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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幻/偵探/懸疑]浜崎達也 -【.hack//G.U..三】哈洛爾德的原型 關閉[複製鏈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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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後由 普普熊 於 2009-7-14 11:56 PM 編輯


【內容簡介】
異常狀態愈演愈烈,長谷雄最後的命運是……!?

在全世界規模最大的網路遊戲「THE WORLD」之中,異常狀態接二連三地發生。其原因正是來歷不明的病毒「AIDA」。持續尋求解決方法的長谷雄等人,這一次則是接獲了公會「月之樹」總部遭到襲擊的情報。前往營救的長谷雄,眼前見到的是「月之樹」的成員們陸續被AIDA吞噬的慘狀。在敵人的魔掌也伸向碑文使之際,長谷雄是否能夠拯救自己最愛的志乃?緊迫的第三彈正式登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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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序  章

  二O一七年夏天——

  全世界規模最大的網路遊戲「THE WORLDR:2」,正處於玩家陸續陷入昏迷的異常事件當中。

  在以網路為媒介的不明病毒AIDA所造成的精神感染逐漸擴大之際,名為「碑文使」的異能者們,聚集在CyberConnect公司(CC公司)為解決事件所設立的「G.U.計劃」之中。他們使用一種連結精神與玩家角色(PC)之間的「巫器」,而其「力量」的來源便是「墨爾卡娜因子」。圍繞著天才原始程序設計師哈洛爾德‧修伊所留下的此一遺產,玩家、CC公司、AIDA這三方勢力的故事,開始產生變化——迎向破滅的終局。

  *

  隸屬於G.U.的碑文使,香住智成的PC「重槍士庫恩」,在AIDA事件中與暗地活躍的謎樣駭客「歐凡」進行接觸,並從開始城鎮被強制傳送了出去。穿越系統管理者也無法監視的「地下迷宮」之後,庫恩抵達的場所是一處未被發現的失落大地。

  θ被隱匿禁斷的未踏峰六鳴山阿爾‧法代爾

  閃動的轟雷擊碎了翻騰的雲海。

  猛烈撞擊斷崖的疾風,沿著垂直的山壁往上吹行了數百公尺。雨滴瞬間凍結,化為冰雹四處散落。

  在分不清晝夜的暴風中——

  伴隨著冷風刮臉的感覺,智成站在一個露天陽台上。

  「這裡是——」

  「未踏峰,六鳴山阿爾‧法代爾。」

  他的身旁站著槍戰士歐凡。

  毫無疑問,這裡是末被發現的失落大地。

  「六鳴山……?」

  那裡是天外的絕境。

  聳立在零下溫度的風與雪、溪水與冰河的盡頭處,可稱之為世界屋脊的大山脈阿爾‧法代爾,是這個世界的最高峰。在雲海中劃出稜線的山頂,岩石突出的地方聳立著一座巨塔。只要想像在八千多公尺高的喜馬拉雅山上建造一座高樓大廈就很清楚了。能夠建造出這種東西的,或許就只有遠古的神祇、巨人,或是精通咒紋的賢者。

  庫恩站在世界的頂端。

  從塔頂眺望出去,智成不禁對那驚人的高度感到畏懼,身體顫抖了一下。儘管這是一款網路遊戲。

  「在AIDA服務器的摩利‧巴洛城寨,你記得我問過什麼問題嗎?」

  歐凡說道。

  ——這道牆壁的另一端有什麼東西嗎?

  智成小聲說出歐凡當時問的問題。

  如果這座六鳴山是世界屋脊,那麼絕對城壁摩利‧巴洛就是世界之壁了。

  所謂「牆壁的另一端」是——

  「現實與網路、現在與過去、此岸與彼岸;又或者男人與女人、敵人與同伴——所有事物的境界,亦是某物從該處開始的場所。所謂,失落的大地。,我想就是這樣的一個地方吧。」

  站在六鳴山阿爾‧法代爾的塔頂,歐凡靜靜注視著雲間。

  厚重的烏雲如潮水般向上湧出,遮蔽了視野。這裡是玩家所能抵達的最高陸地、夢寐以求的目的地、亦是最拒人於千里外的場所。

  「看得見的人便具備了資質。」

  歐凡緩緩說道。

  畸形的槍戰士左臂,以一塊由零件組合成圓筒狀的石膏固定住。那是「THE WORLDR」原來的規格中所沒有的PC零件,應該是作弊得來的吧。石膏包裹的手肘處有個巨大的掛鎖,看上去彷彿封印著什麼東西。打開那道鎖的時候,究竟會發生什麼事情呢?

  「…………?」

  「但光有資質是不行的,認識世界還需要知覺。」歐凡這麼說。

  並非得到了什麼樣的「力量」

  而是利用這股「力量」去做什麼——那就是香住智成的故事。

  「你在說什麼……」

  智成全神貫注地戒備著。

  「你的『眼睛』。」歐凡舉起怪異的左臂。「你要看好了……不,讓我見識一下,這個『THE WORLD』真實的一面——』

  「!?』

  轉眼問,漆黑的風吹過了巨塔。

  所有遮蓋的事物都被除去。

  一切的情報化為光芒傾盆而下。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智成慘叫。

  彷彿眼皮被強行扳開,直視著太陽,視網膜持續遭受燒灼的痛楚。一種令人無法忍耐的疼痛。

  投射在庫恩眼中的情報並沒有透過M2D,而是直接烙印在智成的腦中。

  「嗚嗚……呃啊……啊啊啊啊啊……!」

  他用手蓋住了臉。

  頭上的髮帶鬆脫,散亂的藍色頭髮紛紛垂落下來。

  「太過刺激了嗎?」

  背後傳來了歐凡的聲音。

  「你做了什麼……!?歐凡!」

  「什麼也沒做。看見的人是你,庫恩……看得太多也不是件好事。這不算什麼,你馬上就會習慣的。」

  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智成完全無法理解。但伴隨著劇烈的疼痛,智成喪失了現實中的肉體位置,甚至無法確定自己就是庫恩,只是被一種極致的特定感覺所支配。

  智成在這個時候,變成了單純存在於「THE WORLD」中的一個視點。

  「那麼……庫恩,你看見了什麼?」

  從這座六鳴山阿爾‧法代爾看出去的景色如何?歐凡的問題,就像是位正在為病人問診的醫生一樣。

  一心只想逃離這股疼痛的智成,將眼前所見到的情報化為言語說了出來:

  「天與……地……」

  世界由天與地組成。

  「哦?」歐凡顯得很感興趣。「你從這個世界的眺望台上,窺見了這個世界的樣貌嗎?區隔天地的是什麼東西?」

  「圓……」

  智成看見了。

  他理解了。這個世界是一座造景。摩利‧巴洛城寨是個巨大的圓,城鎮或山林,一切都在圓形的城壁之中。

  ——在摩利‧巴洛裡,沒有開始也沒有結束。

  想確認就去吧。

  你的心裡在想些什麼……

  我根本就不知道。

  他曾聽過這麼一首、宛若從醉漢口中吐出的歌謠。

  摩利‧巴洛是一道將世界分隔成內與外的境界之壁。它一直將世界封閉在圓形之中。

  歐凡繼續問了下去:

  「在那之外……牆壁的外面是?」

  「沒有……」

  什麼也沒有。

  就好像無論用多麼高倍數的望遠鏡看,都無法觀測到膨脹速度比光速還快、位於百億光年另一端的宇宙。那裡彷彿就是宇宙的盡頭。摩利‧巴洛城寨的圓形外圍是光——玩家的精神射程極限。

  「庫恩……就算用你的『千里眼』,就算從眺望整個世界的六鳴山看出去,那裡依然是極限嗎?」

  知覺的地平線彼端。

  即使存在,若是不被看見,就等於不存在。

  「——不過,光是能夠目視到摩利‧巴洛本身是巨大的圓形,便是足以媲美『地動說』的重大發現了。真是太厲害了,庫恩。」

  「你真是太厲害了。」歐凡再次稱讚道。

  「……我的眼睛怎麼了?明明什麼也看不見,可是……」

  他看得太多了。

  就算閉上眼睛,數量龐大的情報仍然像是透過放大鏡聚焦一般,一直不斷燒灼著智成的腦袋。

  「那是碑文使的『力量』。」歐凡回答道:「察覺世界的『力量』。隨著精神與PC的一體化程度愈高,同時也會讓碑文使的玩家感覺逐漸延伸。例如愛德莉的聽覺,還有庫恩……你的視覺。」

  「這種事……」

  ——盡情感歎吧。

  通天之路根本不存在。

  有誰能想到,摩利‧巴洛居然是巨大的圓。

  面對即興吟詩的歐凡,智成感到相當困惑。

  「『通天之路』……?」

  歐凡剛才似乎念出了刻畫在巨塔牆壁上的塗鴉文字。這是否代表著之前已經有人造訪過這裡了?

  「『設定上就是如此』。尋找失落之物——我的……還有你的。」

  「我根本就沒有……」

  「你正在尋找。『通天之路』或足『黃昏之鑰』——儘管名稱不盡相同,但香住智成渴望成為勇者或英雄,被天上的眾神——換言之,就是女神奧拉所寵愛。」

  (像凱特或巴爾孟克那樣……)

  受到女神的祝福。

  就和G.U.以及八咫一樣,這位謎樣駭客歐凡也一直在尋找究極Al「Aura」。

  歐凡彎下腰去,將手放在蹲坐的庫恩背上。

  然後簡短地告知一聲「來吧」。

  「我認同你。而且,我希望你發揮你的力量。」

  當聽見歐凡這句話中隱藏著「我和八咫不同」的明顯含意時,智成已經沒有抗拒的理由了。

  手指月亮時,愚蠢的人總是看不到指尖。

  ——出自《黃昏的碑文》

 ☆★☆★☆★☆★☆★☆★


  第一章  月之樹

  三崎亮前來探望志乃。

  探望自從在「THE WORLDR」遭到PK後,現實中便陷入昏迷,沉睡於醫院病床上長達半年之久的女孩。

  那個時候是冬天。

  (我該怎麼做,才能治好你?)

  而現在是夏天。

  他想破了腦袋,並且化為行動。躲避、侮蔑、拒絕那些光說不練的人,在「THE WORLD」中極力去證明。

  證明自己對志乃的感情。

  證明那個冬日在池袋的咖啡廳裡,僅僅於現實中見過一次面之後便告白的感情。他拋棄了這半年之間的十七歲閃耀年華,將一切都奉獻給這張病床上的女孩。人生是這場戀愛的代價。像這樣屢次前來醫院探病,就連他的同學或父母都一無所知,他們甚至連志乃的存在也不知道。諷刺的是,這卻滿足了亮對於志乃的獨佔欲。因為他瞭解志乃的現狀,能夠治好「成為未歸還者的她」的人,不是醫生而是自己。即便是以一種扭曲的形式,他終於成為了志乃的唯一。

  (所以,一切都是可以被原諒的。)

  在亮的世界中,一切都被原諒了。因為裡面只有長谷雄、志乃、歐凡,以及PK三爪痕這個仇人而已。

  被稱為PKK「死的恐怖」的長谷雄,就像個與世俗隔離的苦行僧一樣。只要抬頭注視著志乃這顆星星持續前進,就不需要有任何猶豫,也不必理會其它繁瑣的事情。

  (就這樣,我傷害了對方。)

  傷害了咒療士愛德莉——那個與志乃使用同樣外型PC的玩家,那名少女。

  就為了要拯救志乃。

  不,一切只是為了要保護那像是塊不平整的玻璃般、脆弱無比的自己。就彷彿貝殼緊閉的外殼,、將不符合自己思慮的東西排拒在外。因為,自己無法忍受對志乃毫不瞭解的他人。

  (我將傷害愛德莉的責任,都推到對我最重要的志乃身上。)

  他陷入強烈的自我厭惡中。但是,不能一直停留在原地。

  ——不要移開你的視線。

  為了再次見到志乃那時候的表情。

  (我忘不掉對你的思念。)

  繼續戰鬥吧。

  (三爪痕……)

  和劃下三爪痕傷痕的人戰鬥。

  (如果志乃的心不在這具肉體上,而是在網路……遊蕩在「THE WORLD」裡的某處……)

  這時,年輕的護士進來了。

  見到再熟悉不過的亮,對方輕輕點頭示意。

  「中元節快到了呢,三崎同學要回鄉下嗎?」

  護士問道。

  現在已經八月中了,週末應該會出現返鄉人潮。或許是錯覺,醫院裡的人也比平時來得少。

  「不,今年不回去。」

  「三崎同學是二年級吧。」

  護士逕自猜想對方可能參加了暑期輔導,同時表示自己今年因值班的關係而無法回去。她的老家在山口縣,父親是個執業醫師。當地的醫院在中元節時期反而會比較忙碌。

  例如在海水浴場被水母螫傷或被煙火燙到等等,返鄉的兒童患者變多了。每當返鄉時,她的雙親總是不斷勸說她留在家鄉工作,同時似乎也為她物色相親對象。

  「中元節的醫院裡,真的會出現那種東西嗎?」

  或許沒想到亮會拋出這麼一個孩子氣的問題,護士稍微想了一下。

  「……這個嘛。」

  「怪事也算不少吧。」她低聲說道。儘管不能公開談論,但醫院總有些靈異故事。

  「因為那是『境界』。」

  亮喃喃說道。護士則回以疑惑的表情。

  醫院是人們誕生、死亡,徘徊在生死境界的地方。

  就在中元節——從那個世界迎接靈魂的境界季節。

  又有一朵——

  病房的花瓶裡,是七朵在炎熱天氣下開始腐敗的雪白非洲菊,以及一朵不知是誰帶來的紅色花朵。

  *

  二O一四年底,網路上無處不在的究極AI「Aura」消失了。

  這個彷彿「天岩戶神話」的結果,使得已經成熟的網路社會陷入不健全狀態,整個觸礁。打算奪取次世代霸權的CC公司高層暗地裡設立了G.U.,藉此推行讓究極AI重生的「RA計畫」這個計畫針對——確立以MMORPG「THE WORLD」為媒介的人類思考取樣系統,並使究極AI誕生的天才哈洛爾德‧修伊——所留下的遺產「黑盒子」加以剖析。再從主要構成要素「八個墨爾卡娜因子」之中復原究極AI,同時置於CC公司的管理之下,以掌握網路主導權。究極AI「Aura」被寄予了這樣的能力與可能性。當時,G.U.的研究在身為CC公司高級工程師的番匠屋淳帶領下,反覆進行實驗。但幾經挫折與事故後,現在則是委託與CC公司高層簽訂契約的八咫。目前,其活動內容則是被高層要求——以Aura的「力量」片段、也就是碑文使PC的研究成果來對抗AIDA。

  「烏鴉」@HOME「知識之蛇」

  世界蛇正在轉動。

  CC公司的統合監視系統「知識之蛇」被提供給G.U.‧計畫使用,並由負責人八咫進行管理。

  在情報樹狀圖上開啟的視窗中,放映著各個地方的實況影像。城鎮、冒險區、PC們——呈現的是一如往常的「THE WORLD」。

  然而,隱形攝影機卻拍攝到了不尋常的光景。

  黑色的氣泡。

  從洞窟的牆壁、湖底、以及遠景上的太陽滲透出黑色氣泡,是由襲擊「THE WORLDR」的AIDA所分泌出的事物。儘管不清楚AIDA的真實身份為何?但若將其視為病原病毒,便能夠整理出一個大概的頭緒。AIDA以網路為媒介,感染「THE WORLD」的一切遊戲資料。受感染的資料將會產生異狀。倘若是怪物資料受感染,就會變成非法的AIDA怪物,並襲擊毫無抵抗能力的玩家。假如只是這樣而已,那麼它就是一種狹義的電腦病毒,也許會被當成臭蟲看待吧。但AIDA最可怕的地方,是在感染PC的同時,也會使現實中的玩家產生若干異狀。

  精神感染——這就是AIDA問題的核心。

  因此,CC公司高層便以八咫的假設為基礎,做出這樣的定義:

  ——AIDA是一種具有智能的病毒。

  「病毒智能體AIDA現象,目前出現頻繁化的傾向。」

  佩報告道。粉紅色的雙馬尾加上眼鏡,穿著緊身皮衣的女拳術士配合「知識之蛇」的資料影像讀出報告。

  聽取報告的人,是站在管理者蓮座上、身材壯碩的僧侶型妖扇士「八咫」。接著是鏈裝士長谷雄,以及另外一名扮演著俊美劍士的斬刀士恩杜藍斯。那副頭戴薔薇裝飾帽子的樣貌,用幽嫻二字來形容再適合不過了。簡單地說,就是一種如同重要事件角色般的清幽與虛幻。這與恩杜藍斯的玩家背景,也就是他將人生的一大半都耗在網路和「THE WORLD」這件事情並非毫無關係。他的本名似乎叫做一瀨薰,是個居住在神奈川縣、自稱為繭居族的二十歲青年。對於連學校也不去,放棄了現實生活的他來說,個人隱私似乎並不是什麼太大的問題。最近的某次交談中,他便主動報出自己的名字。對一瀨薰而言,網路就是他生存的地方。

  恩杜藍斯之前曾經感染過AIDA,在斗宮「紅魔宮」與長谷雄進行了巫器間的戰鬥。之後雖然陷入昏迷狀態,但在前幾天的AIDA服務器事件中獲救。儘管他目前並未正式加入G.U.,不過像這樣突然出現在「烏鴉」@HOME之中的次數也相當多。

  見到一板一眼的八咫居然會容忍恩杜藍斯這種我行我素的舉動,亮實在感到有些意外。因為在他的想法中,繭居族、尼特族這種人應該是社會菁英的八咫最唾棄的存在才對。話雖如此,無論佩再怎麼囑咐、叮嚀,恩杜藍斯依然不願意好好聽別人說話。

  一——目擊到被認為是AIDA的非法怪物以及黑色氣泡的相關證詞,已經陸續出現在BBS上了。

  佩嚴肅地告知。

  異常現象的頻繁發生,以及目擊情報的零星出現。

  「和七年前一樣嗎……」

  八咫喃喃說道。

  二O—O年時,同樣出現了許多關於「THE WORLD」之中資料異常的目擊報告。當年襲擊全世界的第二次網路危機,原因其實就出在「THE WORLD」本身。

  而且也和這一次相同,都出現了昏迷不醒的未歸還者。這些事情,亮已經透過第一任G.U.計畫負責人所撰寫的「番匠屋檔案」大致上獲得瞭解。八咫和身為CC公司員工的佩自然不用說,而七年前的「墨爾卡娜事件」關係人恩杜藍斯——在當時的前一個版本「R:l」使用名為艾爾克的咒紋使PC——也有相當程度的理解。

  「愛德莉玩家的聽覺障礙呢?」

  亮出聲質問。

  「還無法完全治癒。愛德莉的玩家正處於CC公司的保護觀察之下,就連她本人和家人也未曾察覺到。」佩回答。

  「針對碑文使和玩家的感覺肥大傾向,有必要進行一番研究調查。」

  八咫開口了。「知識之蛇」的情報視窗暫時關閉,然後展開了新的影像。

  第一相「死的恐怖」史凱司因子長谷雄

  第二相「惑亂的海市蜃樓」伊尼斯因子愛德莉

  第三相「增殖」梅格可因子庫恩

  第六相「誘惑的戀人」瑪哈因子恩杜藍斯

  第七相「復仇者」達爾渥斯因子佩

  那是目前所知的碑文使PC,以及相對應的碑文、墨爾卡娜因子的影像。

  「愛德莉玩家的聽覺障礙,顯示了墨爾卡娜因子與人類的感覺之間有某種關係。她原本擁有可以聽見AIDA聲音的能力。」

  「我則是嗅覺的延伸。」

  佩主動透露。

  「……用聞的?」

  「沒錯,長谷雄。」佩繼續說明:「『THE WORLD』的輸出裝置M2D配備了影像和聲音裝置,也就是視覺和聽覺。回顧電視遊樂器的數十年歷史,雖然也曾出現了像震動功能這樣的例外,但其餘幾乎都是透過這兩種感覺來呈現出虛擬現實的。不過,自從我使用了這具PC『佩』之後,便開始在『THE WORLD』之中重現了嗅覺功能。」

  這甚至也影響到現實生活,她的嗅覺變得異常發達——對臭味格外敏感。

  「像狗鼻子一樣嗎?」

  「請用調香師來比喻。」

  佩歎息道。她在網路遊戲中究竟被什麼樣的氣味所圍繞呢?如果是火焰咒紋,聞起來會是焦臭的味道嗎?無論如何,對於在網路遊戲中並不具備感覺器官的一般玩家來說,這或許並不是一件容易想像的事情吧。

  「那麼,我的是觸覺嗎?」

  恩杜藍斯看著自己的手掌。

  亮回想起來了。在艾爾迪‧路的地底湖救出成為未歸還者的恩杜藍斯時,他對於第三外型的長谷雄所伸出來的手感到刺痛一事。

  「看來大家特殊化的能力都不一樣呢。亮歎了一口氣:「人類有五感——甚至是六感的超能力嗎?畢竟碑文有八個,數量上怎麼也湊不起來。」

  「五感——六感。」

  八咫對亮的話產生了興趣。

  「第六感……靈感、直覺?」

  「……長谷雄,你覺得自己的感覺有擴大化的現象嗎?」

  「誰知道。」

  他做了聳肩的動作。儘管在「THE WORLD」之中經歷過不少事情,但並沒有哪種感覺特別敏銳的經驗。而且在現實中,他也不認為自己的直覺很準,更不會什麼超能力。前幾天的模擬考才猜錯了一堆題目,也沒有任何親眼目睹過幽靈之類的超自然體驗。

  「庫恩……對了,庫恩他人呢?」

  「……遲到了嗎?」

  佩一臉不快地說道。想像著被扣薪水的庫恩,亮不禁有些同情起來。

  「已經沒什麼時間了。」八咫說道:「在AIDA現象活性化之際,G.U.的當務之急就是保護剩餘的候補碑文使。」

  「剩下的墨爾卡娜因子有三個……」

  「其中之一是八咫大人哦。」

  佩接話。

  亮抬頭望向蓮座上的八咫。沒錯——雖然平常並沒有意識到,不過既然擔任了AIDA對策小組G.U.的負責人一職,這個男人就不可能不是碑文使PC。

  「第四相『命運的預言者』費德赫爾。」

  這就是八咫的碑文。

  八咫將手上的扇子指向了控制面板。

  「第五相『策謀家』歌雷因子,以及第八相『再誕』寇爾貝尼克因子……看過了『番匠屋檔案』的你們應該都已經知道,G.U.計畫的本來目的正是找齊八個墨爾卡娜因子。因為要解決AIDA問題,首先就必須將究極AI『Aura』消失後所導致的網路弱化加以導正才行。」

  也就是讓八相的碑文集結起來,湊齊覺醒後的八名碑文使。

  (一切都從這裡開始嗎……)

  亮小聲呻吟道。

  開始城鎮悠久的古都馬克‧阿奴

  橫跨馬克‧阿奴運河的大橋旁,公會「月之樹」的愛德莉正站在那裡。

  穿著一身綠色的吊帶連身裙、蕾絲裝飾的燈籠褲,長手套再配上一雙過膝襪。撇開顏色不談,這個PC的設計,就連背上小鳥翅膀般的裝飾都和志乃一模一樣。愛德莉是金髮琥珀色眼睛,而志乃是銀髮灰眼,服裝則是黑色。

  「耳朵還是聽不見。」

  咒療士少女平靜地回答。

  「是嗎……」

  裝備了一具龍鱗般黑色生物裝甲的鏈裝±回應。儘管是Lv133,修練至第三外型的可怕魔人姿態,但少年的臉龐卻散發著不協調的純真氣息。

  鏈裝士長谷雄是三崎亮的PC。如今加入了G.U.,被賦於了除錯指令,算得上是半個系統管理員了。

  前幾天的「閉鎖空間」AIDA服務器事件發生時,愛德莉被AIDA擄走,同時被奪去了碑文使PC固有的資料「墨爾卡娜因子」。因為愛德莉的玩家是末覺醒的碑文使候補者,其PC身上帶有八相碑文之中的第二相「惑亂的海市蜃樓」伊尼斯因子。在G.U.的營救下,愛德莉雖然清醒了過來,但依然缺少被奪走的因子。這樣的結果,導致愛德莉的玩家喪失了現實中的聽覺。

  然而,她在「THE WORLD」之中似乎完全正常。只有當她登人「THE WORLD」時,可以透過M2D的喇叭聽得見聲音。原因並不清楚,不過很容易想像這件

  事情與缺少墨爾卡娜因子的關連性。碑文使是連結精神與PC之間的存在,因此才有這樣的副作用。

  「我換了一間醫院。」

  愛德莉開朗地說道。

  「……找到不錯的醫生了嗎?」

  亮反問。不過,他認為無論什麼名醫都無法治好她。

  「是的。雖然醫院有點遠,而且還要做很多檢查,心裡有些害怕。」

  聽見愛德莉這麼說,亮突然想到了一點。

  佩曾經說過,愛德莉的玩家正處於CC公司的保護觀察之下。也就是說,CC公司應該使用了某些手段,將愛德莉的玩家轉移到資本或經營上有往來關係的醫院吧。

  「愛德莉……你願意接受G.U.的保護嗎?」

  亮提出了這個建議。

  「咦?」

  「我知道你很想維持如同以往般的生活。但是,能夠治好你耳朵的並不是『月之樹』而是G.U.。或許八咫那副自大的態度讓人很不舒服,不過我覺得你至少可以相信佐伯令子。」

  亮盡可能委婉地說道。

  (將被奪走的伊尼斯因子,從AIDA的手中搶回來……)

  搶回失去的東西——這就是唯一的治療方法。

  「謝謝。可是,我還是希望留在『月之樹』。」

  「是因為榊嗎……」

  榊是愛德莉所隸屬的公會「月之樹」的幹部。從以前開始,愛德莉便總是和榊結伴同行。

  「榊先生一直鼓勵著我。包括這次的事情,還有更久之前也是。」

  話題一旦轉變為榊,愛德莉的語氣便不存在一絲的猶豫。

  這其中的原委,亮也曾經聽說過一些。因現實中的生活、學校和朋友問的關係不怎麼順遂的緣故,她似乎累積了相當大的壓力。這時,她一頭栽進「THE WORLD」,找到了「月之樹」這個容身之處。她在那裡遇見榊,對他充滿了信賴和尊敬。對亮而言,榊這個人第一次見面就對自己說教,說難聽點就是個看不順眼的男人。

  (不過,他對愛德莉來說是個重要的人物……)

  是榊給予愛德莉安全感,而這是亮絕對無法做到的。

  為什麼?

  在前些日子的AIDA服務器事件中,「月之樹」擺脫了AIDA的影響力。當意識被封鎖在網路遊戲裡的玩家們陷入恐慌,武鬥派公會「茶隼」的成員大肆進行屠殺時,

  「月之樹」則靠著鋼鐵般的紀律保全了身為一個組織的機能。

  (信者得救嗎……?)

  雖然「月之樹」被嘲笑為「啟蒙網路倫理的宗教團體」,但是對愛德莉來說,那種堅定的信仰心是必要的。因為現實中的她是只迷途羔羊。追根究柢,宗教本來就是追求救贖的東西。

  「而且,庫恩先生曾經說過,萬一有什麼事情就馬上聯絡他。」

  「……這樣啊。」

  庫恩對女性總是這麼慇勤。

  「長谷雄先生應該也會保護我吧。」

  愛德莉隨口拋出這句話。

  亮一時為之語塞。

  他覺得對方正在試探自己。自己能夠保護愛德莉嗎?能夠治好她的聽覺障礙嗎?能夠解決AIDA問題嗎?一切的問題統統壓在這個答案上,使亮喪失了回答的機會。

  「……我開玩笑的。」

  或許是察覺到對方很困擾的樣子。「長谷雄先生必須保護志乃小姐吧。」語畢,愛德莉做了要他別在意的揮手動作,整個人轉過身去。

  「不,我……」

  「等一下是『月之樹』的每月例會。」

  愛德莉朝渾沌之門所在的圓頂屋跑去,她的背影融入來來往往的PC中。古都馬克‧阿奴的黃昏逐漸將這一切變得模糊起來。

  (……為何我無法回答?)

  保護愛德莉。就算是謊言,只要笑著向她承諾就行了。

  他害怕說出自己做不到的承諾。

  (我……還在保護我自己啊……)

  總而言之就是沒有自信心。害怕失敗、害怕失去。

  包括志乃和愛德莉都是。

  (我……)

  亮將這份決心深藏在自己的心中。

  2

  「月之樹」是獲得成果獎勵,被賦予專用冒險區@HOME的大規模公會之一。成員人數僅次於號稱擁有五千名會員的「茶隼」。其公會理念「網路倫理的啟蒙與使用者的自治」在「多人參加型線上角色扮演遊戲」當中,是極為先進的,對於PK之類的不道德行為發揮了一定的制止作用。不過,由於那不容妥協的姿態,時常被一般玩家揶揄為宗教團體,使得BBS上的文章內容評價兩極化。

  在多數玩家陷入暫時昏迷狀態的AIDA服務器事件裡,「月之樹」對於事件的解決發揮了極大的影響力。話雖如此,瞭解G.U.。和AIDA的人,也只有以會長「樺」為首的「七枝會」幹部們,以及因候補碑文使身份而成為當事人之一的愛德莉而已。

  *

  所謂的「自己」,究竟是什麼?

  所謂的「高中生」,究竟是什麼?

  ——就是穿上制服的我。

  「我去上學了。」打過招呼後離開家門,搭乘早上七點二十二分的公車。我總是不吃早餐。由於座位上經常坐滿了人,只好在擁擠的車廂內抓緊吊環,忍耐貧血所造成的暈眩。抵達學校後進入校門,在樓梯口換上室內鞋,然後定進教室坐在自己的座位上。上午的課程與睡魔進行纏鬥,中午吃著福利社的麵包,下午繼續與午睡纏鬥。之所以整天想睡覺,或許是因為缺乏了某種決定性的營養素吧。

  所謂的「女兒」,究竟是什麼?

  ——就是在家裡的我。

  和父母相處的我。父親是從事業務的上班族,母親之前在出版社上班,但現在則從事自由撰稿作家的工作。不是什麼藝能或流行訊息之類的,而是較為生硬嚴肅的題材。我不想成為像父親那樣沉默寡言、不解風趣的人,也不希望像母親一樣只專注於工作。我是獨生女。對於母親來說,考試的結果與成績單就是我。我是個在數值化模擬育成遊戲中登場的人物嗎?

  所謂的「女孩子」,究竟是什麼?

  ——就是和朋友一起玩的我。

  我升上了高中。每個人這時候都開始染髮、穿耳洞。因為我就讀的高中就是這樣的一所學校。當我提出自己也想跟著這麼做的想法後,被母親狠狠罵了一頓。好嘮叨、好頑固。我只是想和週遭的女孩子一樣而已。這麼一來,我也會變得較有安全感,但母親總是優先考慮自己的事情,從來不為我的幸福著想。她只想將自己的幸福加諸在女兒身上。就算再怎麼聽從母親的話,我將來也不可能會幸福的。

  所謂的「自己」,究竟是什麼?

