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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梅子黃時雨 -【錦雲遮,陌上霜】《全文完》 [打印本頁]

作者: 懿軒    時間: 2014-5-27 07:52 PM     標題: 梅子黃時雨 -【錦雲遮,陌上霜】《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4-7-4 10:59 PM 編輯

【書名】:錦雲遮,陌上霜

【作者】:梅子黃時雨

【內容簡介】:

  一入皇家深似海,前路茫茫知何處?

  天上人間,道不盡,許多愁!

  --------------

  她身為當朝宰相之女,從沒有想過會卷入皇宮爭鬥中。但命運還是將她拉入了皇宮,並成為了「母儀天下」的皇后。

  他是皇帝第二皇子,在皇后壽宴對她一見鐘情,求皇帝許配與他。之後借著她家的勢力,成為太子,並繼承大統。

  她與他之間將有什麼糾葛呢?一步一步過來後,她與他究竟能否白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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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懿軒    時間: 2014-5-27 07:56 PM

第1章
  
聖嘉二十年秋

  今日是景仁帝之後阮皇后的五十華誕。數日前朝廷已頒下聖旨,免了全國各地一年的稅收,赦免了一些人的罪,就連犯了死罪,秋後處斬的也以流放等從輕發落了。一時間人人感恩戴德,普天同慶,歌頌皇帝與皇后萬歲千秋。

  當朝宰相府,阮無雙正在奶娘和貼身丫鬟墨竹等人的擺弄下,穿著層層疊疊的紗羅裙子,梳妝打扮。今晚皇后壽宴,她獲准與母親一同出席。這個恩寵可不是普通的官家小姐可以享有的。就算是皇后大壽,能出席的,除了皇家的人外,也只有朝廷一品大員的家眷。連二品夫人也輪不上,更何況是尋常未出閣的小姐。

  但她不是普通人,所以自然不能與她們相提並論。他們阮家自本朝建國時就追隨太祖皇帝南征北戰,立下了赫赫戰功。太祖登基後,論功行賞,她先祖被封武宣侯。到了高宗這一代,依舊恩寵不衰,三十五年前將她當時只有十五歲的姑姑許配給了六皇子,也就是現在的景仁帝。二十年後,景仁帝繼承大統,她姑姑理所當然的成為了「母儀天下」的皇后。

  此後十幾年,阮家更成為了當朝數一數二的家族,縱觀朝廷上下,無人能出左右。她自小就生長在這麼一個鐘鳴鼎食之家,更因是阮宰相中年得女,所以寵愛有加。她上面僅有兩個哥哥,卻是富貴異常,分別在聖嘉五年和十一年被招為駙馬。

  皇帝和皇后從後廷走出,整個大殿立刻鐘鼓齊鳴。升座儀式開始,樂聲奏起,丹陛下陳列的銅龜、銅鶴、鼎式銅爐中燃燒起檀香松枝,香煙繚繞。她的姑姑穿尊榮華貴的朝服,滿臉的欣悅,與皇帝並坐在龍椅上,接受皇子宗族,文武百官按品級排列,跪滿廷前,在樂聲中行三跪九叩之禮,三呼皇上萬歲,皇后千秋。

  但她卻知道姑姑過得並不像世人所認為的那般快樂的。阮皇后在景仁帝身邊三十五年,享盡人間富貴,卻沒有產下皇子,只有兩位公主。在後宮,任憑你有再美的姿色,再多的恩寵,沒有皇子,就等於沒有護生符,地位可能隨時及及可危。好在皇帝與皇后感情一向很好,舉案齊眉,如膠似漆。後宮裡又有的是嬪妃美女為皇帝生子嗣,所以皇帝也並不在意,至少讓文武百官和天下百姓覺得是這樣。

  景仁帝還在太子位時,就有姬妾王氏和劉氏分別產下了兒子。但後都染病去世。所以當時的阮太子妃覺得可憐,就雙雙抱過來撫養,視若已出。現二子都已長大成人,與阮皇后感情深厚,待之與生母無異。

  是夜,御花園內大宴。園內彩綢結蓬,宮燈裝點,火樹銀花,說不出的豪華奢侈,富貴莊嚴。東邊以陳貴妃為首的宮廷內眷及以大皇子百里皓庭為首的諸皇子皇女。西邊則是以她父親阮宰相為首的眾大臣,按品級服色攜家眷垂手而立。而她因情況特殊,皇后下了令,權站在皇女一排之末。雖只末位,已引來很多朝廷命官和其家眷的羨慕眼光。

  眾歌姬獻上《眾星拱月舞》,就著優美動聽的音樂,舞姿輕盈柔曼,飄逸敏捷。席間眾人見皇上興起頗高,紛紛敬酒,開懷暢飲。

  她偷偷退了席,沿著走廊一路行去,一直到了太掖湖邊。雲翳遮掩,一彎明月在沉沉的雲海中穿行,那淡淡的月光,時而隱匿、時而朦朧,把昏暗的光輝,輕輕地地投灑在遠近不一殿堂上,琉璃般的瓦頂反射清幽幽的光暈。遠處依稀傳來宴會的絲竹聲,幽雅動聽。卻也把此處襯托的益發幽靜了。

  她俯下身,輕輕掬了一捧水,清涼舒暢。今日穿了盛裝已經整整一日了,她也覺得累了。在人前,她向來應退自如,大方得體的。再怎麼說她也是堂堂的宰相千金。但私底下,她卻是極煩厭如此莊重煩瑣的穿著的。若是在自家府邸就好了,她就可以在池中泡泡玉足了。

  自兩位大哥被招為駙馬後,皇上賜有府第,雖是緊臨著宰相府的,但終究隔開了。所以整個宰相後院由她一人獨佔,只有奶娘,丫鬟,侍女方可入內。連護院也只有在每日的固定時間方可進入巡查。所以她向來喜歡在九曲橋的亭子裡,一邊泡足,一邊看書。

  所以母親老是嘀咕她,日後若是出閣,要如何了得。但爹爹卻向來由著她。她自然知道,爹娘是極愛她,甚至見不得她受到哪怕是一點點的委屈。一直以來,她只要想做的事情,只要合乎情理,不至太荒謬,他們也總是點頭答應的。就如她唸書一事來說,一開始母親總是反對,認為女子無才便是德。但她就是不依,定要念,所以從小女扮男裝隨大哥在私塾裡唸書。

  也正因為爹娘見不得她受半點委屈,所以對上門求親的人一再的挑來揀去,以至於她現在已經年方十七了,還未有婚配。倒不是因為她容貌問題。想當初,她姑姑,既當今的皇后就是因為貌美出眾,艷冠京城,所以才被高宗皇帝許配給六皇子的。她自然也不會差到哪裡去,單單就今日她的出場,已經讓所有人驚艷了,她雖不是經常抬頭,卻沒有忽略幾位皇子眼光。

  「阮小姐,皇后娘娘有請!」一內侍的聲音在身後響起。她攏了攏衣服,優雅的轉過身,隨內侍而行。宮內道路曲折複雜,她雖非第一次來,但還是陌生的,特別是在這角落。想來他剛剛定了找她找了一段時間的。

  跟隨內侍彎彎曲曲的繞過幾個亭台樓閣,這才到了一個樓閣裡。她定睛一看,此處並非是姑姑所居住的昭陽殿。「皇后娘娘命小人將您帶到此地,請阮姑娘稍後!」不愧是在姑姑身邊當差的內侍,雖然覺得很面生,卻很懂得察言觀色。她剛剛微微皺眉的舉動,已然被他看在眼裡,所有才會有此番解釋。

  說罷,那內侍已經躬身退了出去。樓內沒有什麼擺設,迎門西牆下,擺有紫檀條案一張,上面陳設著瓷瓶,瓶裡插了幾朵花。另有紫檀木的暖榻,和一紫檀圓桌。圓桌上擺有一方黃楊木棋盤和一琉璃香爐。看來是妃嬪們平日裡隨處休息之所。

  鼻間竟聞到了一種淡淡的清香,仔細一看,這才啞然,原來琉璃香爐裡細細長長的飄著一縷煙,依稀是蘇合香的味道。但慢慢聞著,又覺得不像,家裡平日裡也備有蘇合香,大多數是宮裡賞賜的。味道去很是好聞,漸漸的,整個人也輕飄飄了起來-------

  墨竹發現自那日小姐從宮內回來後就有點不一樣了。具體怎麼不一樣呢?她也說不出來。平日裡,小姐也是安靜的,偶爾喜歡赤足在園子裡走動,或者在池裡泡足。雖然奶媽見了就急得跳腳,說沒有半點大家閨秀的樣子。但在她看來,小姐除了這點,也沒什麼更驚嚇的舉動了呀。但現在,竟然會看著窗子發呆。自宮裡回來後,連洗澡,穿衣也不讓她服侍了。

  從宮內回來已經有幾天了,她還是處於震驚狀態。她那日竟然昏睡過去了。後來猛得驚醒了過來,這才發現整個人懶洋洋的躺在暖榻上,竟然衣衫不整------她扶著榻,慢慢的站了起來,身體有種莫名的酸痛,從腿間不停的傳了過來。就算她沒有出閣,不懂男女之事情,也明白在自己身上發生了何事情??

  怎麼會發生這種事情?她臉色蒼白,搖搖欲墜。她連怎麼告訴母親也不知道。都是她調皮貪玩,一個人溜到角落裡去了。不然,也絕不可能會發生這種事情。況且宮內的事情向來錯綜複雜,一個不小心,可能會牽扯出無數腥風血雨。就算告訴了爹娘,讓姑姑知道了,也沒有辦法徹查到底的,畢竟牽涉到當朝宰相千金的清白。若是被傳了出去,只怕是天底下最大的笑話了,父親一世清白也會被毀,會讓人嘲笑一輩子-------她猛得打了個冷顫!

  「小姐,老爺和夫人請你去書房!」墨竹在門外敲了敲門。她回了神,道:「我這就過去。」在菱花銅鏡一照,面色憔悴蒼白的,往日的神采飛揚,早不知到哪裡去了。她歎了口氣,拿了些胭脂抹在臉上,又點了口脂,這才好看了些。

  爹娘臉色如常,見阮無雙進來,命墨竹把門關了。阮夫人過來,牽女兒的手,仔細端詳了一會兒,才說:「今天裝扮了一下,氣色好了些。前幾日臉色不好,讓請個太醫你就是不同意。我正擔心著呢。現在看你好些了,我也放心了點。」

  阮無雙心裡酸楚,低低喚了一聲「娘」,心裡真恨不得把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吐露出來。但轉頭看了看已半灰頭髮的爹,硬生生忍住了。

  阮夫人將女兒拉到一邊,輕輕的道:「今日爹娘叫你過來,有一件事情要和你商量?」說著,還轉頭看了阮老爺一眼。阮無雙不解地看著自己的母親。

  阮夫人這才壓低了聲音道:「你姑姑從宮內傳了消息過來,說二皇子在那日壽宴上對你鍾情,向皇上請求,要將你許配給他。」二皇子百里皓哲,乃是當年太子府劉氏所產之子,後有皇后撫養長大。那裡壽宴人多,且身為大家閨秀,要眼觀鼻,耳觀心的,她也並沒有怎麼注意。現在想起來也沒有什麼印象。反倒是大皇子百里皓庭,儒雅俊挺,她還依稀有點記得。

  其實早在她及芊之年,景仁帝就有意要將她許配給他的皇子。但她父母不忍她陷入皇家牢籠。要知道雖然現景仁帝身子骨還算健朗,但也已經五十有二了。眾皇子私底下,早已經成幫成派,風起雲湧了。帝位之爭,向來勝者為王,敗者有可能連屍骨也無存啊!!阮家已經是當朝第一世家了,只有這麼一個寶貝女兒,所以阮宰相夫婦一直不肯讓女兒嫁入皇家。對別人可能是夢寐以求的事情,阮家反而避之不及。

  母親的話緩緩的傳了過來:「你姑姑的意思,這次比較難辦。因是二皇子當著其他朝臣在場的情況下請求的,皇帝基本上已經允了。若你有意中人,實在不肯的話,你爹願意進宮去懇求皇上收回成命!」請皇帝收回成命,說說容易。要知道自古以來,皇帝的話就是金玉良言,金口一開,就無法再改的。

  本來她二八年華,自然希望可以遇到一個意中人,兩人喜結良緣,恩恩愛愛,琴瑟和諧的。但經皇宮一事後,怕是無法在如意了。罷了,父母養育了自己這麼多年,哪一次不是讓他們操盡了心。這才父親去求皇帝,怕是難以如願的。父親已經一把年紀的,怎麼還忍心讓他跪在大殿裡一天半日的,只為了自己這個不孝女呢?

  她心意已決,淡淡的回道:「娘親,女兒沒有什麼意中人。請命人去回姑姑,說我答應這門親事。」阮夫人一陣錯楞。女兒向來最討厭別人提出閣之事了,一直說要陪在二老身邊。今日竟然會爽快的一口答應,實在是出乎意料。

  忽然想起半年前,在京城郊外的大佛寺。當時去上香,正遇到剛打坐修禪出關的主持方丈。方丈一見了無雙,就恭喜阮夫人,說阮小姐紅鸞星動,喜事將近。於是,讓無雙求一隻簽。結果抽了一隻上上籤。方丈還親自為無雙解了簽,說半年之內會有紅鸞喜,此後富貴榮華,享之不盡。

  三日後,景仁帝的聖旨已經下了。阮宰相在府邸大廳擺起了香案,全家跪聽聖旨:「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宰相阮崇吉之女阮無雙,飽讀詩書,秀外慧中,今將其許配給二皇子百里皓哲為妻。欽此。」

  阮宰相行三跪九叩大禮,領旨謝恩。內侍柴公公一再給阮宰相道喜:「宰相大人,恭喜,恭喜啊!一門三皇親啊,自古少見哪!」又轉頭向阮夫人和她道喜:「宰相夫人大喜!阮小姐,不,不,二皇妃大喜啊!」阮宰相忙給總管全福使了個顏色,全福忙將賞銀一一派給了宮內來的眾人。

  阮宰相笑著道:「皇恩浩蕩啊!請柴公公入內飲茶!請!」阮無雙在墨竹的攙扶下站了起來,大廳外陽光普照,一片晴朗。她抬了頭,看著遠方,前路茫茫不知處。她終究還是走入了皇家!

作者: 懿軒    時間: 2014-5-27 08:00 PM

第2章

  阮夫人領著家眷忙著準備嫁妝,雖然已有二子成過親了,但終究還是頭一次嫁女兒,很是雜瑣煩亂。忙歸忙,阮夫人還是掩飾不住女兒將為人妻的喜悅。在忙碌之餘也不忘笑著嘮叨幾句:「聖上下旨一個月就成親,根本就來不及準備。要是有三個月就好了!」

  其實就算給阮夫人一年的時間準備,恐怕還是會嫌短的。畢竟無雙是她的心頭肉,能多留一天是一天。雖然嫁過去之後,不是住在宮裡,另賜有府邸,但終究是出了閣了,再不能同平日般承歡膝下了。

  婚期定在一個月之後的十月初八,黃道吉日,宜嫁娶。婚禮由皇帝和皇后親自主持。宮內各條路上紅氈鋪地,宮門、殿門都高懸著紅燈,鮮紅的「喜」字貼在宮門上。二皇子百里皓哲身穿大紅繡金蟒袍,騎著高高的駿馬,在皇室宗族裡率了二十人,護軍四十名和一副儀仗隊的陪同下前去迎親。在午時將阮無雙迎進了宮,先到奉先殿行謁廟禮,禮畢還府行合巹禮。

  宮內的規矩多如牛毛,就算出嫁前皇后姑姑派了專人過來教導。但她亦心不在焉,所以也沒有好好學。繡金描花的大紅禮服,一層又一層。厚重精巧的頭飾雖然巧奪天工,但卻壓得她喘不過氣來,時間久了,連脖子也開始僵了。只在隨身宮人的擺弄下一一行禮,頭上蓋著紅色的絲巾帕,只隱隱約約可以看到旁邊百里皓哲的身影。其實什麼也看不見,唯一瞧得清楚的,只是他的一雙黑色的靴子,繡著一條金蟒,隨著他的腳步,彷彿在游弋。

  在賜婚後,她也一再回想他的容貌,只因當日在宮中,只匆匆一瞥,加上人數實在眾多,沒有多留意。所以一直沒有任何印象。此時,他就站在身邊,很近,近得可以聞到他身上的味道。

  她素來平淡,對所謂的榮華富貴也已經有些漠然了。因為她自小生於富貴,長於榮華之中,見慣了,也就無所謂了,無非是吃的穿的,皆比常人好些罷了,還不照樣是三餐一宿。以她的身份就算是嫁給平常人,也是會平穩富態過一輩子的。她亦更未想過要嫁入皇家,因為生於富貴中,自小也聽聞了許多的皇家故事,太多的皇家密聞。

  但無論怎麼淡然平和,她此刻還是有些不安的。離開熟悉的家,離開十幾年來疼愛自己的爹娘,坐在陌生的貼滿了紅色喜字的房間裡,還是會慌亂的,對接下來會發生的事情。再加上皇宮裡的那一夜,總是捆擾著她,如同身上的一個惡瘤,怎麼也去不掉。

  屋內極靜, 屋角的盞盞朱色紗燈, 以及外室正中圓桌上的龍鳳紅燭, 照得室內猶如白晝。她雙手絞了絞喜帕,輕喚了一聲:「奶娘!」。

  孫奶娘本來就站在內室,此時應聲,並朝站立著的一排丫頭們甩了甩手,道:「你們都下去吧!墨竹你也到門口守著!」墨竹和幾個丫鬟應了聲,腳步極輕的退了出去,並帶上了門。

  孫奶娘看了看四周,這才俯下身,輕輕的道:「小姐,東西已經準備好了。」阮無雙掀了大紅絲巾,杏黃的流蘇在絲巾角上微微顫動,抬了眼,朝奶娘點了點頭,極緩極慢地道:「此事不能讓第二個人知道!」孫奶娘忙「撲通」一聲跪了下來,惴惴不安的道:「小姐,你放心。這件事情,就算有人拿著刀架在我脖子上,我也絕不會透露一字半句的!」這事情若被扯出來,第一個掉腦袋的怕就是孫奶娘她自己,她又怎麼會拿自己的命開玩笑呢?

  昨晚,小姐命她入房侍侯沐浴。本這些事情是在房內丫頭的事情,但小姐有了命令,她又如何會不從。她服侍小姐將一件一件的衣服脫去,一身的冰肌玉骨,我見猶憐。心想著,婚後二皇子見到了,不知道會如何歡喜呢?

  孫奶娘將明黃的桂花細瓣細細灑入熱氣騰騰的木桶裡,一時間房內香氣馥郁。小姐的手臂擱在木桶上,雪白如玉,無一點瑕疵-----無一點瑕疵。猛得,她手上的掛花瓣失手如雨點般飄下,掉落在了厚厚的地毯上,吃驚的不能合上嘴巴。守宮砂呢?怎麼會沒有守宮砂了呢?

  阮無雙沒有回頭,只不停的掬水往肩頭澆去,淡淡的道:「奶娘,你現在應該知道我叫你進來是為了何事情?」出閣前失貞的,想來古往今來,她阮無雙不可能是第一個的。就算她再怎麼不想承認,但手臂上的守宮砂是不能騙人的。但這種事情還是有辦法能遮掩一二的。孫奶娘這才如夢初醒,顫聲道:「小姐----」

  「我想奶娘肯定有辦法讓我在與二皇子洞房之日瞞天過海的!」奶娘慘白了一張臉,道:「小姐,若是被發現的話,可是欺君大罪啊-------老爺和夫人那邊----」阮無雙默然,好一會道:「我自然知道。所以現在無論什麼辦法,我都得一試。奶娘,這府邸,現在除了你,沒有人能幫我了!」

  喜房內很安靜,只偶爾爆響的燭花,細細的辟叭聲,在這寂靜的房內裡響起,卻讓人聽得格外清晰。孫奶娘又小心的看了一下四周,將一極小的瓷瓶遞了過去,這才極低極低的道:「這是新鮮的雞冠血,只要成事後-------你先放在枕邊隱秘的地方。」阮無雙接了過來,瓷器表面清涼冰冷,無一絲溫度,但她握著,卻猶如熱鐵般,彷彿隨時被其要灼傷了似的。

  不知過了多久,有一陣腳步聲從園子裡傳過來,奶娘俯在阮無雙耳邊道:「應該是二皇子來了!」只聽外面丫頭一陣行禮聲:「二皇子!」接著是門「光鐺「被推開的聲音,腳步聲越來越近了,她捏緊了喜帕。奶娘的聲音也傳了過來:」二皇子!」一個低沉的聲音吩咐道:「都下去吧!」

  空氣裡益發靜了,她甚至覺得連自己的呼吸聲都可以聽見了。突然,眼前一亮,一直蒙著的紅巾被掀了去,一張略帶幾絲醉意的面容驀然地出現在面前。星目朗眉,氣宇軒昂。不可否認,他的容貌是極俊朗。與大皇子百里皓庭的溫文爾雅不同,但卻另有一種氣概。

  她只看了一眼,忙垂下眼簾,任長長的睫毛在雪白如玉的肌膚上投下一抹淡淡的陰影。只聽他輕笑了一聲,牽起她的手腕,緩緩的穿過房內的幾重紗簾,到了外室。紅色的喜燭,紅色的桌巾,紅色的簾子,紅色的地毯,入眼的一切皆是紅的,顯得滿屋子的喜氣洋洋。

  圓桌上放著整齊的交杯酒和一些喜慶應景之物。他牽了她坐下,這才拿起了酒壺,倒了兩杯酒,拿起一杯,遞了過來。酒是上好的貢品,順著喉嚨如一條細線,蜿蜒而下。她不善飲酒,才一杯,臉上立刻便現了紅暈。在他眼裡看來,如同芙蓉花盛開,艷光四射。

  透明的軟煙紗帳下,她玲瓏雪白的身子輾轉承歡於大紅緞繡的龍鳳錦被上,在紅色的襯托下宛如盛放的嬌嫩白曇花。許久,許久以後-----------阮無雙緩緩的移動了酸軟無力的身子,故意的在移動中碰了碰他。他亦在夢中,眉目舒坦,彷彿有種飽食後的慵懶。

  等她再次醒來,拂曉的清光已經照進了屋子,穿過層層的紗幔,散散的照了一地。她輕移了一下身子,全身的酸楚。彷彿覺得有絲異樣,一轉頭竟看見他還在床榻上,正懶懶的看著她,黑色的眸子竟熠熠生光。她的臉迅速紅了起來,饒是再淡然,但新嫁娘的嬌羞還是不可抑制地湧了上來。

  百里皓哲看著她因為害羞而捲縮起的粉嫩身子,一種奇妙又熟悉的燥熱已席捲而來。他伸過了手,將她擁在懷裡,手碰到之處,說不出的滑膩動人,已然忍不住,俯了身下去。他灼熱的氣息噴了上來,彷彿要將她冰涼的肌膚熨熱般,她輕輕的推了推,低低道:「天亮了---」但很快便吞沒在他的動作之中------

  孫奶娘和眾丫鬟遠遠的站在廊下,時正秋季,很是舒爽。園中幾顆一些晚開的花朵,正舒展在枝頭,花瓣微微顫動著,潮濕的空氣裡因此帶著一種香甜的味道。她抬頭看了一下天色,依稀聽見房內有些聲響,但主子們未有召喚,不敢擅入,因心裡擱著事情,總有些忐忑不安。

  好半晌之後,只聽「吱」一聲,門打了開來,二皇子百里皓哲衣冠整齊的走了出來,一副神清氣爽的樣子。孫奶娘懸掛著的心總算放了下來,緩緩舒了口氣,又趕忙行禮。

  推了門進去,穿過層層垂著的紗簾,只見小姐依舊擁被躺著。她放輕的腳步,正想退出。只見阮無雙轉了個身,喚道:「奶娘,扶我起來吧!」

  扶起嬌無力,柔軟的大紅緞繡龍鳳雙喜被子隨著她的動作從身上滑到了腰際,一身白嫩肌膚晶瑩賽雪,此刻,卻有著斑斑點點,如花瓣般的粉印。墨竹已拿了一件緋色的緙絲衣裙過來,輕而軟的薄紗罩衫,長而寬的袖子如同波浪在兩邊逶迤而過。

  身後的龍鳳喜床上,精緻而貴氣的白綾緞上落紅點點,如雨後的海棠,一片的狼跡。此時陽光已經透過窗上鏤空的圖案,班駁的照了進來,或深或淺,或濃或淡,明暗不一。

  三日之後,回門歸寧。百里皓哲親自掀起了轎簾,扶著她下了轎子。他一進府邸,就被爹和兩個哥哥拉進了書房。阮夫人則拉著女兒的手,左看右看就是不肯放手。她身著紫絳紅的繡金華服,外罩同色軟紗,烏黑的髮髻上簪著金步搖,珠釵流蘇隨著她的動作,搖曳生姿。

  阮夫人歎道:「才三日不見,怎麼好似長大了個人一般。現在已經嫁人了,要懂事了,切不可像在爹娘身邊般胡鬧!」此番囑咐已經說過不下十數遍了。但阮無雙還是順從的應了。

  以往在府邸仗著爹娘的寵愛,可以任意的隨著自己。但以後的日子,再艱難,也要自己走下去了。自古以來,媳婦難當,身為皇家的媳婦更是難為。好在最大的難關已經算是過了。從這三日,她夫君的表現上,應當是沒有發現那件事情的。

  臨行前,父親找她進了書房。她推門而進,父親正站在窗口,望著外面出神,雖沒有看見表情,卻依舊感覺出了一種莫名的傷感。她輕輕的走了進去,喚道:「爹!」

  阮宰相轉了身過來,因是中年得女,此時已經滿頭灰髮了。他歎了口氣道:「雙兒。為父的從未想過你也會嫁入皇家。但此時已經陷在其中,也已經無可奈何了。我也回絕過大皇子私底的要求結親的探詢,卻沒有想到還是----是福還是禍,是禍躲不過??」她心裡清楚,沒有搭話,靜聽著父親接下來的話。

  「你向來不問宮中,朝中的大事。但現在為父也不得不跟你大致說明一下了,也好讓你明白自己夫君和自己的處境。聖上自去年夏天開始,身子骨就一直不見好。也曾經動過幾次立儲之念,但立儲是關係我朝統治是否能長治久安的重大問題,朝臣意見一直不一,所以都沒有最終定下來。自古立儲立嫡,但因你姑姑並無產下皇子,所以這一點就可以不加理會。立儲立長的話,無論怎麼排,也應該是輪的大皇子的。但二皇子,文韜武略卻又更勝一籌。再加上四皇子的母親,是皇帝寵愛的淑妃,在後宮的地位僅次於皇后。所以一直以來,立儲的事情就這麼懸著了-------」

  「本來我們阮家對立儲這件事情可以置身事外的。雖說大皇子和二皇子皆是你姑姑,當今的皇后娘娘撫養長大的,但一則畢竟不是親骨肉,二則手心手背都是肉。立儲這種事情,向來牽涉整個家族的興衰啊!不可輕易涉足!!我們阮家幾十年來深受皇恩,也已經到富貴的頂點了。為父也一直明白這一點,所以一直觀望,並不介入。」

  「但如今,我們阮家已經騎虎難下了。想要不介入也是不可能了。我今日與二皇子略略談了談,他雄心壯志絕不會甘於當這麼一個小小的王爺的,志在天下啊!女兒啊,女兒,不知道此是你之幸還是你之不幸???」

  因她的出嫁,他們阮家已經和二皇子結成一派了,就算當真不介入,外人又豈會相信。所謂的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就是這個道理,千古不變!
作者: 懿軒    時間: 2014-5-27 08:04 PM

第3章

  莊重華麗的昭陽殿裡,鎏金仙鶴爐裡正燃著白檀香,那細細的青煙,裊裊散著,瀰漫在空氣裡,一整室的香味。

  阮無雙一身軟煙綺羅裝,頭瓚了琉璃鑲金絲的五步搖,隨著腳步,珠串瓔珞在髮髻間微微顫動。她隨著侍女,來到了殿裡。月牙形狀的水晶簾外面,站著兩整排的侍女,正垂眉斂目的候著。

  才站定身子,皇后身邊的木姑姑已經掀了簾子出來了,向她行了一個禮,微笑著道:「二王妃,快請進。皇后正等著呢!」木姑姑原本就是阮府的侍女,當年隨當今的阮皇后陪嫁進了六皇子府,後又隨阮皇后一起進宮,此時已經是昭陽殿的總管了。

  水晶簾子後面,才是皇后真正的起居之所,但向來只接見親近之人。此刻,阮皇后正雍容華貴的坐在錦榻上,四名宮女執著羽扇侍立在旁。見了她進來,微微的頷首笑著。

  阮皇后微微擺了擺手,道:「你們都下去吧。」幾個宮女和侍女忙應了聲「是」,整齊的魚貫而出。阮無雙走近了些,忙要依了宮規,俯首行禮。阮皇后笑道:「免了吧!你我姑侄,擺什麼規矩。」

  親自下了錦榻,過來牽了無雙的手:「來,陪哀家聊聊天!」剛坐了下來,木姑姑親自端了茶水,糕點過來。將白瓷纏枝描金的茶盞和幾個精緻萬分的小點一一捧到了錦榻上,這才退了出去。

  阮皇后端起了茶盞,長長的玉丹蔻手指輕輕的拿起了白色的茶蓋,吹了口氣,這優雅的輕飲了一小口,方才道:「在王府還習慣嗎?」無雙笑了,回道:「回姑姑的話,挺好的。」也無什麼習慣與不習慣的,只是多了許多雜鎖事情罷了,但向來也是有孫奶娘等人出面的。她只需吩咐幾聲就可以了。

  阮皇后揀了一個菊花型的點心,遞給了她,彷彿漫不禁心的道:「那哲兒對你呢?」無雙的臉微微紅了些,目光卻淡然,道:「姑姑心裡自然清楚明白的。他豈會對我不好。」他若是想要借助於阮家勢力的話,自然對她是千依百順的。但成親才個把月,百里皓哲每日裡要參與朝政,下了朝後也多半是在御書房與皇上及大臣在一起。兩人的相處,倒是晚上多些----也說不上是好還是其它。她臉色越發紅了起來。

  阮皇后悠閒地啜了口茶,道:「無雙,我們阮家人丁一直單薄,姑姑也向來寵你們幾個。知道你與一般人不同,性子淡然,從不羨慕榮華富貴的。你這性子若在尋常人家,也是種福氣。但你如今嫁哲兒,這性子若是不改,以後怕是要吃苦頭的。」本來她對自己撫養的百里皓庭與百里皓哲,都是一視同仁的,也沒有什麼親厚。但如今雙兒嫁了百里皓哲,她的心終究是偏了的。

  「就算一輩子做個王妃吧,難保哲兒有一天也會納妾的,男人嗎----哪個不渴求妻賢妾美的!若是你以後坐在哀家的位置,就會更加明白的,後宮之事,不是你說不爭,就能退出的。這些年來,哀家也已經夠修身養性了,那狐猸子還不是一樣咄咄逼人。」阮無雙心裡清楚,她姑姑口裡的狐猸子就是現今宮中的正一品淑妃----孟麗華,皇四子之母。自她產下皇子,並冊封為淑妃後,在宮中與皇后處處爭寵。

  她忙勸慰道:「姑姑又何必去理她呢!再怎麼得寵,也到了頂了。」皇帝這些年身子日漸衰弱,已經開始不近女色了。任那孟淑妃有通天的本領,也是門前冷落的。

  阮皇后猶在氣中,冷冷地道:「無非是欺哀家沒有自己的皇子罷了!這些年來,使盡了招數,無非想把哀家弄出這個昭陽殿。斗了這麼些年,哀家還不是牢牢的住在這殿裡。哀家如今倒要看看,憑她那身狐媚本領,怎麼想辦法讓她兒子做上太子??」

  牽涉到宮中隱晦,阮無雙無從勸起,只淡淡的道:「我朝老百姓都知道姑姑您賢良淑德,母儀天下,深受天下百姓的愛戴。這是孟淑妃怎麼爭也爭不到的。且幾十年來,聖上對姑姑又恩愛有加的,並不因姑姑沒有產下皇子而有絲毫的芥蒂。單此這點,姑姑您已經是我朝所有女子的羨慕之人了!」

阮皇后這才舒心,微微笑了出來。

  忽而,想起一事情,阮皇后端詳了她半天,溫和的道:「你如何了啊?也已經成親一個月多了?還沒有消息嗎?哀家瞧著,身子像是比以往要豐腴了些!」阮無雙一呆,猛得想到一事,禁不住臉色發白了起來。半晌,才吶吶的道:「姑姑---」看在阮皇后眼裡,只當她是害羞,笑著溫柔的替她攏了攏額邊細碎的頭髮,款款細語:「雙兒,姑姑無非是為你好。無論是在王府還是在這後宮,兒子是最重要的。」

  燭光瑩蕩,從臨華殿四周掛著的八寶琉璃燈裡照射出來,將整個宮殿籠罩再一層粉色,光耀的猶如白晝般清晰。這日是九月九日,宮中舉行家宴。大殿裡鋪了層層的黃緞氈,几案上擺著筵席和層疊的杯盞。

  菜一個一個的由侍從呈了上來。她心思一直轉在剛剛與姑姑的談話裡,心裡有事情擱著,四周的歡聲笑語,飛盞傳觴,反而覺得益發難耐了起來。

  百里皓哲看著他妻子,正垂眸凝思,珠串因她的動作,落在髮髻邊上,彷彿帶著無限的風情。因靠得近,他還能隱約的聞到她的體香,幽幽的,好似清淡的茉莉。

  他揀了幾個菜,接過侍從呈過來的一盅燕窩菊花羹,放到她面前的明黃瓷碟上,低聲道:「吃些燕窩。」一個晚上下來,沒見她多少東西。阮無雙這才反應了過來,微撇過頭,朝他淺淺一笑。那珠珞隨著她的動作,微微滑過烏黑的髮絲,在燭光裡輕輕的璀璨蕩漾。

  她隨手夾了一個菜,才一入口,只覺得滿嘴都是膻味,胃部一陣翻滾,彷彿有東西要衝吐出來般。她忙用手摀住胸口,想要止住乾嘔。

  百里皓哲忙用手拍了拍她的背,幫她順氣,問道:「怎麼了?不舒服嗎?要喚太醫嗎?」語氣有些急促不穩。她緩了幾口氣,這才平了下來,說:「沒關係的,不用叫太醫了。只是這羊肉味道太腥膻了。」百里皓哲朝侍從擺了擺手,吩咐道:「把這個五綹羊肉絲給撤下去。」侍從應了聲「是!」,忙端了下去。

  第二日,她睡了極晚才起來,百里皓哲已一早上朝去了,近日秋高氣爽,人也嗜睡了些。披著滿頭烏黑的青絲,懶懶的坐在梳妝台前。銅鏡裡是一張似喜似嘖的臉,她盯著瞧了半晌,真的如姑姑所說的豐腴了些,下巴不若以往般尖了。

  轉了頭,吩咐道:「墨蘭,讓人去太醫院,請蘇全鴻太醫來一趟府邸。」墨蘭應了一聲,忙出去打發下人去請。墨竹和孫奶娘正在挑衣服,聞言,已抬了頭,問道:「小姐,您不舒服嗎?」阮無雙看著鏡子,卻朝著墨菊道:「不要幫我瓚金步搖了,插一根玉簪吧!」

  蘇全鴻很快便趕了過來。在侍女的帶領下,穿過廳堂,到了內室。蘇全鴻忙按禮節行了禮:「臣蘇全鴻給二王妃請安!」阮無雙隔著幾層的紗簾,說道:「蘇太醫,免禮!」說罷,將手輕輕的伸了出去。

  蘇全鴻起了身,低著頭走到了床邊,把手指搭在阮無雙溫涼如玉的手腕上。內室只站了兩個侍女和奶娘,看穿著打扮,地位應不低。仔細一看,才發現是原來的阮府中人.其餘侍女皆遠遠的站在廳外的門邊。室內的金絲香爐,一縷一縷的吐著。其實那爐子裡燃的是黃檀香,頗具有凝神定氣的作用。

  但蘇全鴻此刻卻覺得有些心慌意亂,背後的內衫都已經微濕了。過了一會兒,只聽阮無雙的聲音淡淡地響了起來:「怎麼?蘇太醫,本王妃病得很重嗎?」蘇全鴻忙伏地跪了下來,諾諾的道:「為臣----為臣-----」

  只覺紗簾微微舞動,阮無雙已經掀了簾子出來。蘇輕鴻跪在地上,只隱約看到淡青色的裙擺,隨著她的腳步,款款擺動。

  阮無雙曲身將蘇全鴻扶了起來,淺笑著道:「蘇伯伯,快請起。你真是折殺侄女了!阮蘇兩家是多年的世交,你與我父親又是多年的朋友,從小看著無雙長大,何必行次大禮呢!!」蘇輕鴻道:「臣不敢!君臣有別!」

  阮無雙笑了笑,不以為意,朝孫奶娘等人擺了擺手,示意她們下去。這才道:「蘇伯伯,現在無人。你可以將我的病情告訴我了嗎?」

  蘇全鴻只覺得冷汗淋漓,微微抬了眼,只見阮無雙一對美麗的眸子,正看著自己。忙垂了眼,吶吶的,極低微的道:「二王妃已經懷了身孕-------依臣的淺薄醫術來看,應------應----應是兩個多月的身孕了!」

  空氣裡很靜,很安靜,靜的都有些毛骨悚然了。似乎連窗外微風吹過葉子,那低低的,沙沙的聲音也聽得一清二楚。

  那窗上鏤空細刻著喜鵲鬧春的的圖案。透過鏤空處,阮無雙可以看見滿園子的菊花,紫白黃紅,猶如雨後的彩虹,五彩的緞子,清幽雅致。蘇全鴻微微抬了眼,看見阮無雙正背對著他,一身淡青的緙絲衣裙,頭髮只挽了個小髻,用一根碧綠的翡翠簪挽著,如初雪含芳。

  良久,阮無雙聽見自己的聲音淡淡的響起:「蘇伯伯。你肯定是搞錯了。本王妃只是進門喜,懷了一個多月的身孕而已。對吧?」

  語氣極淡,極輕,但聽在蘇全鴻耳中,卻如暮谷晨鐘,還是不由的一凜。長年行走於皇親國戚之間,對種種隱秘醜聞或多或少都有耳聞,忙回道:「是!是!是臣弄錯了。」忙整了整衣冠,又行了一個大禮,說道:「為臣恭喜二王妃,賀喜二王妃,二王妃懷了一個多月的身孕!」

  阮無雙喊了一聲:「來人!」墨竹,墨蘭已經推了門進來。阮無雙吩咐道:「取十錠金子過來!」轉頭朝蘇全鴻柔聲道:「蘇伯伯,以後還有地方要你多多幫忙了!」蘇輕鴻忙道:「二王妃如有用得著老臣的地方,老臣赴湯蹈火,再所不辭!」

  看著蘇全鴻走出了門口,阮無雙已跌坐在了軟榻上,全身無一絲力氣。此時當真是騎虎難下了。驀地浮現出了百里皓哲的臉,星眉朗目。自成親這一個多月來,他雖然公務繁忙,但還是體貼有加。雖然婚前從未好好見過面,但兩人相處也算相敬如賓。如今卻換得如此田地-------

  孫奶娘端了碗補品,輕輕走了過來,道:「小姐,這是蘇太醫囑咐吃的補藥!」她斜臥著,懶懶的道:「你放著吧!」看來蘇全鴻已經誠心願意幫她遮掩了。要收買一個人,最好的方法是把自身的秘密洩露給他。讓他清楚明白,知道了這個秘密,已經是同路人了,要不雙贏,要不就是你死我亡。懷孕這種事情,身為太醫院首醫的蘇全鴻,只要略略耍耍手段,就可以將月份遮掩過去的。他無非是做個順水人情罷了!

  而要敢與她阮無雙作對,不看她兩個駙馬哥哥,不看她身為當朝宰相的父親,也要看看當今的阮皇后和阮家的勢力。蘇全鴻向來是個聰明人,他又豈會不懂這個道理。一點即通啊!就這麼順水賣她阮無雙一個人情。若她沒有猜錯的話,蘇全鴻現在應該去向二皇子百里皓哲以及聖上和皇后賀喜了。

聰明的臣子懂得該做什麼的時候做什麼!
作者: 懿軒    時間: 2014-5-27 08:06 PM

第4章

  偌大的房間內,靜寂無聲。除了檀香味道外,多了一種清冽苦澀的藥味。她猛得坐了起來,慢慢地走到桌邊,靜靜的看著藥碗。烏黑如墨的藥汁,正淡淡著散發著熱氣。

  許多的畫面在阮無雙的腦中閃過。姑姑的話語就如同剛剛說過般,響在了耳邊:「無論是在王府還是在這後宮,兒子是最重要的。」她聽得懂姑姑的話外之音,若沒有產下兒子,無論夫妻如何和睦,在接下來的日子,則永遠是處於被動挨打之地的。宮中群妃爭寵和一般府邸的妻妾爭寵其實說到底也是一樣的,都是手段盡出,不奪個你死我活,絕不罷休。

  良久,她才端起了碗,一飲而盡。滿嘴的苦澀!她已經無路可走了,進亦難,但退卻已可退。

  門「吱」一聲被推開了,有腳步聲漸漸近了來。她依舊躺在榻上,正有些朦朧間,還以為是墨竹等人,只懶懶的開口道:「不是吩咐不許人打擾嗎?」半天沒有人應聲。她這才覺得有絲異樣,驀地轉過頭,只見百里皓哲正站在榻邊。

  從來沒有在府邸的這個時辰看見過他,禁不住有幾分訝異,竟然比估算的還要早回來。只見他坐了下來,阻止了她想起身的動作:「不要動,小心身體。」蘇全鴻果然是個聰明人,跟她所料的一絲不差。

  她淺淺一笑,低低應了一聲。此時正秋日的午後,太陽斜斜地透過窗子裡鏤空的紋路,在整個房內蕩漾開來。他一身杏黃的朝服,頭帶了紫金冠,正含著淡淡的笑意看著她,彷彿帶著無盡的喜悅。

  「奶娘,把這些東西都撤下去!」阮無雙頭也沒回的道,自有身孕以來,每日裡大補小補不斷的。如今只要一聞到氣味,幾乎可以分辨出什麼是什麼補品了。孫奶娘瞧了一眼侍女手上的白玉盅,吶吶的道:「小姐,這是皇后娘娘賜的上好血燕,養顏補身的!」阮皇后知道無雙有孕後,派了內侍過來,賞賜了許多鹿茸,燕窩,雪蓮等珍貴藥材補品。也傳了話,要她好好照顧身子。

  阮無雙放下了手上的書本,懶散的道:「撤下去就是了!」人是越來越倦了,加上到了冬日,動也不想動。

  奶娘勸道:「小姐,多少吃點。你看你身子單薄的,哪裡像有幾個月身孕的人?」小姐平日裡極少吃補品,只偶爾在太醫囑咐下吃一點補藥。就算她天天說破了嘴皮子也沒有半點用。

  阮無雙扶著腰,在墨蘭的攙扶下,慢慢的起了身,道:「你們都下去吧!」她現在已是五個多月的身孕了,現在因腹中胎兒還小,所以沒有顯得特別明顯。但終究是相差了一個多的月份,若是不加以小心,怕是會出紕漏的。安胎藥吃些無妨,但補品還是盡量少吃些。有些東西,不得不防。就算是為了自己,為了家族,也自當得小心些,小心才能使的萬年船的。

  房內燃著幾個松香碳爐,熏得房內暖意如春。肚子越來越大,睡覺的時候也沒法子睡穩了。每日裡他都睡在邊上,想翻個身也不容易。想以前兩個嫂子懷孕時,哥哥們都會與嫂子分開睡的。連奶娘也在她耳邊說過了,一般的府上,若是妻妾懷了身孕,都是要與夫君分開睡的。

  睡意漸漸襲來,她迷糊的想著:「是否找個機會說一下?」她與百里皓哲之間,也算相敬如賓。成親到現在,還是和睦的。他在朝中為父皇分憂解勞,她則打理府邸瑣事。就像自古以來男女之職責般,男的在外開拓,女的則負責在男的身後照理好一切!

  只是,這中間究竟有多少男女情愛成分,她真的說不上來。他應該是世人所說的美男子,俊眉朗目,氣度不凡。對她也是體貼有禮的,對府邸之事情,向來尊重她的安排。但她總隱約覺得模糊,總分辨不清楚。或許她心裡有疙瘩,所以總覺得無法接受。她的態度,或許是溫柔的,別人看著總認為是賢惠的,但她清楚明白,這溫柔裡,包含了許多的冷淡和漠然。

  日光燦燦,從老樹枯枝間散落。整個湖面猶如一面打磨光滑的銅鏡,隨風而過,波光閃動,一片粼粼。她停頓了一下,眸光掃過湖面,定格在對面的某一處。皇宮內院,層層疊疊,俱是亭台樓閣。

  不知站了多久,身後響起了一溫和的聲音:「弟妹,好雅興啊!」阮無雙轉了身,身後的侍女早已齊刷刷的跪下了,按了規矩微微俯身行了個禮:「大皇兄!」此是去皇后所住的昭陽殿的路上,進宮這麼多次,倒是第一次在御花園碰到百里皓庭。

  百里皓庭看著遠處,道:「此處陰寒,弟妹有身孕在身,切勿受涼!」阮無雙低垂著螓首,道:「多謝皇兄關心。」又問道:「皇嫂的病可好些了?」大王妃劉曼,乃老兵部尚書之女,與百里皓庭成親二年,身體一直不好,纏綿病榻,她也只見過一兩面。

  百里皓庭道:「還是老樣子。吃了好些個藥,總不見好。」頓了頓,彷彿有些漫不禁心:「二弟怎麼沒有陪著一起來?他的性子向來傲氣,弟妹切記平日裡要讓著他些!」他傲氣嗎?她似乎從來未覺得過,但還是應了:「是。」平日裡他就算回到府邸,也多半是在書房與謀臣一起的。對她,似乎也沒有表現過。

  她正要告退,只聽百里皓庭道:「弟妹可是去向母后請安?我也正要前去母后寢宮,一起去吧!」

  進了昭陽宮的大殿,百里皓哲已經在殿裡了。阮皇后穿了貂皮鑲邊蘇繡鳳尾裙,端坐在榻上,見了兩人進來,笑意綿綿:「庭兒也來了!」

  百里皓哲站了起來,行了禮:「大皇兄!」殿裡燃著熏香碳爐,很是暖和。一條絳紅的織錦貂皮披風圍住了日漸豐腴的身子,只微微露出臉上雪白的肌膚,彷彿和田美玉。瑩瑩般生光。阮無雙一進大殿,兩個宮女已上來,幫她解開了披風。

  百里皓庭下跪行禮:「兒臣給母后請安!」阮無雙也準備要下跪。阮皇后連連擺手:「免了,免了。只要你們心裡有哀家這個母后,哀家也就安泰了。都坐下吧!」

  這時,已經宮女捧著托盤,把茶盞呈了上來。阮皇后輕啜了一口,這才道:「王妃的病可好些了?」百里皓庭道:「回母后,前幾日吃了母后賜的千年人參,已好多了!曼兒說等過段日子好了點,就進宮給母后請安!!」

  阮皇后笑意盈盈:「那就好啊!再過半個月就要過年了,到時候宮中家宴,曼兒能陪哀家這個老婆子說笑一下,解解悶就好了。不用給請安了,天寒地凍的!」百里皓庭連連應「是」!
作者: 懿軒    時間: 2014-5-27 08:09 PM

第5章

  陪皇后聊了好一陣子,兩人回到府邸天色已經暗沉了下來,竟到了用膳的時辰。孫管家迎了上來,行了禮,問道:「王爺,是否傳膳了?」兩人雖然已經成親快半年了,但極少一起用膳,百里皓哲回頭看了阮無雙一眼,略略沉吟了一下,道:「傳膳吧!」

  孫管家忙吩咐下去。百里皓哲已經喚道:「等等,安排去含馨齋用膳!」含馨齋位於整個王府的東側,離阮無雙居住的閣樓最接近。四周植滿花草,四季不休。此時紅梅正盛開,一片嫣然美景。)

  花瓣微微隨風擺動,空氣裡帶著梅花的清香。處在含馨齋的周圍,只覺芬香馥郁。阮無雙在走廊內慢慢穿行,天色已經暗沉了下來,侍女提了八角燈籠走在前面,只餘留腳下暈黃的一灘,如八月的清泉,依稀可以看見繡鞋上的牡丹花,一針一線,在枝頭上盛開。

  四周風聲呼嘯,依稀透過披風吹了進來,很冷,卻彷彿帶著一絲香甜的味道。她握緊了手上的暖爐,只這麼一點暖意,指尖還是冷冰冰的。

  含馨齋門前的侍衛和侍女,見她來了,行禮並替她打開了門。室內已點了碳爐,一片暖意。他正站在窗前,已換了了件石青色的錦袍,如芝蘭玉樹般臨風而立。從背影望去,竟有一種孤獨蕭瑟之感。

  墨竹和墨蘭替她解開了披風,這才退了出去。阮無雙走近了些道:「王爺!」百里皓哲回了頭,尋常的神色,溫和的道:「來了!用膳吧!」檯子上匙、箸、碟、杯俱已經擺好了,乾果蜜餞也擺了幾碟。

  百里皓哲拍了拍手,聽差的一一將菜呈了上來。依次是珊瑚白菜,蝴蝶蝦片,猴頭雙菜……五綹雞絲,三鮮鴨包,熏肘花小肚,燕窩炒爐魚丸子,豌豆黃、芸豆卷。阮無雙看了幾眼,心裡卻不禁漣漪:竟是她以往在宰相府裡最喜歡的菜式。

  她揀了雞絲,微微嘗了幾口,味道竟與以往在相府是一樣的。她訝異地抬了頭,只見百里皓哲也正看著她,四目相對,他眼裡如黑色琉璃寶石,一片烏漆,深不見底。

  百里皓哲微微一笑:「多吃點!相府梁師傅的手藝果然名不虛傳啊!」阮無雙心裡的訝異總算有了答案。他這句話裡有話啊?只是他怎麼把梁丙弄到王府的呢?父母親知曉嗎?難道他知道這段日子,她孕吐十分厲害,幾乎沒什麼食慾。但他在府邸的日子,明明很少啊----

  臉上還是淡淡擒著笑,說:「說什麼手藝高超是假的!無非是無雙從小吃慣了的,所以嘗著,總覺得習慣些罷了。」說話間,揀了一個鴨包遞到他碟子裡。抬了頭,道:「王爺也嘗嘗看!」只見他一笑,夾起來,送進了嘴裡,品嚐了起來。

  雖然窗門緊閉,但還是有幾縷風微微滲透進來,屋內沒有燃香,卻有梅花的清淺餘味。兩人靜默無言。阮無雙雖只嘗了幾口,但已無食慾,但終究是比往常要多吃許多了。便揀了個玫瑰梅子吃起來。極酸,忍不住連眉頭也皺了起來。但卻極愛這味道!就如母親說孕婦喜食酸是正常的。若是平時,這酸味怕是把人也要給酸死了。

  百里皓哲咪了一口酒,抬頭正好瞧見她皺眉的模樣,從來見她都是端莊優雅的,想不到竟也如此可愛,心裡竟微微一動,話已經脫口而出:「很酸嗎?」廢話,當然很酸啊!她心裡道,但還是用袖子掩了口,柔聲的道:「嗯,有些酸!」

  他也揀了一個,嘗了一口,用力嚥下,神色不變的點點頭道:「是有些酸!」阮看著他隱忍的臉色,忽然覺得他這瞬間很像個頑皮的孩子,有點想笑,又不能笑,只得忍住。百里皓哲將酒一口飲盡,去了去口中的酸澀。把玩著手指尖精緻的白玉杯,眼神似乎有一絲迷離:「小時候和大哥一起玩耍。那時候,府裡的後院有幾棵楊梅樹。到了夏天,楊梅就熟了,大哥就帶我去摘---我們兩個爬樹,在樹上摘梅子吃----大哥總是先吃,裝作一副好吃的樣子,然後騙我吃。其實梅子還沒熟透,自然是又酸有澀的,可是小孩子怎麼會懂這個道理------」語氣中竟有幾絲惋惜與惆悵。

  阮無雙聽著,心裡頭想著自己的小時候。由於父親是中年得女,前面又有二個兒子,從小就寵得跟什麼似的。而大哥與二哥跟她年齡又相差好多歲,等她略懂事些,兩人都已經成年了,把她既當妹妹又當女兒疼的。卻從來沒有一起好好玩過,記憶中就是一群丫鬟,侍女圍著長大的。

  而百里皓哲還在襁褓,母親已經染病去世了。雖說過繼給了姑姑,但再怎麼也是比不得自己親身母親的。更何況,聽說姑姑年輕時貌美如花,但性子也比現在好強多了。當年的太子府,也是妻妾佳麗如雲,少不了一些爭風吃醋之事情。到底有多少心思是真正花在百里皓庭與百里皓哲身上,也只有姑姑自己知道了。

  百里皓哲仰頭將杯子裡新倒的酒一飲而盡,又連喝了幾杯,慢慢站了起來,走到窗口,將窗子用力一推。一陣冷風,迎面而來,吹得他衣角翻滾。阮無雙攏了攏衣服,慢慢扶著腰站起來道:「王爺,已經很晚了,早點休息吧!」

  百里皓哲拍了拍手,侍女應身而入。他沒有轉過頭,吩咐道:「送王妃回房!」墨竹墨蘭進來,幫阮無雙披了披風,又遞上了鎏金的暖手爐。阮無雙踏出了門,一回頭,百里皓哲還站在窗口,就如她來的時候,臨風而立,只是那種孤獨蕭瑟總縈繞在心頭。

  聖嘉二十一年 正月十五日 元宵佳節

  宮中傳來消息,孟淑妃被貶入冷宮。其子百里皓宇被封為嶺南王,賜封地雲南廣西之地。名義上雖是封了王,但眾人皆知百里皓宇名封暗貶,至此已與皇位無緣。

  百里皓哲一夜未回,到了第二日下午才回到房間。她按書擺了副殘局,正在解棋。金碳爐裡裊裊的冒著青煙,房內瀰漫了朦朧的暖意。午後的陽光,穿過喜鵲鬧春的的圖案,斜斜的灑了進來,搖搖曳曳的落在紗簾上,落在地毯上。

  他彷彿極為疲累,掀簾而入。而她正垂眸凝思,窗外的一縷光輝,正落在棋盤上。照得她雪白的手指如同波斯進貢的水晶,瑩潤剔透。捏著烏黑的棋子,正顰目在思考,似乎並沒有察覺到他的進來。烏黑的頭髮只微微挽了個髮髻,插了一隻翡翠玉釵,全不若平時的流蘇珠珞。竟別有一番韻味。

  他緩緩走近了些,屋內沒有燃香。也許是他走的近的緣故,她身上的茉莉味道,已幽幽的襲來。她坐在金色的光線之中,猶如琉璃般沉靜發光。他身體裡繃著的一根弦竟然慢慢的鬆了下來,彷彿回到了一個安心之地,一片的寧靜祥和。

  阮無雙只聽到他低沉的聲音響起:「放這裡!」猛一回頭,只見百里皓哲正站在身邊,雙眼似蒼天遠處一掠而過鷹鷲的翅影,也正看著她。朱色朝服上的蟒紋金繡在光線下閃著斑斕的光澤。如同他的笑意,竟讓人頭暈目眩。

  他捏起一顆白子,擺在棋盤上。她微微一驚,想不到他竟然也精於此道。臉上雖笑意思溫和,但下的位置卻並未留情。她略略思索,皓腕抬起織錦白狐毛的袖口,執手下了顆黑子。直到夜色將至,棋局還是僵持著,兩人依舊未分出勝負。

  趁他正沉思,她抬起臻首瞧著他,只見他眼底有一抹淡淡的青色。昨日一天一夜,宮中想必暗鬥重重,從宮中傳入她耳中的消息,孟淑妃私闖景仁帝寢宮,請求景仁帝冊封百里皓宇為皇太子。景仁帝不從。孟淑妃竟串通守衛寢宮的禁軍,以脅迫手段要逼景仁帝就範。

  景仁帝自去年秋冬交接開始,一直就纏綿病榻。太醫院也束手無策。除夕之夜,宮廷家宴上也沒有露面,病情定是不輕。孟淑妃本就靠床第間得寵,自景仁帝病後,她也就門廳冷落,恩寵不在了。面對朝中大皇子和二皇子日益鞏固的勢力,實在已經等不及皇帝駕崩了,否則絕不可能如此輕舉妄動。

  孟淑妃向來與皇后不和。若景仁帝駕崩,沒有遺昭指明她兒子百里皓宇繼位的話,她勢必沒有什麼好下場。因為無論大皇子百里皓庭還是二皇子百里皓哲繼承大統,阮皇后的地位只會更為穩固。而她,若幸運的話,則會被封太妃,一輩子位於阮皇后之下,苟延殘喘。而最大的可能性就是會陪葬。所以她無法像阮皇后一樣,以不變應萬變。

  墨竹的聲音隔著幾重的紗簾響了起來:「王爺,到用膳時間了。要傳膳嗎?」丫頭侍女們都規矩嚴謹,只要百里皓哲在房內,從來不擅自踏入。

  百里皓哲抬了頭,看著阮無雙,似乎在徵詢她的意見。她順勢扶了扶腰,懶懶地道:「傳吧!」一天一夜沒有好好睡著,又玩了好幾個時辰了,人也乏了。

  侍女們這才進來,點燃了室內的幾盞紅燭熏香燈,又緩緩的退了出去。她轉過頭,他身上依舊穿著朝服。取過他的一件錦袍,要服侍他更衣。她俯首幫他解扣子,因靠得近,可以聞到他身上熟悉的麝香味道。雖然已經成親半年多了,但極少在白天如此親近,她越想快些,手卻越發笨拙,半天也解不開一個扣子。

  侍女們在外室走動,擺碗筷,偶爾有一兩聲清脆的碰撞聲透過層層簾子傳進來。他卻很喜歡見她如此侷促的模樣,伸手捏住她頭上的翡翠玉釵,輕輕一拔,那烏黑的秀髮如同流水般傾瀉。她一楞,這才抬起了頭,只見他的眸子如夜色般深沉,而他的臉卻越來越大。

  他的唇緩緩的貼上了她的額頭,那溫溫的熱度緩緩的傳了過來。然後,他慢慢的俯下身子,他的唇又緩緩的滑落下來,眼角,耳鬢,鼻尖,唇畔------

  她氣息不穩的推開了他,一轉頭,只覺得有幾縷髮絲被纏住了,他也已經察覺,低頭一看,不禁啞然,竟然與他朝服上的扣子糾纏在了一起。  

  阮無雙只看到他的手伸了過來,拉過她的手,圍住了他精壯的腰。他低下頭,正在幫她弄纏著的頭髮。竟有種說不出的旖旎曖昧。她氣息越發不穩了,只覺得臉已經燙的如火燒般。

  緋色的薄紗層層掛著,外頭天色已經全黑了,室內的幾盞紅燭熏香燈照的如白晝般。她與他的身影拖曳在地毯上,重重疊疊的壓在一片破碎的光影裡。

  侍女們已經擺好了碗碟。偶爾一抬眼,那層層的暗雲紋紗簾上印著一相擁的剪影。便魚貫而出,在門口垂手待命。
作者: 懿軒    時間: 2014-5-27 08:14 PM

第6章

  太掖池邊的綠柳成蔭,群花錦繡。風一吹過,枝柳如流水般飄拂。阮皇后站在九曲橋上喂錦鯉:「蘇太醫昨天給哀家稟報過了,說你身子調養的好,孩子可能會早產些日子。」阮無雙接過侍女呈上的青枝纏繞白玉盞,優雅的小飲了一口茶,唇齒留香。不愧是貢品的龍井,茶色碧青如翡翠,在白玉茶盞的中,越發襯托的綠意盎然。

  淺淺的一笑:「托姑姑的福氣。蘇太醫對姑姑忠心一片,自然要對無雙盡心盡力,多多關照了的。」蘇全鴻能從一普通太醫,一而再,再而三的陞遷到太醫院首席,自然少不了阮皇后的撐腰。且深宮大內,皇后身邊也確實需要一位精通醫術之人。阮皇后微微一笑,頭上的金鳳珠冠也隨之微顫:「瞧你的肚子,才七個多月,哀家看著好像比哀家當年懷明鶯和明燕的時候要大些,估計是個大胖小子。」

  阮無雙手一動,白玉盞裡的茶水已經略略濺了才出來,手上熱辣辣的一片。此時,有一內侍走了過來,稟報道:「皇后娘娘,大皇子求見!」阮皇后點了點頭,將手裡的魚餌撒在池面上,看著錦鯉爭食,頓了頓方道:「傳吧!」

  百里皓庭穿了一身朝服而來,溫文而雅,氣度從容。隔了幾步,向阮皇后屈膝行禮:「兒臣給母后請安!」阮皇后微微笑道:「免禮吧!去看過你父皇了嗎?」百里皓庭看了無雙一眼,溫和的回道:「回母后,已去過承乾殿了。」承乾殿乃歷代皇帝的寢宮。百里皓庭轉了頭道:「弟妹也在這裡啊!」無雙扶著腰站起來,作勢要行禮,百里皓庭笑著道:「免禮!免禮! 弟妹不要見外了!為兄的還要恭喜弟妹了,早生貴子!

