了,玲瓏先送了兩人出來,她先前和玉鉉追他們時就已將兩人的小舟撐了來,上舟前,顏嘉依依不捨地拉著她的手:“姐姐,跟我回家去玩幾天吧?”

玲瓏笑著敲敲她的頭:“臭丫頭,想拐帶我啊?我要留下來幫哥哥毀了這地下的鬼巢,你們還不快走,等天亮了​​家人還以為你們私奔了呢!”

顏嘉頓時面紅過耳,跺足不依道:“壞姐姐!取笑人家!”

“我們還會在碧螺村住段日子,等你們休息幾天,再來找我玩好了,我也悶得緊那~~~”

“我們一定會再來登門拜謝的。”葛飛溫文有禮地道。

“誰要你們謝!再說這樣生分話,索性不要來啦!”玲瓏脆生生丟下幾句話,笑聲如一串銀鈴般返身而去。

小舟停在了石拱橋下,東方已隱隱泛出魚肚白,葛飛先送顏嘉上岸,柔聲道:“快回去吧,等雞叫了大家起床就不好了,我……會再來找你的。”

“嗯……好的。”顏嘉欲言又止,走了幾步,回頭看看葛飛,細聲笑道:“阿葛,這個晚上真是有趣呢。”不再停留,飛奔而去,小小的側門隨即掩上了。

葛飛凝視著她的身影,一時忘記撐船了,只覺得那笑容甜美如蜜,令自己神魂俱醉,飛不出這柔軟翠煙蘿般織就的迷離。

初秋時分的水鄉之晨,空氣中總是瀰漫著淡淡的舒朗清氣,青石板小路上沾滿了瑩瑩露水,河水平滑如鏡,漸將隱沒的月兒在此做最後的臨妝。 輕風流雲,溫柔若絲,將靜靜佇立的少年衣衫拂動。 真是:香舟軟縈在儂家,平生事,此時凝睇,誰會相思意?
作者: 488470120    時間: 2011-5-17 03:18 PM

故事好長
看得有點眼睛酸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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