  穿上制服後是女高中生。

  換上便服後是女兒。

  追求流行時就是個單純的女孩子。

  而在「THE WORLD」裡則是「月之樹」的愛德莉。我是日下千草。

  所謂的「男人」,究竟是什麼?

  ——就是認同我的異性。

  是我的白馬王子。

  總是陪伴在我身邊的人。不會傷害我、不會讓我害怕、不會突然消失的人。

  ——我不想孤單一人。

  我想要一個絕對不會離開我的人。

  我願意對我的白馬王子付出一切。

  因為,我只希望他能夠更加認同我。

  ——我已經不想再孤單一人了。


  Δ不落無窮的夕月

  「月之樹」冒險區@HOME是一座由五重塔和迴廊所構成的大寺院,採用的是和風的寺廟建築設計。

  「榊先生。」

  「你遲到羅,愛德莉。」

  榊說道。聽到這句話,千草立刻出聲道歉,同時朝眼前這名青年PC做出了低頭的動作。那是一名身穿陣羽織,綁著一頭長髮的豪邁武士。身為「月之樹」的第二號人物,相較於言行舉止幼稚、只是一種象徵存在的會長樺,他則是掌管了「月之樹」的一切實際事務。

  「下次注意點就行了。」語畢,榊邁出腳步。

  千草默默地操控愛德莉,跟在對方後面。

  「這個月大家集合的狀況如何?」

  「似乎很不錯,大概是因為暑假的關係吧。」

  在每月例會中,公會成員將會被召集至總部。目前已經有上百人在大廳裡集合了。

  「那太好了。」

  兩人走在連接本殿和內院的長廊上。每月例會的主要活動是「七枝會」的決議,而陪伴榊一同參加這個會議,則是愛德莉最重要的工作。漫步在迴廊上的這段時間,對千草而言是段神聖的時光,因為她能夠與榊兩人獨處。執掌公會實權的榊,身邊通常都陪伴著格或松,成天忙得不可開交。

  「所謂的『自己』究竟是什麼呢?」

  千草對榊的背影發問。

  這種迴廊上的問答,已經成為一種默契了。對千草來說,這就像一名女高中生在詢問路旁的占卜師一樣。而榊也從來不拒絕,總是心平氣和地回應對方:

  「不就是現在的你嗎?」

  「是的……我的棲身之所就在這個『月之樹』裡。我是愛德莉——只有在扮演愛德莉時,才是我感到最放心的時刻。」

  還有像現在這樣和榊交談的時候,千草暗自心想。

  只要一想到榊,內心就充滿了幸福感。千草完全不知道現實中的榊是個什麼樣的人,但無論對方的身份為何,她對於榊的信賴都不會動搖。千草如此相信,並堅信自己的想法。

  「現實中的你會感到不安嗎?」

  「……現實中沒有容得下我的地方。學校、家裡、朋友也是……」

  沒有一個能夠讓千草安心的場所。

  「是因為跟不上學校的功課嗎?」

  「……當我升上現在的高中時,我父母早就不寄望我的成績了。」

  千草就讀的學校並不是什麼升學高中。

  「應該也不是校園霸凌之類的問題吧?」

  「中學的時候曾經發生過一些……但是升上高中後就改變了做法。我……盡量讓自己看起來不太起眼。就像空氣一樣,沒人肯主動理我。」

  「也就是說,是你自己拒絕了學校這個容身之所。」

  「啊……」

  被榊這麼一說,千草猛然頓悟到這點。

  由於中學時遭到同學欺負的陰影,在人際關係從頭開始的高中裡,她將自己變得和週遭的人一樣,藉此躲避他人的目光。以不擅長為理由,婉拒在班級對抗賽中參加引人注目的運動項目,希望掩飾自己的存在。這同樣也是千草自己的決定,是她自己主動希望這麼做的。也就是說,現狀正符合她的期望。

  「在家裡應該也是一樣吧?你是家中的一員,曾經想過對父親或母親發揮什麼樣的作用嗎?」

  「媽媽總是喜歡限制我。可是,這對我來說很不舒服。」

  千草將穿耳洞的事情告訴了榊。

  「爸爸毫不關心,媽媽成天嘮叨……每個家庭似乎都差不多吧。」

  「可是……」

  「我認同你的自立心,但希望你先將它拋在一邊。」

  「好的。」

  「總而言之,你也不期望在家裡有個容身之所。」

  「唔……」

  換句話說,千草的現狀都是她自己一手造成的。不滿足於這樣的現狀,卻又無法打破現狀的人,終究還是千草自己。

  開放的迴廊外是一片廣大的庭院。

  夜裡,打上燈光的石庭,看上去就像一座童話裡的月世界宮殿。

  榊繼續說了下去:

  「因為,儘管對於現實中的自己一無所知,還是有人會在網路遊戲中理解自己……或者,就算有人否定自己,也可以加以反駁。這全都是因為有了網路倫理和『月之樹』的背書。所以,你想要待在有『月之樹』的『THE WORLD』之中。」

  「是的。」

  「然而,那只是一種逃避。」

  榊不帶任何感情,像個講述佛法的和尚般說出這番話來。

  無論被肯定或被否定都好,對榊的話表示贊同或反感也行。

  因為榊就在這裡,絕對不會從千草的面前消失。

  嘎吱嘎吱——地板發出聲音。

  這個時候,千草終於發現到了。

  (走廊怎麼……?)

  和往常不太一樣。

  若是平常狀況,兩人的交談應該早就結束了才對。

  但是,迴廊依舊看不見盡頭,無論怎麼走就是無法抵達內院。

  「月之樹」冒險區@HOME是一種室內迷宮的構造。據說會長本人可以在其中配置訓練用的怪物,或是利用編輯功能變更迷宮地圖等等。不過,要是有這種狀況應該會在公會BBS上先行告知才對。

  「榊先生……走廊……」

  「在你內心的走廊上,裝飾著無數的面具。」

  榊打斷千草的話,頭也不回地說道。

  「……面具?」

  「就是祭典的面具哦。」

  千草發現了。榊並不是對愛德莉,而是正在對千草說話。

  「面具……」

  高中生。

  女兒。

  朋友。

  「面具——所謂的人格,就是意識到他人如何看待自己。」

  隱藏人的內心,裝飾表面的事物。他說道:「例如制服。」

  「學校的制服……?」

  「包括髮色、耳洞也是。」

  榊快步走在看似永無止境的走廊上。千草操控著愛德莉跟在後面。她忘我地追趕,甚至感到有些呼吸急促。

  「不過,最適合你的面具,就只有『月之樹』的愛德莉。」

  「是的……」

  「你一開始問我什麼問題?」

  「什麼才叫『自己』……」

  「自己——所謂的自我。」榊加強了語氣:「所謂自我,並不是在意他人怎麼想。所謂自己,也包含了在接收他人想法的同時,自己如何去想。可是,愛德莉……你似乎只在意別人怎麼看自己。」

  「這不叫尋找自我,只是尋找面具罷了。」榊說道。

  「……可是……可是!被迫戴上這些不想要的面具,我又該怎麼辦呢……我只有愛德莉——只有『THE WORLD』。」

  「是自我與面具的乖離吧,就是這點一直在折磨著你。老師、親人、朋友——每個人都對你有所冀求,但是每個人所需的東西卻不盡相同。大家都想任意對你貼上標籤。」

  「我……!」

  話正要說出口的時候,榊突然停在愛德莉的面前。

  迴廊到這裡結束了。

  走下石砌的庭院,那裡有一座紅色的鳥居。

  「『月之樹』@HOME之中居然有這種地方……?」

  「跟我來。」

  不理會困惑的千草,榊穿過了鳥居。

  夜晚。

  境內充斥著一片靜謐。

  「神社……?」

  千草喃喃說道。

  從這裡開始就是神域。

  她從來不知道,「月之樹」總部的大寺院內部竟然存在著神社。既然如此,裡面究竟供奉著什麼樣的神明呢?

  近幾年,造訪神社所營運的官方網站,用電子錢幣供奉香油錢,透過網路購買護符之類的電子參拜逐漸變得興盛了起來。關於網路是否存在著「神性」一事,儘管每個宗教都進行了相當多議論,但在具備了世界上屈指可數的高速網路、萬物棲息了八百萬神明的日本,電子參拜在風俗習慣上大致傾向認可。

  兩人走在參道上。

  「哇……」

  她不禁叫出聲音。

  由白色的紫陽花所點綴的道路,就像鐮倉的古剎一樣美麗。

  前方不遠處設置了一個手水缽。站在裝滿了清水的石桶前,榊用右手拿起杓子取水。玩家只要鎮定手水屋,角色便會自動做出這樣的動作來。清潔左手後,將杓柄換手,繼續清潔右手,然後再次換手,利用左手接下的清水漱口。就是這一連串的禮節。將身體一再清洗乾淨後,才能前往神明的面前。千草鎮定手水屋,愛德莉也做出同樣的動作。

  「把身心的污穢洗淨吧。」

  「好的。」

  水洗滌了一切。老師、親人、朋友——讓憎恨大家的心隨著流水消逝。

  (我是「月之樹」的愛德莉……這樣就夠了……)

  再往前走一段路,周圍開始變成了森林。不久之後,在境內的最深處,出現一座獨具風格的小神社。

  「拿著這個。」

  榊交給愛德莉的道具是——樹枝上掛著紙垂的玉串。是榊樹的樹枝。

  「榊樹的樹枝……」

  「神明寄居的樹木,是境界之樹。」

  榊樹似乎帶有這樣的含義。

  拿著玉串的千草,整個人不自覺變得正襟危坐起來。

  從神職人員般的榊手上收下玉串,她繼續往神社前進。對準了神前台,手持玉串的愛德莉將樹枝的根部朝向自己,做出祈禱的動作,然後再將根部反轉,放置在台上。行了兩拜之後,緊接著拍手兩次。

  「將你的心願說出口吧。」

  榊催促道。

  (心願……)

  愛德莉誠心祈求:

  「我想要自信。克服討厭的自己……我想克服自卑感……」

  最後一拜。

  靠著動作指令的執行,千草結束了參拜。

  「……自卑感,據說原本是潛意識下的東西。」

  榊說道。

  「潛意識……?」

  「在沒有意識到的情況下,影響人類情緒的事物。正因為如此,當察覺到的瞬間,它又不是自卑了。」

  「可是……」

  「你的情況,只是單純認為自己比不上別人罷了。」

  挲拋出這句令她大受打擊的話。千草頓時消沉起來。

  她不知道什麼叫像自己。

  因為她至今從來沒有努力想做過自己。總是猶豫著今天該戴哪個面具、衣櫃裡的衣服該穿哪件,時時刻刻在意他人的目光。

  榊走近神社,指著上面的御神酒和供品。

  「用了它吧。」

  「咦?可是……」

  如果吃掉供品,不是會遭天譴嗎?千草心想。

  「這個叫『直會』。是為了從神域返回俗世的一種儀式。接受供品上的神明力量,然後獲得勇氣吧。」

  「勇氣……」

  千草讓愛德莉走到了神前。

  台上擺放著類似胡桃的果實。

  (神啊……)

  千草鎖定了供品。

  3

  和新手一塊進行冒險,總是時時刻刻不得安寧。他們對網路遊戲充滿期待,絕大部分

  渴望與其它親切的玩家相遇。戰鬥、對話,一切都顯得新奇無比,他們感到興奮。

  「——喝!」

  大鐮一揮,成群的怪物立刻被一掃而空。對於Lv133的長谷雄來說,適合Lvl初學者對付的怪物,就算來了幾百隻也不是他的對手。

  「好厲害哦~!」

  「你看你看,一網打盡了!」

  初次目睹強化後的鐮刀破壞力,兩名少女PC一同發出尖叫。

  光看裝備就可以知道她們兩人都是新手,而且還是第一次接觸網路遊戲的超級菜鳥。

  「長谷雄哥哥~~!」

  喜孜孜地跑過來的人是朔望——望。頭戴新月狀帽子的魔導士,隸屬於新手支持公會「加納得」。而長谷雄前陣子也成了公會成員之一。

  也就是說,「加納得」今天正在舉辦活動。

  藉由新手導覽,實地教導那些不看說明書的新手們「THE WORLD」的基本遊戲方法。這件事情一直以來都是望一個人在做的,但長谷雄今天也第一次參加了。工作就是所謂的保鏢。

  「鐮刀果然很強呢。」

  新手咒療士與長谷雄交談。

  「對付小嘍囉時或許很方便吧。」

  為了顧及「加納得」的面子,亮不厭其煩地回答。他覺得自己不能丟望的臉。

  「我也重新創造一個鏈裝士的角色好了。」

  雙劍士說道。

  「不……我勸你還是放棄鏈裝士吧……這樣比較好。」

  亮苦笑道。儘管「放棄鏈裝士」這句話,本身就是性能方面不上不下的鏈裝士經常用來自嘲的一種打招呼方式。

  「不過,長谷雄使用起來很順手呢!」

  「啊——我也這麼認為!」

  咒療士和雙劍士像下課時的女學生般發出歡笑聲。

  「恩恩,戰鬥大概就是這個樣子。那麼,接下來你們兩人一起試試看吧。」

  望提議道。兩名新手聽完後紛紛開始冒出「好可怕」、「好懶得動」之類的意見。我看你們的態度才比較可怕。亮心想,但就算死也不會說出來。

  「……這樣啊。恩恩,那麼還有什麼問題嗎?」

  望努力想讓新手導覽持續下去。

  「問題嗎?」

  「啊——剛才在開始城鎮那裡,好像有人在拉客對吧?那是做什麼的?」

  雙劍士問道。

  「咦……?」

  或許是聽太不懂「拉客」這個宇眼的意思,望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拉客?難道是『月之樹』——」

  「啊——就是那個!」亮一點出這個名字,咒療士便立刻回應:「說什麼,遇到困難時請找『月之樹』……」

  「這是什麼宗教啊?」

  兩人又哈哈大笑起來。

  望著對方那副模樣,內心歎息的亮突然想到了一件事。

  「這兩個人……)

  她們不認識「死的恐怖」,不知道眼前有個殺人魔王。包括AIDA和未歸還者的事情也是一樣。

  她們完全不知道。

  (我也是……)

  過去的自己應該也是吧,他心想。

  就在距今半年前,面對還是個新手的自己,志乃和歐凡一定也用這種淡漠的眼神看著自己吧。

  亮的思緒回到了那個時候——

  *

  θ被隱匿禁斷的古戰場科休塔‧巴娃戰場遺跡

  冒險的最後,長谷雄置身在歐凡所發現的失落大地之中。

  感覺PC和玩家雙方面部獲得些許成長的亮,此時正因自己站在一個未發現的失落大地上而感到興奮不已。雖然並沒有做出什麼特別的貢獻,但身為馳名於「THE WORLD」的旅團一員,自然有資格分享這樣的發現。對於幾乎與社團活動或團體競技無緣的亮來說,這是一種充滿新鮮感的喜悅。

  暴風。

  被撕裂的烏雲傷口處,隱約暴露出清澈的藍天。在如此詭異的天氣下,大地永遠處於昏暗之中。而在地面上,有八塊半掩在泥土中的石碑排成了圓圈狀。

  「是巨石陣。」

  亮喃喃說出現實中存在的遺跡名稱。

  「很像呢。」當時依然清醒的咒療亡志乃露出微笑。「這裡是科休塔‧巴娃戰場遺跡……抗神戰線的激戰地。」

  「呃,那個……」

  所謂抗神戰線,就是天上的眾神與人族之間的戰爭。起因是人族為了保護自己的土地不受「災禍之影」威脅,將慈悲為懷的女神奧羅拉囚禁在葛利瑪‧雷文大教堂所致。

  「這裡是眾神的最強兵器——斗龍馬格梅德與人族八英雄激戰的場所。」

  志乃說起了故事。

  遠古時代,從靈山誕生的斗龍馬格梅德,挾著本身的神威對人族發動攻擊。它吐出的一口氣可以吹倒百名強悍的士兵,但人族的咒紋卻連一片龍鱗也傷害不了。人族判斷自己無法打倒如暴風一般的斗龍馬格梅德之後,便打算將其封印。他們將馬格梅德引誘至科休塔‧巴娃平原,發動了事先準備好的封印祭壇。中計的斗龍馬格梅德並沒有立刻被封印,而是伴隨最後的吼叫聲引發了一場大地震。其影響就是整個科休塔,巴娃化為了一片生命

  絕跡的土地。

  「哦……」

  亮隨口附和。

  「所以,這裡是古戰場。」

  「那麼,被封印起來的龍怎麼樣了?」

  亮操控著長谷雄四處走動張望。

  巨石陣的台座腐爛,原本刻在上面的咒紋陣也被埋在上裡。

  「你瞧——」

  亮一看,見到「黃昏的旅團」的會長正仰望著虛空。

  那有色眼鏡下的眼眸所捕捉到的東西,亮也操控長谷雄的視線看了過去。

  是一座島——

  「啊……!」

  在失落的大地正上方高空處,飄浮著一座岩石構成的小島。

  歐凡和志乃都靜靜地仰望那座島。亮目不轉睛地眺望著那一動也不動,彷彿在空中生了根的怪異岩石,其輪廓同時也深深烙印在他的腦海裡。

  「龍……?」

  奇形怪狀的龍。那座空中浮島正是石化後的斗龍馬格梅德所演變成的。如果從靈山誕生出來的傳說屬實,如此龐大的體積也就不足為奇了。

  「你認為那座島上有什麼東西?」

  歐凡問起了長谷雄。

  「…………」

  「想上去看看嗎?」

  「……我哪知道。」亮並不想回答。

  「這樣啊。」歐凡說道,臉上浮現出苦笑。

  感覺自己被愚弄的亮有些生氣,便反過來質問歐凡:

  「無限的黃金、最強的武具、還足無敵的PC——?」

  這種兜圈子的說話方式,大概也是模仿歐凡的吧。在彼此的交流加深的同時,他偶爾也想試著站在與憧憬的歐凡相互對等的位置上。

  「——如果找到了『黃昏之鑰』,歐凡的願望是什麼?」

  「願望……嗎?」然而,歐凡並沒有正面回答。「實現願望是需要代價的。」

  他無視於對方的問題。就因為這樣,他才會被稱為怪人。

  「?」

  「就像希望自己變得無所不知、無所不能,把靈魂出賣給惡魔的浮士德博士一樣……

  實現魔法是需要代價的。八英雄雖然將斗龍馬格梅德加以石化並封印,但同時也失去了歌雷這名同伴。」

  「八英雄之中,歷經抗神戰線並存活下來的據說只有三個人。」他接著補充道。

  「遊戲的世界觀本來就是這樣吧。」

  亮歎了一口氣,他完全不知道對方想說什麼。

  望著空中浮島,歐凡繼續說了下去:

  「所謂的世界觀,就是『THE WORLD』的風貌……」

  那是屬於玩家的東西,他說道。

  面對谷雄不甚理解的反應,歐凡彷彿見到了一個不成材的學生,輕輕歎了口氣,重新換了一個說法:

  「也就是說……『THE WORLD』是由歐凡、志乃,以及長谷雄的故事所構成。我是這麼認為的。」

  「一個遊戲不是要靠程序和資料才能運作嗎?」

  「那也是一種。另外還存在著和那不同的故事。故事、情節——道路。」

  道路在哪裡?歐凡問道。

  儘管已提不起興趣,但答不出來卻又不太服氣。於是亮回答了:

  「意志所在之處。」

  這就是歐凡的口頭禪。

  「沒錯。」歐凡點頭。「所以,玩家們的感情集體性、潛意識地渴望著代價。因為,那正是故事的原型。」

  「意義不明。」

  「那麼,你為何認為那座島是一條龍呢?」

  歐凡問道。

  「啊?那明明是龍啊?」

  「那可能是位在空中的一座島、一座山,或是一塊岩石。我和志乃從來沒說過那是一條龍。你之所以會將那座島當成了石化之後的斗龍馬格梅德,全是因為剛才聽過科休塔‧巴娃的戰爭故事。」

  「可是,故事不就是這樣嗎?」

  「那就是原型——也就是看不見的神之手。」

  「完全聽不懂。」

  亮舉手投降了。

  歐凡和志乃彼此對視一眼,隨即露出苦笑的表情。在心儀的志乃面前丟臉,亮當下不

  由得對歐凡感到惱怒。

  「你剛才問我的願望是什麼,對嗎?」歐凡說道:「長谷雄……如果是你,讓給你也無妨。」



  ——如果是你。

  歐凡是在什麼樣的想法下想將什麼東西「讓給」自己呢?亮完全不曉得。那個時候,假如歐凡反過來詢問自己的願望,亮或許答不出來吧。他只想得到GP、道具、等級這些數值化的東西。要在網路遊戲中追求這些以外的東西,不是異想天開就是腦袋有問題。

  (碑文使……巫器……AIDA……)

  但是,長谷雄如今在「THE WORLD」遇見的,都是無法數值化的東西。

  隱藏在「THE WORLD」的「自律性」之中的東西。

  (假如究極AI「Aura」這種東西真的存在,就當作是求神拜佛,我也許會許下我的心願吧。)

  那就是根絕AIDA,解救末歸還者。

  「——對了。」

  新手咒療士的聲音讓亮回過神來。

  「啊……什麼事?」

  「你知道哪裡可以看見『黑色的窗戶』嗎?」

  聽見咒療士說出這個字眼,亮頓時屏住了呼吸。

  「啊,我知道!是幸運信上的東西吧?」

  雙劍士搶先答道。

  BBS上的傳聞,似乎經常會以手機幸運信的形式廣為流傳,最後演變成都市傳說。而據說「THE WORLD」之中有一種黑色的窗戶,只要看過裡面就再也回不來了。

  「是傳聞,例如靈魂被遊戲吸定了之類的。」

  「前陣子曾出現過『閉鎖空間』的傳聞呢,出處好像也來自『THE WORLD』對吧?」

  兩名新手氣氛融洽地交談了起來。

  ——再也回不來。

  黑色窗戶傳說中的原型,會令人聯想到AIDA的黑色氣泡。

  「長谷雄哥哥,你知道嗎?」

  「不……」長谷雄撒了個謊:「像這種傳聞多得是。我不會駁斥那是胡說八道,但最好當作鬼故事看待吧。」

  他只能做出如此含糊的忠告。

  「原來是這樣,真無聊。」

  「搞不懂放話的人在想什麼。」

  兩名新手彷彿失去了興趣,開始提出想要回去的建議。

  「那麼,我們回城鎮去吧。」

  「……接下來的事情交給你可以嗎?望。」

  「嗯。今天真是謝謝你的幫忙,長谷雄哥哥。我很高興哦。」

  望帶著兩名新手從傳送裝置離開了。

  (真累……)

  亮拋開控制器,背靠在躺椅上,閉上眼睛稍事休息。

  帶領新手的工作實在很累人。亮如今深切體認到,平時一直在做這項工作的望有多麼辛苦。應該說,對這種事情感到痛苦,或是對於接觸他人感到壓力時,亮或許就不太適合擔任義工這類的工作了。

  「…………?」

  他猛然回過神來,發現長谷雄在M2D的畫面中被數名PC包圍住。

  是五名忍者打扮的PC,他們二曰不發地包圍了長谷雄。

  習以為常的緊張感從亮的體內再度甦醒。這些人是PK,選在新手冒險區出現,應該是為了獵殺新手吧。

  「……幹嘛?」

  亮提高氣勢,下達了這句最後通牒般的警告。

  在此同時,他選擇了除錯指令,打算將「無敵」的選項打勾——不過他臨時改變主意,移到了另一個選項上。「關機」——讓一般PC從該冒險區中強制註銷的指令。這原本是為了讓一般PC在遭遇AIDA的危險時,進行緊急避難而配置的功能。但現在沒有必要親自跟PK交手,對方應該會以為這只是網路故障而已吧。

  就在包圍長谷雄的五名PK發動攻擊之際,亮執行了指令。

  (再見了。)

  在刀刃刺中長谷雄的前一刻,五名PK便遭到了關機。

  然而——

  「!?」

  叮鈴一聲。

  一個突然從腳邊穿出的尖銳之物,刺中了長谷雄的裝甲。

  (什麼……)

  隨即往後閃避的長谷雄,手中的普通武器也立刻換成了憑神鐮。這樣的動作可說是亮本身的防衛本能。就像「自動防禦」的技能一樣,亮的潛意識察覺到了危機的存在。

  當察覺到危險逼近碑文使身邊時,巫器便會自動實體化。也就是說——

  「AIDA!?」

  能夠威脅碑文使的敵人,除這之外沒有別人了。

  長谷雄剛才站立的地面上出現了一個黑色坑洞,是傳聞中的黑色氣泡。通往異界的窗戶裡可以見到長棍——裝飾了金屬小環的錫杖類武器,以及一隻手臂。

  從「另一側」來的使者。

  剛才發出叮鈴聲的,就是錫杖的金屬環嗎?

  因被偷襲而感到亢奮的亮,一怒之下揮出憑神鐮。

  「是誰!」

  死神的鐮刀破風而出。

  錫杖和手臂縮回,黑色氣泡也隨之關閉,消失在地底。憑神鐮的刀刃撲空刺進地面。

  (……難道是AIDA‧PC……?)

  這個時候,G.U.緊急召集的警報聲響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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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09-7-14 11:49 PM|只看該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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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

  「月之樹」總部的深處。

  榊站立在紅色的鳥居下。

  「辦得如何?」

  他簡短地質問。

  在蒼鬱的鎮守之森中,出現了蟲子的鳴叫聲。

  鈴——鈴——

  附近見不到PC的蹤影,但榊似乎正在聽取某人的報告。

  「……失敗了嗎?」

  他喃喃說道,看上去彷彿正對著水面上的月亮倒影發豐騷。

  沉默代表肯定嗎?

  罷了——榊自言自語,同時抬頭仰望夜空。

  銀色的月光照耀著整座大寺院。

  「雖然不知道是什麼人……一

  不過,一切的演變就如同「他」所說的一樣。至於「他」究竟是誰?這個時候已經不重要了。

  從現在起,「月之樹」將被神聖化。

  噗嚕——滿月溢出黑色的氣泡。

  天上的魔力——

  「月亮所隱藏的魔力……」

  「就寄宿在我榊的身上。」他以誇張的口吻說道。

  鈴——蟲聲停止了。

  所有的聲音統統消失。

  「這樣一來,就不會聽見任何雜音了吧。用不著再猶豫了。只聽從我一個人的命令就行了。」

  榊輕聲安撫鳥居內的某人。

  在神域的黑暗處,存在著一個蠢蠢欲動的巨大氣息。

  ——走吧,愛德莉。

  *

  「烏鴉」@HOME「知識之蛇」

  情報視窗中展開充滿雜訊的影像。每個視窗都響起了警報聲,煽動著人們的不安,使佩來回疲於奔命。

  面對突如其來的事件,「知識之蛇」陷入動盪之中。

  「——你說什麼?」

  亮不禁提高了聲音。

  八咫站在蓮座上,頭也不抬地操作著控制面板。

  「『月之樹』冒險區@HOME消失了。連『知識之蛇』也無法確認其存在。」他說道。

  「…………!」

  「也就是失蹤了。」

  冒險區從系統上失蹤了。

  是AIDA現象。

  「通報的人是『月之樹』的楓。我請她在『烏鴉』@HOME的大廳等著。」

  佩出聲請示八咫的決定。

  (楓……是「七枝會」的楓?)

  亮回想起那各擔任三號隊隊長,給人一種高貴印象的和服女性PC。據說她向G.U.的對外窗口——掛名公會「烏鴉」寄了一封信,告知「月之樹」總部的異常狀況。

  「你們去見見她吧。」

  八咫下達了指示。

  亮和佩一同來到「烏鴉」@HOME的大廳裡,見到了正在等待的楓。

  很難想像,「知識之蛇」居然會藏身於蒸汽都市的地下,像車庫一般的小規模公會多用途@HOME之中。八咫不用對身為一般PC的楓公開關於系統方面的部分,而且也沒有必要親自出來接見她。歸根究柢,從來就沒有人見過八咫離開「知識之蛇」。

  楓一直保持沉默,遲遲無法開口。彷彿內心相當混亂,不知道該如何敘述自己所遭遇的事情。

  「『月之樹』總部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

  佩試著引導對方回答。

  楓終於開口了:

  「我老實說吧……榊……背叛了樺大人。」

  這句話令兩人感到意外。

  「背叛……?」

  「月之樹」分為以會長為首的樺派,以及由第二號人物榊所代表的榊派。這兩派據說在檯面下經常發生衝突。

  (是「月之樹」的內訌嗎……?)

  這是公會內部的問題,不是系統管理者——G.U.應該插手的事情。

  「楓小姐……請問你看見了什麼?」

  佩冷靜地再次確認。

  公會@HOME從系統上失蹤了。這看起來不像單純的公會內鬥。

  「樺大人被PK了。」

  楓小聲地說道。

  「PK……」

  「不是普通的PK……那……那是一個怪物……」

  楓顯得相當手足無措。

  「怪物?」

  「樺大人被榊所教唆的怪物吃掉了……!」

  而「月之樹」總部同時也失蹤了。可以想見的是——

  ——是AIDA嗎……

  亮使用一對一交談詢問佩的見解。

  ——這是最有可能的。

  佩回答道。所謂的怪物,或許就是感染了AIDA的非法怪物吧。不過「榊所軟唆的怪物」又是怎麼一回事?

  「聽說你們G.U.正在調查『THE WORLD』的異常現象。我記得好像叫AIDA現象……對吧?而且,樺大人也經常提到,自己如果發生什麼萬一,就去拜託長谷雄先生。」

  「櫸說了我的名字?」

  真令人意外。雖然對方似乎相當喜歡長谷雄,但究竟是什麼原因讓他如此看重自己?

  「我沒能保護好樺大人……一個人忝不知恥地逃了出來……!一

  恐懼和後悔讓楓全身不斷顫抖。從時間點來看,她似乎剛好在「月之樹」@HOME失蹤的前一刻逃了出來。

  亮雖然不太清楚楓是個什麼樣的人,不過印象中她是個一路輔佐言行幼稚的會長,挺身對抗榊派的堅強女性。這樣的楓,如今正因為主人的死去而無法好好說話。儘管這只是一款網路遊戲而已。

  因為楓——她的內心已經接觸到「另一端」了。

  「接下來就交給我們G.U.吧。」

  佩催促楓盡快註銷遊戲。

  「……愛德莉。」

  亮突然想了起來。愛德莉之前不是參加了「月之樹」的每月例會嗎?