  無雙淡淡的道:「謝皇兄!」自百里皓宇被封王,派往領地後,這幾個月來,朝中局勢已經日益明朗,分化成以百里皓庭為首的大皇子派和以百里皓哲為首的二皇子派。且勢成水火,明爭暗鬥不斷。他此時笑意綿綿的祝賀裡頭含了幾分的真,怕只有自己知道了。

  不知為何,她心裡總覺得有絲不對。彷彿是一股彷徨沒有邊際的混亂,從心底幽幽泛起。石椅上墊的是杏黃絲綢棉墊,柔軟而溫滑,阮無雙坐著,卻彷彿在薄冰上,四不靠邊。百里皓庭含著笑意的注視,竟讓她有說不出的慌亂。心底朦朧,有種害怕。

  阮皇后看著百里皓庭離去的背影,揮手摒退了左右,坐了下來,緩緩的道:「無雙,太子一位,事關阮家以後十數年的興衰----如今局勢明朗,狐猸子的兒子已經無望了。能繼承大位的,只是百里皓庭和哲兒兩人。你對此事是怎麼看的?姑姑想聽聽你的意見。」無雙看著池裡的錦鯉,還在搶奪食物:「姑姑,事已至此,避無可避。若此次皓哲不能成為太子,繼承大位,到時候也只有人為刀俎,我為魚肉。」古來皇位之爭,都是用血肉鋪路的。百里皓哲若是出局,連帶整個阮家也會衰敗下來。實在已無後路無退了!

  阮皇后轉過頭,直直的看著前方,神色黯淡,似乎在想事情。良久,忽然笑了出來,幽澀的道:「無雙,姑姑告訴你實話吧。其實哲兒不用費盡心思的在皇上面前表現的。皇上的心思--------我早已經猜到了,他是斷然不會讓哲兒繼位的。若是他一早打算讓哲兒繼位,他也不會將你指婚給他的。」

  阮無雙不解的看著她,半晌,已有所瞭解,猛然一驚:「姑姑-----」阮皇后淒慘的一笑,竟無半點平日裡的雍容:「天下百姓總認為皇后在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其中的苦楚,又有幾人知道------皇帝就是皇帝,他不只是你的夫君。他是坐在龍椅上的人哪!天下最寶貴的椅子,就是天子的龍椅,其實坐上去,四不靠邊,空空蕩蕩,到底舒服不舒服,也只有皇帝心裡頭知道了……且一個人也不能靠!!是啊,皇帝能靠誰啊?皇帝要靠哪邊?皇帝不能靠,誰也不能靠,也靠不住!所以他只能靠自己!!」

  「你知道你姑姑我為什麼產下明鶯和明燕後,這幾十年來無法再生產,那是因為皇帝不讓。只要他不讓,後宮哪個女子能懷孕?就算懷了,後宮有的是辦法,讓她無法生出來------」阮皇后定定的看著遠方,忽而轉過頭來,看著阮無雙,帶著一種沉重的悲哀:「知道嗎?無雙,這就是後宮,這就是後宮女人的命運!」

  明鶯姐姐和明燕姐姐是姑姑還在做王妃的時候生產下的。自姑姑入主昭陽殿後,此後二十年間,的確沒有再傳出過任何懷孕的消息。按姑姑的身子和年歲,並非是不能懷孕的,原來是皇帝有心而為之的。怪不得父親以前一再說起,榮華不過是眼前雲煙,看來此事情父親自然是早已經知曉的。所以不讓她與皇室有什麼牽扯,一直回拒皇帝的指婚。

  「我們阮家世代把握兵權,雖然朝中有兵部尚書,但不過是掛個虛名罷了,自我朝成立以來,阮家便是皇帝的左右手。當年皇上請求先皇將我指婚給他,無非是想借助我們阮家的權勢罷了。後來他終於如願的做了皇帝------他是寵我的,按世人的眼光來看。數不盡的珠寶綢緞,只要一有進貢,都是下令送到昭陽殿讓我選。選剩下的,才充入國庫或者賞給其他嬪妃。但他就是不肯再讓我懷孕,因為他害怕-----怕我們阮家的勢力------水能載舟亦能覆舟啊------」

  阮無雙心底如寒冰籠罩,原來這就是所謂的恩愛。若不是今日姑姑的一番話,她還一直以為皇帝是寵愛姑姑的。但是皇帝到底是皇帝,再寵也不過是掩人耳目罷了。只是人是有感覺的,到底如何日子久了還是會感覺出來的。

  「所以皇帝同意將你指婚給哲兒也就意味著他已經打算好了,要將皇位傳給百里皓庭!這麼些年了,皇上還是念念不忘他的娘------歐靜芝!」最後三個字,雖然一如往常的吐了出來,但那恨意彷彿來自千年冰凍的湖底。那麼多年的往事,彷彿發生在昨天,歷歷在目。

  阮皇后忽然嬌媚的笑了起來,看在無雙眼裡,只覺得有著絕代風華:「這麼一來,我們阮家的勢力不可能會威脅到皇位。他也可以對自己念念不忘的人作個交代。多麼兩全齊美的計謀啊------------哈哈-----哈哈----只可惜,我不會如他所願的!這幾十年來-------我以為他已經忘記了,看在我視如己出的待百里皓庭的份上。可惜了,真的是可惜了-----」

  百里皓哲到了門口,垂手站著的侍女忙刷刷跪下行禮。他微微一擺手示意。緩步從外室進入內寢,悄無聲息的掀開層層紗簾。室內點了紫檀香,裊娜的煙霧從熏爐裡升起,一絲一縷地漫溢而出,彷彿薄霧迤儷。

  她正在閉目養神,長長的睫毛彷彿蝴蝶的翅膀,在雪白如玉的臉上投下一抹扇影。回想著姑姑剛剛的話語,內心深處隱隱覺得莫名的悲哀。想當年,姑姑艷冠京都,多少名門公子,趨之若騖。但先帝指婚,年僅十五歲的她便嫁入皇家。幾十年的歲月,人人羨慕的日子,原來只是如此而已。

  那麼百里皓哲呢?為什麼娶她呢?是否也是與當今的皇上一樣,想利用阮家的勢力呢?那麼這麼些日子以來,百里皓哲的溫柔以對,不過是在作戲嗎?她猛得打了個冷顫。

  驀地,感覺得有人極溫柔的幫她蓋上了被子,動作很輕,但還是驚動了她。無雙微微的睜開眼睛,只見他正站在眼前,見她醒轉,微微扯起了嘴角,低低的道:「把你吵醒了嗎?」其實他笑的時候,很是好看,右邊的臉上總會出現一個若有似無的小酒窩,緩和了整個人的氣勢。可惜,他很少笑。雖然面對她時,很溫柔,很溫和。但她總是能隱約的感到一種說不出的落寞。

  她緩緩得搖了搖頭:「沒有!」忽然覺得他有些不對勁。一則,現在是午後,他向來沒有這麼早回府。二則,他神色間似乎極為疲累。他輕輕脫了靴子,也躺了上來,就在她旁邊。一手擱在她隆起的腹部上,來回的撫摩。阮無雙心裡如千萬隻螞蟻啃,難耐到了極點。掙扎著想爬起來。

  只聽得他的聲音低而微的響了起來:「不要動。陪我躺一會。」她心頭一軟,放棄了掙扎。好一會,兩人都不說話,房內靜靜的,只有香氣在空中裡緩緩飄蕩。

  因靠得近,她清楚的聞到他身上傳來的味道,是一種麝香混著他獨有氣息的味道。不知為何,漸漸的眼皮重了起來------
作者: 懿軒    時間: 2014-5-27 08:17 PM

第7章

  蘇全鴻坐在椅子上,俯身正在替阮無雙的把脈,才剛搭在她的手腕上,臉色已經變了變。他臉上呈現出了一種不可思議的表情,半晌沒有說話。只屏住了氣,留心靜聽。

  良久,空氣裡幾乎都靜了下來。阮無雙的聲音從紗簾後面輕輕地傳了過來:「蘇太醫?」蘇全鴻這才放下了手,站了起來,躬身回道:「二王妃,臣有一事情---有一事想請教二王妃—」

  阮無雙已經覺得有絲不對勁了,慢慢的扶著腰,起了身。墨竹扶住了她,墨菊已經捲起了簾子。蘇全鴻只覺得有種暗香慢慢的襲了過來,頭越發低垂了下來。

  阮無雙淡淡的道:「蘇太醫,請問吧?」蘇全鴻看了墨竹墨菊一眼,沒有開口。阮無雙懂他的意思,只道:「蘇伯伯請說吧。墨竹和墨菊不是外人,不必避忌的!」

  蘇全鴻這才開了問道:「二王妃近段時日是否服用過一些藩邦進貢的補品或是藥物?」阮無雙微微抬了眼,審視著他的表情,彷彿在琢磨他的意思,好半天,才緩緩的搖了搖頭:「沒有!」她用過的補品和醫藥向來都出自他的手裡,一來比較放心,二來也為了讓自己的肚子不要顯得過大,以引起不必要的麻煩。

  蘇全鴻皺了皺眉頭,百思不得其解:「那怎麼會如此?」阮無雙揮了揮頭,示意墨竹和墨菊退下。這才開了口:「怎麼回事情?」

  蘇全鴻說打道:「臣剛剛給王妃把脈,發現王妃的脈象甚為怪異。以為臣的用藥安排,按道理說,王妃下個月中旬就應該生產的。但王妃此時的脈象卻顯示會晚產些日子。」阮無雙懂得他的意思,本來她就是借用他的醫術和在太醫院的勢力,以遮掩肚子裡孩子的產期。蘇全鴻用盡了辦法,也只能對外宣佈她身子調養的好,會早產些日子。但此時會診出會晚產,那麼如此一來,對她反倒是件好事。既也不必擔心百里皓哲會起疑心,也不必操心要對外宣佈早產。畢竟照醫術上所說,早產的孩子與足月生產的孩子還是有不同的。有經驗的人,聽說一眼就可以看出來的。

  但為何會如此?阮無雙抬了頭,還是如平常般的從容,目光露出探詢,看著蘇全鴻,彷彿在找尋答案。蘇全鴻低聲的道:「臣聽說在西域有一種奇藥,可以延緩孩子的發育,但不會對孩子造成任何損害-------但臣也只是在幾十年前聽臣的師傅在一次無意中提起------據說在西域也極少,識得的人更是少而又少了。所以具體什麼草藥,臣從來沒有見過。」

  阮無雙點了點頭,心底卻詫異無比。原來世上竟然還有這種藥物。只是自己的這件事情到底是湊巧呢?還是有人故意而為之呢?若是故意,什麼人能在門禁深嚴的二皇子府下藥呢?現在又是大皇子派和二皇子派水火不相容之際,要想突破二皇子府裡層層的侍衛,恐怕比登天還難吧!再說,若是有人下藥與她,還不若直接下毒與百里皓哲,這樣反倒快一些!

  她壓下了心底的種種猜測,問道:「那此藥草有什麼特別之處嗎?」蘇全鴻思索了好久,才回道:「臣具體也不知。一般這種奇異藥草,要不就是外觀奇特,要不就是氣味特殊------此草藥氣味奇特,與普通花草藥物截然不同。這也是為臣的師傅當年也只聽說而已,後在一次閒談中與臣無意中提及-------臣---臣所知道的也只是有這種草藥而已。其餘---其餘-------二王妃請勿怪罪老臣!」

  景仁帝的病情益發嚴重了起來,纏綿病榻,群醫束手無策。阮無雙隨著百里皓哲榻前問候,只見景仁帝臉頰深陷,面色蠟黃,全身竟無一絲生氣。自阮無雙懷孕後,本極少進宮問安。此次是已將近一個月沒有進宮。現在一看,心裡也明白,景仁帝怕是時日不多了。

  可就這麼一個時日不多的老人,手中掌握的確是全天下為之瘋狂的權力。她抬頭看了身邊的百里皓哲,眉目低垂,神色恭敬,看不出有任何的異樣。她心中說不出什麼感覺。自成親這麼久以來,他總是淡淡的,若即若離的在身邊。沒有刻意的討好,也沒有只顧朝政的冷淡。或許就如同成千上萬的夫妻一樣,相敬如賓。只是這老人手中的權力,已經將他與她綁在了一起,生則共生,退則是懸崖峭壁,死無葬身之地。

  一套煩瑣的宮廷問安禮儀過去,景仁帝僅慢慢睜了睜眼,手指微微動了動。侍侯在旁的柴公公,立刻明白了意思,道:「二皇子,二王妃,皇上知道你們來請安了。請退下吧!」百里皓哲隨著內侍退出了承乾殿。跨出門外的一剎那,他本應垂在一側的手掌,卻是微微的握成了拳狀。

  才出了承乾殿的大門,皇后身邊的侍女已經迎了上來,行禮道:「二皇子,二王妃,皇后娘娘有請。」百里皓哲轉頭看了被墨竹扶著的阮無雙一眼,點了點頭。看來姑姑在宮內的耳目,確實了得。他們才進宮不到半個時辰,姑姑已經知曉,並派了人守侯在這裡。阮無雙自然感覺到了百里皓哲的眼光,但她只能裝作不知。

  承乾殿離昭陽殿的距離本來就不遠,短短一會工夫已經到了。木姑姑從大殿裡迎了出來,按宮規行了禮:「二皇子,二王妃請稍候。皇后娘娘現在正在佛堂禮佛。」姑姑念佛也已經有數十年的光景了。聽母親的說法,原先姑姑在阮府的時候,是甚少去佛寺的。想來年歲上去了,人也平和了下來,反倒開始吃齋念佛了。

  侍女們很快送上了茶水和細點。墨竹掀了白玉盞的蓋子,輕輕吹了幾口氣,這才捧到阮無雙面前。阮無雙接了過來,慢慢的飲了一口,白玉盞裡的茶葉開始伸展腰肢,輕飄漫舞起來,隨即碧煙裊裊直沁心脾。這是新貢的雨前龍井。轉頭看了百里皓哲一眼,只見他似乎正在沉思,神色頗為陰暗。不知道是否是因為看到景仁帝的情況,正為日後的部署而煩憂。

  一盞茶的工夫,阮皇后這才出來。一身青色的錦緞,頗是淡雅,卻襯托的外褂上的五色鳳凰越發鮮艷奪目了。臉色卻頗為從容,見了兩人,溫和的道:「無雙這段時間就不要進宮請安了。已經是八個月的身孕了,不要過於勞累。」百里皓哲和阮無雙忙應了聲「是」。

  三人閒聊了一會家常。阮皇后忽得神色莊重了起來,向木姑姑招了招手,輕聲囑咐了幾句。木姑姑應了一聲,向偏殿內站著侍侯的侍女和內侍等人擺了擺手,眾人已經垂首,魚貫而出。木姑姑又親自關上了門。

  阮皇后端了茶盞,優雅的飲了一小口,頭也沒有抬,淡淡的吩咐道:「去把匣子拿過來。」木姑姑應了一聲,步履匆匆的折入水晶簾後的皇后內寢。阮無雙心頭有絲詫異。木姑姑跟在姑姑身邊已經幾十年了,跟著姑姑經歷了多少風雨,此時竟腳步急促,全無平時的莊重。要知道木姑姑身為昭陽殿的管事,平日裡最注重的就是侍女和內侍的行為舉止了。

  木姑姑很快便出來了,手上多了一個沉香木匣子。雖說「一兩沉香一兩金」,足見沉香木的珍貴。但對自小生長於富貴之家的阮無雙來說,也不過如此而已。更何況是身在皇家的姑姑和百里皓哲。可見貴重的不是這個沉香木匣子,而是裡面所放的東西,定是非同一般的。否則姑姑斷然不會如此鄭重的屏退左右。

  阮無雙心中一動。百里皇朝開朝以來,歷代皇帝若沒有立下皇太子的話,向來會留下遺詔,將繼承大位的皇子的名字寫在遺詔上,放入特定的匣子內。但百里皇朝自開朝到現在也只有三位皇帝是這麼產生的,其餘皆是被立了皇太子後,才繼位的。具體皇帝是用什麼匣子放遺詔,知曉的人也只是皇帝的心腹大臣和跟前的心腹內侍而已。

  木姑姑將手上捧著的一隻木匣子雙手奉於案上,等候阮皇后的吩咐。阮皇后卻望著遠處,似乎有些出神,極短的工夫,已經回過了神,眼光淡淡的掃過百里皓哲,帶著些探究。又慢慢的將眼光轉到了阮無雙身上,向木姑姑吩咐道:「將匣子打開吧!」

  空氣裡重了許多,讓人有種透不了氣的感覺。只聽的鎖孔「叭」一聲輕響,匣子已經應聲而開了。裡頭一副明黃色的絹帛。阮無雙心頭一震,轉頭,只見百里皓哲仍舊是一副平常神色,但眉宇間已經微微蹙了起來。不知道為何,她竟能明明白白的感受到他的焦慮。雖然他還是從容,但她卻已經感覺到了,他的緊張!

  阮皇后歎了口氣:「將詔書取給二皇子。」百里皓哲微微一震,手已經握成了拳頭。木姑姑很快將詔書捧了上來。百里皓哲雙手接過,只見明黃色的絹帛墨色深淺不一,應是寫了幾次方完成的。字跡雖凌亂,但筆跡圓潤,的確出自是父皇的手筆:「朕繼承大位數十年來,始終盡心竭力,不敢有絲毫懈怠。如今國力日強,國庫豐盈,兵強馬壯,百姓安居樂業,自問無愧於百里皇朝列祖列宗。今朕自知行將就木,故而立遺詔如下:大皇子百里皓庭生性孝良,豐姿過人,見識卓越,又有治國之才,特立為皇太子,即皇帝位。」
作者: 懿軒    時間: 2014-5-27 08:21 PM

第8章

  阮無雙看著百里皓哲,神色還是如常,竟看不出半絲的不對頭,彷彿平日裡上朝般的從容平常。只是他展開絹帛的手,已捏緊了,極用力,手尖呈現出一種青白色,微微洩露了幾絲情緒。她慢慢的扶著腰,起了身,走近百里皓哲的身邊。眸光很快的瀏覽了絹帛的字句,她家裡有好幾塊景仁帝御賜的匾額,所以也識得景仁帝的字跡。這詔書是出自景仁帝的親筆的。

  原來姑姑所料的一點沒有錯。景仁帝是準備將帝位傳給百里皓庭的。只是這詔書是怎麼落入姑姑手裡的呢?阮無雙探詢似的抬了眼,看著姑姑。阮皇后抱著波斯進貢的白貓,低垂著眼簾,彷彿漫不禁心的,慢慢的,輕輕的,在撫摩貓身上柔軟的毛髮。

  殿內燃著甘草杏花香,清淡怡人的味道如霧氣輕繚,薄紗般的漸次襲來。阮無雙看著默不出聲的百里皓哲,心頭如有人在用指甲慢慢的輕摳,竟帶起一絲莫名的不忍。詔書上說:「大皇子百里皓庭生性孝良,豐姿過人,見識卓越,又有治國之才,特立為皇太子,即皇帝位。」 生性孝良,豐姿過人,見識卓越,又有治國之才,這幾個字怕是過謙了吧。滿朝皆知,百里皓哲是文韜武勝過百里皓庭的,又何止一籌而已啊!

  想當年百里皓庭奉命率兵平長樂山上的匪寇,歷時半年無獲而返。而百里皓哲接手三個月後,即將土匪全部消滅。後百里皓哲又被派往當官最不想去的地方------黃河決口之處,協助官員治理水災,也做得十分出色,深受當地百姓愛戴。

  只是再怎麼能幹,再怎麼出色,卻一直不受景仁帝的寵愛。景仁帝一向主張立儲立長,只不過百里皓庭實在表現的過於平庸了,所以朝中很多一,二品的大臣一直主張立二皇子百里皓哲。兩派意見一直僵持不下,再加上當時還受寵的孟淑妃一直在旁邊吹枕邊風,所以立皇太子之事情就這麼一拖再拖了下來。

  她心裡莫名的酸軟了下來,手慢慢的伸了出去,緩緩的握住了他的手腕。他彷彿吃了一驚,驀地轉了頭過來,眼神裡帶著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彷彿有東西在跳躍。她唇邊揚起了一抹細碎的笑,恍惚而堅定,帶著奇特的美麗,看在百里皓哲眼裡,恰似初春的花朵慢慢綻開。他本來緊繃的心竟然奇異的放了下來,只因為這笑,只因為這眼裡的溫柔,如一朵幽蘭,芬芳而柔軟。

  阮皇后的聲音低緩響了起來,在空曠的殿裡,猶如古暮晨鐘,竟有回聲似的敲打著每個人的心頭:「哲兒,你看了這詔書,自然知道這是你父皇的親筆吧?」 百里皓哲抬頭與她對視,沒有作聲,臉上的表情卻已經表明了的確是景仁帝的親筆。阮皇后沉吟了半晌,雲淡風清的笑了出來,事不關已的道:「你說,這如何是好啊?」空氣裡很靜,偶爾傳來幾聲「喵喵」的叫聲。卻越發顯出了偏殿裡的靜寂。 百里皓哲對著阮皇后的眸光,眼裡是毫不退卻的堅定:「姑姑,哲兒聽從你差遣!」這一聲姑姑,與他平日所喚之母后,已是天地之別了。這一聲所喚出後,就代表著他與阮皇后正式結盟。

  阮皇后將手裡的波斯貓遞給了木姑姑,優雅的從錦榻上站了起來,一步一步的走了過來,頭上的金鳳琉璃步搖,鑲著精琢玉片,穗垂珠珞隨著她的腳步,在發間頻頻顫動。看著百里皓哲道:「哀家可以助你登上皇位,但你必須答應哀家一件事情。」所謂交易,必須得雙贏。沒有一方白白幫助另一方的道理。

  百里皓哲平靜的與阮皇后對視:「姑姑請說,只要哲兒做得到!」阮皇后的眸光淡淡的掃過了阮無雙,移到了她的肚子,又移到了她與百里皓哲緊握著的手,心底湧起一陣酸楚,是冤是孽是福是禍,實在難料啊。當年她也是這麼走過來的,中間隔了多少的風雨,她還是這麼走過來了。只是當時牽著手的他呢?

  阮皇后收回了眸光,盯著百里皓哲:「你若登上皇位後,必須立雙兒所出之子為皇太子。若雙兒無皇子,則必須要由雙兒選定的皇子為皇太子,繼承百里皇朝的大統。到時候雙兒所選之人,你與朝臣不得有任何異議!」

  阮無雙訝然的看著姑姑。想不到姑姑會以她以後的權益與百里皓哲作交易。如此一來,就算她無法產下皇子,還是可以保得自己和阮府的榮華富貴。由她來選定皇太子,那麼所選之人必定對阮府感激淋漓的。只是這種協議是否能到他日選皇太子之時,只怕只有天知道了!現在只有走一步是一步了。

  其實早在她下嫁百里皓哲之日,阮家已經與他綁成了一體了。姑姑今日的要求,無非是在所處的交易中多爭取一些利益罷了。所謂人不為已,天誅地滅!姑姑今日所作的,只是讓自己和阮家在今後的幾年甚至幾十年中擁有更多籌碼而已。

  百里皓哲連眉頭也沒有皺,只微微轉頭看了阮無雙一眼:「好!」竟沒有其他的話語。十指糾纏中,阮無雙感覺到他的手用力握了握緊。在以後的很多年,她回想起這一刻,唯一的感覺是他的手很大,很有力,也很溫暖,彷彿可以這麼握著,一直走下去。

  花園裡的黃鶯不停的叫著,清亮的叫聲有一下沒一下的傳來,聲音極脆,如小時候吹過的竹笛一般,悠揚悅耳的。偶有風來吹來,還夾雜著其他的鳥叫聲。風過林子,微微的拂動細碎的葉子,不徐不急的,發出沙沙的響聲,分不清從哪個方向而來,到底還要往哪個方向去。空氣裡浮動著群花盛放的暗香,原來已經是夏天了!

  斜風穿過樹梢,帶著柔和的聲音,輕輕拂動她如夢似幻的淡紫色短襦長裙,半臂外挽著同色雪綃紗。月光漫過枝頭,照進了屋內,如白銀般流淌了一地。

  內寢裡燃了紫檀香,幽幽的瀰漫著,將所有的一切都鎖進了白色如霧靄的飄渺中。她躺坐在錦榻上,他坐在她身旁。看著窗台前的銅漏流沙,細細的滴落。兩人皆不說話,偶爾眼神交會,她便移開了。她心裡頭酸酸的,軟軟的,說不出什麼感覺。

  他一直握著她的手,彷彿從昭陽殿那一瞬間起,他就沒有放開過。此時也亦然。修長的手指在她白皙而細緻的肌膚上來回滑動,彷彿在一點一滴的品味溫潤如玉的纖細出觸感。室內很是安靜。但安靜中,帶著幾絲說不出的親暱。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墨竹在門口輕輕地敲著門:「二皇子,穆侍衛來了!」她聞言抬了頭,他也正看著她,四目相交。他眼底深處墨黑一片,看不見底,眼神卻如那冬日午後的薄陽,柔和而逶迤。

  「我要去了!」他的聲音低低地響起。她仰起了臉,清新乾淨如雨後的初荷,如水的眸光裡帶了一絲慌亂。他能清晰的感覺到了她手心的溫度,逐漸在降低。

  他慢慢的放開了她的手,沒有察覺到她的指尖微動,彷彿想要留住他的。緩緩的起了身。相對無聲,她亦扶著腰起來。站在他面前,輕柔的幫他把紫金冠扶了扶正,將朝服的扣子扣好,又整了正腰帶。

  他靜靜的看著她的一舉一動,空氣裡帶著說不出的幾絲不安和傷感。墨竹的聲音又響了起來:「二皇子!」他微微抬了手臂,阻止了她繼續的動作,也瞬時又掌住了她的纖手,握在手裡,緊緊的,彷彿她似乎流螢,轉瞬就要消失了。

  他低下了頭,如囈語般的道:「馬上收拾一下,回阮府去!」她靜謐地笑了,不語,只對住他笑,兩汪泓瞳上似覆上了渺渺的一層薄霧。他心頭一緊,伸手摸著她隆起的腹部,頭越發低了下來,呼吸與她交融:「我會去接你們的。」

  聖嘉二十一年五月二十日,景仁帝下旨封二皇子百里皓哲為皇太子,並代理政事。冊封了百里皓庭為吳越王,即日起前往領地。由此兩位皇子爭奪皇位的事情已告終結。只是普通黎民百姓不知道的是,十九日的夜晚,霧藹濃濃中,由百里皓哲帶領的禁軍一度曾與保衛景仁帝的侍衛交手,刀光劍影,鐵馬金戈曾刺破整個皇宮。

  承乾殿內寢,景仁帝捂著胸口望著盛裝的阮皇后,喘著氣:「你----你---給我退下----」在明黃和杏黃掩映下的景仁帝,面色蒼白如紙,曾經的秀美豐澤早已經消失在了過往的榮華中了。阮皇后眼前卻閃過幾十年前的賞花宴,她第一次遇見他的那日------她當年只有十五歲,躲在太掖池的柳樹下----他氣宇不凡地突然的出現在了眼前,與她交談-----幾日後,先帝的聖旨就下到了府邸。原來一晃,竟然已經有數十年了。

  「皇上,不想見到哀家嗎?以前在太掖池邊,皇上-----不,不,不,當時的六皇子不是說我秀美端莊,無人可比嗎?當時不是因為這樣才求得先帝下旨的嗎?怎麼到如今,連見也不願再見了呢------」阮皇后挑著美麗的眉毛,嬌媚的笑了起來。

  景仁帝閉了眼睛,所有的表情都隱藏在濃重的黃色裡。忽地,睜開了眼睛,長長的歎了口氣:「瑾兒,事到------如今,一切-------一切如已經如你-----如你所願了!你---退下---吧!」瑾兒是阮皇后的小名,他只在新婚的時候喚過,後來的幾十年中,她再也沒有聽到過。如今這麼的一個簡簡單單稱呼,中間居然隔了這麼久,他再喊出的時候竟是如此事不關已的灑脫。

  可是,她沒有辦法這麼灑脫。她做不到。阮皇后深吸了一口氣,皆是濃重的草藥味道,冰冷的提醒著她,他已經藥石不靈了。但她好不甘心,好不甘心:「你說,你說,為什麼要騙我?你當年明明有心愛的歐靜芝,為什麼要騙我?」景仁帝微微動了動嘴唇,但終究還是沒有說話,緩緩的轉過了頭。

  阮皇后跌坐在了漢白玉的地面上,兩行清淚緩緩的劃過眼角,沿著臉頰,滴落下來。全身的翠華步搖,拖擺至地的絲綾廣袖,什麼都是至尊至榮的!但卻什麼也不是!

  十日後,景仁帝薨,世稱景宗文肅武睿聖宣孝皇帝。孟淑妃等人殉葬。皇太子百里皓哲繼位,逾年而改元,即熙寧元年。
作者: 懿軒    時間: 2014-5-27 08:24 PM

第9章

  蟬聲密密的從層疊的樹葉間傳來,聲聲清越。烈日頭高掛在上空,像是燃著的金盤,彷彿永不休止的散著熱量。侍女和內侍成列,遠遠的在大殿的門口處候著。內殿雖放置了冰塊,但還是悶得如蒸籠,不把人蒸得汗膩膩的不肯罷休。

  阮無雙一身素白短襦長裙,半臂外挽著同色雪綃紗。因是國喪,宮中一律淺色。連窗上糊的薄紗也只是淡淡的綠色,遠遠瞧著,彷彿是天邊的一抹白,幾近透明。

  墨竹端上了冰鎮過的菊花枸杞蜂蜜茶:「這天氣是越來越悶熱了,簡直沒有法子過了!」墨菊與兩個侍女正在伺候剛午睡起床的阮無雙搽手,轉過頭來,嘖她一口道:「別說混話,沒瞧見這殿裡一天到晚不斷的冰塊嗎?這季節,本就如此。且整個皇宮的冰塊,大半都在這昭陽殿裡了。你還想要怎的??」說得旁邊端著臉盆和絲巾的侍女們都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阮無雙微挽了一抹淺笑,自己的肚子越來越大,這幾日已經接近生產了,更是難耐熱。每每到了晚上更是翻來覆去的,沒一晚能安睡的。所以百里皓哲命人將皇宮裡的冰塊,都往昭陽殿裡送了。看著殿角圓桶裡的冰塊,微微的冒著白氣,心裡就覺得莫名的舒暢,彷彿是四月的微風拂過全身,清爽怡人。

  此時百里皓哲已登大位,阮無雙也已貴為皇后之尊,已由半月前遷入這象徵百里皇朝皇后身份的昭陽殿。而原來的阮皇后,現在的阮太后,也已經遷到了百里皇朝歷來太后頤養天年的慈寧殿。

  阮無雙接過墨竹呈上的茶水,用白玉勺略略攪絆了幾下,碗和勺偶爾碰撞之間傳出清脆的聲響。微微笑了笑,輕飲了一口,溫度適宜:「姑姑在慈寧殿還住的慣嗎?」墨竹一早讓她打發去慈寧殿給太后請安了。墨竹這才停了與墨蘭的嬉鬧,正正經經的回道:「回小姐,木姑姑說了,太后住得倒也慣的。但整個人很是消沉,每日裡都不怎麼吃飯。」停頓了一下,方又道:「小姐,奴婢瞧著,也覺得太后娘娘最近這幾日又消瘦了許多-------」雖說阮無雙如今已經身為皇后了,但在阮府的丫鬟心裡,阮無雙依舊是她們的小姐。所以回話之間還是按以往的稱呼。

  阮無雙雙眉微微皺了皺,將白玉碗放下,扶著腰道:「我還是去一趟慈寧殿比較放心。」墨蘭忙攔著道:「小姐,蘇太醫說了,您的產期就是這幾天了。一再關照奴婢們要好生照看著,不可多走動的。」阮無雙一手撐著腰,已慢慢站了起來。

  墨蘭忙向墨竹連連使了個顏色,墨竹雖喜歡嬉鬧,但本也是機靈之人,已經接了口道:「小姐,太后娘娘與先帝一向感情深厚。如今先帝仙去,太后娘娘自然是一下子難以接受的,這也是人之常情。或許過段日子就好些了。太后娘娘也是知道小姐孝心的,今日奴婢去請安的時候,太后還問起小姐這幾日的身子情況,說要奴婢等人小心照料,不要每日去給她請安了。您要是這麼去了,一則太后不見得就馬上能吃下飯了,這心病呀還是要慢慢來的。二則,外頭天氣這麼熱,小姐您現在又是兩個人的身子,要是有個萬一,可如何是好呀?」

  阮無雙歎了口氣,望著遠處,因淡綠煙羅紗糊的窗子,這麼望去,只見園內濃蔭如水,庭院深深,一切皆是碧綠的。姑姑與先帝幾十年的夫妻,終究是有著情分的。就算先帝心中一直有個人,所做的一切無非是為了他自己而已,但那麼多年的歲月中,但姑姑還是陷了進去,不能自己吧。幾十年的日子,中間經歷過多少,也只有姑姑心裡頭最清楚。否則怎麼會先帝一離去,姑姑就病了下來呢?物是人非,最難挨的便是此等苦楚。

  才起身,已覺得腹中有絲異樣,忙扶著桌子。墨菊站在旁邊也已經瞧出了不對勁,攙著道:「怎麼了,小姐?」阮無雙深吸了口氣,那痛楚竟一波一波的來襲,慢慢的道:「估計要生了。扶我到床上!」墨竹忙掀起了簾子,朝候著的侍女和內侍們吩咐道:「快,快去請太醫和穩婆。」那太醫和穩婆本就一早安排好了的。垂手站著的內侍忙應了一聲,跑了出去。

  空氣裡一絲風也沒有,悶得像是令人透不過氣來。額上的汗一直往下滴著,就算侍女們一直用絲巾搽拭也沒有用,全身都是汗,整個人像是在暴風雨裡被淋過一般,渾身濕淋淋的。阮無雙只覺得痛楚一波一波的襲來,她已經連叫喊的力氣也沒有了。穩婆在耳邊不停的叫:「娘娘,用力,再用力點--------」還有墨蘭墨竹等人的來回走動的聲音:「熱水----快點------馬上換一盆!」人已經快麻木了-----

  昭陽殿外殿,金獸燭台上紅燭點點,縈縈火光將百里皓哲的身影拖曳在漢白玉的地上。他負手而立,正望著如墨的夜色。

  近身內侍石全一過了來,恭敬又有一絲遲疑的道:「皇上----太醫說這個時辰---還沒有產下皇子,估計是----是難產。」百里皓哲猛得轉過身來,直直地盯著他。石全一沒由來的一驚,忙垂下了頭。這新登基的皇帝在皇子時期就向來內斂,甚少見到他笑容,也極少有人能猜測他的想法。此時被他這麼盯著,禁不住已經冷汗淋漓,惶恐的道:「皇上,是否------是否去太廟祈福??」按百里皇朝歷代慣列,皇后若是難產,皇帝都會親自去太廟祈福,求歷代祖宗保佑。

  石全一低頭站著,半天沒有聽到百里皓哲的聲音,微微抬了頭,只見百里皓哲已經大步朝內殿走去,杏色的袍子下擺在身後劃出了一道弧線。他忙跟著,急急地道:「皇上,皇上,不可進內殿。」百里皓哲站在門口,朝兩旁候著的侍女道:「快開門。」聲音不大,但侍女們已經膽顫心驚,忙推開了門。

  石全一還在後面道:「皇上,您是萬金之軀,萬萬不可-------」話音還未落下,百里皓哲已經進去了內殿。他歎了一口氣,回了頭,正好瞧見手下的幾個小內侍在探頭探腦,怒道:「看什麼看,還不給我去慈寧殿請太后娘娘過來。」

  內殿裡的一群人見了百里皓哲進來,呆了呆,墨蘭和墨竹最快反應過來,忙唰得跪了下來:「皇上吉祥!」其他人這才醒悟過來,齊唰唰的跪了下來。

  百里皓哲煩躁的揮了揮手:「都給我起來。」三步兩步的已走到了床邊,只見阮無雙雙目緊閉,臉上皆是汗滴,臉色慘白如紙,無一丁點血色。他轉了頭,盯著穩婆:「什麼情況?」穩婆從未見過天顏,此時本已經嚇的六神無主,見了皇帝問話,已經撲通一聲跪了下來,拚命磕起了頭來。

  百里皓哲將目光移回到了阮無雙的臉上,取過侍女捧在盤裡的絲巾,緩緩的將無雙頭上的汗滴一一拭去,目光柔和無限,吐出的字句卻讓人心驚肉跳:「皇后和孩子若是有個好歹,你們這裡的人全給我陪葬!」

  阮無雙迷迷糊糊中只覺得有人一直握著她的手,很是用力,彷彿要與她一起努力。但她已經痛的麻木了,連手指也不想動了。那人就在耳邊細細的給她勇氣:「無雙,我已經看到孩子的頭了----------來,再用一下力!」「快了,快了,再用點力,馬上好了-------」

  當最後一波痛楚如海嘯般襲來的時候,她實在無法忍受了,抓住他的手,用盡了所有的力氣,狠狠的咬住--------在那一瞬間,她似乎聽到有小孩的哭叫聲「哇---哇----」的傳來------她眼前一黑,便陷入了無邊的黑暗之中。

  穩婆接了孩子,用絲巾將孩子搽乾淨,忙跪下了來:「恭喜皇上,賀喜皇上,是位皇子!」眾人一聽,忙都唰唰跪了下來:「恭喜皇上,賀喜皇上!」百里皓哲接過孩子,小小的嬰孩在他掌心裡只是細細的一團,像是有感應,微微睜了睜眼,又馬上閉了起來。雖然小,但鼻子眼睛靈活靈現的,十分的可愛。

  他說不出什麼感覺,心頭像是略過一陣暖流,緩緩流遍全身每個角落,俯身看著阮無雙:「無雙,來,看一下孩子。」阮無雙彷彿沒有知覺般,動也沒有動,他不知為何,心頭一緊,竟不由自主的去探她的鼻息。指尖所碰之處,依舊溫暖潮濕,這才放下了懸著的心。轉頭朝墨蘭和墨竹道:「快將皇后整理一下,傳太醫來把脈。」
作者: 懿軒    時間: 2014-5-27 08:27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4-5-29 08:14 PM 編輯

第10章

  轉眼便到了秋天,涼風送爽。微風吹拂過樹葉,留下細微的沙沙的聲響,側耳靜聽,彷彿有一些神似落雨的味道。

  墨蘭帶了幾個侍女呈上了一盅牛乳燕窩以及幾個精緻的小點。阮無雙正在修剪官釉彩描瓷裡的花枝,滿頭的烏絲只微微挽了個斜鳳髻。雖才產下小皇子幾個月,但身型已經清瘦了下來,一身淡紫的紗羅裙裝,墨蘭從遠處看著,只覺得比以往在相府之日,還顯得婀娜些。

  墨蘭示意身後的幾個侍女將點心動作輕柔的放在桌上,隨即擺了擺手讓她們下去。喚了一聲:「小姐!」語氣與往常有些不同。阮無雙自幼與她一起,自然能清楚的分辨出來,只顧手上的動作,眼皮也未抬,清淺地道:「什麼事情?」

  墨蘭趨前了上來,表情甚為慎重,又回頭看了一眼,內侍和侍女們都遠遠的站在門外。於是壓低了聲音說道:「昨天,有幾個大臣向皇上參奏了一本,說新帝登基,六宮空虛,應該要擴充六宮。建議皇上選妃。」阮無雙的手略略停頓了一下,微微轉過頭,那斜鳳髻上的一隻斜攢的的珠翠流蘇正隨著她的動作劃出一個小小的弧度,細細顫動,顯得小巧而精緻:「這些朝廷的事情,你又是如何得知的啊?」阮無雙從來不過問政事,也不喜打聽。身邊的幾個貼身侍女知道她的性子,向來極少談論朝廷的事情。今日墨蘭會不顧她喜好,這麼提及,怕是這幾個大臣並非泛泛之輩啊!

  墨蘭挽嘴一笑:「奴婢我還用打聽啊,這宮裡啊,多得是人想巴結奴婢等從相府裡隨小姐出來的,每日裡不遠的---來昭陽殿送消息!」宮中的人自有一套生存的法則。她家小姐貴為皇后,又剛產下皇上的長子,更不必說背後的阮宰相和阮太后了。每朝皇帝都有一位皇后,但如此顯赫的怕是古來也沒有幾人的。宮中的人又怎麼會不懂這個道理呢?

  阮無雙低下頭,繼續修剪,那官釉彩裡原本賞心悅目的秋海棠竟紅的有些眩目了起來,她微蹙了一下眉頭,彷彿不經意的問道:「那皇上的意思呢?」身為皇后,勢必要與後宮所有的女人分享一個男人。她是早就明白了的!其實在一般富貴人家,又何嘗不是如此呢??哪個男人不渴望妻賢妾美呢?男人只要有權力,有財力,有能力,就會想要擁有!古往今來,概莫能免!!

  半天沒有聽見墨蘭的聲音,一轉頭,只見墨蘭已經笑瞇了眼,不知怎麼的,臉一下子燥紅起來,佯怒道:「好你個墨蘭,竟然連我也耍起來了!」墨蘭忙止住了笑臉,但眼角眉梢的還是笑意瀰漫,語氣卻極恭敬的回道:「奴婢不敢,奴婢不敢。」退了幾步,才回道:「皇上說啊-----皇上說啊,初登帝位,萬事才開頭,實不宜貪歡享樂--------這可是石總管下面的小德子說的。」望著阮無雙微紅的怒臉,墨蘭忙低下頭補充說明了一下。

  墨蘭出去後,空氣裡靜了下來,可以清楚的聽見殿外風吹過樹葉的聲音。阮無雙還是在修剪枝葉,綠葉嬌花相映。墨蘭的話不時的響在耳邊,心裡清楚明白,這只是時間早晚的事情。但不知為何,越是這麼想,心情就靜不下來。一定神,這才發現,竟然錯手將花朵剪了下來,花瓣猩紅,如落英散在漢白玉的地磚上。呆了呆,猛得轉過身,喚道:「來人!」

  墨蘭帶了兩個侍女進來,躬身行禮:「小姐!」阮無雙緩緩的轉過身,吩咐道:「伺候更衣吧!」墨蘭從來是知道她心意的,挑了件淺黃色雪綃長裙。皇家向來以黃紫為尊,明黃,杏黃歷來是帝后獨享的顏色。但她卻喜淺淡的顏色,素雅潔淨。

  慈寧殿裡,檀香的味道四處縈繞。阮太后剛剛禮佛完畢,方在潔手,木姑姑已進了來:「太后,皇后娘娘來了。」阮太后接過侍女呈上的絲巾,轉頭道:「怎麼來了,才生下孩子不久,理當好好休養才是!」話音未落,阮無雙已經進了殿裡,大殿裡侍侯著的內侍和侍女已經唰唰的跪下行禮了。

  阮太后攜了阮無雙的手,坐了下來,端詳了半天方道:「怎麼兩天不見,又清瘦下來了啊?半點也不見豐腴。這太醫院是怎麼給調理的啊?」阮無雙微微一笑,回道:「姑姑放心,蘇太醫說我身子已經恢復了,不必每日裡大補小補的。」阮太后這才舒心了些:「這蘇太醫辦事情,我也放心。」轉頭接過木姑姑遞上的菊花清露,吩咐道:「你們都下去吧!」

  阮太后端起了白玉青瓷的茶盞,以往長長的丹寇指甲已經不見了,帶了兩根細細長長的鎦金護指,輕輕的拿起白玉茶盅的蓋子,溫溫柔柔的道:「喝一口看看,是木清親手調製的。」歎了口氣,望著窗外道:「一轉眼,竟已經有這麼多年了。」木清是木姑姑的名字。從小即是姑姑的貼身侍女,又跟著姑姑進了太子府,進入皇宮大內。

  阮太后悠悠地輕飲了一口,方才道:「味道還是跟以前一樣。木清從小跟在我身邊,向來熟知我的喜好。」阮無雙輕輕掀了蓋子,一陣菊花清香撲鼻而來,幾朵干菊因浸了水,如在枝頭般盛放,嬌研可人。啜了一口,只覺滿齒留香,這才微微頷首一笑:「當真好喝。」

  阮皇后也笑了出來:「喜歡的話,讓木清送一些去昭陽殿。」阮無雙又飲了一口,點了點頭:「謝姑姑!」阮皇后正隨手撥弄著乾果蜜餞,溫和的抬頭道:「你我姑侄,何需如此見外。」

  揀了一個金絲蜜棠遞了給阮無雙,目光貌似漫不經心的一掠,淡淡的道:「聽說昨天,歸太傅等人向皇帝參奏了一個本子,說什麼新皇登基,後宮猶虛,建議皇帝擴充六宮。」

  阮無雙心裡咯登了一下,果真有此事,且帶頭的還是歸太傅。怪不得墨蘭一早就來稟報了。要知道這歸太傅在百里皓哲兒提懵懂時期已被先皇封為了王子太傅,二十多年來,扶持著百里皓哲走過了數不清的宮廷爭鬥。在百里皓哲這麼多的謀臣中,歸太傅的話是最後份量的。

  如此一來,選妃一事可大可小啊!

  阮家的勢力如今已是如日中天,朝堂上有阮父貴為宰相,而阮家大駙馬是武宣侯,掌著朝廷兵權,阮家二駙馬又是吏部尚書,一門三傑,如此的高官厚爵,怕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而在皇帝後宮,太后與皇后又皆出自阮府。忠於百里皓哲的歸太傅等人自然對這個局勢憂心沖沖。外戚主政歷來是朝廷大忌。

  但對於阮家在朝廷的根深地固的勢力,要動又談何容易。所謂牽一毫髮動全身。百里皓哲剛登基不久,大皇子派和先帝的人馬尚處於以不變應萬變的階段,隨時可能有動作,百里皓哲想要穩做龍椅,靠的只有阮家的勢力。但等他穩坐皇位後呢??所謂「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歷來伴君如伴虎的事情,亦不在少數。

  但後宮卻可以有鬆動的。歷來新帝登基,都會廣選天下秀女,以充後宮。一來,此為先例,阮家沒有任何理由反對。百里皓哲到目前為止,只有阮無雙產下的一位皇子,可謂膝下猶虛。歷來各皇朝最注重的就是子嗣,認為子嗣是延續國脈的根本,關係千秋社稷的大事情。以此為理由,怕是連阮太后也無法說不的。二來,選妃入後宮,必有不少朝廷大臣躍躍欲試,推薦適齡的女兒進宮。鶯縈燕燕,佳麗如雲,皇帝此後並不會專注皇后一人。如此一來,皇后的地位就流於形式而已,會少了很多左右皇帝的能力。而朝廷大臣的勢力或許可因為皇帝的寵幸而重組。這樣一來,阮家勢力相對就會削弱。此乃一招妙棋啊!

  阮無雙只覺得手腳冰涼,隔著白玉盅能清楚的感覺到菊花清露的溫度,溫暖而綿長。想起昨天晚膳時分,百里皓哲掀簾而入。她正在錦榻上與皇兒嬉戲。現在回想起來,他表情溫和如常,無半絲異樣。

  阮無雙微蹙了眉頭,無言的看著阮太后。阮太后亦在沉思,看著婆娑樹影的窗外。此已經是秋日午後,光線懶散的從窗上折枝牡丹的雕花上照射進來,斑駁的映在兩人身上。阮無雙一低頭,就看見淺黃雪綃的袖口,盛開著朵朵銀白色的杏花,用銀絲繡著,精緻而迷離。
作者: 懿軒    時間: 2014-5-27 08:31 PM

第11章

  夕陽像是漸弱的紅金盆子,逶迤的挪入樹梢房閣之後,又慢慢地因隱入了暮色之中。昭陽殿服侍的侍女們,輕巧的將殿內各鎏金八方燭台上的蠟燭點燃,伴著微微的幾絲青煙,殿內頓時通明瞭起來。

  孩子剛吃了奶,正睡著,小嘴微微張著。因已經過了百日,眉目已經極分明了,粉白圓潤,說不出的可愛。阮無雙俯身掖了掖薄絲棉的錦被,望著孩子的小臉,靜靜的出神。雖然光影照過來有些黯淡,但還是可以清晰的看見孩子的額頭下巴,像極了自己。其餘的部分,她也說不上來,每每看到他凝視著孩子,心底深處總有種說不出來的惶恐。

  兩人相處時的光景,他素來也是寡言少語的。但他卻彷彿能明白她的意思,一低頭,一投手之間,總是溫柔的。但她越是感覺到百里皓哲對她呵護有加,細膩溫存,心裡越有說不出的痛。想起那日看詔書時,兩人相握著的手,纖細而綿長。那種無聲勝有聲的味道,讓她每每想起,胸口總會隱隱生出光澤的暖意。令她總是不願意深想-------

  母親與姑姑總嘀咕,做月子的人怎麼一點也不豐腴。只是她們不明白,擱著這麼一件事情在心頭,她又如何能安然食寢呢???她實在無法想像若是事情有朝一日真相大白,他會如何對她??就算是平常夫妻也是難以容忍的,更何況是萬萬人之上的他呢??可是事到如今,她已經被逼到絕路了。若是她能狠心點,發現之初就應了斷的-------可是她----一拖再拖--終究還是沒有走到這一步。

  空氣裡彷彿帶著一種靜謐的東西,她猛然一驚,只覺得有點不對,一轉頭,只見錦榻旁人影挺拔,那一身金龍刺繡的黑色便服,分明是熟悉的,天底下能這麼穿的也就只他一人而已。百里皓哲進來時見眾侍女都站在外頭,遇到多了,自然知道皇兒正在睡覺,便放輕了腳步。哪裡知道竟把無雙嚇了一跳,燈光下只見她有些吃驚的站在那裡,就這麼杵在那裡,竟忘了反應,眼中雖然平靜無波,眼底深處卻閃過幾絲惶恐。

  百里皓哲不由一笑,走近了些,順勢握住了她的手掌,只覺滑膩不堪,掌心竟有些微濕。微微皺了眉頭,正要發問。只見阮無雙已經轉過了頭,看著孩子,神色似乎有些不同。雖是秋天,但只著了碧色的紗羅,飄逸清秀。因此時低頭的動作,他可以清楚的看見雪白如凝脂的脖子,柔嫩的彷彿能掐出水來。

  阮無雙定了定神,才從容起來,想不著痕跡地抽出了手,按規矩要行禮。百里皓哲卻不放,拉著她在錦榻上坐了下來,道:「不要吵醒皇兒!」她心一動,轉頭看了孩子一眼,只好任他握著。

  他似乎沒有什麼發覺,臉色如常,眼中卻帶了莫名的笑意。百里皓哲說道:「皇兒今日可有調皮?」阮無雙淺淺一笑,微微搖了搖頭。

  他微微沉吟了一下,忽地想起一事情,說道:「今日翰林院的人擬了幾個名字呈上來,你且看看。若覺得不妥,讓他們再擬幾個!」阮無雙低頭,回道:「臣妾不敢,皇上做主就是了!」皇家兒孫的字號,向來由翰林院按宗室排名而擬,奏折上奏後,由皇帝親批的。

  她才說完話,只感覺百里皓哲握手的力道重了幾分。空氣一下靜了下來,她微微抬頭看了他的臉色,似乎沒有方纔的興致頗高的樣子。輕聲道:「由臣妾選名,與理不合。」像是解釋也像是自語。百里皓哲今日在批奏折之時,看到翰林院遞上的折子,便私下抄了下來,興匆匆的趕了過來。哪裡想到被她潑了一頭的冷水,心底竟微微有些火氣。聽她這麼一解釋,這才釋然一些,從袖裡拿出了一張折好的宣紙,著她的手道:「朕讓你看!誰敢說半句閒話!」

  宣紙上只有簡單的數個字,並非是翰林院的奏折,但筆跡走勢蒼勁飛舞,卻是她熟悉的,估摸著是他批閱奏折時,順筆摘下的。「是承桓好?承謙好?還是承軒好呢?」他抬了頭看著她,彷彿在徵詢她的意見。

  阮無雙也微微一笑,不知何原由,心情竟然極好,清淺回道:「都好!」百里皓哲順性拉了她的手在紙上點來點去,道:「朕讓你選,你選就是了。你不說,我不說,天底下又怎麼會有第三個人知道!!」語氣表情竟有些像個孩子,阮無雙心頭微動,嘴角竟不由自主的擒著淡淡的笑,低頭看了紙上的幾個名字,倒也覺得這三個最好一些,於是說道:「以臣妾的意思,就承軒好了。」

  百里皓哲笑道:「好,就以你的意思,百里承軒,字子信。」雙手輕擊了一掌。石全一帶了兩個內侍應聲進了來:「皇上有何吩咐?」百里皓哲將手上的宣紙遞了過去,吩咐道:「讓人擬一份,以大皇子百里承軒的名義大赦天下。」

  石全一應了聲「是」,正要躬身退出門外,只聽皇帝的聲音又傳了過來,頓了頓,彷彿想起什麼似的道:「讓翰林院把奏折留著,不用退了!」

  阮無雙只覺他話裡有話,瞬間便反應了過來,臉色微微暈紅,只裝作聽不明白的樣子,低頭逗子信。孩子向來淺眠,每每睡一兩盞茶的時間就醒來。這時已經醒了,眼睛微微張開,懵懂的看著他們。乳母和保姆一再誇說乖巧,極少哭鬧不休的。宮中規矩嚴謹,身為皇子,自有數個乳母和保姆照看。但她總是隱隱害怕,許多事情不想太借她人。百里皓哲又睜隻眼閉只眼的,子信就這麼一直由她照料。

  她將孩子抱了起來,百里皓哲也湊了過來,舉手要接:「朕抱一會!」阮無雙慢慢的遞了過去,他哪裡會抱,姿勢也不對。才接手,孩子已經扭來扭去了,似乎在為哭作鋪墊了。她反倒笑了出來,嬌嗔:「小心些!子信要哭了!」他抬頭正好看見她的笑容,當真燦如曇花,嬌如凝露,叫人深恐觸手即融了。

  他一頓,就忘了手上的動作。孩子已經臉色漲紅,小嘴也已經扁了。百里皓哲忙手忙腳亂的哄著,眼中有種說不出的寵溺。阮無雙索性坐了下來,端起錦榻旁擺著的菊花清露,細細飲了起來。  

  不出所料,不過幾口茶的光景,子信已經「哇」地哭了出來。他益發手忙腳亂了,幾乎到了手腳並用的地步,但孩子的哭勢似乎越來越厲害了。她正要放了玉盞,只聽百里皓哲哄著孩子道:「子信乖,父皇最疼了。如果你乖,不哭的話,父皇帶你去騎小馬去----」阮無雙有些忍俊不禁了起來,孩子才多大啊,已經哄著去騎馬了,再大一些,騎什麼是好啊?

  笑意彷彿是從心底湧上來的,說道:「來,我來抱吧!」 百里皓哲道:「不用了,你看,他已經不哭了。」抱著孩子過來炫耀。說來也怪,竟真的不哭了。眼角還有淚,烏黑的眼珠子滴溜溜的亂轉,但已經扯著嘴巴在笑了。她朝他看了一眼,瞧他得意的樣子,不語!