  「愛德莉也在『月之樹』總部裡……?」

  佩感到十分訝異。

  「愛德莉在總部裡……啊……」楓說出絕望般的話語:「那個怪物……就是愛德莉。」

  「!?」

  聽不懂對方話中的意思,亮頓時啞然無言。

  這個時候,八咫透過公會頻道傳來訊息——G.U.決定要試圖入侵失蹤的「月之樹」總部。

  *

  Δ被隱匿禁斷的絕對城壁摩利‧巴洛城寨

  「月之樹」總部從系統上失蹤了。

  無論從渾沌之門還是使用除錯指令,都無法傳送至那裡。

  「AIDA居然成長到這種地步,可以在特定的冒險區中篩選並封閉玩家。」

  佩說道。

  「AIDA倒是不喜歡我們呢。」

  恩杜藍斯竊笑。

  長谷雄、佩,以及恩杜藍斯三人組成了隊伍,集合在這個失落的大地「摩利‧巴洛城寨」,準備展開入侵行動。

  「庫恩又遲到了嗎……」

  「那個笨蛋,大概跑去參加聯誼,喝得爛醉了吧。」

  佩歎息地說道。在這般非常時期,這簡直是嚴重的失職。從打工小弟升任正式員工的道路,恐怕也離他愈來愈遠了。

  佩在現場迅速進行說明:

  「據推測,目前『月之樹』冒險區@HOME已變成小規模的AIDA服務器了。並非像上次一樣隨意抓取PC,而是依照——」

  依照病毒智能體AIDA本身的思考去篩選PC。公會「月之樹」早就被對方鎮定為目標了。

  「篩選玩家……AIDA究竟想做什麼?」

  亮詢問道。

  「八咫大人是這麼推測的。上次的AIDA服務器只是觀察……而這次——」

  就是實驗。

  佩的發言令亮感到不寒而慄。

  操控人類精神的人體實驗。

  (……可惡!)

  愛德莉應該還在「月之樹」總部裡。

  面對現下的狀況,八咫所採取的對策是應用上次解決AIDA服務器時的手法,也就是利用三爪痕的傷痕。它像螞蟻的巢穴一樣四通八達,可以說是AIDA的傳送裝置。

  三人站在摩利‧巴洛城寨的三爪痕傷痕前。

  「從這開始,既是『THE WORLD』,也不是『THE WORLD』了。」

  準備執行傳送程序的佩,向長谷雄和恩杜藍斯兩人如此告知。

  「牆壁的另一端……嗎……」

  「這裡是往來另一端的出人口……」

  「因為瀰漫著異界的味道。」她嘀咕著。

  「聞起來怎麼樣?」

  「如花蜜般甜美。」

  佩低聲說道,然後執行了傳送指令。

  *

  「烏鴉」@HOME「知識之蛇」

  自從就任G.U.計畫的負責人一職以來,八咫不曾離開過「知識之蛇」。因為沒有那個必要。對於以系統管理者的身份收集並分析情報的他來說,只要有統合監視系統「知識之蛇」就十分足夠了。倘若需要驅除AIDA,就交給佩和庫恩這些部下去處理,若是必須接觸他人,也可以利用語音交談解決。系統權限無法涵蓋的對象——像歐凡這樣的非法駭客以及AIDA,對目前的八咫而言是一大擔憂。不過,只要待在「知識之蛇」當中,八咫就是「THE WORLD」全知全能的存在,能夠扮演一位充滿智慧的老賢者。

  「什麼事……?」

  蓮座上的八咫頭也不回地出聲問道。

  被數十道安全防護網重重保護的「知識之蛇」中,出現了一名外人。全身緊緊包著黑色斗篷,缺少手臂的那副模樣,看上去就像一枚精心設計過的西洋棋。

  「……高層對這次的事件十分憂心。」

  口氣明顯有一種高高在上的味道。

  這也就是說,西洋棋是CC公司高層的代理人。

  「AIDA的事情完全交由我處理,契約上應該是這麼寫的。」

  八咫不慌不忙地回應。

  「沒錯。但是——」

  「企業總是在追求結果……對吧?」八咫搶先說道,接著繼續說了下去:「回收在兩年前因計畫失敗與火災事故所散落的六具碑文使PC,並且納入了『我的G.U.』的指揮之下。這樣還不夠嗎?」

  「高層所憂心的是你自己——八咫。」

  西洋棋外型的PC告知。

  「哦……」

  「我們所追求的東西,是在穩定的狀況下營運『THE WORLD』,是網路的全面性管理。為了這個目的,必須將AIDA這個不穩定要素加以排除,所以才會有這個計畫,才會有G.U.。我們究竟為何會提供『知識之蛇』給你,自己好好想想吧。」他說道。

  「……」

  「期待你能迅速解決這件事情,不要心存其它的念頭——」

  西洋棋進行傳送,瞬間消失了。

  高層目前正感到憂慮。他們害怕昏迷的玩家與「THE WORLD」之間的關連性將會對外曝光。儘管任何醫學上的解釋都無法證明這點,但光是對於公司不利的傳聞就足以引起騷動了。「THE WORLD」的營運,等於經營一個一千兩百萬人的國家。在守護這個特權的同時,還必須讓Aura這個究極系統重生,藉此掌握次世代網路的霸權。「THE WORLD」是被選中的一千雨百萬人所搭乘的一艘實驗船。而這個實驗所帶來的成果,是足以媲美從前的工業革命或核子發明的——主宰世界的「力量」。

  5


  Δ不落無窮的夕月

  兩名PC正在相互爭吵。咒療士宣揚「月之樹」渴望在「THE WORLD」之中達成相互扶持的理想,說服對方解除武裝,將仗著人多勢眾的同胞比喻為和「茶隼」毫無兩樣的暴力野獸。而另一邊的斬刀士同樣稱頌「月之樹」的理想,並嚴詞批評對方的軟弱,宣稱無力的正義就等於無能為力。這就是樺派和榊派,也就是穩健派與強硬派之間的內訌。「不懂『月之樹』理想的人就該死。」「像你這種垃圾才不可能會瞭解。」在你一言我一語的爭執中,看似榊派的斬刀士終於動手砍了對方。遭PK的咒療士口吐鮮血,留下幾句咒罵的話之後便斷氣了。見到灰色的屍體,「月之樹」成員們紛紛開始聚集而來。

  他們先砍下頭部,然後是四肢。這樣的爭執正在庭院的各處上演著,而最後必定是以PK收場。遭到五馬分屍的屍體被一一拖進了本殿。

  當長谷雄等人經由三爪痕傷痕,降臨在與系統斷絕聯繫的「月之樹」總部門前時,那裡已經化為了一處言論與暴力的狩獵場。叫罵、鄙視、捉話柄、憑空捏造等等,用盡一切手段貶低對手的言詞,充斥在整個訊息視窗當中。

  「胸口有些隱隱作痛。」

  恩杜藍斯伸手按住了胸前。

  待在這個喪失尊嚴的空間裡,所有的理性和倫理都會逐漸變得麻痺。

  「現實中的感覺消失了……」

  佩望著自己的雙手喃喃說道。

  在AIDA服務器裡,玩家將無法辨識現實中的肉體。並不是透過顯示器或控制器,而是精神與PC直接進行連結,甚至沒有辦法確認過了多久的時間。

  (又是未歸還者體驗嗎……)

  一旦再次遇上,即便無法理解,感情上也會自然而然地接受。由於這次是主動入侵的緣故,心中多少已有些準備。儘管還不到無動於衷的地步。

  「哈。」

  這就是恩杜藍斯的感想。

  「長谷雄……」

  「……松!?」

  亮反射性地擺出戰鬥架勢。

  拖著踉艙腳步出現的,是一名舉著槍劍的年輕男子——「七枝會」的松。

  「我剛才差點被怪物吃掉,幸好逃了出來。」

  松一拐一拐地定了過來。這是因為松的玩家實際感受到腳上的疼痛。

  「怪物……」

  「那裡面是地獄。無論是樺派或榊派……大家都被愛德莉吃掉了。」

  松斜眼注視本殿的方向。

  「發生什麼事了!?愛德莉她……」

  「榊先生究竟想把『月之樹』搞成什麼樣子——」

  松絕望地歎了一口氣。

  「榊……這一切都是榊做的嗎?」

  「我只能乖乖服從命令……榊先生對我有恩。他將我從一個喪家犬般的PK提拔到『七枝會』的末席……」

  他之所以對榊如此忠心,甚至被揶揄為一頭忠犬,其中似乎還存在著這樣的隱情。如同殉義忘身的忠臣,松整個人倒了下去,臉上沒有露出一絲後悔的表情。亮頓時說不出話來。因為他見到松的背上就像被鯊魚咬過一樣,皮膚往外翻了開來。變成灰色屍體的松,立刻引來了一群蒼蠅股的「月之樹」成員。他們利落地將屍體大卸八塊,拖往本殿的方向。而亮一行人只能呆呆望著他們處理屍體的光景。

  「在這裡,人心將會完全暴露出來。」

  不知不覺中——

  「恩?你是……」

  出現在門前的,是一名白髮、軀體枯瘦的重槍士——「七枝會」的楢。

  「楢先生……」

  佩的聲音中帶著明顯的戒心。

  (楢是中立派……不過還不知道他在想什麼。)

  亮也有相同的想法。楢在上一次的AIDA服務器中扮演調解者的角色,但這次並不能保證他還是清醒的。

  「是感情的擺動幅度所造成的……」

  「站住!」

  面對邊說邊走過來的楢,亮大聲制止對方。

  同時,長谷雄與佩的巫器也顯現了。極度的緊張,讓憑神鐮和憑神拳下意識發動了。

  「用不著害怕。」

  只有憑神刀的使用者依然一臉輕鬆地觀察著楢。

  「冷靜下來,長谷雄先生……這麼做只會讓AIDA侵蝕內心。」

  察覺到亮的亢奮,楢出聲提醒。

  (AIDA……這裡是AIDA的實驗場地……)

  亮回想起八咫說過的話。病毒智能體AIDA打算在「月之樹」總部這個閉鎖空間裡,進行一種以人心為主題的精密心理實驗。

  「……看來,你似乎相當『正常』。」

  眼前的楢是可以信任的,亮做出這樣的判斷。佩也收起拳頭,但依然未解除巫器的顯現狀態。

  「由於榊的政變,『月之樹』的理想完全被顛覆了。失去心靈倚靠的同胞們開始迷惘,輕易地被AIDA的黑暗所吞食。」楢說道。

  就像在上一次的AIDA服務器中,「茶隼」的PK因恐懼而喪失理智一樣。政變所帶來的價值觀崩壞,導致紀律嚴明的「月之樹」屈服於AIDA。

  「在上次的事件中,AIDA果然對『月之樹』產生了興趣……」

  佩喃喃說道。上回的AIDA服務器事件發生時,見到以強韌的組織力度過難關的「月之樹」後,AIDA或許開始對他們產生了興趣。造成組織潰堤的裂縫,就是樺派和榊派的檯面下鬥爭。在這其中,愛德莉是候補碑文使,榊則是象徵著「月之樹」的代表人物。

  「愛德莉變成了怪物……她一心崇拜著榊。而榊發動了政變……」

  「我們去找愛德莉吧。」亮提出這個建議。

  「說得也是……還有榊。」

  根據楓所描述的情況來看,這次AIDA服務器的事件,是愛德莉PK了樺之後才開始的。

  位於事件核心的人是誰?

  換句話說,就是位於AIDA濃度最高的地方——那個人便是榊。

  「……榊和愛德莉——」

  楢仰望著本殿。

  星星從天上墜落,整個燃燒殆盡。

  「——他們應該在本殿的王座之間。」

  楢穿過了大門。

  「楢先生,這裡太危險了。交給我們處理就好。」

  「這裡沒有所謂安全的地方,跟在你們身邊才是最安全的。」

  楢露出苦笑,往本殿走去。

  「月之樹」成員所帶來的爭執與暴力活動,就連本殿內部也無法倖免。裡面上演的是藉由否定他人來肯定自己的無盡迴圈。就像在賽河原反覆堆著石頭,或是一天二十四小時待在網路上,拚命尋找寫有自己壞話的文章一樣。

  「徒勞無功。」

  恩杜藍斯說出自己的感想。

  亮和佩都保持沉默,他們知道自己絕對不能參與這種爭執。

  「安全擺脫了理性的枷鎖。」

  走在前頭的棲說道。

  採用寺社建築風格的「月之樹」本殿,其構造和利用房間與通道加以區隔的屋內迷宮冒險區一樣。

  「AIDA的瘴氣好濃……」

  佩摀住了鼻子和嘴巴。

  「是什麼味道?」

  「血腥味……還有如石油般的氣味。」

  這時候,走廊的另一端出現了一個緩步定來的人影。

  浮現在燭光下的,是一名身穿華麗衣裳的高姚妖扇士——

  「哎呀。」

  他首先擦身而過,然後才轉過身來,後知後覺地向長谷雄等人出聲打招呼。那濃艷的化妝彷彿讓人可以聞到氣味。

  「柊……」

  「啊啊,是楓那個老太婆找你們來的吧。」

  他不層地說道。是「七枝會」的柊,他手持扇子遮住嘴巴,妖冶地擺動腰部。

  「哈。」

  「你……別對著我笑……」

  柊對於恩杜藍斯的反應感到了不滿。

  (他也是榊派的人……)

  不過,無論是榊派或樺派,當「月之樹」的理想在榊的政變之下崩潰,並成為AIDA的心理實驗樣本的同時,眼前的格也變得不正常了。現在的他,只不過還保有人妖角色的人格而已。

  「長谷雄……對你而言,什麼叫『男人』?」

  妖扇士問道。

  這個毫無脈絡的問題,亮一時答不出來。

  男人——對於身為男人的亮來說,這是他一直想達到的目標。這個目標並不是長谷雄,長谷雄是三崎亮的寫照。不管怎麼樣,正視末成熟的自己,是一件相當難受的事情。

  男人——這樣的理想來自另一個人。

  「像歐凡一樣……」

  成為那個自立自強、被所有的「力量」祝福、擁有美麗信念的野獸。

  「你叫佩……對吧?對你而言,什麼叫『女人』呢?」

  面對柊的質問,佩也突然愣住了。

  「我……」

  「我的理想是善盡G.U.的職責。」她說道。

  「為工作而犧牲就是女人的表現……真是這樣嗎?好可愛的回答。那麼,長谷雄……對你而言,什麼叫『女人』?」

  亮的理想女性,就是那個關照著未成熟的三崎亮,像聖母一般的——

  {志乃……)

  當亮正要說出這個名字時,肩膀上的觸感讓他一下子回過了神來。

  像艾爾迪‧路的湖水般清澈——冰冷的眼神。恩杜藍斯正注視著長谷雄。

  「你們真是的。」

  被這麼一說,亮猛然驚醒了。他剛才正處於失去理性,意識隨波逐流的狀態。亮和令子都受了柊的影響,差點被捲入AIDA的漩渦之中。

  「這些話是柊本人說的,還是AIDA讓他說的……?」

  碑文使們重新構築了內心的壁壘。長谷雄的憑神鐮以及佩的憑神拳都發出共鳴,驅逐外來的干擾。

  柊以女性化的動作發出笑聲:

  「對我而言,什麼叫『男人』!?什麼又叫『女人』呢!?」

  像個壞掉的錄音機一樣,他痛苦地叫道。

  「你到底是哪一個啊?」

  恩杜藍斯啞然失笑。

  「我的理想男人是榊大人……可是,松。我並不想變得跟你一樣。楓……像她這種聰明的女人,是永遠不會瞭解的吧……就算知道自己傻,還是願意為所愛的人付出,為那個人的一言一語感到憂喜交集的心情……!我想為他付出!為了榊大人,我願意付出我的一切……!這才是我心目中的理想女人!為此,就算是樺大人也不可原諒!我是依照我的意志而活著的!楢……如果敢妨礙榊大人……我會把你們統統都殺了!」

  柊彷彿演著獨角戲‧一般,繼續說了下去:

  「榊大人的心情我不可能會知道,那個人總是什麼也不肯告訴我。在不知道目的的情況下,我一直全心全意追隨著他。所以,像你這樣的女人是不會懂的……在『THE WORLDR』之中,我可以用女人的身份出現在榊大人的面前。對我來說,這樣就已經足夠了……『我承認,你比我還要更娘娘腔。』楓,你之前曾經對我說過這句話吧……可恨的傢伙。嘴巴不乾不淨的老太婆……老太婆……小丫頭……愛德莉……?那個乳臭未乾的小鬼……竟敢仗著榊大人的寵愛……可惡!可惡!可惡!可惡!可惡!可惡!可惡!可惡!可惡!可惡!可惡!可惡!可惡!可惡!氣死我了!可惡!可惡!可惡!可惡!可惡!可惡——」

  口吐辱罵的言語,格就像一名行經眾人身邊的可疑人物,逐漸消失在走廊的另一端。

  「……他和松一樣,對於榊的忠誠與愛情,都因AIDA服務器的影響而增幅了。」楢出聲說道。

  「根本無法溝通……」

  佩歎了一口氣。那簡直就是亡靈。

  「沉浸於自己過多的感情中,可憐的心靈漂泊者……」

  恩杜藍斯哀憐道。

  「漂泊者……」

  「沒錯,長谷雄。每個人都是這樣……什麼男人和女人,被那種東西束縛的內心容易自我毀滅。因為它得不到,而當自己以為得到的時候,它又瞬間變質,消失無蹤了。」

  「你不受影響嗎?恩杜藍斯。」

  「我已經捨棄那種東西了。」

  可靠的網路廢人,恩杜藍斯回答。性別這種東西對他是毫無意義的。恩杜藍斯和艾爾克所愛的人是米亞。對於身為玩家的一瀨薰來說,現實中的要務頂多只有呼吸、吃飯和排洩而已。

  「——我不是說過了嗎?就在艾爾迪,路的地底湖中,你打算救我的時候,我叫你不要管我。而這個要求現在也是一樣的,因為我只想確切地去感受深藏在我心中的米亞。」

  對於一瀨薰而言,從呼吸、吃飯和排洩的時間中解放出來的未歸還者狀態,就某方面來說是一種理想性的自我實現。總而言之,一瀨薰這名青年的執著程度,是亮所遠遠不能及的。

  「……我們走吧。我有種不祥的預感。」

  亮走在前頭。

  (愛德莉……她也像松和移一樣崇拜著榊……)

  王座之間就在前面了。楢說道。

  碑文使們呼喚出自己的巫器,踏進AIDA的巢穴最深處。

  6

  那裡就像螞蟻的儲藏室。大小如體育館般的王座之間裡,堆滿了被運來的食物——數百具遭到五馬分屍的人體。憎惡、怨恨、傲慢——那些彷彿七大罪寫照的表情上,有的被某人的手推擠,有的則是被某人的腳所踐踏。簡直是一幅煉獄的景象。黑色氣泡就像滾燙的瀝青,將這些人體熔接在一起。朱紅的柱子與潔白的牆壁完全被AIDA侵蝕,變成了一座魔宮。就在眾人觀看著這一幕的期間裡,「月之樹」的成員們仍舊持續拖來同胞身體的一部分,隨手拋下,然後又一言不發地定出大廳,前去撿拾其它的屍體。

  佩立刻用手掩住口鼻。

  好臭的味道,是一種類似柏油的臭味。恰如夏季的烈陽下,暴露在荒郊野外的屍體腐臭味。

  「真是低級。」

  恩杜藍斯表露出自己的厭惡感。

  亮環視四周。

  「楢先生……愛德莉在哪裡?‧」

  「這個嘛……」

  「不要隨意行動,這裡可是AIDA的『地盤』。」

  正當佩對眾人發出警告的時候,響起了一個聲音。

  ——什麼叫「女人」?

  這聲音並非顯示在訊息視窗當中,而是直接傳達到意識裡。

  「愛德莉……?」

  這的確是愛德莉的聲音。緊接著,聲音集結成了實際影像。顯現在空間裡的是現實中的影像——某個陌生的中年女性。

  「我喜歡媽媽。」

  愛德莉的聲音說道。

  「那個……我記得是愛德莉玩家本人的母親……」

  佩望著那名中年女性的影像。

  「可是,就算聽媽媽的話,我也不會變得幸福的。不管媽媽說的事情多麼正確,我還是會感到不安。」

  ——什麼叫「男人」?

  接下來,聲音凝結成一名日式服裝打扮的青年PC身影。

  「榊……」

  亮低聲念道。那是「月之樹」的榊。

  「只要和榊先生在一起,我便感到十分安心。長谷雄先生一定可以理解吧。因為長谷雄先生和志乃小姐一起時,應該也會覺得很安心才對。而和歐凡先生在一起就很不安……沒錯吧?」

  志乃之於長谷雄,等於榊之於愛德莉。

  歐凡之於長谷雄,就等於母親之於愛德莉。

  「我追求的是父性,長谷雄先生追求的是母性。我害怕母性,長谷雄先生害怕的則是父性。可是,我們明明都很愛他們……」

  在灰色屍體堆的另一端,聲音又結合成影像。

  ——愛人只有痛苦而已‧

  「這足……?」

  舉起憑神拳的佩提高警戒。

  在大廳裡的每個角落裡,出現了無數的愛德莉,幻影出現後即刻消失,然後又再次出現,就像海市蜃樓一樣。

  愛德莉的聲音重複著無意義的話語。

  「大家真的瞭解我嗎?那些什麼部不知道的人,又有什麼權利可以責備我呢……?」

  從這些片段中,完全拼湊不出具體的意思。

  照片上那個連名字郡不知道的少女,她內心的吶喊剌進亮的胸門。

  「為什麼要這樣做……」

  亮逐漸變得憤怒起來‧他感覺列這個大廳裡潛伏的某種惡意,主導著這種暴露出人心的醜惡行為,

  「為了去瞭解人心。」

  這時候,大花板的—角崩塌了。

  佈滿黑色氣泡的天花板內部,伸出許多白色的手臂;那些是被收集而來的PC手臂、無數的手臂彼此纏繞、隆起,形成一隻巨大的手臂。一名PC就坐在手掌構成的王座上。

  「你們來了,長谷雄……G.U.的各位。」

  屍堆上的帝王,正是「七枝會」的榊。

  巫器發出警告,光芒伴隨著共鳴聲變得更加刺眼。

  「——AIDA一直在收集人類的記憶,這裡就是其中之一。」

  榊的態度極為從容。

  那副歌舞伎般的化妝打扮,坐在肉芽王座上俯視著長谷雄等人的漠樣,彷彿在扮演一個魔王,扮演一個傲慢、絕對威脅的AIDA化身;

  「你的意思是,愛德莉玩家的記憶情報透過PC,在『THE WORLD』裡構成了冒險區……?‧」

  「楢先生……請先退下。」

  佩制止了邊說邊走上前去的楢。

  「你可以說,我們都迷失在愛德莉的內心了。這裡既是網絡與現實,甚至連自己與他人的境界都模糊不清的『THE WORLD』,同時也不是。」

  榊愉快地揚起嘴角。

  「這種感覺和那時候一樣,長谷雄……」

  「巫器空間嗎……」

  亮對上恩杜藍斯的目光。

  兩人在斗宮「紅魔宮」進行戰鬥,雙方的巫器彼此接觸時,曾經歷過彷彿共享著彼此記憶的奇妙體驗。這樣的結果,使得亮得知一瀨薰記憶中那隻貓的存在——恩杜藍斯擁有的碑文,第六相「誘惑的戀人」瑪哈因子的其中一種型態,而恩杜藍斯也知道了七尾志乃的事情。

  (在「月之樹」總部出現的AIDA服務器,具有巫器空間的性質……?)

  亮瞬間整理出了頭緒。

  和斗宮「紅魔宮」不同的是,那時候的巫器空間只對身為當事人的碑文使有作用而已。但這一次,位在這個冒險區的所有一般PC都受到影響。

  「你們都看見了吧?『月之樹』這些愚蠢人們所上演的殺戮戲碼。在這個AIDA服務器中,他們可以窺見對方的現實記憶。即便如此,他們還是不願去面對,只顧著保護自己,完全不容許對方的存在。」

  榊所扮演的魔王笑了。

  「榊……愛德莉在哪裡?你對她做了什麼!」

  亮舉超憑神鐮。

  「愛德莉就在這裡哦。」

  榊的目光落在大廳裡各處的愛德莉幻影上。

  「這是愛德莉的玩家記憶。」

  「沒錯,這是愛德莉,是日下千草的記憶——情報。這難道不是她自己嗎……?在這個『THE WORLD』之中。』

  「你說什麼……?」

  日下千草——這就是愛德莉的玩家本名。

  「人無論以什麼樣的型態存在於『THE WORLD』都無所謂。用不著戴上PC這種面具。相信也沒有人喜歡扮演獸人吧。榊派或樺派……這些爭執也不過是微不足道的小事。在AIDA的『力量』面前——」

  因為無論是樺、楓或任何人,都只是一群渺小的蟲子罷了。

  「你這傢伙——」

  「長谷雄。」佩出聲勸告:「不要被榊激怒了。」

  恩杜藍斯這時向前一步,舉起薔薇護手的西洋劍——憑神刀。

  「試試看吧。」

  下一刻,恩杜藍斯揮動巫器。

  「愛的紅雷!」

  數朵薔薇沿著憑神刀的刀刃綻放,銳利的刺針如激光束般由花辦處擊出。

  「嘎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榊呼出一口氣。

  是帶菩黑色氣泡的氣息。

  在此同時,構成王座的無數手臂開始蠢動,形成一道牆壁擋下憑神刀的攻擊。

  「果然是AIDA‧PC……!」

  佩篤定地說道。

  AIDA對公會「月之樹」產生了興趣。其著眼之處是樺派和榊派的對立,而被鎖定的目標則是榊。感染AIDA的榊加深了對於樺的反抗之心,最後終於做出政變的愚蠢行為。

  「今天是『月之樹』的每月例會……」

  亮回想起愛德莉的話。

  「特地挑選成員集合的時候。如果這是一場實驗,實驗品當然愈多愈好。一—是AlDA利用了榊……還是榊利用了AIDA?或兩者都是……總之榊發動了政變。他利用的人是愛德莉……利用伊尼斯因子來建立這個AIDA服務器。」

  佩做出結論。

  根據八咫的推測,在上一次的AIDA服務器事件中奪取愛德莉的墨爾卡娜因子後,AIDA便獲得了建構閉鎖空間、也就是建構鏡像服務器的力量。假如AIDA這次利用伊尼斯因子將「月之樹」@HOME從系統上隔離——

  那麼身為候補碑文使的愛德莉,就等於被AIDA和榊玩弄於股掌間。

  「必須驅除感染榊的AIDA。我們三人一起——」

  話還沒說完,佩的背後便出現了一道黑影。

  「佩!?』

  待亮做出反應的時候,佩的腹部已經從後方遭到貫穿。

  佩睜大眼睛,一副不敢置信的表情看著背後的敵人。

  鈴——

  一名虛無僧打扮的PC將手上的錫杖刺向了佩。

  「你是……!」

  是「七枝會」的六號隊隊長,槐。儘管他之前是個令人毫無印象的寡言PC。佩痛得發不出聲音,整個人往前傾倒,癱在地上。槐二日不發地望著那抽搐的身體,同時拔出錫杖。當杖頭的金屬環發出清脆的聲響時,黑色氣泡便隨之湧出。見到這一幕的瞬間,亮猛然回想起來。那個在「加納得」的新手導覽時,襲擊長谷雄的PK……

  「PK……『月之樹』的……?』

  「哈哈哈哈!想打倒我?就憑那副模樣?」

  肉芽王座上的榊高聲大笑。

  就像螞蟻一樣,許多「月之樹」的成員紛紛靠近倒地不起的佩身邊。其中一人想要觸碰佩的身體,但手卻一下子縮了回來,因為她還活著。當佩化為一具灰色的屍體後,她或許也會被迅速肢解,成為裝飾王座之間的人柱之一吧。

  「『月之樹』的影子部隊……傳聞果然是真的嗎?」

  楢呻吟道。

  「影子部隊……?」

  「就是肅清部隊,專門處理『月之樹』不能碰觸的事務——」

  「槐是我的影子。」

  榊宣告道。

  「影子……?」

  亮抬頭望向肉芽王座。

  「像『月之樹』這種大規模的公會,難免會有許多的問題存在。這個時候就必須有人負責處理骯髒事。光靠那個心地善良的櫸大人,是無法帶領公會的……假使沒有我,『月之樹』想必在不到一天的時間內就會分崩離析。針對那些違背『月之樹』信念的成員,有很多遊走在規章邊緣的手段可以對付他們。啊啊,這種事情你們PK可能再清楚不過了吧……要知道,『THE WORLDR』是一款網路遊戲。殺死一個PC沒有什麼多大的意義,但若是掌握了訣竅,要摧毀玩家的心靈可說是輕而易舉。你也已經領教過這種滋味了吧,長谷雄……?」

  此時此刻的「月之樹」,正進行著與「茶隼」PK們同樣的行為。

  「虧你之前還一副大義凜然的樣子……」

  亮不由得感到暈眩。

  「不願承認的自己。」榊彷彿看穿了亮的內心,接下去說道:「任何人都存在著一個討厭自我的自己,那就是影子。而槐則是心甘情願地成為我的影子。如今,我將迎接期盼已久的『使者』到來,獲得名為AIDA的異邦種子,並親眼見證屬於我的『月之樹』完成的那一刻。」

  榊站了起來。

  任意支配著一群不會說話的殘破屍體,不順從者就驅使影子殺掉對方。

  「……所以,我才討厭人際關係。」

  恩杜藍斯露出懶散的笑容。

  亮觀察佩的狀況。她的全身劇烈痙攣,傷口處冒出黑色氣泡。假如槐是AIDA‧PC,就算身為覺醒後的碑文使,佩的性命依然會有危險。

  「我已經很努力了。」

  「!?」

  又一個愛德莉出現在長谷雄的面前。

  「我明明那麼努力……」

  她伸出戴著白色手套的雙手,手中捧著一隻文鳥。

  ——可是。

  白皙的指尖微微顫抖。

  (住手——)

  「可是都沒有人願意關心我。」

  她的雙手緊緊闔上。羽毛散落。一切都被分解掉了。

  包括愛德莉本身,以及所有的愛德莉——日下千草的記憶在內。在吞噬大廳裡的灰色屍體同時,龐大的資料從血河中逐漸形成。

  是巨大化的愛德莉。

  少女的裸體一瞬間撕裂開來。

  像蝴蝶蛹羽化一般異變、膨脹、隆起,最後換上新的面貌。

  「是『怪物』嗎……」

  楢呻吟道。

  皮膚如大理石般光滑冰冷。

  頂著六道光環的她,是一尊形狀怪異的美麗女神像。

  「伊尼斯因子被放回愛德莉的PC上了……!?」

  感染了AIDA的因子。

  「這就是憑神哦。」榊顯得很興奮。「『月之樹』的人們,接觸這位名為日下千草的女神吧。」

  這個神不會賜予任何恩惠。

  這個神是需索無度的。飢餓、渴望、貪婪,即便如此還是無法滿足那狂躁的靈魂。祂需要的是祭品。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愛德莉‧AIDA‧伊尼斯。」

  榊讚頌著這個名字。

  日下千草覺醒了。

  就像在失去志乃的內心空虛中,投射出「力量」的亮一樣。

  然而,愛德莉的體內卻同時存在著AIDA這項異物。它帶來了墮落、陰影的萌芽,以及靈魂的失控。

  既是愛德莉、是AIDA,也是巫器「憑神杖」的姿態。

  就像個異端的女神——

  「PK樺的就是……」長谷雄抬頭仰望巨大的憑神。「所謂的怪物,就是愛德莉被AIDA化的巫器……!?」

  「怪物……?」榊笑了。「是怪物沒錯啊。盤據在人心的陰影……」

  ——我不想再被剝奪了!