  百里皓哲卻笑了出來:「這叫父子連心。聽到我要帶他去騎馬,他自然就不哭了-------」她手一動,玉盞裡的菊花清露已經灑了出來,滴落在碧色的紗羅,如水暈般泛了開去。他後面的話,她心慌的竟然一字也未聽進去。

  天邊清澄的光線逐漸明亮了起來,如燕尾青色的天水交接地帶慢慢有了一線明紅。木清一夜未眠,索性起了個大早。慈寧殿門外守夜的侍女正打著瞌睡,猛得被同伴一推,顫顫的行禮道:「木姑姑。」木姑姑是最注重宮廷禮節的,如此被碰個正著,怕是要被打發出慈寧殿的。侍女顫顫驚驚的,連大氣也不敢出。

  木清正心煩意亂,也沒有多加留意。只吩咐道:「好好守著,不要吵醒太后娘娘。」眾侍女輕聲應「是!」木清看了看天色,喚了兩名侍女:「跟我來。」

  慈寧殿距離昭陽殿的路程並不遠。一路在御花園中行來,天色已經亮了起來。御花園內素多奇花異品,此時雖已入秋,但多數還是巍峨盛放。被初起朝陽一照,花上清露折射璀璨光芒。但她無暇多欣賞,步履匆匆的趕往昭陽殿。

  墨蘭與墨竹已經侍侯在門外了,見了木清,忙迎過來,行了禮。墨竹嘻嘻的笑道:「這麼早,什麼風把木姑姑給吹來了啊?」木清看了一眼緊閉門,低聲道:「皇后還沒起嗎?」墨蘭回道:「嗯,小姐今兒個還沒起。姑姑有事情嗎?」木姑姑看了看兩邊的侍女,道:「沒什麼事情,來給皇后請安罷了!前幾日太后還問起皇后娘娘的飲食,讓我過來問皇后娘娘前陣子送過來的菊花清露和一些果脯是否用光了?若是皇后娘娘喜歡,讓我再送些過來。」

  墨蘭心裡明白,說道:「小姐每日裡都在食用。我去看看,還有剩沒有?」輕推了門進去,只見床前幾道簾子低垂,鎏金爐裡的檀香依舊細細的冒著青煙,空氣裡到處瀰漫著淡淡的香氣。淡金色的陽光照著樹枝的剪影,搖搖曳曳的抹在漢白玉的磚上。

  她正要退出去,只聽床幔之中傳來了阮無雙的聲音,懶懶的道:「什麼時辰了?扶我起來吧!」 墨蘭取了衣服進了裡間,只見阮無雙正要坐起來,錦被隨著她的動作微微滑了下來。墨蘭眼尖,一眼就看見小姐身上深淺不一的紅印。忙低垂了頭,將衣服遞了過去。

  看來外傳皇上要立妃子的事情有可能是假的。皇上對她們家小姐可是寵愛有加的,除了偶爾因政事繁忙在承乾殿宿之外,都會回昭陽殿的。就像墨竹說的,就算是將來有妃子,那也是將來的事情。只要小姐幫皇上多生幾個皇子,這位子是坐的比釘子釘還牢固。

  墨蘭一邊侍侯阮無雙更衣,一邊道:「小姐,木姑姑來了。我看她似乎有急事情,一早就過來了!」阮無雙正在攏頭髮,聽墨蘭這麼一說,轉了頭,有絲詫異似的詢問道:「哦,一早就過來了??」頓了頓道:「喚她進來吧!讓墨竹也近來侍侯。其他人退下。」

  木清依宮規行了禮,站在一旁。阮無雙一邊淨口,一邊由墨蘭挽髮髻:「木姑姑,有什麼事情?」木清這才開了口,道:「皇后娘娘,奴婢應該把這事情早點告訴你的,可太后不許-----」阮無雙道:「姑姑不許---」

  木清歎了口氣,憂心沖沖的道:「太后娘娘自先皇先去之後,身子一直不好。太醫也診不出所以來,只說太后是心病。每日裡讓奴婢熬些補藥,說是因為先皇仙去,娘娘一下子無法接受,過段日子可能會好點。」

  「是的。太醫院也是這麼稟告給我的!」阮無雙點了點頭。木清急道:「可也好一陣子了,太后越發嚴重了。這幾日,天天吐血----」阮無雙一驚,手上的象牙梳子「啪」的一聲掉在地上:「什麼?」

  木清點了點頭,臉色發白:「太后娘娘還不准奴婢告訴您!說是不想你操心勞累----可昨天晚上又吐了,奴婢實在擔心,所以一清早就過來稟報娘娘您!」阮無雙轉頭朝墨蘭道:「快,馬上傳太醫院所有當值的太醫去慈寧殿。」
作者: 懿軒    時間: 2014-5-27 08:35 PM

第12章

  阮無雙端坐在錦椅上,一身淡綠的絲綾鳳尾裙,發上瓚著朝陽五鳳的飛步搖,垂著珠玉的流蘇串,婀娜的散在烏黑的髮髻間。日光透著薄如蟬翼的紗窗,慵懶的照射進來,如煙霧般裊裊地落在那鎏金鏤空的步搖上,折射出點點的閃光,顯得貴氣逼人。

  太醫院的太醫們魚貫而入,以蘇全鴻為首,跪地行禮:「為臣拜見皇后娘娘,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阮無雙輕擺了一下絲綾廣袖:「平身吧!」

  抬了頭,朝眾太醫掃了一圈,然後將目光定在了蘇全鴻身上:「蘇太醫,太后娘娘到底所患何病?」蘇全鴻低頭,恭敬的回道:「稟皇后,為臣等再三複診,還是---」停頓了一下,抬頭微微偷看了阮無雙的神色,依舊淡定從容,似乎沒有什麼異樣,這才繼續道:「為臣等還是認為太后娘娘這是心病,氣結於胸,難以化解。只是----只是太后娘娘一直未能放開心結,以至於這病有日益嚴重-----嚴重的跡象!」

  阮無雙緩緩的站了起來,輕而淡地道:「那到底有何良方?」語氣竟然很是平和,只是那話裡有種說不出的威嚴。蘇全鴻為難的看一下身後的眾太醫,只得硬著頭皮回話:「下官------下官等該死!此等情況,身為患者,必須放開心結,藥物方能起作用。但太后娘娘---------下官等實在該死-----」說著,蘇全鴻已跪了下來。身後的眾太醫見狀,也趕忙一併跪了下來:「下官等該死!」

  阮無雙無言地握緊了自己的手,眼前似乎模糊不清,輕輕的搖頭,這才略微好一些。不過幾個月的光景,姑姑竟然已經憔悴到如此地步。深吸了一口氣,方靜下了神來,揮了揮手示意他們退下。

  良久,方才幽幽歎了口氣,說道:「木姑姑,方才眾太醫的話你也聽見了。姑姑為何不肯吃藥呢??」木姑姑臉色發白,雙目微微紅腫:「皇后娘娘,太后的心思,奴婢又怎麼會不明白呢!」金色陽光細碎的透過重重遮掩灑落在漢白玉的磚上,窗前的枝枝葉葉,斑駁的倒印著。

  當年的阮太后----阮玉瑾,只是年僅十五歲的豆蔻少女,參加了當時宮廷舉辦的賞花宴。其實宮廷歷來會舉辦各種宴會,賞花只是其中的一種。有的是皇帝與皇后利用宴會,與群妃,群臣同樂,而有的是為了各皇子,公主的婚姻而舉辦的「相親會」。阮玉瑾雖然只有十五歲,但容貌秀麗脫俗,早已經是聞名京城的大美人了。京城有些人為了目睹阮家小姐真容,每月的初一十五守侯在前去京城郊外的大佛寺的路上,因為那是阮玉瑾唯一會外出上香的日子。

  太掖池的柳樹下的相遇,讓阮玉瑾對風度翩翩的六皇子一見鍾情。幾日後,聖旨就下到了阮府,皇帝下旨將阮玉瑾許配給了六皇子。雖然聽說過六皇子府邸已經姬妾,但阮玉瑾還是毫不猶豫的答應了指婚。但進入皇府後,雖然與姬妾免不了有些爭風吃醋,但六皇子對她一直呵護有加,恩寵不衰。

  可六皇子對其他姬妾同樣是有情的,被冊封為太子後的第二年,分別有姬妾為他產下了兩位兒子。阮玉瑾對此與六皇子冷戰了長達一年之久,後才接受了百里皓庭和百里皓哲------

  靜靜地聽了木姑姑講述先帝與姑姑的故事,一路走來,三十餘載,中間多少情與愛。隔著窗子,依舊可以看到慈寧殿外,海棠依舊亭亭。只是物是人非事事休!

  阮太后擁著錦被躺在床上,那被是明黃底上繡著大朵大朵的牡丹,白紫青藍,一被的繁華。不知為何,若在阮無雙眼裡,卻把姑姑的臉色益發襯托的灰白無色。猶記得大半年前,御花園太掖池邊,姑姑的一舉手,一投足,雍容華貴,風華絕代。此時,兩眼深陷,無一點神采,見了阮無雙進來,勉強的笑了出來:「說了讓木清不要去告訴你的。她呀,現在哪裡還把我當主子。」

  木清一聽,忙「撲通」一聲跪了下來:「太后?」阮太后瞟了她一眼,笑了出來:「起來吧,一場主僕,連開個玩笑也不行。去,去,到外頭伺候去!」轉頭朝阮無雙道:「看看,木清就這大驚小怪的脾氣!」阮無雙微微扯了嘴角,心裡覺著酸楚,竟笑不出來。室內的鎏金爐裡燃著寧神的白檀香,此時正飄飄渺渺地散著香氣,幽幽的襲來。

  阮無雙低了頭,勸慰地道:「木姑姑也是為了姑姑好。她對您這份心哪,簡直日月可鑒。」阮太后不語,良久方道:「我又豈會不知。這幾十年來,她為我跑前跑後,什麼事情沒有幫我做過------- 那時,我年幼不知,她連每日我用的食物,皆是她用銀針幫我驗過的----若無她,或許我早不在人世間了-----我產下明鶯,明燕時,也只有她日夜守在床前照看我----」

  透著層層的簾子,出神地望著窗前細碎的光線,似乎像是呢喃:「若是有朝一日,你要幫我護她周全---」阮無雙猛然一驚,失聲喚道:「姑姑—」

  阮太后嘴角扯出了一抹恍惚的笑容,溫溫柔柔的道:「我遇見他那日,正在樹下采菊,他就偷偷站在我身後。我拿著花一回頭被他嚇了一跳,他卻含著笑幫我揀了起來,還說了一句「倚門回首、卻把青梅嗅」----------------他說,沒有見過比我更貌美的女孩子。那日的光線就像今天,很是舒適。我一開始只道是去參加賞花宴的,母親卻偷偷的朝我笑------」

  一會兒又歎了口氣:「他其實是不喜歡我的,他只是看上我們阮家的權勢而已。他有心愛的女人,叫歐靜芝----他以姬妾的名分把她安置在府邸,每日裡不見他人影------我才知道,他是不愛我的----可我,我-----------」阮太后閉了眼睛,幾行清淚緩緩地從眼角滑過。這幾十年的苦楚,從不為外人道。

  太子府邸的冷月疏影,還是涼涼地在原地守望著,一任風吹雨打,年輪更迭,不肯透露一點一滴的心事。無雙無言握著姑姑的手,眼底閃過幾絲痛楚。

  出了慈寧殿已是晚上掌燈時分了,天空淅淅瀝瀝的下起雨來。墨蘭已安排好了鳳鑾。無雙心事重重,接過墨竹手裡的傘,擺了擺手,道:「你們退下吧,讓我一個人靜靜。」

  御花園裡暮色深深,因是秋天,地上滿是枯黃的落葉,踩上去發出輕微的「嗤嗤」聲。姑姑是為了先帝而病的。先帝已經先去,這病要如何醫治?歲月無聲,一任零落成泥的錦瑟華年在指尖婉轉地流淌。但中間沉澱的故事呢?

  風,透過雨幕緩緩吹來,人冷不住打了幾個寒顫,絲絲寒意掠過心頭。不知不覺已經到了昭陽殿,墨蘭和墨竹早已在外頭候著了。見了阮無雙,趕忙跑過來,撐傘的撐傘,遞披風地遞披風。

  墨蘭眼尖,一掃已經看見無雙的繡鞋已經微濕,吩咐道:「快去備熱水。」侍女很快將盛滿熱水的銅盆端了上來。水溫適宜,溫暖而舒適,從底部緩緩升了上來,整個人似乎也暖和了起來。

  侍女們將銅盆又端了出去,室內很靜。墨蘭和墨竹本是機靈之人,見了小姐此等模樣,自然知道她在為太后的事情煩心。也不敢打擾,輕輕的退了出來。才關上門,這才注意到侍女和內侍們已經嘩啦啦地跪成幾排了,原來是百里皓哲來了。兩人忙要跪下行禮,剛要喚「皇上萬歲。」只見百里皓哲作了一個噤聲的動作,話到嘴邊忙嚥了下去。

  百里皓哲輕手輕腳的推開門,只見內寢微微點了一盞紗燈,明暗不一的。床上空無一人,顯然今日皇兒不在寢房。她正抱著腿坐在錦榻上,頭放在膝蓋上,似乎在閉目養神。從成親到現在,他第一次見她這麼不端莊的坐姿,從來都是高貴優雅,儀態萬方的。但今日這日,彷彿這才是真正的她----

  不知為何,他像被撥動了內心深處的一根弦,身體猛然一震。眼中彷彿是不可置信,但這僅僅是一瞬或者僅是一秒的時間,很快的恢復的往常的平靜。只幾點火花的光景,仿若從沒有出現過。腳步沒有再刻意的放輕,似乎有意讓她聽到。

  阮無雙輕輕的抬了頭,看著他一步一步的過來。緩了緩來反應過來,有一絲慌亂的下了錦榻。

  著地了才發覺,雙足站在漢白玉磚上,冰涼寒心,原來她並未著襪。百里皓哲卻已發覺,微微一笑,雙手伸了過去,扣住了她纖細的腰,俯在她耳邊輕輕道:「小心著了冷。」她只覺得一陣天翻地覆,整個人已經被他抱了起來,輕輕放在榻。

  她摟著他的脖子方平穩住了身子,飛步搖上的珠玉流蘇一陣搖晃,輕重不一的打在他的臉上。他目光依舊盯在她的足上,她只覺得呼吸一陣急促,本能地想要縮回裙內,卻還是遲了一步,已被他一手握住,有種說不出的旖旎。她低低喚了一聲:「皇上--------」

  百里皓哲只覺得入手滑膩不堪,細細小小的一團,柔弱無骨。涼涼的雪意,微微的冰寒,彷彿是用最上等的羊脂白玉雕刻而成,但又在隱隱約約間帶著若有似無的茉莉花香,心中不覺一蕩。她只感到臉一下子熱了起來,連耳根也紅了起來,微微掙扎著,想要縮回。他不肯鬆手,僵持著,他的掌心滾燙,貼在自己的肌膚之上,像是冬日腳盆裡的碳,燒得整個人也燙了起來。

  他俯在一端,嘴角帶著若有似無的笑意,眸子微微斜著看她,彷彿在欣賞她的窘態,目光慵懶卻如星燦爛。她不敢細辨,只好緊閉著眼睛,只覺得足上儘是溫溫濕濕的氣息蹭過,心跳卻一陣急過一陣,只掙不開去,只得輕而微地道:「皇上-----要進膳了。」 百里皓哲「唔」了一聲,彷彿只是呢喃:「讓他們候著好了!」
作者: 懿軒    時間: 2014-5-27 08:38 PM

第13章

  無雙細細喘著氣,紅暈雙頰,枕在百里皓哲的手臂上。一頭烏黑長髮如瀑布逶迤,潑墨畫似的灑在明黃雲羅暗紋的錦褥上。偶爾有幾縷散散的垂在脖子上,卻益發襯得肌膚如雪。不知為何,看在百里皓哲眼裡,竟又微微熱了起來。

  他輕柔地執起一束,慢慢把玩,髮絲柔軟光滑,依稀有她身上的味道,清清淺淺的茉莉味道,並不濃烈,清幽雅致,因靠的近,才能分辨出來:「今日都忙些什麼?」他其實是知道,她一整日都在太后殿。阮無雙還亦未平復,低低地道 :「在慈寧殿陪太后!」他似乎對她的回答很是滿意,嘴角扯出了一個笑容,亦輕輕地「哦「了一聲。

  房間的角落裡只點了盞紗燈,微微透著光線,因他處於背光狀態,她看不清他的神色,有些歡愛後的慵懶與滿足。只感覺著他的氣息,溫溫熱熱的噴在耳邊,彷彿有千萬隻螞蟻在啃,酥酥麻麻一片。

  想起今天太醫院的診脈,阮無雙心裡沉重了起來,淡淡地歎了口氣。雖只是輕歎,幾不可聞,百里皓哲靠得近,還是聽得極分明。垂下了眼簾,蓋住了比最深的夜色還要深眼睛,半晌才問道:「怎麼了?」聲音很輕,讓人分辨不出異樣,彷彿親密時的呢喃。

  阮無雙眨了眨眼,蝶翅一般的睫毛,在臉上投下晦暗的痕跡:「姑姑的病一直未見好,這幾日都吐血了。」 百里皓哲眼色暗淡了下來,彷彿是詫異地道:「怎的會如此??前幾日蘇全鴻才稟報過,說太后娘娘只是氣鬱胸悶,只需吃點藥,調理一下就好了。怎麼會到吐血如此嚴重??且如此大事情,太醫院竟然無一人來稟報,都吃了豹子膽了不成??」輕輕放開了她的髮絲,轉而握住了她的纖手,軟滑溫膩中竟帶著一絲的冰涼:「不要太擔心了,明日我吩咐太醫院所有的太醫去診脈!」

  無雙的心裡微微泛了甜意,彷彿整日的擔心受怕都到了盡頭似的。嘴角瀰漫著若有似無的笑意,說道:「前幾日,太醫院也是如此稟報我的。可太后這幾日吐血,他們也並不知情。只木清一人知道,太后讓她一直瞞著。她今日實在瞞不過了,才來的昭陽殿。」 聲音慢慢的低了下來,輕而微,像是個倦怠極了似的人,唯一的溫暖來自他的手,綿厚而有力,彷彿帶著安定人心的力量:「皓哲----我怕------太醫都說只是心病,怕是姑姑自己不想-----」

  帳子是淡至米色的玄色,光和影徘徊在其上,暗淡而迷濛,瀲灩似水地漾開來。他臉上的表情暗含著隱忍,這是第一次聽她喚他的名字,不知為何,心頭卻泛起莫名的溫熱。她如水的眼波流轉,眼底深處微微泛著水光,帶著說不出的清韻嫵媚,我見猶憐。

  他一下子思緒萬千,百轉萬折,有種想緊擁著她,呵護入懷。啞忍了半天,最終還是靜了下來,只不停的撫摩著她的手,感受指尖的溫軟柔滑,輕聲安慰道:「別怕。太醫院人才無數,定當有人可以將太后的病治癒的!若宮中群醫只在束手無策的話,我就下旨廣招天下名醫。天下之大,定有能人!」她微微「恩」了一聲,不知是因為他的話語,還是因為他在身旁的關係,擔了一天的心總算放了下來。靠著他溫暖的體溫,眼皮重了起來。平日裡無雙必定午睡一段時間,今日在太后殿一直擔心受怕,這麼一放下,倦意也慢慢襲來。

  他一直側翻著,一低頭就可以看見她臉,幾縷細碎的髮絲繞在耳邊,四周都是她的味道,清淺的茉莉花香,溫暖而醉人。他就這麼看著她,身子因持續同一個動作,手腳已經微微發麻了,但他心裡卻是一片寧靜,彷彿天地都在自己的手上,只願此刻再長一些,再久一些。

  門外一陣極輕的咳嗽聲傳來。本應是壓低了的,但深夜裡還是細無巨漏地傳了過來。他猛得渾身一震,彷彿混沌初醒,輕輕地放開了她的手,但目光還是沒有移開,極緩,極慢地坐了起來。她已睡著,吐氣如蘭,猶未察覺。

  他起身下了床,緩緩轉身又看了一眼。無雙縮在明黃的錦被裡,一動未動,因正熟睡未醒。一頭烏亮的黑髮,鋪在錦褥上,明黃和墨黑一映,如流水飛瀑。他怔了怔,腳步動了動,彷彿想回床,但終究還是忍住了。紗燈光線下,她就這麼捲縮在被子裡,如同一隻小貓。他停頓了許久,總究還是沒有留下來,轉身走了出去。

  石全一等內侍都在殿外候著。瞧見他出來,忙過來侍侯:「皇上------」 偷瞥皇帝的臉色,眉頭似乎微微蹙起。石全一是個機靈之人,可以說極會揣摩人的心思,若不是如此,幾十年在宮廷裡,怎麼能一而再,再而三的晉陞,直至皇帝身邊的總管呢。他看到了皇帝的神色不對,頓住了話頭,躬身等著皇帝的指示。

  百里皓哲看了一眼夜色,漆黑如墨,無一顆星子。亭台樓閣皆隱在暗處,連輪廓也辨不分明,大雨欲來風滿樓。半晌,閉了眼睛,深吸了一口氣,又極快的睜開雙眼來,神色如常的道:「回承乾殿。」

  阮無雙緩緩地睜開了眼睛,看著他的背影慢慢的離她越來越遠。剛剛脹滿了心口的幸福感,一點一點的流逝而去。彷彿那只是雨後的彩虹,看得見,卻摸不到,更不要想抓到了。他不知道,她已經習慣了他的溫度-------

  殿外,驟風突起,打得窗前的枯枝亂顫,嘩嘩作響。不多時,青藍的電光劃裂了黑黑沉沉夜色,滾滾雷聲中,雨點瘋了似的落了下來。

  石全一侍侯著皇帝進了大殿,手忙腳亂的吩咐:「快,拿干的絲巾---------小德子,快準備熱水,服侍皇上沐浴更衣。」內侍的嗓音本就極尖,此時夜深人靜,更是莫名的刺耳。百里皓哲本已經煩躁不堪,此時更是不耐,輕微地擺了擺手:「都下去吧。」杏黃的袖子已經濕透了,暈開了好幾團,袍子下擺滴著雨水。石全一知道皇帝向來不顯露神色,一直侍侯的顫顫驚驚地。如今已是極明顯的不耐,此時雖然極擔心皇帝的龍體,但還是躬身行禮退了下去。其餘的眾人也跟著他退出了殿外。

  殿內的燭火點的通明,他復手站在窗前,看著閃電不停的在空中滑過,風很大,洞開的窗隨著風勢不住碰合,單調的重複著相同的節奏聲響。風雜著濕意襲來,依稀有花香的味道。他細細的辨著,半天聞不出個所以來,似乎鼻尖只有茉莉的香氣,清清幽幽,飄飄渺渺的。

  還在恍惚中,一個聲音淡淡地響了起來:「哲兒,怎麼??心軟了嗎?」 承乾殿歷來是百里皇朝的皇帝寢宮,是宮中守衛最為深嚴之地。五步一哨,十步一崗,若有人下令,怕是連隻鳥也飛進來的。百里皓哲對此聲音一點反應也沒有,亦沒有回頭,彷彿還在沉思中。那個聲音又輕輕的響了起來:「這二十幾年來,我們一步一步走到今天,你心軟了----」

  百里皓哲回過了頭,定定的看著他,不作聲。殿內亮如白晝,因盯了窗外的夜色過久,如今這麼回頭,只覺光線刺目,晃著眼睛,便微微瞇了眼睛,手心卻攥緊了。

  那人穿了一身普通的內侍服,全身隱在光線照不到的角落裡,凝視著百里皓哲,半晌才柔聲道:「哲兒,這天下現在都是屬於你的。有道是大丈夫何患無妻,更何況你是皇帝,再過一年半載,等你充裕了後宮,有多少美女,才女供你選擇。天大地大,你愛怎麼樣的沒有。阮無雙是長的不錯,但也不是最美的,亦不是最有才華的。你不要因為現在日日對著她,而軟了心-----」

  百里皓哲還是沒有應聲,只是看著他,臉上一絲表情也沒有。那人的語調漸漸高了起來,語氣也嚴厲了起來:「你能忘記,是你沒有看到你母親臨死前的痛苦。而我不能忘記,這輩子也不會忘記。我絕不會放過害死你母親的人。我隱姓埋名這麼多年,為得就是等到這一天-----------」

  「我與你母親從小青梅竹馬一起長大,她被阮玉瑾買入太子府,在阮玉瑾跟前當差,誰知道那惡毒的女人早就算計好了的,是因為你母親長得像太子的心上人---歐靜芝。太子當時正因歐靜芝的過世悲痛欲絕,看到這麼一個神似的活人,自然想盡一切手段要弄上手的。你母親就活活的做了阮玉瑾的棋子。太子奪了阮玉瑾的侍女,自然覺得對阮玉瑾有所愧疚,事事謙讓她。而你母親-----你母親沒有法子就做了太子的小妾-------這還不夠,阮玉瑾這個惡婦在你剛出生沒幾天,就把你母親活活給毒死了---------她以為她佈置的天衣無縫,只是她沒有想到。我為了可以看見你母親,也進了太子府為奴。我那天晚上躲在窗外,那天也跟今晚一樣,下著雨,雨一滴一滴的落在我衣服上,滲透到了皮膚上,冰涼冰涼的,我親眼看見木清將一碗藥端到你母親面前,逼著你母親喝下去-----------結果不到半個時辰,你母親就吐血而亡了----我沒有用,眼睜睜地看著你母親死去--------當時--當時,你才出生不到十天-------------」

  他一步一步走進百里皓哲,雙目圓瞪,如同噴血:「你能忘記,你能忘記!!!而我這輩子絕對不可能會忘記,你母親臨死前的痛苦--------絕對不會!!!」

  「我不是跟你說過,你對阮無雙只是哄哄而已,如今已經登了帝位,只要不納妃,把阮家安撫著就是了,不必天天到昭陽殿去的--------你倒是看看你自己,哪天不是在昭陽殿就寢的!你的心思我難道就看不出來,若是想看你皇兒,讓人抱到承乾殿就是了--------」
作者: 懿軒    時間: 2014-5-27 08:41 PM

第14章

  京都的春天,往往是來的要晚些。但每到了季節,御花園內群花爭研,和風拂面。景仁帝最喜歡在這樣的季節,帶著大皇子百里皓庭在太掖池邊的柳樹下玩耍。

  一大群的侍女,內侍遠遠地候著。百里皓哲躲在不遠處的柳樹後面。御花園的樹木皆已不下數百年的光景了,樹幹粗大,枝葉繁盛蒼翠,兩個大人合抱尚不能抱住。他躲在其後,竟連內侍也沒有發現。遠遠地看著父皇和大哥嬉戲。百里皓庭眼上蒙著明黃的綢帕,雙手摸索著要找出父皇藏身之處。

  景仁帝滿臉的寵溺,彷彿春光溫軟,向不遠處的百里皓庭微笑著招手:「庭兒,這裡-------父皇在這裡。」 百里皓庭跌跌撞撞的衝了過去,腳步不穩,口中還不停地叫著:「父皇?父皇,你在哪裡----」 景仁帝揮著廣袖,甩得那袖上的金龍彷彿在雲中游弋嬉戲。令人很難想像平素端做在朝堂的皇帝竟然有如此溫柔慈祥的一面。

  百里皓哲的心裡說不出的羨慕,他羨慕父皇如此慈愛地對待大哥。他心目中的父皇永遠是高高在上的,除了固定的請安時間,他從未有機會親近的。多數請安之時,也是遠遠的跪在殿中,遙遙地回答父皇詢問的課業情況。像大哥這樣子與父皇玩耍,在他幼小的記憶裡是從未有過的。甚至在他的記憶裡,父皇連抱都從未抱過他。

  身邊的內侍左找右找,總算在柳樹後面找到了他:「二皇子,奴才總算找到您了。怎麼好端端的躲在這樹後面。」內侍拉著他的小手,一步一步的遠去。他不捨地離去,偶爾回頭,只見大哥被父皇擁在懷中,咯咯笑個不停。雖然聽不見說什麼,但那笑聲還是一點一滴地傳了過來---

  百里皓哲猛然驚醒了過來,這麼多年前的事情竟然還歷歷在目。他從前不懂為何父皇如此的疼愛大哥,卻總是對他不聞不問。為了得到父皇的一絲絲的讚許 ,他潛心課業,學習治國之道,閒時學習騎射。數伏天,很熱,蟬也躲在陰涼的樹葉底下,不見影蹤。讀書的時候,是不許拿扇子的,不許搖扇子,正襟危坐,這時候寫字,每一個字要寫100遍,來練習書法。但無論他的表現如何出色,父皇只是點頭加許而已。從不會擁抱他一下。父皇從來不知道,他要的並非是琳琅滿目的賞賜,而是他的一個小小的舉動,哪怕只是輕拍他一下肩膀的讚許,那麼他也甘之如飴。但他從來沒有得到過,連一句小小的親暱的話語,一個小小的溫馨的動作,什麼也沒有,久了,彷彿一切只是奢望。

  夜色已經漸漸青灰了起來,朦朧中已經可以看見殿內的佈置。好似與平時的不一樣,他微微眨了眨眼,這才恍然過來,他在承乾殿,而非昭陽殿。身邊也沒有她,自然沒有那淡淡地清香。或許只是習慣罷了,那麼多年,他是習慣一個人的。但後來有了她,因為那一段日子有了她,她的味道,所以也成了一種習慣。但沈叔不知道的是,有了習慣就會成癮,要把一種習慣給戒掉,也並不是件易事。但是他沒有辦法不戒掉!

  慈寧殿裡不停的響著咳嗽聲,隔了厚厚的楠木雕花屏風,還是不停的傳了出來。阮無雙還未跨進內寢,已聽得極分明了。本來擔憂的心,更是沉重。太醫也已經稟報的十分詳盡了,心病乃需心藥醫治。但姑姑沒有生存的念頭,任憑華佗再世,也是回天乏術的。

  掀了珠簾進去,只見木姑姑端著藥碗侍侯在旁。見了阮無雙進來,忙跪下行禮。阮太后雙目深閉,臉色如紙蒼白,但看上去睡容甚為安詳。阮無雙抬頭看了木姑姑一眼,木姑姑搖了搖頭。眼光移到旁邊的青玉碗裡,藥汁如墨,滿滿一碗,未少半滴。

  阮太后似睡未睡,微微睜了眼,就看見了無雙,忽然想起一事情道:「木清,去把玉盒裡的東西拿來。」掙扎著要起來,無雙忙攙扶著她慢慢的坐了起來。只見阮太后端詳了無雙半天,目光溫和:「是不是最近為我這個老婆子給累得,怎麼越來越消瘦了?」阮無雙微微搖了搖頭:「我不礙事。姑姑從小疼愛無雙,這是無雙分內之事。且姑姑的病乃是小病,只要姑姑按時服藥,馬上就可以藥到病除了。」阮太后微微的,遲緩的搖了搖頭,輕輕的道:「我自己的病自己知道。」

  說話間,木姑姑已經取了玉盒過來。阮太后用眼神示意了一下,木清將盒子遞給了阮無雙。盒子上雕著盛開的白玉牡丹,層層瓣瓣,栩栩如生,玉色溫潤,入手溫和。她伸手接過,不解的看著姑姑。阮太后道:「你打開看看。」

  裡頭的物件也不見異樣,僅是一張折疊而成的普通宣紙。她猛得想到一事,抬頭看著阮太后道:「姑姑-------」阮太后輕輕點了點頭,咳嗽了幾聲才道:「不錯。正是那紙。」阮無雙緩緩地將紙展開,宣紙上墨跡如新,彷彿才寫成不久。字跡是蒼勁飛舞,她自然熟悉無比,正是百里皓哲的親筆。

  宣紙上的字,她不用看亦能說出個大概。那日他與姑姑達成的協議,無論自己以後是否會產下皇兒,必須由自己指定皇位繼承人。

  阮太后沙啞的說道:「你好好保存著,或許他日有用得著的地方。」彷彿是遺言,阮無雙的心中竟覺不祥,慌亂地搖著頭道:「不,還是姑姑替無雙保管-------」阮太后笑了笑,如細風入簾,從容溫恬:「傻孩子 ,姑姑怎麼能陪你一輩子呢?或許-----」阮太后的神色慢慢淡了下來:「或許某一天,你會怪姑姑,把你帶進了這個牢籠。你我阮家女兒,就算不入這皇宮,也可在民間富貴平和的過一輩子的------」只是一輩子是多久,是否快活,又是另當別論的。

  世間最不能強求之事,莫過於兩情相悅。一對男女,若不能在對的時候,對的季節,對的地點相遇,一切只是惘然而已。對於男的來說,功名權勢,富貴榮華,都可在情愛之上,更何況是掌握天下的權力。但對於普天的女子而言,特別是深宮裡的女子,易得無價寶,難得有情郎。他與她,便是如此。因為錯誤,所以一切的一起,只能落得擦肩而過。

  阮太后歎了口氣,慢慢地伸出手,幫她整了整頭上的步搖,細碎的金片閃爍著七彩的亮光,何等的高貴雍容。只有她明白其中的苦澀:「一入宮門深似海!不是你說不爭就不爭,你說退出就退出的。你要明白,爭也是一輩子,不爭也是一輩子-------或許你現在不明白姑姑所說的,他日------他日再懂得,也許亦不是件壞事情。」

  姑姑的語氣哀傷幽怨。阮無雙低了頭,明白姑姑所說的爭與不爭,神色迷茫。再抬頭時,已經從容。低頭,抬頭,或許只短短的一瞬,她心中卻已經轉過了許多個念頭,抬頭看著阮太后,目光清澈如水,平靜無波,帶著孩子氣的倔強:「若不是我的,我不要爭。寧願就這麼過一輩子。」

  承乾殿。百里皓哲的容顏隱約在宮燈的暗影裡。沈諾疇站在他旁邊,兩人皆不語。沈諾疇偶抬頭看一眼百里皓哲的臉色,幽幽沉沉,不辯喜怒。

  良久,百里皓哲才開口,極緩地道:「今日,太醫院有人來稟報,阮玉瑾怕是熬不過這個冬天了。」他轉過了頭,目光犀利地看著沈諾疇道:「下藥的事,從今開始,就免了。」

  沈諾疇低著頭,沒有應聲。百里皓哲歎了口氣:「沈叔,她最多也就一兩個月的壽命了。就算你我沒有下毒,她也早已經沒有想活的念頭了。她這幾個月不肯服藥,所求的不過是早早的去陪父皇。我們繼續用藥,只是令她的願望早日達成而已。你我實在不必助她一臂之力!!」依稀記得小時候,每隔數日,她還是會命人將他與大哥帶去昭陽殿,雖然待的時辰不多,但昭陽殿美味的糕點和花露,在此刻竟然異常清晰!

  沈諾疇這才恨恨地道:「便宜這惡婦了!我這麼多年,為的就是等你登上皇位後,好好折磨這個惡婦。想不到—想不到她竟然自己想死。真是便宜她了!」終於知道她將不久於人世,但不知為何,這麼多年的心願終成,心中竟無半點喜悅,只是一片荒蕪,彷彿是洪水漫過後一無所有的荒蕪。

  空氣裡靜謐了下來,沈諾疇頓了好久才狀似漫不禁心地道:「接下來------」一邊說一邊偷瞥百里皓哲的神色:「下一步,你考慮的如何了??」 百里皓哲渾身一震,驀地轉過身道:「不!!」

  沈諾疇深深地看著百里皓哲,眼裡有寒星略過:「你不捨?」百里皓哲不知為何,竟說不出的慌亂,在從小看著他長大的沈叔面前,所有的一切都無所遁形,只得狠狠的拂袖怒道:「不准!」沈諾疇卻冷靜了下來,抬起一雙黑不見底的眸子,彷彿看著他,彷彿又沒有看著他,卻不再言語。
作者: 懿軒    時間: 2014-5-28 06:21 PM

本帖最後由 懿軒 於 2014-5-28 06:24 PM 編輯

第15章

  慈寧殿裡藥味瀰漫,侍女們低頭順眉,悄無聲響。整個殿裡很靜,靜地幾乎有種了無生氣,死寂沉沉的錯覺。

  木清從內殿出來,朝眾侍女擺了擺頭:「你們都下去吧,這裡不用伺候了。」眾侍女應了聲:「是。」整齊的躬身而退。

  內殿裡,焚了凝神靜氣的檀香,氣味清幽而馥郁,略略蓋住了濃重的藥味。阮太后微微轉了頭,低而微地道:「雙兒,扶我起來。」無雙忙接過木清遞過來的杏黃軟枕,靠在姑姑身後,扶著她慢慢擁著被子躺坐在床上。

  阮太后細細喘了幾口氣,這才吩咐道:「木清,你也下去吧。」木清應聲而出,順手帶了上房門。

  阮太后好一會才開口:「雙兒,姑姑我這病怕是過不了年了----」無雙眼睛已經微紅,打斷了她的話:「姑姑----」

  阮太后恍惚的一笑:「真是個傻孩子。所謂生死有命,禍福在天。姑姑我這一輩子也算沒有白活,什麼榮華富貴,我都嘗過了。還有什麼好留戀的呢?」無雙心裡直髮酸,眼中的濕意幾乎要不受控了。姑姑今兒個到底是怎麼了,就挑不吉利的說。就像要去的人似的,在交代後事。

  「我啊,最不放心的也就數你了。明秀兩姐妹,再怎麼說也是先帝的骨血,就算他日我們阮家落魄了,她們也不會有任何牽連的。依舊是富貴於常人。可你在這深宮裡頭,能依能靠的,也只能是自己而已-----------」一口氣說了一大段話,阮太后的精神卻反而好了起來。

  阮無雙伸手輕輕的握著姑姑的手,才數月而已,原本豐腴的手已經只剩下骨頭了:「姑姑。你不用替我操心。你方才不是說,禍福在天嗎?」

  阮太后微微扯了一個憐惜的笑容:「姑姑只是希望以後你能懂得保護自己。現在也還沒有感覺啊,等他日皇帝充裕了後宮,這三宮六院啊,處處都是美女,你呢,可能一個月也不會見到皇帝一面-----這種苦楚,是別人體會不到的。」

  她清淺的笑了出來,微微露了一絲無奈:「自我應允了這門親事,我已經有心理準備了。姑姑,你好好養病,不要替我憂心了。」他日,就算比這個更苦,她亦會好好過下去的。日子,本來就是如此的。越是在意,越是得不到,人也一樣。更何況他是萬萬人之上的王。

  熙寧元年冬,百里皓哲頒了聖旨,冊封才產下不到半年的皇子,百里承軒為皇太子,並以皇太子的名義大赦天下。

  半個月後,阮太后薨,與景仁帝合葬於皇家陵園。

  大雪如飛絮,飄飄輾轉而下。枝頭,葉上,地面,一片茫茫。阮無雙接過墨蘭遞過來的暖爐,任一點點的熱意從手指尖慢慢傳了過來,整個人才彷彿有了點知覺。

  「子信醒了沒有?」她沒有轉頭。墨蘭回道:「還在睡呢。醒過來,墨竹會來稟報的。」阮無雙沒有再說話,殿內很安靜,有時候連院子裡雪壓枯枝的「卡嚓」聲都能聽得分明。

  她站了好一會,看著雪一片一片墜落,跌入了紅塵俗世。很久以前聽說世間有一種鳥,非常的恩愛,如果伴侶死去的話,另外一隻常常活不過半年。只可惜那僅僅是傳說而已,沒有人見過。

  但她算過日子,姑姑與先帝的接連逝世,也不過半年而已。姑姑也終是了卻了心願,與先帝同陵寢。

  姑姑走之前幫她完成了最後一件事情,就是要求百里皓哲將子信冊封成皇太子。年僅五個多月的孩子就已經是太子了,這在百里皇朝歷史上是從來沒有過的。

  寢殿裡,溫暖如春。四角的碳爐幽幽的冒著熱意。墨竹見墨蘭輕手輕腳的進來,低頭看了小太子一眼。這才抬了頭,竟墨蘭拉到一邊:「小姐這一個月下來根本沒有好好進過食,這可怎麼辦呀?」

  墨蘭歎了口氣:「小姐有心事----」就算墨蘭沒有再說下去,墨竹也能明白她的意思,黯然道:「我也想不明白皇上是怎麼了?以前不是好好的嗎?夜夜宿在昭陽殿的,可如今已有一個多月沒有過來了-----小姐能不有心事嗎?」可不知道為了何事,竟顯少再踏足昭陽殿了。現在就算皇帝要見小太子,也最多是命人將孩子接過去,逗留半個時辰左右。

  墨蘭低聲道:「宮內還在傳,等太后的喪期一過。皇上要納新妃了。」墨竹瞪大了眼睛:「前段時間不是才說過,皇上不準備納妃嗎?」墨蘭苦笑了一下:「可皇上總歸有一天會納妃子的!」小姐的心情又豈會好呢?遙想著才不過數年光景,也是去年的下雪天,小姐與她們還一起圍在暖爐旁,猜字敲核桃。墨竹老是輸,輸多了就耍賴,把她那份也給吃了。

  出了寢殿,只見小姐正在軟榻上看書。忙使了個眼色命人將溫涼的茶水換了換。阮無雙合上了書,道:「不用換了,撤下去吧。」

  墨蘭笑著道:「小姐,奴婢昨兒個經過集景宮的時候,瞧見那裡的梅花開的不錯,不如等會我們去那裡看看吧。」她彷彿有了些興致,問道:「紅梅嗎?」墨蘭見她有些心動,接過侍女手裡了新沏的茶水和糕點,端了上去,放在榻邊道:「您中午動也沒動,先吃些點心。這可是墨竹特地吩咐御廚房做的,她呀,特地去集景宮的園子裡摘的梅花辨。」

  阮無雙還是沒有什麼食慾,但不忍拂了她們倆心意,用象牙筷子夾起一個,清香撲鼻的。墨蘭道:「那園子裡頭有好些個品種,粉梅、紅梅、綠萼梅、大紅梅、玉蝶梅------- 我看啊,比以前王府的品種要多。」她的筷子微微一頓,想起去年兩人在含馨齋用膳,當時也正值梅花盛開,一片的嫣然美景。
  墨蘭見她連一個也沒有吃完便停了下來,問道:「怎麼,御廚做的不好吃嗎?」以往到了梅花盛開的時候,小姐最愛與她們摘花瓣,做梅餅了。她搖著頭笑了笑:「後天的東西都安排妥當了嗎?」

  後天是宰相夫人來看小姐,整個昭陽殿早已經準備的妥妥當當了。宮門一入深似海啊!連夫人這樣子的一品夫人,幾月也只能跟小姐見一次面。她和墨蘭倒是極盼著夫人來的,跟小姐說說話。

  阮夫人隨著侍女走近了昭陽殿,墨蘭和墨竹已經早早的候在了門口。見了她,趕忙行禮:「夫人好!」阮夫人身著一品夫人的服飾,外套了一件貂裘的披風。

  一進大殿,只覺得暖和舒適。墨蘭上前替她解了披風,墨竹在前邊引她進了內殿。無雙正等著她來,一見阮夫人,忙迎了上去:「娘。」

  阮夫人一聲:「無雙。」便緊抓著女兒的手,仔細端詳:「才兩個多月沒見,怎麼瘦多了?」下巴已經都沒肉了,尖尖的,我見猶憐。著了梅紅色,越發顯得膚白如水了。

  說了好幾句話,阮夫人這才想起來,還沒有行大禮呢。忙推了推女兒:「命婦要給皇后娘娘行禮。」這是自古以來的規矩。

  阮無雙只是不讓:「娘,這裡只有我們幾個,不用了。」父母年歲大了,自己沒能侍奉左右,已屬不孝。又豈忍心每次看見他們,都讓他們行三跪九叩之禮呢。

  阮夫人卻笑了出來:「真是傻孩子。這是禮法,不可廢。在這宮裡,你就是皇后,為母的給皇后磕頭是應該的。否則傳了出來,還讓別人以為我們阮家不懂得禮數呢!」

  行了禮後,墨蘭和墨竹安排了侍女端上了茶水,點心。阮夫人接過女兒遞過來的描銀纏綠枝的茶碗,微微飲了一口熱茶,左右看了一下,才道:「怎麼不見太子殿下?」

  阮無雙微微笑了笑,又揀了一些果脯遞了過去:「還在內寢呢。」轉頭吩咐墨竹:「去看一下子信醒了沒有,醒了的話就抱過來。」墨竹:「是。」轉身進了內寢。

  母親看來氣色還可以,一問才知道原來二嫂又懷孕了,已經有二個多月了。阮家一直人丁不多,大哥成親多年,只有石兒一子而已。而二嫂早幾年產了一女之後,一直未再懷孕,如今梅開二度,想來父母定是計歡喜的。也正好稍稍解了姑姑去世之痛。

  空氣裡飄著若有似無的紫淑香味,阮無雙猛地想起一件事情,揮手讓墨蘭屏退了左右。問道:「娘,我上次讓你安排孫奶娘回老家養老一事,安排的如何了啊?」阮夫人回道:「已經安排妥當了。前段日子,我讓人準備了兩千多兩銀子,安排了馬車送她回老家與兒孫團聚了。」孫奶娘自無雙生下來後一直侍奉左右,如今也已經將近二十來年了,也該享享清福了。

  無雙點了點頭:「奶娘也疼了我這麼多年。母親若是方便,逢年過節差人去問問。如有什麼缺漏,好安排人補上。」阮夫人笑著點了點頭:「合該如此。」

  奶娘當日幫她隱瞞了過去,關於她的事情,知曉的惟有蘇全鴻和奶娘而已。一來,宮中規矩多如牛毛,奶娘已經是近百之人了,實不忍心讓她行禮前行禮後的。二來,宮中向來不是個太平的地方,人多嘴雜,利益重重,她總覺得還是讓奶娘回老家比較妥當。

  墨竹抱了孩子過來,粉嫩可愛,正睜著黑如玉的眼珠子亂轉,像是在認人似的。阮夫人抱了過來,笑得瞇了眼睛:「我們小太子長得可真俊。」看了好半天,才抬頭對無雙道:「孩子像你比較多。」阮無雙向來不喜聽這個話題,但母親說來又與別人不同。她也湊過去看了一下。

  阮夫人笑著道:「兒子像娘好啊。俗話說:兒子像娘,金子打牆,前途不可限量!這不就應了這句話嗎?我們小太子可是我朝開國以來最最年幼的太子呢!」說著,在子信額頭上親了一下:「要是你父親在這裡的話,定是抱著不肯放手了。最近你二嫂有了身孕,你父親連日裡的眉頭都展開了。」

  阮夫人歎了口氣,接著道:「說到你父親,他歲數也大了。前些日子,太后剛剛去世,他的頭髮一下白了很多。這也難怪他,他就太后一個妹妹,且歲數又差了好一截。太后去後,他也心灰意冷,說什麼想辭官,把位子讓給年輕人----」慢慢頓了下來。無雙看了母親一眼,只見她神色有些不自然,笑著扯著母親的袖子:「父親還說了什麼?」

  阮夫人看了她一眼,道:「你父親說太后走之前,把一切都安排好了。子信的太子之位一定,你的皇后之位也更加穩固了。他只擔心你自小受寵慣了,心疼你罷了。」見女兒不語,阮夫人繼續道:「他讓你要識大體。是好是壞都是自個兒選的。」阮無雙應了聲「是」。

  看來不出半年,皇帝必定會充裕後宮了。其實這事是遲早的事情,必然要發生的。現在後宮位置空了這麼多,有多少朝臣會躍躍欲試,推薦美女入宮。此後後宮也要成為一個戰場吧。只是她要上陣,還是隔三看虎鬥,那都得她自己選擇。

  她放下了書本,吩咐道:「移燈吧。」墨蘭笑著道:「才一更,小姐不多看一會書嗎?」阮無雙淡淡道:「不了。你們侍侯我更衣吧。」

  她前段日子經常一看書或者一下棋就到三更,其實她是在等他罷了。只是她今日不想再等了。她明白他是故意冷淡她的,雖然原因她不知道,也無從知道。但天子不都是這樣子的嗎?天威難測,就算她曾經與他相擁而眠又如何,她只不過是他以後眾多女人中的一個。唯一不同的,怕是她有皇后這一身份罷了。

作者: 懿軒    時間: 2014-5-28 06:30 PM

第16章

  青花折枝牡丹花卉的八方燭台已經燃上了紅燭,分立在四方。在加上明黃紗罩的八寶宮燈,將整個承乾殿照得猶如白晝。

  百里皓哲放下了奏折。身邊的石全一見狀,趕忙遞上了熱茶。百里皓哲拿在手裡,只反覆摩挲,那青枝纏釉的瓷面,光滑如玉,微微透著茶水的溫度。

  就算再忙碌,他也幾乎可以清晰記得他已經多久沒有見她了。已經整整一個月二十天整了。上一次碰頭還是阮玉瑾出殯的那一天,她一身素白,連頭上唯一的挽髮的髮釵也是白玉的。但是再白也白不過她的臉色,無一絲血色,慘淡如灰。他在那一刻才深刻體會到,她是阮玉瑾的侄女,無論日子過多久,就算天地變色,乾坤倒轉,也不會改變她的血緣關係。

  本來按沈叔的計劃,是要在除掉阮玉瑾後再將她除去的。但他竟然不捨得。才短短一年多的日子,他竟然已經下不了手了。無論沈叔再怎麼勸他,他還是下不了手。只要想到那會出現畫面,他的心幾乎會泛起一種清晰的疼痛。當日昭陽殿裡的十紙交纏,竟似纏住的不只是手而已。

  方纔的奏折是歸太傅呈上的,又一次的向他提及要太后三個月的守孝期後,變動一些朝臣和充裕後宮一事。歸太傅自開始教他讀書認字至盡已經有將近二十四載了,他的一切所作所為皆是為了幫助自己登上大位。如今登了大寶,他又開始出謀畫策,如何才能使自己做得更穩固。真難為了他一片苦心了!

  其實早幾個月前,歸太傅已經聯合了幾個朝臣上過了一份奏折,但當時她剛產下皇兒,身體猶虛,他竟然不捨,便一拖再拖。再加上當時宮內阮玉瑾的勢力不小,不宜有所大動作。他遂將那本奏折壓了下來。看來如今已經是可乘之機了。

  石全一躬身站在旁邊,只見皇帝提起了御筆,準備在奏折上批示。但一個「准」字,寫了許久還是沒有寫完。他抬頭偷看了一下皇帝的神色,隱隱透寒,眉頭緊皺。

  天氣漸熱了。昭陽殿極為寬敞明亮,多寶格的窗敞開著。屋簷下的碧樹紅花,在風的拂動下,夾著幾絲若有似無的幽香,慢慢襲來。

  阮無雙做在銅鏡前,看著墨蘭幫她瓚上朝陽九鳳的飛步搖,金珠玉片,翠華搖搖。這就是後宮女人們你爭我搶的最高獎勵,皇后的標誌。她微微的笑了一下,鏡子裡的女子亦露出了恍若幸福的微笑,似真幻假,抬了頭對墨蘭道:「就這樣好了。」

  墨蘭拿著髮釵比劃給她看,道:「這個瓚著好看些!」墨竹也點頭附和。阮無雙搖了搖頭,垂著的珠玉流蘇串亦隨之搖擺,別有韻味:「不必了!」今日的皇帝選妃的大喜日子,然後身為皇后的她卻是可有可無的。既然可有可無,裝扮的漂亮與否,也沒有什麼關係。

  選妃的地點安排在臨華殿,離昭陽宮不遠亦不近。她下了鳳鸞,臨華殿的侍女侍從唰唰的齊身下跪:「皇后娘娘駕到」內侍的聲音尖而細,平日裡也早聽慣了,此時聽著竟然覺的有一絲煩躁。

  大殿裡已經跪著許多的女子,黑壓壓的一片。她站在鳳座前,將拖擺至地的杏黃廣袖輕輕一揮,道:「平身吧!」「謝皇后娘娘。」一片的鶯鶯燕燕,如出谷的黃鸚。

  皇帝還沒有來。是啊,現在還未到已時,選妃大典還沒有真正開始。墨竹在她的位置上墊了個明黃軟靠墊,扶著她慢慢坐了下來。

  整個大殿裡很安靜,她幾乎懷疑連針掉在地上的聲音幾乎都可以聽得一清二楚。這些後選的女子,都是經過層層篩選而出的。高矮胖瘦,儀態舉止,甚至連書算詩畫諸藝都一一測過。嚴苛之程度遠非老百姓能夠想像的。

  內侍尖細的聲音又遠遠的傳了過來:「皇上駕到!」大殿內所有的人,除了她,都齊唰唰的跪成了一片。只見他遠遠而來,長而飄逸的杏黃色衣袍上繡著以七彩絲線的金龍盤紋,黑的墨黑,綠的翠綠,金的黃金。殿外陽光耀目,在春夏交接的光線裡,彩色的龍紋反射著微微的金光,彷彿一條金龍游曳在碧波叢中一樣。

  她慢慢的低頭,優雅的行禮,拖擺至地的廣袖雙絲綾羅衫像是月光下的泉水,幽幽地流淌在漢白玉的地面上:「皇上吉祥!」從他的角度,只看見精緻的珠玉流蘇在她髮髻間盈盈晃動,帶著一片濛濛。他僵著了幾秒,但瞬間已經反應了過來:「皇后,平身。」那龍袍下的雙手微微動了動,但還是忍住了。轉身,面向著大殿,低沉的道:「都平身吧!」

  第一個點到名字是刑部顏尚書之女顏冬碧,粉腮紅潤,身型婀娜多姿。負責相詢的內侍黃德忠問了個問題:「背一句唐朝白樂天尚書的詩吧?」

  阮無雙微微皺了一下眉頭,白樂天,也就是唐朝的白居易,樂天只是他的字而已。這樣一來已經算是一個小考了。另外白居易亦和顏冬碧之父一樣,曾做過刑部尚書。看來此內侍是有些水平的。

  只見顏冬碧微微一笑,十分的風情萬種:「香山居士最有名的便是《琵琶行》與《長恨歌》。奴婢背一段《長恨歌》吧:七月七日長生殿,夜半無人私語時。 在天願作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 天長地久有時盡,此恨綿綿無絕期!」舉止得體,回話間又落落大方,不愧是刑部尚書之女啊。看來文才亦了得,連白居易的號也直接點了出來。

  連黃德忠亦連連點頭,在她背完之後轉頭詢問皇帝的意思。百里皓哲沒有反應,眼睛的餘光掃到了阮無雙,只見她正從墨蘭手裡接過茶杯,一副淺笑盈盈的樣子。他吸了一口氣,說道:「留下!」聲音不大,但鄭地有聲。

  顏冬碧聞言忙跪下謝恩:「謝皇上。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起身後又朝阮無雙跪了下來:「謝皇后娘娘。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阮無雙輕柔的道:「平身吧!」看來極懂得分輕重緩急啊。

  平心而論,都是各有特色的美人。有的秀麗可人,有的嫵媚動人,也有的飄逸嬌美。實在是極難選的。她飲了一口水,等著下一個點到名的人。

  只聽黃德忠道:「尹水雅。」有一個女子走上前來。黃德忠道:「抬起頭來。」那女子慢慢的將頭抬了起來。阮無雙還沒有細看,已經聽到墨蘭細細的抽氣聲,雖然極輕,但就站在她身後,所以阮無雙聽得一清二楚。

  定睛細看,還是微微吃了一驚,那女子長的清麗恬靜,竟十分面善。幾秒鐘的時間便反應了過來,此人竟與自己長得有六七分相似。怪不得方才墨蘭會有此反應。

  只聽百里皓哲的聲音響了起來:「尹水雅。好名字!留下!」尹水雅柔柔的跪下:「謝皇上隆恩。謝皇后娘娘!」聲音甜懦軟棉,悅耳動人。

  幾日之後,百里皓哲冊封了四個妃子,尹水雅是第一個被冊封的,封為尹妃,賜住澄碧宮。顏冬碧為顏妃,賜住絳雲宮。柳嵐為柳妃,賜住蘭林宮。唐巧嫣為唐妃,賜住文霓宮。

  她推開了窗,昭陽宮的後園,花開花謝,落紅無數,隨著一路春光漸下,散落無言。轉頭,只見墨蘭已經端了水在旁伺候著了。接過墨蘭遞過來的絲巾,擦了一下手。

  墨蘭道:「小姐,新冊封的幾位娘娘一早已經來候著了。」她點了點頭表示知道,吩咐道:「準備更衣。」墨竹取了一件杏黃色的衣服,阮無雙搖了搖頭:「流嵐色那件就可以了。」新入宮的妃子,必然精心打扮,隨時準備承受皇恩。可她已經是舊人了,不必招搖。

  大殿裡,眾妃子見她一出現,忙行禮問候:「皇后娘娘吉祥!」當真個個是美人,看著也賞心悅目。阮無雙清淡如菊的笑道:「都免禮吧。以後大家都是伺候皇上之人,都是姐妹了,不必如此拘禮。」眾妃子忙回道:「臣妾不敢!」都十分的謹言慎行。

  阮無雙笑道:「都坐吧!」才剛坐下,墨蘭領了眾侍女端上了新的茶水糕點。閒聊了一會,得才知眾妃的年齡都不大,最大的柳妃正好與她同年,其餘的都還略小於她。由於都是第一次正式見面,都相對拘謹。

  阮無雙道:「難得你我姐妹有緣分,能在宮裡相認。來,墨蘭,將東西呈上。」墨蘭命侍女端上了一錦盤,上面鋪了一層黑色的綢緞,綢緞上是八件造型精美的珠寶首飾。

  阮無雙端起茶碗,微飲了一口道:「每人挑一件喜歡的。算是我的一點心意。」眾妃子忙站起來道:「臣妾不敢!」阮無雙淡淡地道:「就當是皇后給你們的賞賜。」眾人這才行禮道謝:「謝皇后娘娘。」

  墨蘭看著眾妃婀娜的身影遠去,回頭看著小姐道:「小姐,我看眾娘娘都很是小心!」阮無雙點了點頭,讚賞道:「難得你懂我的心思!」在宮內,你不害人並不代表別人不會害你。她只想過自己想過的日子。所以特地用首飾試探了一下眾妃子。

  看來眾人都相當謹慎,推妥來推妥去。後來顏妃雖然是第一個挑的,但很識貨,只挑了珍珠戒指,是這八件珠寶中最廉價的。其餘幾人各挑一隻玉鐲,一隻金簪和一幅翡翠耳環,皆是八件中相對廉價,做工相對最不精緻的。但越是這樣,越說明此四人極會查言觀色,懂得權衡。看來此四人不是泛泛之輩啊!她微微淡笑了出來,她們只要不犯到她,皆與她無關。
作者: 懿軒    時間: 2014-5-28 06:33 PM

第17章

  一副殘棋已經下了斷斷續續一天了,還是沒有下完。就像這日子,永遠沒有盡頭。她轉頭望著窗外,太陽西下,惟有餘暉脈脈。

  想起數年前,與母親一起去京城郊外的大佛寺禮佛,正要回時,也是太陽漸弱,日薄西山的光景。正逢了住持方丈修禪出關。這也是她第一次與住持方丈見面。以往只是聽聞而已,全知道住持方丈弘海法師是百里皇朝最有名的得道高僧,向來只見有緣人。就算達官貴人,也概莫能免。連母親貴為宰相夫人,也只見過一次而已。

  那日她也是興致來了,才隨母親去的。卻見到了平素難得一見的高僧。母親很是高興,特地讓住持幫忙看了一下相。住持方丈一見她,已連連稱讚道:「恭喜宰相夫人。阮小姐的容貌長相,他日必定富貴於常人。富貴榮華,享之不盡啊。」

  後來百里皓哲被封為皇太子後,母親曾拉著她的手,笑瞇瞇地道:「怪不得當日方丈說雙兒你富貴於常人,原來啊,你以後注定了是皇后命。」

  棋盤上的黑白兩子都是用西域的和田美玉精心製作而成的,入手溫潤細膩。環顧這昭陽殿裡的擺設裝飾,什麼都是人世間最好的。可是她為何一點喜悅也沒有呢?

  墨竹正抱了小太子過來,明天就滿一週歲了。見了阮無雙,雙腳不停的蹭啊蹭的,雙手揮動,一副要她抱的樣子。眼睛笑的彎彎的,因在長牙,口水流個不停。阮無雙將棋子放下,微微的笑了出來,起身將他抱到了錦榻上,問墨竹道:「喝過奶了沒有?」宮內配了兩個奶媽和大群的侍女隨身伺候著的。她總覺得不放心,便把墨竹撥了過去。墨竹回道:「剛吃好了過來的。」

  看著兒子咯咯的笑,整個房間似乎也熱鬧了起來。她一直不是最疼愛他的,常常有意無意的選擇漠視。看他坐著,手就是不肯停,拉著她的袖子,扯啊扯的,彷彿就是件很好玩的事情。她拿起榻上擱著的一個撥浪鼓,輕輕的晃動,那清脆又有節奏的聲音很快的吸引了他的注意,只見他睜著圓圓的可愛的眼睛,看著她的手動來動去。一會兒,他伸出手來:「娘---要----要-----」口齒還不是很清楚,但軟軟糯糯的聲音很是好聽,簡直滲透到人的心窩裡去了。

  她心頭藏不住的憐愛,將撥浪鼓遞了給他。子信很快掌握了方法,慢慢的玩了起來。一邊玩還一邊咯咯的笑,偶爾還抬起頭看她。取出絲巾替他擦了擦口水,寵溺的道:「乖!」

  細細地看著孩子,什麼都是小小的,粉嫩可愛。其實在這深宮內苑裡頭,她什麼也沒有,只有一個子信而已。她應該把前塵往事忘卻掉的,不應該把發生的事情怪到他身上的。她慢慢的俯低了身子,萬分愛憐的在兒子的額頭上輕輕吻了一下。她已經夠幸運的了,所有女子夢寐以求的東西,她都已經得到了,不是嗎?還要過分要求的話,實在太苛求老天爺了。

  她將身子浸在水裡,水溫微熱而舒適。這是位於昭陽殿的後面的甘露殿,與昭陽殿的內寢相通,是景仁帝當年為姑姑專門建造的一個沐浴池,請來工匠鑿通了後山的小溫泉,牽迎至此。可見先帝也費了一番苦心了。池子呈三段,可躺,可坐,可游。池底是用上好的曲陽漢白玉鋪設而成。如此的費盡心思,難道當真沒有一絲的真情在裡頭?

  墨蘭知道小姐沐浴時不喜歡身邊有太多了,便屏退了眾侍女。一邊用勺子舀水淋在她細如凝脂的玉肩上,一邊道:「今日下午,夫人打發了全嫂過來,呈上了給小太子的週歲禮物。還問起奴婢一件事情----------」

  阮無雙問道:「什麼事情?」墨蘭揣摩著她的想法,好一會才俯到她耳邊低聲的說:「夫人問起皇上納妃後的臨幸情況---------」做父母的總是極關心兒女的事情,就算力有未及,也是想瞭解情況,幫著分憂。她閉了眼睛,道:「那你是如何回她的?」

  墨蘭道:「奴婢按小姐的吩咐,說一切如常!」她心知父母會問起她在宮內的事情,早早告知了墨蘭要怎麼回話的。能讓他們少操一份心已經是她這個女兒唯一能做的事情了。淡淡的道:「那就好!」雖然知道這種事情只能瞞一時,但還是能遮掩就遮掩。

  墨蘭歎了一口氣,一會兒道:「奴婢有句話,不知道當講不當講?」阮無雙閉著眼睛道:「當講就講,不當講就不要講。」宮內人多嘴雜。所謂的害人之心不可有,但防人之心不可無啊!墨蘭替她輕敲了一會兒肩膀,終究還是沒有忍住,歎道:「小姐,皇上這-------這---也與禮法不合呀!」她隨身侍奉在小姐身邊,也沒有察覺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但皇上就是不再臨幸昭陽殿了。算算也近三個多月了。

  阮無雙睜開眼,盯著微冒熱氣的水,一片濛濛之色。那撒在上面的各色花瓣,彷彿是錦上的花朵,空中的浮萍,虛幻而不真切。良久,她才開口,輕聲道:「墨蘭,以後切不可再說此話了。這世上的事情,只要皇上喜歡,這就是禮,這就是法。」墨蘭應聲道:「是!」

  就算她不想知道,宮內的記事房還是將皇帝的臨幸記錄送過來。這兩個月,臨幸過澄碧宮和絳雲宮,雖然都不多,但單看次數還是以絳雲宮為多。既然這是他想要的,也是他的權利。她沒有權力干涉,無法干涉,也不能干涉。無論是前朝還是百里皇朝,哪個皇帝不是三宮六院的,他不過是納了四個妃子而已,一點也不算過。

  她擁有的已經夠過了,天下女子所能夢寐以求的東西,她都擁有了,她還能跟上天要求什麼呢?如果她還要再多點的話,怕是連老天也覺得她太過於貪心了,便成了苛求了。可是只有她知道,有些東西還是破碎了,再還沒有來得及之前。那麼她只有把這所有的一切收納起來,縫縫補補的過這一輩子。

  墨蘭見她良久未語,笑著道:「前幾日,墨竹還跟奴婢說起我們以往在宰相府邸的光景,那時我們天天在猜小姐會應允哪家公子的提親呢?可當時我們再怎麼想也沒有想到我們小姐會成會皇后呀?」是啊,她也沒有想過。從來也沒有。她以前只想找一個像她爹一樣疼愛娘親的人。可在她答應先帝指婚的時候就明白了,那種想法只能成為一種奢求了。皇家兒孫,哪個不是三妻四妾,兒女成堆的,美曰其名:開枝散葉!

  「還記得有一次,有位世家的李公子,在市集上偶爾見了小姐一面,就千方百計的打聽。後來總算給他打聽到了,三番五次的差媒婆來提親。後來,整個府邸的人都知道了,每逢十八,李公子的媒人必定會來,還風雨無阻的。所以每次到了那天,墨竹就會和房裡的菊兒,桃兒等人打賭,猜那媒婆是穿紅的還是穿綠的-------」聽到這裡,阮無雙實在忍不住了,撲哧一下笑了出來:「你們這群丫頭!我這麼都不曉得這些事情?」

  墨蘭吐了吐舌頭,道:「奴婢怎麼敢讓小姐知道呢?而且輸了的話,還要罰哦?」阮無雙歎了口氣道:「這些話只可在我面前說說,切不可讓外人聽到。」這宮裡最最忌諱的便是與其他男子扯上任何的一絲一毫的關係。若是扯上了,輕則打入冷宮,重則滿門抄斬。墨竹自然曉得輕重,忙應道:「奴婢不敢。奴婢只想讓小姐笑一下。」她已經好久沒有看到小姐發自內心的笑了。

  空氣裡有一些淡淡的香味,清淺幽雅,很是受用。她微微閉了眼睛,將頭靠在石頭上,道:「先不用伺候了!」墨蘭應了聲:「是!」轉身準備去取遠處疊放著的乾淨衣物。本這些事情自有下等侍女動手,但此刻都給她攆了出去。

  怎知才剛一轉身,只見百里皓哲正負手站在離她不足一米之處,也不知道站了多久。她一驚,臉色發白,幾乎要叫出來了。只見百里皓哲用手做了一個噤聲的動作,示意她出去。她轉頭看了小姐一眼,只見她一動未動,一點也沒有察覺。也實在沒有那個膽子敢發出聲音來,只得微微躬身行了一禮,輕輕地退了出去。

  也不知道靠著休息了多久,只覺得整個人遍體舒泰。她才緩緩的站了起來道:「墨蘭,更衣吧!」一件月牙白的暗紋絲綢衣物,輕輕的覆到了她肩上。將手伸給了她,道:「扶我上去吧!」有一隻寬大而結實的手握住了她的手腕。這不是墨蘭!她一驚,猛然回頭,只見他正站在面前,一雙眸子,深不見底。

  用力扯著衣服,但終究還是什麼也遮不住,只覺得又窘又羞,熱氣已經從臉蔓延到了脖子。他只一動不動的看著她,手一用力,猛地將她一把扯了過來。水濺在他的衣物上,慢慢的暈開成一團又一團。她屏著呼吸,微微喘著氣,捲縮在他懷裡,心跳似乎越來越快,低聲道:「皇上,臣妾-----臣妾要更衣。」

  他俯在上方,看她的窘狀,臉上沒有什麼表情,頭卻慢慢---慢慢地俯了下來,越來越低,越來越低------溫溫熱熱的氣息覆了上來----她猛地轉過頭,那吻終究是偏了,落在了耳畔。

  她輕聲道:「皇上,這是---這是沐浴之所—」他斜著眸子看著她,幽深難辨,淡淡地道:「皇后方才不是說,在這世上,朕就是禮,就是法嗎?」原來他方才什麼也聽到了。百里皓哲的手慢慢的滑了下來,所觸之地,滑膩如脂,不堪留手。她微微的掙扎,卻是越掙扎他越用力,只掙不開去-------
作者: 懿軒    時間: 2014-5-28 06:38 PM

第18章

  「抓周」一直是百里皇朝為每一個皇家兒孫舉行的第一個慶祝活動。歷來都相當重視。此時,百里承軒已經被封了皇太子,再加上阮太后的喪期已過,宮內極需要舉辦一場熱鬧的慶典來沖淡一下氣氛。

  阮無雙到達大殿的時候,四位嬪妃早已經到了,皆打扮的美麗動人。見了她過來,都彎腰行禮:「給皇后請安!」阮無雙淡淡地笑:「都免禮吧!」

  入座後,絳雲宮的顏妃看著墨竹手裡抱著的孩子,笑道:「小太子長得好生俊俏。來,我來抱一下!」墨竹看了小姐一眼,只見她正笑著點頭,便走了過去,將孩子交到顏妃手裡。眾妃也湊了過來,交口稱讚。柳妃笑著道:「小太子額寬耳厚,一看就知是富貴與常人之相。」

  阮無雙接過墨蘭遞過來的茶碗,飲了一口茶水道:「柳妃原來還精通相術啊!」柳妃嬌笑著道:「臣妾不敢稱精通,只是平日裡覺著有趣,便喜歡看星相之類的書。」阮無雙點了點頭。才說話間,百里皓哲也過了來。眾人行禮後就入座了。

  几案上擺上了佳餚和層疊的杯盞,侍女們來回的穿梭。澄碧宮的尹妃第一個敬酒,隔著八寶紗角燈的明亮光線,顯得清麗動人,連聲音也是軟棉如水:「臣妾敬皇上和皇后娘娘,身體康泰。並祝太子金安!」優雅的微仰頭,已經將酒杯中的酒一干而光了。

  阮無雙心裡咯登了一下,想不到尹妃竟如此的進退有度,卻還是微微笑道:「謝謝!」 百里皓哲點著頭笑道:「尹妃好酒量啊!」聽得出心情很是愉悅!底下的另外三個妃子亦不甘示弱,紛紛上來敬酒。阮無雙飲了幾杯後,淺笑著道:「妹妹們都是好酒量,今日都需陪皇上多喝點。」說話聲音竟與平日有些不同了,帶著點嬌媚。百里皓哲轉頭看了她一眼,只見臉上紅暈已現,彷彿芙蓉花開,一片緋色。她酒量一向很淺!

  文霓宮的唐妃笑著道:「今日是太子大喜的日子,皇后娘娘也應放懷暢飲,不醉不歸!但此刻如此良辰美景,豈可少了音樂助興。臣妾想為皇上和皇后娘娘獻上一曲,祝皇上和娘娘萬事如意,壽與天齊!祝太子身體康健!」當真是個玲瓏會說話的女子。阮無雙還未開口,只聽百里皓哲已經笑道:「難得唐妃有此心意,朕和皇后要好好欣賞!」

  柳嵐掩嘴看著唐妃討好皇上和皇后的樣子,嘴角微微一笑。起身向百里皓哲微微一福,嬌聲道:「皇上,娘娘,既然唐妃娘娘有此興致,臣妾也想為太子獻上一舞。望皇上和皇后娘娘恩准!」阮無雙抬了頭,笑道:「難得柳妃如此盛情,豈又不准之道理?皇上,您說呢?」自四妃冊封後,百里皓哲只臨幸過絳雲宮和澄碧宮。此時唐妃和柳妃如此表現,只怕真心為皇兒祝福的難有幾分,希望在百里皓哲前留個好印象倒是真的。只聽百里皓哲低沉的聲音傳來:「皇后說得極是!」

  侍女抬來了琴,放到了唐巧嫣面前。叮叮咚咚的聲音很快從唐妃的指尖傳來,一開始很是柔和,慢慢的向上,清幽婉轉,如黃鶯出谷,一片鶯鶯之聲。阮無雙飲了幾口墨蘭送上的熱茶,頭這才舒服了些。彈得的確很好,看來已經學了很多年了。而柳妃亦開始起舞,隨著音樂之節奏,衣袂飄飄。當真應了她的姓氏「柳」字,楊柳細腰,舞動之間,婀娜多姿,翩翩若仙。

  她轉頭看了百里皓哲一眼,只見他正目不轉睛的在欣賞。人對美好的事物總是會歡喜的,她也是如此,更何況他呢!但是這麼想著,心底深處卻是悶悶的。

  百里皓哲連連拍手稱讚:「好!好!唐妃彈得好,柳妃跳得好!來人!」石全一下面的小鹿子應聲向前:「皇上,有何吩咐?」百里皓哲道:「將前日吳越王獻上的珠寶首飾取來!」內侍很快的回來,手捧著托盤站在一旁。百里皓哲道:「朕賞賜你們每人一件首飾!自個兒挑吧!」唐巧嫣和柳嵐喜形與色,忙跪下謝恩。這的確是極恩寵的待遇了,向來只有皇后和極受寵的妃子才能得到皇帝如此的禮遇。

  百里皓哲轉過頭,幽深不清地看著阮無雙,懶懶地道:「皇后不會介意吧?」阮無雙淺淺的一笑,垂下了眼簾,道:「臣妾不敢。唐妃和柳妃如此出色,臣妾還覺得皇上賞賜一件珠寶首飾,還顯小氣了些!」百里皓哲「哦」了一聲,彷彿來了興趣,斜著眼看著她。只見她的睫毛在臉上撒下了淡淡的黑影,卻看不出任何神情。摸著下巴,笑道:「那依皇后的意思呢?」

  阮無雙清淡地道:「依臣妾之見,就讓唐妃和柳妃先各挑兩件。其餘的再又皇上平均賞賜給四個妹妹吧!」百里皓哲盯著她看了幾眼,忽而笑了出來,轉頭道:「的確是個好主意。那麼唐妃和柳妃先挑選吧!」顏妃和尹妃也一併跪下謝恩:「謝皇上,謝皇后娘娘!」

  賞賜過了之後,酒菜也用過一半了。抓周之禮這才開始。內侍們在大殿中央鋪了厚厚的杏黃錦緞,擺上了王亥算,倉頡簡,財滿星,洪崖樂,食神盒,將軍盔,串鈴,伊尹鑊,魯班鬥,陀螺樂,酒令籌筒,胭脂水粉,撥浪鼓以及----以及一個玉璽!

  阮無雙略略皺了皺眉頭,一般百姓家只會放官星印,皇家一向也只放龍印。對於拿了官星印的孩子,民間的說法是「命中有官,官運亨通」。而皇家的兒孫則是表示有機會登上大寶。但是卻從未聽說過用玉璽的。

  內侍抱著百里承軒,遠遠的把他放在錦緞的一角上,離玉璽的距離是最遠的,隔著許多的東西。看來在考驗子信,心裡明白這必定是百里皓哲安排的。

  大殿裡的聲音靜了下來,眾人都看上去有些緊張和期待。只見孩子慢慢的爬啊爬,還不時抬頭看看眾人,咯咯地笑。先是爬到離他最近的倉頡簡,用小手捶啊捶的捶了幾下,彷彿覺得不好玩,又開始爬了。倉頡簡其實就是竹簡書。古傳倉頡創造了文字,是萬世文字之祖,千古大儒之師。所以拿到倉頡簡,民間說法是將來長大了必定學識淵博,能中狀元。

  然後爬到串鈴邊,用手撥了一下串鈴。聽到串鈴發出的聲響,覺得很有趣,卻也不拿起,就用手撥來撥去。墨竹在一旁已經開始急了,手心幾乎也要出汗了:我的好太子,可千萬不要拿串鈴啊。相傳孫思邈用串鈴救了老虎而沒被吃掉,所以後來的郎中們便把它作為保護自己行醫的護身符了。只見孩子玩了一會,又爬到了將軍盔前,摸著上面的穗子,扯啊扯的,也不見其他動作。

  突然只見他彷彿眼前一亮似的,竟然直接朝玉璽爬了過去,用兩隻小手抓啊抓的,好一會,才總算抱住,但由於太重,根本動不了分毫。但他就是不肯再爬了,回頭朝著百里皓哲,咯咯的笑個不停,嘴裡還模糊不清的道:「要------要-」。其實講的極輕,但由於殿內了無聲息,所以眾人聽得一清二楚。

  百里皓哲點了點頭,朝她笑道:「不愧是朕的兒子,將來注定要繼承大統。」阮無雙心裡猛得震了一下,臉色還是得保持如常。她微微的垂下了眼睛,幾乎不敢迎視他的目光。

  墨蘭侍侯她更衣的時候,喜滋滋地道:「小姐,太子真有本事,竟然真抓了玉璽!」阮無雙微微笑了笑,其實這只不過是種遊戲罷了,不必看得過於認真。子信這麼小,會懂什麼啊。他也只是湊巧而已。想大哥以前抓了陀螺樂,如今卻掌管著兵權。

  「只是圖個熱鬧罷了!」阮無雙道。看著一大堆禮物道:「哪些是娘娘們送的?」墨蘭替她梳發,一邊答道:「白玉娃娃細獅子是顏妃娘娘送的。紅白瑪瑙仙鶴是尹妃送的。鑲松石如意是柳妃送的。紫玉撇口種是唐妃的---------」皆是些小孩子的玩器。

  墨蘭忽想到一件事情,道:「小姐,今日唐妃娘娘彈的琴確實很好聽,奴婢看到皇上都連連點頭稱許呢!」阮無雙淡淡地道:「是嗎?」墨蘭道:「小姐,您不要怪奴婢多嘴。看看娘娘們在皇上面前多主動呀,彈琴的彈琴,跳舞的跳舞。可您呢?成親到現在,奴婢看您在皇上面前連一次琴也沒有彈過,更別說跳舞了。奴婢又不是不懂,您的琴可比唐妃娘娘彈的還要好呢!您這樣子怎麼能吸引皇上,讓皇上留在昭陽殿啊?」

  她淡淡一笑,道:「我這琴只彈給自己聽的。怎麼拿得出手?」她向來煩躁的時候才會彈來靜心。墨蘭取過瑪瑙把鏡,遞給了她,咕喃著:「好的不跟別人比,差的又比不過人家。您看那四位娘娘的酒量?」阮無雙笑著作怒狀:「你這丫頭,再說,我可饒不了你!」四位妃子當真是八面玲瓏的人哪。又長得國色天香,各有風采。她能不替小姐擔心嗎?

  守在門口的侍女匆匆地走了過來,彎身行禮道:「皇后娘娘,石總管打發小鹿子過來說,皇上正在過來的路上。」墨蘭笑道:「今日當真雙喜臨門!」嬉笑著隨侍女到門口侍侯。

  自子信週歲後,他過來的日子又多了些,也極規律的,隔數天來一次。不好也不壞。記事房的臨幸記錄裡看得出來,他亦去別的宮裡。這種日子習慣了,也就如此。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直到年華老去。姑姑就是這麼過來的。她素來喜歡清淨,連每日裡四妃的請安也免了。每日裡像公式一樣要陪著她們說話,當真累人,她寧可陪子信玩耍。

  墨蘭命人撤下了點心,擔憂地道:「小姐,今日怎麼動也沒有動啊?一整日了,一點東西也吃不下!」今日小姐怪怪地。她在棋盤上放下了黑子,轉頭道:「我不餓。」說話間,袖子不小心掃到了棋子,一副棋已經亂掉了。她慢慢站了起來,捂著胸口。墨蘭忙走了過來,扶著她,著急地道:「怎麼了?」

  阮無雙搖了搖頭,也不知道怎麼了,今日一起床就心神不定的。彈琴把琴弦弄斷了,連喝茶也燙到了手。門口的侍女過了來,行禮道:「皇上有請皇后娘娘前去承乾殿!」她驚訝了一下,她向來很少踏足那裡的。更不用說這個時辰了。這向來是他的批閱奏折時間。

  一進他的御書房,她只覺得不對勁,偌大的書房裡只有一個內侍侍侯著。極靜,靜地來掉一根針在地上都能聽得一清二楚。有一人正跪在地上,頭俯的很低,看樣子像是犯了極重的罪。她掃了一眼,緩緩的走向前,躬身行禮:「臣妾給皇上請安!」好一會兒,才聽到百里皓哲的聲音,極淡的道:「平身吧!」

  她抬頭問道:「不知皇上喚臣妾來所謂何事?」百里皓哲避過了她的目光,臉上沒有一絲表情,也沒有作聲。只聽一個聲音年冷冷地響起:「皇后娘娘,皇上喚您來,您自然心裡有數!」其實是很普通的聲音,但對她來說卻是如雷轟頂。這個聲音,她怎麼可能忘記。她一輩子也不會忘記,就算化成了灰也永遠記得。那內侍緩緩地轉過身來,正是她恨之入骨之人。

  那年是姑姑的五十華誕,她溜到了太掖湖邊。他將她帶到宮內一處偏僻的宮殿:「皇后娘娘命小人將您帶到此地,請阮姑娘稍後!」 她就在那個夜晚,改變了一生。本以為這輩子再也不會見到他了,想不到他今天竟然會出現在承乾殿!但一轉念,她彷彿知曉了何事一樣,臉色驀地發白,如紙慘白,整個人幾乎搖搖晃晃了。

  百里皓哲慢慢地,一字一字地問道:「告訴朕,他說的一切是否是真的?」她的手緊握著,指甲在掌心裡狠狠地扣著,只不說話。

  那聲音又響了起來:「皇上,這難道還有假的不成!您不是問過蘇太醫了嗎?」跪著的那個人,連連扣頭:「皇上,小的已經把知道的全都說出來了。請皇上放過小的。小的該死,小的該死。但小的實在沒有其他辦法--------」聲音竟是蘇全鴻,聲音顫抖不安。

  她倒退了幾步,一直靠在了雕龍的柱子上,這才有力氣說話,吐出口的卻是極低的:「皇上,您聽臣妾解釋--------」那個聲音冷冷地道:「皇后娘娘想解釋什麼?解釋您在嫁給皇上之前已經失貞失德呢?還是要解釋當今的皇太子並非是皇上的骨肉?」

  她猛地跪了下來:「不,皇上-------不是這樣的------」百里皓哲沒有說話,他連一句話也沒有。她當真慌亂到了極點。

  那聲音還是不放過她,朝門口響亮的喚了一聲:「來人,將吳孫氏帶進來!」有兩個內侍將一婦人押了進來,扔在了地上,又出了去。阮無雙一轉頭,那婦人赫然是孫奶娘。只見奶娘的眼裡充滿了惶恐,整個人不挺發抖,不敢正視她的眼睛。

  「皇后娘娘,不要告訴奴才您連您奶媽也不認識了?」那內侍冷笑著道。轉頭朝孫奶娘道:「把你知道的再說一遍!」奶娘看著阮無雙,淚眼模糊:「小姐----小姐----我對不起您!對不起宰相和夫人!!」說罷,竟要撞柱子。那內侍已經把她一把扯住了:「想死沒那麼容易,想想你兒子,孫子一家。快把你知道的再說一遍,我保你全家老小平安!」奶娘不說話,只是在顫抖抽泣!

  不知道過了多久,阮無雙緩緩地站了起來,走到奶娘身邊,替她擦了擦眼淚。轉頭看著百里皓哲,低而微道:「不用說了。事到如今,我說什麼都已經不再重要了。不是嗎?」原來上天能給她的也只有這些而已。但是他一直轉過頭,連一個眼神也不願意再給她了。

  那內侍大聲道:「來人,將皇后娘娘送回昭陽殿,沒有皇上的命令,不准皇后娘娘踏出半步!」兩個內侍應聲而入,站在她面前,請她出去。

  她慢慢的轉身,緩緩地移動腳步,其實一點知覺也沒有。但是腿卻像是有意識一樣,還是一步一步的跨著。書房很大,她就一步一步的走著,彷彿這就是她的人生,每跨出一步又少一步了。終於還是到了門口。什麼都已經到了盡頭了。臨跨出門的那剎那,她轉過頭,只想看他一眼。她知道這是她這輩子最後一次能看見他了,一眼雖然短,但也已經足夠了。

  太陽光的光線從多寶格的窗子淡淡的灑進來,朦朧的照在他身上。他也正瞇著眼睛看著她,臉繃得緊緊的,目光定定的看著她,似乎在看一個不相干的人。終於所有的光都暗了下來,所有的喧囂都已不再了。她轉過了頭!咫尺之後,從此天涯!
作者: 懿軒    時間: 2014-5-28 06:43 PM

第19章

  夜色如墨,承乾殿裡燈光幽暗。侍女,內侍們都只站在門外,不敢入內。眾人連大總管石全一也不知道具體發生了什麼事情,只知道皇后娘娘被請出了承乾殿,被皇上罰了禁足,從此不得踏出昭陽宮一步。到此刻才不過短短數個時辰,早已經傳遍宮內的大小角落了。

  百里皓哲的臉隱在暗處,淡淡地道:「沈叔,你滿意這樣的結果了嗎?」他心中沒有半點的喜悅,只有一片的空洞,涼颼颼的,像永遠無法填滿似的。她離去時的神情,彷彿是訣別,看著他,沒有一絲哀怨,有的竟都是內疚。他握著雙手,心裡只覺的冷,彷彿來自地獄深處的冰,只怕再也沒有溫暖的一日了。

  她到現在也還是不知道。當年毀她清白的人,就是他!她平日的惶恐,雖然隱藏的極好,但他總是能感受到。甚至有時候連他抱孩子端祥時,他都曾經不只一次的感受過她的害怕。那濡濕的掌心,那躲避的眼神,低垂的眸子---------有那麼幾個瞬間,他好想把她擁在懷裡,告訴她一切,可是他沒有。他如何能說出口,他對她作出如此之事!

  好多年前的夜晚,也是如此的漆黑一片。他躲在在偌大的宮裡哭泣。自有記憶以來,他就是孤零零的。侍女,內侍雖然多,可是他們總是離他遠遠的。當時,沈叔以內侍的身份出現在了他面前。他跟其他內侍不一樣,會給他講故事,會帶他爬樹,捉鳥,躲貓貓---------所有父皇會陪大哥做的事情,他都會陪他做。他還會交他為人處世,如何討好父皇和母后娘娘------ 在他的心目中,沈叔幾乎比父皇還要親。

  那段日子是他有生以來最快樂的。直到他過了成人禮後的第二天,他的世界開始出現了翻天覆地的變化。那一天,沈叔告訴他關於他母親的事情。原來沈叔是與他母親從小青梅竹馬一起長大的。後來他母親入了王府做事情,他也跟著進入了王府。本來他們已經約定好了,等三年契約一滿,就會回老家成親的。

  可是後來事情出現了變化,當時的六王爺也就是後來的景仁帝不知怎麼的就看上了他母親,強行納了她為妾。沈叔還是守在王府,一直暗地裡照顧。王府裡面,妻妾如雲,他母親是屬於最不受寵的,經常受到欺負,並最終死在了阮玉瑾-----他一直以為覺得很疼愛他的母后手裡。

  沈諾疇看著他道:「哲兒,你在怪我嗎?」沒有聲音回答他,空氣裡只是靜默。「我們這十來年的計劃,這麼辛苦的走了這麼多步,難道你都忘記了嗎?」百里皓哲暗暗握著拳頭,道:「可阮玉瑾已經死了。早已經一了百了了!今日你不該逼我抉擇?」他當初不應該答應沈叔的計劃,利用她的。只是他當時僅是知道她的名字而已,跟當時許多人一樣,只知道傳聞中的阮宰相千金長得清麗脫俗,雅致動人。根本連一面也沒有見過。

  一直到阮玉瑾的五十壽辰那天,他才第一次見到了她。的確長的很是動人,皓齒明眸,淺笑嫣然。站在華服珠釵的眾皇姐皇妹中,無半點遜色。反而更顯清雅。連他也不禁瞧了好多眼。

  其實在那天,他早已經跟沈叔布下了局。只是沒想到獵物的一切遠遠超出了他的預期,看著她盈盈淺笑著回阮玉瑾的問話,那唇邊微微出現的梨渦,彷彿一個又一個的圈套,吸人墜入其中。他甚至可以感覺到大哥和四弟也對她極有興趣,不停的眼光掃向她的方位。

  後來他照計劃得到了她,並於第二天請求父親指婚。他自然有把握阮家會同意。如果第一步,阮家拒絕的話,他便會實行第二步計劃。跟父皇坦承他「酒後失禮」,無意侵犯了她。但沒有等到第二步,阮家已經應允了。後來,他通過她,得到了阮玉瑾的信任與幫助,成功奪到了太子之位。

  一直到兵變的那日,她在府邸依偎在他懷裡,不捨他離去。他有何嘗捨得!直到有了她之後,他的生命才有了一種溫暖的家的感覺。無論多晚回府邸,總是知道有那麼一個人,在屋裡等著他歸來。想著,心裡也覺得滿滿的,具體說不上來是什麼,但總是滿滿的。

  直到她方才轉頭離去的那一刻,他才真正明白,原來他是那麼在乎她的,比他以為的還要深。若不是在乎了她,他不會在她食物裡下西域奇藥延緩孩子的發育,以便不讓任何人懷疑,更不想讓她過於擔心,以至於整個人食不下嚥,瘦弱憔悴。要不是在乎她,他早就可以准了歸太傅的奏折,充裕後宮-----

  沈諾疇慢慢地道:「我已經讓步了,沒有除去阮無雙。你也應該履行你答應我的,從此之後,再也不要見她了。」按原來定下的計劃,阮無雙是要一早除去的,她若不去,如何能將阮家連根拔起。只是計劃趕不上變化。他遠遠沒有想到,才一年多的時間,哲兒竟然不肯對阮無雙下手了。任憑他如何勸說,如何動之以情,曉之以理,就是不准他碰阮無雙一根頭髮。

  他千方百計的唆使要好的幾個朝臣們向哲兒提議納妃。並千里迢迢的從江南找來了一個與阮無雙有六,七分相似的女子---尹水雅。只可惜,哲兒還是未能對阮無雙忘情!只略略冷落了三個月多一點,就不由自主的又去昭陽殿了。他有時候有些弄不懂了,到底這個阮無雙給他吃了什麼藥了,將素來沉默冷淡的他迷得七昏八素的。

  百里皓哲沒有說話,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裡,彷彿一根柱子。沈諾疇柔聲道:「哲兒,大丈夫何患無妻呢?天大地大,美女如雲。只要你喜歡,你可以盡情挑選!只是你母親呢?世上只有一個。而她卻已經永遠不在了-------沒有看到你已經成為了皇帝,也沒有辦法享受她應得的榮華富貴------」他怎麼能眼睜睜地看著哲兒與仇人相愛呢?不,他絕不能。就算用盡一切手段,他也要除了阮無雙。.

  百里皓哲轉頭盯著他,冷冷地道:「不要再說了。我母親早已經不在了,阮玉瑾也已經死了。所有的事情到此為止。我答應你,只要你不再碰她,我以後絕不再見她-----」好一會才道:「但是,沈叔,若是你再敢有動她的念頭,我必定-------」有些話,相信沒有說完,沈叔也是懂得的。

  空氣裡只是寂寞,沈諾疇沒有回話。他閉上了眼睛:「沈叔,今日的事情,你不要以為我不知道!若不是有你撐腰,蘇全鴻決計不敢在我面前把事情說出來的---------今日之事,我可以不再追究!但若再有第二次的話,你休怪我不念多年之情!」沈叔的報仇之心如此之重,他若不下重藥,實在壓制不了他的復仇計劃。

  他已經無法再將當年的計劃進行下去了。他無法再對她和她身邊的人下手了。就算他與她有世仇,他不能接近她,那麼他能做的,惟有離她遠遠的,不再見她了。但是只要知道她在,在他身邊的某個地方,他的心至少還有一塊地方是在的。若她不在了了-------她不在了-------他實在無法想像-------他也絕不允許這種情況的發生。

  沈諾疇面無表情的應聲道:「是!」他早料到是現在的情況了。當初,他在阮玉瑾重病之際提議將阮無雙一併除去。但當時哲兒的反應,他就心裡有所明白了。從那時開始,他就開始著手調查阮無雙的一切。他自然知道阮無雙嫁入王府之前就懷了身孕,這麼明顯的生理特徵,身為太醫院首席的蘇全鴻不可能把不出來。經過種種試探,蘇全鴻竟然不漏半點口風。若不是他把阮無雙早孕的事情說出口,告訴他皇上早已經知曉這件事情,命他暗中調查,這才讓蘇全鴻驚嚇的說出他所知道的一切。

  他又命人查了阮無雙身邊所有親近之人。發現從阮府陪嫁到王府後又帶到皇宮的所有人中,只有孫奶娘在阮無雙產下皇子後被送回了阮府。雖然對外的名義是養老。但按道理來說,阮無雙才產下皇子,身邊正是需要孫奶娘這個有經驗的人,怎麼會把她送回呢?他覺得事有蹊蹺,派人查到了孫奶娘的老家,並將她的家人「請」進了牢房,這才逼孫奶娘說出了所謂的「真相」:阮無雙在嫁與二皇子之前,早已經失貞了。

  他早就安排好了一切,原本以為哲兒納了妃子之後,就會冷落阮無雙的。那麼他手上掌握的一切還不必這麼早拿出來。結果哲兒只冷落了阮無雙短斷數月,竟又開始寵幸她了。且次數越來越頻繁。他實在忍無可忍。若不阻止,怕後果會難已控制。所以今日才讓蘇全鴻主動向皇上「坦承」,以求皇帝的饒恕。而哲兒到了這份上,再怎麼不捨得阮無雙,也是騎虎難下了。

  昭陽殿裡一片死寂,阮無雙縮在榻上,摟著雙臂。好一會才找回了一點思緒,慌亂地喚到:「墨蘭,墨蘭。」墨蘭本就侍侯著,見她神色如死灰,不敢亂打擾。這時聽她叫喚,忙道:「小姐,我在這裡!」她僅知道內侍將小姐從皇上的承乾殿請了出來,宮內都在傳小姐得罪了皇上,可能要被廢了皇后之位。一時間,整個昭陽殿內人心惶惶。

  阮無雙無力地撐著她,緩緩站了起來,低低地道:「快幫我備墨,我要寫信!」此時一定要修書一封,通知父兄,以防萬一。心裡亂成了一團,只草草地寫了一下,將信遞給了墨蘭,道:「快,命人將信送到我爹手上!越快越好!」信中只是讓父兄萬事小心,不要讓人抓住任何把柄。其餘的事情,實在無法說出口。但相信父兄拿到後,也定當會明白她的處境。此時,百里皓哲才登基不久,估計還不敢亂動父兄。但自己捅的簍子實在太大了,若是不加防備,連滿門抄斬也是極有可能的。

  墨竹去後,她彷彿被抽光了所有的力氣,全身軟軟的坐了下來。思緒一片混亂。他終究是知道真相了。他那麼高高在上的一個人,注定了是要世人來景仰的。可是自己卻帶給他無法抹去的污點。若是在早一點點,一點點就好,她就可以清清白白的給他了------可是終究還是晚了--------這輩子他和她,再也無緣了。

  她取出了他的一件袍子,石青緞繡金龍,如此的尊貴與精緻,江南的數個繡娘一針一線,往往要繡上一年半載才能完成。皇帝的衣物是專門有他的貼身內侍管理的,向來極少會留在后妃之處。但以往他天天宿在昭陽殿,就在這裡放了許多。

  袍子上還有他的味道,淡淡的龍誕香。九蒸九制而成,只要小小的一星點,就可以數月不退。她的手指緩緩的滑過玉扣,在她剛入王府的時候,他只是用麝香的。後來直到她懷孕了,他才不用的。

  那日她氣息不穩的推開了他,隔了幾道紗簾,外頭皆是侍女,只覺著羞到了極點。但一轉頭,只覺得有幾縷髮絲被纏住了,令她無發動彈。他也已經察覺,低頭一看,啞然而笑,竟然與他朝服上的扣子糾纏在了一起。

  斜著眸子看著她,眼中竟全是笑意。拉過她的手,圍住了他精壯的腰。他低下頭,正在幫她弄纏著的頭髮。竟有種說不出的旖旎曖昧。她氣息越發不穩了,只覺得臉已經燙的如火燒般。

  後來,他解了好久也未把纏著的頭髮弄開。便喚來侍女,取來了剪刀。她俯在他懷裡,鼻尖嘴角都是他的氣息,只覺得害羞,不敢亂動。心想著,剪刀都取來了,只要把髮絲剪斷就好了。但他還是在弄了好一會,久得她幾乎以為是一生了。

  良久,他才柔聲道:「好了。」她慢慢抬起頭,只見他正幫她將頭髮往後攏。四下裡張望了一下,並沒有發現任何碎發。不解地將眼光移到了他的胸口之處,這才微微吃了一驚,他竟將朝服剪破了,扣子也剪掉了。要知道,朝服乃皇上所賜,象徵皇上至高無上的權威,不可輕易弄壞。否則情同欺君。就算是皇子,也絕不不可如此膽大妄為的。

  只見他朝她笑道:「好了!」紅燭熏香燈的光線溫和而迷離,她幾乎要迷失在他的笑容裡了。他的手五指成梳,緩緩的幫她梳理,溫柔的幾乎發癢了,一點一滴的,滲進了骨子裡。

  她像是尊石像,一動不動的看著他那石青色的緞袍,只見有一團一團的東西慢慢的暈了開來,越來越大,越來越大----彷彿一個又一個的圓,不停的膠著在一起,直止成了一大片---------

  原來日子已經過了這麼久了。這件衣服也不是他當日的朝服了,扣子也不是當日的扣子了。但是她怎麼覺得才一恍惚呢?一恍惚竟然就是一生了------
作者: 懿軒    時間: 2014-5-28 06:47 PM

第20章

  想來父母兄長當晚就得到了消息,第二日一早大嫂永安公主就進了宮,說了好一會話,後來才屏退左右,問起情況。她只是無語。嫂嫂見無法問出原因,也就告退了。阮家在宮內素來有很多人。宮內的動靜,父兄就算不特意打聽,自然有很多人想方設法的要去巴結著告訴他們。這也是權力的好處。當你有勢時,自然有人要靠過來,根本無須特地的安插。倘若某一日,阮家若是失勢了的話,自然又是另外一番光景了-----門亭冷落車馬稀,古今皆是如此,他們又何嘗能夠例外呢?

  第三日母親也進宮了,想來是以為姑嫂間終究隔了一層,所以才沒有說出實情。可無論阮夫人怎麼問,無雙只是不說話,將頭埋在母親懷裡,好久才道:「娘親,是女兒不好。只希望父兄能不受牽連。」

  阮母摸著女兒順滑的頭髮,輕聲道:「父母兄長不求長富貴,只求你平安。」阮無雙的淚緩緩的滑落下來,一切皆由命,半點不由人。她所做的事情,就算是普通夫婿也是無法原諒的,更何況是天地間最尊貴的他呢?他若是對自己有一絲的在意,就絕對無法容忍。她的心中一陣的酸楚湧上,直入鼻尖。可他就算是對自己沒有半絲的在意,也是決計不能容忍的------酸楚似乎更甚了!她與他已經真的到了絕路了,已經無路可走了-------

  歲月就在日昇月落間流走。一段時日之後,後宮中人都知道皇后雖然只被禁足,卻形如打入冷宮。皇帝自她禁足之日起,就再也沒有踏入昭陽殿半步。而四妃子中,澄碧宮的尹妃日漸得寵。雖沒有到冠絕後宮的地步,但比起其餘三個妃子,皇帝寵幸的時候明顯到多得多。

  澄碧宮的旁晚時分,尹妃沐浴,身邊是心腹侍女冬燕和冬鵑。沐浴房內的鎏金爐燃著茉莉的香草,香氣隨著煙霧裊裊的飄散開來。

  冬燕用玉勺子,一邊將水澆在主子身上,一邊讚歎主子一身的白嫩肌膚:「主子一身冰肌玉骨,怪不得皇上天天來咱們澄碧宮呢!」冬鵑亦連連點頭:「主子現在是後宮第一人,奴婢等人出去,別的宮殿哪個不是禮讓三分啊!」

  尹水雅嬌媚的笑了笑,聞著淡雅的茉莉香味,很是受用。皇上就是愛這個味道,她若是換了其他的香料,他一聞就聞得出來,雖然不會多說什麼,但眉頭微皺,她就知道了。

  冬燕繼續在旁邊道:「皇上還教主子下棋呢?一下就幾個時辰。若不是皇上愛極了娘娘,哪有那個工夫教主子呀?」尹水雅越發笑的嬌艷了起來。冬燕說的的確有道理。皇上總愛跟她下棋。但她卻不會,他卻能耐著性子教她。往往一教就好幾個時辰。聽說絳雲宮和蘭林宮的顏妃和柳妃都會下棋,皇上卻從不與她們下。或許從這一點看,她在皇上心目中的位子是有些特殊的。可-----

  她微微歎了口氣。可她總是隱隱的覺得,皇上就算把她擁在懷裡,卻彷彿不在她身邊一樣。他看著她出神,卻彷彿只是穿透她的身體,眼光停留在遠處----

  冬鵑笑著道:「宮內不是在新建三層的樓閣嗎?奴才們私下都說,那就是皇上建了給主子您住的。」那樓閣位於昭陽殿東面,距離十分接近昭陽殿和皇帝所居住的承乾殿。其實後宮有後宮極嚴的規矩,宮內中心位置的宮殿向來只有皇帝和皇后能享用。其餘各宮只是分別圍繞著中心宮殿建造的。妃子們平素若能進承乾殿侍奉一晚,便已覺得十分的榮耀了。更不用說住在離昭陽和承乾殿如此之近的宮殿樓閣了。

  尹水雅抬了抬眼,玉指點了點冬鵑的額頭,嬌笑如花:「小蹄子,這是誰說的啊?」冬鵑笑著回道:「宮內的娘娘們都各有宮殿。皇上納的妃子又不多,不是還有好幾個殿不是空著嗎?那新建的樓閣是給誰住的啊?現在整個後宮都知道,皇上最寵咱們主子了。不給主子住,給誰住啊?」

  皇上會不會要新納妃子呢?尹水雅低頭思忖。但隨即搖了搖頭,若是要充裕後宮,並非是件小事情,朝中和後宮必有所聞。如今一絲風聲也沒有,估計不大可能。她輕搖了一下頭。望著迷夢的水氣,微微歎了口氣。豐神俊朗的他,就算不是貴為皇帝,也自當有很多女子傾心---------

  阮無雙抱著孩子,輕聲細語的哄他睡覺。自她被禁足後,她最怕他對孩子下手。相信沒有一個男人能大方到養育不是自己骨血的孩子。最開始幾天,她幾乎不能入眠,每天睜眼看著孩子。千錯萬錯,都只是她的錯而已。她太任性了,以為可以瞞過去的----

  所有給孩子用的食物,她都要小心翼翼的用銀針試過。如此提心吊膽的過了一天又一天。心裡頭明明是清楚的,若他真的狠心要將孩子除去,她又有什麼法子呢?很多個夜裡,就這麼害怕的,顫抖的抱著孩子。

  後來,他命人將孩子抱走,她當場險些暈了過去。石全一攙扶著她勸道:「皇后娘娘,皇上只是想見見太子而已。父子連心,皇上想太子想的緊------」石全一雖是皇帝的心腹,但這件事情他卻也是不知。事情揭穿當日正好不是他當值,但就算他當值,皇上也屏退了左右。而知道這件事情的人,孫奶娘已經自殺了,蘇全鴻為了項上人頭是絕不會再多一句嘴的。可就算知道的人少之又少,他能不能容忍又是另外一番事情。

  好在半個時辰左右,他就命人將孩子送了回來。她提在嗓子眼裡的心總算是落了下來。可又有些不明白為什麼?或許是為掩人耳目吧!再怎麼說,孩子也是他名義上的兒子,是百里皇朝的長子嫡孫。就算她這個做母后的在世人眼裡犯了再大的錯,但卻絲毫動搖不了孩子的地位。所以他也需要做做戲,演給世人看。若非如此,朝廷,宮中就會議論紛紛。

  但卻也讓她微微放了心,至少他願意做戲。這樣的話,他應該不會在短時間內對孩子下手了。

  她緩緩地在妝台前做了下來,台上六曲型的巨大銅鏡裡那張臉,眉依舊是眉,眼依舊是眼,可眉眼間只是落寞。或許還是如花的年華,但對於她來說,卻是春光已老,佳期如夢了-----她已經永遠不能再靜靜的站在他身邊了,他的一切都已經與她無關了-----過往的一切,只要略略想起,就有一種刻骨的痛-----

  蘭林宮是整個皇宮最為清幽的地方,花草扶疏,綠木成林,因此而得名。

  柳嵐靠在錦榻上休息,身旁的侍女在輕搖錦扇。因極靜,依稀可以聽到外頭走廊上侍女的腳步聲。她半瞇著眼。只聽侍女走到跟前,極輕的道:「主子,小陸子來了。」柳嵐微微睜開了眼:「讓他進來。」侍女應了一聲,吩咐了下去。

  小陸子乃內侍總管石全一的手下,在承乾殿裡聽差。看來今天是有事情,所以特地過來了。小陸子是個機靈人,一進來,忙已經跪下請安了:「柳妃娘娘吉祥!」柳嵐扶著侍女的手坐了起來,纖手微擺:「來啊,賜坐!」小陸子道:「謝柳妃娘娘。」坐了下來,忙湊近了柳妃道:「上次娘娘問起的紫一閣的事情,奴才這幾日聽到一些風聲,特地來轉告娘娘。」

  柳嵐頗感興趣,抬了眼道:「什麼風聲?」因皇后禁足後這一年多的時間裡,後宮內尹妃日益得寵,勢力在宮內扶搖直上。若這個新落成的紫一閣皇上又賜她居住的話,對其餘三人來說更是雪上加霜。小陸子輕聲道:「奴才今兒個聽石總管吩咐了幾人,讓他們去皇上以前住的府邸搬一些東西,說要按那府邸的佈置擺設。這麼一來,這紫一閣定是皇上自己居住了。娘娘說呢?」

  柳嵐沉吟了一下,微微笑了出來:「來人哪,賞小陸子一錠金子。」自舉行弱冠禮後到皇上登基的那段時間,皇上是一直居住在宮外的王府的。自皇上登基後,那府邸便一直空著。如今讓侍從們去搬一些以往的擺設,也是有可能的。畢竟住了十來年了,這麼久了,有些東西多少有了點感情。那紫一閣只要不賞賜給其餘三人,特別是尹妃就好了。

  小陸子聽聞,忙笑逐言開的跪了下來:「謝謝柳妃娘娘。」抬了頭又想起一事情:「聽石總管還說,這紫一閣西邊的長信殿,日後便是給太子住的。」

  柳嵐點了點頭,不甚在意。皇后失寵後,太子卻沒有遷出昭陽殿,這一年多來就一直與皇后居住。然而皇上並未因太子的關係進出過昭陽殿,只是不定期的讓人將太子抱去承乾殿。自她們四人入宮至今,就算得寵如尹妃,都未能為皇上誕下一男半女。這太子的位子目前還是穩固如山啊。或許也是有這方面的原因,阮無雙才依舊保著皇后的位置。關於皇后為何會被禁足,宮內眾人至今仍是不解。但父親大人說了,或許皇后根本沒有任何地方惹皇上生氣,只是有些人和物的存在不過是為了得到心中所想要的,得到了,那麼這些人和物的價值也就消失了。

  皇后的家族在百里皇朝開朝後也算數一數二的大家族了,到了已故的阮太后的手裡更是到了頂峰,阮無雙的兩位兄長又是駙馬又身居要職,阮父又貴為宰相。但阮家向來家教嚴謹,並不在朝臣中拉幫結派,也不恃寵而驕,胡作非為。所以朝中眾臣包括自己的父親柳侍郎在內,對阮家還是頗為敬重的。眾人心中也明白如鏡,若不是當今的皇上當年娶了阮無雙,否則今日龍椅寶座上的人,還不一定呢?
作者: 懿軒    時間: 2014-5-28 06:54 PM

第21章

  午後,天空裡頭看不到一絲的藍色,只見暗灰色的鉛雲大片大片的在天邊徘徊,沉沉重重的壓過來。

  百里皓哲把玩著手裡的碧玉簪子。這是剛剛進貢來的珍品,玉色深邃,觸手溫潤,更難得的是簪子上的蝴蝶雕的栩栩如生,這樣望去彷彿要從手中展翅飛去。她素來不喜歡花式複雜的飛步搖,以往無論在王府還是在宮裡,只要在她的小天地裡,她就喜歡將頭髮輕挽,斜斜的插上一隻玉簪。

  把玩了好一會,才抬了頭喚了聲:「石全一。」石全一候在殿外,一聽皇帝的聲音,忙進了來,躬著身道:「奴才在,皇上有何吩咐?」好一會兒,卻見皇帝不發一聲。石全一微微抬了頭,只見他正望著手中的物件怔忪出神。石全一盯了物件細瞧了一會,發覺是根簪子。這才想起,昨日禮部呈上了一批各地進貢的物什,其中珠寶首飾一塊就有這麼件簪子。他也只瞧見了一眼,但簪子上的那只碧玉蝴蝶做的跟真的似的,也就留下了印象。

  忽地猛然想到一事情,這一年多來,禮物所呈的各種物件中,皇上似乎特別喜歡碧玉翡翠。每次呈上的物品中往往要留下幾件。可留著的,也沒有見賞賜給哪個嬪妃。

  他正思量間,只聽皇帝的聲音傳了過來:「傳朕的口諭------」他頓了頓,指尖摸了摸簪子,溫潤滑膩,不堪留手,彷彿她的肌膚----唯一不同的,是她的肌膚帶著微微的溫----石全一聽他的語氣,彷彿還不大確定。正琢磨著是否要接話。一會兒皇帝的聲音才又響起道:「傳朕的口諭,即日起將太子的住所遷到長信殿。」

  石全一應了聲道:「奴才遵命!」還未出殿門,幾乎就可以想像皇后娘娘的反應了。心裡有幾分同情,在宮裡皇上不寵幸,已經是最大的懲罰了。現在還要將皇后的天倫之樂奪掉----石全一跟宮內眾人一樣,也一直揣測皇后到底犯了何事?但就算他如此的接近皇上,也尋不到什麼蛛絲馬跡。皇后向來端莊賢惠,人又長的清雅動人。據他以往一直以來的觀察,皇上是在意皇后的,一般小事決計不會如此的----石全一隻不敢往深處細想。

  昭陽殿的花園,繁花如錦。墨竹正推著鞦韆逗太子玩耍,遠遠就瞧進石全一領著人過來。自皇后被禁足後的這段時間,已少有人進出昭陽殿了。以往來昭陽殿奉承的那些人大半早作鳥獸散了,她們以往雖不甚在意,但如此的涼薄,卻還是多少有些心寒的。不過這個石總管卻還是極少數不間斷來給小姐請安的人。某一日曾跟小姐說起,小姐只淡淡的說了一句:「石總管能在宮裡爬到如此地位,你們以為呢?不過也算是個有心之人了。」但今日似乎跟往日有些不同,後面跟著的人太多了些。

  石全一宣了皇上的口諭。一抬頭只見皇后臉色蒼白如紙,幾乎不能站穩。

  阮無雙扶著墨蘭,雙腳軟如棉,一絲力氣也沒有。他要將子信遷往長信殿-----不!不!他不會是要對子信做什麼手腳吧。她拚命搖著頭。石全一低下頭,有些惻然的道:「皇后娘娘,太子也已經三歲多了。按皇家規矩,太子也到了上書房的年紀了。」

  她還是搖著頭,眼睜睜地看著石全一身後的侍女從奶媽手裡接過子信,向她行了行禮,欠身告退而出。子信還小,自然不懂得發生了何事,趴在侍女的肩膀上,露出圓圓的眼睛,軟軟的看著她。走了好幾步,彷彿發覺不對勁般,開始掙扎:「娘---」侍女一轉身,子信的臉就不見了,消失在了門口,彷彿連同她的心也要消失了--------只聽見他哇哇的哭聲傳來:「娘---娘—我要娘---」宮中規矩要喊她母后的,但她一直覺得過於生疏。從呱呱學語開始,就教他喊「娘」。可如今這一聲聲的娘親,彷彿像是刀子一般,生生的割在心上-----她捂著胸口靠在墨蘭的身上,幾乎不能喘氣。

  石全一躬身行了禮,準備退出殿外。走了幾步,微微抬了頭,只見皇后的臉隱在月牙色的袖子裡,袖口繡著銀絲的芙蓉,精緻萬分。眼光微微朝上,卻見皇后如雲的髮髻邊只斜斜的插著一根翡翠玉簪,被烏黑的髮絲一襯托,越發顯得玲瓏剔透了。

  紫一閣的三樓,頗為獨特。窗戶四面皆可打開。皇帝一個人站在窗前,默默望著遠處出神。晚膳時下過一場雨,本來頗有涼意。此時已過二更,寒意四起。石全一微微抬頭瞧了好幾次,只見皇帝的臉色似乎頗為陰沉,一直不敢上前打擾。此時,也不得不上前幾步,躬身道:「皇上,該安寢了。」

  皇帝動也未動。石全一站在那裡,動也不敢動,低頭思忖著自己到底忽略了什麼事情。這段日子朝廷裡相當太平,而後宮也沒有發生任何事情啊。正思慮間,卻見皇帝轉過了身,他忙向候著的侍女們打了一個眼色。侍女們依次向前,替皇帝更衣。

  石全一這才舒了口氣,上前幾步準備關窗。因處在三樓,且位於宮內中心略偏東的位置,一眼望去,大半的宮中殿閣盡收眼底。此時雖是晚上,但各殿各宮的燈火一目瞭然,而最先入眼的便是昭陽殿-------他猛然一凜。皇帝自紫一閣建成後,命他派人去王府取了很多物件過來。其中王府的寢房的物件幾乎原封不動的搬到了紫一閣的三樓。他起初以為皇帝是念舊,畢竟從十八歲封王后,就賜了王府。這麼多年的光景,很多用過的東西多少有些不捨。

  他一直以為皇帝住在上面是為了欣賞整個宮內的美景,圖個新鮮而已。畢竟每個皇帝都各自有自己的喜好。他跟在皇帝身邊這幾年,只覺得皇帝似乎對什麼都淡淡的,連女色也是如此。難得前年下旨要建這麼一個樓閣。可他一直沒有多加在意的是,住進去到如今,皇帝開的一直是西窗,而位置---------位置是直對著皇后的昭陽殿。

  皇帝明明是在意皇后的。否則的話,何需要如此大費周折啊?想著前幾日玉簪子的事情,現在也一併了然了。按以往規矩,呈上的進貢都是皇后娘娘第一個挑選的,選剩下的,皇帝視情況賞賜一些給其他四個妃子,餘下的再充入國庫。皇帝日理萬機,竟然會留意到皇后喜歡玉簪。且每次都將進貢來的珍品留在身邊-----這分明是喜歡到骨子裡頭的表現。可為何還要將皇后軟禁在昭陽殿,卻再也沒有踏足呢?