  不能理解,也不能產生共鳴。

  完全無法進行對話。她根本就聽不進去。因為日下千草早已崩潰了。因為她已經被摧毀了。這個世界上的一切從來不曾注意到這點,最後將少女逼到這個地步。

  「所以千草對現實絕望了。她在網路上抹去現實的記憶,發現了新的世界,發現了『THE WORLD』。她倚靠著我,整顆心都托付給我……」

  ——不要再剝奪我了!

  憑神發出淒厲的聲音大叫。

  「所以榊足愛德莉的唯一。這個醜小鴨般的可憐女高中生,我根本就無法理解她在想些什麼。一切不過是因為我從來不去強迫愛德莉,從不離開她,也不會對她置之不理。」

  ——榊先生……!

  「傷害你的人是誰?愛德莉……」

  ——是大家傷害了我……!

  「沒錯……與其被別人傷害……」

  ——榊先生……!我什麼也聽不見!我只能夠聽見榊先生的聲音!

  「倒不如去傷害別人比較快樂,不是嗎……?」

  少女的哀嚎。

  憑神的吶喊引發共振,侵蝕整個冒險區。

  「是AIDA。」

  恩杜藍斯喃喃說道。

  AIDA會將人類的精神轉變為「力量」,也就是現象。所以它和碑文是同性質的東西。它感染了愛德莉的玩家精神,並加以支配。

  「ADIA想要獲得『操控人類的手段』……?」

  就像藉由貓的幻影來擺佈恩杜藍斯一樣,AIDA透過榊控制了愛德莉。

  「月之樹」總部,就是日下千草的陰影孵化器。

  (這麼做,究竟是為什麼……)

  AIDA的目的是什麼?

  不,AIDA真有特定的目的嗎?它不是像普通病毒一樣活動,讓資料錯亂、持續進行異變和擴散而已嗎?

  「『月之樹』是我的了!憑神會將這些人的屍體啃得一塊肉也不剩。愛德莉就是食人女神的雛形……我一定辦得到的!放逐一切的紛爭!憑藉這股『力量』,在網路和現實中誕生出新的和諧!對吧,愛德莉!?榊如今就位於權力的頂點!」

  榊瘋狂大笑,彷彿一個奪取天下的霸主。

  「混帳……那種無聊的幻想,你還是留在自己的腦袋裡吧……!」

  眼前的榊也是AIDA‧PC。正因為如此,在「月之樹」發動政變這件事,對於榊的玩家來說就是逼真的現實。

  「必須將AIDA從愛德莉的身上分離出來才行!」

  如果不設法打破現狀,愛德莉和佩都會有性命危險。

  「可以動手了吧?」

  恩杜藍斯像貓一樣舔了舔嘴唇。

  「槐就交給你了。」

  亮望了一眼站在背後伺機而動的暗殺者。

  「也好……」

  「如今只能靠我們兩個人了……!」

  或許是察覺到亮的嚴肅表情,恩杜藍靳也收起笑容。

  兩名碑文使的霸氣往周圍擴散開來。就像遭遇結界一般,AIDA的黑色氣泡隨即被逼退。

  「憑神鐮!」

  面對兩倍於PC身高的憑神,亮舉起巫器砍了過去。

  愛德莉的憑神揮動左右手。畸形女神的手臂變成一對銳利的雙杖。

  一陣足以粉碎拳骨的巨大衝擊力猛然襲來。

  憑神鐮被彈開後,長谷雄整個人撞上佈滿屍體的牆壁。

  根本就不是她的對手,這簡直像赤手空拳對抗一輛龐大的怪手。

  (什麼……!?)

  憑神鐮的刀刃出現缺口。原本散發光澤的鐵黑色變得黯淡,生出了銹斑。

  「哼……你未免太小看愛德莉的實力了吧。那種生銹的鐮刀,就連雜草也割不斷哦,長谷雄。」

  王座上的榊仰天大笑。感染了AIDA的他,能看見其它人所見不到的巫器。

  巫器是精神力。因此當意志堅決時,威力也會隨之增加。無論是怨恨或愛意,只要感情的擺動幅度愈大,巫器本身就會變得愈鋒利。就像恩杜藍斯深愛著貓,就像亮渴望著志乃。而現在的日下千草——

  (感染了AIDA,脫離理性的桎梏……)

  憑神的雙臂如長槍的鋒芒般銳利無比。如今只聽從榊的命令,只能藉此獲得安全感的千草——憑神,將原本用來治癒他人的咒療士之杖,化為危險的殺人武器。

  「動手吧,愛德莉。」榊命令道:「將折磨你的一切全部變成絞肉,和糞便一起衝進馬桶裡吧!」

  憑神飛了起來。

  雙臂所持的雙杖以身體為軸心,像螺旋槳一般開始猛然旋轉起來。挾帶周圍瀰漫的濃厚瘴氣,憑神操控著身後的六道方向舵在王座之間裡高速飛舞。

  「惑亂的飛翔!」

  排出的廢氣是AIDA的黑色氣泡。引擎是日下千草這名十六歲少女的精神。凡被那對雙杖的前端擊中,任何事物都會像捲入船底的螺旋槳一樣變成一團絞肉吧。由於這是一場連結精神與PC的碑文使彼此對峙的戰鬥,而且對方又感染了AIDA,會將遭到PK的玩家變成未歸還者。因此,這場網路戰鬥中的死亡,將為三崎亮帶來生命上的危險。

  憑神提高旋轉速度,向長谷雄直撲而去。

  亮揮出憑神鐮。他以劈砍化解雙杖的攻勢,然後反手攻擊憑神的背部。

  ——好痛。

  是愛德莉的哀嚎聲。

  「唔……!?」

  ——好痛……!好痛……!好痛……………………!

  畸形的女神流下黑色的淚水。少女的哀嚎刺痛亮的胸口。一種以力量傷害了對方的罪惡感折磨著亮。

  「你為何要傷害愛德莉?長谷雄——」

  王座上的榊提高了聲音。

  「榊……你這混帳!」

  「我聽說羅……你應該已經跟愛德莉和好了。你應該答應過要善待她。可是,你卻像剛才那樣又傷害了愛德莉。為什麼……?因為人類的約定是不可靠的,隨時都會煙消雲散。對吧,愛德莉。」

  ——榊先生……

  「所以別再聽他胡說八道了,用你的,力量』——將這個騙子消滅吧。」

  聽見榊的話,憑神發出哀嚎。

  憑神吐著黑色氣泡,持續在空中飛翔。鑽巖機般的雙臂絞碎一切的事物,尋求一個發洩痛苦的管道。

  「背叛的陽炎!」

  憑神展開光環所構成的方向舵緊急煞車,並釋放出粒子。

  憑神彷彿直接連腦中的揚聲器,吐出毫無脈絡可言的話語,不斷地拒絕、恫嚇。

  (愛德莉……我一定會救你的。)

  面對被AIDA俘虜的少女,亮在心中吶喊道。

  「我……」

  不能再逃避。

  不能再漠不關心。

  不能再一走了之了,因為長谷雄和愛德莉已經密不可分。因為雨個人的心已經交疊在一起。

  畸形的女神失控了。

  ——不要移開你的視線。

  志乃帶著最美的表情這麼說道。

  「死亡刻影!」

  當摒除掉一切的迷惘,重拾銳利光澤的憑神鐮擊中憑神之際,空間便隨之擴散開來。

  *

  這個瞬間,地獄般的王座之間突然消失,亮的世界被白色的閃光所包圍。

  黑褐色的空間裡出現了影像——

  是一名少女。

  她就是亮以前曾在照片上見過的愛德莉玩家。亮覺得自己的班上似乎也存在著這樣的女孩子。若把整個班級分成數個小團體,她既不屬於最上層的那群,也不像亮這種不受約束的人,而是恰好位在不上不下的中間地帶。光是見到少女,他便立刻理解了這一點。

  (巫器空間……!)

  亮感受到了。之前與恩杜藍斯戰鬥時,經由巫器接觸而產生的這種「共享彼此記憶」的感覺。

  ——我討厭大家!

  拒絕的聲音響起。

  我討厭他們。這就是愛德莉的玩家——日下千草的記憶所發出的吶喊。從自卑感中產生的潛意識叫喊。

  制服的樣式和先前看到的照片上不同。這大概是她中學時的記憶吧。一名看似友人的少女出聲詢問:「你為什麼不來學校呢?」而千草只是低著頭,一句話也沒有回答。「不說出來我怎麼知道嘛。」友人親切地問著。即便如此,千草還是默不吭聲,因為她不太會表達。就算說出口,往往都無法正確地傳達出自己內心的想法。對於未曾經歷過這種感覺對方而言,結果還是等於什麼都沒說。她並非受到什麼明顯的霸凌,既沒有收過假的情書,鞋子也未曾被同學故意藏起來。所以,就算再怎麼解釋,老師根本不當一回事,而父母也不可能會理解吧。被害妄想症——光用這幾個字便結束了心理諮商。如果這其中有什麼原因,就只是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罷了。例如營養午餐的分配或是放學後的打掃工作,會偷懶的幾乎都是上層團體當中的那些人。而在這樣的團體裡,男生尤其可怕。女孩子一旦被他們盯上,至少在重新編班前的一年之內,人際關係都是絕望的。他們就像貴族一樣無法無天,連老師也能夠輕易地弄哭。這些人並不是像漫畫中描寫的不良少年或黑道老大的孩子。在普通的中學生之間,難免會存在著階級制度,而日下下車大致上就隸屬於底層團體。於是,處理上層團體本應負責的工作,分配午餐和打掃環境,默默維持著老師期望的學校生活,王要就是由像千草這種立場的學生來進行的。千草的學校生活建立在被壓搾的時間與勞力之上。不知道是什麼緣故,上層團體的學生幾乎都是運動會或社團活動當中焦點人物,而且對老師來說,和這樣的學生打好關係也能獲得不錯的名聲。結果,這群人便獨佔了小小的中學裡最耀眼的部分。千草除了在運動會當中獲得「拖累全班名次」的臭名之外,其它什麼也沒留下。無人稱讚她代替大家打掃或分配午餐的事情。見到千草那副勤奮的模樣,既沒有魔法師會贈送她玻璃鞋,也沒有王子著迷於她真正的美麗。千早在同學的記憶中是一片空白,她能做的只有戴上面具,不斷逃避著潛伏於各處的惡意。所以她討厭所有人,一點也不想到學校承受被人看不起的滋味。於是過了不久,她便拒絕上學。但這樣的反抗並沒有持續太久,父母和老師都認為千草只是單純蹺課而已。至於班上的同學,對這件事情甚至表現出不聞不問的態度。最後她只遺留了一副絕對無法揭下的不合群面具,在學校的地下網站上被寫盡壞話。日下千草的中學生活就這樣結束。她升上了高中,而且特意選擇中學同學不太會去就讀的高中。她希望讓自己的人生重頭開始。但是,自己與生俱來的性格並非那麼容易改變的。如今已迎接了第一個暑假,她卻一直保持著不屬於任何團體的態度。

  ——榊先生。

  所以,日下千草成了「月之樹」的愛德莉。即使被揶揄為宗教團體,「月之樹」裡還是存在著認同自己的人。「你做得很好」——這就是千草渴望的稱讚之詞。為此,無論在網路遊戲中遭遇過多少次的PK而死亡也不在乎,愛德莉依舊不斷提倡廢除PK。「加油吧」——就為了受這句話的寵愛。在「THE WORLD」中,千草站在受到大型公會「月之樹」的第二號人物榊所關照的立場上。這是在現實中絕對不敢奢望的上層階級。為了保護這麼一個地方,愛德莉或許曾嘗試過各種的努力吧。尊敬、喜愛、依靠著異性,並像平常一樣自然地交談。這些體驗在那個灰色的現實中絕對無法做到。

  所以,榊是絕對的。

  亮在巫器空間中見到日下千草的這些記憶,並共同分享。伴隨一切感情、意識扭曲而成的反作用力,和恩杜藍斯的貓相同,正是因AIDA影響而異變的巫器——憑神的「力量」來源。

  「不要看。」

  忽然間,愛德莉出現在亮的面前。

  「愛德莉……」

  咒療士少女手中的法杖裝飾著六道光環,那便是巫器「憑神杖」。

  肩膀顫抖的少女將所有的恐懼和憤怒從記憶中傾吐出來:

  「不要看我!不要給我這種虛情假意的溫柔!如果沒有繼續支持我的勇氣……就不要進來這裡!這是屬於我的地方!是我唯一能夠活得像自己、最寶貴的地方!」

  愛德莉的週遭浮現出無數個不同面具。許許多多的面具——它們全都是日下千草。

  「不是虛情假意!」亮站在原地。「我來到了這裡,我想要救你。」

  亮走近愛德莉,將距離拉近至伸手可及的範圍。

  「不要!我的救贖就在這裡!」

  愛德莉揮動憑神杖。

  「與陽炎共舞的少女!」

  資料吸取在極近的距離下命中亮。

  伴隨著污穢的黑色氣泡,憑神杖釋放出足以改變資料的力量。這股力量正試圖衝破巫器空間。

  千草拒絕了亮。

  「唔……」

  然而,長谷雄卻依然站穩腳步。

  亮並沒有移開視線,直直注視著與志乃相同容貌的咒療士少女。

  「一見到你,我就覺得心煩……胸口好痛!」

  憑神鐮與憑神杖猛烈碰撞。憑神噴出的黑色氣泡附著在長谷雄身上,在腐蝕裝甲的同時,也帶來彷彿浸泡在酸液之中的劇痛。

  少年和少女都毫無理由地感到不耐,彼此的存在持續傷害著對方。

  「因為你跟我一樣……因為你也是孤單一人。」

  因為在記憶中所見到的日下千草,就和如今被嘲笑為網路成癮者,受班上同學疏遠的自己一模一樣。

  (對恩杜藍斯來說,貓是……)

  亮鬆開了握住憑神鐮的手。

  他就這樣放手,讓大鐮掉落在地。見到突如其來的舉動,千草露出猶豫之色。

  「你所失去的東西,是你自己嗎?」

  亮將手伸向千草的臉頰。

  餘溫和淚痕。彷彿被凍結一般,不停哆嗦的心。少女纖細的感情,一舉一動都透過手掌傳達了過來。

  「那個怪物就是你的內心。」

  瘋狂的畸形女神——憑神。

  「明明是自己,卻連自己也無法撫平內心的空虛。」

  AIDA複製了千草。

  一瀨薰失去了冒牌的貓之後,由於存在於自己PC上的瑪哈因子勾勒出真正的貓,使他得以從AIDA的束縛中完全脫離。若要依循這個前例,什麼對於日下千草來說才是假的?什麼又是真的?亮應該攻擊的對象是——

  「我不會叫你繼續加油的。」

  亮抱住千草。

  黑色氣泡冒出白煙,不斷燒灼著長谷雄。即便在如此漫長的疼痛之中,亮依然不願放開千草。

  她和亮一樣,沒有獲得任何人的讚賞,只有無數的批評。在被人遺忘的情況下持續著得不到回報的努力。

  愛德莉吐出黑色氣泡,身體不斷痙攣。

  既然失去的東西是自己。

  既然內心的空虛被鏡子映照出來。

  那麼就必須有人照亮千草所喪失的自我。

  因為,這道直達內心的光芒,就是言語所帶來的溫暖。

  「就因為你努力過了,所以才會覺得痛苦。」

  下一刻,愛德莉的PC體內發出耀眼的閃光。

  *

  黑褐色的空間恢復色彩,猛烈的衝擊讓亮回過神來。

  眼前是巨大的憑神。

  其手臂化成的雙杖劃破長谷雄的臉頰。

  而憑神鐮則是深深刺進畸形女神的腹部。

  「這個怪物,是坐在那邊的榊希望你變成的模樣吧……愛德莉!可是,你錯了。我所認識的愛德莉是——」

  一個與其傷害別人,寧願讓自己受傷的……極度笨拙的少女。

  憑神跪了下來。

  被憑神鐮的資料吸取命中後,愛德莉彷彿脫離了AIDA的控制,立刻恢復成咒療士少女的模樣。她從全身的孔洞中吐出黑色的穢物,最後彙集成一顆胡桃般的果實。

  「看來好像結束了。」

  發出聲音的人是恩杜藍斯。此時的他,用裝飾著薔薇護手的憑神刀貫穿了那名虛無僧——槐。身上的AIDA被驅除後,槐當場倒了下去。

  「愛德莉!」王座上的榊大叫:「別被迷惑了。長谷雄馬上又會從你的面前消失。一旦你沒有用處,就會被他拋棄的!」

  「榊先生……」

  愛德莉渾身顫抖。

  「可以永遠支持你的人,就只有我而已。我不會背叛你。所以,你也不要背叛我。如果不想後悔,來吧……再一次吃下那顆果實吧……!當你體內的怪物與AlDA結合在一起時,你就會變得更像自己,在『THE WORLD』之中獲得無可撼動的『力量』!除我之外,不需再聽從別人了!」

  他指著佈滿黑色氣泡的果實。

  愛德莉按照對方的指示,將那顆果實從黑色的污濁中揀了出來。

  「不用聽他的話,愛德莉……你不需再為了榊去傷害你自己!」

  「可是,這是榊先生的吩咐……!」

  在AIDA服務器的影響之下變得躁鬱的愛德莉,以尖銳的聲音發出求救信號。

  塗滿整個王座之間,如煤渣般的黑色氣泡逐漸包圍愛德莉。

  「嘖!」

  長谷雄揮動憑神鐮,驅散愛德莉周圍的黑色氣泡。

  假如這個「月之樹」的AIDA服務器,是由愛德莉PC體內的伊尼斯因子之力所構成,那麼只要AIDA不再感染愛德莉,服務器本身應該就無法維持下去才對。

  「榊先生……我好害怕……」

  愛德莉眼看就要將果實含在口中。

  「不要怕!拿出勇氣來!加油吧……!」

  「!」

  聽見這句話,愛德莉如遭雷擊般屏住了呼吸。

  她將果實放下,整個人呈虛脫狀態仰望王座上的榊。

  「我……明明已經很努力了……」

  究竟還要我多努力呢?愛德莉抱著頭蹲坐在地。

  「什麼……?」

  「我還以為榊先生瞭解我……」

  信賴的反作用力開始增幅。而對於完全不理解愛德莉的榊來說,根本就不知道問題出在什麼地方。

  「你在做什麼!沒用的東西!」

  榊一點也沒有察覺到,感染了AIDA的自己再也不能像以前一樣,用演技來隱瞞那醜惡的內心想法。這樣的榊,如今已經沒有辦法贏回愛德莉失去的信賴感了。

  「榊先生……榊先生……我好害怕。我不要這樣。」

  「竟敢忘記我當初乞憐你的恩情!對我恩將仇報——」

  ——轟!

  衝撞聲撼動整個王座之間。

  閃光驅散瘴氣,打碎了榊的發言。

  閃耀著翠綠光輝的多角錐大槍——

  「庫恩!?」

  巫器「憑神槍」的使用者便是姍姍來遲的庫恩。背後遭到長槍貫穿的榊,猛然吐出一口黑色氣泡,如餐盤中的活魚一般痛苦掙扎。

  「新綠的閃光!」

  向外擴散的雷射光,將感染榊的AIDA細胞燃燒殆盡。

  緊接著,佈滿肉芽的王座崩潰了。

  失去了黑色氣泡這個接著劑之後,無數PC的手臂帶著細絲逐漸瓦解開來。腳、身體和頭部也從牆壁上紛紛剝落。

  「黏答答的。」

  恩杜藍斯表現出不快。

  「崩潰了嗎……?」

  亮茫然地站在原地。

  無論巫器或AIDA也好,感情會在「THE WORLD」之中實體化。

  「因為這個AIDA服務器,就是榊本身的固執……」

  所以失去了榊,失去了譜寫「月之樹」政變這個故事的「力量」後,AIDA服務器便戛然終止,像海灘的砂堡一樣崩潰了。

  「榊先生!」

  愛德莉哭著大叫。

  她不斷呼喚榊的名字。在此同時,與榊之間的回憶也觸動了愛德莉的感情。她轉而開始責罵、怪罪庫恩。

  「榊是辦不到的。」庫恩不為所動,用溫柔的聲音回應道:「愛德莉……假如有人能夠治好你的聽覺障礙,那個人絕對不是榊。就只有和你同樣存在的碑文使,而且是最接近『THE WORLD』核心的人——』

  「當然也不是八咫。」庫恩的話中充滿自信。

  「你這遲到的傢伙……」

  「佩!?」

  之前被槐偷襲的佩此時恢復了意識。AIDA的活動減弱後,她靠著碑文使的抵抗力自行驅除了AIDA。

  「收回剛才那句話,庫恩。我不計較你遲到的事,快收回對八咫大人的侮辱……」

  瞪著庫恩的佩突然被一股氣勢所震懾,頓時屏住呼吸。

  站在崩潰的王座上,庫恩俯視著佩一行人。

  「庫恩……?」

  見到氣勢上與之前判若兩人的打工小弟,身為上司的佩露出困惑的反應。

  「你的左眼……?」

  這時,亮察覺到了。庫恩那對原本是茶色的眼睛,其中一隻居然變成了如寶石般的耀眼碧綠。

  「榊先生……!」

  當著持續呼喚榊名字的愛德莉面前,庫恩將他一腳踢了下去。

  目睹掉落在自己前方的榊,愛德莉倒抽了一口氣。

  被憑神槍驅除了AIDA的榊,像個空殼般動也不動,不久之後便消失無蹤。

  「榊不在了。」他的視線冰冷且銳利,彷彿可以貫穿一切的事物。「他已經不在你內心最重要的位置上了。」

  庫恩的話,以及那只異樣的綠色眼睛,讓愛德莉的時間停止了。就這樣,她再也叫不出榊的名字。

  「相信我吧。」

  語畢,庫恩便透過傳送消失了。

  「月之樹」的王座之間恢復原本的寂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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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09-7-14 11:51 PM|只看該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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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章   馬爾.波爾美術館

  1

  「……冒險區裡的AIDA似乎都被清除乾淨了。」

  從佩恢復了原本的意識、以及碑文使們都能辨識出現實中的肉體一事來看,AIDA的危機似乎暫時解除了。王座隨著榊一塊崩塌,黏在牆壁上的人體殘肢也和黑色氣泡一併消失。

  「你沒事吧,佩。」

  「恩恩……頭有點暈。」

  「真是丟臉極了。」說著,佩歎了一口氣。羞恥感和自己遭到偷襲的無能,使她感到相當悔恨不甘。

  「愛德莉……」

  亮接著觀察愛德莉的狀況。

  被黑色氣泡所侵蝕的愛德莉PC似乎已經完全淨化了。他頓時放下心來。而見到咒療士少女懷裡抱著的東西後,亮瞪大眼睛。

  「巫器……!」

  是憑神杖。裝飾著六道光環的法杖。

  「AIDA藉由碑文的力量建構出AIDA服務器。然後再將碑文——將伊尼斯因子送回愛德莉的體內,讓她強制覺醒。」

  佩說道。最後誕生出來的便是那具憑神。

  「那個巨大的人偶嗎……」

  就像一具白色的異端女神像。

  佩推了推眼鏡,繼續說下去:

  「那既是武器,也是人偶。身為,力量』的一種形式,巫器並沒有多大的意義。它是在AlDA的影響下無法自我控制的日下千草——」

  「她那無可宣洩的感情爆發。」恩杜藍斯喃喃說道:「一種足以從體內擊碎自己靈魂的躁鬱波動。」

  AIDA服務器解除理性的桎梏,將感情的擺動幅度——躁鬱的波動增幅了。

  「就連自己也完全無法控制的感情。所以即使覺醒了,也無法保持住『PC裝備的憑神杖型態』……」

  佩做出推論。

  「所以才會變成那個人偶嗎?」

  「是憑神。」恩杜藍斯突然開口:「這個女孩被賦予了名為『惑亂的海市蜃樓』伊尼斯的神祇,和祂的碑文。因神威而發狂的少女變成了惡魔……你應該知道七年前出現過八隻規格之外的怪物——『墨爾卡娜八相』吧?當我還是艾爾克時,曾經見過其中的一些。剛才那個『巨大的人偶』雖然與『墨爾卡娜八相』不同,但我認為它是一種『更接近原型』的存在。」

  「神與惡魔只有一線之隔。」當恩杜藍靳這麼說的時候,愛德莉彷彿回過神來,發出聲音。

  「愛德莉!」

  「…………?我……」

  愛德莉抱著憑神杖,目光來回遊走。她的眼眸中依次映入長谷雄、佩、恩杜藍斯,然後是楢的身影。

  「沒事了……你所感染的AIDA已經被刪除了。」

  亮出聲安慰對方。

  「我……傷害了大家……」

  愛德莉悵然若失地喃喃自語。她似乎還保留著被感染之後的記憶。

  在潛意識下讓巫器顯現的千草感到十分恐懼。

  亮察覺到了。

  日下千草所害怕的是她自己。

  明明是自己,卻連自己也無法控制的內心空虛。

  「或許是內心的創傷遭到揭露,被榊……被AIDA施以某種精神控制吧。」

  和愛德莉一樣,過去也被貓的記憶所玩弄的恩杜藍斯說道。

  「都是我的錯……因為我被奪去了因子,所以才會出現AIDA服務器……‧我一個人的錯誤傷害了大家。」

  她雙手抱頭,全身開始顫抖。

  碑文使是藉由顯示器和控制器之外的部分與Pc進行連結的。因此,覺醒後的愛德莉,一舉一動都反映出玩家本身的感情,就像個栩栩如生的CG演員一樣。

  「愛德莉……你不用自責。」

  「可是,我——我親手將樺大人……!」

  愛德莉完全聽不進長谷雄的勸告,整個人逐漸被自我厭惡與罪惡感的無底漩渦吞噬。

  「——AIDA服務器已經消滅了。和上一次相同,遭到PK的PC們應該也會恢復原狀才對。」

  「或許不會這麼順利。」楷說出自己的疑慮。「AIDA的身份尚未明朗。更何況,樺大人是在AIDA服務器建立之前——」

  就被AIDA,Pc化的愛德莉直接PK了。也就是說,樺有可能在當時已經變成了未歸還者。

  「……別說了。現在不是談這個的時候……!」

  亮下意識對楢加強了語氣。

  並不是這個推論正不正確的問題。而是現在的愛德莉——

  「我……我……我該怎麼辦……!」

  千草環抱著自己的雙肩,拚命地想訴說什麼,但卻總是無法說出口。

  假如傷害了某個人,受傷的心便無法承受這份痛苦。像日下千草這種人,就算獲得利刃般的「力量」,也只會招致自我毀滅罷了。

  「不要再自己承擔……別再用你的善良捆綁住自己。這不是你一個人的責任,而是我們所有人的問題。」

  「沒錯,愛德莉。你並不是孤單一人。」

  一個令人意想不到的聲音突然響起。

  出現的是一名身穿白色裝束,額頭長角的少年——

  「……樺!?」

  「樺大人……!」

  愛德莉驚訝得瞪大眼睛。

  是「月之樹」的會長。

  「長谷雄先生說得一點也沒錯哦,愛德莉。所以,就讓我來承擔你的傷痛吧。你瞧,我不是平安無事嗎?」

  他說道。

  「樺大人……我……我……榊先生他——」

  「好了,愛德莉。想哭就儘管哭吧。」

  聽見這句話後,愛德莉的感情終於決堤,整個人哭倒在地。

  「樺……大人,您不要緊吧?」

  楢走上前去。

  「您辛苦了,我沒事。」

  「………?」

  「楢……不,該稱呼您為G.U.。的負責人八咫先生吧。」

  語畢,樺露出溫和的笑容。

  「!?」

  吃驚的人是亮。

  眾人都注視著這名白髮蒼蒼的老重槍士。

  「我一直讓第二角色潛伏在『月之樹』之中。」

  「以防發生什麼變故。」說著,楢的聲音變成了八咫從「知識之蛇」的蓮座上傳出的聲音。

  「這個聲音……真的是八咫大人嗎……?」

  佩啞然失聲。身為八咫的心腹,似乎就連她也不知道這件事情。

  「難怪你懂得不少……」亮換上平時面對八咫的懷疑眼神看著對方。「你既是『八咫』,同時也使用『楢』這名第二角色嗎?」

  在「THE WORLD」當中,每個玩家普遍會以一個帳號創造出數個角色,並依照用途分開使用。平時使用的是第一角色。第二角色則是用來裝載過多的道具、享受分別扮演男女角色的樂趣,或是當不想讓別人知道第一角色的真面目時所使用的。

  「畢竟我比別人花費更多的時間在『THE WORLD』上。」

  扮演棲的八咫回答道。

  如果是以系統管理者的立場操控「知識之蛇」的八咫,要同時登入兩個角色是輕而易舉的事情。

  「要是知道『七枝會』裡面有個系統管理者,相信大家一定會很吃驚吧。」

  樺竊笑道。

  和楢的真實身份比較起來,更令人猜不透的就是眼前的樺。

  (無論是G.U.‧或AIDA的事情,樺打從一開始就知道了。莫非他也早就明白,楢的真正身份是八咫嗎……?)

  代表CC公司,從系統面君臨整個遊戲的八咫。

  在系統監視所不能及的地方,暗中活躍的駭客歐凡。

  歷經七尾志乃昏迷以及AIDA事件後,八咫和歐凡的存在對亮來說呈現兩極化。然而亮卻隱約有種預感,儘管樺和他們兩人不同,卻是個足以與他們平起平坐的存在。在對於「THE WORLD」的潛在能力方面,他絕對不會輸給其它兩人。就像那個「茶隼」的蛾火對五千名玩家展現權威,發號施令一樣。這種事情是八咫或歐凡所辦不到的。

  楢——八咫和樺彼此對視了一會。從這個舉動看來,八咫似乎也不太瞭解樺這個人。

  至少他應該從來沒料到,棲的真正身份會有曝光的一天。

  「『月之樹』將會被關閉吧?八咫先生。」

  樺說道。

  「……恩。」

  「CC公司高層應該也希望隱瞞這次的服務器異狀。公會『月之樹』對遊戲資料進行非法修改,違反了使用者規章。故將剝奪冒險區@HOME、強制解散公會,以及針對主導非法行為的成員施以停止帳號的懲罰……基本上就是這個樣子對吧?」

  聽見這番已經擬好的劇本,八咫並不出言否認。

  「『月之樹』……將會消失……」

  愛德莉整個人彷彿失了魂。

  「愛德莉就拜託你們,我出去看看冒險區的情況。」

  樺走出王座之間。.

  「剩下的事情交給你吧。」

  委任部下處理善後工作之後,八咫所扮演的裕便在傳送中消失了。

  「愛德莉……」

  「令子小姐——」

  千草叫出佩的本名。和亮一樣,日下千草似乎也曾在現實中與佐伯令子當面談過。

  「你一定感到很不安吧,日下同學……想哭就哭出來。不過,這並不是你的錯。而且,不要自己一個人去面對。」

  「榊先生他——」

  「我會確認他現實中的狀況,到時候一定會告訴你的。」

  「你有什麼打算?」佩緊接著問道。

  「……我想離線了。」

  愛德莉用微弱的聲音表示想要註銷遊戲。

  「是嗎?也對……好好休息吧。」

  「……謝謝您。」

  道完謝之後,愛德莉便註銷了。

  「她不要緊嗎……」

  亮有些擔心。

  「她是個堅強的女孩,只要不去強迫她。」

  語畢,佩觀察了一下周圍。

  黑色氣泡完全被驅除,「月之樹」總部看來已經恢復正常。

  「清理得真乾淨呢。」

  「庫恩……他倒是挺賣力的嘛。」

  包括將榊所感染的AIDA加以驅除,以及讓「月之樹」的總部正常化運作,這些全都是庫恩一個人的功勞。儘管成果如此輝煌,佩卻似乎還是無法理解。她不禁懷疑庫恩是否打算藉此逃避遲到的懲罰。

  「總覺得怪怪的。」

  「咦……?」

  佩一副不解的樣子反問道。

  「就是庫恩。他剛才說『能救愛德莉的人是我』。」

  「大概是想充當英雄吧。」

  好老土的台詞,她說道。

  「他說的是自己,不是G.U.。這樣看重自己的庫恩,我還是第一次見到。」

  「他一直都很出風頭吧。」

  「你是說那個帶著無比的自信,站在上位蔑視他人的庫恩嗎?」

  從王座上俯視長谷雄等人的那只碧綠左眼。

  「這個嘛……的確跟他平常的樣子有些不同。」

  「和之前一樣……」

  和之前的長谷雄一樣。

  只有自己。

  相信只有自己才能夠拯救志乃,拯救這個世界。從呵護著這種內心空虛的狹隘視野中把亮拯救出來的恩人,不是別人正是庫恩。

  「在AIDA服務器內,感情會變得容易起伏。或許是這個影響吧。」

  儘管有些擔心,佩還是著手開始進行「月之樹」@HOME的調查工作。

  亮操控著長谷雄跟在佩後面。

  「恩杜藍斯……你呢?」

  「就跟你們走吧,正好我的心情不錯。」

  因為剛才跟貓玩得很痛快。恩杜藍斯說著將米亞化身的憑神刀收起,同樣跟在後方。

  三人離開王座之間,在走廊上前進。

  月光從連子窗透了進來,四周不見任何PC的身影。「月之樹」的成員們或許都被強制註銷了吧。

  走了一段時間後,走廊的盡頭處出現樺的背影。

  「樺……?」

  「長谷雄先生——」

  這時候,亮愣住了。

  「這是……!」

  木條地板上散落著類似武器的碎片。

  (三叉的雙劍……!?)

  毫無疑問,是那個蒼炎的凱特所拿的武器。

  「那傢伙……來過這裡了嗎?」

  是過去將長谷雄回溯成Lvl的非法PK。亮一直把蒼炎的凱特視為PK志乃的三爪痕,並不斷追尋他的下落。

  而留在地板上的,是一道剛才應該不存在、焦黑的三爪痕傷痕。

  破碎的三叉雙劍和三爪痕的傷痕。

  亮呆呆站在原地,無法理解這幅光景意味著什麼。


  2

  若是將人的內心分成意識和潛意識,位於意識中心處的就是自我,而包含整個意識與潛意識的就是自性。

  超現實主義——一種試圖將潛意識的心象描繪出來的創作手法。

  藍發的重槍士庫恩仰望著大門。

  「失落的大地……?」

  就像梵蒂岡的「死門」一樣,那是一道經過雕刻的巨大青銅門。上面的浮雕是八隻奇形怪狀的魔物。閱讀過「番匠屋檔案」的庫恩很清楚,那是仿造七年前出現的規格外怪物「墨爾卡娜八相」所雕刻而成的作品。

  「歡迎來到巴爾‧波爾美術館。」

  迎接來客的門前守衛,是帶著畸形左臂的槍戰士。

  Σ被隱匿禁斷的展覽會巴爾‧波爾美術館

  喀噠、喀噠——

  「關於『月之樹』的處理方式,你做得很好。」

  歐凡出言稱讚庫恩,靴子同時在地板上踩出聲音,走在大理石的大走廊上。他運用身為系統管理者的G.U.。授入實用化的「傷痕入侵」手法,將庫恩送進「月之樹」總部。

  也就是說,香住智成已經脫離G.U.了。

  他選擇的新夥伴是歐凡——一個超級駭客。這種宛如都市傳說般的神秘人物,如今就在眼前。歐凡的玩家所擁有特殊的技能,足以單槍匹馬與背後有CC公司支持的八咫相互抗衡。

  「這裡也是不曾被發現的失落大地嗎……?」

  不光是六鳴山阿爾‧法代爾,「THE WORLD」之中也存在著一座如此莊嚴的美術館。

  「不曾被發現嗎……」

  「嗯。」

  「就算存在,如果沒有任何人造訪,就等於不存在。特別是無人造訪的美術館……不過,我和你就在這裡。」歐凡說道。

  所以,這座巴爾‧波爾美術館便得以是美術館。

  穿過青銅大門後,緊接著是一整排的大理石廊柱。不久後,兩人來到由拱門組成的大廳。那是從古希臘、羅馬開始,參考中世紀哥德與文藝復興風格的新古典主義、歷史主義建築,同時也是一個包括現代,甚至於東洋、南美以及其它各種時代的「時空盒」。

  「這裡展覽的是什麼?」

  智成詢問這裡的嚮導歐凡。

  他回想起當年畢業旅行時,和專科學校的同學一起去過的紐約大都會美術館。在那寬闊無比的空間裡,擺放著一件件孤零零的展覽品。

  「巴爾‧波爾美術館中描寫的是自性的表達。」

  歐凡繼續走著。

  「自陸的……?」

  「就是飄浮在意識與潛意識境界之上的東西。看著它的是庫恩的自我,也就是你。」

  儘管對這番話感到難以理解,智成還是望向牆壁上的畫。畫框裡是空的,只有一枚寫著作品名的牌子。

  「故鄉……?」

  下一刻,空白的畫框裡浮現出影像。

  是一座巨大玻璃圓頂構造的JR車站、有著複合式電影院的大規模購物中心,以及通學時經常使用的公車總站。

  「是金澤吧?」

  聽見歐凡的問題,智成點點頭。

  「你很清楚嘛。以前曾經去過嗎?」

  「你的住處已經『調查完畢』了。」

  走了一段路後,建築物的模樣改變了。在一個民族風格裝潢的展區內,擺放著一對形狀怪異,不相稱的台座。

  (巴爾孟克……?)

  右側台座的影像是翼人PC——前作「R:l」的著名玩家,同時也是智成心目中的英雄。

  而左側台座上的則是以前的戀人——水無瀨舞。

  「啊!?」

  見到過去甩掉自己的女朋友出現在眼前,智成立刻就臉紅了。

  「你看見了什麼……?左側的台座是類似印度教寺院的女性生殖器『雅尼』吧。它是精液的受皿,包覆右側男性生殖器『靈甘』的容器。它們本是一體的……」

  歐凡笑著說道。而智成也察覺到,歐凡似乎並沒有看見巴爾孟克和舞的影像。就連剛才金澤的景色也是。

  這都是因為智成站在這裡,所以才看得見的。

  「所謂的自我,是這具PC……」智成有了新的認知。「所謂的意識,在這裡就是扮演庫恩時的網路人格。而潛意識就是香住智成這個現實人格……」

  「至於自性,就是這一切。」

  歐凡鼓掌起來,就像在稱讚一位剛走出Lvl迷宮的新手。

  也就是說,如果將扮演庫恩時的言行舉止當作意識,那麼背後的香住智成人格便是潛意識。它有可能會在潛意識下介入庫恩的一舉一動。

  「你看見了什麼東西?歐凡。」

  「因人而異。」

  歐凡的瞼上掛著微笑。

  「每個人看見的展覽品都不同……假如現實中真有這麼一座美術館,想必一定會很受歡迎吧。」

  「真是這樣嗎?」

  「怎麼說?」

  「要是見到的東西與其它人不同,彼此就沒有共通的話題了。一

  「……原來如此。」

  「而且……人有很多不想見到的事物。好不容易封鎖在潛意識中的記憶,應該不希望被人挖掘出來吧。」

  就像翻閱畢業紀念冊——翻閱過去的日記一樣,令人感到苦澀。

  兩人走過數個展覽區,進人生銹的鐵製旋梯,往地下室移動。

  「這裡是……?」

  是收藏庫。昏暗的地下倉庫裡排列著好幾百列木架,看似沒有盡頭。其中收藏了包括繪畫、雕刻、陶器、發掘品,以及草稿和電影膠卷等等一切的美術品。它們都尚未經過整理,彼此緊密地放置在一起。

  「巴爾‧波爾美術館收藏了龐大的資料。對我來說,這個失落的大地就如同『知識之蛇』對於八咫的意義一樣。」

  歐凡將手放在面前的工作桌上,身體倚靠上去。

  「資料庫……你是這裡的管理者嗎?」

  「這裡本來就存在了。是我將它發掘出來,擅自守護、管理這個地方的。」

  儘管未經整理,找起東西來也不方便。歐凡露出苦笑。

  「即使存在,若是不被看見,就等於不存在……」

  如此龐大的情報,該如何有系統地排列整理呢?

  「當有了觀察者之後,事物才會轉變為帶有知性的情報。你可以成為一位傑出的管理員哦。庫恩。」

  歐凡注視庫恩的左眼。

  「…………」

  「話說回來,你對那個愛德莉瞭解多少?」

  歐凡詢問道。

  對智成而言,愛德莉是透過長谷雄所認識的朋友。和佩以及八咫不同,身為打工小弟的智成並沒有權限存取玩家的個人情報。系統管理員就可以為所欲為——根本沒有這回事。依地位或立場的不同,客戶的資料庫和G.U.,相關研究資料的存取權限,都受到嚴密的規範。

  「……她認真參與『月之樹』的活動,一心仰慕著榊。」

  「愛德莉的玩家『日下千草』是個高中一年級的學生,她在現實中的生活存在著不少問題。」

  「……在『月之樹』的王座之間發生的事情,我也看見了。」

  庫恩閃耀著翠玉般的左眼。

  「你說得沒錯。」歐凡笑道,然後繼續說了下去:「日下千草專注於『月之樹』的活動。凡是讓她可以當心投入的事物,大概什麼都行吧。只要有一個認同自己的存在和努力的人——那就是榊。對千草來說,榊是個最佳的理解者。」

  歐凡從桌上那些雜亂擺放的畫作中取出其中一幅,放在畫架上。

  智成大吃一驚。

  「榊……?」

  畫中的人是榊。被庫恩的憑神槍貫穿時的那副痛苦表情,就這樣直接呈現在畫上。從智成的角度來看,自己不過是將對方所感染的AIDA加以刪除而已,但這幅畫卻彷彿訴說著自己PK了榊一樣,令人感到不太舒服。而事實上,他對榊的玩家應該也造成了某些痛苦吧。儘管那就和一個牙醫師難免會弄痛患者,是同樣的道理。

  「『月之樹』的榊……這個男人是這次在『月之樹』冒險區引發AIDA伺眼器事件的犯人……也就是病灶。」

  「病灶……」

  「榊是愛德莉的談心對象,模仿醫生做起同樣的事情,應該叫心理諮商吧。但是,精神科醫生一旦對患者太過感同身受,便容易陷入與患者相同的症狀中。根據心理學家榮格的說法,那叫潛意識的同一性。扮演臨時醫生的榊會變成那樣,也就不足為奇了。」

  歐凡用手沿著畫架上的畫框邊緣移動。

  「榊……對愛德莉感同身受……」

  「榊在現實中的職業是一名劇團的演員,沒沒無名的演員。他和日下千草是一樣的。就算再怎麼努力,不但無法出名,而且就連劇團之中也沒有他容身的地方。他詛咒自己的天分,詛咒有眼無珠的舞台監督和觀眾,一心尋求理解自己戲劇的人。這個舞台不在現實,而是在網路上。他獲得了『月之樹』這個棲身之所,然後成為『七枝會』的幹部,爬到了第二號人物的位置。一提到『月之樹』的榊,在『THE WORLD』之中幾乎無人不知。無論是稱讚還是批評,這都足夠滿足他的虛榮心了。他不介意當個好人或壞人。最理解他的人是愛德莉,而她對榊來說只是個單純的崇拜者罷了。」

  「榊和愛德莉……他們在網路上互相彌補了彼此現實中的不足嗎?」

  「他們彼此缺少的東西就像拼圖一樣完美契合。但是,潛意識的同一性讓榊被日下千草內心的陰影所影響。畢竟他們兩人遭遇的問題十分相似。榊開始變得不甘於第二號人物的地位,他只想要權力和讚美。再加上愛德莉所追求的是一個完美無缺的存在!」

  「所以AIDA就……」

  「沒錯。感染了AIDA後,榊的玩家本身的潛意識入侵了意識之中。種下陰影的自我便引發了『月之樹』的AIDA服務器事件。」

  假如沒有AIDA的介入,這件事情大概會演變成公會內部單純的口角或內訌吧。

  「榊怎麼樣了……?我是說榊的玩家。」

  「榊就在這裡。」

  歐凡指著畫架上的圖畫。

  「什麼……!?」

  智成看著那幅畫,看著榊彷彿傾訴所有痛苦的表情。

  「……他在這裡,同時也不在這裡。這是一張圖片……不過是資料罷了。但是,『THE WORLD』之中出現的一切本來就是資料。這樣一來,辨別誰是真的、誰是假的,又有什麼意義呢?」

  「你的哪一句話才是真的……?歐凡……你太會故佈疑陣了。」

  「是嗎……不過我喜歡生性多疑的人。光是這點,我就可以相信你所說的話。像長谷雄那種老實人經常會令人捏把冷汗。就算我再怎麼叮嚀,他也只會朝眼前的事物橫衝直撞,輕而易舉地就上當了。明明是自己一相情願、沒有足夠的思慮和理解力,卻總是埋怨我騙了他。」

  「能夠欺騙長谷雄的人只有我而已。」歐凡不懷好意地笑了。

  「別拿我測試。」

  「我知道了……你是個成熟的男人,庫恩。你和長谷雄不同。」歐凡淡漠地聳了聳危。「既然你已經刪除了感染榊的AIDA,那麼玩家本人應該也恢復正常了才對。儘管再也沒有一個像『月之樹』那樣令他感到舒服自在的地方。」

  「而就算恢復正常,潛意識的陰影或許也不會因此消失吧。」歐凡對著畫框裡的榊哀憐地說道。

  智成破壞了一個人的人生,即便那是為了拯救其它人。

  歐凡離開桌子,走向牆邊。

  工作室的角落有根像用來掛帽子的金屬桿,上面吊著一個籠子。

  智成定晴注視。籠子裡的東西看似老鼠或松鼠……不,有一對鏡片般圓滾滾的眼珠直視前方。那是原始的猴子。

  「榊的玩家以演員身份詮釋出了劇本。他讓AIDA這位異邦的神祇降臨在自己身上——然後策劃謀反,就是這麼簡單的劇情。」

  歐凡在手心把玩某樣東西,不時發出堅硬外皮的摩擦聲。他將一顆胡桃般的果實拋進了籠子裡。先是被嚇了一跳,在籠子內四處亂竄。但過了不久,它似乎察覺到那東西是食物,於是便小心翼翼地用鼻尖推了幾下,然後開始啃起了外皮。

  「但那甚至不是榊自己的劇本……而是日下千草的故事。榊不過是以愛德莉的男性原型登場罷了。榊並非主動對愛德莉植入了AIDA,是他在潛意識中被迫植入的。」

  吃著果實的原猿突然一陣痙攣,像人類一樣不斷咳嗽起來。

  (…………?)

  接著——它將手指伸入柵欄的空隙之中,輕輕鬆鬆地打開籠子的鎖,穿過庫恩的腳邊逃了出去。

  歐凡直直注視畫中的榊。

  「而到了最後,一切將會被誰的故事所吞噬?存活下來的是誰呢?」

  他說道。

  歐凡將畫架上的那幅畫取下,隨手放進了一個架子裡。彷彿不只歐凡本人,任何人都不需要再去回想那個地方了。

  3

  「烏鴉」@HOME「知識之蛇」

  對於扮演八咫的火野拓海來說,使用複數角色登入「THE WORLD」是件稀鬆平常的事。這個習慣從舊版的「THE WORLDR」開始就沒有變過。也就是從七年前,他以咒紋使威茲曼這名情報販子的身份輔佐勇者凱特開始。當時還是個小學生的他,已經可以自在地操控好幾個螢幕、線路以及鍵盤了。如今成為系統管理者之後,火野拓海可以說是全知全能的。靠著除錯指令等一切對於遊戲的程序性介入,任何必要的情報都可透過統合監視系統「知識之蛇」輕易地收集到。

  這樣的火野拓海完全看不透AIDA。

  而唯一無法駕馭的玩家,就是身為駭客的歐凡。

  「接觸巫器後的記憶影像化……」

  眺望著「月之樹」總部的監控影像,八咫沉浸於思考之中。

  巫器的接觸所產生的記憶共享感覺,之前長谷雄和恩杜藍斯在斗宮「紅魔宮」對戰之際也曾發生過。

  就像冒牌的貓玩弄了恩杜藍斯的玩家一樣,AIDA也利用內心的創傷玩弄了愛德莉的玩家。

  這一次在「月之樹」總部裡,愛德莉i—日下千草的記憶可以被在場的玩家們看見。

  一瀨薰是AIDA的戀人。

  日下千草是AIDA的俘虜。

  「這次的AIDA服務器,足以愛德莉的玩家內心作為基礎。」

  追求他人感情的心靈飢渴,不只對本人,甚至也千擾了其它玩家的精神。

  沉浸在思考裡的八咫,不得不用一副半信半疑的態度摸索著適合的解釋。

  「在愛德莉的世界中,我們的意識……」

  這個時候,某樣東西迅速穿過了八咫的腳邊。

  黑色的事物在地板上不斷來回奔跑。

  老鼠……不,是一隻原猿。遊戲中並沒有設定這種怪物,而且「知識之蛇」裡也不可能會有怪物出現。

  「什麼……?」

  「你似乎抓到了重點嘛。」

  當聲音從背後傳來時,八咫連眉頭也不皺一下,整個人一動也不動。

  這種舉動反而透露出操作僧侶型妖扇士PC的火野拓海,他本身的震驚。

  「歐凡……?」

  是駭客。

  擁有畸形左臂的槍戰士。

  蓮座上的八咫背後,出現了一名戴著有色眼鏡的男子。

  「嗨。」

  就像突然現身在常去的小酒館裡一樣,歐凡隨口打起招呼。

  「你……」

  「你的臉上似乎寫著——你究竟是用什麼方法潛入『知識之蛇』裡面的。對嗎?」

  歐凡開始在蓮座周圍踱步。原猿從他的腳邊攀爬而上,坐在肩膀處。

  「……不可能。」

  八咫無法掩飾混亂的情緒。

  「沒錯……『知識之蛇』是CC公司的中樞。無論多麼厲害的駭客,都絕對無法入侵這裡。就連我,還有以前的你……包括現在的AIDA也一樣。這裡是絕對安全的。不過,『凡事沒有絕對』。」

  「…………!難道說!」

  火野拓海察覺到了一項可能性。

  「你的反應很快。沒錯……CC公司的高層已經放棄你了。」

  也就是說,他們希望和歐凡簽訂契約。

  「胡說……!」

  「你是過去被稱為賢者的英雄之一,不要說出這麼愚蠢的話來。」

  我會幻滅的。他嘲弄著對方。

  「……你趁『月之樹』的AIDA服務器事件發生時,向CC公司毛遂自薦嗎?」

  「你說呢?」

  「你是為了什麼……!你有什麼目的!」

  「你說呢?」

  「你不是已經拒絕了我的邀請嗎!當我被cc公司挖角的時候,我曾經邀你—起加入G.U.——」

  「我這個人不適合上班的生活。」

  歐凡露出苦笑。

  「為什麼現在又來到CC公司!」

  「為了加快時間的腳步。」

  「你的目的……是八相的碑文嗎?」

  「是讓八名碑文使覺醒。」

  「覺醒……」

  「這是過程之一……不過,我計畫中最大的的擔憂——」

  歐凡指著八咫。

  「!?」

  「就是你,八咫……只有你一個人……」

  歐凡用銳利的目光瞪著八咫。

  光是這樣,八咫——火野拓海就覺得自己彷彿被看穿了。不,歐凡很清楚一切。包括八咫的事,以及「THE WORLD」的事情。他憑藉無法想像的手段,就連擁有「知識之蛇」的八咫也不能及。

  「我……」火野拓海歇斯底里地大叫起來‧‧「是因為我的巫器還未覺醒嗎!?只有我一個人……」

  「你那過於成熟的精神——」

  「……你是說我在害怕嗎!?害怕巫器所帶來的未知可能性、害怕自己無法理解的事物,在潛意識中拒絕了它!?你是指我沒有繼續成長的空間……!我是碑文使中最差勁的一個——」

  潛意識的自卑心理以文字的形式被傾吐出來,成了單純的自卑感。

  「你很清楚嘛……」

  聽見歐凡的話,八咫茫然地站在原地。

  覺醒之後的碑文使,是藉由顯示器和控制器之外的部分與PC進行連結的。但是,火野拓海的這具Pc八咫,只能做出由控制器或鍵盤所輸入的動作。這般的普通,而且是火野拓海的極限。

  所以,尚未覺醒的八咫從未離開過「知識之蛇」。

  面對未知的AIDA,八咫連用來保護自己的刀劍或盾牌都沒有。

  「我……」

  比趄長谷雄。

  比趄佩。

  比趄庫恩。

  比超恩杜藍斯。

  比起愛德莉。

  「還有你……歐凡!我比你還差勁嗎……!」

  「真是悲哀。」

  歐凡歎了一口氣。

  失去了CC公司這個後盾,八咫如今淪落為比任何人更加愚蠢的存在。

  「為什麼!為什麼你要尋找碑文!理由是什麼!?」

  對超乎自己理解的歐凡所產生的不快和恐懼,讓八咫提高了聲音。

  「為了通往『THE WORLDR』的真相。」歐凡回答道:「你應該知道吧……我一直在尋找的東西是『鑰匙』。」

  ——「黃昏之鑰」。

  接著,歐凡在右臂上展現了奇跡。

  是巫器。

  就像一把配備了刺刀的大型步槍,「憑神槍」的槍口散發出灰黑色的光芒。

  「我是『再誕』——第八相寇爾貝尼克。」

  「你也……接觸到了『真相』嗎……」火野拓海毫不掩飾對歐凡的嫉妒和自卑感。

  「你是受到女神眷顧的碑文使。巫器就是祝福的證明……」

  為什麼?

  一直比任何人都要更愛、更想去瞭解「THE WORLD」的自己。

  八咫感到絕望。

  具備威茲曼和八咫兩種身份的火野拓海,為什麼沒有被選中?過去曾是和勇者凱特一同並肩作戰的盟友。然而,那不過是眾多配角之中的一人罷了。八咫應該在故事的核心。應該在「THE WORLD」的中心「知識之蛇」裡才對。

  「原來我不被寵愛……」

  「那就是你的極限了。」

  舉著巫器的歐凡停下腳步,站在八咫的面前。

  僧侶型的妖扇士愣在原地。

  歐凡在八咫的耳邊輕聲說著:

  「純真無邪的求知慾,那或許是追求真相的理由之一吧。」

  不過——

  「不過要當我的對手,你的決心還不夠。」

  「躲進『知識之蛇』的你,跟繭居族的恩杜藍斯沒有多大差別。」他說道。

  「為什麼!」

  大叫的瞬間,火野拓海就像被燒燙的鐵棍戳進胸口一般,整個人往後倒仰。

  「因為你不懂『愛人的方法』……你這光說不練的男孩。」

  這就是火野拓海所渴望的,在「THE WORLD」之中初次體驗到的真實痛覺。

  「我一直深愛著『THE WORLD』……」

  身為一個玩家,比誰都更愛「THEWORID」。

  比誰都花更多時間去愛它。

  「愛人只會帶來痛苦而已。」

  「唔……」

  「老實說出來吧,你愛上了女神。一場從七年前開始的單戀。」

  聽著歐凡的話,火野拓海的意識伴隨著一種奇妙的亢奮感,緩緩掉人了渾沌之中。

  *

  Δ開始城鎮悠久的古都馬克‧阿奴

  日下千草的聽覺障凝治好了。

  根據推測,這或許是由於在「月之樹」總部的AIDA服務器事件中恢復了墨爾卡娜因子,所導致的結果。

  無論如何,亮總算放下心來。

  「——關於榊先生的事情,佩小姐已經告訴過我了。」

  在馬克,阿奴的橋邊,兩人正交談著。

  「佩……」

  「在榊先生的命令之下,槐先生一直暗中進行PK……還有現實中的事。」

  愛德莉對著夕陽下的運河說道。

  包括榊的玩家職業是個演員、劇團的活動總是碰壁、以及為了彌補現實的缺憾而在「THE WORLD』滿足自我慾望的事情。

  榊之所以會在「月之樹」發動慘烈的政變,主要是因為感染了AIDA所致。在這方面,榊也是個被害者。無論在法理或道義上,光是存在著動機,或許無法追究什麼責任吧。而將動機在網路上加以實現,便是病毒智能體AIDA的可怕之處。

  「你很震驚吧……」

  亮判斷道。

  榊的玩家原本就只是在網路上扮演著雙面人的角色,沉浸在自己的劇本和演技之中而已。對於千草的事情,他從來沒有真正擔心過。

  「應該說,我現在稍微冷靜一些了。」愛德莉搖搖頭。「雖然這樣的說法很不負責任。由於牽涉到對方的隱私,所以不能說得太詳細,但榊先生有很多苦衷……也存在著不完美的地方。我想他並不是絕對的。」

  「世上應該沒有絕對的事物吧。」她說道。

  絕對的事物——對於亮而言,那就是……

  (歐凡……)

  榊之於愛德莉的絕對性已經破滅了。

  但是,歐凡之於長谷雄的絕對性卻還屹立不搖,完全無法想像它會有被推翻的一天。

  「你今後打算怎麼辦?」

  亮詢問愛德莉。

  「今後……?」

  「既然耳朵已經聽得見,而且『月之樹』又不存在了,你應該也沒有理由繼續留在『THE WORLD』了吧……J

  「我也沒有理由返回現實呢。」

  愛德莉笑得有些寂寞。

  「啊……」

  「這個『THE WORLD』,是我能夠活得像自己的地方。關於這點不會改變的。待在這個地方,長谷雄先生和大家都對我很好。我覺得自己有一種被需要的感覺。」

  「因為我是這個世界的八名碑文使之一。光是這樣,我就能找到自己的價值。」

  「就算會遭遇到危險嗎……?」

  「也好過失去棲身之所。」

  如此纖細的少女動作,正是覺醒後的碑文使才能做到的。

  「…………」

  「對了,庫恩先生呢……?」

  愛德莉問道。

  「庫恩嗎?他最近有些怪怪的……因為一直沒來參加G.U.的集會,佩整天念著要開除他……」

  「究竟是怎麼了呢……」

  感到不安的愛德莉,目光在大運河上來回游移。

  「長谷雄哥哥~」

  「……望。」

  跑上前來的人是朔望——也就是望。

  「你好啊,望。」

  「愛德莉姊姊!」

  過去曾經一同進行冒險的三人,就這樣開始聊了起來。由於「加納得」的公會商店所販賣的商品全部都賣光了,望對此顯得十分高興。他們約好了下次再一起去冒險。

  「我要去採買一些店裡販賣的道具。」

  「是嗎?我也來幫忙吧。」

  這個時候,亮接收到了一對一交談。

  是佩傳來的。

  「…………!?八咫他——」

  亮不禁叫了出來。

  「長谷雄先生……?」

  愛德莉和望一臉困惑地看著長谷雄。察覺到兩人的視線,亮立刻閉上嘴巴。

  那是一則令人意想不到的通知。

  (八咫……變成了未歸還者!?)