  墨蘭和墨竹端了晚膳進來,雖然知道小姐定未睡著,但腳步依然放得極輕。只見房內擺著的精緻細點無一絲動過的痕跡。小姐側臥在錦榻裡,閉著眼睛,似乎睡著。屋外已經夜色四起了,墨蘭輕巧的鎏金八方燭台上的紅燭點燃。光線劃破了房內的暗色,裊裊的升起了青煙。

  墨竹端著盤子,輕聲央求道:「小姐,您多少吃一點吧。」小姐這幾日幾乎什麼也沒有吃過。只見阮無雙動也未動。墨蘭也走了過來,勸道:「小姐,太子只是搬到長信殿住而已。而且長信殿離這裡很近,每天還是會過來請安。您還是每天可以看到他。」話雖然如此,可她還是像被抽了主心骨似的-----

  墨蘭低聲的道:「小姐,長信殿離這裡近。若小姐想每天看到太子,陪在太子身邊,還是有辦法可想的-----」阮無雙猛的睜開了眼睛,看著墨蘭,等她說下去。「奴婢打聽過了,負責看守長信殿的侍衛長是林小書。太后娘娘在的時候,這個林小書當年是看管慈寧殿的侍衛,木姑姑肯定很熟----讓木姑姑去通融通融,想想辦法-----」

  木清自太后故去後,就被阮無雙召回了昭陽殿,名義上是負責調教侍女們的飲食起居,但實際上自太后西去後,木清就像變了個人似的,整日頌經念佛。阮無雙亦把她當半個長輩,原先想遣她出宮的,可木清不同意。說已經在宮內住了大半輩子了,出去也不知道幹什麼,寧願老死宮中。阮無雙也就同意了,特撥了一個侍女給她。可不知道為何,木清的身子也一天不如一天了,這些日子更是纏綿病榻。

  此時墨蘭提起,彷彿在暗夜裡點了盞明燈似的。聽墨蘭墨竹說過,長信殿離昭陽殿不過短短幾步,且有長廊直通那裡。只是,他不讓她出這昭陽殿----想到他,似乎連呼吸都痛了--------已經快兩年了,七百多個日日夜夜了----只要一想到他,心總是酸痛難當------每當夜深人靜時,這痛更是一而再再而三的襲來,讓人猝不及防-------

  墨蘭提了一個紅漆籃子,笑吟吟的與昭陽殿的守衛打招呼:「今兒個輪到你執勤啊?」那守衛在這裡守了快一年多了,與墨蘭等人也熟悉了,笑著回道:「原來是墨蘭姑娘啊,這是要上哪兒啊?」墨蘭笑道:「奉了娘娘的命令,給太子送些點心。」說著,朝後頭的墨竹道:「取一些點心來請眾位大哥吃。」墨竹應了一聲。那幾個守衛笑著道謝:「墨蘭姑娘有心了。多謝。」

  在眾人的道謝聲中,墨蘭領了一個侍女往長信殿而去。因此時正值正午時分,各宮主子午膳後大都要休息一下,所以御花園人影稀少。而從昭陽殿到長信殿這段路更是一個人也沒有。

  太子此時早已經下了書房用過了午膳,正在臨摹字帖。只有一侍從隨身侍侯。見了墨蘭進來,微微一笑,躬身退出了殿外。只見太子已從座位上爬了下來,朝墨蘭身後的侍女跑了過去:「娘-------」

  阮無雙蹲下了身子,接著飛撲而來的身子,輕聲道:「小聲點。」子信緊緊的抱著她,懂事的將聲音放低:「是,不能讓他們聽到。」將孩子軟軟的身子抱了起來,問道:「今天師傅都教了些什麼?」子信回道:「教了三字經。」

  阮無雙問了些課業的事情,見到了平時午睡的時辰了,便將他抱到後面的寢房。哄了好一會才,只見他還是精神奕奕的。裝作生氣的樣子道:「怎麼還不睡,再不睡覺娘要走了哦?」孩子一聽,忙扯住她的衣袖:「娘,我乖,我這就睡。」這才閉了眼睛。可一會兒又睜開了眼,圓圓的小眼睛看著她:「娘,你陪我睡覺覺好嗎?你好久沒有陪我睡覺覺了-------」軟軟的眼神帶著企求----她猶豫的看了一下門口,有些擔心會被識破------

  她心疼的看著孩子,點了點頭:「好。娘陪你睡,那你快閉眼睛。」墨蘭守在門外,有什麼動靜馬上會進來,應該不會有什麼事情的。

  躺在孩子邊上,他似乎很有安全的感覺,呼吸很快均勻了起來,一會兒便睡著了。就這麼望著孩子天真無邪的睡容,她的眼皮亦慢慢重了起來------似乎忙上要睡著了,只聽墨蘭的聲音輕卻急的傳了過來:「小姐----小姐---皇上來了---」

  她一下子清醒了過來,忙起身。現在應該是他午睡時辰。所以她每日才會挑這個最安全的時間過來。但今天-----環顧了一下房間,這間寢房位於整個長信殿的最後面,並無什麼可藏身之處。現在惟有希望皇帝還在來長信殿的路上-----可墨蘭的話打破了她的幻想:「小姐-----皇上已經進了前殿了-------」那就說明已經退無可退了----

  還在思慮間,只聽得房門外已經傳來了腳步聲。有人已經將門推開了,看來已經避無可避了--------她忙使了個顏色給墨蘭,按宮規跪了下來。那人的腳步似乎停頓了一下,好一會兒才慢慢的走了過來。

  可不知道為什麼,他才走短短的那麼幾步路,她卻覺得已經有一輩子那麼長的錯覺了。她低著頭,眸光的範圍只有那麼小小的一塊地方,只見他杏黃的龍袍下擺微微的從她身邊拂過,靴子上的五爪金龍隨著他很緩慢很緩慢的腳步,漸漸的在游動----這個場景是這麼的熟悉,熟悉的能輕易的惹起心口那熟悉的痛----一切彷彿還發生在眼前般栩栩如生-----當日是他與她大婚,她也是如此,低著頭,唯一能看到的,只是他的靴子---

  他停在了她面前---她低著頭,學著侍女們的姿勢,一動也不敢動。一切彷彿都停下來,靜止了一般。似乎過了很久很久,久的她幾乎以為自己是石像了。他才移動了腳步,聲音從頭頂傳了過來,熟悉又彷彿是陌生的:「太子睡了多久了?」墨蘭頭伏在地上回道:「回皇上,剛剛才睡著。」

  皇帝沒有再說話,墨蘭心裡像是有個鼓在敲打,忽上忽下。好一會兒,皇帝才道:「起身吧。」兩人這才起來。墨蘭偷偷抬了一下頭,只見皇帝的眼光正落在榻邊的幾小碟點心上。點心小巧精緻,色澤很是誘人。

  皇帝揀起了一個,細細的瞧了一會兒,道:「這倒是用了心思了。怎麼沒有呈上來過?」候著的石全一這才道:「回皇上,奴才這就派人問問。」墨蘭低著頭,只想著怎麼帶著小姐退出去,此時聽皇帝問起,便回道:「回稟皇上,這個是皇后娘娘親手做。奴婢這就讓人送過來。」

  皇帝沒有說話,石全一估摸著皇帝的心思,朝墨蘭使了個顏色。墨蘭懂得他的意思是等會兒派人送到承乾殿。正準備行禮退去,皇帝的聲音淡淡的傳來:「不必了。」阮無雙不自覺的捏緊了手,心卻沉入了井底。

  墨蘭行禮道:「是。奴才告退。」兩人低著頭,躬身退去。石全一眸光掃到了墨蘭身後那個侍女的身影,忽然覺得有幾分眼熟。腦中一個影子閃過,他不由的一驚。轉頭偷瞧了皇帝一眼,只見他正朝著那身影的方向怔怔出神。

  皇帝分明是已經瞧出來了。可為何裝作不知呢?正思慮間,只聽外頭一陣的嘈雜聲。抬頭只見皇帝微微皺了皺眉頭。石全一忙退到房門口,低聲道:「哪個吃了熊心豹子膽了,在這裡吵鬧?」只見手下的小李子已小跑步的趕了過來,湊到他耳邊道:「石公公,是皇后娘娘身邊的兩個丫頭將尹妃娘娘的點心撞翻了。尹妃娘娘正生著氣,說要重罰呢。」

  石全一皺著眉頭道:「去跟尹妃娘娘說一聲,就說太子正睡著呢。皇上也在,若是吵醒了------」說話間忽然想到墨蘭和那個人才走不久,不會這麼巧吧!忙抓住小李子的手,問道:「不會是方才剛出去的墨蘭她們吧?」小李子回道:「不正是她們!」

  石全一心裡咯登了一下,忙道:「快隨我去看看。」這時,皇帝的聲音傳了過來:「什麼事情?」石全一道:「奴才-----奴才去看一下,再來回主子。」皇帝不說話,似乎是同意了。石全一這才快步出了殿門。

  尹妃正板著臉,而身邊的貼身侍女冬燕正在罵人:「真是不長眼睛的東西。你們可知道這可是尹妃娘娘親手熬製的,要送去給皇上補身的。」墨蘭已跪了下來,不停的認錯道:「是,是奴才的錯。請尹妃娘娘責罰我一人。」

  冬燕道:「你們兩個都脫不了關係。來人哪-----給我掌嘴!」邊上的兩個太監應聲道:「是。」拎起手朝兩人低垂的臉甩了上去,墨蘭拚命的推開阮無雙身邊的太監,但哪裡抵得過太監的力氣------石全一遠遠的瞧見,忙喝道:「給我住手。」只聽「啪」的一聲,那人臉上已經著了一掌。

  石全一大聲道:「住手。」那兩個太監一看是石公公,這才停了手。石全一看了看地上的一灘東西,轉頭瞧了那人一眼,只見她還依舊低著頭。心裡知道,她也是怕別人發現身份,作了侍女的裝扮,且一直低著頭。所以尹妃定是未發現她的身份,否則就算借了膽子,這一巴掌也不敢甩上去的。

  可現在也沒有法子說穿。皇后違背聖意,私自出殿,是大罪。方才在長信殿,皇帝明明是知道的,可也裝作不知。那麼他也絕不可拆穿。行了禮,只得跟尹妃道:「請娘娘看在奴才份上饒了這兩個奴才吧。」

  尹水雅向來就想著籠絡石全一,這時正好賣他一個人情,笑著道:「既然石公公這麼說了,那就算了。」石全一道:「謝謝尹妃娘娘。」尹水雅璀璨一笑,問道:「皇上可在長信殿,領我前去。」石全一回道:「是。」

  到了殿門口,只見小李子出來伸手攔了正準備進殿的尹水雅,道:「皇上現在任何人都不見。請尹妃娘娘回宮吧。」尹水雅看了他一眼,抬了下巴,指使道:「幫我稟告!」小李子看著正前方,動也未動道:「皇上說了什麼人也不見。」

  尹水雅轉身朝石全一道:「請石公公幫忙向皇上稟告一聲,就說水雅來了。」石全一見小李子的樣子,就知道皇帝不想見尹妃。但還是朝尹妃應聲道:「是,奴才這就去稟告。」

  皇帝正站在西窗邊上,石全一遠遠的行禮稟報:「皇上,尹妃娘娘來了。」皇帝冷冷的聲音傳來:「朕不是說了,什麼人也不見!」語氣極冷,似乎火到了極點。石全微微一抬頭,只見西窗外頭的御花園景色如畫。方才尹妃等人所處的位置一目瞭然。
作者: 懿軒    時間: 2014-5-28 08:13 PM

第22章

  因是秋末,未申交接之時,日色已漸薄,斜斜的灑下來,微微餘熱。柳嵐與唐巧嫣正在蘭林宮的湖心亭裡賞魚。柳嵐之父柳侍郎與唐巧嫣之父唐翰林是同年進士,素有往來。兩人雖說不上是青梅竹馬,倒也是自小相識。自入宮後,兩人相對其餘二妃,自然要親近些,走動也相對頻繁。

  唐巧嫣捏碎了一塊藕粉蜜糖糕,撒在了波光粼粼的池子裡,只見各色的錦鯉游弋而來,爭相搶食。柳嵐端著白玉茶盞,淺飲了一口。眼光停留在了唐巧嫣的纖手上:「妹子手上的這個黃金九絲鐲子做工倒極精緻的。」唐巧嫣微微一笑,轉頭道:「不過是別人家挑剩的。有什麼精緻可言啊?」

  此話一出,柳嵐已經會意,估計就是這幾日皇帝的賞賜。四妃子中,現在尹妃最得聖上歡心,每一季禮部的貢品中,皇上都是第一個賞賜給尹妃的。後宮中人,對這些最最上心了。此時從唐巧然笑意盈盈的嘴裡,還是可以聽出幾絲的酸意。

  柳嵐身邊的貼身侍女如夜腳步急促的走了過來,喚道:「娘娘-----」似乎有事情頗為急著想稟告。柳嵐微微朝茶盞吹了口氣,責道:「急什麼,沒瞧見唐妃娘娘在啊。」抬頭朝唐巧嫣笑道:「奴才們不懂禮數,讓妹妹見笑了。」

  如夜朝唐妃行過了禮,這才道:「娘娘,方才從澄碧宮傳出的消息,皇上下旨讓尹妃娘娘遷居上水宮。」柳嵐的手只覺一燙,茶盞裡的熱茶已經晃到了手上。而唐巧嫣的正塊藕粉蜜糖糕「撲通」一聲,一整塊的掉到了池子裡。兩人相視一眼,雙方眼裡俱是驚訝之情,忙道:「為什麼?」

  上水宮位置緊臨冷宮,偏僻而長年沒有人居住。這一道聖旨一下,擺明了尹妃已經失寵。可宮內之前並無半絲風聲,才幾日之前,皇帝還賞賜了很多東西給尹妃。所以兩人一聽到此消息,皆覺震驚。

  如夜回道:「尹妃也不知道是犯了何事,正在宮內啼哭,說是要見皇上。」柳嵐微微扯了一下嘴角,宮內成也因一人,敗也因一人,尹妃自然是得罪皇上了。卻又不由的歎了一口氣,人人皆說女人心,海底針。可皇帝的心呢,怕是比海底針還要細上千倍萬倍的。

  昭陽殿雖不關心宮內其他幾位娘娘們的事情,但這個變化到了傍晚時分,也傳到了眾人的耳中。墨竹一邊侍侯阮無雙更衣,一邊解氣的道:「總算明白了什麼叫不是不報,只是時候未到。還算便宜她了,竟敢打小姐一巴掌?我們小姐是誰,從小到大,何曾受過這個罪。奴婢巴不得將她碎屍萬段--------」

  阮無雙輕笑了出來:「真看不出來,我們墨竹的心真的是墨做的,就是黑。」墨竹沒好氣的道:「小姐,這個時候你還笑得出來,幫那個人說話-----」阮無雙靜默了一下,輕聲道:「她應該不知道是我的,對她來說只是打了一個下人而已。」

  一名侍女進來稟報道:「皇后娘娘,木清姑姑求見。」阮無雙抬頭看了墨竹一眼,有些意外。木清的身體最近一直很差,怎麼會這麼晚到昭陽殿呢?墨竹放下了手中的衣物,迎了出去。

  木清的身子本來頗為豐腴,但一年多的日子下來,已經消瘦的只剩下骨頭了。見了阮無雙,扶著墨竹就要跪下來。只聽阮無雙道:「木姑姑,你就不要多禮了。快坐吧。」木清躬身道:「謝謝皇后娘娘。」

  阮無雙瞧她的臉色暗黃如臘,看來依舊不見好轉,反而有加重,關切的道:「前段日子,御醫開了藥方,可有照著吃?」木清道:「一直吃著呢。謝謝娘娘關心。」

  說了一會兒話,阮無雙看她的表情似乎有話要說,心下有幾分的明白,有些話木姑姑不想當著墨竹說。便吩咐道:「你先下去吧。不用侍侯了。」見了她退了出去,阮無雙這才開口道:「木姑姑,有什麼事情就直說吧。」

  木清看著她,阮無雙隨意的披散著如雲的長髮,雅致的小臉越發顯得清瘦了,忽然歎了口氣道:「皇后娘娘,木清雖然身為下人,也是從小看著您長大的。有些事情奴婢一直想說,可-------」阮無雙道:「木姑姑今天定是下了決心要告訴我了,所以才來的,不是嗎?」

  木清點了點頭,轉頭瞧著鎏金台的燭光,溫潤而遙遠:「當年太后娘娘嫁給先帝,外人只知道是高宗皇帝指的婚,卻不知道太后娘娘當然根本是極愛先帝的。可一進府邸才知道,先帝早有了姬妾。其實這在皇子中也是極為正常的---哪個皇子不是這樣子的呢?」阮無雙淡淡地苦笑了出來。他或許是個例外,也或許是在她進府之前,已經將姬妾遣出府邸了-----

  「可太后娘娘向來心高氣傲,一開始並不懂得隱忍,偶爾先帝去寵幸姬妾,便會吃醋,與先帝吵鬧。可越是吵,先帝就越發不理她,冷淡她。一直到了後來,太后娘娘才發覺先帝並非是愛她才求高宗皇帝指婚的,而是為了借助阮家的勢力----先帝愛的是一個姓歐的妾室---」正說話間,墨竹掀了簾子進來,打斷了木姑姑的話。

  墨竹道:「小姐,有一個內侍求見。」阮無雙有些訝異的抬了頭:「是誰?」墨竹回道:「奴婢並不認識他,本來要打發他走的。可他說是奉皇上口諭過來的。」

  一個內侍正站在外殿,他的臉隱在明暗不一的紗幕角落裡,見了阮無雙,這才將整個身子移出了陰影裡。阮無雙渾身一震,這張臉她永遠不可能再忘記。

  她冷冷地站在那裡,朝墨竹吩咐道:「你先下去休息吧。」她一直想弄個明白,他當然到底是受了誰的指示?

  他朝她走了過來,繞著她的周圍走了一圈,眼裡似乎極為不解:「阮無雙,我一直不明白,你身上到底有什麼,能這麼迷惑皓哲?」她一驚,他竟然膽大到敢直呼他的名字。但腦中卻像是抓住了一些事情,身子一個激靈,似乎有蓋子正要掀開,有什麼東西就要釋放出來了。

  那人看著她,冷笑著道:「我想你一直以來都很想知道那個夜晚的人是誰吧?」她站在那裡,動彈不得。有些東西忽之欲出!但她卻有種想逃的衝動。她搖著頭!不,不會是那樣的-----就算他將她一輩子禁足在殿裡,她也心甘如飴。這樣的話,過往的一切,他對她,至少還是有幾分是真的----他只是受不了她的不貞而已!

  那人一動不動的盯著她,彷彿是看著飢餓中的獵物:「我今天就告訴你吧,當年太掖湖邊留霞樓裡的人便是當今的皇上,你的夫君。」明明已經猜到了,可真真切切的從他的口中證實了,她只覺得從裡到外渾身的冷,從裡到外渾身的疼,幾乎站不住腳了。她曾經一直以為的東西,原來都是空的,都是假的,一直都是。

  那人卻笑了。她只見他嘴巴上揚著,很是興奮,臉上的肉不停的顫動。他的笑聲應該很大吧,可她為什麼什麼也聽不見呢?死命死命的掐著自己的手心,可竟然沒有什麼知覺,原來痛到了極致竟然會沒有感覺,只是麻木而已。她慢慢,慢慢地退著,一直退到了有什麼東西擋住了她的背,無法再退為止。

  她什麼也無法做,只是搖著頭,大口的吸著氣。彷彿不這樣的話,她就要無法呼吸了。過了好久好久,她才找到自己的聲音問道:「為什麼是我?」那聲音飄渺而陌生,怎麼會是她的呢?

  那人走了過來,一把捏住她的下巴:「為什麼是你?當然是你,只能是你!因為你是阮家的女兒!」他的聲音越來越冷。她想看他,但眼神卻飄忽著,一點也瞧不清。

  他放開了她,轉過頭看著牡丹花格的窗子道:「我給你講一個故事吧。一個血淋淋的故事。皓哲的母親叫憐英,生在一個山青水秀的小村莊裡。可有一年大旱,顆粒不收。村裡的人就出來逃荒了,我跟她是一起出來的。到了京城,她先找到了活幹,竟然幸運的進入了當時的太子府邸做婢女。她很是開心,太子府邸的工錢很高,她可以寄回去接濟家裡人。可後來不知道為什麼太子妃竟然看中了她,把她帶到了身邊。她更是開心,跟我說她竟然會有幸伺候日後的皇后娘娘,真是天大的福氣。可是--------可是我們當時都沒有想到,這是她噩夢的開始------」

  他轉頭,惡狠狠的道:「是你姑姑阮玉瑾設計的。因為憐英長得很像先帝的死去的寵妾。如果她一直做最下等的婢女的話,先帝根本不可能看到她。可她被阮玉瑾收到了身邊,太子看到了自然不可能放過了。憐英沒有法子,只好做了先帝的妾室。可阮玉瑾見她在先帝那裡很是得寵,又產下了兒子,怕日後蓋過她。所以不肯放過她,在她產下皓哲幾天後,就讓木清在她的湯藥裡下了毒,活活的將她給毒死了-------」

  她靠在了那裡,緩緩閉上了眼睛,原來如此------原來如此。他帶著這麼多的恨,要的不只是江山,還要他們阮家人的命。所以是她,所以只能是她!

  真相是如此的傷人!她寧願不知。可她今天知道了,應該是到了他想了斷的時候了。

  那人笑著看著她,彷彿在欣賞她的痛苦:「阮無雙,被人利用很痛苦吧。從一開始,皓哲就設計好的。他不先奪了你的身子,你如何能答應這們婚事。可令我奇怪的是,皓哲還沒有表明是他奪了你的身子,你怎麼就已經答應了呢?不過,這並不妨礙我們的計劃。娶到了你,就等於得到了阮玉瑾的幫助。雖然我恨她入骨,但沒有辦法,那個時候不得不借助她的勢力。果然不出我們所料,在阮玉瑾的幫助下,皓哲很快得到他所想要的了。那麼接下來,阮玉瑾也就沒有存在的必要了--------」

  她猛得睜開了眼睛,眼裡滿是痛楚:「姑姑-----姑姑也是他殺的!」其實阮玉瑾是自己不想活了,並非皓哲所殺。可他沒有否認,能讓她更痛苦的事情,也就讓他更愉悅。

  他笑了出來,盯著她,一字一句的道:「現在,你,也,沒有,存在的,必要了!」她好像沒有什麼吃驚,只靜靜的看著他。她臉上沒有半絲的害怕,有的只是死寂般的平靜。

  他有幾分失望,從袖子裡拿出一個瓷瓶,在她眼前晃動:「這是皓哲命我給你送過來的。你放心,無色無味,只要一口,你就可以永遠擺脫了。」扯過了她的手,放到了她手裡。

  「你放過無雙,所有的一切都由我來承擔。」木清不知道何時站在了他們後面。顯然聽到了他們的對話。

  那人斜睨了她一眼,彷彿聽到了一個笑話似的,大笑了出來:「你---你算什麼東西。不過,你也不用急,你最多也只有個把月的時間了。」阮無雙閉上了眼睛,原來他對木姑姑也下了毒。

  木清「撲通」一聲朝他跪了下來:「一切都是我的錯,不關皇后娘娘的事情。當年的毒是我下的,也是我親手灌給她吃的。」那人咬牙切齒的道:「死,你以為這麼容易。我就是要讓你們阮家永遠的消失。讓你看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他看著阮無雙手裡的瓷瓶,嘴角冷笑著:「在這個宮裡,皇上想讓某人三更死,那人活不到五更的。」他轉身離去,哀莫過與心死,她知道了真相,已經對她和皓哲之間畫上了結束的句號。兩人再無任何的可能了。

  御花園內夜風如號,他看著不遠處的紫一閣,默默地道:「皓哲,這都是你逼沈叔的。」若不是皓哲如此的在意她,他不會對阮無雙動手的。皓哲連別人動她一下也不捨得,他怎麼還能狠的下心,動她的家族呢!

  木清扶著跌坐在地的阮無雙:「無雙-----是我害了你。」阮無雙搖著頭,低低地道:「一切都是命。」後宮從來都是如此,怨不得木清,她的所作所為皆是奉了姑姑的命令而已。想必他的母親不是第一人,而在這宮裡也不會是最後一人。

  搖晃著站起來,一步又一步的回到了內寢。軟軟的跌坐在地上,全身無一絲力氣,連想動動手指,彷彿也是力不從心的。只能坐著,呆呆的坐著。月光透過斑駁的窗戶透了進來,明淨而淒美,只是不適合她。

  聽說人生如戲,若有午夜夢迴,真的希望這只是一齣戲,只是她的一個噩夢罷了。可笑的是,戲有開頭,有□、有結尾,有起承轉合,有跌宕起伏,人生也有初露鋒芒,有如日中天,有暮色晚秋,有旦夕禍福,有絕處逢生。但她已經一無所有了!曾經她以為她擁有很多,但卻不知道那才真的是他的一齣戲罷了。

  戲是假的,恩愛夫妻不同床、同胞兄弟不一娘,日行千里不出房,今天是農夫舍人,落泊書生,明天就是達官貴人、皇親國戚。可是發生在她身上卻是真的。過往的一切只是他的一場戲,僅僅是他一齣戲而已。原來曾經所有的繾綣溫柔,恩愛纏綿都是戲!只是她不知,還一味地沉迷-----

  他是如此的恨她,恨她們家族,從兩人相遇之初開始,就已經算計,就開始佈局。如此一步一步,處心機慮,等的無非就是要將她們除去。

  捲縮在角落裡,好冷,那冷不是來自外界,而是來自她的心底,彷彿是從骨骼裡滲透出來的,連每條經絡裡都侵滿了冰冷的寒意。她以為她會哭,可是她竟然沒有,連一滴淚也沒有落下。只是覺得冷,好冷,渾身止不住的顫抖。

  他與她之間的一切,需要一個死,才能嗄然而止。此生此世再不復見!
作者: 懿軒    時間: 2014-5-28 08:16 PM

第23章

  石全一剛服侍皇帝睡下,正準備退下。只聽得門口有人腳步急促的稟報:「皇上,昭陽殿走水---」

  只見床上的簾子「唰」的一聲已經被皇帝扯開。百里皓哲心裡頭說不出的慌亂,顧不得穿鞋,下地徑直窗口大步跨去。「砰」的一聲推開西窗,一陣狂風吹來,只見不遠處的昭陽殿處,火勢猛烈,伴著風勢,火光一下子映紅了整片天。

  不。他轉身拎起一個內侍的衣領,盯著他,眼神卻慌亂不已:「皇后呢?皇后娘娘呢?」那內侍從未皇帝如此樣子,嚇得幾乎要暈厥了:「皇后娘娘還在裡面--------」

  百里皓哲緩緩地放開了他,朝四下裡跪著的一群侍從冷冷地道:「給我傳令下去,如果不能救出皇后,都給我陪葬。」地上冰涼的寒意一點點的從足下滲入,他只覺得心慌,彷彿就要永遠失去她了。

  他猛得大步朝外走去,石全一在後面追著道:「皇上,皇上,鞋子—鞋子-----」閣樓裡守著的侍衛和侍從只見皇帝穿了件貼身內衣,赤著足踏在石磚上狂奔。

  皇帝僵站著,聽著一群無用的人伏地稟報:「皇上,這火從昭陽殿後殿引起,再加上秋末時節,氣候乾燥,今晚風勢又猛---------奴才等人罪該萬死-------」皇帝似乎什麼也沒有聽見,問道:「昭陽殿的守衛呢?」聲音從骨子裡透著冷。

  石全一忙命人將今晚當值的幾名侍衛帶了過來,只見幾人伏地跪倒,磕頭如搗蒜道:「皇上饒命。奴才等人也是奉了皇上你的命令才-----」百里皓哲眼露凶光:「奉了朕的命令----」那幾人回道:「亥時有位公公奉了皇上您的口諭過來,說讓小的們退下休息。」那幾人描述了大致的相貌。

  門「光」一聲被人用腳踹開了,兩扇門「乓」的兩聲撞到了牆上,力道之重,讓人能馬上感受到踢的人的怒氣。

  沈諾疇卻一點也不驚訝,不急不徐的為倒了兩杯茶水:「哲兒,難得這麼晚還想著沈叔,特地過來看我。」百里皓哲衝到他面前,一把抓住他:「是你,你做了什麼?你對她做了什麼?」

  沈諾疇毫不畏懼的盯著他道:「我什麼也沒有做,只是告訴她,太子是您的親骨肉。」百里皓哲聞言,雙目如同噴火:「我要殺了你,我要殺了你。」

  沈諾疇忽而笑了出來:「憐英,你的哲兒長大了。」對著百里皓哲道:「你殺了我吧,如果你能將我殺了,我反而覺得高興。因為你能對我動手,必然能把阮家剩餘的人除去。那我大仇已報,身無可戀了。」

  百里皓哲拎著他的胸口,搖晃著道:「為什麼,為什麼你就不肯放過她。我說過不准你碰她分毫的」 沈諾疇盯著他道:「為什麼,我為什麼要除掉她?你問問你自己!她不過被尹水雅的婢女打了一巴掌,你就受不了了,這麼急急把尹水雅貶到上水宮。人家是不曉得她身份才動的的手,若是知道她的身份打了那一巴掌,你是不是覺得將她五馬分屍了還不解氣!哲兒,我太瞭解你了,你中了她的蠱惑了-----你愛上她了。容不得別人對她有絲毫的傷害。可你忘記了嗎?是他們家害死了你母親。」

  百里皓哲著放開了他,緩緩得道:「我就是一直記著母親,所以才一直忍著,忍著將她禁足在昭陽殿裡,忍著不去疼愛她,忍著讓自己去恨她們-----可我得到了什麼呢?母親能重新活過來嗎?可我還是一直忍著,時刻提醒著我自己,我不能去愛她,不能去寵她-------」可她離去了,從此離去了,永遠得在他生命裡消失了。他的心就像被挖了一個很深很深很深的洞,他從未有過如此的疼痛,彷彿明白的知道,從此以後生命裡最溫暖最明媚的色彩也隨著她離去了。

  他慢慢的後退了幾步,淚從眼眶中緩緩的流了出來。沈諾疇心裡不知為何也痛了起來:「哲兒,你是皇帝,天下最大的皇帝。你要什麼樣的女人沒有?你哭什麼?「哲兒彷彿又是當年那個在角落裡哭泣的小孩子,那麼的渴望著被愛。

  百里皓哲搖著頭:「我誰都不要,我只要她----」自她出現後,他才知道什麼是溫暖。剛成親的時候,他也不甚在意的。可慢慢的,她就在了他心裡---只要他回到府邸,就能感覺到她的氣息,她的存在---她會為他披衣,為他守夜,為他擔心---那是他第一次感覺到什麼是家,偌大的府邸再也不是多少間的屋子了。

  可這一切永遠的失去了。

  百里皓哲失魂落魄得退出了房間,吩咐道:「來人,將他綁起來,送往青州。」沈叔自小就如同他半個父親,他不能殺他。可他也不能放過他。將終身他幽禁在青州----他的故鄉。

  而他自己呢?也將永遠囚禁在這個眾人仰慕的牢籠裡。再也無法出來了。生命無法填補的空洞,有時候只是一錯手而已!

<第一部完>
作者: 懿軒    時間: 2014-5-28 08:21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4-5-29 08:16 PM 編輯

第二部

  第1章

  秋風陣陣,帶著微涼的氣息。依稀還有淡淡的花香隨之而至,糾纏與鼻尖,輕輕綻放迷人的味道。

  琉璃推門而進,只見內房的簾子依舊低垂,顯然小姐還未起身。輕手輕腳的將梳洗之物放在了外間的桌上,這才移步掀簾。一抬頭,只見小姐早已經起來了,支著手,靠在窗沿上,隨意的披散著如雲如霧的長髮,見她進來,轉頭而笑,眼波裡流轉著淺媚嬌慵。

  琉璃忙拿起一件外褂給她披上,討饒道:「我的好小姐啊,求求你好好照顧自己吧。若你不小心有個頭疼發熱的,老爺夫人不得把我的皮給剝了啊。」自三年前皇后娘娘也就是阮無雙小姐去後,阮宰相就辭官退隱了,而夫人更是因思女心切,病倒了一年多。若不是大少爺將小姐從信州接來,相似的容顏一度讓夫人以為是無雙小姐復活,也才讓她的病情日漸好轉。

  穆凝煙啞然而笑道:「姨夫姨母哪有這麼凶啊?」琉璃沒好氣的道:「若是你病了,他們就有這麼凶了。且你身體一向虛弱------」 穆凝煙忙求饒著笑道:「好了,一大清早的,就這麼嘮嘮叨叨,以後看誰受得你。」琉璃也是為了她好,一路的從信州陪著她來到了京城,千里迢迢,只為了能好好服侍她。

  琉璃聞言,臉已經躁紅了起來:「我看啊,小姐還是早些應允了孟公子的提親,這樣的話,也不用著看著我心煩了。」

  孟冷謙,是戶部尚書之子,前年又高中狀元,是京城多少名門閨秀心中的最佳夫婿。自一年前,在府邸見過小姐後,三天兩頭就往府邸來拜訪,老爺夫人對他印象也極佳。這一年多來,他已經數次提親了,小姐不知道為何一直沒有點頭,但老爺夫人卻似乎已有默許之意。所以府邸的下人,見孟公子來時,招呼的也越發勤快周到了起來。

  穆凝煙臉也微微紅了起來,與她打趣道:「就這麼等不及的讓我嫁出去,你好回信州跟你的虎哥成親啊。」孟大哥對她是很好,可她好像沒有像琉璃那般對她的虎哥日思夜想的。琉璃的臉越發紅了,如石榴紅的顏色,嬌艷欲滴,不依地跺著腳道:「小姐------」

  穆凝煙笑著在梳妝台前坐了下來,不再與她貧嘴了。鏡子裡的女子眉目如畫,明眸皓齒間擒著淡淡的淺笑。琉璃侍侯她梳頭,道:「夫人身邊的金枝姐姐一早來找過我,說今天府邸有貴客到,請小姐不要隨意到前頭走動。」

  穆凝煙不以為意的點了點頭,她很少到前面的廳堂走動,一是她素來喜歡清幽,二是由於她與已故皇后娘娘太過於相像了,怕引起不必要的麻煩。曾經一位姨夫的同僚在花園裡看到她,嚇了一大跳,竟然朝她下跪。若不是後來姨夫出來解圍,她都不曉得如何向那位大人解釋清楚。

  她望著鏡子的容顏,旁人都說她像極了表姐,可這位母儀天下的表姐她一點印象也沒有。因兩家相隔的太遠了,自母親遠嫁信州後,每年只與姨母尺素往來。

  三年前由於父母雙亡,姨母憐其無人照顧,本想派人將她接了過來。結果還未起程,就得到了表姐離去的消息。後來因姨母受不住打擊,一病不起,就耽擱了一年多。來到這裡後,姨母將她照顧的極周到,用琉璃的話來說,簡直是含在嘴裡怕化了,捧在手心裡怕溶了。

  她微微歎了口氣,心裡知道姨母是將她當成了故去的表姐。姨母這麼大年紀了,竟然白髮人送黑髮人,這種苦楚自是常人難以承受的。她唯一能為姨母做的也就這點,每天陪在她旁邊。所以孟大哥三番四次探她的口風,她都回絕了。她並非一點也不喜歡孟大哥,只是想留在姨母身邊多陪陪她而已。

  宰相府邸的前頭一個個卻是如臨大敵,昨日宮內就傳來了口諭,說是皇帝今天要來到府中。這三年多的時間裡,每半年皇帝就會來住一兩天。每次來了必定是要住到無雙小姐原來的閨房,憑弔思念。雖然皇后故去這麼久了,但皇帝對阮家卻依舊盛寵不衰,甚至比皇后在的時候還要照顧。世人皆稱皇帝是個念舊之人,情深意重。

  石全一站在花園裡遠遠的伺候,看著百里皓哲推門進了屋子。看著皇帝落寞的背影,他歎了口氣,想不到皇上對皇后用情竟然如此之深。當年昭陽殿走水,皇上一怒之下,遷怒了許多人,可皇后還是沒有救出來。等火撲滅的時候,整個昭陽殿幾乎已經移為了平地。

  百里皓哲慢慢的走進了屋子,裡頭纖塵不染,彷彿她只是到園子裡去一下似的,即刻就會回來了。屋子裡的幾上插著幾朵海棠花,葉茂花紅,高低錯落,幽幽地吐著香氣。

  他一直不願意相信她就這麼離他而去了,帶著對他的恨意,就這麼的天人永隔了。可是這麼些年就這麼過去了,子信一天天的長大了,會騎馬了,會射箭了-----他慢慢的有些相信她真的不在了。當年昭陽殿火燒後,他近一年多的時間裡,根本沒有辦法靠近那裡。她走了,永生永世再也無法見到了----

  輕輕的推開了窗,滿眼望去一片的盛景,嫣紅翠綠,姚黃魏紫,依次綻放。不遠處的溶樹下,繫著一隻鞦韆架,偶有風吹過,偏輕輕的晃動,別有一番閒適的風情。

  當年她就是在這裡度過了年少時光,何曾想過,就因為他,毀了一生的幸福。她若是沒有遇見他,這一生肯定是幸福無憂的。找一個門當戶對的夫君,過著「賭書潑得消茶香」的日子。

  他微微苦笑了出來。可他若是沒有遇見她,那他這一輩子有什麼值得珍藏的呢?小的時候,躲在數後面偷偷看著父皇和皇兄父子情深。大些的時候,以為勤學苦讀可以換來父皇的一顧,可是無論他做的多麼的好,父皇只是點一下頭而已,來偶爾微微一笑,也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奢侈。四皇弟雖然從小父皇也不大關心,但卻由母妃從小捧在手心裡長大的。

  可他卻什麼也沒有-----相比之下,他可憐的與孤兒無異。從來也都是如此!久了,他幾乎成了習慣了。直到生命中有了她的存在。他清楚的記得,他第一次看到她,並非是她本人,而只是畫像而已。沈叔探得阮皇后壽誕那日,她也會出席,便定下了計策。畫像中的她清麗婉約,氣質可人。不知為何,讓他對那個計劃有了隱隱的期待。

  而在壽誕那日,真實的她出現在他面前的時候,他的心就像被什麼東西撞了一下似的。畫像只能描繪出她的一點影子而已,現實中的她,膚若美瓷,唇若櫻花,站在眾皇姐皇妹中,顯得清雅之極。偶爾低頭淺笑,眼波盈盈似是不經意的誘惑,彷彿誘人一點一點的心動。

  皇兄皇弟皆朝她所處的位置掃了好多次眼,他只站在角落裡悠閒旁觀,或許是因為篤定她以後就是他的了。

  婚後的她,靜靜的,彷彿一枝幽蘭,在他身邊綻放。一點一點的慢慢得開滿了他的整個心房。他從來沒有刻意去留意的,直到那一天,她在昭陽殿裡握著他的手,給他鼓勵和力量,也給了他從未有過的溫暖。那麼長的人生中,他第一次覺得有人在乎他,有人會與他一起,一起去面對那些風雨----也直到那一刻,他才忽然發現,他已經不能沒有她了-------所以後來,他再也沒有辦法按照原來的計劃,將她在產後除去了。

  微風輕輕地拂了過來,彷彿是她溫柔的觸摸。他微微閉著眼睛-------空氣中帶著花開的味道,還有,還有一些悅耳動聽的琴聲------他猛得睜開眼睛!

  他緩緩踱步到了園子的角落裡,橫在他面前的是一堵白牆。而那琴聲分明是牆那頭傳過來的,輕快而動人,彷彿在人的心頭輕輕跳躍。

  他眸光四轉,沒有發現有什麼門可以通過這堵牆。這裡是宰相府邸,不可能有別的府邸挨的這般近的,近地可以讓他聽到琴聲悠揚的。而整個宰相府邸,據他所知,只住了宰相和宰相夫人而已。無雙的大哥和二哥,皆另有駙馬府邸居住。而宰相又沒有妾室------

  他沿著牆,走了好一段路,才終於找到了兩扇門。沒錯,琴聲就是從門那頭傳來的-------可惜是用銅鎖鎖著的。他輕拍了一下手掌。有兩個身影從不遠處竄落了下來,躬身朝他行禮:「皇上有何吩咐。」

  他的眼光落在了銅鎖上。兩人會意,只見一人起身,走到門邊,一手捏著銅鎖,只見瞬間中,那銅鎖已經扭曲變形,那人略用力一扯,便將銅鎖給扯落了下來。

  兩人輕推開門,恭敬地請他過去。映入眼簾的,又是一個園子,精緻不下於無雙所居住的地方。滿園的鮮花,紅的紅,白的白,藍的藍,綠的綠,紫的紫,黃的黃,璀璨盛開。他沿著鵝卵石鋪就的小路,蜿蜒走去。

  耳邊的琴聲越發清晰了起來,彷彿就在不遠的那頭。他的腳步卻沉重了起來,每一步都邁地極緩慢,彷彿像是灌了水銀,千斤重似的,跨不出去。轉了一個彎,眼前豁然開朗了起來,只見一個雅致的小湖躍然出現在了面前,湖邊無數的柳枝輕擺。

  一瞬間,他的呼吸幾乎要停止了。湖中的九曲橋中央,有一個八角飛挑的亭子,有一個白衣女子,背對著他,正在彈琴。那背影纖細婀娜,他的目光定定的落在了她身上,腳卻彷彿被定住了似的,沒有力氣移動,也不敢移動。就怕一動,那背影就如同過往無數個夢裡一樣,馬上就消失不見了。

  穆凝煙聽得有腳步走近,以為是琉璃來了,嬌聲笑了出來:「好琉璃,我不吃補品,你端下去吧。」姨娘吩咐廚房每日裡要端兩次補品給她,她見了就頭疼。每日央求琉璃不要給她端過來,可琉璃哪有那個膽子,每天不盯著她吃光就已經不錯了。

  有一雙手臂從她身後穿了過來,將她一把抱住,有個溫柔又驚喜地聲音響在了耳邊:「無雙,我終於找著你了----------無雙,我的無雙-------」那溫溫地,濕濕地氣息噴在了她的耳後,脖子上,帶著一片的酥麻。她大驚失色,忙用力掙扎,想要推開他:「你放開!我不是無雙表姐--------」

  可那人卻越抱越緊,彷彿怕她一下子又不見了。她急得用力捶著他的手臂,道:「放開。我真的不是無雙表姐------你再不放開,我要喊人了----------快放開我------」

  那人還是沒有放開,只是將她的臉板了過去。一張俊美無胄的臉出現在了她面前,可是那一張臉,她分明是不認識的。她急得幾乎要暈倒了,他離她如此之近,熱熱的氣息就撲在她臉上,一隻手牢牢地將她固定在他懷裡。就算連溫大哥也沒有這麼無禮過。他難道不知道,男女授受不親的道理嗎?  

  可她就算再掙扎,也掙扎不開去。他的臉在她面前,越來越大,越來越近------她的心急促地在跳動,彷彿知道他要幹什麼--------可還沒有反應過來,他濕熱的嘴唇已經覆蓋了上來,在她唇上輾轉吸吮,肆意妄為------她又惱又急又氣又羞,想要推開,卻根本沒有任何用處。只能被迫的接受他給予的一切--------她的鼻間唇畔皆是他的氣息------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他總算是滿足了,這才氣喘吁吁地離開了她的唇畔。喃喃地道:「無雙-------我的無雙。」她也同樣的氣喘吁吁,眼裡一片迷濛。可卻惱到了極處,她的清白就毀在他手裡了-------孟大哥,她怎麼對得起孟大哥啊!想到一向溫潤如玉,風度翩翩的溫大哥,她竟心如刀絞。

  她抬手,朝他臉上狠狠地摔了一巴掌過去:「你這個登徒子,快放開我。否則我讓人死無葬身之地。」他似乎沒有什麼防備,沒有閃躲,只聽「啪」一聲,他臉上已經著了一掌。

  他一怔,一動不動的瞧著她,手沒有放開,依舊將她摟的緊緊的,卻笑了出來,眼底的哀傷似乎也淡了些,喃喃道:「會痛-----是真的------不是夢。無雙,你終於回到我身邊了-----------」

  她惱怒得盯著他,用腳踹著他,推著他道:「我不是無雙表姐。無雙表姐已經去世了-----」那人猛得一顫,臉色呈現出一種痛苦之色,竟然緩緩地放開了她,慢慢後退了兩步。

  好一會,他的聲音低低地響了起來:「那你是誰?」
作者: 懿軒    時間: 2014-5-28 08:27 PM

第2章

  她一連退了好幾步,直到背靠著涼亭的柱子,這才略略穩住了氣息,抬著頭,反問道:「那你又是誰?」一雙眸子如水浸染,清清靈靈,雙頰嫣紅如暈,甚是嬌艷。

  他站在亭邊,一身淡石青色的雲紋錦服,下擺隨風微微飄動,雖然只這麼淡然而立,卻隱隱有種矜貴不凡。他一動不動地看著她,彷彿在審視,緩緩地道:「百里皓哲。」

  她秀眉微微一蹙,名字異常的熟悉,似乎聽過,但絕對不是自己平日裡的親近之人。但瞬間已經反應了過來為何覺得此名字如此的熟悉了,忙雅致動人地跪下行禮道:「皇上萬歲。」到底是大家出來的人兒,恢復常態後馬上做到了進退如儀。他沒有作聲,空氣裡彷彿窒息一般。而她只能跪著。原來此人便是當今的皇上,無雙表姐的夫婿。聽說無雙表姐去世這幾年,他每年都會到表姐的閨房紀念憑弔。可見是個癡心之人。長的又是如此的俊美,與無雙表姐真是一對壁人。只可惜無雙表姐去的這麼早------

  他定定地看著她的反應,從一開始的有點茫然,到反應過來後的吃驚之色,以及後來的惶恐一一的望進了眼裡。她的反應很自然,也很真實。

  他壓制了心裡不停翻湧的衝動,深吸了一口氣,方才平和地道:「你平身吧。」她緩緩地站了起來,靜靜站在旁邊。只聽他的聲音又傳了過來:「現在你可以告訴朕你的名字了吧。」

  她忙又微微一福,稟道:「民女姓穆,名凝煙。」他的嘴唇略動,彷彿在咀嚼:「穆凝煙----穆--凝---煙------」渾然不覺這麼喚一個人的名字,很是曖昧。她心裡微微一動,只覺得略略平復的臉又微微紅了起來。

  微風輕拂,他似乎已經忘記她存在似的,轉過身去,背對著她。她偶爾略略抬頭,便可瞧見他的背影,不知道是否因站在欄杆邊的關係,衣角輕擺,竟讓人有種孤寂的感覺。

  正怔仲間,只聽園內腳步聲起,她轉頭一看,只見姨夫姨母等人快步正過來,後頭跟了一群的大內侍從。

  阮崇吉攜阮夫人下跪行禮:「皇上吉祥。」百里皓哲淡淡地道:「平身吧。」阮崇吉起身,偷偷瞧了皇帝一眼,只見他神色依舊如常。可是不知道為什麼,他心裡卻湧起了一陣強烈的不安。皇帝這些年對無雙甚是懷念,今日見了與無雙猶如一個模子雕刻出來的穆凝煙,必是相當震驚的。但此刻他平靜如水的臉上竟然看不出任何的異色。

  其實對無雙的這位夫婿,當今的皇上,他瞭解的並不多。早年無雙未嫁他事,他對於他而言,只是妹子阮玉瑾所收的一子。這種事情在後宮是很普遍的,皇后未有所出,便會將嬪妃所生之子領至門下收養,名分也如嫡出一般。但他當時並不想介入皇位之爭,所以與當時的幾位皇子皆保持了距離,不願過份親近。

  後來,無雙下嫁後,他才與他接觸多了起來。他表現的謙恭有禮,對他客氣中有十分的敬重。而在國家大事方面又表現出很多驚人的才幹。他考慮再三後,這才決定幫助他的。當然最重要的是他無雙夫婿的身份,更令他不得不參與到那場皇位爭奪戰中。畢竟他一旦爭位失敗的話,那麼連帶無雙和阮氏家族都有可能萬劫不復。

  後來他成功了,如願的登上的皇位。無雙也成為了皇后。但似乎一切的不幸也從那裡開始了。太后在不到半年的時間裡仙去了----而無雙後來被禁足在了昭陽殿,身為父親的他,位極人臣,卻連女兒被禁足的原因也不知道------後來無雙又被燒死了在昭陽殿裡-------

  後宮之內,有的是侍從和守衛。連小小的一間偏殿,也有數人守著,更何況是堂堂的昭陽殿呢?可無雙就在那堂堂的昭陽殿裡被火火燒死的------若是沒有皇帝的半點授意,無雙怎麼會救不出來呢------

  一將功成萬古枯------一將功成萬古枯啊!!他在朝廷幾十年,又豈會不明白這個道理呢!歷來每個朝代皇帝一向是忌諱外戚專權的,而他們阮家的聲勢幾乎可以與皇家並駕齊驅了。沒有一個皇帝願意看見這樣的場面的,百里皓哲也不例外。

  所以無雙去後,他也心如死灰,遞上了奏折表明辭官的決心。如他所料,皇帝沒有半點猶豫就准了他的奏。這也更加加深了他內心的揣測。這幾年他命無濤和無浪多次請辭,想要辭去實權的官職,就掛個駙馬的虛名算了,可百里皓哲卻一而再再而三的不准奏。他猜不透為什麼,心裡卻更是忌憚,只得囑咐兩個兒子行事謹慎再小心,就怕被皇帝抓到什麼把柄。可這幾年下來,皇帝似乎也沒有什麼想動他們阮家的佈局。至少在外人看來,皇帝對阮國丈一家,恩寵猶盛阮皇后在世之時。

  這也讓他越發猜不透皇帝的想法。每次皇帝前來府邸,他更是小心翼翼,深怕有個萬一。果然,今天便有了意外。其實自穆凝煙來到府邸後,他就擔心會發生今日之事,所以命人遠遠的在府邸外頭又擴建了這麼一座小園子,與正府只有一門可通。而皇帝一旦駕凌,他就命人將此門鎖起來。可是千防萬防還是防不住。

  皇帝回宮不到一個時辰,聖旨已經到了阮府。府邸大廳擺起了香案,眾人下跪接旨:「國丈阮崇吉之姨女穆凝煙,天資聰穎,姿色過人,特封為凝妃,三日後進宮。欽此。」

  阮崇吉心頭一顫,想不到最壞的事情還是發生了,且如此之快。方要磕頭謝過接旨,只聽身邊「咕咚」一聲傳來,還未轉頭,眾人已經驚呼了起來:「夫人,夫人----」原來是阮夫人暈倒了過去。

  眾奴婢幫七手八腳的攙扶著阮夫人進了內房。阮崇吉接了聖旨,強顏歡笑地招呼傳旨的公公入座喝茶,那公公卻笑道:「恭喜國丈大人了,阮府又出一凝妃娘娘。茶水奴才等人就不用了,皇上還在等奴才們回話呢。」

  阮崇吉忙命人送上賞銀,客氣地道:「請公公笑納!」那公公也不客氣,謝過之後便帶著幾個小太監和幾個侍從離去了。

  阮崇吉目送幾人離去後,忙穿過花園,進了內房。只聽阮夫人哀哀慼慼的聲音傳了過來:「煙兒,這如何是好啊?這一入宮門深似海,姨母要見你一面是千難萬難。這也不當緊----可這後宮可是吃人的地方啊---你看你無雙表姐--------你無雙表姐就這麼沒了------------」說到這裡,阮夫人已經泣不成聲了。

  阮凝煙的聲音亦低低柔柔地響了起來:「姨母,我亦不想入宮----凝煙只想多陪在姨母身邊----」阮夫人道:「早知道如此,當初我們就早些答應孟府的親事,過了文定就好了----」

  阮崇吉聞言,心生一計,忙揮手招了一個家丁,吩咐道:「快去將大公子和二公子請過來。」家丁領命,匆匆而去。他這才推開了房門,進了屋。

  阮夫人進他進來,用袖子微微擦了一下淚水,道:「老爺,這如何是好啊?你快想個萬全之策,千萬不能讓煙兒進宮啊?」阮崇吉歎了口氣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啊!」

  阮夫人聞言,淚水一下子又出來了,哭道:「你難到讓我眼睜睜看著煙兒進那籠子不成,難道我們失去一個無雙還不夠嗎?別人家稀罕什麼榮華富貴,千方百計的把女兒送進宮去,我們又不要這些。我已經這把歲數了,只想看著煙兒好好成親生子而已---」 阮崇吉雖然位極人臣,但素來對妻子極疼愛,如今見她哭得如一個淚人兒般,心裡也如刀割般難受,忙勸慰道:「我又不是不肯想辦法----」

  阮夫人聞言,已經止住了哭聲:「什麼辦法?」阮崇吉緩緩的道:「如今之計,只希望皇帝還能念些舊情,看在無雙的面上,收回聖旨。」

  晚膳時分,承乾殿。

  百里皓哲道:「不知道兩位駙馬為何事而來?」金石玉震一樣的聲音,十分的悅耳,顯示皇帝的心情應該不錯。

  阮無濤與弟弟阮無浪相視一眼,阮無濤這才道:「啟稟皇上,下官兩人前來,是想請皇上收回將表妹納為凝妃的成命。」此話一出,空氣裡一陣冷凝,彷彿結了一層薄冰似的。

  良久,久的阮無濤兩人心裡湧起陣陣惶恐了。皇帝的聲音這才淡然的響起:「哦,原來是為了此事。駙馬難道不知道君無戲言嗎?」

  兩人忙跪了下來,阮無浪磕著頭道:「啟稟皇上,下官等人自知罪無可恕。但還是想請皇上收回成命。因表妹早已經與他人有婚約在身,一女又豈能配二夫,請皇上成全,請皇上收回成命。」

  皇帝似乎略略感了興趣:「哦,是哪家公子有此榮幸呢?」但他越是如此輕描淡寫,阮無濤兩人越是惶恐不安。這位皇帝雖然比自己還小上幾歲,但向來喜怒不形與色,治吏又嚴謹,雖然登基不過幾年,但已極具天威了。

  此時,他彷彿問候天氣般的語氣,卻讓兩人覺得額頭上冷汗淋漓,阮無濤硬著頭皮回道:「是孟尚書之子孟冷謙。」只聽皇帝輕笑了出來:「原來是孟狀元啊,不錯,不錯,郎才女貌,一對壁人啊。兩位駙馬平身吧。」可不知道為何,從皇帝嘴裡卻絲毫聽不出半點怒氣。可兩人卻覺得他已經怒到了極點。

  兩人垂手站著了一會兒,皇帝卻不再說話。兩人相視一眼,又雙雙跪了下來,道:「請皇上成全。萬歲萬歲萬萬歲!」

  百里皓哲慢慢地負手站了起來。萬歲萬歲萬萬歲。他能活這麼久嗎?就算能。他也不想活這麼久?若他活著,而她不在了。那麼他活著,千年萬年的思念著她,卻又永遠地不能再見她了。這種苦楚比死去更甚-----若不是還有子信在,他寧願隨她而去-----這些年來,他一直隱隱地覺得她還活著------就算當年侍從們將屍體抬出了昭陽殿,他是親眼所見的。可他卻一直不願意相信她已經離去了----

  所以他每年不定期的會去阮府,尋找一些蛛絲馬跡。這幾年下來,他幾乎要絕望了,以為是自己錯了。可今日還是被他找到了不是嗎?

  世界上怎麼會有兩人如此相似之人?連他擁在手上的感覺也是如此的契合,如此的熟悉----那名叫穆凝煙的人,身上的曲線都如同她在他記憶裡的一模一樣。雖然她身上的香氣不一樣了,以前是淡淡的茉莉味道。現在卻是溫溫潤潤的幽香------但他直覺她就是無雙。可她卻不認識自己---這是讓他唯一覺得疑惑的地方。而且她的表現是如此的真實,就彷彿第一次見到他,第一次見到皇帝般。自然的根本不像有任何的偽裝。

  他的這一道聖旨只是試探。若阮家沒有動靜的話,他心裡反倒會擔心出錯。可據送旨的太監回來稟報,說阮夫人當場就暈倒了過去。他心裡已經有了七成的把握。而這時阮家兩兄弟的連訣求見,更堅定了他的推測,他已經有八成的把握,她就是無雙!

  轉過身,朝兩人道:「兩位駙馬先回去吧。朕自有主張。」阮無濤與阮無浪對看了一眼,忙磕頭謝恩道:「謝皇上龍恩。」

  阮氏兄弟躬身出了大殿,這才鬆了幾口氣。可皇帝答應的如此輕描淡寫,反而他們有些不可置信。原本要準備說的一番話也根本沒有機會說出口。兩人不約而同的回頭看了一眼燈火通明的承乾殿,心裡頭卻湧起了不安。
作者: 懿軒    時間: 2014-5-28 08:34 PM

第3章

  微風輕拂的樹下,一個溫潤的男子深情的望著面前的清雅如水的女子:「你自己想進宮嗎?」那女子緩緩地抬起眼,眉頭蹙著,如櫻花般嬌嫩的紅唇微啟:「孟大哥,難道在你心目中我是這種貪圖富貴的女子嗎?」

  孟冷謙急道:「我自然知道你不是這樣的女子。所以只要你說你不願意進宮,我就去求皇上,就算是長跪在他面前,我也要請他成全我們。」穆凝煙微微苦笑了出來:「若是這個法子有用的話,凝煙就不用進宮了----」大表哥與二表哥早進宮求過皇帝了。可到現在皇帝還未曾收回成命,看來她進宮一事已無法改變了。

  孟冷謙默然了一會兒,事實的確如此。那日皇帝下了聖旨後,阮家兄弟就上孟府,找他談過一番話。阮家兄弟表示其父母早就願意將凝煙許配給他了,無奈凝煙想在府邸多陪伴一段日子。誰知竟會碰上皇帝封妃的事情,想請孟氏父子幫忙,向皇上說明一下,雖然未過文定之禮,但雙方已有口頭約定了。孟冷謙自然是連口答應的,孟尚書當時也點了頭。

  可阮家兄弟進宮去求皇上後,皇帝連日來未有半點動靜。今日一早,卻將孟尚書單獨召進了承乾殿。孟尚書回府後,就對孟冷謙道:「那穆家姑娘,我看你是死了心算了。皇帝今日雖然沒有跟我說上幾句,但為父這些年的官並非是白當的。穆家姑娘進宮為妃的事情,已經是不容商榷的了。」

  萬萬沒有想到,孟尚書回府後不到一個時辰,皇帝指婚的聖旨就到了。皇帝將安定侯的郡主許配給了他。

  穆凝煙抬眼看著他溫潤的眉眼,輕聲道:「孟大哥,你忘了我吧-----」 孟冷謙搖著頭:「不,我怎麼能忘記你呢?你知道的,自我第一次見你,我-----」穆凝煙打斷了他的話,搖著頭道:「孟大哥,不要再說了----」 說的再說,又有何用,徒惹傷心而已。

  孟冷謙猛得一把抱住了她,痛苦地道:「凝煙,凝煙----」她只覺得鼻子酸酸的,淚水緩緩而下,慢慢地脫離了他的懷抱:「孟大哥,你不要這樣---」

  忽然,一個清冷金貴的聲音冷冷地傳了過來:「好個郎情妾意。」孟冷謙猛地全身一震,臉色灰白,雙手放開了她,驚恐地跪了下來磕頭道:「皇上萬歲。」因明日凝煙就要進宮,而他又被指婚,心知以後無法再見了。也明知凝煙就算現在還沒有進宮,但名義上已經是皇帝的女人了。他卻還是控制不住自己的腳步,來到了阮府。但萬萬沒有想到,百里皓哲竟然也會在此地,他只覺得全身冷汗淋漓。自己倒不怕,最多一死。但就怕累及父母家人。此時只得拚命磕頭。

  她心中一震,緩緩地轉身,只見他高貴的站在枝繁葉茂的桂花樹下,一身白色的繡龍便服,腰上繫著金色寶石帶,冷冷地看著他們兩人,神色間有股淡淡地薄怒。

  她亦準備跪下行禮,剛彎下腰,只見一隻白淨修長的手伸了過來,指尖溫熱,握住了她的手臂,將她拉了起來,皇帝的聲音微微帶著幾絲冷:「你不用行禮。」也不瞧瞧地上鋪著的鵝卵石,雖顆顆圓潤均勻,但跪下來磕頭,必定極疼痛。:

  她只要屈膝行禮:「謝皇上。」皇帝冷著臉,沒有再說話。而跪著的孟冷謙只得拚命磕頭。穆凝煙心裡知道兩人已觸聖顏,但不知為何,她竟不覺害怕。微微上前幾步,又向他屈膝行禮,柔聲請求道:「求皇上饒了孟大哥,他只是來與我道別的。請皇上看在凝煙的份上,饒恕他吧。」

  他方才見兩人在樹下,竊竊私語,如一幅才子佳人的美卷,心裡早已經起了怒。後來又見孟冷謙抱著她,她亦伏在他懷裡,動也不動。想著那日自己抱著她,竟被她打了一巴掌,兩人在她心裡孰輕孰重,高下立顯,心裡更是怒火中燒。

  此時她又為他柔聲相求,他只覺礙眼之極,看了兩人一眼,轉身竟走了。將留她和孟冷謙在那裡。

  她呆在了那裡,好一會兒,才轉身,將孟冷謙扶了起來,道:「孟大哥,你先回去吧。」孟冷謙點了點頭,眼神中似有萬語千言,但心裡也知道這一輩子也無法再多說一字了,只得輕聲道:「保重。」聞言,她只覺得鼻子又一酸,對著他離去時的背影,心裡默默得道:「孟大哥你也保重。」

  慢慢地轉身,只見早無皇帝的半點身影了。方纔所發生的一切如同一個夢似的。她輕咬了一下嘴唇,沿著鵝卵小路,蜿蜒回房。

  方推開門,只見一個白色的人影出現在了面前,百里皓哲竟然到了她房內。這是她的內房,向來除了姨母和琉璃,從未有第三人踏入過。只見他轉過了身,冰著臉看著她,徐徐地道:「你不想進宮?」

  她抬眼,只見他眸光深幽,彷彿是一波深水,瞧不分明。她深吸了一口氣,銀牙一咬,跪了下來:「皇上要聽實話嗎?」

  他一動不動地道:「你說。」她清清地道:「古往今來,有幾個女子是自願入宮的呢?就算皇上英明神武,年少不凡。可後宮裡頭,有多少女子,有多少雙眼睛,有多少顆心等著分享呢?皇帝能分與凝煙的又有多少呢?」

  他沒有回答,看著她依舊保持著謙恭的跪姿,眉頭輕輕皺了一下,只道:「你起來回話吧。」她道:「謝皇上。」婀娜娉婷地起了身。他抬了一下眉頭,道:「你接著說。」她淺淺地道:「所以凝煙同這世間的其他女子一樣,只願得一有情人,百首不相分。」

  他身子微微顫動了一下,願得一有情人,百首不相分。他的手越握越緊了起來,淡淡地道:「孟冷謙就是你要的有情人?」語氣裡有一股察覺不到的冷。穆凝煙亦抬頭看著他,眼裡竟無半點懼意:「孟大哥是與不是,是另外一回事情。而皇上您是不是凝煙的有情人,凝煙卻是知道的。皇上這輩子絕不會是凝煙的有情人的。」雖然字字句句輕柔婉轉,語氣中卻說的萬分的斬釘截鐵。

  他凝視著她,端詳了半日,緩緩吐了幾個字:「為什麼?」穆凝煙淡笑了一下,道:「皇上下旨讓凝煙進宮,只不過是因為凝煙的這張臉罷了。」

她的聲音慢慢輕了下來,幽幽地道:「皇上,無雙表姐已經去了。您何不將她放下,讓自己快活些呢?