  *

  Σ被隱匿禁斷的展覽會巴爾‧波爾美術館

  位於地下的收藏庫裡,歐凡正坐在工作桌前的椅子上。他面前站著庫恩。

  「八咫陷入了昏迷。」

  智成告知對方。

  「喔……」

  我早就知道了——歐凡似乎對這件事情不感興趣。見到那副滿不在乎的態度,智成的不快和不安感開始逐漸累積。

  佩傅來了一封緊急召集通知信。說到未歸還者,其感染了AIDA的可能性相當高。

  而對像則是從未離開過「知識之蛇」的八咫。這也就代表了,位於cc公司大型主機中的「知識之蛇」已經遭到AIDA的侵蝕。

  「為什麼你會知道八咫的事情?這只有G.U.。的成員才會知道。」

  「我一直在盯著長谷雄,他的交談內容我都一清二楚。」

  他說道。

  「歐凡……這該不會是你策劃的吧……?」

  這個男人究竟知道AIDA的什麼秘密?智成提高了戒心。

  「跟我來吧。」

  歐凡整個人站了起來,將工作桌上以正面朝下掩蓋的羊皮紙捲起帶走,他同時叫智成跟著自己。

  兩人走在廣大的巴爾‧波爾美術館之中。

  簡直無法想像要花上多少的時間,才能欣賞完這裡所有的展覽品。

  人的一生是遠遠不夠的。

  球狀的房間裡放置了八個台座。

  這個房間裡展覽著什麼呢?是什麼樣的「影像」——

  「八個……」

  「我把這裡稱為碑文之間」

  歐幾說道。

  共鳴般的聲音吸引庫恩轉過頭去,他見到其中一個台座上浮現出怪異的東西。

  那東西的形狀令人難以用言語形容、乍看之下就像棵浮游植物,莖部的左右兩旁生出一對葉子,

  (梅恪司……!}

  智成知道這個東西。

  那就是刻在美術館青銅大門上的「墨爾卡娜八相」。是七年前的未歸還者事件時,出現在勇者凱特面前的規格外怪物之一,第三相梅格司。

  「呈現在這裡的是碑文使的原型。」

  「這個怪物就是巫器『原本的面貌』……?」

  「我想重點應該下在於誰是本體吧。這或許是八相的碑文——八個墨雨卡娜因子各自擁有的最基礎形象。透過碑文使PC被玩家所操控的因子化為了巫器,也就是武器的型態。在前幾天的『月之樹』總部的事件中,愛德莉的巫器因AIDA而失控,脫離了玩家的控制,將PC轉變成名為憑神的怪物。無論是巫器或憑神,都只是碑文的一種面貌。」

  「歐凡……你的目的究竟是什麼?」智成責難對方:「八咫的玩家陷入昏迷一事,在你的嫌疑尚未洗脫之前,我是不會相信你的。」

  「是為了八名碑文使的覺醒。」

  歐兒回答道:

  「當活性化的八相碑文湊齊時,便會開啟通往究極AI『Aura』的道路。」

  「究極AI……」

  「身為人類……想做的事情有多沉重,就必須背負起相對的責任。八咫失敗了。所以他背負了應有的懲罰。榊也是—樣,庫恩……你的目的愈是坦蕩而崇高,你就愈必須抱持在污泥裡匍匐前進的覺悟。唯獨你一個人不受污染,這種事情是不被允許的。」

  總而言之,歐凡的意思就是「智成沒有足夠的覺悟」。

  「祭典將會是一個公開的舞台。」

  「祭典……?」

  「就是用來洗滌污穢的空間和時間,日常和非日常的境界。」

  復活祭的日子近了。歐凡宣言道。

  「Aura的復活……」

  「庫恩……妨礙你我兩人的八咫已經消失了。你一定會很驚訝吧——只要不斷努力和祈禱,願望就會實現的。」

  說著,歐凡將手中的道具——將捲起的羊皮紙放在一個台座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伴隨著叫喊聲,捲起的豐皮紙就像被釘上圖釘一樣,整個黏在空間上。

  智成傻眼了。

  「八咫……!?」

  上面畫的是八咫。不,那就是八咫本人。畫中的八咫吐出一連串毫無意義的文字,持續不斷大叫。

  攤開羊皮紙的台座上,浮現出的東西是——

  「第四相『命運的預言者』費德赫爾。」

  歐凡說道。那是一塊由各種不同形狀的石板所組成的怪異石碑。這就是第四相的原型,七年前的規格外怪物費德赫爾。

  「八咫……在那幅畫裡面的,是真正的八咫嗎!?」

  智成頓時變得不知所措。

  「無論是PC或羊皮紙上的畫,都沒有什麼太大的意義。因為這裡既是『THE WORLDR』,同時也不是『THE WORLD』。』

  歐凡愉快地欣賞著不停叫喊的八咫。

  「八咫……!喂,快想想辦法!歐凡!」

  「沒用的。」

  「唔!』

  庫恩拔出憑神槍。

  但是面對被封閉在薄薄一張羊皮紙內的八咫,他猶豫了。

  「還是住手吧。我可不知道後果會如何……」

  歐凡出聲制止。

  「什麼……?」

  「長谷雄似乎曾經在AIDA服務器中,拯救了差點被『THE WORLD』的故事——被死者之王塞爾農諾斯所吞噬的恩杜藍斯。不過,那是因為一瀨薰對他的貓還依依不捨的緣故。而你仔細瞧瞧現在的八咫。」

  智成照做了。他用左邊的碧眼凝視著羊皮紙的圖畫。

  (…………!)

  八咫居然正在笑。既不是痛苦也不是悲傷,那簡直就是一幅描繪著欣喜若狂的圖畫。

  「你看見了吧……八咫如今正心甘情願地被封閉在畫中。當地位、自尊心,以及長久以來所累積的一切都遭到擊碎之後,八咫這個男孩便能覺醒成為一名碑文使。而且,他距離一直渴望的『THE WORLD』核心也更接近了。他變成了這幅畫,與『THE WORLD』合為一體。他與這七年來始終嚮往、愛戀的女神結合了,我們不是應該要祝福他嗎?」

  歐凡隨口哼著結婚進行曲。

  「現實中的八咫……他可是處於昏迷狀態耶!I

  「八咫的精神已經不在現實的肉體上了……就跟不存在一樣。火野拓海成為了『THE WORLD』這個故事的一部分。既然如此,乾脆讓他活躍一下吧。」

  歐凡對著豐皮紙裡的八咫問道。

  「偉大的賢者啊。我問你,剩下的第五相『策謀家』歌雷在哪?說出你的潛意識吧。最後的碑文使在……」

  畫中的八咫不斷開闔著嘴巴。智成試著豎耳傾聽,但什麼也聽不見。或許只有發問的歐凡才能聽見他的聲音吧。

  「哦。」歐凡似乎從八咫那裡聽到什麼,做出愉快的反應。「碑文使會下意識相互吸引嗎……」

  「為了彼此理解對方。」他低聲念道。

  「八咫他……怎麼了?」

  智成無法跟上事態的發展,只能被歐凡牽著鼻子走。

  「他現在是個預言人偶。就像你的視覺延伸一樣,這個光說不練的男孩則是具備第六感——他成了名副其實的『命運的預言者』。」

  「快說!」

  憤怒的智成出言恫嚇歐凡。

  「要說什麼?」

  「就是你的目的。如果你不肯說,我是不會把『力量』借給你的。八相的碑文和究極AI『Aura』的重生——這些都是手段,根本就不是目的吧……!就像你曾經對長谷雄說過的——」

  並非得到了什麼「力量」,而是用這股「力量」去做什麼。

  「理由嗎……」

  有色眼鏡下的眼眸浮現出哀傷之色。

  「…………?」

  「如果我說,是為了拯救末歸還者呢?」

  (……拯救七尾志乃嗎?」

  她是長谷雄過去的公會同伴。也就是說,對於「黃昏的旅團」的會長歐凡而言,她也是一名同伴。

  「我是不會說謊的哦。」

  歐凡說道,我和長谷雄的目的一樣。

  「……你的意思是叫我相信你?」

  「不管怎麼樣,庫恩……你現在已經是『我這邊的人』了。」

  再也無法違逆故事的進行。

  歐凡話中的含義,智成很快便親身體驗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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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09-7-14 11:53 PM|只看該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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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烏鴉」@HOME

  G.U.的成員被召集至「烏鴉」@HOME。

  「八咫怎麼樣了……?」

  亮詢問佩。

  在此集合的除了長谷雄之外,還有恩杜藍斯和愛德莉兩人。這一次,庫恩果然還是缺席了。

  「現實中的他——」佐伯令子盡可能不透露八咫玩家的事情。「目前陷人昏迷,已經被送到醫院了。」

  她的聲音充滿了不安。

  「是AIDA嗎?」

  「或許只能這麼想……」

  佩說得很含糊。

  (我身邊的人都陸陸續續變成未歸還者。)

  亮對於現狀感到氣憤。

  (來找我啊……為什麼AIDA不來襲擊我……!)

  假如有病毒智能體這種存在,亮希望它立刻現身並說明目的和理由。

  「沒有任何記錄嗎……?八咫應該沒有離開『知識之蛇』對吧?『知識之蛇』裡一定發生了什麼事。」

  亮向佩求證。

  「關於這點……我們對『知識之蛇』的存取權限都完全遭到凍結。」

  也就是必須獲得高層的允許才能進入其中。佐伯令子也未能掌握目前的事態。

  「真夠折騰人的。」

  「究竟是怎麼了……」

  恩杜藍斯感到錯愕,而愛德莉則是不安地低著頭。

  「關於今後的G.U.。計畫,高層將會如何處置呢……」

  「不用擔心,佐伯。」

  忽然間,有人透過傳送出現了。

  是一具西洋棋般的黑斗篷PC。

  「你是誰……?」

  「是高層的……」

  VIP專用的PC——佩說道。她的表情變得緊張起來。

  「我們判斷八咫無法再繼續執行職務,因此已經解除了和他的契約。讓我為你們介紹新的G.U.計畫負責人。」

  見到在高層的引薦之下,從通往「知識之蛇」內部的入口處現身的PC,亮不自覺叫了出來。

  「庫恩……!」

  佩瞪大了眼睛。因為出現在眼前的,是香住智成這名打工小弟。

  「從現在起,我將代替八咫接管整個G.U.了。各位,希望你們今後務必按照我的指示行動。」

  庫恩發表了就任宣言,他左眼閃動著碧綠的光輝。

  4

  ——這裡是美術館。

  若能從無秩序的展覽品中找到秩序,

  或許就可以得知過去、現在以及未來吧。

  Σ被隱匿禁斷的展覽會巴爾‧波爾美術館

  亮一行人被庫恩帶往的地方,是一處未被發現的失落大地。

  「巴爾‧波爾美術館……」

  那是個廣大的美術館冒險區。當然,他們都是第一次見到。歐凡過去所帶領的「黃昏的旅團」雖然發掘出許多失落的大地,但其中並沒有包括這個地方。

  「好奇妙……」愛德莉讚歎道:「是庫恩先生發現的嗎?」

  「不是我。」

  「那麼,是誰……?」

  亮望向了牆壁。

  空空如也的畫框中,只有一張標示著作品名的牌子。

  「……故鄉?」

  亮在畫框裡見到了自家周邊的景致。車站前的商店街、書店、公園、補習班……

  「我居住的地方……」

  怎麼會出現在「THE WORLD」的失落大地中?

  「……咦?我看見的是我的家鄉。」

  佩聲稱自己見到的是直到大學之前一直居住的漁村景色。而愛德莉則是見到她住家附近的風景。

  「恩杜藍斯呢……?」

  「我的是馬克‧阿奴哦。」

  而且是舊版「R:l」開始城鎮內的小巷光景。

  「巴爾‧波爾美術館會根據訪客的不同而政變面貌。」

  庫恩說道。

  一提到故鄉,每個人或許都抱持著個同的印象吧。有人認為那是自己的出生地、是長大成人的地方,或是上頭有祖父母的雙親曾經居住過的家鄉。對於恩杜藍斯來說,舊版網路遊戲中的城鎮就是他的故鄉、

  「庫恩……你看到的是金澤嗎?」

  「啊啊。」

  庫恩點點頭,繼續在大理石的走廊上前進。

  (這個失落的大地,會呈現出玩家的記憶嗎……?)

  接下來,眾人來到了一問充滿印度風格,佈置得五顏六色的展覽室。

  那裡放置著一對台座。

  「這是什麼……?」

  愛德莉打量起形狀怪異的台座。

  「是♂和♀吧。」

  恩杜藍斯用手指比劃出男性生殖器,另一邊是女性生殖器‧

  愛德莉一開始有點茫然,但她隨即瞭解意思,然後僵住了。

  「雄型和雌型嗎……我的家鄉也有供奉男性象徵的習俗。」

  佩走向了男性生殖器。

  亮也操控長谷雄前進。接著,雄型的台座上出現了新的影像:

  (歐凡……)

  而雌型這邊是志乃。

  「佩……你看見了什麼?」

  「……是哥哥。這裡也會映照出現實中的人物嗎?就好像我有戀兄情結似的。」

  佩歎了一口氣‧今子的哥哥長得什麼模樣,亮和其它人完全看不見。

  「恩杜藍斯呢……」

  「兩邊都是貓。」

  恩杜藍斯的回答簡潔而明快。

  愛德莉則是一直注視著雄型台座上的影像。

  為了顧及對方的感受,亮並沒有詢問愛德莉。什麼叫男人、什麼叫女人——對剛脫離「月之樹」總部事件不久的日下千草來說,或許是禁句吧。

  亮一行人走在迴廊上,途中經過許多頗有意思的展覽室,就這樣參觀著巴爾‧波爾美術館。

  「你打算做什麼?」

  佩詢問庫恩。

  「可以請你說明一下嗎?看樣子,你現在是CC公司的管理階層,同時也是我的頂頭上司了。」

  「我根本不想成為你的上司……現在姑且先相信我吧。」

  「一個人換了位子後,居然也開始搞神秘了呢。」

  佩毫不留情地諷刺對方。

  「我相信庫恩先生。」

  愛德莉說道。在這種情況下,亮只能選擇沉默。

  穿越鋪滿草坪的中庭後不久,樹叢裡出現了一棟小型建築物。

  看上去就像東歐鄉間的簡陋教會。儘管沒有十字架,不至於令人聯想到特定的宗教,但卻帶著某種神聖的氣息。

  五名碑文使進入了建築物。

  天窗上射進一道陽光。

  室內瀰漫著灰塵。

  裡面沒有祭壇,也沒有參拜者的椅子,就像個廢墟一樣。土牆上的馬賽克拼貼已經完全剝落,無法看出上面所描繪的故事。

  中央處放置著一個大型玻璃櫃。

  「這是……!」

  亮屏住了呼吸。

  收納在玻璃櫃中的,是一把十字配上圓形、斷成兩截的巨大法杖。

  「這是什麼東西,庫恩……?」

  「不知道……我上次來的時候還沒有這種玻璃櫃。」

  「…………?」

  「或許是你來了之後才出現的,長谷雄。」

  「這座美術館沒有什麼東西是固定的。」語畢,庫恩通過了建築物。

  雖然很在意那把十字杖,但亮還是跟在庫恩的後方。

  穿過走廊後,眾人移動到別館的展覽室。

  在仿造羅馬式廊柱的漫長迴廊上,右邊是窗戶,左邊則掛了好幾幅圖畫。

  「失落的大地……」

  第一張是漂浮在湖「中心」的小島和數會——葛利瑪‧雷文大教堂。

  「這地方叫『失落的歷史之間』。」

  庫恩說道。

  包括艾爾肯‧凱侖大瀑布、摩利‧巴洛城寨、艾爾迪‧路地底湖、歎息之都艾爾德‧司雷卡、王者之島伊‧布拉賽爾等,這些失落的大地全都變成了風景畫,裝飾在牆壁上。

  其中也存在著暴風肆虐的雪山以及黃金融化滴落的房子等從未見過的地方。

  領頭的庫恩停留在一幅畫前。

  畫中是一片佈滿藍色烏雲,被撕裂成兩半的天空。雲縫問明亮得詭異,地平線上散發著夢幻般的琥管色光輝,隱約浮現出山稜的輪廓。整片泥炭地是草木不生的沼澤,其中有一座用石碑排列而成的祭壇。

  「巨石陣……?」

  愛德莉喃喃說道。

  而畫的上端——天空中晝著另外一樣巨大的東西。

  「科休塔‧巴娃戰場遺跡……」

  亮知道這個地方。

  ——那麼,你為何認為那座島是一條龍呢?

  因為空中的浮島,是斗龍馬格梅德石化後的姿態。

  那裡是失落的大地,是過去在「黃昏的旅團」時和歐凡一同發現的冒險區。

  ——你之所以會將那座島當成了石化之後的斗龍馬格梅德……

  全因為聽見了世界覲,聽見了在抗神戰線時,科休塔‧巴娃之戰的故事。

  「……走吧。我想讓你們看的並不是這個。」

  「庫恩……?接下來是什麼?」

  亮反過來注視那只碧綠的左眼。

  庫恩平靜地催促眾人。

  *

  在球形的特殊展覽室裡,八角形的每個角落上都放置了台座。

  「這裡是……」

  「碑文之間。」

  庫恩站在人口處,吩咐眾人走到台座前。

  亮依照指示讓長谷雄前進。

  八個台座上依然只寫著作品的名稱。

  「S‧k‧e。i。t‧h……』

  下一刻,台座上出現了立體影像。

  是人的形狀。

  如亡靈般突然冒出的,是—具手持卜字法杖的白色人偶。

  ——我在這裡。

  「?」

  聽見忽然傳人耳朵的聲音,亮嚇了一眺‧

  長谷雄佇立在原地不動。

  那把十字法杖,和剛才收納在玻璃櫃中的東西一模一樣。這時候,亮的記憶中閃過了一個念頭:

  (史凱司……」

  那就是「番匠屋檔案」裡記錄的「墨爾卡娜八相」——七年前的「墨爾卡娜事件」時出現的規格外怪物。

  (為什麼我總覺得……自己曾經看過這東西,)

  事實上,這種即視感並不是來自「番匠屋檔案」中附帶的影像資料,而是某種和自己更加貼近的存在。

  愛德莉是第二相伊尼斯。

  恩杜藍斯是第六相瑪哈。

  而佩則是走到了第七相達爾渥靳的台座前。緊接著,台座上也投射出三人各自對應的「墨爾卡娜八相」的怪物立體影像。

  「巴雨‧波爾美術館,是原型的展覽室。」

  庫恩說道。

  「原型……?」

  「心理學家榮格常用的一個字。」

  佩喃喃說道。

  「就是『THE WORLD』的創造者哈洛爾德‧修伊所規劃的,用來作為究極AI母體的『THE WORLD』……例如墨爾卡娜系統、黑盒子等……它有著各種不同的稱呼。」

  庫恩站在第三相的台座前,上面浮現出來的,果然就是七年前的規格外怪物悔格司‧

  「墨爾卡娜是至高無上的母體,古代的母性神祇……我們碑文使在這裡呈現的『墨爾卡娜八相』,就是『THE WORLD』的大母神『墨爾卡娜』的八個面具原型。」

  庫恩指著其中一個台座。

  「第五相……」

  「如果不能解開『它』的謎團,就無法真正湊齊八相的碑文,而究極AI『Aura』的重生便會成為天方夜譚。也就是說,將無法徹底驅除AIDA。」

  「是誰……第五相的碑文使究竟是……?」

  「他剛好在遊戲中。」

  庫恩使了個眼色。就在這個時候,展覽室的人口處冒出一名頭戴新月形帽子,正偷看著眾人的魔導士。

  「望……!」

  「咦?長谷雄哥哥!愛德莉姊姊!你們都來了。」

  朔望——望興奮地跑了過來。

  「到這來吧,望。這裡有好玩的東西。」

  庫恩引誘著望,讓他站在第五相的台座前。

  「等等,庫恩……!」

  亮還沒說完,一陣如喇叭壞掉時的嘯聲便蓋過了他的聲音。

  ——找到了。

  緊接著,飄浮的雙子巖怪物出現了。

  見到台座上的「墨爾卡娜八相」歌雷的影像之後,亮的視野便突然轉暗——然後急速下墜。

  9

  歐文是夜氣與月亮的神祇。祂的工作就是一整天不分晝夜地搬運月亮。歐文的個性相當一絲不苟,每天都會調整月亮的光暈,進行規律的休息——這就是新月。然而,祂有時也耐不住口渴,在工作的途中拋下月亮,回到自己的隱居處喝水。這就是月蝕。

  Θ被隱匿禁斷的月蝕罪界藍‧巴堤

  遠遠傳來不知是夜梟還是野狼的某種動物叫聲,讓黑夜蠢蠹欲動。

  在霧狀的夜氣覆蓋下,能見度相當低。

  「又來了。」

  掉入落葉所形成的彈簧墊後,長谷雄爬了起來。

  也就是說,亮——

  亮又再度掉入「THE WORLD」的異界,並且喪失了與現實肉體之間的連繫。

  周圍都是濃密的樹林,而且是從未有人踏人過的闊葉樹原生林,完全沒有道路可供行走。就一般遊戲的規則來說,應該不可能會存在這種令「玩家不知道該往何處去?」的地圖才對。

  「……長谷雄?」

  「恩杜藍斯。」

  踏著雜草出現的人是恩杜藍斯。

  「你也來了?」

  「你也是嗎?」

  碑文使的適任者究竟有多麼容易適應「THE WORLD」呢?

  (這也是所謂的親和性嗎……)

  他不禁對自己的特異體質感到無奈。這樣一來雖然和未歸還者沒兩樣,但繼前幾天的「月之樹」總部AIDA服務器事件後,他感到愈來愈習慣了。

  亮出聲呼喚庫恩。

  將他們帶入這種狀況的就是庫恩。然而,庫恩卻一點回應也沒有。

  「真不負責任……」

  「在這裡的好像只有我們兩個人呢。」

  附近也見不到佩和愛德莉。

  「是啊……」

  亮開始整理思緒。

  當朔望站在碑文之間的台座前方時,由兩塊岩石所組成的雙子怪物出現了。那便是「墨爾卡娜八相」之一,第五相歌雷。

  「朔望是……『策謀家』的碑文使?」

  「看來是這樣沒錯。」

  而且庫恩早就知道了這件事情。

  亮對於朔的憂慮又再度甦醒了。

  在AIDA服務器的事件中,一瀨薰的精神被囚禁在艾爾迪,路的地底湖裡。當亮救出對方的時候,朔曾出現在他所見到的影像之中。

  *

  亮沉在水底。

  頭戴新月狀帽子的魔導士,正從晃動的水面另一端窺視著這邊。

  那是朔望。對方跪在岸上觀察著湖底。

  ——呵呵……就算變成這樣,你還是想待在這裡嗎……

  就像伊索預言中看著自己嘴裡那塊肉的狗一樣,顯得相當忘我。

  ——這個地方沒有貓……忍耐點吧。

  表情極為恍惚。

  說得一口大阪腔的是姊姊朔。朔望是朔與望——兩名雙胞胎姊弟共享同一個PC。

  ——即便如此,只有這裡才是你的容身之處吧……?

  就跟我一樣。

  冰冷的聲音幾經迴盪。

  朔傾訴的對象沉在水底,那是——

  *

  「恩杜藍斯……將你囚禁在艾爾迪,路地底湖中的是……」

  亮提出其中的一項疑問。

  「我也正想著同樣的事情。」

  恩杜藍斯回答道。

  那是碑文使朔望的傑作嗎?可是——

  「朔望的玩家有兩個人。朔和望,這對雙胞胎姊弟共同使用一個PC。究竟誰才是碑文使呢……是朔嗎?」

  出現在影像中的是口操大阪腔的朔。而將恩杜藍斯囚禁起來的,或許就是某種碑文使的「力量」吧。

  「不知道……我和你見到的那個影像,任何人都無法保證那就是事實。至於姊弟共同使用一個PC這件事,也是可靠的情報嗎?」

  恩杜藍斯說得沒錯。

  可以確定的只有一點,朔望是帶有墨爾卡娜因子的碑文使PC。

  「!?」

  一團黑色的東西掠過亮的面前。

  它在恩杜藍斯的周圍飛行,最後停在肩膀上。

  「蝙蝠……?」

  是一隻體長二十公分左右的黑蝙蝠。

  「它從剛才就一直跟著我。」

  恩杜藍斯似乎一點也不在意,就這樣帶著蝠蝠開始走了起來。

  「……你要去哪?」

  「風吹來的方向……有一種濕潤的感覺。」

  恩杜藍斯用皮膚感受到了這點。一瀨薰的觸覺正處於延伸的狀態中。

  兩人在視線不良的森林中茫然地前進。

  「……恩杜藍斯。接續剛才的話題……有件事情我可以肯定。」

  「嗯。」

  「望……望的玩家是存在的。在和他相處的期間裡,我認為『加納得』的望的確真心在幫助那些新手。他並不是在扮演。」

  「……你太天真了。」

  語畢,兩人又走了一段路,最後來到了一條穿越森林的溪流。

  「河川……」

  「風似乎就從這裡吹過來。」

  恩杜藍斯往上游的方向走去。

  「那裡有什麼東西嗎……?」

  「就這樣在森林裡亂晃也無濟於事。」

  恩杜藍斯的直覺是正確的。儘管對於時間的感覺已經麻痺,但走了好一段時間後,前方終於出現一個湖泊。

  漣漪拍打的白色湖岸、平靜的水面,以及沒有一絲雲彩的星空。

  如鏡的滿月。

  星座敘述著「THE WORLD」的神話。

  ——很久以前有個心高氣傲的女孩,名叫伊索德。

  這是湖水的聲音、森林的聲音,還是星辰的聲音呢?

  伊索德擁有著無比的美貌和動聽的聲音,鎮上的男子都愛上了她。但是,她卻屢屢對那些男子們提出各種難題,拒絕了他們的求婚。

  裁縫店的貧窮青年崔斯坦也向伊索德求婚了。她的條件是「如果你能用夜幕做成一件禮服,我就答應你」。崔斯坦絞盡腦汁,最後想到或許可以拜託月神歐文幫忙,於是便動身前往藍‧巴堤的森林。找了整整三個月之後,他終於在第四個月找到了歐文的隱居處。

  個性一絲不苟的月神經不起崔斯坦的一再請求,便告知「你可以從山腳下的夜幕邊緣剪一塊回去」,然後交給他魔法剪刀和針線,同時這麼說道——

  ——夜幕會顯露出萬物的真實面目。

  假如穿上的人內心醜惡,便會立刻反映在容貌上。

  或許永遠將無法再變回來了吧。

  被伊索德的美貌所迷惑的崔斯坦深信不疑,在六鳴山阿爾‧法代爾的山頂架起梯子,用剪刀剪下了夜幕的邊緣。他靠著純熟的縫紉技巧以及魔法針線,製作出一件世界上獨一無二的美麗禮服,並送到了伊索德手上。然而,就在伊索德穿上禮服的瞬間,美麗的容貌變成了蝙蝠,美妙的聲音變成了刺耳的噪音。因為無論伊索德多麼美麗,她依舊只是一個人頭,穿上夜幕之後便再也無法掩飾其內心的醜惡。傷心的崔斯坦帶著蝙蝠,再次來到了隱居處造訪歐文。面對崔斯坦希望將伊索德變回原貌的請求,歐文則是向他提出一項條件——將夜幕上的破洞全數修補完畢。於是,每當夜幕低垂時,崔斯坦便會帶著針線在天空中不停地來回穿梭。但是,由於夜幕一次又一次地被無數的流星劃破,因此他注定將永遠和蝙蝠一起在夜空中持續奔波。

  述說完畢後,聲音停止了。

  是月亮的聲音嗎——

  這是「THE WORLD」的世界觀,是神話中的某段故事嗎?若真是這樣,這裡便是失落的大地「藍‧巴堤」的森林了。

  「恩恩……」

  恩杜藍斯聽完後,忽然望向肩膀上的蝙蝠。

  「就是這只蝙蝠嗎……?」

  它是青年崔斯坦愛上的少女伊索德所變成的嗎?

  「不過,我可不是裁縫師……走吧,照剛才所言,湖畔應該有月神的隱居處。」

  兩人在岸邊漫步著,不久後便見到窗戶透出的光線。

  樺樹的巨木下有一棟不顯眼的小木屋。

  「歐文的隱居處……」

  「去打擾一下吧。」

  恩杜藍斯推開了門。

  小木屋裡面空無一人。室內只有一張椅子,以及放在桌上的水壺和茶杯而已。燒不盡的蠟燭,燭光隨著燭台搖曳。

  「沒有人。」

  「你想,這是怎麼回事?上恩杜藍斯逕自坐在椅子上。

  「如果意識被『THE WORLD』囚禁,只要考慮如何脫離就行了。」

  「我倒是不介意繼續保持這樣。」

  「我會很傷腦筋的。」

  亮露出苦笑,同時開始沉思起來。

  當「月之樹」總部變成AIDA服務器的時候,創造出那個世界的——是日下千草的碑文。

  (這次是朔望……)

  是朔望的玩家嗎?在AIDA服務器中,將恩杜藍斯囚禁在艾爾迪‧路地底湖中的人,同樣也是朔望的玩家。就算那一口大阪腔是故意扮演出來的,背後也必定有人在操控著PC。

  (那個時候,在歎息之都艾爾德‧司雷卡……)

  對方呼叫出冒牌的死者之神塞爾農諾斯,攻擊正要營救恩杜藍斯的長谷雄。

  (而塞爾農諾斯是AIDA怪物……所以,那傢伙是AIDA‧PC,是感染了AIDA的「策謀者」歌雷的碑文使……)

  不過,那並不是望的玩家。這麼說來就是朔了。

  「『那傢伙』似乎想盡辦法要將我囚禁在『THE WORLD』的故事之中。」

  美貌的斬刀上與蝙蝠一邊玩耍一邊說道。

  「就因為被盯上的人是恩杜藍斯。」

  「……故事。」

  「你應該知道吧?就如同偵探小說裡假借『傳說』之名的殺人手法,說得明白點,就像一個人接觸了漫畫或動畫,並將自己代人故事之中……把特定的角色當成了自己,製作出自己原創的角色,夢想著與喜歡的角色進行接觸的故事……」

  「也就是說,對於『那傢伙』而言,我是夢想當中不可或缺的登場人物。而夢想的舞台絕對非得是『THE WORLD』不可。因為在這裡,想像將會成為實體。雖然我很瞭解對方的心情……不過我有我自己的夢想和故事,那就是我和貓的故事。當時的我以為失去米亞,整個人變得自暴自棄,但如今我已經和米亞在一起了。再這樣偷偷摸摸地跟著我……實在有點煩人。」

  取代魔法針線,恩杜藍斯這時拔出憑神刀。

  然後持刀追趕著在房間裡飛來飛去的蝙蝠。

  「恩杜藍斯……?」

  亮搞不清楚對方想做什麼。

  「哎呀。」恩杜藍斯露出十分困擾的表情。「……看樣子,在『那傢伙』的夢想世界裡,崔斯坦對那只伊索德化成的蝙蝠完全沒轍。」

  換而言之,就是無法鎮定攻擊對象。

  「不過,如果是長谷雄……」

  「我……」

  「佩相愛德莉並沒有被捲進這個世界之中,但是你卻進來了。真要說起來,你是個礙事的人。所以你應該辦得到。就像你之前擊碎死者之國的弟神塞爾農諾斯,擊碎了『他』的故事原型一樣。來吧,再次將崔斯坦和伊索德這段悲戀故事的原型——」

  徹底擊碎吧。

  在「那傢伙」做出反應之前,亮便立刻取出巫器。

  目標是故事的登場人物——

  「就是你嗎!」

  伴隨著尖銳的叫聲,蝙蝠被大鐮一刀兩斷了。

  小木屋隨即消失。

  清徹的湖泊開始沸騰,暴露出硫磺的湖底。星星全數墜落地面,將森林燃燒殆盡,連灰燼也不剩。

  ——為什麼?

  一個帶著大阪腔的聲音響起。

  亮擺出戰鬥架勢。從故事的束縛中解脫的恩杜藍斯,同樣也拔出憑神刀。

  ——我沒叫你過來,長谷雄……這是我和恩杜藍斯大人的夢。

  「我看這是你自己的夢吧,小跟蹤狂。」

  恩杜藍斯斷然拒絕了對方。

  「裁縫師是恩杜藍斯,而蝠蝠是朔嗎……」

  「因為自己一個人無法譜寫故事。」恩杜藍斯說道:「就因為無法譜寫出一開始的故

  事,所以只能玩著別人早已準備好的故事吧。不過,我對別人的世界一點興趣也沒有。」

  因為那種東西無法讓我滿足。

  恩杜藍斯朝著這個世界僅剩的半邊月亮拋出這句話。

  ——不行。

  朔的聲音迴盪在夢中。

  ——不行、不行、不行、不行、不行、不行、不行、不行、不行、不行、不行、不行、不行、不行、不行!

  半邊的月亮感到絕望。

  接著,月亮開始變化了。

  出現的是一具奇妙的人偶。以中央的球體為臉部,看上去就像在太陽上畫出鼻子和眼睛一樣,兩旁還有一雙布娃娃般的手臂。整體的印象就恰似某種吉祥物。下半身則是由兩塊金屬板相一根桿子所構成的台座,上面裝飾著勾玉形狀的發光花紋。

  ——怦咚。

  亮的心跳加速。這股跳動是碑文的共鳴——那就是第五相歌雷的憑神型態。

  「真正的碑文使是朔嗎……!」

  PC朔望是帶有第五相「策謀家」歌雷因子的碑文使PC。在兩名玩家之中,姊姊朔的玩家才是碑文使適任者嗎?