  聞言,他臉色微變,伸手一把握住她的肩膀,深深地看著她道:「你知道我過得不快活嗎?」他的手很是用力,指尖幾乎掐到了她的肉裡。肩上痛楚來襲,她眉頭皺了起來,卻盯著他:「那皇上快活嗎?」

  他快活嗎?沒有她,他哪裡還有快活可言。他的手微鬆了松,低低地道:「你真的不再記得我了嗎?」他的眼裡情深如水,帶著一絲冀希,定定地看著她。氣息穩熱潮濕,帶著他身上特有的龍誕香,縈繞在鼻尖。

  她的眸子黑白分明,無半點雜質,淡淡地道:「皇上何必一再試探呢?民女真的不是無雙表姐。」語氣帶了一絲無奈。百里皓哲看著她,眼神依舊深地望不到邊際,嘴角扯出了一抹笑,危險卻彷彿帶著致命的誘惑:「如果說有一個辦法可以讓你證明你到底是不是無雙,你願意嗎?」

  房內的空氣彷彿凝結了一般,他一動不動地看著她的反應。而她嫣然一笑,彷彿秋日的海棠盛開,只見她的眼波微微流轉,彷彿不經意地道:「皇上若是證明凝煙不是無雙表姐的話,就收回讓凝煙入宮的的聖喻嗎?」

  他深吸了一口氣,道:「這要證明了才知道。但前提是你願或者不願意?」穆凝煙淺淺一笑:「凝煙自然願意。但在這之前,皇上能答應凝煙一件事情嗎?」他問道:「何事?」她彎身行禮道:「請皇上免了孟大哥的罪。」

  他臉色一冷:「他何罪之有呢?」她咬著唇,不語。他瞧著她,眉頭越皺越緊。好一會兒,她依舊不語。

  他有些著惱,不情願地點了點頭:「算了,我答應你就是了。」忽地伸手扣住了她不盈一握的纖腰,用力一帶,將她抱在了懷裡,將嘴湊到她的耳邊:「我會證明你就是無雙的。」她猛然一驚,掙扎著道:「皇上----」他朝她微微一笑,他的神色素來深嚴,此時笑意融融,俊美的五官益發出色了起來,她只覺得呼吸一緊,心跳一聲急過一聲,掙扎的越發厲害了起來。

  百里皓哲輕聲道:「不要亂動。」她的衣袖間有輕盈如雲的淡淡清香,很是好聞。他穿過了簾子,舉步跨進了她的寢房,將她放在了錦榻之上。

  她雙手不自覺的在袖下握成了拳頭,顫聲道:「皇上,民女真的不是無雙表姐,請皇上饒了民女-----」他歎了一口氣,語氣輕柔:「怎麼不用茉莉的熏香?」她不解為何他會有此一問,卻還是回道:「回稟皇上,民女自小就不喜歡茉莉的香氣。」他頓住了一會兒,看著她道:「那你肯定不會下棋,對吧?」

  聞言,她有些驚訝地看著他,他的眼光了然如斯,她微微點了點頭:「是的,民女不會下棋。」他含著笑,俯下了身體,在她面前越來越大,越來越近,目光如星光閃動卻帶著幾絲危險的氣息,彷彿那裡涼亭裡般。她慌亂到了極點,別過了頭,顫抖地道:「皇上,不要----」他停頓了一會兒,眸子微微斜著看她,彷彿在欣賞。她已經無暇顧及了,心已經亂的沒有了節奏。

  直到腳上一涼,這才反應過來,原來他將她的鞋子摘掉了。她只覺得全身發燙,臉上和脖子已經熱的如同在火爐裡燃燒一般,剛想要將腳縮回裙子中。他已經一手掌握了,纖巧而柔膩的觸感,一如當年。細細小小的,白若凝脂,柔若無骨,彷彿是和田白玉所雕而成,讓人愛不釋手。

  他似乎沒有再動,她雖然不能看見,但卻知道他的目光落在了她的足上,那上頭甚至還有溫熱的氣息纏繞。她不敢再動,房內的氣息旖旎又曖昧。

  忽然間,他放開了她,起身而出。她臥在榻內,聽著他的腳步慢慢遠去。好一會兒,才怔怔地坐了起來,望著簾子,靜靜地出神。

  她腳底竟然沒有紅痣。她難道真的不是無雙?不,不可能。她若不是無雙,怎麼會給他就是無雙的錯覺呢?就算她身上的香氣變了,她的表現自然到了極點。可他就是覺得她是無雙。他的身體會為她起綺念,這本事就只有無雙有。她不在的幾年,他甚至沒有去臨幸過後宮的任何一人。因為她們都不是她。所以他不會有想愛入骨髓,疼入骨髓的慾念。

  他緩緩地在龍椅上坐了下來。雙手輕拍了一下,有人從房頂躍了下來:「皇上請吩咐?」他問道:「信州那邊查的怎麼樣了?」那人跪著稟報:「據信州回報,穆家小姐確實在一年多前由阮府派人接回京城。也暗中拿了畫像查過穆家的幾個奴婢,暫無任何線索。」

  他自然知道若是中間有蹊蹺的話,這幾年下來也被遮蓋得了無痕跡了。他輕擺了一下手:「再查!」那人應了聲「是。」身型一躍,又隱入黑暗之中。
作者: 懿軒    時間: 2014-5-28 08:49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4-7-4 10:35 PM 編輯

第4章

     石全一見皇帝從阮府回來後,神色謹然,他跟隨皇帝多年,自然知道皇 帝心情不佳,不敢打擾。隨皇帝穿了半個御花園,停在了太子的上書房 前。

  此時正是太子的讀書時間,太子太傅孫允道的聲音和太子朗朗的聲音時 高時低地傳過來。皇帝停駐在窗下,側耳傾聽,嘴角微微上揚,顯然心 情已好轉了些。

  「鳳儀殿那裡如何了?」

  石全一趕忙道:「回稟皇上,一切已經按皇上的吩咐,照原先王府的擺 設,俱安排妥帖了。」

  皇帝輕「嗯」了一聲,怔怔站著,半天不動。

  好半晌後,才不著邊際地問了一句:「天底下當真有如此相似之人?」 石全一自然知道皇帝所指是凝妃的相貌長得像已故的阮皇后之事。但揣 摩皇上的意思,他自己幾乎是否定的。

  皇帝的聲音飄悠地傳來,幾不可聞:「不,不可能的。天底下決計 不會有這般想像的兩個人的。」

  又閒逛了一會兒,皇帝擺擺手,吩咐到:「去昭陽殿。」當年昭陽 殿走水後,主殿被火夷為平地。皇上站在御花園內,看著火勢一點點地 小下來,一直到被撲滅。但是,皇后娘娘……素來以賢良淑德著稱的皇 後娘娘卻死於那場大火中……皇上因過於悲痛,整整半年沒有上朝。連石全一亦是那個時候才知 道,皇上對皇后用情至深。那段時間皇上如著魔似的,不吃不喝不眠不 休。若不是那個時候小太子生了場重病,把皇上的心思從悲絕中抽了出 來,後果不敢想像……那日在阮府見道凝妃娘娘是,石全一亦嚇了一大跳。要說天下之大 ,無奇不有。可這麼想像的兩個人,就算是一母同胞,也是極少見得, 皇上不肯相信,連他自己也覺得這中間或許有什麼蹊蹺也說不定。

  可有時候細細一想,又覺得不大可能,就算是當年皇后沒有死在那場大火中,可是她如何能避過衝出關卡,離開皇宮呢?這根本不可能的事。

  無數個年頭百折千轉。一轉眼,巍峨莊重的昭陽殿已經出現在了他們面前。皇帝擺手,示意停鑾駕。緩緩踱步進了庭院,時而駐足,時而仰首。

  昭陽殿歷來是百里皇朝皇后之寢殿。大火焚燬後,總不能一直斷壁殘垣的置於宮中不顧。第二年,朝中多個大臣便起上奏折,請求皇帝重建。皇帝也准奏,近段時間已經基本完工。

  鳳儀殿位於層層宮殿的深處,原名延清殿,凝妃進宮前,皇上特下旨更名為鳳儀殿。

  鳳儀,鳳儀,有鳳來儀。自古能在後宮以鳳相稱相配的,只有皇后一人而已。所以這看似簡簡單單的兩個字。卻讓整個後宮足足震動了一番。

  石全一手下的小李子雙手捧了一個小鐵籠子,快步一路行來,本覺得遍體生汗燥熱難當,但此時一入鳳儀殿地界,只覺得衣帶生風,越走越涼快。

  沒走幾步,只聽得太子清朗的聲音從濃蔭深處傳來,尋聲而去,只見一個精緻的池子豁然出現在了面前,菡萏綻放,碧葉田田,石上青苔幽幽,真真是清淨無比。抬頭,凝妃正在池邊的亭子裡陪太子背詩。

  眾所周知,此凝妃與已故的阮皇后是表姐妹,所以容貌極為相似。 因為自家人的緣故,所以入宮後對待太子自然與別的妃子不同,除了日日陪伴太子外,連飲食起居都會一一過問。

  太子自阮皇后去世後,一直居住在長信殿,與後宮幾位嬪妃並不親熱 ,就算是往日嬪妃們試出來渾身手段想要籠絡,太子也永遠是冷淡有禮 ,進退有據,可說來奇怪,見了凝妃後,卻與別的不同,才不過數日已經親熱異常。真不得不讓人感歎血濃於水的奇妙之處。

  小李子某日侍候皇上散步,曾在御花園的太液池見過凝妃帶著太子賞 錦鯉。太子趴在九曲橋的漢白玉欄杆上,不時喜笑顏開,不時回身撒嬌 。而凝妃手捏著絲巾,莞爾而笑,不時為太子拭去奔跑間冒出的微 汗......在池邊遠遠望去,只覺兩人活脫脫就如親生母子一般。

  太子有時在鳳儀殿過了就寢時辰,便索性留宿了。前些日子,他當差的時候,就曾聽太子身邊的管事公公將此事稟報皇帝,說是凝妃此舉是壞了規矩,請皇上定奪該如何處理。而皇上聽了,竟然絲毫不以為意,還微微一笑,語音和煦地道:「就由著凝妃和太子吧!」

  小李子雖然歲數不大,可打小跟著石總管,亦算看過些眉高眼低的。可他就是不懂得皇上葫蘆裡到底賣的是什麼藥。

  就拿凝妃來說吧。當日皇上只在宰相府邸見了一面,回宮後就立刻下旨將其封為正一品的妃子。如此一來,竟比後宮內的其餘四妃品階還高。

  一時間宮內和朝野俱為之震動。要知道皇帝素來不好女色。自阮皇后薨後,朝中大臣不時有折子上來,請求皇帝位江山社稷著想,早立皇后。 亦或者請皇帝按先制,實行三年一度的選妃。可皇帝卻一而再再而三地 將折子駁回去。

  當時多少人曾認為從此以後凝妃將寵冠後宮。可入宮以來,卻讓人大失所望。因為皇上一次也沒有駕臨過鳳儀殿。

  雖然聽聞凝妃娘娘身子有恙,無法侍奉皇上。可皇上從未駕臨,亦從未親自探望過凝妃,卻是一個不爭的事實。

  可說皇上不寵愛凝妃吧,卻也不是。這數月來,每逢各地進貢,皇上總命人第一時間賞賜給鳳儀宮。

  這到底是為何呢?沒有人明白。小李子曾暗地裡偷偷地問過石總管,可石總管也朝他擺了擺手,表示不可多問。

  就拿他現在手上捧著的籠子裡之物來說吧,聽說就是駐守西城的呂將軍 派人快馬加鞭給皇上送來得。

  據說皇帝掀開錦蓋後,莞爾一笑,便吩咐石總管道:「給凝妃送去吧! 」

  遠遠地看見太子殿下正端坐在石登上,正襟危坐地背詩。而凝妃則坐在其邊上,手上端了冰鎮的酸梅蓮子湯,銀匙攪動間,碎冰叮叮。凝妃吟 了上句,太子瞬間便接了下句。凝妃淺淺一笑,伸手執了一匙酸湯喂與 他。

  那凝妃一身極淡的天碧色,因執匙,微微露出一截凝霜皓腕,不似別的娘娘戴了數只金釧玉釧的,但那膚色瑩白如玉,被天碧色的煙羅一映, 越發顯得膩白如脂,隱隱讓人目眩神迷。

  小李子走進兩步,忙恭恭敬敬地跪下行禮問安:「給凝妃娘娘請安,給太子請安。」

  穆凝煙慢慢轉頭,髮髻間的珠釵流蘇隨之搖搖曳曳,垂墜起伏不停,泛起細碎漣漪:「平身吧。」小李子叩頭謝恩後,這才起身,恭敬地稟道 :「凝妃娘娘,奴才奉皇上口諭,將此物給娘娘送過來。」

  穆凝煙身邊的侍女天晴上前一步,接過了小李子手中的錦籠,雙手捧到了穆凝煙面前。穆凝煙淡淡一笑,也不急著揭開。倒是邊上的太子承軒 帶了幾絲好奇:「娘娘,什麼東西裝在籠子裡?」

  穆凝煙這才吩咐道:「把布揭開來瞧瞧。」侍女們聞言,便又出來了一人,上前幾步,將籠子上蓋著的錦布掀了開來。

  太子發出「哇」的一聲驚呼:「真好看。」原來籠子裡關著的是一頭似貓又似松鼠的小動物,全身皮毛雪白的,無一絲雜色,冰雪玲瓏,極是 可愛。

  小李子低頭稟道:「皇上還讓奴才轉告凝妃娘娘,說此小狸溫馴,絕不會傷人。」

  穆凝煙放下了白玉碗,侍女見狀,忙雙手將動物捧出,送至她手裡。只 見那小狐狸湊近她手腕處,低低輕嗅,發出「唧唧」的可愛輕響。手撫 上去,毛色順滑,不堪留手。

  他自目不轉睛的看著,甚是羨慕:「娘娘,兒臣可否抱抱?」穆凝煙的笑意暖暖,目光寵寵,柔聲道:「自然可以啊?」邊說邊將手裡的小狐狸遞給他。

  卻見那小狸又發出一陣「唧唧唧唧」的叫聲,頭撇著,一直朝著穆凝煙的方向,好似不願意去太子手裡似的。

  穆凝煙將小狸放在了石桌上,細語柔聲地道:「你且拿些乾果餵它,看它要不要吃?」太子聞言,便伸手取了八寶錦盒裡的杏仁,小心翼翼的便遞到了那小狸面前。小狸微微動了動,張嘴舔了舔,似乎感覺到 了是極好吃的食物,便開始啃了起來。

  眾人皆被那小狸的可愛摸樣逗得樂了起。偏偏吃了之後,那小狸還是不願意到太子那裡。只見凝妃輕聲安慰太子:「這樣吧,讓小莊子養著,你每日上書房、下書房的時候多餵它吃些東西。等過一兩日,它必 定不怕生了……」



第五章

  鳳儀殿側殿之後有一精巧的玉池,侍女們在掌燈時分早已備好了沐浴之蘭湯。在水面上撒上了各色花瓣,又撒了特製的百花香露,此時經水汽一沸騰,整個側殿內異香撲鼻,熏人欲醉。

  穆凝煙屏退所有的侍女,這才緩緩來到池邊,褪去貼身衣衫。由於宮中規矩甚嚴,再加上她亦不想讓琉璃隨她進宮,白白耽誤了大好年華,所以在這偌大的宮中,她一個心腹侍女也沒有……她在進宮前特地請求過姨母,請她將琉璃送回信州。想來琉璃現在早已到了信州,說不定就快和她的虎哥成親了……以後夫唱婦隨,生幾 個小虎和小琉璃,平淡幸福的過日子,未嘗不是一種圓滿。

  步下淺淺玉階,將身子緩緩沉入池中。池水溫暖適宜,正好洗去一日疲憊,她舒服地仰頭,輕閉了眼睛……古人常說伴君如伴虎。想起今天常太醫給她診斷的時候,面帶愁容地道:「凝妃娘娘,不是臣不盡力不盡心,只是……只是皇上身邊的石 總管對娘娘的病情已經問過多次了……微臣……微臣實在是怕露出破綻 ,遮掩不了多久了……」

  看來若不是這個常太醫當年受過姨夫的恩惠,怕是不肯再幫忙遮掩的。

  罷了,先不去想這個了,能擋一日算一日。還是想想明兒個準備什麼糕點去給小太子的好。

  一想到小太子,不由想到她第一次踏足長信殿的那一幕。

  那時,太子剛下書房,正由兩個侍女伺候著用些點心。她一進去,與那兩個侍女打了個照面,那兩人彷彿見了鬼魅一般,吃驚地倒退數步 ,手中東西紛紛掉落在地。

  而後,兩人又爭先奔來磕頭,抬頭時俱已淚水淋漓:「小姐……」

  她自然知道她們的身份,是從小服侍無雙表姐長大的墨蘭和墨竹。自阮皇后去後,她們倆就被皇上派來侍候小太子。

  伸手攙扶她們起身,柔聲中帶了歉意地道:「墨蘭,墨竹,進宮前,姨母曾經囑咐過我,說你們兩人對無雙表姐忠心耿耿。凝煙在這宮裡 若有何不懂之事,可以向兩位請教。可……可對不起,凝煙真的不是無 雙表姐!」

  墨蘭和墨竹聞言一震,可還是不能相信,杵在原地。良久之後,才擦乾了眼淚,方重新下跪請安:「奴婢們給凝妃娘娘請安。請娘娘恕罪 !」

  而小太子則呆呆地盯著她,許久之後朝她跑過來:「娘——娘—— 」一把抱住她的腿,軟軟的哭著喚:「娘——娘——」

  那一瞬,她心像是被針扎似的,疼得發緊,難受得說不出話來。太 子才這般年紀,無雙表姐卻先去了。雖然貴為太子,可在這深宮大內, 真心疼著孩子的能有幾人?先不說別的,就說不久之前被人下毒一事… …至今想來,還是讓她心驚。她雖然一直被養在深閨,不懂世事險惡, 可皇宮內院的種種秘聞,還是可以想像的。

  她緩緩地蹲下身子,將太子摟在懷內,柔聲細語的解釋:「太子殿 下,我不是你母后。我是你母后的表妹。你可以喚我姨娘。」

  太子哭鬧著不肯依從:「不,不,你是我娘親,你是我娘親……」那眉目如畫的臉上,滿滿的都是淚水。穆凝煙心痛如刀絞,取出了絲巾 替太子不斷擦淚,長長歎了口氣,亦簌簌地落下了淚來。

  太子哭了片刻,轉頭跟墨蘭、墨竹求證:「她是我娘親,對不對?跟父皇畫裡的娘親一模一樣,怎麼會不是我娘親呢?」

  墨蘭墨竹紅著眼眶,對視了一眼,才顫聲開口:「太子……」如能選擇,她們亦寧願選擇相信眼前這個素雅清約的女子就是她們從小侍候 到大的無雙小姐。

  可是……可是當年她們兩人親眼見到昭陽殿在烈火中焚燬。宮中多少侍從、侍衛潑水救人,可無雙小姐還是未能救出來……這麼多年來, 她們兩人最最悔恨的就是那晚沒有陪在小姐身邊。

  小太子只是不願相信,一直抱著她不肯放,知道睡去……這個玉雪可人的孩子,身份尊貴至極,卻是這般地讓人心生酸楚愛憐。

  怔怔地抽回思緒,披了雪白絲衣起身,任濕濕的長髮散覆著,如黑色絲緞般從雙肩垂下。這才徐徐地來到寢殿。

  驀地,她止步,驚在了軟煙紗簾前。

  因是夜晚,寢殿內金獸燭台上已經紅燭搖曳,瑩瑩火光將房內籠罩在一片淡色的光暈之中。可此時,內寢殿內有一修長身影拖曳在絹繡屏 風,重重疊疊地壓在那百色線繡出的精緻牡丹上。

  那人緩緩地轉過身來,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視著她。

  許久,他忽然朝她一步一步的走來。她的心「突突突」地直跳,連眼神都不知道放哪裡……他在離她一步之遙的地方停了下來,然後,依舊一瞬不瞬地看著她。彷彿她是個泡泡般,只要一眨眼,她就會消失不見。

  兩人離得如此之近,他烏黑深邃的眼神帶著魔似的好像要望進她坎裡去了,她突然湧起了莫名的害怕和惶恐,身子都開始輕顫了起來。

  入宮以來,她僅僅見過他數面,每次也是隔了許多的人。今日這般 直面相對,她自然知道所因何事——是她入宮以來避之不及之事!

  他的目光甚柔,怔怔望著她,緩緩地將手伸了過來……她恭順地跪了下來,低聲稟道:「請皇上恕罪。臣妾身子染恙,不便服侍皇上!」語氣軟而疏淡,隱隱含著拒絕。從跪著的角度,可以看 他朱色便服的下擺,層層疊疊的河山、祥雲,密密針針,在她眼前輕舞 盤旋。

  的確,這半年來,太醫院一直有她的病情呈報上來。

  百里皓哲伸手將她扶了起來:「勿需擔憂,太醫已經回稟過了。說凝妃你的病早已康復。」穆凝煙身子輕顫,柔聲道:「茲事體大,請皇 上三思……」

  百里皓哲凝望著她,忽的一笑:「你這般模樣,好似我會吃了你一般?」片刻又極輕道:「我如何捨得?」

  這般地柔的語調,像足了情人間的呢喃。穆凝煙低垂著眼簾,瞧不出是何神色。

  百里皓哲一點一點地接近:「凝妃,你懂的,是不是?」穆凝煙緩緩抬頭,眸子裡頭黑白分明,猶如天空中的點點星辰墜入其中,語氣極緩, 淡至寂然:「皇上恕罪,臣妾愚鈍了。」

  百里皓哲閒閒地握住了她的一把濕發,百般摩挲,許久才若有似無地歎了一口氣:「這百花露,三蒸三釀,確實難得,但味道過於濃郁了些。 今兒個,江南之地有一批茉莉香露貢過來,味兒清淡,我吩咐了讓人送 過來怎麼不用呢?」

  穆凝煙回道:「臣妾自小不喜茉莉的味。但若是皇上喜歡,臣妾以後改用就是。」他的呼吸忽閃忽閃的噴在她脖子處,熱熱的,漸生出了異樣 。她輕輕一顫,想躲開。他的聲音極低:「你用後定會喜歡的。。。」

  她的一切都那般的熟悉,熟悉的可以引起心底隱秘處的驚悸。只是這一次,他不會再讓她離去了。

  他伸手摟住了她的腰肢,唇終於是落了下來。好似中蠱般地在她耳畔輕柔輾轉。。。那般小心翼翼,偶爾還夾雜著若有似無的滿足歎氣。好似 他是她一世的珍寶,如今終於失而復得了。

  她只是顫抖,手拽著自己的絲衣,不停顫抖。。。

  

第六章

      天色由黑返灰,又漸漸轉青,慢慢轉白。整個皇宮內院靜的悄無聲息,但此時鳳儀殿的寢殿內卻早已經是燈火通明。

  侍女和內侍們在殿門外躬身而立。而皇帝近身的幾個內侍則已經在內寢伺候皇帝更衣起身,當九龍冠繫好後,皇帝緩緩地回轉身來,準備早朝 。

  近身內侍與同往日一樣張嘴高喊:「皇上起駕。」卻見皇帝將明黃的朝服袖袍輕輕一擺,示意眾人噤聲。

  內侍一凜,趕忙收聲。只見皇帝又回身望向芙蓉帳內。因垂著的簾子,流蘇重重層層,幾乎看不見床上的人兒,只影影綽綽地映出個妙曼的身 型輪廓。

  皇帝嘴角含笑的有凝望了片刻後,這才起駕。鳳儀殿的侍女,內侍們齊刷刷地跪成兩列,磕頭恭送皇帝。

  凝妃娘娘睡意甚濃,一直到接近晌午,才從張子後面傳來聲響。

  為首的侍女天晴忙無聲無息上前,只聽凝妃娘娘輕聲問一句:「什麼時辰了?」天晴回稟道:「回娘娘,已快午時了。」

  穆凝煙怔了怔:「已經這個時辰了?」天晴回到:「是。皇上吩咐過奴婢們不得吵醒娘娘,讓娘娘好生休息。」

  穆凝煙沉默了許久,方吩咐道:「侍候沐浴更衣吧。」天晴應「是」,手輕輕一揮,便有數個侍女捧著洗漱之物魚貫而入。

  侍女們輕輕掀開了床幔,只見主子面色沉沉,側臥在床,似在細思出神。烏黑如絲的長髮鋪散在枕上,襯得她脖子處膩白的肌膚越發如同 雪砌似的,瑩瑩中生光。只是一細看,便可發現這瑩瑩中印有斑斑點點 的紅,分明是皇帝留下的寵愛痕跡。

  近身侍女天晴忙垂下眼簾,移開了目光,不敢再看。只是隱隱約約 覺得有絲異樣,這凝妃娘娘身受皇上寵幸,但卻絲毫不見半點歡喜的樣 子。

  或許自己的主子就是極特別的。進宮以來,皇上從未駕臨這鳳儀殿 ,凝妃娘娘也不像別的宮殿裡頭的主子那般引頭交盼,閒閒然然的過自 己的小日子。

  百里皓哲也不命人通傳,逕直入內。本想在御書房批折子的,總是 耐不住,草草地看了兩本,便扔在了一旁。

  殿內靜悄悄的,唯有近身侍女天晴站在簾前侍候,見了皇帝腳步輕 碎而來,忙屈膝為禮。百里皓哲輕擺了手,低聲詢問道:「娘娘呢?」

  天晴回道:「回皇上,娘娘才起了不久,方沐浴出來。」說罷,默 默地替皇上掀了簾子,待皇帝進去後,便悄無聲息地退了出來。

  烏髮如瀑般地披洩而下,這般望去,光滑可人。她側坐在九曲銅鏡 前,一手執著象牙梳,一手攏著黑髮,有一下沒一下的梳著。她的膚色 本就極白,此時露著半截藕臂,更是如雪凝脂,他望得久了,只覺目眩 神迷了起來。

  她若有似無的抬眼,銅鏡裡頭的人兒清麗而溫婉,還隱約有另外一 人。她一驚,轉頭,只見皇帝正站在身畔,他只是微微一笑,目光裡頭 似有無限溫柔。伸過手來,接了象牙梳子。就如此地站著,替她梳著滿 頭秀髮。

  殿中靜寂無聲,唯見窗影靜移。兩人的呼吸清淺,隱約可聞。

  這般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他放下了梳子,低聲道:「你先歇一下, 我還有折子要批。」她輕輕「嗯」了一聲。

  承乾殿地小陸子等人本以為今日皇帝定是在鳳儀殿了,正規矩全無 地湊在一起說笑。抬頭,只見皇帝面色陰沉的跨了進來,忙紛紛行禮。 只見皇帝一發一言,擺手示意眾人都退出去。

  百里皓哲來回踱步許久,雙手輕擊,輕聲吩咐:「去將天晴召來。 」從窗外躍進來的人忙應了聲「是」,一躍而出。

  「把東西呈上來!」有一精緻的小玉匣子出現在了視線。百里皓哲 負手而立,閉了閉雙目,臉色無一絲表情。

  他終是睜了眼,手一按,玉蓋應聲而開。瞬間,鼻尖竟是馥郁香氣 。他僵在一頭,雖然方才與她梳發之際,早已經嗅到她膚責問香中隱約 透著一縷麝香之氣。可這滿滿一匣子的褐色之物,卻還是讓他心頭驚怒 萬分。

  麝香,歷來是宮中禁物,後宮女子久用將致不孕。可以說歷來是宮 中嬪妃避之不及之物。可她遽然頭藏了這麼一大匣子。

  她只需將這匣子裡的用之大半,必會終生不孕。

  他怒到極處,手一抬,正欲將匣子拂落。但旋即又止住了,吩咐道 :「去找於太醫將裡頭的東西換了,就說是朕的口諭。只要氣味相似, 對身子有益無害便成。」

  天晴屈膝行禮:「是。」正要躬身而退,皇帝卻又有了吩咐:「記 住,把匣子裡的東西給清理乾淨了,不要留下一點痕跡。」

  內殿已經熄了燈,月色浸過窗格而入,如水銀般鋪在地上。穆凝煙 凝神許久,這才輕翻了個身。看來,今晚皇上不會再過來了。大約是心 松的緣故,闔了眼,轉瞬便有些朦朧了起來。

  忽然之間,她冷汗淋漓地睜開了眼,夢中景物如繭一般。團團將她 纏住,幾將窒息。有手撫摸著她的額頭:「怎麼了?」

  穆凝煙一驚,猛地坐了起來,只見皇帝只著了貼身衣物,側坐在床 畔。也不知道如此坐了多久了。她掙扎著要下來行禮,他一把按住了她 :「睡吧。」

  他在她身側躺了下來,臂彎堅定有力地圈住了她。她身子一顫,不 再掙扎,溫順得猶如一隻蜷縮在掌心的貓。

  午後的鳳儀殿裡人影寂寥,百里皓哲下了御書房便直接過了來。到 了門口處,侍女正要行禮請安,只見皇帝做了個噤聲的手勢,便斂聲靜 氣,不敢再發出一丁點兒的聲響。

  掀開了幾重的紗簾,只見凝妃與太子正在窗前的桌子邊練字。凝妃 手執紈扇,徐徐為太子扇風。兩人偶爾細語聲聲,因隔得遠,幾不可聞 。

  百里皓哲在簾子下站了許久,一動不動地望著兩人,一時幾乎癡了 。

  自穆凝煙進宮以來,他從未放棄對她來歷的調查,可卻一直未有任 何回音。據調查,阮夫人確有一妹子,嫁在信州穆姓世家,乃是商賈巨 富,也確實有一女名叫凝煙。可因自小養在深閨,平素根本無人得見。 因穆家在七八年前穆老爺去世,商號經營有所不穩,府內有所變動,早 年侍候過穆凝煙的侍女更換。探子拿了阮皇后的畫像詳細詢問過,但答 復是穆家小姐小時候確實與畫像有些相似,只因年歲久遠,再加上人長 大後面容自然會有所變化,所以實在無法給一個肯定答覆。

  這一來,幾乎所有線索都中斷了。

  穆凝煙不經意地抬頭,瞧見了在簾邊怔怔站著的身影。忙襝衽為禮 ,問安道:「臣妾給皇上請安。」

  百里皓哲微微一笑:「在這殿內,你就不用拘禮了。」伸手牽住了 她的手,她的手似乎微微一動,他更用力握緊了些。肌膚柔膩冰涼,猶 如玉石,在這燥熱的天氣裡,點點清涼,好似能安寧人心。

  柔聲道:「以後就你我兩人在的話,就不必給我行禮了。」皇帝的 語調溫柔至極,鶴峰絮絮般地拂在耳邊。穆凝煙不知為何,腦中不由得 浮起昨夜的種種,臉上辣辣的發燙。只淡淡回道:「臣妾不敢。這…… 這有違禮數。」

  百里皓哲嘴角隱隱含笑,轉頭凝望著她:「曾經有人說過,在這宮 內,只要皇帝喜歡,便是禮,便是法……」他一動不動地望著穆凝煙, 似要將她一次看個通透一般。

  穆凝煙垂下了眼簾,辨不清眸底神色,喏喏回道:「臣妾……臣妾 遵皇上旨意。」

  此時太子已放下了筆,伏在地上磕頭行禮:「兒臣給父皇請安,父 皇萬歲。」百里皓哲伸手將他拉起:「起身吧。今日太傅都教了什麼書 ?」太子一一答了。

  殿東側有一排窗,光線隔了紗簾而入,流光碎銀般地堆在兩人身上 。因四周都置了冰,絲毫不得有悶熱之意。百里皓哲這般瞧著,不由微 笑,道:「方纔太傅在我面前誇我們的太子聰慧,說太子雖小,卻有過 目不忘的本領……」

  百里皓哲側頭一笑,溫溫道:「今日看來,凝妃你平日裡照顧太子 飲食起居,連課業也兼顧,實在功不可沒。你倒說說看,想要什麼賞賜 ?」

  穆凝煙搖頭,淡淡道:「這本是臣妾分內之事。實在不敢要皇上的 賞賜。」
  百里皓哲沉吟著道:「我要說賞你就一定要賞你。這樣吧,前幾日 ,西城進貢了一副和田玉棋子,我就賞與你吧。」低頭看著太子道:「 皇兒說可好?」

  太子眉目俊秀,此時笑容大大的,越發俊俏無雙,用力點著頭:「 當然好啊!」

  穆凝煙垂了眼簾,道:「回稟皇上,臣妾並不會下棋。」百里皓哲 卻笑道:「我教你便成了。」遂揚聲吩咐了下去:「去將日前西城進貢 的玉棋子取來。」

  石全一垂首站在幾重簾外,偶爾聽得皇帝的聲音低低傳來:「說了 不能放這裡……瞧,我若在這裡落子,你看……你便一敗塗地了……」 不由得心中暗暗發凜。皇上在凝妃面前竟不自稱「朕」。他在宮內多年 ,又豈會不懂皇帝的意思。皇帝顯然已經將凝妃當成阮皇后了。結髮夫 妻,愛到深處,世間只此一人才不會用此自稱。

  一會兒,皇帝輕笑了出來:「教歸教,輸了可是要罰的。」凝妃的 聲音亦極低,隱隱約約:「皇上恕罪,臣妾早說了不會的。」

  皇帝輕笑出聲,大約心情極好:「都讓了你這麼多子,還輸,那我 可就不管了……」凝妃許久不見聲息。

  皇帝似乎低低而笑,語調柔至極點:「好了,好了……生氣了啊, 我賠禮道歉還不成嗎?」

  凝妃不知說了什麼。片刻光景,只聽凝妃「嗯」一聲膩人聲響傳了 出來,隱隱還夾雜著壓抑地嚶嚀。石全一不敢再聽,忙朝侍候著的眾人 擺了擺手,領著眾人退了出去。

  別人只道皇帝性子冷,不大喜女色。可偏偏凝妃侍寢後,皇帝天天 駕臨這鳳儀殿,心情也一日好似一日。連帶他們這些當差的也覺得神清 氣爽了起來。

  可是,可是凝妃娘娘似乎依舊冷淡疏離,什麼都不在意似的。


作者: 懿軒    時間: 2014-5-28 08:56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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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行雲楚夢殘一半

      天氣漸漸涼了下來,夏日已過,秋光日盛。

  宮廷難得舉辦「賞菊宴」,所有皇親國戚、三品以上大臣皆都受命 出席。一時間,整個御花園內絲竹歌舞聲不絕於耳。

  酒宴四周圍繞著各色的菊花錦繡盛開,浮芯吐蕊,在溫和的陽光下 搖曳生姿,灼灼其華,大有一種秋光勝春之感。再加不時涼風徐徐,花 香陣陣,醺然欲醉。

  皇帝端坐在九龍鎦金御案,邊上陪坐的是後宮專寵的凝妃娘娘。一 身天水碧的宮裝,連臂間纏繞的那縷批帛也只是繡著清淺的一抹織銀菊 ,清雅素約到了極致。全身上下色彩最艷麗的,大約就是烏黑青絲間的 鏤空飛鳳金步搖,嵌了幾組珠玉的穗狀串飾,紛紛下垂在烏密的鬢髮間 ,淺淺的日色下似裊裊凌波落下,娉娉婷婷,別樣的嫵媚妖嬈。

  孟冷謙的坐案排在極後,這般遠遠望去,一時間不由得微微發證。 但終究不敢細看,只一眼,忙垂下了眼簾。或許是他多心了,他只覺得 皇上的目光總是不時地掃過來。

  從宴會開始至今,孟冷謙就處於茫然狀態,一眼望去,只覺得眼睛 一片的笑意瀰漫,皇上在笑,眾妃在笑,眾大臣在笑……各種各樣的笑 意,好似人間無他事,唯有笑而已。

  大臣們按品階一一上來敬酒,穆凝煙原本就不勝酒力。但因見了家 人,心裡只覺喜不自禁,不知不覺已經連飲了數杯。

  方纔宴會前,大表嫂永壽公主和二表嫂永安公主皆私下裡與她見了 一面。自是不免有些感傷,但她也唯有盡力壓抑了。她只請公主轉告兩 位表兄和姨父姨母,她一切都好,切勿掛念。

  永壽公主自然知道她寵冠後宮,掩袖而笑,眉目彎彎:「駙馬也讓 我轉告娘娘,家裡一切甚好,勿念。你現在身處後宮,要萬事小心。還 有……還有,不要忘了事事為自己打算打算……」

  她……她能為自己怎麼打算呢?一入宮門,已經萬般不由己了。

  「駙馬還說了,世間許多事情都在一念之間。人生一世,譬如朝露 ,去日苦多!什麼都不過匆匆數十年而已。」

  舞姬們在動人的絲絃柔靡聲中,不斷變換著美妙婀娜的舞姿,如彩 蝶翩翩,又如飛燕驚鴻。

  表哥說:「人生一世,譬如朝露,去日苦多!」世間很多事情都在 一念之間。穆凝煙怔然出神,一念之間,一念之間……不知不覺輪到了孟郡馬爺攜了新婚夫人,也就是安定王的郡主,雙 雙上前敬酒。安定王的郡主李懷雪,一身緋紅的宮裝,眉目精緻,婷婷 站在邊上。這般看去,與孟冷謙倒確實一對璧人。

  百里皓哲含著薄薄的笑意,仰頭一乾而盡。放下了玉杯,不著痕跡 地用餘光望向穆凝煙。只見她望著孟冷謙所在的方向,似有些怔然出神 ,許久才袖子一掩,這才將酒杯裡的酒一飲而盡。

  隨後孟冷謙與夫人雙雙落座。穆凝煙凝望良久,唯有在心底淡淡祝 福。

  百里皓哲凝望著她,手捏緊了玉杯。

  到底是喝得多了些,不過半盞茶光景,酒勁上來,便已經有些眼昏 耳殤了。百里皓哲自然發覺她有些微醺了,這般軟軟地靠著他,動也不 動,這絕不是她清醒時的樣子。她平素最是正襟了,就算與他一起,也 恨不得畫出條銀河來,遙遙相對。大約其他妃子最喜的事情,她是最最 避之不及的。

  擁著她,不由得莞爾而笑,心情又好了起來。低聲問詢:「要不先 回宮休息一下?」穆凝煙點了點頭,任侍女攙扶著起身,按規矩盈盈行 了一禮:「請皇上恕罪,臣妾先行告退了。」

  回了宮,揮退了左右,一個人靜思出神。想著方才兩位表嫂提及姨 母念她甚緊,還塞給了她一個香囊,說是姨母親手所繡。

  穆凝煙手指摩挲著那精緻的一針一線,不由得眼酸了起來。那個大 大的福字,大約包含了姨母所有的心願吧。希望她可以萬事順當,福氣 滿滿。

  唉,姨母這般年紀了,卻還是為她操盡了心。她在這深宮,平素連 見上一面也難。

  以前,姨母總是命專人給她熬製各種湯水燕窩,有時還會親自盯著 她喝光。那時,她不是嫌湯裡有中藥的味道,就是覺得甜膩……如今, 如今,想再嘗嘗,也是一種奢侈了。

  大約都是如此的,有的時候不曉得去珍惜,現在沒有了,卻是這般 難受得緊!

  如果……如果她沒有入宮的話,想來就算出嫁,還是可以不時回去 看望姨母姨父的。可……現在再思念也只能夢中相見。

  想著,想著,不由得悲從中來,不知不覺怔怔落下了淚。

  怔忪間,有人掀了簾子進來,穆凝煙忙一手輕拭眼角的淚珠,一手 將香囊藏在了袖中。抬頭,只見百里皓哲端端地站於榻前。

  她身子一頓,不知方才落淚的樣子他是否已經入眼,忙起身,深深 地俯下頭:「皇上萬福。」

  百里皓哲卻早已經瞧見了她眼角隱約的淚光。眼前湧起了方才御花 園裡孟冷謙敬酒時,她與孟冷謙四目相對後,低首淺笑的情景。

  她方才是在為孟冷謙落淚嗎?她初入宮時,一直推病,不願侍寢, 甚至不願懷他的子嗣,是否就是因為孟冷謙的緣故。她一直忘不了他… …他冷然凝思,彷彿一竅通百竅通一般。

  雖然早知道她與孟冷謙之前曾有婚約,甚至在入宮之前兩人亦私下 相見。但此時心裡卻爐火已起。他這般地疼她寵她,為她不擴充後宮, 專寵她一人。她卻是這般還他的嗎?

  正想轉身而去,腦中忽然閃過一個畫面——她方才好像在袖中藏了 ,某物,心不由得一沉。到底是何物是不能讓他瞧見的呢?莫非是——他緩緩伸手攙扶起了她:「平身吧。不是說乏了嗎,怎麼也不躺下 休息?」

  穆凝煙謝了恩,輕問道:「皇上怎麼也過來了?」宴會上氛圍甚濃 ,他方才也是興致頗高的。

  皇帝在榻上坐了下來,拉著她的手:「喝得有些多了,頭張著呢。 」語氣漸柔漸低:「來,陪陪我。」她只覺臉一熱,終是抵不住他的力 ,跌落在了他的懷裡。

  他側躺在她身側,手腳好似籐蔓,將她摟得緊緊的。聽著他的心跳 ,她只覺四周空氣開始稀薄了起來,想要掙扎著微微動動,他卻不讓, 雙手反射性地抱得更牢了些。聲音從她發間悶悶地傳來,隱隱有無邊倦 意:「我累了,陪我歇會子。」

  他從未這般疲乏地與她說過話,大約是酒飲得多了。不過片刻,居 然呼吸均勻了起來,可手腳還是霸道地箍著她,不讓她動彈半分。

  這般近地靠著,他溫熱的體溫,安穩的心跳,一下一下又一下的, 她無一不感受得到。這般聽著,聽著,到後來她也迷濛了過去。

  許久之後,百里皓哲驀地睜眼,眸子裡頭神清氣爽,燦然生輝,並 無半點剛睡醒的朦朧。他的手輕緩地移動,探入了她的袖子。

  是一個大紅錦緞的香囊,兩面都繡了一個大大的福字,針腳細密繁 復,精緻異常。他輕嗅了一下,佛手鉗的氣味幽幽而來,寧神靜氣,異 常好聞。

  不過是個香囊而已,她為何要偷偷地藏起來呢?他蹙著眉頭,這個 他以往從未見過,可她居然對著落淚,難不成,難不成真與孟冷謙有關 。

  方纔在宴會上,她很注意孟冷謙。朝他的方位望了好幾次,又怔然 出神許久。她都已經是他妃子了,還沒有把那個姓孟的忘記嗎?

  腦中不由得又閃過她進宮前與孟冷謙私下見面,鶯鶯細語的場景。

  若他晚一步,是不是她已經成了孟冷謙的妻了呢?如此的話,今日 的宴會,便是孟冷謙攜著她來與他敬酒吧!

  還有她一直一直在用麝香。她自然是不知道他早已經換掉了,可是 他每日還是可以從她身上聞到近似於麝香的味道。

  她就是這麼怨他,這麼恨他,所以永遠也不會要他的子嗣!

  他冷冷地瞧了許久,思緒起伏竟不由自己。怒到極處,一揚手將香 囊往鑾金的銅爐處狠狠一扔,砸在了銅爐上,又滾落在了厚厚的地毯上 ……穆凝煙朦朧中只覺得有溫熱的東西尋找著她的唇,輕觸之後,用力 的吻,用力的吮,用力的啃咬……她只覺得痛,幽幽地醒了過來……他覆在她身上,一點也不加愛惜地吻她,那般的粗暴,像是在印證 什麼似的。

  她推著他,嚶嚀出聲:「嗯……痛……」他卻置若罔聞,越發地用 力,然後蜿蜒向下……他到底是怎麼了?他一直以來都小心翼翼,溫溫柔柔的,從未這般 對她的。

  她才一恍惚,他似乎已經察覺到了。但只是這般的糾纏。唇齒相依 ,她好似才會寸寸鮮活,如同記憶裡的摸樣。

  她是他的,她真的是他的。

  只有這般真切的在他懷裡,他似乎才能安穩,才能證明她真的是他 的。再也不會離去了。再也不會將他一個人孤單單地留在這冷冰冰的深 宮大內了!

  不知不覺間,已到冬日。午後在榻上翻了一本詩詞,不知不覺就倦 極而眠了。朦朧睜眼的時候,侍女已經在角落掌了一燈了。殿內深深, 寂然無聲,她半闔上眼睛,朦朧間又欲睡去。

  忽地,他的聲音低低傳來:「該起來了,都睡了一個下午了。這會 子再睡去,晚上……晚上又該睜眼到天亮了。」

  她驚地轉頭,原來是他來了,只是他靜站在他靜站在榻畔,手裡似 捏著一物。盯眼細瞧,方才瞧清楚,是她姨母給她的那個香囊。大約是 在她熟睡之際從袖子裡掉落出來的吧!

  她想起來依規矩行禮,他擺了擺手:「不用了,你且坐會子再起, 小心頭暈。」他拿著,又端詳了許久了,才閒閒道:「想不到,你的女 紅這般精細。什麼時候給我也做一個?」

  她垂了眼簾:「讓皇上見笑了。臣妾閒來無事,打發打發時間而已 ,哪裡能上得了檯面。皇上若是需要,織造局明兒就可以趕十個八個出 來的。」關於這香囊是姨母所送之事,她不想多提。

  她的側臉極美,因垂了眼簾,眸子上烏黑濃密的睫毛彷彿兩雙蝶翼 微闔。海棠春睡,無限嬌慵之態。

  百里皓哲已經捏緊了指尖,柔軟順滑的絲綢,此際像是刺蝟的皮, 無一不觸疼。那個香囊所繡的「福」字,難道真的是她修給另外一個人 的嗎?所以她日日戴在身上?

  他徐徐地踱步,鑾金的銅爐因焚了百合香,細煙裊裊。她還是起了 身,側坐在榻旁,去過擱在一邊的詩詞,指尖微動,翻了一頁。他這般 望去,難見十指如蔥,膩白如玉。一頭黑髮斜斜地挽成了髻,只巍巍地 插了一支錯金飛步搖,細密的黃金流蘇垂著,偶一動,顫顫碎碎,便泛 起點點的波紋。

  他怔了怔,半響才又提腳。步子慢的緊,可心裡頭卻只有自己知道 ,煩躁到了極處,隱約捏著香囊都燙了起來。不知不覺間鹿皮靴子竟踢 到焚碳的爐子,他心念一動,手一鬆,那大紅的福字香囊,「撲哧」一 下輕響,跌落在了炭爐裡。

  手此際亦觸著銅爐的邊,他「呀」一聲呼聲。只見她抬起了眼眸: 「皇上,怎麼了?」目光瞬間被嗤嗤燃著的銅爐吸引了過去。她猛然起 身,朝他奔來。

  他心頭微震,心裡一下子暖了起來,從滾燙的銅爐上移開了手,觸 了這般久,估摸著都已經起泡了。卻見她瞧也不瞧他一眼,冷冷地擦過 他的袖子,手一伸,就要去炭爐裡取那早已經燃了一半的香囊。有侍女 阻止了她……他生平終於知道什麼是心如死灰了。身體的溫度一點點的冷卻了下 去,木然地站著,看著她轉身在喚人。有侍女和內侍進來了,一群人忙 碌地在眼前晃動,最後雖然將香囊取了出來,但早已只剩一角了。可她 卻還是珍之重之的從水盆裡取出,眉頭微蹙地緩緩用指撫過。

  她就這般靜靜地站著那裡,手背上的灼痛竟無一絲的感覺,好似整 個人都已經不是自己的了。良久,大約有幾輩子這般的久遠了,才轉頭 吩咐道:「石全一,擺駕回承乾殿。」石全一隔了數重簾子,遠遠地應   了聲「是」。

  她怔怔地望著他消失的方向暗自出神。半晌,她來到銅鏡前,望著裡 頭眼波流轉,清而嬌妍的人兒。

  她方才是瞧見他手上一片紅腫,可是,可是,她當作什麼也沒有看見 。
作者: 懿軒    時間: 2014-5-28 09:02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4-7-4 10:43 PM 編輯

第八章  淡煙芳草舊迷樓

      第二日,在上書房裡,孟冷謙不知怎麼地觸怒了龍顏,皇上下旨將他 關入了大牢。這場禍事頗為突然,傳到穆凝煙耳中自然亦震驚萬分。

  心下思忖許久,不知道發生了何事,她總覺得隱隱不安。或許是由於 當時入宮的時候請孟家出面幫過忙,更多的是他曾經目睹過她和孟大哥 ……還是由於昨日之事……遂遣了近身的侍女私下裡去詢問了大表哥等人,卻也問不出個所以 然出來,只道很突然入的罪。他們今日也在為孟郡馬爺求情,還說了若 是娘娘方便,看在阮家欠孟府一個人情的份上,盡量相幫。

  她站在窗邊,瞧著漸漸萎靡的霞光,許久才道:「伺候更衣。」

  石全一躬身站在邊上,偷瞧皇帝的神情。皇帝似乎心神恍惚,一本 折子在手,翻來覆去的看了不知道多久了。

  負責掌燈的幾個內侍無聲無息地移動,所到之處,散開了一片一片 的緋紅。

  殿外的小陸子垂手而來,朝皇帝行禮道:「啟稟皇上,凝妃娘娘在 外求見。」偷偷抬眼,皇帝的眼神似乎閃了閃,但石全一不敢多看,目 光微微下垂,卻見皇帝的雙手緊捏著折子,青筋微凸。

  皇帝淡淡地開口:「讓她進來。」石全一在百里皓哲身邊呆得久了 ,自然聽得出來,皇帝似乎心情並不怎麼好。

  昨日在鳳儀殿,凝妃娘娘不知怎麼惹皇上生氣了。皇上自寵幸凝妃以來 ,頭一次沒有留宿在鳳儀殿。

  而今日也同往日有異,平日裡這個時辰皇上是早已經在鳳儀殿了。照理 說,此時凝妃娘娘求見,自然是主動示好,為何皇上並不愉悅呢!難不 成,與孟郡馬爺有關!

  猶記得當年阮家兩位駙馬曾進宮為當時還未入宮的凝妃娘娘求情,說是 凝妃娘娘已經許配人家了。而那人便是孟冷謙孟郡馬爺。

  石全一暗暗思慮,忽然豁然開朗了起來。孟郡馬爺今日會無端下獄,莫 非……略抬頭,只見凝妃一身煙紫色的宮裝,裊裊而來,朝皇帝盈盈行禮:「 臣妾給皇上請安。」

  若是平日裡,皇帝早已經放下折子相迎了。可今日卻連頭也未抬,依舊 專注於折子裡頭,好似聞若未聞,聽若未聽。而凝妃則依舊保持著行禮 之姿。兩人卻誰都不再言語。

  石全一隻覺得這承乾殿裡頭的空氣漸漸地稀薄了起來。可半晌,兩人還 是沒有說話。

  石全一瞧著四下裡躬身站著的內侍,都把頭低得不能再低了。只得開口 :「啟稟皇上,已經到了用膳的時辰了,是否傳膳?」

  百里皓哲「喔」了一聲,淡然然地道:「傳吧。」

  侍女們魚貫而入,輕輕巧巧地將晚膳一一端上來。最後,石全一過來: 「請皇上、娘娘用膳。」

  百里皓哲這才開口吩咐道:「都下去吧,這裡不用侍候了。」眾人行禮 後,躬身而出。

  百里皓哲沉聲道:「坐吧。杵在那裡做什麼?」穆凝煙抬頭望了他一眼 ,只見他早已經轉身了。她只瞧見他那身著龍袍的背影,她忽然怔了怔 地低下了頭,輕移了蓮步,跟了上去。

  他坐了下來,取過乳帽鑲銀象牙箸,亦自開始用膳。穆凝煙坐在邊上, 瞧見他左手上用絲帕包覆著。她瞧了一眼,別過了頭去。

  百里皓哲心愈發沉了下去,任何菜餚入口都已經食之無味了。索性放下 了箸,開口道:「說吧,何事?」

  穆凝煙輕咬著唇,沉吟了一下,才道:「皇上須得恕臣妾無罪,臣妾方 敢說……」

  百里皓哲凝視著她,好一會兒,方道:「好,說吧!」

  穆凝煙這才垂了眼簾,道:「皇上,不知……孟郡馬爺所犯何事?」百 裡皓哲默不作聲。他雖是早已經猜到了她的來意。可她如今這般不加掩 飾地直直道來,他越發覺得爐火中燒了。

  偏偏她還在為那人求情:「求皇上……求皇上念在他一片忠心的份上, 饒他一次吧!」只聽「啪嗒」兩聲,原捏在皇帝手裡的象牙箸竟被他扔 在了地上。

  百里皓哲木無表情,驀地站了起來,冷冷地道:「來人哪,送凝妃娘娘 回宮。」

  她像是被人擊了一掌般,臉色白了數分。緩緩地站了起來,按規矩朝她 行了一禮:「臣妾告退!」

  石全一親自送她回了鳳儀殿。他素來是個明白人,自然隱約能夠猜到皇 帝與凝妃之間發生了何事。偷偷抬頭打量著端坐在榻邊的凝妃,片刻才 開口道:「凝妃娘娘,奴才有句話,不知道當講不當講?」

  穆凝煙道:「石總管有話不妨直說。」石全一道:「若是奴才說得不對 ,請娘娘責罰。」

  穆凝煙擺了擺手,意思無妨。石全一這才緩緩道:「凝妃娘娘自入宮以 來,可謂三千寵愛在一身,後宮的其他人等形同擺設。皇上這般寵愛娘 娘,自然是對娘娘萬分緊張......可皇上說到底也不過是世間的一個普 通男子而已......」穆凝煙怔怔聽著,沒有什麼反應。

  「所以奴才的意思......這次的孟狀元無論是因何開罪皇上,娘娘 還是裝作什麼也不知,不聞不問,說不定過幾日,皇上就把孟狀元給入 了。」

  穆凝煙垂下了長長的睫毛:「石總管,我懂了。謝謝你的提點。」 看來孟大哥當真是因為她而白白遭受這牢獄之災的。

  之後數天,傳到鳳儀殿耳中的便是皇帝連翻了絳雲宮顏妃,蘭林宮 柳妃,澄碧尹妃和文霓宮唐妃的牌子。這是自凝妃入宮以來,皇帝第一 次翻其他妃子的牌子。

  皇帝再沒有駕臨鳳儀殿,而凝妃娘娘亦沒有到承乾殿。在承乾殿當 差的眾內侍亦明顯察覺到皇帝這段日子成心不悅,連眾大臣亦感覺到了 ,呈上去的折子三不五時地被皇上給駁了回來。

  此刻安定王跪在偌大的承乾殿裡,整個後背冷汗淋漓。他一進來, 皇帝什麼也沒有說,就任他跪著。

  他偷偷抬頭皇帝身邊站著的石總管求救,但石總管的手縮在袖中, 只朝他偷偷擺了幾下。他自然懂得,那是讓他不可多說的意思。

  有內侍輕手輕腳而來,湊到石全一耳邊低低地說了一句。石全一目 光閃爍了一下,轉身朝皇帝嚷道:「奴才有事並稟報!」

  百里皓哲淡淡地道:「說吧。」眼光卻掃地不掃跪著的安定王一眼 。

  石全一道:「稟皇上,方才鳳儀殿的侍女來報,說是凝娘娘病 了......」皇帝「騰」地站了起來,步履匆匆地向外走去......不過數 步,忽地又止住了。半響,才淡淡地開口道:「太醫怎麼說?」

  石全一回稟道:「凝妃娘娘還未傳太醫診治。」

  皇帝不停地來回踱步,顯然心情焦慮。但似乎並沒有要去鳳儀殿的 意思。

  石全一道:「皇上,奴才斗膽將鳳儀殿的淡杏傳進了殿來。」皇帝 聞言,停了腳步,轉過了身。

  石全一見狀,朝跪在地上的侍女詢問道:「淡杏,娘娘方才怎麼了 ,你且向皇上細細稟來。」

  那侍女聲音細細顫顫:「稟皇上,奴婢等人也不知道發生了何事。 方才娘娘還好好的,吩咐我們傳膳。可方才吃了幾口,娘娘就開始嘔吐 ,許久也不止。奴婢們想傳太醫,可娘娘也不准。後來,後來實在沒有 法子了,奴婢擔心娘娘的身子,這才斗膽來稟報石總管......」

  皇帝負手而立,片刻道:「去,讓太醫的首席帶幾個人去鳳儀殿。 」旋又吩咐道:「將膳房的人都給我綁了。」

  皇帝自進殿後就臉色沉凝,鳳儀殿的眾人更是觀鼻,鼻觀心,連大 氣也不敢出。一時間,整個殿內鴉雀無聲,殿外偶游寒風呼嘯而過,打 得枝葉簌簌作響,越發顯得殿中極靜。

  太醫們許才久才魚貫而出,見了百里皓哲忙「刷刷」跪下來磕頭, 為首的於太醫道:「微臣等恭喜皇上,賀喜皇上!凝妃娘娘懷了龍胎, 已有一個多月了......」

  百里皓哲未聽懂完已驀地轉身,朝內寢走去,腳步急促,竟忘記讓 太醫等人起身。

  她的頭側在裡邊,閉著眼,似在沉睡,一頭青絲如雲逶迤,覆在杏 黃的軟枕上。他在床畔坐了下來,手不由自主地摸了上去,有一下沒一 下地替她梳著。許久之後,他歎了口氣。

  當日,皇帝便下旨將關在大牢裡的孟郡馬爺放了出來。

  澄淨的日光透過紗窗瀉了進來,在地方烙下了祥和吉慶的窗欞花樣, 無數的細塵在一束束的光影裡頭流轉漂浮。

  穆凝煙靠在錦榻上,指尖輕撫著手中做了一半的小衣服,抬頭悵然 地歎了口氣。殿外一陣腳步碎碎促促而來,後頭隱有內侍焦急的呼喊聲 :「太子,我的爺,您慢些,小心摔倒!」

  才抬頭,太子承軒抱著那雪白小狸如小箭般地穿簾而入,咬著唇, 神情奇特地站在榻前望著她。她起了身,含笑著幫他整理了一下衣冠, 柔聲道:「我們承軒怎麼了?誰惹我們承軒生氣了啊?」

  小太子蹙著眉頭,杵在榻邊,似怏怏不樂。半響才惴惴地開口:「 姨娘……姨娘有自己的孩子了,是不是以後……以後就不疼愛承軒了? 」

  原來他是在擔心這個,到底還是個孩子。穆凝煙想笑,可心裡卻又 覺得酸楚異常,拉著他的小手,將他擁在了懷裡:「不,不會的。姨娘 一輩子都會疼愛承軒的。」

  小太子仍舊是不信,烏溜溜的眼睛裡帶著明顯的懷疑:「真的嗎? 」穆凝煙抱緊了他,低低道:「嗯,真的,再真不過,姨娘跟你保證。 」她取過榻邊的小衣服,展在他面前道:「你瞧,這不就是姨娘做來給 你的。就算姨娘日後生個弟弟或者妹妹,姨娘還是最疼我們的承軒,好 不好?」

  小太子定定地瞧著那藍緞子的小襖,突然啊一把抱住了她,整個人 縮在她懷裡,背脊輕輕顫動。穆凝煙忙低頭,只見他鼻子一抽一抽的, 大顆大顆的淚已經從圓圓的眼中滾落了下來。

  這孩子平素要強懂事得很。除了第一次見面抱著她哭著喊娘,她從 未見他哭過。

  此刻她的心就像被人擰過一樣,熱熱的發疼。輕輕地將他的淚一顆 一顆地抹掉:「承軒,承軒,承軒……姨娘跟你保證。姨娘跟你拉鉤鉤 好不好。姨娘一輩子都疼愛承軒,一百年不變好不好?」

  小太子這才哭著抬頭,吸著氣:「好。」伸出小小的手指,勾住她 的手指:「拉鉤上吊一百年不許變。」

  她凝望著眼前那小小的臉,低低的道:「一百年不變!」

  她這般地擁著承軒,什麼也不願意去想了。
作者: 懿軒    時間: 2014-5-28 09:11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4-7-4 10:43 PM 編輯

第九章  飛絮流雲西復東

     尹水雅站在走廊上,遙遙地望著漫天白雪紛紛而下。廊下的梅花開得 正艷,脈脈動人,幽幽暗香。

  有朵雪花絨絨地落在她修長的睫毛上,彷彿是那輕盈的淚珠,她緩緩 閉上了眼睛。自那人進宮後,皇上再也沒有踏足過澄碧宮。

  她幽幽地歎了口氣,睜開眼睛,映入眼簾的是無窮無盡的素白,嬌媚 卻無人憐。

  最近一次見皇上,是他的壽辰。晚宴是宮廷內宴,可偏偏連開宴亦開 在了鳳儀殿。

  雖是如此,可她不知道為何,卻依舊如小鹿撞懷,心跳加速,隱隱期 待。自一早起身,便命人捧了各色的錦繡華衣給她試穿。

  她不厭其煩地一件一件試穿在身,流光溢彩的綾羅綢緞,穿在身上, 一時讓人挑花了眼。

  晚霞色雖然夠艷,但皇上素來不喜歡太鮮艷的顏色。煙紫色又嫌太灰 ,襯不出她的雪肌花貌。月牙色固然素雅卻又太淡,不適合今天的場合 。天藍色的這件似乎又過簡單,並無出奇之處……最後千難萬難地挑了 一件紫絳紅的宮裝。

  猶記得一年多前,曾有一次兩人一起下棋。因為落日時分,餘輝脈脈 ,霧靄沉沉。殿內還未吩咐掌燈,但光線已經慢慢暗淡了,有些朦朧。 她正在落子,他卻從旁邊伸過了手來,握住她的手,柔著聲笑道:「好 了,這次總算贏了。」她從未聽過他用這般溫柔寵溺的聲音與她說話, 不由得癡了。

  其實她與他下棋,哪一次不是他贏的。她含羞地抬了頭看他,卻瞧見 某種東西在他眼中分崩離析了。他又恢復了往常的神色,往常的語調。

  她微微歎了口氣。可她總是隱隱地覺得,皇上就算把她擁在了懷裡, 卻彷彿不再她身邊一樣。他看著她出神,卻彷彿只是穿透她的身體,眼 光停留在遠處……她一直記得那日她就是穿了這件宮裝。

  宴會開在鳳儀殿前殿,她和唐妃、柳妃、顏妃等陸續到達。只見眾妃 皆穿了明彩華章的新衣,妝髻精心梳成,珠釵瓔珞,步搖流蘇,個個沉 魚落雁,風情萬種。

  其實於容貌一途,尹水雅素來頗為自負,放眼宮內的幾位嬪妃,難有 出其右的。除了新冊封的凝妃。可凝妃的容貌也……眾妃子初見凝妃時,沒有一個不吃驚的。那容貌活脫脫的便是阮皇后 重生。後來凝妃寵慣後宮,各妃心裡多少有些明白那是因為她與皇后太 過相似的緣故。

  鳳儀殿的正中,坐南朝北設下了九龍鎏金御案,而邊上則並列了鳳瑢 玉案。眾妃一進殿內,都不由得一怔。雙雙對視後,這才在內侍的引領 下,入坐東西對設百鳥朝鳳案。

  要知道這能與九龍御案並列在鳳瑢玉案,在後宮僅一人可享,那便是 皇后。可如今中宮一位猶虛,怎麼可讓凝妃儹越了這國母之尊。

  莫非皇上有意將凝妃冊封為後?眾人一下子思緒紛飛,臉色微變。

  眾妃正思慮之極,內侍已經在揚聲宣駕了:「皇上駕到----」眾妃子 忙起身跪下相迎。只見皇帝居然並不避嫌,一手牽了凝妃,一手牽了小 太子進了殿內,親自將凝妃引至鳳藻玉案。

  「都平身吧。」

  「謝皇上!」

  只見凝妃一襲寶藍色的流雲廣袖羅衣,素紗為披,淡雅素約。嫻嫻 靜靜地坐在鳳藻玉案旁,並不多言語,如一抹素心蘭,幽幽地盛開。但 皇上卻是溫言笑語,目光回轉之間時時轉向凝妃。

  尹水雅至那時方察覺出皇上的眼神是如此的不同。亦第一次知道, 皇上會用如此輕柔專注的眼光看一下人的。

  那是一個普通男子看心愛女子的寵愛眼神。而不是一個皇帝看嬪妃 的眼神。

  至今想來,仍讓她恨得暗暗咬牙!可那人今日居然還傳來了身懷龍 胎的消息。只聽耳旁傳來輕微的「卡嚓」聲,她回過神來,只見手上的 一枚鮮紅蒄丹竟被她捏著廊柱的時候生生給折斷了......
  金鼎暖爐裡的碳火暖暖的燃著,細煙裊裊夾雜著沉木的暗香,熏人 欲睡。穆凝煙擁著一襲貂裘,一手緩緩撫摩著腹部,倚在折枝牡丹的窗 邊傾聽簌簌的落雪之聲。

  有一侍女輕步而來,亶道:「娘娘,皇上已在過來的路上了。」她 輕點了一下頭,移動了身子,道:「嗯。」不知為何,就是覺得心頭氣 血翻湧,煩躁得緊,誰也不想見。

  百里皓哲進來,只見她側身而臥,倦倦地閉著眼,似乎在沉睡。他 伸出手,修長手指緩緩摩挲在她冰涼的臉頰上,似像確認又似怕她再次 離去......許久後,又緩緩而下,停佇在她的腹部,輕柔摩托挲......

  暖爐裡的沉香一絲一縷地漫溢而出,和著幾架上的冬日水仙,幽香 淺淺,甚是好聞。

  百里皓哲猛地站起來,大步朝金鼎爐走去,「匡」一腳,已將爐子 踢翻在地,怒喝道:「來人!」

  鳳儀殿的侍婦、宮人素知皇帝威嚴,可卻第一次見他如此暴怒。眾 人忙屈膝下跪。正值石全一侍候在旁,跪在簾後:「請皇上息怒!」

  百里皓哲轉身急急地抓起幾架上的水仙,推開窗,扔了出去。石全 一隻聽到幾聲悶悶的「霹靂啪啦」聲,不知具體發生何事,只得隔了簾 子惶急呼喚:「皇上,皇上?」

  穆凝煙此時已經被驚動,捂著胸口靠在枕上,眸色中亦充滿了惶恐 驚嚇之色。房間裡冷風瑟瑟灌入,冷入心扉。百里皓哲忙上前取過貂裘 披在她身上,又將她擁入懷中,柔聲安慰:「不用怕,不用怕。沒事了 ,沒事了!有我在!」

  安慰片刻,方才厲聲質問侍女道:「這爐裡燃的香是哪裡來的?誰 讓焚的?」

  穆凝煙臉色蒼白,回道:「皇上,是臣妾命她們點燃的。」百里皓 哲聞言,眉心緊攢:「你!」

  穆凝煙道:「是臣妾。因前日尹妃送來時,臣妾聞了聞,覺得舒泰 。今日不知為何心情不寧,所以方才便吩咐她們點的。」

  百里皓哲又追問道:「那水仙花呢?」穆凝煙蹙著眉頭,低低道: 「臣妾素來喜愛花草,這花是殿內本來就有的。怎麼了?」

  百里皓哲淡淡地道:「沒什麼,是我覺著這味道聞著怪異,所以不 喜。你以後不可再用此香了。」

  穆凝煙輕聲應道:「是,臣妾知道了。」

  百里皓哲召來了石全一,輕聲吩咐了幾句。石全一領命而去。沒有 人注意到皇帝的臉色鐵青,一副風雨欲來之色。

  她自然不知道。她今日碳爐裡焚燃的是深海奇香,本身只有香味, 是沒有毒的。但是一旦跟水仙、芙蓉等花香混合在一起的話,便是劇毒 之物。

  一直到現在他的心跳還是突突的。若不是他今日來得早,若不是她 才點燃,她和腹中的孩兒都會不保啊。

  他的目光驀然轉冷,最毒婦人心,想不到尹妃蛇蠍心腸,竟然惡毒 如斯!

  方纔他親自替她把過脈,脈象有不穩,但還算正常的。可為何那幾 個膿包太醫會診到現在還沒有出來。

  來回踱步了許久,愈發焦躁了起來。這才見太醫們躬身從內寢退了 出來,又復朝他行禮。他甚是不耐:「快說,凝妃到底如何了?」

  為首的御醫額頭觸地,頗為惶恐:「回皇上,經把脈,臣等發現, 娘娘似有輕微的滑胎跡象。還好情況不是很嚴重,臣等馬上對症下藥。 請皇上放心!」

  百里皓哲這才點頭:「下去吧。」

  她的頭枕在他的腿上,臉色雪白,睫毛不停的顫動:「皇上,怎麼 了?臣妾到底怎麼了?」

  百里皓哲握著她冰涼的手,心底柔軟憐愛,哄道:「沒有,這只是 太醫們的例行會診而已。快點休息吧。有我在!」

  她怔了片刻,忽地抬了眸子,裡頭似乎有水光要波動:「皇上,臣 妾不是懵懂孩童,皇上不必誆我。臣妾要聽真話!」

  百里皓哲手指輕輕摩挲著她光滑柔嫩的手背,半晌才低低地道:「 你可知道,今日燃的香,是產自東海,名為深海奇香。本身是無毒的, 香味亦好聞。可這種香一旦跟水仙等花的香氣混在一起,就會變成一種 毒氣。」

  穆凝煙渾身一震,第一反應是捂著肚子,聲音都發顫了: 「那......」

  百里皓哲將她的頭扳了過來與他對視。一點一點地伏低了下去,與 她氣息交融:「放心,我們的孩子沒事。我絕對不會讓他們有事的,我 一定會保護你和孩子們的。再不會......再不坐......」

  她緩緩閉上眸子,似疲憊無限,低低喚道:「皇上。」

  芙蓉帳內,暖意甚濃。穆凝煙靠在他懷裡,只覺得倦意緩緩襲來, 眼皮似乎越來越重。

  心裡想到一事,喃喃地問道:「可皇上怎麼會知道這兩個東西混在 一起有毒的呢?」

  百里皓哲露出一個無奈的笑容:「說來話長,以後我再慢慢告訴你 。你先休息一下。」穆凝煙翻了一下身子,背對著他,似有不悅。

  百里皓哲一笑,手緩緩地扶過她順滑的一頭黑絲,低聲詢問:「真 想聽?」穆凝煙不語,一會兒才輕「嗯」了一聲。

  百里皓哲歎了一口氣,徐徐道來:「此事須得從我母后說起...... 你可知道,當年我母后並非是死於對外宣稱的重病。其實是在太子府邸 被毒殺的......或許......」

  他又輕歎了一口氣,才道:「或許是害怕別人也用這法子來暗算我 ,所以在我從小所讀的書籍中,除了治國安邦外,還有很多的醫書和毒 經。凡是只要找得到的,我都看過。」

  「後來我成年封王賜府邸後,行動越發自由了些,便又專門從各地 暗訪了許多的民間高手來教我。所以天下毒物,我雖然沒有見過,但都 知一二。凡是毒物,必定有其獨特之處。比如你所燃的香,其實是深海 奇香,與水仙混合後,雖然聞著舒心,但其實體內卻會血氣翻湧逆流。 一般人只會覺得心煩氣躁,無法平靜。但是對於有身孕的人來說,卻是 極危險的,是會滑胎的。所以我讀過的一本醫書上曾經詳細註明,強調 懷有身孕的人是絕對禁用的。」

  她的臉隱在了錦被裡,看不清什麼神色,似乎已經酣然入睡了。

  百里皓哲的手指輕而緩地滑過她柔脂般的肌膚,從額頭到鼻尖到下顎到 肚子。她的呼吸均勻清緩,他的頭慢慢地俯低,一點一點,一直到碰觸 她的臉頰。

  「無雙,不要再離開我了,我也絕不准你再離開我了!」
作者: 懿軒    時間: 2014-5-28 09:19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4-7-4 10:44 PM 編輯

第十章  無邊絲雨如愁蘭

      東林宮裡的流金碳爐裡裊裊地冒著青煙,白檀的香味幽幽地瀰漫在四周 。幽深的殿內此時帳幔低垂。

  本應該是一片安靜,可一個內待低頭趨行而進,打破了此番靜謐:「柳 妃娘娘,柳妃娘娘,剛剛有待女來稟,凝妃娘娘方才在御花園內落水了......」

  柳嵐在錦榻上閉目養神,此時聞言,猛地抬眼。邊上侍候著的如夜早明 白主子的心意,開口道:「你且細細稟來。」

  內侍俯在地上,回稟道:「回柳妃娘娘,奴才等人也不知詳情。方才御 花園內亂作一團,奴才也是聽說,好像是聽音廊那進而的美人靠被人做 了手腳,具體情況奴才不知,望柳妃娘娘恕罪!」

  柳嵐扶著如夜的手緩緩起身,笑著道:「來人啊,打賞。」看來是老天 不幫這妖孽,三番兩次的出事。不過個把月前,才從石階上摔了一跤, 這次居然掉到了太掖池裡,這大冬天的,有得她受了。

  這到底是何人所為呢?要知道,自前不久尹妃被關入牢中後,就自個兒 服毒延自盡了。這偌大的後宮僅有凝妃、顏妃、唐妃還有她。

  雖然說,凝妃身懷龍胎一事,確實衝擊不小,可按理說,因上次尹妃的 事情,皇上正在氣頭上,顏妃應該不至於如此莽撞啊!不過,人心隔肚 皮......或許是唐巧嫣也不一定!

  她不由得歎了口氣。怪不得父親說,在這殺人不見血的後宮,還是 以不變應萬變為佳。

  凝目望去,園內碧樹凋零,一片蕭瑟。真是個多事之冬。

  御醫說幸好凝妃被及時救起,所以腹中胎兒無礙。百里皓哲懸著的 心才微微放了放,揮手將眾人稟退。

  掀開層層垂落的軟紗簾,只瞧見她一頭漆發披散在枕間,素白的臉 上無一丁點兒的血色。

  他怔然望著,面色沉鬱,半天才低聲問道:「我只問你一句,你答 也可,不答也可。」穆凝煙閉著眼睛不語,連眉頭也未曾牽動半分。

  百里皓哲長長地歎了一口氣:「怎麼會跌下去?上次是石階之上滾 落下來,這次居然在太掖池中……」

  又是許久的冷寂。穆凝煙緊咬著唇,低低哀哀地道:「皇上恕罪, 是臣妾的疏忽。」

  他別過頭,忽然輕笑了出來,旋即是沉默。空氣裡無端凝噎。

  良久良久,百里皓哲開了口,苦澀地道:「無雙,你我都不要再做 戲了。」

  她的聲音淡淡響起:「皇上,你又何必如此呢?您一而再,再而三 地試探臣妾,到底所為何事呢?」

  他低低一笑,神色淒楚迷離:「無雙,事到如今,你我坦誠相見吧 。」

  「我知道入宮以來,因你一直不願意侍寢,所以串通了太醫,說你 身子一直不好,不適宜侍寢。」

  「當時我還不敢百分百確定你的身份,所以也就由著你去……」那 個時侯,他還不敢確定她一定是無雙,所以也就不拆穿她。有時候,或 許在心底深處也害怕她真的不是無雙,不是他日日夜夜魂牽夢繞的那個 人。若不是,那他當真又添了一樁對不起無雙的事情了。

  「還記得你侍寢那一日嗎?那日下午,我命人送了一隻小狸過來。 你可知那小狸是何物?那是產自西域的一種嗅覺極其靈敏的小動物,非 常懂性,數量極其稀少,當地獵人若有幸得到一頭,必會視之珍如珠寶 ,加以豢養。打起獵來比任何聰明的獵犬更優勝百倍、千倍。只要給它 聞一聞衣服上的氣息,它便可以精準無誤地找出她的主人。我那日命人 送過來之前,便早已經讓它嗅過你當年在王府裡用過的衣物了。後來的 事情你便知道了……」

  「我雖沒有任何明確證據,你甚至連腳底的紅痣都除去了,但是… …但是我卻知道,一直知道,你就是無雙。」

  怪不得,怪不得那小狸不停地往她懷裡湊,承軒怎麼逗它都不為所 動。

  她雙眸緊閉,睫毛不停地顫動。不發一言,似乎沒有聽見他說的。

  他忽地笑了出來。那般的蒼涼:「你一直都知道自己是無雙。你根 本就沒有失憶,對不對?你只是不願意讓我知道你還活著而已。哈哈… …哈哈……」深夜之中這大笑聲顯得張狂又悲哀,彷彿受傷的夜梟在哭 泣。

  他的聲音又低了下來,語音微啞:「你只是恨我罷了。又何必為難 腹中的骨肉呢?他一半流的亦是你的血。」

  她閉著眼,彷彿疲倦到了極點,只願從此這般沉沉睡去:「我從來 沒有想過會有這孩子的……」

  她終於是承認了,承認自己是無雙了。也承認了她從來不想要這個 孩子的。是的,她不想要,他早就知道了的。

  他卻後退了半步,惶恐地揣測:「那次石階上的摔倒,還有……還 有這次,莫非都是你做的?」因為她不想要這個孩子,所以千方百計地 要除的。不,不會的,無雙怎會這般心狠呢?

  她不語,她一直不語,似乎等於默認。

  他早就知道她不想要他的孩子。他對藥物知之甚深,怎麼會不知道她私 下裡偷偷地在用麝香呢?可她一直不知道的是,他早命人將她偷藏的麝 香偷龍轉鳳了。

  雖然心裡知道。可此時聽她親口將這事實道來,還是會心痛欲裂。

  他在那一刻簡直心如死灰,半晌,才低聲道:「你既然如此恨我,又何 必進這宮來?」她側過了身,將纖細的背影留給了他,冷笑了出聲:「 你既已頒下聖旨,普天之下,誰能反抗。」

  他沉默許久,才苦澀地道:「既然你不想進宮,又何必因我注意。」若 不是她故意現身,引得別人注意,他派出去的暗探也不一定能夠探得消 息。

  她貝齒緊咬著下唇,慘然一笑:「你既然什麼都知道。怎麼會不曉得我 是為何而來呢?你既然如此精通醫理,為何承軒會讓人下毒?」

  母子連心。她如何能夠將承軒孤零零地留在冰冷的深宮大內。

  他的聲音輕柔了下來:「若是我告訴你,這一切都是我布的局,你可會 怨我。」

  他似陷入了無邊的回憶:「當年昭陽殿的大火後,發現宮內少了木清。 雖然當時墨蘭等人稟報,失火時,木清亦在昭陽殿內。我心裡頭一直有 懷疑。這幾年來,我從不相信你已經離開我和承軒而去了。一直派人四 下打探你的蹤跡。都是了無音訊。好像你真的已經……已經不在了。

  「可我不肯放棄,直到一年多前。有人傳出在宰相府邸出現了與你一樣容貌之人。我暗中派探子察探虛實,後得報,宰相府邸中確實有一人與 我所畫之像一模一樣。」

  從那時候起,他便定下了計策。第一步,便讓人傳出去,說皇太子被人下毒,整個後宮大肆整頓。

  她那時的記憶還未恢復,可不知道怎麼的,一聽說皇太子被人下毒,生死未卜,她竟會心痛如絞。當晚便做了噩夢,從此之後夜夜不停。夢裡 的亭台樓閣,走廊宮闕,無不奢侈華麗到極致。漸漸地,她竟分不清是 真實還是夢境了。後來她受寒,大病了一場,便開始一點點地恢復了記 憶。

  「無雙,我只是想告訴你,當年並不是我讓沈叔去賜毒給你的。一切只是他自作主張而已。」

  「是……我一直恨阮玉瑾,恨你們阮家。年少之時恨不得將你們阮家挫骨揚灰,方能解我那心頭之恨!若是按照我和沈叔的原定計劃,是一早 要將你除去的。可是,可是我後來,後來捨不得了……「因為……我對你動了情……」

  一直到她離去之後,他才發現,原來在流水般的日子裡,他意料之中地娶她,並成功登基。但卻意料之外地愛上了她!千算萬算卻怎麼也算不 過冥冥中注定的。

  她搖著頭,聲音不帶任何溫度,清清冽冽,好似數九寒冬裡冰冷的水緩緩漫過耳中:「百里皓哲,以前的事情你不要再說了,我不想聽……」

  以往所有他與她的一切都只是在做戲而已。既然他如願登上大位,這幾年下來早已經大權在握了,早已用不著阮家了,又何必繼續在這裡惺惺 作態呢!

  無論他現在再多說什麼,對她來說已經沒有半點意義了。只因她再也不會信他了。因為不能信,也不敢信!

  她緩緩地一笑,一字一字地陳述殘酷的事實:「你想要找的那個阮無雙已經死了,她已經死了……」當年那個為他動情的阮無雙早已經死在昭 陽殿的熊熊大火之中了。往事不能回頭,歲月無法倒流。她身子雖還是 那具身子,單那時那景那情,卻永不會再有了。

  那日,木姑姑拉著心死如灰的她到昭陽殿後溫泉池的假山群中,告訴她當年先帝大修後宮的時候,為防他日不測,在昭陽殿溫泉池後面留了一 條密道,可直通京城西山中,因先帝和太后連番離去,當世之中只有她 一人知曉而已。

  可她渾渾噩噩的,一直處於茫然狀態。木姑姑提了燈籠,將機關打開, 一把將她推入了迷倒,她跌撞在密道的石頭上,陣陣痛意才使他有些模 糊意識,抓著木姑姑枯瘦的手,顫顫地道:「木姑姑,你——你——隨 我一起去。」

  木姑姑搖了搖頭,消瘦見骨的臉上神色堅決,目光中有種認命的泰然: 「皇后娘娘,奴婢的大限已到了,奴婢要跟隨太后娘娘而去了……」望 著她,又道:「這是奴婢造的孽,就由奴婢去受這果,這是木清的報應 !因果報應啊。只是奴婢對不起皇后娘娘,連累皇后娘娘了。」

  說罷,跪了下來朝她磕頭:「皇后娘娘,您千萬要保重。您還有小太子 ,還有軟甲,只要出了這皇宮,年還可以再世為人。」

  再世為人!再世為人!

  他如此對她……她再世為人,有何意義?

  她提著燈籠,一個人跌跌撞撞地在密道裡穿梭,四周是無邊無際的黑, 無窮無盡的冷。

  她不曉得自己走了多久,幾乎以為自己都撐不下去了……醒來的時候卻 是在西山的一個尼姑庵裡。主持師太說,是清淨師妹在山上採草藥的時 候將自己救回來的。當時的自己渾身濕透,還染了風寒,一直高燒不退 ,這已經是清淨師妹將她背回來的第八日了。

  由於高燒,她忘卻了前塵往事,甚至連自己姓甚名誰也不知道,主持師 太憐她孤苦,便收留她住在了庵堂。

  庵小人少,只有十來個人而已,因在半山上,想來自給自足,世事不通 。等她身體好些,便開始跟著清淨師妹,幫她曬藥收藥,做些打雜的輕 活。

  一晃眼就是半年的時間,跟清淨師妹熟絡了後,某日不知怎麼說起她失 憶之事,清淨師妹才開玩笑似的跟她說:「我想你以前肯定是個出身富 貴的人。」

  她問她為何會這麼說。清淨師妹笑嘻嘻地說:「你看你十根手指,根根 如青蔥,哪裡有半點勞作的痕跡。再說了,當時我將你背回來,你身上 穿的綢緞衣服,一看就知道是價格不菲的。」

  說著說著,就望著她歎氣:「小晚,不知道你什麼時候可以恢復記憶? 」因她被撿來的時候是傍晚時分,白霧似煙籠在山腰。所以清淨師妹就 幫她取了個名字叫小晚。喚著喚著,連她自己也習慣了。

  她淡淡一笑,並非是她不想恢復記憶,可是每次只要她可以回想從前,便會有頭疼欲裂之感,連心都會像被什麼東西揪著一樣,好疼好疼。

  或許以前的日子過的並不好吧,所以老天想讓他忘記。

  又過了數月,她夢中漸漸初夏了一些片段,開始一個府邸,水榭歌台,飛簷翹角……如此的多日反覆,某一晚的夢裡,她甚至看見了府邸的牌 匾:宰相府。

  可是又總覺得隱隱中還是以往了很多是奇怪,她幾乎矛盾輾轉,稟明了主持師太,最後決定休書一封,請清淨師妹送去,不到半日,便有兩人 飛奔而至。初見她的時候,如見鬼魅般驚異,又彷彿某件珍寶失而復得 般地狂喜。

  他們站在她面前,目光裡頭淚水瑩然,他們說她是他們的妹妹。不知道為何,她雖然不記得他們了,可是卻相信他們沒有騙她,因為心中湧起 的那種親近、安全之感是騙不了人的。

  他們將她送往信州,以穆凝煙的身份一直在信州府邸深居簡出。她在信州的日子過得十分的平靜。

  後來因母親生病,所以兩位大哥又將她帶回了京城,並囑咐她在人前只能喚他們作表哥。連從信州開始一直貼身侍候的琉璃亦不知道此事,一 直以為她是穆家大小姐。至於真正的穆家梅子,亦有了好歸宿。

  只是那個時候她還未恢復記憶,便遇到了孟冷謙。對於孟冷謙,她並非沒有一點喜歡,他這般的才情容貌,家世背景,樣樣皆與她相配。少女 心性,向來都是如此的。

  若是一輩子未恢復記憶的話,她和孟大哥也許可以琴瑟和諧,恩愛到老 。

  那樣的話,未必不是不好的。如花美眷,似水流年!

  可是……可是,她還是恢復了記憶。她憶起了他,憶起了承軒,憶起了 所有的一切……
作者: 懿軒    時間: 2014-5-28 09:35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4-7-4 10:45 PM 編輯

第十一章   此時相對已無言

     鳳儀殿裡一片沉寂,因靜到了極處,連隱隱的更漏聲都聽得巨無細漏, 清晰無比。

  百里皓哲如柱子般杵在了原地,不得動彈。許久之後,低低地道:「無雙,以往的事情,我們都忘了,好不好?」

  穆凝煙,不,阮無雙嘴角輕輕一扯,淡淡地開口,似有無邊的諷刺:「 百里皓哲,你既然如此精通醫理,可否請給我配這麼一味藥,讓我忘記 一切呢?」

  不,她怎麼可以忘記。她如何能夠忘記呢?

  當年她心心唸唸地對他,可他又是如何待她的。或許他確實有對她溫柔 以待的時候,可那一點點的溫柔也是假的,都只是他的做戲而已……到 如今,每每讓她想起,依舊還有不能自已的痛。

  「世上又怎麼會有這麼一味藥呢?」若是有的話,他早就配給自己了。 如此的話,她離去後,他只需一飲,便早已經解脫了。

  她側頭,帶著薄薄的笑意,望著他,恨意從口中一字一字地吐露出來:「所以,你怎麼會奢望我忘記呢?」當初,他狠下心對他的時候,又想 過要忘記那些仇恨嗎?

  「我這一輩子也不會忘記,百里皓哲。」

  「若不是你逼我,這輩子我也不會想再見你!」

  曾經她將滿顆的心繫在他身上,他的喜怒哀樂牽動著她的喜怒哀樂。可那個曾經與她同床共枕,讓她心念牽掛的人呢?他所有對她的一切卻只 是在利用她,都只是做戲而已。為的就是要將她除去,將他們阮家除去 ……她一輩子也不想見他。他不由自已的後退了一步。雖然他一直知道她恨 他,她怪他。可是這話真的從她口裡吐出來,還是比他預期的更要傷人 。

  她恨他,所以連他和她的骨肉也不要。只因那一半的血脈是他的。若是另一半的血是另外一人的話,想必她一定不會如此……他的眼光冷冷地落在她榻上的香囊上頭,只剩了一個殘角,她卻還是留 在身邊,日看夜看,珍之重之。那無邊的嫉妒瘋狂的啃噬著他。若不是 他一道聖旨,她早已經是別人的了。她早已經不要他了!

  他不知道為何心底如此之難受,他再也不願意壓抑了,就讓那頭野獸破繭而出吧。他冷笑著脫口而出:「你一輩子也不會忘記,恐怕是孟郡馬 爺吧?當初若不是我下旨讓你進宮,你現在早已經與他雙宿雙棲了,是 不是?所以你才會這般的恨我吧?你恨我,無非是恨我將你和他活活拆 散了而已!」

  據他所派的探子暗查所得,她與孟冷謙確實是有過情愫的。若不是他及時出現,恐怕她早已經是孟冷謙的妻了。

  她倒抽了一口氣,猛地抬眼,隱約有說不出的惶恐。他和她之間怎麼又牽扯進孟大哥了呢?

  她在害怕,害怕什麼?他冷冷一笑,孟冷謙在他眼裡不過是螻蟻一隻,他要他三更死,他活不到五更。他只不過隨口一句,但是她的表情和反 應卻深深的刺痛了他。她真的這般在乎那個姓孟的嗎?

  「你死了那條心 吧,這輩子你是出不了這個宮的,而孟冷謙……」

  她驚慌失措的起了身,朝他怒目而視:「你……你想做什麼?」這跟孟大哥還有孟府沒有任何關係。可這普天之下,就他最大,他只需一句話 ,整個孟府恐怕就完了。

  「百里皓皙,這是我與你之間的事情,跟孟大哥無關……」

  她到現在還口口聲聲的在他面前稱孟冷謙為孟大哥。好個郎有情妹有意啊!他的心一點點的冰冷了下去。她就這般在乎那個人嗎?

  她的確是這般在乎這個人的,只是她一直裝作不知道而已。她甚至和那個人已有婚約了。進宮前不顧名節與他私下相見。賞菊宴上,她總是盈 盈注目,暗裡垂淚。那個孟冷謙後來居然喝的酩酊大醉,失態的在聖顏 面前打翻酒杯……而他呢,他卻一直在自欺欺人,裝作不知道。

  他負手而立,嘴角掛著殘忍的笑意。她卻渾身發顫了起來。如墜在冰窖之中,愣愣的往後退了一步:「百里皓皙,你想做什麼?」

  他站著,只是笑,冷冷的笑,張狂的笑,到最後笑聲低了下來,喃喃自語:「我想做什麼?我想做什麼?」

  是夜。一道聖旨而下,孟郡馬爺當即入獄。安定王與孟尚書在承乾殿外跪了一夜為其求情。

  承乾殿內,石圈惴惴不安的稟告:「皇上,凝妃娘娘這一日多來,滴水未沾……」皇帝這兩日的臉色暗沉之極,他服侍了這麼多年,亦是少見 得很。

  百里皓皙「啪」的將手裡的折子狠狠地摔了出去,站起身,猛地一揮衣袖:「擺駕!去鳳儀殿!」

  她蜷縮著身子,側靠在錦榻裡,臉色蒼白憔悴。對他的到來似乎根本無動於衷,連眼睛也沒有眨一下。

  他怒極反笑,長眸微瞇:「你當真要為了那個孟冷謙不吃不喝?」她還是紋絲不動,唯一的反應是懨懨地閉上了眼眸。他怒到了極處,喝道: 「好,我馬上命人傳旨下去,殺了那人。」

  她終是抬頭,眼底一片漠然死寂。一張素顏,不著一點脂粉,連櫻唇亦只有淡淡灰灰的一點粉色,似那大雨過後的青荷,嫣然垂首。

  但在他眼裡,她這般模樣,心頭一顫,湧起愛憐無邊,偏偏裡頭又夾了無數的恨惱。他心裡一抽,那火竟然慢慢熄了下去。

  取了扔在塌邊的白裘,想輕蓋在她身上。她往角落裡微微一縮,白裘頓時滑落了下來。他手僵在了半空中。臉色一沉道:「你惱恨我都可以, 但腹中的孩兒……孩兒是無辜的。」她懷著身孕,怎麼可以如此不吃不 喝,就算她受得住,肚子裡的孩子呢?

  他怔了好一會兒,才問道:「他對於你就這般重要,比腹中骨肉還重要?」她沒有回答,厭惡地側過頭。

  他望著她冷冷凝凝的表情,心裡冰涼一片。她恨他,連遮掩也不想遮掩。連腹中骨肉也三番四次的不要……她怎麼會變得如此鐵石心腸?

  她所有的表情和動作多說明了一切,不是回答勝似回答。

  心像被人一圈一圈的勒了起來,血肉模糊,連疼痛都麻木了。他錯綜複雜地盯著她,彷彿隱忍,彷彿痛苦,又彷彿淒楚。深吸了一口氣,方淡 淡的道:「阮無雙,我想提醒你一點……」

  「孩子在你腹中,你不想把他生下來,就算我派千百個人日夜守著你, 你也有法子讓他生不下來的。只是我想明白地告訴你一點,這孩子若是 有個三長兩短,你們整個阮家包括永壽永安兩位長公主,就等著給他陪 葬吧……還有那個孟駿馬爺,我定將誅他九族!」

  阮無雙身子猛地一顫,渙散的目光中有光注入一般,瞬間回神,狠狠地盯著他:「你……你……」他居然這般卑鄙,連整個阮家還有兩個表姐 ……亦或許他早就想將他們連根拔去了,只是還不到時機。

  只見他目光如寒冰,那般的陰森不可測:「阮無雙,你知道的,我不是嚇唬你的!對不對?」

  她知道他不是騙她的。一直以來他就恨死阮家的認了,他有什麼做不出來的。

  她別過頭,一直不再言語。百里皓皙知道自己的威脅起了作用,嘴角微扯,心底深處苦澀一片,他如今除了可以用她在乎的東西威脅她之外, 還能有其他什麼辦法呢?這樣也好,至少她可以永遠留在他身邊,可以 平平安安的將孩子產下來。

  百里皓皙甩袖吩咐道:「上膳!」

  侍女們魚貫而入,在簾外一一擺上了晚膳。百里皓皙伸出了手,握著她纖細的手腕,將她扯了起來,湊到她耳邊,低語道:「你可以試試看不 吃的?」

  阮無雙一動不動的看著他,兩丸黑水晶般的眸子中似有無窮恨意。她深吸了一口氣:「我吃。但是,百里皓皙,我有一個條件。」

  他轉頭望著她,示意她說下去。她咬著唇,半晌才道:「你放了孟大哥 ,將他流放也罷,革職也罷,以後……以後不許再找他麻煩了!」他與 她之間的事情,與孟大哥並無半點關係,當初孟家的幫忙,如今反倒給 他們惹了無窮之麻煩。

  孟大哥,孟大哥,她處處為他考慮,如今還替他考慮如此周全。

  內殿裡頭本就有地龍,又燃了炭爐和熏爐。他匆匆而來,只除下了披在外頭的貂裘,本微微覺得熱,隱有汗意。

  可站在那裡,前一刻才覺得極暖的,此時卻好似涼意從四面八方而來, 直直逼入他心底。她當真就這般在乎那個孟冷謙。

  轉身猛然掀開了簾子,吩咐道:「你們都下去吧。這裡不用伺候了!」 然後徐徐地坐了下來。將一盅燕窩擺到她面前的位置:「吃下去。」

  她抬眼望去,只見他面無表情,喜怒莫測。他大約是不耐煩了:「到底是吃還是不吃?」她低聲地道:「你答應放過孟大哥了嗎?」

  他半天不回答,臉上如結了寒冰。她唯有拿起銀匙吃起來。可喉嚨處好像有什麼堵了似的,什麼也嚥不下去。她還是一口一口地往嘴裡送。

  他就這般坐著,望著她一口一口將盅裡的燕窩粥喝盡。揀了一個三鮮鴨包給她:「這個也吃了!」

  她一怔,凝望著碟子裡精緻的三鮮鴨包,幾乎無法動筷。自她入宮以來,他處處試探,連飲食業不放過。知道她喜歡原先府邸梁丙的菜,居 然將人弄了過來。可她為了不讓他起疑心,平素連碰也不敢碰。

  許多年前,他這般地給她夾過三鮮鴨包,興致甚濃地看她一點點的吃完......一恍然,居然這麼久了。這中間發生了這麼多這麼多的事情, 他和她居然還如此坐著,真真是恍然若夢。

  不過,當年的兩人就未曾交心,如今......如今更是到了如此境地。

  「吃下去。就算你不吃,腹中的孩兒也要吃。你給我記住了,若是你餓著了他,我自然要你們阮家好看。」

  她苦澀的扯了扯嘴角,他自然是為了他得子嗣而已。

  或許她該認輸了吧。能保得阮家全家上下平安,能天天與承軒見面,這已經足夠了。這便是她當初進宮的目的。她又如何能祈求更多呢!

  若不是他識破,她這輩子也不會承認自己是無雙的。或許是夾了恨,亦夾了怨。她就是不想讓他知道。

  他讓她進膳就進膳,他讓她喝藥酒喝藥。她如同一個傀儡,他要她如何,她便如何。只是,這輩子,她再不會與他說半句話了。



第十二章

  冬天日短,總是轉眼便已經天黑下來。侍女們早早掌了燈,此刻殿內燈火通明。

  她擁著白裘,靜聽著窗外寒風呼嘯,穿過林穿過樹,隱隱傳來瑟瑟之聲。殿內四角各燃了四隻大金鼎的炭爐,榻前又置了熏盆,熏得整個殿 內溫暖入春。

  而他坐在錦榻的另一側,手裡還執了一本折子,眉目低垂,甚為專注 。

  如此的情形,仿若回到當年兩人的新婚光景。

  那一刻,她心裡湧起了萬般的苦澀。那時候雖不算如膠似漆,倒也相敬如賓。如今憶起,竟有種錯覺。原來他和她,也曾有過那般旖旎光 景......

  她原本可以不入宮的,可偏偏還是回來了。她捨不得承軒,又豈會捨得腹中的孩子......他竟這般地看她。

  他似有感應似的,轉頭只看了她一眼,旋又低頭吩咐道:「把參湯喝了。」

  那些個參湯有股異味,她素來不喝的。半晌,他抬了頭,沉聲道:「快喝了,難道讓我說第二遍不成。」

  她輕咬著唇,不甘不願地拿起了盅碗,捏著鼻子,仰頭猛灌。

  可才入喉,那股異味就已經從胃中反了上來。她捂著嘴連連打嗝,站著的墨蘭早已經端了銅盆上來,她一低頭,俯首便是嘔吐連連,搜腸刮 肚,似要將膽汁都嘔出來才肯停歇。

  有雙厚實的手攙扶著她的腰腹,又輕摸著她的背。她捂著胸口,掙扎著從榻上起來,冷冷地甩開了他的手。

  他幾不可聞地歎了一口氣,語氣裡有不為人知的寵溺:「好了,以後不喝這勞什子的參湯了。」

  殿內因置了炭爐和火盆,空氣暖得猶如春日。她的臉不知因嘔吐還是因為熱的緣故,紅撲撲的倒像是抹了胭脂,灼灼的亮人眼。

  他朝她伸出手去。她別過了頭,扶著腰向他行了一禮,卻不開口言語。 他卻懂得她的意思:「皇上,臣妾要歇息了。恭送皇上回宮。」

  他僵著一張臉,默然不語。她又明擺著在趕他走!她又行了一禮,意思大約是:「臣妾身子不便,難以侍奉皇上。請皇上移駕其他姐姐的宮殿 。」

  她姿容清冷地扶著腰站著,靜如冬日深潭,咫尺深寒。

  她就這般地厭惡他,是吧。自兩人將那層紙捅破後,她就再也不願和他 說話了。

  他站了起來,袖子一擺,大聲喚道:「石全一。」石全一在門口遠遠地 應聲:「奴才在。」

  「擺駕,去絳雲宮。」這總如她的意了吧,他僵著一張臉走了出去。

  她站在榻邊,看著他甩了袖子,大步而去。半晌,才怔怔轉身。

  墨蘭在國寂低低地歎了口氣:「小姐,這又是何苦呢?聖上到底是聖上啊!」她幽幽轉身,不掩飾自己的哀傷。他傷她傷得那般的深,至今憶 起,都有種不能自己的痛。叫她如何能原諒他啊!

  她進宮只是為了承軒和阮家而已。這便是她在這深宮裡頭的唯一意義。其他的一切包括他,對她這個已經死過一次的人來說,早已無半點意義 了。

  他逼她用膳後的第二天,便將墨蘭和墨竹安排了過來。墨蘭和墨竹到那時才知道,凝妃娘娘真的是自己的小姐阮無雙。兩人又是哭又是笑又是 悲又是喜的,幾日後方才平靜下來。

  可她終究還是不放心承軒那頭,便讓墨竹還是繼續服侍承軒。墨竹和墨蘭自然也捨不得相依為命長大的小主子,如此安排,心下也甚喜。

  自他那日去絳雲宮,一連數日,再未駕臨鳳儀殿。鳳儀殿的侍女私下裡自是議論紛紛,隱約知道她們的主子惹皇上生氣了。

  「據說聖上這幾日,不是去絳雲宮就是去蘭林宮。」有人歎了口氣:「 唉,這到底是怎麼了?明明是咱們的主子懷了龍胎,怎麼現在反倒像失 寵了似的!」

  有人聲音低了點:「可聽石公公手下的人說,聖上還是很關心咱們主子的,天天過問飲食起居....」「那怎麼也不過來瞧瞧咱們主子啊?」

  「我覺得這事情也怪。你們入宮晚,有些事情自是不知的。咱們主子入宮以前,聖上並不怎麼喜女色。當年後宮的四位娘娘,聖上都很冷落的 ,甚至...」那侍女的聲音低了下去:「甚至還聽聞說皇上有...後來咱 們主子得了寵幸後,聖上可寵得緊,天天宿在這鳳儀殿...」

  「唉,再怎麼奇怪,可皇上究竟不駕臨了啊!唉...我瞧娘娘這段時間這補那補的,好像沒什麼作用,光大個肚子,那臉比進宮的時候還清瘦幾 分...」

  阮無雙從墨蘭那裡接過了湯汁,忍住噁心,一飲而盡。又飲了捧上的蜜水漱口。片刻,侍女在門口稟道:「娘娘,太子求見。」

  她一喜,墨蘭忙掀了簾子出去,果然見墨竹跟在承軒身後,端然而來。承軒走上前來,一把抱住了她:「娘親,你是我娘親嗎?」她忽地一顫 ,手中的玉碗便「啪」的一聲清脆之響,跌碎在了漢白玉磚之上。

  承軒抱著她一直不肯放:「你一定是我娘親,一定是。只有娘親才會對承軒這麼好……」

  墨竹跪在地上,一邊偷偷抹淚珠子,一邊道:「小姐,您罰奴婢吧,奴婢已經將您是太子親生母親的事實告訴太子了。奴婢情不自禁,一不小心 說漏了嘴….」

  小太子自小姐有了身孕後,就好似有了小心思一般。今日又扯著她的袖 ,帶著一絲惶恐和幾絲不確定地問她:「墨竹,姨娘有了小弟弟或者 小妹妹,是不是就不喜歡我了?是不是以後就不疼我了?「這問題小太子老是會問,墨竹早已經見怪不怪了。墨竹被他纏得緊,正 巧手上亦忙乎著在解他的盤扣,要給他換衣服,不知怎麼的就說漏了嘴 :「怎麼會呢?太子也是小姐的親生骨肉啊!以後怎麼會只疼….」

  雖然意識到了不對,但要捂嘴已經來不及了。小太子雖然年幼,但絕對 是什麼簡單角色,後來給他纏得沒法子,只好說:「奴婢帶您去見娘 娘,讓她與你親自說來。」

  阮無雙眼前一片朦朧,取過那做完的小錦袍,替他試穿,大小正是合適 。她想笑,可淚卻撲撲地直掉。

  承軒摸著袍子,喜道:「娘親,這是給我的嗎?她摸著承軒的頭髮,含著淚,點了點頭,笑道:」娘已經很多年沒有給我們承軒做衣服了。「 這一刻,她覺得甚幸,幸而自己進宮了。

  承軒一把抱住了她,哽咽著:「娘親…..娘親…..」她緊緊地將孩子抱在懷裡。當年他被侍女們抱走的時候,也是這般地喚她娘親。可好像才 不過一眨眼,他已經這般大了…..

  承軒忽然從她懷裡抬頭,脫口道:「父皇……..」

  她緩緩轉身,只見他又如同往常般無聲無息地出現了。總是那般的猝不及防。他這幾日似乎過得並不好,神色間憔悴落寞。

  就這樣,他又每日過來。好似兩人之間什麼也末發生過一般。她的腹部日益漸隆,睡在床上連翻身亦困難。

  可就算她幾乎將整張床都佔據了去,他卻也無半點介意。這樣的場景,有時總讓她有些不有所以的恍惚。

  那年還是新婚,他亦是如此,就算她大著肚子,每次翻身都會交他弄得不得安寧,可他卻一直伴著她,直到生產。

  如此一日一日的,春光已近,百花璀璨。轉眼,春光已老,夏陽炙盛。

  這日午後,她又如往日般嗜睡,闔了眼,沉沉睡去。雖然這鳳儀殿裡早用了冰,但她還是覺得悶熱難受。朦朧醒來,喚道:「墨蘭,熱…..」

  墨蘭的步子極輕,走到榻前輕輕停下,開始搖扇。如此才好些,她蹭了蹭白玉枕,冰涼如水,倦意又再度襲來。

  這一覺倒是睡得甚好,醒來已經是傍晚光景了。大約是扇久了,那侍女有一下沒一下地扇著。她閉著眼,懶懶地擺了擺手道:「不用侍候了, 退下去休息吧。」

  那人沒有動,依舊有一下沒一下的。窗外蟬聲尖越,似線般的一聲接一聲傳來,更顯得殿內寂靜。

  她忽地覺得有異,睜開了眼睛。竟是他坐在榻邊,徐徐地在搖扇。她如此的突然睜眼,倒將百里皓哲嚇了一跳:「怎麼了?」

  她又闔了眼。百里皓哲含笑著道:「都這會子了,起來用些點心吧。」 她默然不語,繼續睡。

  半晌,只聽他吩咐道:「來人,將東西呈上來。」有內侍輕手輕腳地入內。

  皇帝大約心情甚好,笑著用扇子點了點她的手臂道:「禮部呈上來最新的玉石翡翠首飾,你且瞧瞧。」

  那內侍捧著的金盤裡呈著幾套的玉鐲、玉釵、玉簪、玉釧之物,白的瑩白,綠的碧綠,一眼瞧去,水潤之極,隱隱淡色的液體在流動。

  她只望了一眼,又別過了頭。大約習慣了,他不以為意,親自從金盤裡取了一支牡丹簪子,插在她微鬆的髮髻中,端詳了半晌,甚是滿意 。

  遞了鏡子與她,她瞧也不瞧,手一推,撥開了鏡子,他還是不以為意,翻手握住了她的纖手。她掙扎著想抽出,他卻越發握得緊,只笑吟 吟地道:「睡了一下午了,這會子好起了。」她懶懶地側著,一動未動 。

  紅日滿窗,光影透過窗戶而來。窗下置了黃梨木的高幾,上面的瓷瓶中擺著一捧白玉蘭,綠肥白瘦,想起馥郁悠遠。

  有內侍躡手躡足地向前,朝龍椅後頭侍候的是石全一低語了數聲。 石全一驚,忙躬身在百里皓哲耳邊輕聲稟道:「皇上……啟稟皇上…… 凝妃娘娘方才腹部疼痛,鳳儀殿已經傳了太醫和產婆……」

  百里皓哲「騰」地從龍椅上站了起來,不顧朝上的眾臣,瞪目道:「什麼?」忙朝內侍揮手道:「宣他們退朝吧。說罷,步履匆匆第朝後 殿下而去。

  司禮內侍已經高聲宣道:「退朝!」眾朝臣行了禮後,紛紛議論:「皇上退朝這般急促,莫非後宮有大事?」

  禮部大臣摸著灰白的鬍子,朝阮無浪、阮無濤所在的方位望了一眼,淡笑道:「這後宮就數位嬪妃,會有什麼大事啊?估摸著是阮家那凝 妃娘娘要為皇家添龍添鳳了!」

  這皇帝恩寵凝妃亦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了。眾大臣亦都清楚。此時聽禮部大人一說,都覺得有理。

  穆凝煙臉色蒼白地躺在床榻之上,雙手緊緊地抓著身下的被褥。百里皓哲憐惜地俯了下去。握住了她的手:「無雙,有我陪你……我會一 直陪你的……」

  她的目光怔怔地轉向了他,似有一抹很淡的柔光微閃。可痛楚又一次來襲,她猛地皺眉狠狠地咬著自己唇的。

  百里皓哲把手掌放於她唇畔,湊到她耳邊低低地道:「無雙,我們一起疼,好不好?」

  她咬著唇,別過了頭去……她不要他。無論他怎麼樣,威脅也好,寵愛也好,她總歸是什麼都 不要他。

  那痛似乎越來越厲害,她涔涔的汗意濕了頭髮,粘膩地貼在鬢側, 整個人冷汗淋漓,像是從水中撈起來一般。

  日光一點一點地西移,霞光一村一寸地暗了下去。可孩子卻半點沒有想出來的意思。

  他端了參湯,一口一口地哺到她口中,可還是沒有多大用處,她的目光越來越渙散,叫聲也越來越低。

  若是有法子,都讓他來承受吧。只要她在,只要她在,他做什麼都願意。

  他搖著她:「無雙,你醒來……你快給我醒來……」

  「你說,你要什麼,只要你平安,我什麼都答應你。君無戲言!我真的什麼都答應你!」就算她要出宮,他……他也依她吧!只要她 平平安安地在這世上!

  她睫毛似乎微微動了動。可許久卻什麼反應也沒有。

  他忽然身子冰冷了下去,她恨他,不要他,所以這次真的要帶著他的孩 子一起離去嗎?不,不,他絕不允許。

  「阮無雙,你就這般恨我嗎?」

  「可是我告訴你,你若是敢拋下我,你敢帶著孩子離開我的話,我定不 放過你們阮家!我的手段你是知道的,我必定讓你父兄求生不得求死不 能!」這世間,他只在乎她一人而已。若她都不要他了,他當真什麼都 做得出來。

  她猛地睜眼,迷離地瞧著他,張嘴,狠狠地咬住了他的手……
作者: 懿軒    時間: 2014-5-28 09:49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4-7-4 10:47 PM 編輯

第十三章 此情無計可消除

    一年後。

  宮人捧了各色珍餚,魚貫而入。因為是二皇子百里承律週歲,宮內大肆 慶祝。今日朝堂之上,皇帝更是以二皇子的名義大赦天下。

  百里皓哲取過了酒杯,含笑凝視著她,目光溫柔如水:「這酒是特製的 百花蜜,聞著花香清幽,喝起來還有青梅之味,且不會醉人。你嘗嘗, 若是歡喜,就讓人常年泡製。」

  阮無雙接過,淺嘗了一塊,果真有些許的青梅口味,清而甜,不像酒, 倒是果露一般。

  她執著玉杯的手膩白如雪,這般望去,竟與玉色無異。

  有內侍過來輕聲稟報:「皇上,焰火已經就緒。」百里皓哲這才回神, 道:「燃吧。」說罷,轉頭瞧著她道:「禮部說這次的焰火製作工藝與 往日不同,須得好好瞧瞧。」

  太液池邊「砰」的一聲響,一朵巨大的花盛開在黑幕般的天空之中,點點碎金,粼粼耀眼,絢麗萬分。接著數聲「砰」「砰」之聲響起,無數 朵急速騰空,瞬間璀璨的花,紅的,黃的,粉的,紫的,多姿多彩,真 真讓人目眩神迷。

  百里皓哲凝望著阮無雙,心裡無限滿足。

  她還在,這般活生生地在他身邊。就算她這輩子再也不願意與他說話, 他……他也覺得心滿意足,心甘如怡了。

  他執著她的手,端坐在九龍案後,與她一起目睹這一場盛放。

  忽地,阮無雙只覺得眸中寒光一閃,身邊侍候著倒酒的內侍竟從盤子下抽出一把匕首,持著匕首縱身朝他飛撲而來。因事出突然,加上眾 人都被流金碎影的焰火引去了注意,竟無一人留心這裡的動靜。

  她脫口而出:「小心……」她猛地轉身擁著他,想替他受了這一擊。電光石火間,一股大力從他而來,她猛地被他推開了……而他……而他……握著匕首,目光卻深深底望著她,緩緩地仰面朝後倒去。

  天空中依舊閃爍著七彩的華光。但更多的焰花像無數無望的星辰般下墜,瞬間散盡,落下一地冰冷的塵埃。

  四周陷入了一片混亂嘈雜。石全一的聲音如破了公鴨嗓子,沙啞尖細:「快,快救駕……快……快抓刺客……快,快保護皇上……皇上受 傷了,快,快傳太醫……」

  他胸口的血泉湧而出。她爬了過去,手忙腳亂地想用手去摀住,不,不會的……他的血不停地湧出來,她用力用力地堵著,捂著……可她什麼也捂 不住,什麼也堵不住,那血依舊汩汩而出……不要再流出來了,不要再 流了……眼前似乎籠著一團霧氣,什麼都朦朧了起來……淚水終於是滾落了 下來。緊接著,決提般地越落越凶,眼前一片模糊……他的手緩緩神了過來,按住了她的手:「無雙,你不是很恨我嗎? 我死了,不是更好?」他的血,溫熱地在兩人的手間瀰漫。

  她瞪著眼睛,怔怔地凝望著他。他瘋了不成,這種時候還講這種話 !

  可他居然笑了,亦凝望著她,那般用力,那般的仔細。慘白如紙的臉上,笑意盈盈,皆是歡暢寬慰。語氣虛弱,漸說漸低,猶如喃喃自語 :「可是無雙,你跟我說話了,你為我哭了……你為我哭了……你捨不 得我死的……是不是?」他竟然笑得像個得到糖果的孩子,那般的喜悅 快活。

  她的淚如斷了線的珍珠,成串成串地落了下來……這個傻子,怎麼這般傻。他若撒手而去,她當真就什麼都稱心如意了嗎?

  他依舊昏迷著,臉色如紙蒼白,連唇亦無一絲的血色。她接過墨竹手裡的參湯,飲了一口,俯下身去,哺到他口中。然後又飲了一口…… 如此重複,整整半個時辰,總算是將參湯喂完了。

  墨竹將白玉盅遞給了後邊的侍女,扶著阮無雙坐了下來:「小姐,您先休息一下。太醫說了,皇上這一時半會兒的還不會醒轉過來的,您 也要當心自個兒的身子……」

  正勸慰間,有一嬌聲從簾外接了墨竹的話:「是啊,凝妃姐姐。你先回宮好好休息吧,皇上這裡由妹妹們來受著吧。」

  侍女攏開簾子,柳妃等人一身素裝,朝她檢衽為禮:「凝妃姐姐。 」

  阮無雙凝望著他慘白的臉,怔怔不語。他未醒,她如何能夠安然入睡。現在這個時候,她真的不想再應付任何人了。這世間除了他,現在 再無重要的了。

  她輕蹩了眉頭,談談地道:「石總管……」石全一在簾外應聲。阮 無雙道:「送三位娘娘回宮!」

  柳嵐杵著不動,宮袖如流雲一擺,閒閒一笑道:「凝妃姐姐,你是皇上的妃子,我們幾個亦是皇上的妃子。今日皇上有難,你可以關切, 為何妹妹們不可?我是不走。我倒要看看,今日你怎麼將我趕走。」

  顏妃連連點頭附和道:「是啊!凝妃姐姐,你不是皇后,跟我們一樣,不過是皇上的妃子兒子。為何你能留下照顧皇上,我們卻不能?此 是何道理,請凝妃姐姐說來聽聽!」

  唐妃亦道:「凝妃娘娘,我們不過只是想幫你分擔一二而已。」

  阮無雙閉了眼,緩緩道:「石總管,你沒有聽明白我的話嗎?」石全一擺手一揮,便有數個內侍上前,躬身道:「恭請柳妃娘娘、顏妃娘 娘、唐妃娘娘回宮!」

  柳妃氣得臉都白了,端著架子,掃了眾侍便上前架起柳妃。顏妃大 叫:「穆凝煙,不要以為皇上如今昏迷,你們阮家便可以為所欲為……」

  三人的聲音漸漸遠去……阮無雙凝望著依舊昏迷不醒的他,輕輕歎了口氣,低低道:「你總 是要挾我。我如今也要挾你一次!你若是再不醒來,這偌大的攤子我也 不想管了。我帶著孩子們出宮去。天下之大,山河之闊,你可再也見不 著我們了……」

  墨蘭端了小點,掀簾而進。見小姐又坐在床邊一動不動,柔聲勸道 :「小姐,您這兩日來不眠不休的,這……就算是鐵打的身子也受不住 啊!再說了,您不為自個兒,也得為兩個皇子考慮考慮……小姐,您就 吃點吧!多少都行!」

  阮無雙依舊怔怔瞧著皇上,臉上悲喜不明,似乎根本沒有聽見她所說的。她知道不用再勸了,因為勸了也沒用。

  墨蘭她們又怎麼會明白,只差一點。眼前的他,就再不會對她笑, 對她怒,對她著惱,再也不會看著她,同她說話了……在死亡面前,一 切都顯得那麼微不足道。她能夠如此這般地望著他,感受他若有似無的 護膝,微弱的脈動,竟也足奢侈的事情了。

  又是一夜,天光漸次明朗。

  石全一的聲音在簾外響了起來:「凝妃娘娘,太醫院的太醫們都在外候著了。」阮無雙回了神:「宣他們都進來吧。」

  太醫們會診後,又過來行禮。為首的於太醫道:「娘娘,臣等把脈後發現皇上的脈象已經日趨平穩了,一日好過一日。假以時日,定當清 醒過來。」

  阮無雙端坐在榻上,目光朝跪著的太醫們一一掃去:「那皇上到底何時會醒過來?」他這般昏迷著,她實在……實在難受得緊。他若是再 不醒來,她如何能熬得過去。

  於太醫忙磕頭道:「娘娘恕罪,這個……這個臣等實在……實在……」阮無雙摸著酸脹欲裂的額頭,朝眾人擺了擺手:「罷了,你們退下 吧。」

  石全一目送著眾人魚貫而出,這才道:「娘娘,奴才有幾句話,不知道當講不當講?」阮無雙抬了頭,淡淡地道:「石總管有話,但說無 妨!」

  石全一道:「娘娘,萬幸天祐,聖上龍體已算是沒有了大礙。可娘娘亦要以自己的身子為重啊!」石全一亦到皇上遇襲那刻,才知道凝妃 娘娘,哦,不,皇后娘娘對皇上用情之深。原來平素的清冷全是偽裝而 已。

  阮無雙閉了眼,輕歎了口氣。

  石全一忽地跪了下來:「凝妃娘娘,奴才還有幾句話,一定要說。就算娘娘惱了,要罰奴才,奴才也一定要說完。」

  阮無雙道:「石總管,你先起來吧。皇上至今未醒,你有什麼話不妨直說。」

  石全一俯著身道:「奴才求娘娘了……求娘娘等聖上他日清醒後,再也不要生聖上的氣,惱聖上了。娘娘,您……您不知道,當年聖上以 為娘娘沒能從火裡逃生,一直痛不欲生,甚至……甚至一度服用五石散 ……」

  阮無雙倒抽了一口冷氣,猛地從榻上站了起來:「什麼?他竟 服用五石散……」他瘋了不成?那東西用多了要成癮的,令人神智不清 的。他堂堂帝王,竟如此不知輕重。

  「是的。奴才絕不敢有半點欺瞞娘娘。若娘娘不信,可以宣於 太醫等人來問話亦可以查檔。若是奴才有半句不實,娘娘當場就可以杖 斃了奴才。

  「後來,後來若不是小太子受涼高熱不退,聖上……聖上怕是 一直要沉迷下去了。幸而,幸而……天祐我朝啊!