  「在剛才的美術館裡,那個藍頭髮帶來的人可不是朔。」

  「那是弟弟望……他們什麼時候互換了?」

  「這不重要。」

  恩杜藍斯架起了巫器「憑神刀」。

  「來了!」

  亮大聲提醒的瞬間,布偶——憑神擺出怒氣爆發的姿勢,雙手向上舉起。

  ——去死吧。

  無數的彈頭如散彈般擊出。

  長谷雄和恩杜藍斯分別往左右閃避。拖帶著軌跡的是AlDA的黑色氣泡。

  是AIDA‧PC。

  也就是說,朔的玩家也感染了AIDA。

  AIDA一旦感染了朔的玩家,便會將她的夢想與歌雷因子的「力量」結合,在「THE WORLD」之中建構出冒險區來。就像上次將一瀨薰的精神加以囚禁的歎息之都

  艾爾德‧司雷卡一樣。就和這個罪界藍‧巴堤一樣。朔的夢想催生出虛構的失落大地。

  「必須將感染憑神……感染歌雷因子的AIDA刪除——」

  長谷雄還沒說完,憑神便開始行動了。

  它將巨大的圓刀舉在頭頂上,對準長谷雄射出。

  「因緣的大輪!」

  呈拋物線直撲而去的圓刀彈開了憑神鐮的刀鋒,就這樣砍下了長谷雄肩膀上的裝甲,同時進發出如電鋸摩擦般的火花。圓刀的曲線軌道令人完全無法預測。

  「唔!」

  圓刀如同回力鏢一般回轉,再次從背後襲向了長谷雄。

  亮重新握住憑神鐮,然後往斜上方舉起繞到背後。彷彿在套圈圈一般,他用大鐮勾住了急速旋轉的圓刀內側,同時強行改變它的軌道,朝憑神的方向拋去。圓刀在撞上憑神的前一刻便煙消雲散了。

  ——可惡的長谷雄!

  憑神絲毫不掩飾自己的憤怒,像個無理取鬧的小孩般猛然揮出拳頭。無法承受巨大布偶所發出的憤怒一擊,亮整個人被彈飛出去。這股衝擊就猶如被重量級的拳擊手,不,如被大猩猩打中一般。亮的腦袋遭到劇烈搖晃,意識幾乎陷入停擺的狀態。

  (唔……)

  ——囂張的傢伙!

  憑神進一步變形。其下半身的金屬板和桿子覆蓋上一層數位性質的花紋後,變成了一具纏繞著線圈的移動炮台。上半身的太陽人偶化身為發炮手,瞄準了頭昏眼花的長谷雄。

  「水無止境的螺旋因緣!」

  結合月亮與太陽的資料吸取發射了。經過螺旋狀的線圈增幅之後,其破壞力以超乎想像的加速度命中目標。

  「嘎…………!」

  腦中的思路瞬間跳脫。被資料吸取的洪流所吞噬的長谷雄,其構成整具PC的資料開始受到干擾。現在的朔一心想消滅長谷雄。當亮的意識完全屈服的時候,長谷雄或許將會消失吧。因此亮拚命讓自己保持清醒。

  ——不是你!我需要的人不是你,我……!

  話說到一半的憑神,這時候從背後被西洋劍貫穿了。

  「我可不想再當你夢中的登場人物了。」

  是恩杜藍斯。憑神刀的刀鋒刺進了憑神中央的球體。

  憑神上半身的太陽人偶似乎無法理解發生了什麼事,茫然地轉過頭去。見到自己最心愛的恩杜藍斯臉上那冰冷的微笑,年幼的少女——朔叫了出來:

  ——為什麼……!

  聲音中帶著絕望之色。

  憑神的傷口處噴出黑色氣泡。

  從資料吸取的束縛中解放的長谷雄,當場倒在地上。

  憑神逐漸喪失原有的型態。在進發的白色閃光之中,那個空間又再度展開了。

  是巫器空間。

  恩杜藍斯和朔望,這兩名碑文使接觸後所產生的記憶共享空間。

  那是朔望的玩家記憶。

  而身處在現場的亮,也同時窺見了這段記憶。

  一名小學生正在走著。

  時間是暑假。或許是剛從學校游泳池回來的緣故,手上提著裝有泳衣和浴巾的小提袋。身材相當瘦小,頭髮有點長,從長相來看,無法分辨究竟是男孩還是女孩。整體一點也感受不到小孩子應有的活潑感。袋子的名條上,「1」和「2」的數字被麥克筆塗掉,改成了「3」看不出這是幾年前的記憶。無論是男是女,若是按身高排列,他或許是在最前排的一個吧。

  見到對方的身影,亮不自覺想起了以前的自己。

  亮就讀小學的時候曾經罹患過病毒性的麻痺症。這種症狀十萬人之中才會有一人發生。主要是末稍神經因感染和缺乏免疫而發生障礙,導致患者四肢麻痺、呼吸困難。據說當時症狀已經入侵到中樞神經,整個人一直處於昏迷狀態,徘徊在生死的邊緣。幸好後來得以治癒,借用醫生的話來說就是「奇跡似的」恢復了運動機能,然而昏迷的期間不用說,就連人院前後的部分記憶都喪失了。至今他仍然無法清楚回想起當時的事情。

  在這之後,父母對這個兒子採取了過度保護的措施。他的身材原本就很瘦小,也常常因病向學校請假。不過升上中學後身高開始長高,體力也變好了。經歷一般人所謂的反抗期之後,亮如今完全不需要讓父母操心了。

  無論如何,朔望的玩家——名條上寫著中西伊織的這名小孩子,身上隱約有著亮小學時候的影子。

  根據之前的體驗——與一瀨薰和日下千草接觸後產生巫器空間的經驗來看,在這裡所見到的玩家記憶中,應該可以找出讓他或她在網路遊戲「THE WORLD」裡獲得巫器「力量」的精神力源頭才對。對於亮來說,那就是像志乃的存在一般,是必須去解決的因素。

  記憶跳躍,伊織回到家裡。他將泳衣和浴巾放進洗衣籃裡,接著打開冰箱,拿出裝有麥茶的玻璃瓶。

  啊,亮還來不及叫出聲音,伊織手中的玻璃瓶便掉在地上,整個破碎四散。麥茶流到了地板上。伊織急忙想要拿毛巾擦拭,但沒穿鞋子的他卻踩到玻璃碎片,鮮血隨即滲出。

  伊織痛得立刻哭了起來。

  母親跑了過來,然後便是一陣怒罵。

  ——你在幹什麼!

  「又打破東西」、「要說幾次才會懂啊」這些責罵的言詞不斷傳人伊織耳裡。比起小孩子正在流血,母親則是認為打破的玻璃瓶和善後工作才是最頭痛的問題。伊織流著眼淚,就連撒嬌的權利也沒有,暴露在犯罪者般的罪惡意識之下。

  ——如果當初活著的不是你,是你姊姊就好了。

  當這句話伴隨回聲落下的瞬間,這個剛從游泳池回來的小學生抱著雙膝跌坐在地。然後,將週遭的一切統統逐出自己的內心。

  *

  憑神消失後,留下的是倒在地上的朔望。

  他胸前抱著一本大型的魔導書——應該是巫器「憑神書」吧。看上去就像擺在閱讀架上的厚重書本一樣。

  「我……」

  是朔。

  憑神被恩杜藍斯一刀刺穿後,身上的AIDA已經驅除乾淨了。

  「為什麼我會在這裡?不,我已經……」

  抱著憑神書的朔開始顫抖。

  「崔斯坦真的想讓變成蝠蝠的伊索德恢復原狀嗎?」

  恩杜藍斯嘀咕道。

  「咦……?什麼意思?恩杜藍斯大人。」

  「只要修補好夜幕上的破洞,伊索德或許可以恢復人類的面貌吧。這樣一來,故事就結束了。伊索德大概不會原諒將自己變成蠕蝠並帶來折磨的崔斯坦,而崔斯坦應該也則針對伊索德感到幻滅。為了救她而承受永遠的痛苦,這不就是永遠的愛嗎?」

  「因為如果不這麼做,就無法獨佔心愛的人了。」他說道。

  「承受永遠的痛苦……」

  「愛人只有痛苦而已……對吧,米亞。」

  恩杜藍斯抱住自己的胸口。

  「我做不到……那麼痛苦的事……」

  「小孩子總是討厭不快樂的事情……那麼乾脆放棄吧。」

  「這麼做,我會消失的……」

  「我會好好記住你的哦……小跟蹤狂。」

  「真的嗎?恩杜藍斯大人。」朔露出微笑。「那麼我願意……我願意將我的故事統統送給恩杜藍斯大人……」

  隨著巫器的消失,朔留下了PC、自己也一併消失了。

  「恩杜藍斯……?」

  「……我看見那段記憶了。」

  恩杜藍斯回答道。巫器空間是記憶的共享空間。當亮見到朔望的玩家記憶時,一瀨薰同樣也看見了。

  「你也……」

  「『如果當初活著的不是你,是你姊姊就好了』……也就是說,如果朔望的玩家是一對姊弟……那麼,『姊姊已經死了』。」

  而恩杜藍斯看見的是弟弟——名為望的人格記憶。

  「那麼,朔究竟是……?我看到的只有望的記憶而已。碑文使是姊姊朔,你剛才攻擊的也是朔的憑神才對——」

  「總而言之,就是那麼一回事。」

  朔的玩家根本不存在。

  「…………?怎麼回事……」

  根據「番匠屋檔案」的記述,除了適任者之外,沒有其它人可使用碑文使PC。感染了AIDA,利用歌雷因子的力量建構出冒險區的人是朔。但是,朔的玩家「中西伊織的姊姊」卻已經死了……

  「從那個片段的記憶中並無法看出什麼。」恩杜藍斯看著躺在地上的朔望——望。

  「不過,被虛構出來的是朔這個跟蹤狂。因為她將故事托付給我之後便消失了。而你平時所接觸的『加納得』的望,如今依然存在。」

  「……你是說望的玩家,那個名叫中西伊織的小男孩,一直在扮演著『死去的姊姊朔』的人格嗎?」

  真的會有這種事情嗎?只有網路遊戲中扮演的特定人格感染了AIDA,並且讓碑文使的能力覺醒。

  「碑文使是連結精神與PC之間的力量。人類的科學或哲學花了好幾百年的時間都無法定義肉體與精神的關係。所以,無論發生什麼事都是有可能的。」

  「我已經拋棄了常理。可是……就算這樣……」

  「你知道嗎?人的內心……潛意識之中原本就被塞入了好幾種人格。」

  恩杜藍斯說道。

  「好幾種人格……」

  「例如被迫戴上不適合自己的面具、或是受了強烈的內心創傷……據說當遭受到痛苦時,人類會為了保護自己而引發人格的分裂。將所受的痛苦從記憶分離後,大腦便會認為那是在其它人格身上所發生的事,藉此得以脫離痛苦。」

  「莫非朔望的玩家也是……?」

  「他是個非常在意他人眼光,不敢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努力想當個乖寶寶的『好孩子』。當意識和潛意識的境界倒塌,內心崩潰之後,平時的壓抑終於導致無法挽回的結果,變成所謂的雙重人格——畢競望的人格和朔的人格應該不會同時出現。話雖如此,他原本就是個自我尚未成熟的孩子。我可以做出許多可能的推論……不過老實說——」

  「這應該屬於醫生的工作了。」恩杜藍斯說道。而亮也不贊成繼續深入中西伊織的記憶,並進行心理醫師般的治療作業。因為,另一個人格朔所感染的AIDA已經被他們驅除了。

  月亮破碎,其碎片掉落在乾涸的湖泊裡,沉入湖底的泥沙之中。

  虛構的藍‧巴堤森林開始崩潰。同時,亮的感覺也逐漸回歸到現實世界。

  *

  Σ被隱匿禁斷的展覽會巴爾‧波爾美術館

  當亮能夠辨識現實中的肉體時,長谷雄已經再度回到了巴爾‧波爾美術館。

  恩杜藍斯也在那裡。

  「長谷雄哥哥……」

  「望……」

  朔望站了起來。眼前的是「朔」這個姊姊的人格消失後的中西伊織。

  亮並沒有對伊織說些什麼。這個小男孩的心靈還太過幼小了,或許根本無法理解自己身上發生了什麼事情吧。況且,現在並不是猜測朔望的玩家身份為何的時候。

  碑文之間裡見不到庫恩,佩和愛德莉也不在。

  美術館的地面猛然起伏,發出地鳴般的轟隆聲。

  「怎麼回事……」

  「從對面傳來的……我有種直覺。」

  恩杜藍斯催促眾人往出口移動。

  三人回到了失落大地的迴廊上。

  「這是……!」

  其中一幅畫正在蠢蠢欲動。

  那幅「科休塔‧巴娃戰場遺跡」的畫作中,泥炭地上空的雲層裂開,清楚呈現出空中浮島的全貌。

  (龍……!)

  是石化後的斗龍馬格梅德嗎?

  而在封印了馬格梅德的祭壇處,周圍的八塊石碑一同發出耀眼的光輝,中央浮現出一道咒紋陣。

  ——怦咚。

  亮的胸口劇烈跳動。

  彷彿敲擊著五臟六腑一般,從身體內外湧出的亢奮感——是碑文的共鳴。

  (八相的碑文……!)

  在過去的旅團時代只是個廢墟的科休塔‧巴娃戰場遺跡。

  如今已經成為了圍繞著「THE WORLD」的大動亂爭執點。

  最後,畫框終於破碎四散,畫中所描繪的事物被解放到整個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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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09-7-14 11:55 PM|只看該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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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章   再誕

  很久以前,當天上和地上都不存在的時候,有一對兄弟神祇。這兩人彼此能從對方的身上獲得兄弟之愛,並互相滿足對方。整個世界只有兩人,而這兩人就是整個世界。有一天,兄神不小心弄斷了弟神最心愛的劍。弟神一怒之下,拿著折斷的劍砍碎了兄神寶貴的長矛。兄神也生氣了,於是兩人便開始用長矛和劍展開了戰鬥。戰鬥持續七天七夜,當第八天的戰鬥即將開始時,弟神察覺到自己的愚昧,便舉起雙手向兄神提出停戰的建議。被憤怒沖昏頭的兄神見到有機可乘,不由分說地將折斷的長矛刺向了弟神。弟神的最後一口氣化為天空,倒下的軀體化為大地。噴出的鮮血化為太陽,粉碎的劍化為月亮和星星,高掛在天空上。兄神對於自己殺害弟弟的行為感到慚愧,整天淚流不止。這些淚水化為了雨滴降臨在大地上,最後形成了海洋。

  就這樣,世界開始轉動了。

  經不住孤獨的兄神,用自己的一隻眼睛誕生出了妹神。妹神將偉大的兄神命名為「索爾」。妹神則是豐饒的女神「謬琳」。她同時將弟神封印在歎息之都艾爾德‧司雷卡,並稱呼為死者之王「塞爾農諾斯」。就這樣,萬物都擁有了自己的名字和使命。索爾創造出各種神祇,例如太陽、月亮、大海、紡織、爐灶等,同時也創造了樹木、花草、魚類、野獸、蟲子等生物。最後創造出來的生物是精靈。所有的神祇和生物都祝福著精靈。於是,精靈族可以和所有的生物交談,比其它生物更強壯、更美麗,也更聰明。然而,由於死者

  之王塞爾農諾斯並未給予精靈祝福,因此不瞭解死亡的精靈族,內心深處充滿了光輝。

  創造神索爾將地上托付給精靈們,然後在天上建造了曙光之都阿賽爾‧雷伊。就這樣,眾神統治天上,而精靈則統治地上。從連接天與地的「通天之路」降下的眾神威光孕育著大地,這樣的繁榮看似會在精靈的管理下永遠持續下去。但是,隨著歲月的流逝,精靈們逐漸變得驕傲起來,認為自己的「力量」才是最優秀的。由於比所有的生物更強壯、更美麗、更聰明的緣故,不瞭解黑暗面的精靈們只懂得自我肯定。他們投入一切的財富和咒紋力建造空中都市佛特‧遨浮,並開始侵略天上,將眾神視若草芥。對此感到憤怒的索爾,便沒收了一切賦予精靈的祝福。於是,精靈變成了比任何生物都遲鈍、智能淺薄、虛弱且卑屈的種族。豐饒女神謬琳將失去一切祝福的愚蠢精靈族命名為「卑徒」——也就是「人類」。不僅如此,她還將精靈們居住的靈都馬格尼‧菲變成了一條龍。巨龍只要一翻身便會引發大地震,精靈族的智慧和遺產就這樣夫失了。

  靈都馬格尼‧菲至今依然遺留在巨龍——馬格梅德的背上。精靈族的遺產被廢棄,而害怕馬格梅德的人們也不敢出手。在後世的抗神戰線中,由於人類的八英雄封印了馬格梅德的緣故,這些遺產便就此滯留空中,一切都變成了石頭。巨龍背後的靈都現狀如何,據說已經無從得知了。

  *

  θ被隱匿禁斷的靈都背面都市馬格尼‧菲

  長谷雄就在那裡。

  而亮親眼見到了這幅景象。

  「在黃昏的旅團」時代,他和歐凡與志乃一起從科休塔‧巴娃戰場遺跡仰望的那座空中浮島。如今亮正踩在那頭石化後的斗龍馬格梅德的背部上。

  他辦到了。

  至少,長谷雄已經超越了半年前的歐凡。

  「是因為湊齊了八相的碑文……?」

  八名睥文使的覺醒,就是完成的條件嗎?

  有著與碑文相同名字的八英雄,他們所施法的封印祭壇在經過了數千年的歲月後,咒紋的力量再度活化,打開了通往失落的種族精靈族的靈都,傳說中的背面都市馬格尼‧菲的道路。

  儘管有些太過湊巧了,不過故事的「情節」就是如此。

  這並不是CC公司的遊戲設計師所準備的冒險任務。就算是原始程序設計師哈洛價德‧修伊特意設置的,它與「THE WORLD」的世界觀藍本,艾瑪‧威藍特的網路史詩《黃昏的碑文》的內容應該也不一樣吧。

  因為「THE WORLD」本身有著自律性。

  所以,這是現在這個時刻,與圍繞著碑文和AIDA的這個故事有動態性關連的玩家們,在意識或潛意識下期望以及不期望的選擇,所歸納出的一個結果。

  「哦~」

  「哇……」

  恩杜藍斯和朔望發出讚歎聲,放眼環視四周。

  這裡是相當於靈都入口處的門前廣場。

  原本就建造於峽谷間的馬格尼‧菲,是一座在左右側斷崖上蓋起數層樓的建築物,挖鑿洞穴而成的石造都市。地圖上的構造是一條直線道路,谷底有個往上綿延的階梯。

  「我們似乎回不去了。」

  恩杜藍斯說道。

  雖然三人被巴爾‧波爾美術館的圖畫強制傳送而來,但這裡並沒有任何回去的傳送裝置,除錯指令也被取消作用。從失落的大地到另一個失落的大地……從故事傳送到故事中。長谷雄這三名碑文使,如今正被拖進「THE WORLD」的漩渦深處。

  「我要進去看看。」

  既然如此,乾脆就往最深處邁進。

  「這主意不錯。」

  「我很在意庫恩的行蹤,而且佩和愛德莉目前也下落不明。」

  「我可以一起去嗎……?」

  朔望不安地問道。

  「不行……聽我說,望。你把顯示器拿掉,用關閉電腦電源的方式強制註銷。」

  亮如此吩咐道。望的玩家——中西伊織的主要人格或許已經覺醒,但還是不能讓一名年紀幼小,不知內情為何的小孩子暴露在危險之中。

  「可是……」

  「稍後我會寄信給你的。不用擔心。」

  勸退朔望之後,亮與恩杜藍斯的視線彼此交會,一同登上了背面都市的坡道。

  自從被拋棄之俊經過了數千年的歲月,受高空風雨侵蝕的馬格尼‧菲,街景呈現出頹敗不堪的景象。不過,畢竟是遺留下來的事物。精靈的神聖之都,那一層層石階都刻畫著歷史,彷彿保存永久的時光。

  這裡必定存在著什麼。

  例如足以顛覆歷史的聖典等等。如果是考古學者,似乎可以獲得這麼一種期待感。

  穿過重重拱門的街區後,兩人抵達了塔門。

  石砌的牆壁從左右的斷崖突出,階梯變得狹窄,剛好可以容納兩人並肩而行。其前方令人有種預感,彷彿那裡是靈都之中最神聖的場所。

  通過塔門後是一座靈殿,門的前方有個廣場。

  「是長谷雄嗎……」

  藍發的重槍士——庫恩站在那裡。

  他一直在等著。

  若要繼續前進,便只能通過他那裡。

  亮操控長谷雄前進。

  「你究竟想做什麼?庫恩。」

  他簡潔地質問對方的意圖。

  「為了解決AIDA的問題。」

  「說清楚吧——這一點也不像你。你不是最看不慣八咫那種凡事保密的態度嗎?‧說要一起解決事件的人也是你吧?」

  對孤獨的長谷雄伸出援手的人正是庫恩。

  「不過,現在『非由我自己來做不可』。」

  「…………!?」

  「我要拯救『THE WORLD』。為此,我需要的不是八咫。是『他』——我需要『他的力量』。他擁有實現一切的力量——是個言出必行的人,和八咫不同。所以,我不會讓你礙事的。」

  「你說的是誰……不會是CC公司的高層吧……?從打工小弟升格為正式員工後,你開始得意忘形了嗎?」

  「閉嘴,長谷雄——我也有自己的夢想、自己的生活。我和你不同。你就算過著廢人般的生活,不僅不用擔心房租的問題,母親也會替你準備好三餐。一個高中生跟我這種尼特族是不一樣的。我一直覺得自己還很年輕,年輕就是本錢。但是我錯了,我的年紀已經不小了……我擁有的只有現在。現在這個時刻——」

  「…………?」

  「將是我最後的機會!」

  庫恩全身散發出霸氣,將憑神槍實體化,一動也不動地阻擋在長谷雄面前。

  碧綠的左眼充滿悲愴的決心。

  「……我知道了。庫恩……我承認你也是個成熟的大人。」

  「小孩子所想像的大人,以及大人所想像的小孩子——這些東西都是不存在的,只是一種對現狀的否定。人的價值就是——」

  現在。

  「在這個時候能夠成就些什麼,這便決定了一切。」庫恩說道。

  亮在內心的空虛中取出巫器。

  碑文使會相互吸引。

  「死的恐怖」和「增殖」。

  亮和智成。

  兩人是莫逆之交。儘管年紀相差甚多,也未曾在現實中見過對方。但因為同樣身為受祝福的墨爾卡娜因子,八相碑文的血緣兄弟,所以兩人感同身受,建立了深厚的感情,擁有著解決未歸還者事件的共同目的。

  但是兩人的道路,兩人的意志產生了分歧。

  甚至不知道原因為何。在未經討論下,兩人各自朝著自己的道路前進。

  不知不覺中,在這個背面都市馬格尼‧菲所準備好的結局,便是雙方都不期望發生的兩人對峙。

  「恩杜藍斯——你先走一步吧。」

  亮催促同行的「誘惑的戀人」的碑文使。

  雙手擦腰的恩杜藍斯似乎並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事情,只能茫然地來回觀望長谷雄和庫恩兩人。

  「你們……」

  「去找佩和愛德莉,我和這笨蛋有點事情要解決……!」

  亮十分擔心在巴爾‧波爾美術館失散的這兩人的安危。

  位於斗龍馬格梅德背部的靈都馬格尼‧菲,如今已成為「THE WORLD」之中,神之子的碑文使以及最終兵器「巫器」所集結的最大的戰場。經過訓練的佩倒是另當別論,但愛德莉只是個剛覺醒的普通人而已。

  恩杜藍斯歎了一口氣。「熱血的笨蛋……」語畢,他從庫恩的身邊通過,隻身進入了靈殿。

  庫恩並末追上前去。

  「長谷雄……我會一併拯救志乃小姐的。」這是庫恩最後的通牒:「所以,服從我的命令吧。」

  「我可不是CC公司的員工。」

  「我們是同伴吧……!」

  一臉溫和的表情,就像平時那個開朗的青年庫恩。

  「沒錯。」

  「既然如此……」

  然而,那只敏銳無比的碧綠左眼,那道冷澈的光輝,卻將所有的話統統轉變成未表達出的文字。

  「不過,我不會相信一個成天神秘兮兮的傢伙。在我不知道的情況下,你憑什麼擅自幫我做決定……?」

  長谷雄想前進。

  庫恩想阻擋對方。

  一旦在這裡相遇,兩人便已經沒有對話的餘地了。

  將巫器——

  傾注全力將譜寫「THE WORLD」的「力量」實體化。沒有任何的妥協,只能賭上彼此的存在並相互廝殺。

  命運——「THE WORLD」的自律性,渴望將一方的戰士作為祭品。

  這是無法退讓的。

  將一切賭在意志——

  (還有這把巫器上……!)

  賭在志乃身上。於是,再次驚訝於自己的憑神鐮之刀是如此地銳利,亮此時已做好了準備。

  賭在對她的感情上,賭在真相上。

  與眼前這名友愛的恩人戰鬥,拋開一切束縛戰鬥。就算全身四分五裂,化為石塊。就算心會因此而枯竭。

  若不這麼做,便無法超越這個一心成為英雄的男人。

  「我說這些話是為了你好……」

  庫恩筆直地舉起銳利的多角錐憑神槍。

  亮不可能被消滅。

  「……我不想浪費時間。」

  這是可以預料到的。

  因為這兩個人已經理解了現實與網路、精神與肉體,以及玩家與碑文使PC之間的二元性。

  「一回合就夠了。」

  庫恩同意了。

  巫器的武威——

  攻擊的射程,也就是碑文使的精神射程,化為隱形的牆壁保護著兩者。

  長谷雄的射程是由巨大鐮刀的弧形所勾勒出的圓圈,而庫恩則是以長槍貫穿眼前敵人的一直線。

  必須再往前才行,亮的刀刃還碰不到庫恩。

  他小心翼翼地前進。

  漫長的一剎那之後——

  「!」

  舉起大槍的庫恩用力蹬地。助跑、索敵、捕捉、碰撞,然後是——

  「寂靜的翠綠庭園!」

  是資料吸取——緊接著,世界展開了。

  「死亡刻影!」

  在網路上,翠綠和紫電的洪流交會,進發出耀眼的閃光。人的意識一閃而現。

  *

  是巫器空間。

  這是庫恩,是香住智成的記憶。

  眼前的「THE WORLD」相當老舊,是舊版「R:1」的畫面。在當時,他的PC名是「吉克」。借用了日耳曼神話中英雄之名的智成,是個崇拜著翼人PC「菲亞那的末裔」巴爾孟克的高中生。這就是庫恩一心嚮往成為英雄人物的起源。

  這些事情,原本從未玩過「R:1」的亮,透過彼此共享的記憶而理解了。

  這時候,記憶中突然穿插了七年前橫濱的爆炸事故影像。

  那些是經常在電視裡播放的,未來港地區的火災影像。想必是智成記住了後來從電視上看到的影像,大腦再依照時間順序所排列而成的記憶。

  七年前,二O—O年的第二次網路危機。

  沒錯,就是吉克。據「番匠屋檔案」的記述,PC吉克在這時候成為了二八名以上一的未歸還者之一,陷入昏迷狀態。

  亮從這裡得知,香住智成不但是七年前「墨爾卡娜事件」的關係者,同時也是受害者。而且,他更察覺到了智成的心情,知道他渴望成為一名拯救世界的英雄。

  在最後,出現了一名少女。

  剪了鮑伯頭髮型的嬌小少女,就棲息在記憶的深處。

  在境界的另一端。

  智成一直注視著水無瀨舞。對他來說,那是遙不可及的存在。

  智成的憑神槍刺穿了長谷雄的胸膛。

  亮的憑神鐮劃過了庫恩的身體。

  無論哪一方都是致命傷。

  不,不對——在這時刻,兩人藉由勝過千言萬語的記憶彼此對談。在巫器戰當中,武器並沒有什麼多大的意義。那只是一種用來相互認識、理解對方的事物。

  當龐大的情報溢出之後。

  背面都市馬格尼‧菲,被一股連呼吸聲也清晰可聞的寂靜所包圍。

  「……那是我的過去。」

  智成吐露出痛苦的心情。

  「庫恩……」

  「一片空白……不,是負面的過去。一事無成、悲慘的二十四歲,用一張紙就可以寫完的人生……」

  是喪失自我後的回復。

  香住智成就和迷失了現實自我的日下千草一樣。

  不,碑文使們或多或少都是這個樣子吧。一瀨薰是貓、中西伊織是姊姊,甚至就連佐伯令子和八咫也不例外——大家都在不知不覺中懷抱著內心的缺憾。

  亮也懷抱著七尾志乃這麼一個缺憾——正因為如此,他得以在內心的空虛中誕生出「力量」,同時讓巫器覺醒。

  「失去吉克,成為了庫恩之後……我依然渴望在『THE WORLD』裡實現自我。我渴望成長。」他說道。

  「…………」

  「我想變強……像英雄一樣。像那個將不可能化為可能,遨翔在天空中的『蒼天的巴爾孟克』一樣。我想要自信,還有建立自信的成果。我需要我自己的立場。就為了能再次抬頭挺胸地去見那女孩——水無瀨舞。」

  庫恩流著眼淚,玩家本身的感情表露無遺。

  這半年來,亮也一直在追求著。

  「成長嗎……」

  追求實力——追求「力量」。

  「是的。」

  兩顆心相互交疊。這樣的共鳴,將亮和智成兩人緊緊繫在一起。

  「可是庫恩……你仔細看看自己的模樣吧。」

  砍傷庫恩的腹部後,從憑神鐮的刀刃處所滴落下來的東西當然不是鮮血——而是黑色氣泡。


  「AIDA……!?」

  確認後的庫恩感到一陣錯愕。

  在「增殖」的碑文使Pc體內種下一切病因的A1DA,被憑神鐮逐漸蒸發掉了。

  剛才的庫恩是AIDA‧PC。

  「你自己沒有察覺到嗎……我也是,直到親手刪除AIDA之前。」

  亮呻吟道。

  香住智成罹患了名為AIDA的熱病。

  希望在CC公司上班的夢想。

  希望成為英雄的夢想。

  由於感染了AIDA,除去理性枷鎖的感情開始增幅。罪魁禍首就是巧妙地隱藏在碑文使PC體內的AIDA這顆種子。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

  庫恩的表情變得僵硬。為什麼自己會受到感染?AIDA的感染途徑是——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庫恩大叫,拒絕接受這樣的事實。

  散發璀璨光輝的美麗憑神槍終於消失,藍發重槍士以一副憔悴的模樣,雙膝跌落在石階上。

  「冷靜一點。」

  亮伸出雙手按住庫恩的肩膀。

  「怎麼會這樣……啊啊……」

  聲音變得沙啞。

  智成的心崩潰了。

  因為精神承認了失敗。身為英雄的庫恩敗給了智成的失意。自我敗給了潛意識。

  他整個人倒臥在地上,握著控制器的手指似乎再也沒有一絲活動的力氣。

  「果然還是不行嗎……我當不了英雄,也無法成為勇者——」

  「笨蛋。」亮厲聲罵道:「七年前的凱特還有英雄巴爾孟克,他們難道曾經自稱為英雄嗎?」

  他們並沒有這麼做。替他們命名的是網路上的傳聞——真正渴望著英雄的,借用番匠屋淳的話來說,就是「人類的夢想」。

  「…………!」

  「你不也說過嗎?在這個時候能夠成就些什麼,這便決定了一切。」

  所以,站起來吧——亮對智成說道。

  「你會原諒我嗎……?」

  庫恩露出意外的表情問道。

  「就像你之前並沒有放棄我一樣,無論發生什麼事情,我都不會將你拋下的……!」亮重新發誓。

  「……你真是個好人。」

  庫恩微微地笑了。

  兩人之間本來就不存在任何憎恨,需要的只有對話而已。

  「因為你做了自己不習慣的事情。庫恩……你可不像八咫那樣,能夠同時戴著不同的面具。」

  「你說得沒錯,畢竟就跟你一樣。」

  庫恩苦笑。

  「什麼……?」

  「長谷雄……在那座靈殿之中,真相或許正等著你。」

  庫恩擠出聲音來告知對方。

  「真相……?」

  「他不像我們這樣簡單。就連八咫也比不上。對我植入AIDA的人,一定就是他了。或許『月之樹』的榊也是這樣。而將『知識之蛇』內的八咫變成未歸還者的,也很有可能是他。」

  「……他是誰?」

  亮感到緊張,心臟彷彿快要跳出來。

  「他就是——」

  庫恩說出了那個男人的名字。

  這個名字伴隨著回音,如咒紋般讓亮的表情凍結了。

  2

  遺留在石化後的斗龍馬格梅德背上的都市,或許還保留了一絲生機吧。那便是失落的精靈族遺產。靈都馬格尼‧菲是在人類的歷史之前——也就是喪失眾神祝福的精靈族淪落而成的卑徒——建築於靈山上的咒紋都市。在抗神戰線時,八英雄所施展的石化咒紋並未波及到這裡。像即將乾涸的河水般,在微弱的靈氣守護下,草木的翠綠依舊點綴著斷崖的神毆建築。不只人和動物,就連有翅膀的鳥類也不曾接近,沒有任何活動的物體。從峽谷醫部延伸上來的漫長階梯,每踏上一層,便為頂端的靈殿增添了一分神聖感。

  天與地。

  城鎮與山林。

  人類與人類之前。

  靈都馬格尼‧菲,便是一切境界交會的焦點。

  長谷雄衝進靈殿的同時,眼前突然出現了猛烈的閃光。

  (!?)

  感到刺眼的亮立刻閉上眼睛。當他緩緩睜開眼皮時,見到腳邊散落著刀刃碎片。

  「三叉的雙劍……!」

  雙劍的主人,身穿花俏螢光橘襤褸的屍人偶,此時正以五馬分屍的姿態滾落在地面。

  「你太慢了,拖拖拉拉的男孩。」

  一個聲音說道。

  對方轉過頭來。

  用那副從來不曾討好過任何人的傲慢側臉望著長谷雄的,是公會「黃昏的旅團」的前任會長。

  亮的瞼色一陣慘白。

  他總是突然出現,然後又自作主張地離去。就像個惡作劇的妖精一般,這種令人感惻焦躁的追逐戲碼不斷重複上演了好幾次。然而,他如今正在等待著長谷雄,甚至等得不耐煩了。

  「歐凡……!」

  自己一直追趕的男人就在那裡。

  「你打贏了庫恩嗎?」

  戴著有色眼鏡的槍戰士敬佩地說道。

  亮受到了稱讚,受到了認同。

  「是你對庫恩……」

  「教唆嗎?不要用那麼難聽的字眼。香住智成渴望成為英雄,渴望在故事中實現自我,於是利用我,沾染上了毒品般的AIDA……但是,他還未譜寫完畢便失敗了。」

  而阻撓他的人就是你。

  三崎亮拯救志乃的故事,吞噬了香住智成自我拯救的故事。

  亮不知道該如何回應。

  就算想說什麼,想控訴些什麼,如今突然要化為言語是一件非常困難的事情。沒有人可以說得過歐凡。亮變得自暴自棄,大聲叫道:

  「這傢伙是怎麼回事……!?」

  他問了個愚蠢的問題,手指著蒼炎的凱特滾落在地的殘骸。

  歐凡一腳踢開了屍人偶的殘骸。

  蒼炎的凱特頭部滾到長谷雄的腳邊。容貌仿造了七年前的那名勇者。雙眼猶如賽璐珞

  玩偶一般睜大,眼皮和嘴唇不斷抽動。

  「是追蹤者。」歐凡終於笑了。:逗傢伙一直在追殺我。」

  「什麼……!?」

  亮一時無法理解,困惑寫在長谷雄的臉上。

  追殺歐凡。

  再會——那個時候,歐凡用一對二父談告訴長谷雄「三爪痕會在那個地方出現」。稍後在葛利瑪‧雷文大教堂與歐凡見面時,亮遭到了蒼炎的凱特襲擊。在因資料吸取的影響而暫時性昏迷的同時,PC也被回溯到了Lv1的狀態。如此強烈的心理打擊,就結果來說則是激發了亮的碑文使資質,成為了促使巫器覺醒的第一步。

  蒼炎的凱特一直在追殺歐凡。

  「那個時候……」

  這具屍人偶的目標並不是長谷雄,而是歐凡嗎?從另一個角度來看,長谷雄只不過被判斷為「想要阻止追殺行動」,才會遭到對方排除罷了。而歐凡就趁著這段空檔,輕而場舉地逃走了。

  「蒼炎的凱特嗎……」歐凡舉起右手的槍劍。「以七年前的勇者為範本。的防毒程序。看來『THE WORLD』的女神還真喜歡童話故事啊。」

  槍聲響起。

  歐凡右手上的槍噴出火花。那或許也是作弊道具吧,面對彷彿二十公厘機關炮的衝擊,勇者的頭部當下破碎四散,就像在劫西瓜一樣。包括表面的貼圖和骨架在內,全部都化為了一堆廢鐵。

  亮屏住了呼吸。

  「它是『THE WORLD』的自律型維護AI。」

  歐凡再度背對長谷雄,逕自仰望靈殿的正面。

  「AI……人工智能……」

  「打個比方來說,他就是女神這個系統的騎士。其背後沒有玩家,只是單純的程序。就算被破壞掉,也會馬上自行修復吧。」

  「防毒程序採用了PC的外型,這恰好符合了『THEWORID』的風格。不過在此同時,其樣貌並沒有什麼特殊的意義。」歐凡補充道。

  歐凡的這些話,讓亮想起了一件事情。

  當「月之樹」的AIDA服務器事件結束之後,他發現了遺留在冒險區@HOME的三爪痕傷痕,以及遭到破壞的三叉雙劍。

  (那個時候,他就在現場嗎……!)

  三爪痕在現場,這是一件十分重要的事情。

  身為三爪痕的蒼炎的凱特,居然被人劃下了三爪痕的傷痕。

  既然是防毒程序,他當時應該正要驅除「THE WORLD」之中不容存在的東西才對。

  「歐凡……」

  亮的潛意識發出警告,巫器隨之顯現。

  「太慢羅。」歐凡歎了一口氣。「你真是個反應遲鈍,又讓人覺得可愛的大男孩。長谷雄。」

  有色眼鏡底下的眼眸,這時望向了頭頂——靈殿的天花板。

  亮正想跟著看過去,但他立刻打消了這個念頭。就算只有一下子,將視線從歐凡身上移開,本身就是相當危險的一件事。

  這時候,一個小東西竄過長谷雄的腳邊。

  (…………?)

  是老鼠,不,看起來是相當原始的猴子。在一切生物絕跡的背面都市馬格尼‧菲之中,難道還有任何倖存的動物嗎?

  原猿靈活地爬上垂直的牆壁。

  經不住真相果實的誘惑,黑衣鏈裝士化為一頭意識的野獸高舉巫器,就這樣將目光往上抬起。

  以馬賽克畫點綴的圓形天花板上描繪著一段故事。那似乎是精靈的神話吧。在悠久的歲月裡,它奇跡似的保存了下來,絲毫沒有褪去本身的色彩。

  亮屏住了呼吸。

  是拳術士佩。

  咒療士愛德莉。

  斬刀士恩杜藍斯也被掛在天花板的畫中,就像個雕像。而取代灰泥塗抹在上面的,是一種看似瀝青的東西——

  紅外線般的刀刃劃破了亮的臉頰。

  亮睜大眼睛,全身僵硬。

  「會被殺。」只要對方願意,自己剛才早已經死了。然後將步上其它人的後塵,被掛在天花板上。這個事實讓亮冒出一身冷汗,膝蓋不停顫抖。

  噗通——從天花板滴落在長谷雄臉頰上的,是帶著微溫的黑色氣泡。

  某樣東西掉落在靈殿的地板上,發出沉重的金屬聲。

  是手臂。

  封印住歐凡那只畸形左臂的鎖頭掉落在地。緊接著,圓筒狀的石膏彷彿也彈飛了一般,整個消失無蹤。

  歐凡的左臂——

  左臂的封印已經解開了。露出了彎曲的黑色手臂——它和歐凡原本的左臂共存,像冬蟲夏草一般寄生在肩口處。

  手臂上有著三根如鉤爪般長得驚人的手指。

  「你就是……」

  整只黑色手臂覆蓋著黑色氣泡。那裡就是發生源,同時也是感染源。

  原猿從歐凡的腳邊攀爬而上,坐在肩頭,它顯得很親近人類。歐凡將胡桃般的果實遞給了它。原猿熟練地接過,咬掉果實的外皮,然後吸取從中冒出的黑色氣泡。

  「三爪痕……!?」

  憤怒、絕望,亮用意志壓抑一切的負面感情,對歐凡擠出這句話。

  長谷雄周圍的地板上,刻滿了如死亡宣告般的三爪痕傷痕。留下這些傷痕的,就是歐凡那只隱藏的左臂。

  「沒錯。」

  「因為你是脫離系統規格的存在……?」

  所以,擔負防毒程序使命的AI「蒼炎的凱特」,一直憑藉本身的自律性追殺歐凡。

  「沒錯。Artificially Intelligent Data Anomaly——因為我就是AIDA。」

  說著,歐凡將黑色手臂高舉於靈殿之中。

  那就是應該稱為三爪痕的AIDA。

  「這究竟……」

  「志乃被烙下三角形的傷痕並遭到了PK,而三爪痕這名謎樣PK似乎會留下三角形的傷痕。三爪痕讓志乃陷入昏迷,所以,三爪痕是AIDA‧PC……雖然很單純,但你的推測並沒有錯。」

  「我……」亮感到後悔。「我居然誤解了三爪痕的真實身份……!」

  那並非蒼炎的凱特。

  「劃下三爪痕傷痕的人……」

  是身為AIDA‧PC的歐凡。

  亮的腦海裡浮現出葛利瑪‧雷文大教堂裡志乃被PK的痕跡——祭壇上的三爪痕傷痕。

  當時在場的人是歐凡。

  犯人和被害者。

  在志乃慘遭殺害的那天,亮操控著長谷雄與志乃碰面的數分鐘,甚至是數秒鐘之前,歐凡和志乃一起在大教堂裡。

  歐凡舉起第三隻手,也就是三爪痕的手臂。

  包括頭頂上的圓形天花板所攫獲的三名碑文使。

  成為末歸還者的八咫、庫恩、還有亮——用那隻手盡情玩弄所有人的,就是歐凡和他的左臂。

  「半年前……我殺的人應該是志乃吧。」

  「!」

  聽見歐凡挑釁般的發言,亮的血液瞬間沸騰,取出了巫器。

  為何要殺害志乃?

  亮用力蹬地,死神的鐮刀從背後鎖定歐凡的脖子。歐凡不費吹灰之力便接下了攻擊。

  「簡直像頭野獸呢。」

  歐凡喃喃說道。下一刻,令人昏厥般的劇痛襲向亮的臉部。

  踉嗆地穩住身子的亮,對歐凡右手上那把耀眼的「力量」象徵感到畏懼。

  「這把槍劍是——」

  ——怦咚。

  心臟劇烈跳動。

  精神和PC產生共鳴。

  「第八相……『再誕』……」

  「憑神槍。」

  歐凡手中的白銀槍劍無疑是一項巫器。

  如大型步槍的槍身佈滿華麗的金屬雕刻,前端裝著一把光劍般的刺刀。剛才痛擊長谷雄臉部的就是它的槍托。

  「歐凡……你是最後的……」

  「同時也是最初的碑文使。」

  歐凡是帶有第八相「再誕」寇爾貝尼克因子的碑文使。

  沒錯,他不可能不是碑文使。

  「為何要傷害志乃……為何要成為殺人魔!」

  亮重新架起憑神鐮,逼問著「再誕」的碑文使。

  一切都渾沌不明,無法理解。

  「這就是你所追求的真相嗎?」

  在神的面前,歐凡就像個神父一樣。

  他以槍口代替了聖經。

  「……我是認真的。」亮粗魯地揮動刀刀。「不要扯開話題!」

  面對憑神鐮的一記橫劈,歐凡以黑色手臂輕鬆地將之彈開。

  大鐮滑落在靈殿的地板上,就這樣猛烈撞上牆壁,然後消失了。

  「你贏不了我的。」

  歐凡從容地告知。左臂的三爪痕AIDA展開了三根手指,如獨立的生物般恫嚇著長谷雄。

  「你可以控制AIDA……!?」

  亮冒出冷汗。

  歐凡和之前的AIDA‧PC不同。被貓的幻影所玩弄的恩杜藍斯、因潛意識失控而憑神化的愛德莉、據推測只感染了雙重人格之中第二人格的朔望。歐凡跟先前遭受感染的他們完全不一樣。

  眼前的歐凡與AIDA是——

  「你錯了,我們相互理解。AIDA和我是一對『危險的朋友』。而且——」

  歐凡似乎想說些什麼,卻臨時又吞了回去,接著做出類似與寄生在他左肩上的三爪痕AIDA彼此交談的動作。

  「別小看我……我已經不是以前的我了!」

  亮必須讓歐凡認同長谷雄才行。

  如果不能超越歐凡,志乃將會——

  「只會叫的狗還是一條狗。」

  來吧,讓我領教一下……「死的恐怖」!歐凡說道。

  「我的『力量』……」就只有這把巫器了。「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

  大鐮再度回到亮的手中。

  因為那是亮的空虛內心中所擁有的,只屬於他自己的「力量」。

  ——史凱——司——!

  他大叫,將感情脫口而出。這個名字,就是思念著志乃的亮心中的一切。

  「去死吧!」

  將收割生命的死神大鐮,揮向這世界上最崇拜,也最憎恨的男人。

  肌肉斷裂,骨頭粉碎的沉悶聲隨之響起。

  *

  鮮血濺到長谷雄的臉上。

  「……啊!」

  痛楚慢慢湧現。

  一種帶著酸麻和炙熱,從來未曾體驗過的劇痛貫穿了大腦。

  斷裂的手臂染成了鮮紅色。

  因為長谷雄的左臂從肩口處連根砍斷。

  「呃啊啊啊啊啊啊!」

  按住已經消失的左臂,長谷雄痛得往後仰,而亮也因現實中的劇痛而整個上半身向後傾倒。即便現實肉體的手臂還存在,感覺依舊告訴自己它被砍斷了。

  「你也未免太亂來了吧……」

  歐凡與寄生的黑色手臂玩耍著,同時慢條斯理地開始說道。

  「啊……呃啊……」

  「你以為CC公司的高層,會這麼輕易就相信我這個神秘兮兮的非法駭客,和我簽訂契約嗎?」

  歐凡在庫恩的介紹下,與CC公司的高層簽訂了某種契約。他既是已經覺醒的碑文使,也能夠與AIDA進行溝通。在「月之樹」總部的事件中,他透過榊,將AIDA現象進行一定程度的人為控制。那便是讓高層下定決心撤換八咫的主要原因。至少,CC公司的高層將歐凡的力量評價為在八咫之上。而其中最大的籌碼,就是三爪痕的AIDA。

  「就算做到這種地步……」

  歐凡忽然歎起氣來。

  這樣的反應實在出人意料。即使對於快要痛昏過去的亮來說,這句話也是他萬萬想不到的。

  「——這裡也不存在通往曙光之都阿賽爾‧雷伊的道路。」

  就連這座精靈的智慧結晶,背面都市馬格尼‧菲之中,也沒有任何關於「通天之路」的線索。因為,這個靈殿的神秘儀式早已佚失了。

  「阿賽爾‧雷伊……『通天之路』……」

  那或許是歐凡獨自的寓意吧。

  歐凡一直在尋找的東西是「黃昏之鑰」,是「THE WORLD」的自律性探究。

  換句話說,就是與究極AI「Aura」的會面。

  ——「聽說這裡以前有一尊女神像。」

  在葛利瑪‧雷文大教堂裡,志乃曾經對長谷雄這麼說過。

  ——「為什麼會不見了呢?」

  「或許是已經對這個世界感到絕望了吧。」

  於是,他尋找著消失的女神奧羅拉,也就是體現了「THE WORLDR」自律性本身的究極AI「Aura」。

  無論換了多少種說法,歐凡的目的從「黃昏的旅團」時代開始就未曾改變。

  就這樣,他在將這個想法化為實體的「THE WORLDR」裡,持續譜寫著求道者歐凡的故事。

  「這裡就是我所知道的,最後一處失落的大地。摩利‧巴洛城寨的圓形外圍並不存在任何的世界。這片天空中也沒有。既然如此,被封閉的『通天之路』到底在哪裡?可人的Aura究竟在哪裡?我已經無計可施了。我的心又回到一開始的漆黑之中。」

  歐凡感到相當失望。

  遠遠超越了所有的碑文使,令人感到遙不可及的歐凡,如今他的玩家絕望了。若是這樣,亮這些人在「THE WORLDR」之中又是多麼卑微的存在呢?這和當初被資料吸取回溯至Lvl的時候,是完全不能相比的。

  「我不懂……」渴望真相的亮,以絕望對上絕望。「你有了如此強大的『力量』卻仍不滿足,還一心追尋女神的『力量』——你到底想做什麼?」

  然而,歐凡並沒有回答亮的質問。

  「光是志乃還有G.U.的這些人,依然不夠嗎……?」

  歐凡的臉上浮現出奇妙的花紋。

  亮的雙膝顫抖,失血的感覺離他愈來愈遠。在網路遊戲中實體化的所有感覺逐漸遠去——亮這時反而回想起來了。他依稀記得那閭病院的景色、父母的表情。是記憶本身讓自己遺忘的。因為他喪失了小時候罹患病毒性麻痺時,那種彷彿自己逐漸遠去的感覺。

  「長谷雄……向你心中的死神……」

  接著,歐凡產生了變化。

  (什麼…………!?)

  佇立在靈殿中的是一具人偶——是憑神。

  它和伊尼斯與歌雷一樣,唯一的不同處就是大小。以長度單位來說,是個足足有十公尺高的巨人。而在它的左肩上,那個一併巨大化的三爪痕AIDA化為了第三隻手。

  ——獻上名為絕望的祭品吧。

  歐凡的憑神失控了。

  「掃蕩的魔針!」

  渦球聚集在憑神的頭頂上,像刺針槍一般擊出無數的針頭。針頭刺穿長谷雄的裝甲到達皮膚,為肉體帶來了刺痛感。緊接著,憑神的身體誕生出如分身般的AlDA怪物。

  「變異的召喚!」

  那是一群接近正常人身高的原猿。它們就像在摘取果實一樣,各自伸出細小的手想要扭下長谷雄的頭部。面對自己明顯成為他人食物的體驗,亮產生了前所未有的生理性恐懼。他開始胡亂揮動憑神鐮。AIDA的原猿吱吱叫著,身上出黑色氣泡的血液,慌張地四處逃竄。

  墨爾卡娜因子的「力量」。

  AIDA的「力量」。

  兼具這兩種力量的歐凡,是同時受到女神和異邦神所祝福、所寵愛的聖人和魔術師。

  他展現了奇跡。失控的潛意識,正是歐凡的「力量」。

  ——暴露出你的真相吧。

  暴露出偽裝、美化和固執所衍生的,悲哀的三崎亮的故事。

  這時候,亮感到了恐懼。

  他害怕自己的記憶遭到歐凡的窺探。

  憑神握住雙手向前伸出。手臂變化成槍身,鎖定了長谷雄。

  「凶神制裁!」

  當資料吸取的洪流直接命中長谷雄時,亮的視野完全被光芒遮蔽,反倒清晰地呈現出

  存在於內心空虛之中的記憶。

  *

  是巫器空間。

  就這樣,亮的記憶單方面地暴露了出來。冬天——冬季的那一天,在池袋與志乃碰面的那天。

  ——「志乃……?」

  「七尾志乃。」

  「……名字『和PC一樣』?」

  「長谷雄的本名可不叫長谷雄呢。」

  這就是雙方的自我介紹。

  志乃的服裝,亮至今依然記得相當清楚。短靴配上打了折櫚的丹寧布喇叭裙,黑色的毛衣外頭套上一件毛背心。他同時也記得自己染了頭髮,買了不合適的衣服和尖頭鞋。自信滿滿,原以為可以好好打扮一下,卻完全搞砸的那天。就算想重新來過也辦不到,與七尾志乃的第一次見面。而那天就是亮與志乃交談的最後一天。

  在網路上認識的兩人,彼此的關係從那天起便應該逐漸拓展至現實世界才對。亮打算向她告白。因為他喜歡上志乃了。喜歡上眼前那個年長,漂亮得令自己雙腳顫抖的她。

  喜歡現實中的志乃。這便是三崎亮所譜寫的故事。

  「人對人的感情……」

  「!」

  亮轉過頭去,見到左肩上帶著三爪痕AIDA的歐凡就站在那裡。

  身為碑文使的歐凡共享了亮的記憶,利用憑神的資料吸取撬開了對方的內心。對於亮來說,這樣的羞恥簡直讓他想當場大吼大叫,一頭撞向牆壁。

  「愛是什麼呢?」

  說著,歐凡就像是在觀看綜藝節目裡的偷拍影片一樣,帶著冷笑欣賞著亮與志乃的現實回憶。

  「不要看……快滾出去,歐凡!」

  「愛就是憎恨……不是嗎?長谷雄——三崎亮。」

  「不要看……不要看……不要偷看我的記憶!」亮大叫:「不要偷窺我的心!」

  「是青春的傷痕嗎?」

  這個酸甜的字眼讓歐凡發出感動的聲音。

  「…………!」

  那是亮未曾對任何人說過的真相。

  「困惑、留戀、憤慨……自那個冬日以來,你一直對七尾志乃懷抱的那幾經糾結的感情,難道不是憎恨嗎……?長谷雄……你在內心的空虛中抱持著對於志乃的憎恨後,獲得了巫器的『力量』。」

  「不對……我是為了拯救志乃……!」

  「拯救志乃……然後呢?向她問個清楚嗎?問她為什麼要拒絕自己?問她為什麼不能成為自己現實中的戀人?」

  ——對不起,三崎同學……

  因為亮對七尾志乃告白了。然後,被對方帶著些許困擾的苦笑,用極其溫柔的言語拒絕了。

  「——這就是三崎亮的真實記憶,以及長谷雄的一切故事。儘管像這種青春小說也不賴。」歐凡將憑神槍對準了記憶中的七尾志乃。

  「住手……」

  「但是,我已經沒有時間去陪伴大男孩的妄想了。」

  當子彈擊碎那個冬日裡的志乃身影時,空間崩潰了。

  亮被三爪痕的AIDA用力抓住,狠狠砸在靈殿的牆壁上。

  彷彿全身的骨頭部碎裂般的肉體劇痛。

  以及內心最纖細的部分遭到了玩弄的心靈劇痛,讓亮處於心神喪失的狀態。

  在牆壁上抹出一道長長的血跡後,長谷雄整個人被拋了出去,左腳就像被車子碾過般斷掉了。

  喉嚨發出的淨是血沫般的聲音。從手腳斷裂處傳來的失血感覺,彷彿一輩子那麼久。

  「你……已經擁有了一切,不是嗎……」

  亮用僅剩的一手一足站了起來。

  手中握著巫器「憑神鐮」。

  「——你那麼強,頭腦又聰明。個性成熟……能實現自己的夢想。我想要的東西你全部具備了。」

  他哀歎道,同時抬起頭來注視著解除憑神變身的歐凡。

  歐凡是長谷雄的憧憬——

  「同時也是嫉妒的對象嗎?」

  長谷雄一直關注著志乃,但志乃的眼中只有歐凡。每當見到這兩人彼此交談的景象,亮總是感到十分不安。愈是信賴歐凡,亮的嫉妒心就愈重。

  「可是,你卻對志乃做了什麼……!?」

  志乃在葛利瑪‧雷文大教堂被歐凡PK,變成了昏迷不醒的未歸還者。

  為什麼?

  一點道理也沒有。

  但沉睡在醫院裡的七尾志乃是無可動搖的現實,探望她則是亮生活中的一部分。

  奪去志乃的PK三爪痕,居然會是志乃和長谷雄身邊的人。

  「白色非洲菊。」

  「…………!?」

  聽見歐凡忽然脫口而出的話,亮幾乎忘記呼吸。

  總是擺在志乃病房內的花朵。

  「那是七尾志乃最喜歡的花,你連這種事情都不知道吧。」

  亮理解了這句話。原來歐凡的玩家一直不間斷地造訪那間病房。

  奪去志乃的時間……她的美麗、以及燦爛笑容的那個人。

  「我絕不會將志乃交給你這個人渣!」

  只有亮才具備思念志乃、拯救志乃的資格。

  這個世界上,唯有志乃——

  「唯有志乃不能交給你!」

  剩下一手一腳的長谷雄展開了自殺式攻擊。

  憑神鐮的刀刃貫穿了歐凡的胸膛。

  *

  這裡是白色的房間。

  皮革封面的書本散落滿地,中央放置了一張背對的安樂椅。

  歐凡站在椅子前方。

  (這是……歐凡的記憶……?)

  是巫器空間。

  ——《黃昏的碑文》。

  在安樂椅前,記憶中的歐凡說道。

  彷彿在對著椅子上的某人說話。

  ——「黃昏之鑰」、究極AI、墨爾卡娜八相,還有哈洛爾德‧修伊。

  他拿下有色眼鏡,整個人蹲了下來。

  表情顯得十分慈愛和悲傷。

  ——我究竟該演奏出什麼樣的旋律……

  話說到一半,記憶突然中斷,亮的意識被隔絕在巫器空間之外。

  眼前的人是歐凡。

  「終於走到了這一步嗎……」

  儘管被憑神鐮貫穿了胸口,歐凡依然一動也不動。

  不用說,碑文使是連結精神與PC之間的「力量」。巫器所造成的攻擊將會伴隨現實中的感覺。就像現在這種情況下,長谷雄仍然被失去一手一腳的痛楚持續折磨著。

  然而,歐凡卻連吭都不吭一聲,從容地用身體接下大鐮。

  「歐凡……你……!?」

  「我沒有感覺……不管是任何的疼痛。」

  如同患了無痛症。歐凡玩家的世界,包括視覺、聽覺、嗅覺、味覺、觸覺,甚至是第六感在內,這些碑文使會體驗到的感覺延伸都未曾發生過。

  「所以,我不瞭解『再誕』的真正『力量』。」

  「你說什麼……」

  「我覺醒後成為碑文使,獲得了巫器。但是,如果不知疼痛為何物,我或許就無法登上更高的境界了吧。」

  頂著胸口的憑神鐮,歐凡主動往前邁進。噗滋一聲,刀刃整個刺入了體內。即便如此,歐凡還是面不改色。

  「唔……?』

  「我所追求的東西和你一樣……就是『疼痛』。在網路上能夠傳達至現實的疼痛,應該也可以讓我感受到才對。長谷雄……我原本以為你可以辦到,不過現在看來『還是太早了』。」

  歐凡死心地說道,然後若無其事地拔出憑神鐮。

  亮站在原地,不知該做什麼才好。

  「——『旅團』解散了。」

  「什麼……?」

  為什麼如今還要提起「黃昏的旅團」呢?

  「冒險並沒有完成。用理性的光輝照耀世界,在故事中尋找神的蹤跡這件事,最後還是沒能辦到。」

  就連所有冒險的盡頭,這個背面都市馬格尼‧菲之中也不存在「通天之路」。

  「所以『旅團』的旅程結束了……?」

  「我不會像八咫那樣反覆地觀察和實驗,藉此探索神的法則。」

  這同時也否定了CC公司高層的方針。

  「那麼,你打算怎麼做……!」

  歐凡這個男人,究竟是為了什麼樣的目的而欺瞞眾人,並持續製造出如此龐大的犧牲呢?

  「世上沒有真理,一切都是毫無意義的。連自己也不瞭解的人,連疼痛也不曉得的人,又有什麼資格去談論真理。不,如果是這樣——沒錯,那麼就讓真理也屈服在我的精神力之下吧。真理如今必須遵從我。」

  「你在說什麼……」

  「我是『再誕』寇爾貝尼克。」歐凡宣告:「我將成為原型。」

  下一刻,三爪痕的AIDA露出猙獰的鉤爪。

  就像一塊破毛巾,長谷雄被黑色手臂折磨得狼狽不堪。所有的痛覺麻痺,亮的意識變得朦朧,最後腦袋終於放棄了思考。

  「什麼是成長?」

  歐凡像是在跟自己養的寵物狗玩耍似的,讓三爪痕的AIDA繼續攻擊長谷雄,自己則是歎息地嘀咕著:

  「——大家只要聽到『成長』兩字都會出言稱讚。就好像不成長的人是犯了罪一樣。

  但就算竭盡全力,若結果不是眾人所期望的姿態,便會遭到責難、遭到否定。按照週遭人們的期望……被他人所強迫、渴望的成長,這樣的東西是否還能稱得上是寶貴的呢?」

  (我……)

  只是想奪回失去的東西而已。

  所以才會不自量力,所以才要戰鬥。亮迷迷糊糊地說道。

  「成長不就是喪失的回復嗎……?所以,成長本來就是悲慘的,不應向人炫耀,也不是可以公然被稱讚的事情。那簡直就是多管閒事……被他人看見自己的成長,應該是很難為情的一件事才對。」

  但是——即便如此。

  歐凡一邊對亮施加私刑,同時以無比溫柔的聲音說道:

  「變強吧。」與冷酷的目光不同,有色眼鏡下的眼眸道出無聲的訊息:「變強吧,長谷雄。吞噬一切的喜悅與哀傷,作為你的踏腳石。」

  眼前浮現的是志乃。

  是志乃最美的表情。

  (志乃……)

  「將我打倒吧……!用『疼痛』這杯最棒的美酒來款待我。」

  像兄長、像父親,同時又像惡魔般的歐凡輕聲低語。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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