  「娘娘,聖上對娘娘用情之深,奴才……奴才不知道該如何細 說。就說娘娘不在宮中的這三年多,聖上從未臨幸其他娘娘。就算娘娘 懷孕的時候,聖上翻了其他人的牌子,那也只是聖上心頭惱娘娘,做戲 給娘娘看的而已,並非是真的。旁人自是不知,課奴才日夜侍候聖上, 比誰都清楚!

  「娘娘,奴才求娘娘了……他日,再也不要惱聖上了。佛說, 昨日種種,譬如昨日死。今日種種,譬如今日生。娘娘又何必過於執著 呢?」

  「娘娘,就算看在兩位皇子的份上,也不要再惱聖上了!」

  薄如輕煙的鮫綃帳後,他靜靜沉睡,容顏清俊蒼白。她指尖輕 顫地碰觸到他,淚就這麼又落了下來。

  這般怔怔地望了許久,終是抵擋不住連日來的倦意,趴在床邊 ,迷濛而眠。

  朦朦朧朧之間,她似乎覺得有人在觸摸她的臉,她身子一顫,呆了呆後,猛地抬頭,只見他正定定地凝望著她,漆黑的眸子裡滿滿的 全是她。

  她喜極而泣,淚水不受控制,又滾落而下。可他居然在笑,那般溫柔:「我是死了嗎?」

  她輕捂著他的嘴:「不許亂說……」他微張了嘴,咬住了她的手。痛,可這痛卻讓她這般喜不自禁。

  殿閣幽深,靜到了極處。連他些許的粗喘都聽得極分明。他緩緩地閉了眼,許久,才輕喘著說道:「無雙……我寧可……寧可永遠這 樣,你才……才不會……再惱我恨我了。才會……這般地守著我,跟我 說話,對我好。」竟這般的傻氣。她凝視著他。淚水泫然,墨玉般的水 晶眸子裡頭光華隱隱,全是他的容顏。

  御花園中,無數的菊花盛開,暗暗淡淡紫,融融洽洽黃。她瞧 著歡喜,便命人取了提籃,親自用小銀剪摘花。不過片刻,便已經滿滿 一籃子了。

  才進了殿門,怕他還在午寐,便讓人噤聲不語。親自挽了提籃 ,放低了腳步。

  內殿語聲細細,分明有人在說話:「皇上,恕臣妾斗膽了。在皇上被行刺這件事情上,若有個萬一,到底是什麼人最得利呢?請皇上 細想一下。」

  百里皓哲的聲音淡淡響起:「以柳妃看來呢?」

  柳嵐惴惴不安地道:「皇上,臣妾……臣妾實在不敢說。」百里皓哲溫溫一笑:「但說無妨。」

  柳妃的聲音嬌柔動人,隔著紗簾,字字如珠:「請皇上恕臣妾斗膽了。這得利者麼,有三方。第二方和第三方,則是兩位遠在封地的 王爺。他們與皇上一父所出,若皇上有什麼萬一,他們算是得利者。」

  百里皓哲不動聲色地道:「不錯,的確如此。愛妃分析得有理有據,繼續說下去。」

  柳嵐聞言,心下甚喜,一邊偷看百里皓哲的神色,一邊道:「這利益最大者,排在第一位的的卻是……卻是阮家。」

  「哦,這話怎麼說?」

  阮無雙的心沉了下去。空氣裡安靜出微寒的涼意。

  柳嵐嬌語如鶯,娓娓道來:「皇上,您想想看,這阮家手上有太子,後宮有凝妃。他們只需來個裡應外合,挾天子以令諸侯。到時候……到時 候這整個天下還不是他們阮家的嗎?」

  百里皓哲沉吟了許久,才道:「不錯。朕明白了。」

  柳嵐欣喜而笑,只聽百里皓哲喚道:「來人——」石全一在外領命:「皇上。」

  百里皓哲道:「將柳妃綁起來!」柳嵐大驚失色:「皇上……您這是為何?」

  百里皓哲道:「柳妃,朕一直不明白的。尹妃怎麼會有那深海奇香,又怎麼會被毒死在牢獄之中的。現在總算是明白了,這所有的一切,幕後 都是你在搗鬼。」

  尹妃來自平民小戶,是當年沈叔為了分散百里皓哲對無雙的注意力,特地安排在後宮的,沈叔被幽禁後,尹妃在這後宮便是再無靠山了。而這 個深海奇香卻是世間難得之物,尹妃這個深宮女子又是如何得到的,他 自來一直有疑問。可還未等開審,尹妃已經被毒死了。

  「深海奇香產自深海,一般人是難以分辨的。而你的父親柳侍郎,知識 淵博,當年又是在東海郡做郡守的,自是與一般人不同。想來你必定是 從小熟讀了他珍藏的許多書籍。這次的行刺,分明是宮中有人裡應外合 的。朕倒是想知道,你是怎麼裡應外合的,合的又是何許人也?」

  柳嵐跪了下來,磕著頭道:「請皇上明察。臣妾對皇上之心,可昭日月 ……」百里皓哲道:「柳妃,你是聰明人,還是從實招來吧。你若肯招 ,朕答應你,絕不為難你家人。」

  柳妃拚命搖頭,辯解道:「皇上,臣妾……臣妾是冤枉的啊!臣妾冤枉啊!」百里皓哲淡淡抬了抬眉毛:「柳妃,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 當日行刺朕的殺手,朕讓人對外放了消息說已經服毒自盡,實際上,他 已經全部招供了。他說這後宮中有人為他接應,替他安排好了一切…… 」

  「朕原本還在根據他提供的線索暗查,想看看這後宮中到底是誰有這個能耐,能與外頭溝通……想不到你今日自動送上門來……」

  你自是不知,朕與阮家之間的一切。若是知道,便決計不會將此事栽贓給阮家。」

  「你可知道,當日刺客行刺之時,凝妃抱著朕,想替朕擋了那一劍…… 」

  柳嵐眸中暗光一閃,急道:「皇上,一來,這凝妃是凝妃,阮家是阮家 。雖說這凝妃與阮家是親戚,可人心隔肚皮。阮家的行事,未必會透露 給凝妃知道。二來,或許這裡頭還有其他蹊蹺,可能……可能有人在做 戲也說不定……請皇上深思啊!」

  百里皓哲輕笑了出來:「柳妃,看來你是不到黃河心不死啊!那麼朕今天索性也就讓你死個明白。你可知,這凝妃是何人?」

  柳嵐本就是個七竅玲瓏心的人。此時被皇上這麼一提點,又想到凝妃和當初皇后如出一轍的容貌,身子一顫,「莫非……莫非凝妃就是……」

  百里皓哲點了點頭:「不錯!凝妃就是阮無雙,朕的皇后!」柳嵐搖著頭,似不敢相信。

  百里皓哲淡淡道:「若此事真的是阮家指使的,她斷然不會撲上前來想要替朕檔這一劫難……」他的聲音漸漸低了下來,似是喃喃自語,「你 自是不懂的!她若是真的想要我的命,不必使這種手段,只要她說出口 ,我也會給她的。因為……因為我欠了她一命!」

  抬頭望著面如死灰的柳嵐,道:「柳妃,你千算萬算還是算漏了!這或許就是天意,冥冥中注定了的。」

  冥冥中自有天意!

  柳妃慘然一笑,牙齒一咬,身子軟軟地倒了下去:「皇上,此事與我老父無關,全是臣妾一人所為,請黃山念在他為國操勞多年、沒有功勞也 有苦勞的份上,饒了他吧……」

  腦中最後閃過的,是那人的眉眼,那眸子如東海的海水般清澈,總是蘊含著無窮笑意:「嵐兒,陪我去賞花吧……」

  那個春日,光陰漫漫,她陪他尚過許多的花,看過許多的景。可他卻說:「嵐兒,新帝登基,必將廣選秀女。以你的條件,必在入選之列。」

  她怔在花叢之中,不解其意。她一直以來,心心唸唸的,也以為是他心心唸唸的,所以就算付錢有提過即將赴京述職一事,也不以為意。因為 她那般的篤定,他會親自來向她父親提親的。

  那芍葯花本開得極艷,花團錦簇地擁著,枝枝蔓蔓纏繞。她瞧得久了,才看清那團團如錦的花兒裡頭,夾雜著數朵邊緣已經黃黑的花兒。本是 極艷極嫩的顏色,無端端被破敗的黑灰一夾,格外的突兀了起來。

  她呆呆地看著,才恍然,原來盛光已過了。

  她許久後才抬頭:「你要我去選秀女?」他的眸子中似有無邊痛苦,低了聲道:「嵐兒,你若是不願意,就當我從未說過……」

  那是五月末的天氣,輕風拂來,隱帶了夏日一絲的灼熱。可她的身子卻如同天邊漸漸暗淡的晚霞,一點一點地涼了下去。

  他雄心壯志,一心要回到從小生長的地方。既然他這般的想要,她就幫他。

  只因他說過的:「嵐兒,你是最懂我的。」

  是的,她最懂他。可她進了宮,再也見不到他了!

  她似乎在水裡沉浮,那枚毒藥也是他親手給她的。她一直記得他那晚執著她的手,掌心溫熱,。身子一會兒冷,一會兒熱。她隱約覺得眼前有 人,掙扎著,沉沉地睜開眸子,眼前的人似乎是他,似乎又不是他。她 朦朦朧朧地笑,她要將她最美的容顏永遠地留於他:「謀之……我…… 我終於……見……見到你……了……」

  阮無雙手裡的提籃跌落在了白玉磚上,一地的碎金。若沒有記錯的話,當今的嶺南王百里皓宇,他的字,便是謀之!



第十四章

  這日的午後,天氣溫熙高爽,侍女們捲起了閣樓裡的簾子。空氣裡頭暗香浮動,盈盈而來。她依在錦靠上,遠眺著太掖池的景色。

  也不過片刻光景,便有侍女上來稟報:「娘娘,皇上來了。」她怔然抬眼,果見他一身龍袍,正負手而來。

  她別過了頭,亦自靠著不動。

  他徐徐地上了閣樓。待內侍放下一錦籃後,擺了擺手道:「都退下吧 。」

  他從錦籃裡取了一隻白瓷纏枝描金的湯盅,然後在她身邊坐了下來。 也不多言,伸手將盛滿的勺子遞到她嘴邊。她睫毛輕顫。那湯盅裡頭是 紅棗桂圓雞蛋。極普通的點心,民間百姓家素來喜歡食用。她當年在秋 月庵的時候,清淨師妹曾經煮給她吃過。

  他語氣溫軟,如同秋日和風:「吃吧,午膳都沒怎麼用。都這時辰了 ,定餓了。」

  但見她目光迷離,凝望著不遠處煙波浩淼的湖面,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身畔的一切,包括他在內,一舉一動,彷彿半分沒有聽見。亦或是聽 見了也當做沒有聽見,樣子又恢復他受傷前的冷漠疏離。

  他這般舉著手,許久,手臂漸漸發麻了。她這才轉過了頭,抬著眼簾 ,櫻嘴微張,將勺子上的紅棗吞下。

  他幾不可聞地歎了口氣:「聽沈叔說,我娘小時候可窮了,可每年她誕辰的時候,家裡再窮,都還是會給她煮一碗糖水雞蛋的。」

  那顆爛熟的紅棗似骨在喉嚨,她抬眼凝望著他。

  「無雙,若我娘親現在還在的話,不要說是這麼小小的一碗雞蛋了,這天下她要什麼沒有。可是,她早不在了,我從未見過我娘......無雙 ,這是我這一生最大的遺憾!就算我如今掌擁天下,可是......可是卻 無法彌補這個缺憾!」

  她睫毛微顫,猶如蝴蝶的羽翼,嬌柔之致。的確,她生在父母雙健的府邸,從小受盡寵愛,自是不知他得淒苦。

  「當年我懂沈叔口中知道,我娘是被你姑姑下毒害死後,我一心想著報復,除了報復還是報復。若不是阮玉瑾,若不是她......我娘不會這 般慘死。我亦不會如此孤苦無依。是的,我恨她,我恨你們整個阮家。 那個時候,支撐我一步一步朝龍椅走去的,便是這股恨意。

  「後來有了你,我還是不明白的,有些東西失去了便是永遠失去了。無論你怎麼做,都是不會回來的。就算將你們阮家滅門,我娘也不會死 而復生。可惜我那個時候太傻太笨了,不曉得握緊眼前的其實重要。」 所以那個時候他有了她,有了承軒,卻還是執迷不悟。

  後來,連老天爺也懲罰他了,讓他失去了她。

  也是從那個時候起他才知道,如果,他可以退一步,那麼他擁有的不 止是萬里錦繡江山,還有她,孩子,有他們陪著他,攜手站在雲端。那 樣的人生才真真是叫萬人景仰的。

  「當年沈叔假傳我旨意命你服毒,昭陽殿失火後,我才恍然,其實我 這一生最大的幸福早已經在身邊了......可是......可是,又都失去 了......無雙,你說,你要我怎麼做,才肯真正原諒我?

  「無雙,不要離開我,以後每年你生辰,我都親手為你煮雞蛋,好不好?」

  她這般地望著他,眼眸深處無波無瀾,什麼都沒有:「你曾經說過的,等我產下皇兒後,無論我是走是留,你都答應我的。」

  他的手彷彿微微顫動,並不說話。許久,他才澀然開口:「你要怎樣?」她許久不言語。

  他的聲音輕了下來:「無雙,孩子們都這般小,你當真忍心再也不見他們了?」

  近處遠處好似山巒般的宮殿,一重接著一重,連綿與天相接。天空湛藍如琉璃,乾淨如水。不遠處有一團雲絮絮而來,那般的近,好 似伸手就可以觸摸。

  她怔怔地望著,半天才道:「我要回家。」她想念爹爹,想念娘親,甚至想念秋月庵,想念清靜師妹。

  秋月庵獨隱於空山雲深處,只有一條上山石路可通。阮無雙一步步地踏上石階,沿路古木蒼蒼,偶有鳥聲清脆婉轉響之。

  轉過石階,木魚聲悠悠揚揚地傳來,秋月庵幾幢粗陋的屋子便已經出現在了眼前。

  她緩緩地入內,定下心來,耳內聽到的第一句,便是「貪苦,嗔苦,癡更苦。」她怔然站著,不知不覺茫然了起來。

  住持師太做完課後才看到她,站起了身,只含笑著道:「來了啊。」葛布青衣上傳來淡淡的檀木焚香,令人心安如斯。

  她捧著清茶,凝望著裊裊的熱氣:「師父,當年你說我塵緣未了,不宜剃度。師父,或許我那只是孽緣,剃了度,倒也一了百了了! 」

  住持師太慈愛地望著她,目光溫暖:「小晚,庵堂清靜,只可略去你的煩憂和疲勞。只是很多事情不是躲在這裡就能解決的。你若是 願意,就在這裡小住幾天吧。」

  她便真的住了下來,好似回到剛來庵堂的那時候,幫清靜師妹曬藥草。這日的傍晚,兩人如常在院子裡收藥草,清靜師妹忽地抬頭, 跟她道:「小晚,回去吧,這裡不適合你的。」

  她抬頭不解地望著她。清靜師妹瞭然地笑了笑:「他來接你了 。」

  轉頭,只見他一身玄青色的便衣,站在金光無限的斜陽裡頭,翩然如玉。晚霞灼灼,潑金灑銀般的燦爛,襯得一雙眸子黑深似夜色, 如能溺人。

  清靜師妹淡淡地道:「小晚,捨得,捨得,有捨才有得。你來庵裡數日,每天茶飯不思的。既然捨不得,不如不捨吧!」

  雲霧遮斷山間路,眼前是他,回頭是青燈古佛。她當真能常伴青燈古佛,不去想著承軒和嗷嗷待哺的幼兒承律。

  捨得,捨得。有捨有得!

<本文完>
作者: 懿軒    時間: 2014-5-28 09:52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4-7-4 10:52 PM 編輯

番外一 流光飛舞

     流光歲月御書房內,一干大臣皆跪伏在地上,斂神靜氣,唯恐一不小心觸惹了皇 帝。

  百里皓哲將折子「啪」的一聲扔到了當朝宰相周朝宗面前,勃然大怒:「你給朕看看,這科舉弊案竟牽扯到這麼多人,所謂狼子野心不過如此 ……」

  這皇帝早些年是出了名的威嚴,近年來由於年歲漸長,對待臣子反倒是日益溫和了。但現時因這科舉舞弊案,氣得雙目通紅,眼中殺意頓現。 眾人大臣伏在地上,知這次皇帝是動了大怒的,看來今日朝堂之上怕是 要出大事……眾人越想越心驚,雖是寒冬臘月的,卻一下子連後背都已 經濕透了。

  石全一等內侍都紛紛跪了下來,知道皇帝怒氣上來,很難善罷干休。暗地裡使了眼色,讓底下的小衛子去請皇后娘娘。這聖上的怒氣啊,也只 有見了皇后,才會平息些。

  不過半盞茶的光景,只聽守殿門的侍從已經進來稟道:「啟稟皇上,皇后求見。」皇帝這才臉色稍霽,眼光冷冷地從眾人頭上一一掠過,半響 才吩咐道:「都退下吧!」眾臣皆一副如獲大赦的表情,紛紛磕頭行禮 ,這才魚貫而出。

  皇后娘娘正從部鸞上下來,眾臣趕忙紛紛行禮:「臣等給皇后娘娘請安。」心下都格外分明,今日若不是皇后,還指不定要出什麼大事呢。

  皇后只是淡淡一笑:「免禮,各位大人都辛苦了。」

  進了殿,只見百里皓哲負手而立。她從侍女手裡接過白瓷纏枝描金茶盞,默默遞了上去。眾人識趣,在石全一的帶領下躬身退了出去。

  百里皓哲接過了過來,飲了一口,方又歎了口氣:「那些個臣子都說我這個皇帝太嚴厲了,眼裡揉不得一粒沙子,動不動就嚴斥大臣。只是, 這天下誰能知道我的苦心啊,自古都說『君子之澤,五世而斬』,自高 祖皇帝開朝以來,到我這裡,已近百年。」

  皇后亦不說話,只站著凝神靜聽,雙手覆上了他的肩膀,替代他輕捶了 起來。大約是方才手中握了暖爐的緣故,觸在頸間,依舊溫熱。

  天青色鈞窯瓶裡插了幾株紅梅,空氣裡頭餘香脈脈,清淺若無。暮色將至,斜陽的餘暉透過多寶格的窗子溫溫婉婉地灑進窗子,給兩人身上蒙 上淡淡的餘輝。

  又是年節光景了。

  伸手覆住她的手,柔膩纖細,他歎了口氣,只覺得像做夢一般!

  那年,他以為她不在了,永遠離他而去,他也似死了一般,每日昏昏沉沉。邵陽殿的大火,將她所有的一切都燃為了灰燼。最痛苦的日子裡, 他一度靠服用五石散來度過,每日喝的酩酊大醉,可卻總還是無法入眠 。後來……後來命人從王府取了她以往用過的衣物,他每日抱著,伴著 熟悉的隱約的香味方能偶爾睡去。

  他那般的放任自己,只希望能夠在夢中與她相見。可是,一次又一次,她從來沒有來過……因為她恨他,所以連夢中也不願意見到他。

  曾經一度以為他永遠和幸福擦肩而過了,每每憶起,他幾乎都會冷汗直流。

  幸好,她還在,他死死地抓住了她!

  如今想來,當真如夢一般!

  「宜兒呢?」

  阮無雙淺淺笑著:「纏著承軒和承律去集景宮摘梅花呢!」百里皓哲溫溫直笑:「這調皮的小東西,看來今天集景宮的梅花是保不住了!」

  阮無雙可以想像那畫面,不由笑著輕輕搖頭。

  百里皓哲輕蹙了眉頭,百般無奈,卻還是笑吟吟地道:「我總是不明白,她的性子到底像誰?怎麼會這般皮?」轉頭,只見阮無雙含笑橫了他 一眼,朝他嘖道:「也不想想是誰把她寵成這樣子的!」

  百里皓哲啞口無言,握住她的手,半天才說了一句:「女兒生來就是給我們寵的。」阮無雙輕歎了口氣,可他也寵得過分了些。

  天色漸漸暗淡了下來,內侍們也沒有進來掌燈。殿內唯有火盆裡頭發出嗶剝微響,這般的安寧靜好,他覺得此生無求了。
作者: 懿軒    時間: 2014-5-28 10:05 PM

番外二  愛之如謹

六王爺府,膳房。

  膳房的劉嬤嬤正忙著指揮一群廚娘準備午膳以及晚上的慶宴。這對於她本倒也是駕輕就熟的分內活。這六王爺府邸,素來就三天一小宴,五天 一大宴的。可今兒個又特別了些,因是六王爺的生辰,再加上今年新娶 了六王妃,有了當家主母,所以相比以往更是要隆重幾分。

  正是有了當家主母,所以更是容不得半點差錯。要知道這朝廷啊,素來是一朝天子一朝臣,這府邸亦是。當家的變了,底下的人自是多少有些 變動。這膳房總管可是個肥差,劉嬤嬤心裡可清明著呢。所以這種場合 不卯足了勁表現,更待何時啊!

  劉嬤嬤沉著臉訓話:「你們都給我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今兒是王爺生辰,來的個個都是皇親國戚,若是出了一丁點兒的紕漏……」她打住了話 頭,嚴厲目光緩緩地掃過在場的每個人。

  忽地,有一小廚女步履匆匆地奔了進來,急急地打斷了她的話頭:「劉嬤嬤,劉嬤嬤……王妃來了……」劉嬤嬤吃驚地轉頭:「什麼,王妃來 了?」

  小廚女大約是跑得急,臉色潮紅,氣喘吁吁:「是的,我方才……見王妃……朝……我們膳房這邊過來了……」

  劉嬤嬤忙走出了膳間,只見王妃一身緋色的廣袖曳地襦裙,素紗披帛纏繞臂間,一路裊裊而來。身後只跟了一個近身侍女木清。

  劉嬤嬤等人忙跪下來行禮:「王妃吉祥。」只見王妃嬌嬌一笑,無邊艷色咄咄地逼人而來,語氣輕柔婉轉:「都起來吧。」

  劉嬤嬤不知道發生何事,心下惴惴,帶著一絲惶恐地道:「王妃駕臨膳房,不知有何吩咐?」王妃含笑不語,隱隱有種嬌羞。倒是慕青機靈著 開口:「王妃沒有什麼要特別吩咐的。劉嬤嬤,你先讓她們退下吧。你 一個人留下即可。」

  劉嬤嬤忙應了聲:「是」,輕揮了手,眾廚娘躬身而出。

  那木清語音清脆,道:「劉嬤嬤,今兒個王爺神人,膳房可備了長壽麵?」劉嬤嬤忙應「是」,轉生而去。

  不過片刻,便捧了一食盒的食材過來,有銀絲細面,還有各種肉絲、蔬菜等配料。

  阮玉瑾瞧了幾眼,細聲問道:「可有雞湯?」劉嬤嬤道:「有,有……」遂又去捧了燉著雞湯的砂鍋過來,因一直用小火煨著,熱氣騰騰。

  只見王妃先淨了手,然後在乾淨的小鐵鍋裡放了水,因炭火旺盛,不消片刻,便已經沸騰了。這時王妃才將長長的銀絲 細面放進了水裡。

  劉嬤嬤這般瞧著,發覺動作雖不熟練,但倒也是有模有樣。只是這麵條好像下得有些多了。

  很快,王妃將熟透了的麵條挑出了鍋,放進了白玉大碗裡。果然不出劉嬤嬤所料,一碗根本放不下。

  而後王妃頓了頓,望著木清。只見木清笑著道:「小姐,還要蔥……」手指往放蔥的方位一指。

  王妃這才恍然大悟的樣子,取過了一大把的青蔥,撒在面上。似乎覺得有些多了,便又抓了一些出來,又撒了些竹鹽,最後才澆了一勺香濃的 雞湯上去。

  一碗香噴噴的雞湯麵就出現在了三人面前。木清拍著手,吃吃地笑道:「小姐,您第一次做居然做得這般好了。」

  王妃淺淺而笑,明珠瓔珞製成的步搖在鬢畔簌簌作響,眸光轉動間,說不出的嫵媚動人。輕聲吩咐道:「好了,端回去吧。」說吧,緩步而出 。

  劉嬤嬤忙躬身行禮:「奴婢恭送王妃。」這王妃對王爺倒是細心,望著王妃離去的姍姍背影,劉嬤嬤不由輕歎了口氣。

  阮玉瑾才換下了一身衣物,正在對鏡簪花。只聽簾外有侍女的行禮聲傳來:「王爺吉祥。」

  她嬌羞一笑,轉了身,只見他已經掀了簾子進來,眸子裡頭笑意隱隱。

  她微微一福:「王爺好。」六王爺百里竣秀上前一步,語氣甚柔:「不用這般多禮。」轉頭道:「什麼味道?
  
  阮玉瑾低了頭:「今日是王爺的生辰,臣妾……臣妾方才親自煮了碗長壽麵……」只覺他的身子似乎怔了怔,眸光深深地盯著她,一會兒才輕 笑出聲:「如此說來,本王一定要好好嘗嘗我們瑾兒的手藝。」

  阮玉瑾臉色緋紅,不勝嬌羞:「臣妾也是第一次煮,若是難吃的話,請王爺恕罪。」

  百里竣秀端詳著,微瞇道:「還未吃就已經聞到香味了。」說罷挑起了一筷面,極快地往嘴裡送。阮玉瑾袖子掩口,含著嬌笑叮囑:「王爺, 這是長壽麵,切不可咬斷!」

  簾外的侍女們隔得遠,只聽得王爺王妃細語碎碎。極遠處是湛藍湛藍的天,有一朵白白的雲悠悠飄過,午後的日光溫煦,透過門窗而來,在漢 白玉的磚上烙成喜鵲鬧春的花樣,長日寂寂,花木無聲,安穩靜好。

  五年後。

  天邊一攏滿月,如銀鏡初成,泛出清輝銀波。

  阮玉瑾推開了窗子,只見園子裡的梧桐樹葉疏疏,印著一輪冷冷的圓月。四下寂然無聲,靜到了極處。

  轉頭望著桌上的壽麵,依舊是雞湯素面,上頭撒了碧翠的碎蔥,因擱久了的緣故,而已經漲糊掉了,原本金黃的雞湯也已經干了,早已經 瞧不出一絲剛煮好時的誘人模樣。

  她眸子好似被什麼遮住了一般,漸漸地瞧不清楚了。一閉雙眸,兩顆很大的眼淚無聲地落了下來。

  許久之後,她才開口,帶著一種心灰意冷的悲涼,極緩極緩地問道:「他人呢?」

  木清上前一步,輕聲道:「王爺……王爺現在歐姨娘處……」

  阮玉瑾上前幾步,手往紫檀木桌猛地一掃,一聲清脆的聲響傳來,白玉磚上麵條染濁,一片狼藉。

  木清忙抓住她的手,眼圈泛紅,泫然欲滴:「小姐,您這是何苦啊 ?」

  阮玉瑾閉了眼,木然地道:「木清,你退下吧。」木清不依,喚道:「小姐……」

  阮玉瑾閉了眼,如受重傷般,似有萬種疲累:「退下吧!」

  她方才癡坐在榻上,看著那碗長壽麵一點一點地涼透下去……她的心亦是,一分一分地死去。

  他不愛她,從來沒有愛過她。

  他娶她是另有原由的。她心頭早隱約察覺到了。可總還是不肯相信,總是覺得他對她,總歸還是歡喜的。可現在終於是知道了。

  她那日端坐在廳裡,他牽了那人的手過來。那人亦著了一身精緻的宮裝,長長的裙裾拂過瀾州進貢的厚毯,只沙沙一點兒輕響。兩人這般 的逶迤而來,如同畫裡走出來的一對人物。

  他含著笑對那人說:「靜兒,這是你大姐。」

  大廳東面是一列明窗,太陽大得晃人眼。她的手隱在絲綾廣袖裡頭 ,狠狠地掐著自己的手心,但那般的用力,居然感覺不到一丁兒點的痛 意。

  她也不知道在榻上坐了多久,只曉得自己一直保持著端坐的姿勢,連身子也僵硬了。她淒然一笑,緩緩起身,手拿過茶壺給自己斟了一杯 茶,默默啜著。茶水已涼,又苦又澀。可這般苦澀,卻不及心底苦楚的 萬萬分之一。

  百里竣秀,你真的是為其他而娶她的嗎?那麼真的如此的話,她做什麼,他都不會休了她的!

  好吧。百里竣秀,既然她這般的痛,身在王府,心在地獄,那麼不如就陪她一起下地獄吧!

  二十五年後。

  她將白玉碗捧到了膳食藍裡,淡淡地道:「木清,你送去吧。」

  望著午後清清的光線,幽幽地歎了口氣。一晃眼,年華似水幽綿,居然已經這麼多年了。她緩緩伸手撫過烏黑的鬢角,成串的步搖珠珞, 華貴逼人。

  他給她母儀天下的名分,給她天地間所有的寶物……卻把她最想要的恩寵一直給了別人。這算待她好嗎?

  她怔怔地歎氣……她一輩子都記得。那個人死後,他狀似瘋癲地衝到她面前。狠狠地 掐著她的脖子,那般用力,似乎就要將她生生掐死。

  可是,後來他還是將她放了開去。用力地推開了,任她撞在琉璃屏風上……她只是笑,盈盈地笑,嬌嬌地笑,顫顫的笑:「你殺了我呀,殺了 我……百里竣秀,你殺了我吧!」他的目光裡頭有無窮的恨意,轉身狠 狠地拂袖而去。

  她凝望著他的背景,癡了一般。許久之後,低下了頭,淚水簌簌而下:「殺了我亦好……」

  他既然從來沒有愛過她,為何當初還要裝出一見鍾情,深愛著她的樣子。

  他既然愛著別人,又何苦來利用她呢?

  可是,可是她卻這般傻,還為他苦苦遮掩……從不去父兄面前多嘴半句他的不是。

  他要皇權,他要大統……好,都好。她都可以幫他……只是……只是他身邊不能有別人,只能有她……可是……可是他做不到。既然他做不到,那她就幫他做到!

  但是到頭來,這一切又有何意義呢?那人走了,還是有其他人補上 的。這世上女子如此多,她如何能除得盡呢?就算除盡亦能怎樣。

  阮玉謹許久之後才從回憶裡抽出了神,取過錦榻上的《經書》:「 觀自在菩薩行深般般若波羅蜜多時,照見五蘊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 子,色不異空,空不異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識,亦復如是 。舍利子,是諸法空相,不生不滅,不垢不淨,不增不減……」

  一切皆空,或許忘了亦好!

  忘了,那天是好天,景是好景,她曾對他心意癡絕如似水光陰。

  忘了,他對她一切的好,只是要誘她入甕。

  忘了,她曾經用盡力氣,只為著他身邊只有一個她而己。

  忘了吧,忘了吧!一切都忘了吧!

  承乾殿。柴義望著隱在暗處的景仁帝:「皇上,夜深了,該就寢了,明日還要早朝呢!」

  景仁帝許久無語。柴義垂手站,不再出聲。

  良久良久之後,只聽皇帝的聲音在空曠的殿內響起:「朕餓了,把面端過來吧。」柴義頓了頓,躊躇了一下,方道:「回皇上,壽麵早已 經糊掉了,奴才傳御膳房重做吧。」

  景仁帝的聲音極輕:「不用了,端上來吧!」

  他挑起了一根已經漲得發粗的麵條,一口吃到了底。腦中閃過的,卻是當年她嬌羞嫵媚的臉。那年,是她初嫁於他,少女心性,慧柔婉轉 。

  她眉目含笑著道:「我娘說了,壽麵要一根吃到底,千萬不能咬斷 ,這樣才能長長壽壽……」那般的盈盈淺笑,令人神動意搖,不能直視 。

  那年「百花宴」上,她跪拜後的一抬臉,剎那便驚艷了塵埃萬千。他亦從未有過那般的驚動,竟一時恍惚了。

  可這般嬌媚可人的女子,卻那般的心狠手辣……若不是當年他還要仰仗她……或許當真已經將她活活掐死了。可是 望著她倔強的神情,還有眼底裡頭隱約的痛,他的心卻一抽一抽的,手 軟了下來,竟再怎麼也狠不下去了。

  是誰將她拖到如此地步的?是他!當年是他含笑著伸手誘她入這阿鼻地獄的。

  他不能殺,只是再也不去親近她。旁人是不知的,他冷落了他這麼多年。

  他那般恨她,當初打定主意,日後根基一穩,是要廢去她後位的。可是,可是,後來他卻不捨得了……那麼多年了,宮內宮外,明爭暗鬥,她都站在他身後,與他一起走 過,他或許已經習慣有她了。雖然她端坐在他身旁,再不是當年模樣了 !

  柴義看著皇帝一口一口地將壽麵吃了個精光。心底歎了口氣,隱約明白皇帝百折千轉的心思。雖然每次皇后遣人送來的壽麵他都當場揮手 說「倒了」,可最後還是一根不落地都進他肚子裡的。

  想當年,某次有個當差的叫什麼來著,他早不記了。真的去將壽麵倒了,最後的結果是被拖了出去,再無蹤影。

  皇后那年染了風寒,歷經數月才愈。皇上每晶遠眺昭陽殿的方向,亦命太醫日日來回報皇后的病情,親自查看藥方。

  可這麼多年來,皇上卻從未踏足過昭陽殿。

  聖嘉二十一年五月二十日深夜,承乾殿裡燈光隱約,極靜,好似方纔的宮庭之變只是一夢而已。

  「謹兒,事到……如今,……一切……一切都……都已經如你……所願了!」

  龍床前本就置了鎏金的燭架,點著幾支粗粗的紅燭,映出他消瘦而臥的側影。

  阮玉瑾望著那隱在濃重黃色後頭混沌未明的臉,一字一頓地問道: 「你說,你說,為什麼要騙我?你當年明明有心愛的歐靜芝,為什麼要 騙我?」

  他的臉色枯黃,眸子混沌,怕是……怕是……她以為她的心早已經是死了,可是到如今居然還是會疼。

  他馬上要撒手而去了,留她一人孤零零地在這世上。

  當年的初見,他與她攀談,句句討她歡喜,讓她以為世間真有書上所說的「心心相印」。她所喜的,皆為他所喜。兩人好似書上所說的天 造地設的才子佳人。

  可是……可是到頭來,那一切都是他的一齣戲罷了。

  無論她說什麼,他卻只是默然而已。他再也不肯與她說話了嗎?因為她奪去了他最重要的權力嗎?他當年成也因她,如今敗也因她!

  哈哈,天意啊!一切都是天意啊!

  她緩緩地跌跪在地上,哈哈大笑,形似瘋狂。許久許久之後,才冷冷地道:「百里竣秀,過幾日就是你大壽了。你知道這麼多年來,我為 何還是會每年給你煮長壽麵嗎?你以為我還像當年那般癡癡傻傻地愛你 重你嗎?哈哈……我告訴你,我所做的一切無非只是保我後位,保我阮 氏一族而已。」

  淚水潺潺,深淺不一地劃過她的眼角。

  眼中靜到極處,只有他輕呼喘氣的聲音,一聲接一聲,猶如破敗的風鼓,呼呼作響。

  她抱著雙膝,呆坐在地上,竟無半點往日裡的高貴雍容。

  他忽然極輕極輕地道:「朕知道……朕很早……很早就知道的。」

  她眼淚模糊,用袖子遮著臉,嗚咽出聲:「你知道……你知道什麼?」他什麼也不知道,如果知道她曾經那般掏心掏肺地對他,他怎麼會 那般還她。把那歐靜芝藏於府邸,每日私會。一直到她產下百里皓庭一 年後,方讓她知道那歐靜芝的存在……他咳喘著道:「朕……早知道的,登記以後,你對朕所做的一切, 都只是為了你……你自己,為了……你們阮家而已。」

  他除了沒有給她所有女人想要的恩寵外,什麼都給她了,連心亦是 。

  他又咳嗽了一會兒,才道:「瑾兒,這麼多年來,你在……在後宮……任意妄為,你難道……難道……真的以為……朕……什麼……都不 知道嗎?」

  她當年性子極烈,後宮一人之下眾人之上的孟淑妃不過仗著他的寵幸,在她面前露了炫耀之色,她都會直接掌摑,更何況其他小妃子了。 所有的一切,他不也是睜隻眼閉只眼,聽之任之了嗎?

  「瑾兒,如果朕不是……不是對你……你認為朕可以這般容忍你嗎?」

  阮瑾玉身子一震,大約不可置信:「你……你說什麼?」

  「瑾兒,你這般聰慧,難道從來就沒有一丁點兒懷疑過嗎?朕為何會這般地放任你的為所欲為。」

  她呆呆地站著,怔怔地望著他,恍若隔世!

  四下寂然無聲,唯有窗外蟲鳴唧唧。
作者: 懿軒    時間: 2014-5-28 10:16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4-7-4 10:53 PM 編輯

番外三 真正的穆家小姐——穆凝煙

      穆凝煙回首凝望了客棧裡陌生的床幔一眼,裡頭床被高聳,分明有 人在臥。半晌,她這才回頭,閉了眼,再睜眼時,已無半點地掙扎,決 然而然地拉開了房門。整個客棧都還在睡夢之中。

  此時天光微亮,晨曦已漸漸蔓延了開來,天色是極淡極淡的青灰色 。

  穆凝煙深吸了一口氣,抬步朝北城門而去。

  福喜茶樓是北城門邊上素來極為熱鬧的地方,此時因時辰已經不早了。所以不小的茶樓裡頭座無虛席,桌桌客滿。正人聲鼎沸間,只聽街 道上十數匹的馬急駛而過。轉眼,只留下了「嗒嗒嗒」急促地馬蹄之聲 。

  有人從窗戶裡探了頭,瞧了幾眼,詫異著道:「這些隨從的穿著好像是信州穆家莊的。」茶樓裡的眾人不由一凜,要知信州穆家,那可是 天下聞名的巨賈,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啊。

  一時間議論紛紛,這個人道:「穆家的穆賢興老爺不是前年已經過世了嗎?」那人說:「可不是,現在啊,穆家是穆賢興的兒子穆天成當 家,能幹得很啊,將穆老爺的商號、銀號經營得那叫響噹噹啊!」

  「那是,那穆天成啊,跟著穆老爺經商已經十多載了,早青出於藍而勝於藍了!」

  有人壓低了些聲響,道:「聽說,這穆天成只是穆家老爺的養子……」有人馬上附和道:「是,是,是,我也聽說了。那穆賢興老爺啊, 只有一個掌上明珠。」

  有人歎了口氣:「真是便宜了穆天成這廝了,這麼大的產業,幾十輩子也吃不完啊!」自是有很多人妒忌的,紛紛附和道:「可不是,命 好啊!」

  也有人道:「聽說那穆天成本事著呢,依我看啊,這人到哪裡都是一方人物啊。按現今看啊,是穆家離不開了他。那穆家小姐聽說還未許 配人家呢,這偌大的攤子找誰挑去?」

  有些好事之徒嘻嘻調笑:「喲,那這穆家小姐可及笄?」

  「怎麼,你想去提親啊?算了吧你,回去撒泡尿照照自己吧!」

  「想想還不成啊?說不定那穆家小姐丑若無鹽,還沒人要呢?」

  「那不可能!」

  「怎麼不可能?這麼有錢的人家,早該及笄了,卻一直沒有許配人家!說不定就是因為貌醜所以嫁不出去呢!」

  還好那人不在,否則這些人不死也殘廢了。當年在信州他帶她去名號最響的觀湖樓吃飯。在下樓時,就因聽到有人對傳說中的她說了一句 調笑話,他當場就冷了臉,一掌摑了過去。

  後來她曾問他為何,他只瞧她,冷聲道:「你是我的人,除了我,誰也不能羞辱。」她心裡冰涼一片,原來如此。她對他而言,不過如此 而已。就如他曾說的,她不過是只供他一人使用的妓女。,

  如今,這樣的光景,她居然又想起了他。大約是從此以後 兩人再不會相見的緣故吧!她緩緩地笑了出來。

  穆凝煙一身男裝,縮在最角落裡,一直到茶樓裡的人群漸漸散去,這才出了茶樓。

  抬頭,碧空如洗,日光傾城。她跨步,朝城外走去。於她是一番新的人生。

  祿山腳下的一處木屋,屋前梧桐葉茂,松枝碧綠,還有一小花圃,此時一叢薔薇正悠然盛開。有一少婦打扮的人兒正在樹下洗衣服。一會 兒工夫,她抬手擦了擦汗,正欲進屋喝口茶。忽地像被某物擊中了一般 ,怔在了那裡,呆呆地望著小路上越來越近的人影。

  她猛地站起了身,不顧打翻在地的衣物,朝那人影奔了過去:「小姐,小姐……」那人的容貌越來越清晰……真的是小姐。她的淚「唰」 地湧了出來,隔著迷濛的眼淚,卻瞧見小姐在笑,慘然卻心安:「巧雲 。」  

  她的淚越落越凶,在淚眼朦朧裡,只見小姐軟軟地在她面前倒了下去。她忙扶了起來,大叫:「忠寶,忠寶,你快來啊……快來啊……」

  有個老實憨厚的年輕男子從屋子裡跑了出來:「巧雲,怎麼了?咦,這人是誰?」巧雲急道:「快,快幫我伏進屋子裡去。然後馬上把村 口的華大夫請過來!」

  華大夫隨著忠寶匆匆而來,把了脈後,才朝焦急如焚的巧雲開口道:「莫急,莫急。病倒沒什麼病,只是太過勞累了,體力不支,所以暈 倒了。只是……只是……」

  巧雲急道:「只是什麼啊?華大夫,你倒快說啊?」華大夫這般吞吞吐吐的,她的心又吊到了嗓子眼裡。

  華大夫壓低了聲音才道:「只是我方才把脈,發現她已有一個多月的身孕了!」巧雲也略略一驚,但她在幕家這麼多年,見慣了大小場面 的,很快將驚訝隱了下去:「那請華大夫一併開些養胎的方子吧。

  穆凝煙是在食物香味中醒轉過來的。幽幽地睜了眼,面前是一片簡陋的屋頂,她閉了閉眼,這才想起,她早已離開了幕家,離開那個人了 。

  巧雲驚喜地道:「小姐……小姐……你醒了啊?」她虛弱地睜開眼,寬心地笑了出來:「巧雲,你叫我哦找得好苦啊。」她聲音居然這麼 沙啞難聽,似乎不似自己的一般巧雲只覺眼中一酸,又要落淚了:「小姐,府裡……是不是發生了 什麼事情?」

  穆凝煙望著她,苦笑:「巧雲,我無路可去了,所以……只好來找你了。」他在客棧醒來後一發現她失蹤,必定會封死去往京城的所有通 道。她若執意前往京城找姨夫姨母的話,怕是還未走到京城,早被他抓 回去了。

  巧雲擦著淚道:「小姐,是不是大少爺……」

  穆凝煙顫顫地閉了眼:「巧雲,不要多問了。」小姐一副很痛苦的樣子,巧雲知道再問,小姐也是不說的。忙岔開了話題,道:「小姐, 我煮了雞湯,這就去給你端來。」

  四年前,信州,穆府。

  因是春季,百花吐蕊,清風穿過窗上鏤空的喜鵲鬧春圖案,隱隱約約帶著園子裡的暗香。

  她撫摸著已經快繡成成品的小香囊,嘴角輕挽起一個若有若無的笑容。等好了,就可以將萬福寺裡求的玉觀音放在這小香囊裡頭,以花香 供奉。日日佩戴在爹爹身上,好保佑他身體健康。

  爹爹幾個月前忽然昏倒,不省人事。請了許多大夫來看過,都說是正氣先虛,外來之風邪入肌,侵及經脈,以致營衛氣血運行受阻。再加 上多年積勞成疾,大夫們開了許多方子,卻還得一點起色也沒有。

  她幽幽地歎了口氣,爹爹這病怕是……忽地,房外有一個嬌斥聲輕輕傳來:「巧星,你跑這般急作什麼? 輕些,小姐午睡還未起呢!」那聲音語調忽轉,「咦」一聲傳來,隱隱 含了笑意:「我還以為是怎麼了,原來啊,是巧星的周興哥回來了。」

  她心頭一顫,指尖傳來了痛意,原來竟是繡花針刺入了指尖深處。

  那巧星似乎跺了下腳,語聲含羞:「你怎麼……」似乎極害臊,下面的話聲音漸弱了下去,幾不可聞。

  那嬌嬌的聲音道:「你頭上的銀簪子分明是從未戴過的,一看雕工 式樣就知道定不是我們江南師傅的手藝。想必是周興哥從西城回來帶給 你的,是不是?」那「是不是」三個字裡頭分明含了十足的調笑。

  巧星臉色緋紅如血,可又無法反駁,只好跺著腳道:「巧雲,我… …我去稟告小姐,說你欺負我!」

  果然是他回來了。這一去已經四個多月了。

  怔忪間,只聽巧雲和巧星兩個丫頭躡手躡足地推開門進來。掀了簾子的一瞬間,巧星已經喜嘟嘟地上來,嬌俏地:「小姐,小姐,大少爺 和商隊回來了。」

  她點了點頭,表示知道了。將頭低下去,繡花針來回穿梭。這牡丹絢麗雍華,配線便有二十多種,針法亦繁瑣。需得寧神靜氣,打起十二 分的精神,方才不會出錯。

  指尖忽地又傳來刺痛,她緩緩地起身,凝望著指尖的一點紅。她的膚色本就膩白如雪,十指蔥蔥,此時這粒血珠紅得如同硃砂,白與紅相 映,突突地刺眼。

  是夜,整個府邸悄無聲息。黑幕般的天空中唯有新月如鉤,淺淺地掛著。月色透過窗紗照進來,清清地照著閨房。

  穆凝煙猛地驚醒了過來,床畔有一個高大的身影冷然而立。她捂著胸,大口大口地喘氣。

  淡淡嘲諷的聲音從那人口中吐了出來:「怎麼,難道不知道我今晚要來嗎?」

  四個多月未見了,他還是如此。她別過頭去。

  他上前一步,狂狷地伸手握住了她小巧的下顎,健壯的身材壓迫性地傾向她。強迫地將她的頭擰了過來,與他四目相對,「大哥說的對不對? 」

  她的眸子好似兩丸水銀,恨恨地望著他,好似有火要噴出來,可就算這般,亦隱隱有浮光流轉,讓人忍不住沉溺其中。她瑩白如玉的臉上肌膚 本就極薄,此時大約是惱怒的緣故,隱隱透著一抹嫣紅,更是顯得嬌媚 動人。

  他猛地低下頭去,如中毒般吻了下去。她的呼吸又急又短,手胡亂地捶打著他,想將他推開。她清幽淡雅的香氣,弧度柔美的線條,白膩嫩滑 的肌膚,誘出了他心底最黑的獸。他不再隱忍,放肆了下去。。。

  她側著身子,頭頂是黑壓壓的帳子,在黑夜裡沉沉直撲下來,似一張大網,無邊無際地將她卷在裡頭,讓她幾乎要窒息而亡了。

  倘若。。。倘若真透不過那口氣來,似乎也罷了。什麼也瞧不見,什麼也不知道了。也就不必如此,日日受這般凌辱。

  她猶記得那年與他初見,她不過九歲光景,而他早已經是個俊朗少年了。那是個冬日,她穿著一身大紅織錦的襖,摟著小暖爐,穿過迂迴的走 廊,氣喘吁吁地跑進了大廳。「爹爹。。。」

  爹回過了頭,與爹一起回頭的,還有他,那時他不過十六歲,卻已經與爹一般高了。眉目清俊,望著自己,微微帶著笑意。

  爹牽著她的手,笑意暖暖,「囡囡,來,叫聲大哥,以後他就是你大哥了。」她從小一個人孤單長大,素來就羨慕別人有大哥寵愛,一聽,自 是歡喜萬分,忙軟嘟嘟開口,清清脆脆的叫了一聲,「大哥。」

  他身子好似輕輕一震,隨機含笑道,「小妹好。」又從懷裡取出來一隻小巧精緻的九連環,遞給了她,「這個是大哥給你的禮物。」

  她喜滋滋地接過,道謝,「謝謝大哥。」

  可是後來,後來,她終於知道了什麼叫白眼狼,什麼叫「引狼入室。」 爹爹身染重病,昏迷不醒,他卻。。。他卻。。。

  他曾站在爹爹的病榻前,冷冷地望著他,表情有著說不出的邪魅陰狠, 「我等著這一天足足等了八年了,該是你們穆家償還我的時候了。」

  她杵在那裡,說不出一句話,心裡一陣陣發寒,「你。。。你還想怎麼樣?」如今,整個穆家都盡在他掌握之中了,他已經連她都不肯放過, 他還想怎麼樣?

  聞言,他「哈哈」狂笑了起來,「我要怎麼樣?我要怎麼樣?讓我好好想想。。。」他的眼中好似有一團神色的混沌,鋪天蓋地而來,「是將 你們穆家一點點的毀去呢,還是將你慢慢折磨好呢?亦或許,兩者加在 一起最好?」

  他的聲音漸漸柔了下來,傳入耳中卻萬分詭異,「放心,我不會讓你爹死的,我就是要讓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讓他這麼躺著,看我怎麼折 磨你。」

  她倒吸了一口氣,「爹爹的病。。。」穆成天盯著她,一字一字地道, 「不錯,你爹爹的病與我脫不了干係。你爹爹是常年服食了我下的毒, 才會如此的。。。」

  她捂著胸口,連連後退,「穆家帶你不薄,你為何這般恩將仇報!」

  他哈哈哈又是桀驁的一陣大笑,「你爹這八年來確實待我不薄,可是你知道他為什麼如此待我不薄嗎?因為他愧疚,當年如果不是他,我爹又 豈會自殺身亡?我娘亦不會懸樑自盡。」

  「不,不會的,你胡說!你爹與我爹是八拜之交。。。」

  穆成天冷冷地「哼」了一聲,嘲諷道,「八拜之交?當年你爹與我爹相約暗屯米糧,結果被朝廷查知,你爹仗著朝中有人撐腰,將所有罪責全 都推到我爹爹一人身上,結果我全家被抄,我爹自知死罪難逃,當即橫劍自刎,我娘受不了打擊……八拜之交,確實是八拜之交!」

  她忙亂地搖頭:「不,不會的。我爹……我爹怎麼會做這種事。這當 中定有誤會!」

  他輕扯了嘴角:「誤會!」他垮了一步,頭緩緩地壓了下來,眸子裡 一片冰冷:「世上哪裡有這麼多的誤會!」

  「滾!」

  子爹爹病後這一年多來,整個穆家上下俱在他掌握之中,原先的下人早被他遣的遣,退的退,整個府邸除了她身邊的巧雲和巧星外,處處都 是他的人。可他甚至還拿巧雲巧星來對她作威脅:「你若敢讓你的丫頭 通風報信,瞧我用什麼手段整治她們?你知道我說得出做得到的,到時 候不要怪我將她們賣到妓院,一雙玉臂千人枕。」

  「你不要以為京城有你姨母姨夫可以撐腰。要知道這是信州,雖然你 姨夫再京城可以隻手遮天,但在這信州,知府大人連一點小事都會知會 我一聲。我告訴你,你若可以不顧你爹爹的性命,你儘管去找他們。你 爹爹只要半月不服我的解藥,便會去見你那短命的娘了。」

  她知他的手段,亦知他所言不假。為了爹爹,她唯有忍辱偷生。

  穆凝煙驀然地從夢中驚醒了過來,這麼久了,她怎麼會做這般清晰的夢呢,好似一切就發生在昨日一般。那般的鮮活,依舊讓人心痛如絞。

  低頭,只見孩子好夢正酣,睡得極熟,嘴角還有些口水蜿蜒。她替他 輕輕地擦拭掉,摸著孩子柔嫩的臉,心漸漸平復了下來。

  反正是睡不著了,索性就起身繡花吧。劉家大少爺過幾日就要大婚了,所接的這些繡活最好能明日交掉。只要劉夫人一高興,這整個劉家的 繡活她就可以一個人包下了。

  她取出火折子,點了油燈,開始一針一線地繡了起來。當年信州大戶,誰家的小姐不是一手好繡活啊,她亦不例外。也幸虧有這手藝,所以 勉強可以讓母子兩人在這世上生存下去。

  當年她投靠了巧雲,可是不到三個月,他就找去了。幸好那日,她與巧雲去了村口華大夫那裡診脈,遠遠地看到小路上幾匹馬奔駛而去。後 來他帶了乾糧,躲在山洞裡三日,方才避過。只是亦不願再連累巧雲一 家了。便拖著未顯的肚子,女扮男裝帶了這洛州。

  或許是沾了這洛州的光,這五年來,她竟帶著孩子在這裡活了下來。

  她搖了一下頭,不可再多想了,要打起精神繡這鴛鴦枕了。

  劉府是洛州的大戶,也是洛州一帶出名的大商賈。劉夫人自一個月前從玉器店王夫人那裡見了她的繡品就極喜歡,便將她找去了府邸,給她 一些繡活。

  今日一見穆凝煙呈上的繡件,連連點頭讚許,滿意地道:「你繡得好 ,以後啊,我只要你一人繡地東西。」看來就是許了她包下整個劉府的 繡活,那麼以後她再也不必受介紹人的盤剝了。穆凝煙盈盈一福,行了 一禮:「謝謝夫人。」

  劉夫人笑吟吟地道:「是你繡得好,我都這麼一大把年紀了,你這般好的手藝我還是第一次瞧見呢!」說罷,朝溫順有禮站在她身邊的穆彥 行招了招手:「孩子,你過來。」

  彥行依言走上前去,向她躬身一禮:「夫人好。」劉夫人笑道:「你看你,將孩子教得這般懂事有禮,我瞧著都喜歡得緊。」從桌上取了幾 塊芙蓉糕,遞給了彥行:「來,嘗嘗這個,這是芙蓉糕。」

  穆彥行轉頭望著母親,穆凝煙道:「彥行,謝過夫人。」穆彥行這才伸手接過,道:「謝謝夫人。」

  若是以後能有這麼一個懂事的孫子,那可真是她莫大的福氣啊。

  劉夫人摸了摸孩子的頭,不由生出了萬般心思。娶妻容易,可得賢妻難啊,更難的是可以教出這般懂事可人的孩子。

  只可惜......只可惜,這女子竟然這麼年輕就守了寡......命竟這 般硬。劉夫人心底裡頭暗暗歎氣。

  穆凝煙帶著孩子告退了出來。走了幾步,發覺彥行嘴邊還有芙蓉糕的渣子,便取了絲絹,替他擦去。

  因是秋日,園子裡風大。她手指一動,一陣西風湧來,絲絹竟如彩蝶般翩然飛去。她還未反應過來,彥行已經拔腿去追了。

  這可是劉府的後花園,她怕主人怪罪,忙道:「彥兒,不要追了。 」

  彥行已經愈追愈遠,背影消失在一座假山後面,只遠遠地道:「娘,我追到了。」突然間,從假山後面傳來「哎喲」一陣驚呼聲。

  她一驚,趕忙過去,只見假山後面有幾個人。大約本是在賞景,但出於其中一人與彥行撞在一起,此時都已經轉過了身來。

  只聽見一個熟悉的聲音緩緩響起,帶著一種不可置信的驚訝:「小姐......」

  她本來已經彎了腰,想要將彥行扶起,可這聲音讓她一下子僵住了 ,這分明是周興。雖然隔了這些年,她還是立刻聽了出來。要知道,周興是他最得力的手下之一,他出來行走,最愛將他帶上。

  她如石柱般僵死在那裡。許久之後,才有了抬眼的力氣。

  一入眼的,便是一個寶藍錦緞的壽字香囊 。身子竟不由自主地顫抖。這個香囊就算化成了灰,她也認得。是她親手所繡,因是受了他的迫,不情不願地繡給他的,所以足足繡了半年之久。等完成的時候,他生辰早過了許久了。或許正由於繡了那般久,就算她不承認,但心底也清楚明白,這是她這輩子繡得最好的一件繡品。

  一分一分地抬眼,一張熟悉的臉,此時正面色深沉地凝望著她,目光如刀子一般,冷不可測。手裡扶著的,便是彥行!

  她只覺得眼前一黑,便昏厥了過去。

  如果可以,她永遠都不想醒來。那樣的話,便可以永遠不用再見 他了。可是,這個世界上沒有如果!

  此刻她被他關在他洛州的府裡,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他坐在床畔盯著她,聲音冷得,沒有一絲溫度:「穆凝煙,你逃啊 ,你再給我逃啊。你再給我逃走試試看!」

  她害怕地看著他一點一點地靠近。他冷冷地笑:「我叫你知道什麼是求生不得,求死不得」

  他將她關在屋內,再也不許她見彥行。她求他,她每晚求他,他只是冷冷地看她,不理不睬。

  終是有一天,他開口了:「只要你應允我一件事,我便讓你和孩子一起。」她點頭如搗蒜,生怕他反悔,他這個惡霸,難得日行一善的。

  「好,好,你說,我什麼都應你。」

  他目光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以後再不許離開我身邊,我去哪裡你便去哪裡。就算我去地獄,你也要與我在一起。」

  她望著他,不懂他眼裡頭閃動的光影,但還是慢慢地點了點頭。

  他似有些歡喜,頭緩緩地低了下來。

  這輩子他再也不會讓她離開一步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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